《大月谣》 第一章 皇陵 那是暗无天日地底下的一片星辰大海。 水银为海,星辰为天。 一座无比宏大的宫殿。 巨柱拔天而起,无数宫室鳞次栉比,比世上所有皇宫都华贵。 然而如此宏伟的宫殿,居然位于地底。 这是一座地宫。 此为坟墓。 一座有着无数陪葬品的宏伟的陵墓。从高处俯视这座皇陵,仿佛看着人类历史上最为奢华的神迹。 因为在这座宫殿里,有着山川河流和日月星辰。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无数宝石镶嵌的天顶上,二十八星宿璀璨夺目。地面上黑曜石铺陈出庞大帝国的版图,鲸脂制成的两人高的巨烛灼灼燃烧,并列在黄金大道的两旁。 大道的尽头,是水银的海洋。 水银海中央有一处高台,高台上耸立着一座房子般巨大的青铜棺椁。 一切都如同这座陵墓当初建立时那般模样,这座墓穴的主人将在这个地下世界,获得永远的生命。 然而却有个不存在于图纸中的东西,骤然出现在青铜棺椁旁。 那是一条白玉铺就的小道,两个民夫正一脸恐惧地走在这条小道上。 他们每前行一步水银就会吞没他们的后路,手上抬着一副黑色棺材。 这幅棺材不知何等材质,黝黑无比,最为诡异的是漆黑棺材面上还流动着暗红色的花纹。 如同藤蔓一般遍布整个棺材表面。 两个民夫就这样抬着这幅棺材走向水银海中央的青铜巨棺。 “真的要她一起陪葬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人声在上空响起,穹顶唯一的开口处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 看着民夫颤抖着将那黑色小棺材放置在青铜巨棺旁边,白衣老者缓缓开口。 另一位黑衣中年人俯视着庞大精深的地宫,目光深沉如墨。 “这是大王临终前最后一句话。” 他的视线凝视着那布满暗红咒文的黑色棺材,低沉地说道。 “只有这样,才能将她留在这里。” 地面传来民夫惊恐的大吼,就在黑色棺材放定的那一刻地面的水银突然开始上涌。 黑衣人与白衣人退后一步站回山顶抬起手,在民夫绝望的目光中,穹顶上唯一的开口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下缓缓弥合。 看着逐渐消失在缺口处地宫深处正被水银吞没的黑色棺材,黑衣人蠕动嘴唇轻声道。 “再见了。” “永远的神女。” 两位民夫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水银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一切。 封闭的地底陷入死寂。 …… …… 很久很久,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寂静幽深的地宫里。 永不熄灭的人鱼巨烛的火焰,突然摇动了一下。 水银的浪潮仿佛受到了一股力量的牵引悄然褪去,露出那条白玉的小道。 小道的末端已无人影,一个黑色阴影悄然露出水面。 一口黑色的棺材从水银海中露出,周围一切都腐蚀殆尽唯有这口棺材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时光冻结永远停止。 而下一刻,黑棺材表面的暗红花纹突然亮起。 一闪一闪,诡异的红光闪烁。 就在这个时候,永远封存静止的地底世界里,响起了声音。 水银海的表面泛起波澜,人鱼烛的火焰愈发炽热摇曳,衬托着突兀出现的那个声音。 从棺材里传来的声音。 “我是谁?” 呼哧呼哧剧烈的喘气声在少女的耳边响起,如同深海一般的窒息感恨不得让她去抓自己的喉咙,无限的痛苦里“她”脑海中盘旋着无尽的疑问。 “我在哪?” 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搅动着她模糊的记忆。 “女人为神必然扰乱天道!” “命儿,好好活下去……” “你这个祸国殃民的贱人!” “去死吧!” 祭柱下疯狂的脸孔,无数暗影在她的眼前闪过,影影绰绰没等看真切,粘稠的水银就铺天盖地向她涌来,将她淹没。 “啊!” 黑暗中,林抱月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本能地就想要坐起,然而下一刻她发现居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她记得她好像已经…… 死了? 大口呼吸三次之后,林抱月脑内漩涡和耳边幻听才终于停止。 她呆呆注视着无限的黑暗,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至为可怕的东西,可一旦清醒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一能记得的是上一刻她明明刚被一辆马路上飞驰的货车撞飞。 今天是林抱月结束高考的日子,然而就在考完回家路上过马路之时,却有一辆货车闯了红灯。 更可怕的是一个小孩已经走上了马路。 林抱月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她把那个小孩一把推开自己撞上货车之时。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林抱月微微捻动了一下指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那个东西居然还在。 在撞车之时她触碰到了不知为何镶嵌在车头横栏上的一块红玉,随后就消失在了世间。 此时指尖触感,那块红玉居然还握在她手心! 不知是否因为捻动,红玉突然发出微微的光芒,稍微照亮了黑暗。林抱月费力扭动脑袋,想要看看自己是被撞飞到哪去了,下一刻当她看清四周一切时,却如置身冰窖。 她身处一个秘密空间之中,这空间的大小居然如同为她量身打造,就像是…… 一口棺材。 林抱月克制住胸口起伏,恢复了平躺,怔怔注视着前方。 她此时此刻居然……躺在一口棺材里。 不,她被钉死在了一口棺材里。 这冲击性的事实让林抱月脑海一片空白,然而这还没完。 下一刻,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黑暗的空间里。 传来了脚步声。 带着锋锐的杀气。 …… …… 第二章 少司命 活人被钉死在了棺材中已经足够惊悚,而在无限寂静的地底传来脚步声这已是能把人吓死的程度了。 没错,地底。 虽然刚清醒不久但林抱月已对身边的环境做出了判断。 她此时身处在一口棺材之中,而这口棺材很可能被埋在地底或者身处地宫之中。 林抱月认为可能性较高的是后一个,她不大可能被埋在土里,因为她没有闻到土壤的味道。 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对周围的环境就很敏锐,气味虽告诉她没被埋入土里,但拜这份敏锐所赐此时心里腾起了不好的预感。 林抱月不知道正常人发现自己被钉在棺材里该是个什么反应,毕竟她从小就被人说遇事不像个正常人。 但哪怕她不算个正常人也知道现在的情况非常不正常。 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很轻,如果她的听力没被撞出问题那么那脚步目前离她还比较远。 据此也可以推断出她所处的空间有多大了。 很大很大。 但不幸的是,虽然距离较远,但足以判断那脚步声的主人在朝她这个方向而来。 听声音是两个人,且似乎抬着什么重物,那两人的脚步异于常人的轻,如果不是那个重物也许甚至不会被她发现。 像是在顾忌着什么,那脚步声走走停停。 一步,两步,三步。 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原本神秘死寂的地底传来这样的声音,林抱月实在很难相信这两个人是来救她的。 无法判断来者的善恶,那么她只能想办法自救。 想要自救就要从了解现在的情况入手。林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尝试摩挲手中的红玉。 刚刚在思考现状之时她尝试活动身体,她发现虽坐不起来,但手脚脖子还能动。 但能动的只有手腕脚腕以下和肩膀以上部分。 说白了就只能动动手指脚趾和脑袋。其他部位如灌铅一般紧紧和棺材底贴合着。 既然能感觉到身体其他部分,意味着肉体本身没有失去知觉,她之所以动不了是因为…… 林抱月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伴随着她的猜想,原本漆黑一片的棺材顶发出淡淡的红光。 林抱月睁大眼睛,看着如同鲜血流淌一般的诡异光芒,无数藤蔓一般的线条在她的眼前铺展开来。 “这是……阵法?” 脑海中出现这句话的时候林抱月自己却吃了一惊。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 她在高考前是绝对没有见过这些图案,但刚刚一瞬间却在心里本能地道出了答案。 她还有股说不出的感觉,那就是心底浮现的答案即为真实。 这些图案映衬了她之前的猜想。 她的肉身是被某种阵法牢牢束缚在了这口棺材里。 可是为什么?林抱月皱起眉头摩挲指尖红玉,她不是不相信这世间有神秘力量在,但她不明白这股力量把她搬到一口棺材里作甚。 没错,就是搬运。 读多了网文的现代孩子或许会以为遇上了穿越或奇遇,至少也是瞬移之类的超自然现象。但在林抱月看来她遇到的连瞬移都算不上。 上一秒撞车下一秒醒来就到了棺材里,听上去很神秘,但人在昏迷之时感觉不到时间,只要趁着她被撞昏之时搬到到这口棺材再合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营造出这个效果。 穿越也好瞬移也好怎么可能人人都遇上,她不过是个从小没有父母靠福利院资助才有参加高考资格的普通准大学生,连绑票都没资格,大概就是路边被人捡尸卷入了什么意外…… 意外…… 冷静的思考里嬴抱月突然睁大了眼睛。 越睁越大。 咚咚咚。 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声音甚至盖过了远处的脚步声。 对于被同学誉为非人般的冷静的她而言,这是今生最为激烈的跳动。 因为就在棺材上深红花纹越来越亮的时候,林抱月看见了她的脸。 不,正确的来说是分崩离析的原本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脸。 这不是小说情节也不是做梦,林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指尖的红玉。 是镜子。 紧贴她脸颊的棺材盖上镶嵌着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铜镜,而这块铜镜上面纵横着红色的花纹,她的脸映照其中看上去才分崩离析。 脸是林抱月熟悉的脸,甚至比她熟悉的脸更美,但刚刚让她呼吸差点停止的是,映照在这面全身镜中这具身体的衣服。 躺在棺材中的少女身着的不是她熟悉的蓝白相间的校服,而是一件做工极为繁复古色古香的衣裙。 说是古色古香甚至不准确,这服饰不同于任何她在古装剧中看到的女主衣裙,透露着极为特别的气息。 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简直就好像会出现在远古壁画中…… 古老又庄重的衣服。 随着这可怕的猜想林抱月睁大眼睛,因为她发现在铜镜的上方居然还镌刻着一行行的篆字。 这是……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一共十三行。 这诗句仿佛刻在林抱月的灵魂里。 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楚辞。 《楚辞·少司命》 少司命。 伴随着这个名称在她脑海中浮起,林抱月仿佛当头一棒,内心翻江倒海,无数破碎的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同时响起的还有之前苏醒前的声音。 原来那不是她的幻觉,是曾经属于她的记忆的碎片。 她的前世,这句身体真正的主人所残留的记忆。 看着记忆里祭柱下疯狂的诸多脸孔,林抱月终于想起自己曾几何时看过这样的光景。 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想起自己是谁。 她穿回了自己的前世。 而她的前世,被镇压在这口棺材中的人物是。 她是,少司命。 神女,少司命。 …… …… 然而除此以外的事,如何被关到这口棺材里的事,林抱月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而就在她头疼欲裂之时,那鬼鬼祟祟的脚步声终于到达了她的身边。 “怎么这里还有一口棺材?这和图纸上画的可不一样啊!” 一个粗噶的声音在棺材外响起。 坏了! 棺材里的林抱月额头渗出冷汗,她光沉浸在自身身份的震惊中,忘了外面的危机! “噤声!”另一个尖细但被压低的声音响起。 “此地不宜久留,即便有许大人的护身符但超过半个时辰胸腔就会烂掉,我们只剩下一刻钟了!其他的别管了,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声音粗噶之人闻言立刻紧张起来,“好,那赶紧开始吧!” 重物落地声传来,两人放下了手中的物品,那个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不是那个妖女在嬴氏子孙身上下了守护,我们哪里要冒如此大风险!” 只听咔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的盖子被揭开,粗声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真……真是……公主殿下……” “一个幸存的孤女罢了!”尖声人呵斥道,“她兄长为了卖她和亲求荣,连国体都不要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可这毕竟是太祖陛下的血脉……”粗声人吞咽了一下口水,结巴地问道“在这里施展这阵法真……真的能杀了她吗?” “不如说只有在这里可以一试,”尖声人冷声说道,“毕竟只有这里,是传说中唯一能隔绝人神守护嬴氏子孙护身之术的地方。” 人神? 一边棺材里的林抱月闻言心头一跳,心底对这个词产生了莫名的异动。 这一切到底是…… 然而不等她想起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尖声人继续开口。 “这阵纸是那个妖女留下的,过了七年能不能杀了嬴晗日我不知道,”那个人得意地开口,“但杀掉陛下这位妹妹……”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让一边棺材内的林抱月心神俱震的名字。 “杀掉嬴抱月,绰绰有余。” 林抱月瞪大眼睛。 嬴抱月? 谁? 第三章 嬴抱月 嬴抱月? 虽不知写法是否相同,但林抱月觉得应该就是那两个字。 抱月。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名字。 不一样的姓,同样的名。 嬴抱月。 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林抱月的头立刻剧烈疼痛起来,下一刻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昊儿昨日来报说生了个女儿,寡人又多了个孙女。” “寡人给她取了和你一样的名字,寡人得不到你,至少要把你的名字留下,看她能不能长成你这样的女人……” 那苍老的声音如同咒文一般在林抱月耳边萦绕,而她只能怔怔听着这一切。 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前世的记忆。 她前世的记忆如同沉眠在水面下的沙子,有些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但有些却可以被撬动,只需要一个刺激的点就可以复苏一部分。 嬴抱月的名字就是一个刺激点,让她恢复了部分记忆。 虽然没见过这个孩子,但这个被赐予和她前世相同名字的女孩子,的确是她认识的人。 林抱月一直就叫林抱月。她前世还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当少司命的时候,也叫林抱月。 这个世界,名为山海大陆。 刚刚在她耳边说话的老者,这位嬴抱月公主的祖父,则是改变这片大陆的人。 这片大陆原本一片混战,魑魅横行民不聊生,乱世出英雄,就在这片混乱中出现了一位名叫嬴帝的年轻人。他南征北战寻访神灵,并建立起与神灵沟通的修炼体系,最终找到了这片大陆的八位神灵,得到了八神的相助,经历漫长的争霸战争,嬴帝作为秦初代皇帝太祖皇帝统一了大陆,建立起横跨大陆的庞大秦帝国。 这就是山海大陆第一位霸主皇帝嬴帝的传奇故事。 而嬴抱月正是这位霸主的孙女,嬴帝小儿子嬴昊的次女。 林抱月恢复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而她的耳边声音一高一低的两人对于帝国公主的谋杀还在继续。 “快!快!迷药的效果就要过去了,赶紧把法阵摆起来!”尖声人慌张吼道。 “马上就好了!只要再用灵火点燃这张纸对准公主殿下的身体就行了!”粗声人抖着嗓子叫道。 “许大人给的灵火……灵火……” 听着外面的对话,棺材里林抱月的眼神越来越冷。 就在她一棺之隔的外面,有人正在杀人。 她不知道大秦发生了什么,贵为公主的嬴抱月会落到如此的下场,甚至要被拉出去和亲,她也不知道她在棺材里待了多少年,但既然是要和亲,这名她记忆里的小公主充其量不过十几岁。 十几岁的如花少女在她身边被人杀害,而她只能眼睁睁听着,不论是林抱月还是少司命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林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动起自己的身体。 与其在密闭的棺材里坐以待毙,她至少要拼命挣扎,哪怕不能救到外面的那名少女,她也不愿再这么听下去了! 虽然还没搞清楚自己是谁,但有件事她很清楚。 她不愿看到这个公主死。 然而棺材外两人不知是不是仪式进行到了关键步骤,对于林抱月搞出的动静没有任何反应。 林抱月狠狠将红玉攥紧在手心,闭上了双眼,抬起还能动的脑袋,狠狠对着棺材顶撞了上去! 噗。 宛如水泡被戳破声音,本来抱着撞破脑袋觉悟的林抱月浑身一轻,怔怔睁开眼睛。 瞳孔一缩。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身体反而不再灌铅般沉重,更重要的是,她眼前不再是那逼仄的棺材板,而是一个广博神秘到让人说不出话来的世界。 水银为海,星辰为天。 她……出来了? 林抱月怔怔低下头,看向地面上那有着似曾相识图案的黑色棺材。 黑色棺材表面花纹的红光仿佛黯淡了一些,但顶盖依旧紧闭…… 等等……紧闭? 林抱月愕然看向自己的手,随后看着半透明的手臂愕然无语。 她环视了四周,又看向下方浑然不觉的布置法阵念念有词的两个黑衣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是出来了,但出来的不是她的人。 这口诡异的黑色棺材看来对她肉身的束缚是绝对的。 所以出来的,是她……魂。 所以她用尽全力撞了棺材,把自己撞了个灵魂出窍。 林抱月忍着捂额的冲动连忙看向地面,她没忘记她灵魂出窍也要出来是为了什么,那个小公主她…… “去死吧!” 伴随着一声恶毒的嘶吼,林抱月心神俱震。 那只是极短的一瞬间的事。 但她却没有赶上。 不如说只是个魂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在束缚林抱月肉身的那口黑色棺材边果然还放着另一口打开的棺材,里面躺着一个穿着简单衣裙的少女。 她闭着眼睛安详地睡着,仿佛是在上床就寝的瞬间被放入了这口棺材,然而她的安宁相对比的是棺材下复杂狰狞的法阵。 此为杀阵。 杀阵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蒙面的黑衣人,这就是林抱月之前听见的一尖一粗两个声音的主人。 尖声者手上结印,而粗声者的手上拿着一张红纸。 一切不详的气息都来源于这张红纸。 仅仅是一张纸,但却宛如被鲜血浸透,边缘还不断游荡着一圈圈暗红的光纹。 就像是活着一般。 在看到那个的瞬间林抱月心脏就剧烈跳动起来,一个声音如警钟般在她心底不断大喊。 “绝不能点燃它!” 然而一切都晚了,在她看到它的瞬间,这张纸就被点燃了。 那个粗声人念叨了无数遍的劳什子灵火终于点燃了。 地狱的红莲燃起,难以想象的死亡气息瞬间席卷了地底,连水银海都恐惧般往后退去! 粗声人浑身筛糠像是怕烫一般将燃烧的红纸拼命甩向棺材里的公主身上! 下一刻。 林抱月闭上眼睛。 诅咒发动了。 那不详的诅咒还是打到了棺材里的嬴抱月身上。 空气中响起烙铁般的吱吱声,漂浮在空中的林抱月眼睁睁看着上一刻还安详地闭着眼睛的小公主眼睛骤然睁开痛苦地睁圆了双眼! “啊,咳……”棺材里的公主张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这个女孩子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生命就已然走到了终点。 恐惧,惊愕,绝望的情绪在她的眼中流动,浑身仿佛被暗红色的锁链捆绑搅碎,而这锁链正迅速蚕食着她的生命。 “哈哈哈,果然成功了!” “很疼吧小公主?别担心你马上就要死了!” 在棺材边两个黑衣人丧心病狂的大笑声中,林抱月冷冷注视着他们的后脑勺。 这诅咒的气息强大到难以想象,她知道她无力阻挡这红莲般的诅咒,但至少她要尽力而为。 然而就在林抱月准备做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她在空中的神魂僵硬了。 虽然不知道魂有没有感觉,但林抱月的确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因为她感觉到有人看了她一眼。 林抱月缓缓低下头,然后和躺在棺材里的那位公主四目相对。 场面一时十分安静,只有那自顾自狂笑的两个黑衣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宫回荡。 而飘在空中的林抱月和棺材里的嬴抱月对视着。 即将死去的嬴氏小公主嬴抱月,能看见她。 这是…… 传说人在将要死去的时候能看见灵魂的存在。 居然是真的啊。 林抱月注视着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想要寻找救命稻草般看着自己的小公主,深吸了口气。 “对不起。”林抱月对她说道。 她什么也没能为她做。 棺材里的嬴抱月动了动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小公主僵硬地向半空中地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她最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她死了。 林抱月怔怔看着棺材僵硬地抬着手的小公主,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个孩子真的死了。 这个和她有着同样名字的孩子真的就这样…… 然而下一刻,半空中突然一股大力袭来,一把将她拉入了那具身体之中! …… …… 第四章 新生 喂! 天旋地转里林抱月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撕心裂肺的剧痛就从四肢百骸传来。 仿佛浑身被烧红的铁丝缠绕一般的滚烫刺骨。 这是真实的肉体的剧痛! 林抱月眼前一黑,然而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怔怔看着自己头顶上两个黑衣人狰狞疯狂的眼神。 那两张蒙面的脸,在她自己的头顶上。 林抱月的视角已经天翻地覆,从天上飘变成了地上躺。 原来是这样吗。 想起刚刚凭空将她拉过去的那股大力,再次躺在另一口棺材里的林抱月,承受着浑身如火烧般的剧痛,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就在刚刚,名唤嬴抱月的小公主在弥留的最后一刻,看了她一眼。 然后林抱月就被拉入了这具身体里。 林抱月微微侧过头,正想看向外面另外那口棺材,毕竟她原本的身体还在那里。 “咦,怎么还有气……”尖声人正愕然看着棺材里还没死透的少女,然而下一刻地宫里突然传来另一个黑衣人杀猪般的大叫! “大……大人!” “怎么了!”尖声人不耐烦地大吼,然而下一刻诡异的红光爬上他的脸颊,他浑身僵硬地看向一边。 看向另一口突然红光大盛的黝黑棺材。 一旁的林抱月也睁大眼睛。看着身边诡异的情景。 就在她的神魂进入嬴氏公主身体的瞬间,原本封印她的那口黑色棺材上血色的花纹突然发出刺目的红光! “着,着火了……” 刚刚打到嬴抱月棺材上的所谓灵火不知什么时候也燃到了旁边那口黑色棺材上。林抱月清楚记得黑色棺材原本并未点燃,此时却突然腾起了炎炎烈火!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神魂离开了缘故?林抱月侧目看着烈焰中棺材盖上依旧散发着诡异红光的花纹握紧了双拳。 在红莲之中,那花纹的光芒比火焰更浓烈,浓烈而不祥。 而下一刻,更为诡异之事发生了。 粗声人惊恐的大叫划破死寂,“灵火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林抱月瞳孔一缩。 黑色棺材上燃烧的火焰骤然变成了绿色! 绿莹莹的火焰在地底下燃烧,仿佛远古巨兽的眼睛。 这是诡异到能将所有人的心脏都冻结的一幕。 而原本宁静的水银海伴随着这绿色的火焰骤然波涛汹涌!整个地宫都在一瞬间颤动起来! “这……这是……”原本得意狂妄的黑衣人此时都变成了风暴中的雕像,眼中露出难以抑制的恐惧。 “大……大人……这黑棺材到底是……” 粗声人浑身筛糠就要软到在地,尖声人一把拖住他但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几年前我曾经听说过一个传言……不过所有修行者都当成疯话……” 那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这世上至为可怕的东西,声音低沉缥缈。 “太祖陛下的陵墓下,似乎埋着那位……” 男子大口吞咽了一下口水,颤抖着说道。 “据说埋着那位……永远的神女……” 伴随着这个称谓的出口,粗声人浑身僵住。 “永远的神女……” “怎么可能……不会吧……” 看着绿莹莹的火焰两个黑衣人眼中骤然腾起巨大的恐惧,就在这个时候,水银再次上涌如同活着一般朝二人的脚面逼来! “啊!” “反正公主殿下死定了!” “快走!”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如同火烧一般跳起来,只听哐啷一声林抱月眼前一黑,那两人匆匆把棺材盖往她脸上一盖,下一刻刺鼻的焦糊味再次袭来。 “剩下的灵火全部丢上去,烧的渣都不剩也不用确认尸体了!” “水银来了,快走!” “大人……等等我!” 纷乱的脚步声狂奔着离开,卷起一阵飓风。 …… …… 两个黑衣人的身影消失了。 星辰为天,水银为海的地宫里,巨大的青铜棺旁。 绿色的火焰静静燃烧着。 仿佛失去了精气神的黑色棺材上红光越来越淡,最后哐啷一声巨响,棺材彻底被烧塌,化为灰烬。 而一旁另一口棺材上的红莲也逐渐熄灭,原本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木被烧成了一堆渣渣。 一堆渣渣。 渣渣。 宝石明玉镶嵌而成的星辰的微光打在两堆灰烬上,寂静,冷漠,又凄凉。 空无一人的地底,一切的罪恶都将被埋葬,留下永远的……永远的…… 哗啦!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却再次在地底出现。 原本较大的那堆渣渣突然被拱起一个包,一只满是黑灰的手灰渣里伸了出来! 地底。 黑灰。 一只手。 死寂的地底。 某人揭棺而起。 “没想到我前世的名号那么吓人的吗……” 伴随着少女的嘀咕声,一个灰白的人影推开烧成破烂的棺材板,默默坐了起来。 灰是黑灰的灰,白是少女身体的白。 少女伸出手低下头,看着光秃秃的手臂。 这具身体的衣服都被烧没了。 她摸了摸脑袋,松了口气。 还好头发都还在。 不然还真让人头秃。 然而下一刻,她左手手腕突然一阵剧痛,看向身上唯一的色彩,林抱月瞳孔一缩。 如同夺目宝石一般的红色疤痕环绕在少女的手腕。 疤痕仿佛深入骨髓,烙铁一般勒紧她的脉门。 林抱月本能地意识到这就是曾经夺走这具身体原主生命的那个阵法,此时却以这种形式在她的身体上留了下来。 留在了。 她的身体。 林抱月从灰烬中站起身,看向旁边另外一堆灰烬,沉默不语。 那里是她原本的身体和封印她的棺材,但此时却已经化为灰烬,连理由她都不知道。 她刚穿回自己的前世的身体,然后…… 她原来的身体就被烧了。 被烧了。 呃……这真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不过…… 看着那堆灰烬,林抱月微微叹息。 虽然她失忆了,但她明白她上辈子的遇害和这口黑棺材脱不开干系。 这口黑色棺材对于她身体的封印是绝对的,直到被烧成灰都没有打开。 如果不是误打误撞进入了这位小公主的身体,她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困在那口黑色棺材里出不来。 也许当初封印她的人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临人间。 只不过…… 林抱月看向陌生白嫩的掌心。 她抬起头看向广博的地宫,目光停留在那巨大的青铜棺材上,目光幽深。 她原本的身体已灭。 至此。 她只好作为嬴抱月活下去了。 想起那个小公主弥留之际没有说出口的口型,林抱月喃喃开口,“自由……” 恐怕那位和亲公主最后的心愿是,“自由地活下去。” 既然她继承了她的身体,只要这张脸没有变,就只能全盘接受她的身份,并接受她的心愿。 林抱月只好作为嬴抱月活下去。 怀抱着那个孩子的心愿活下去。 “嬴抱月吗……”少女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地底下的漫天星辰。 这就是她以后的名字了。 …… …… 前秦腹地,一向被前秦皇室视为禁地的黎山深处,茂密的原始丛林里,突然哗啦啦腾起无数飞鸟。 廖无人烟的密林里,一处隐秘的洞穴深处,走出了一名少女。 她满脸黑灰,身上穿着一件做工繁复不合尺寸如同陪葬品一般的衣裙,赤着脚一步步走了出来。 而她身后的洞穴如同活着一般,在她走出之后,渐渐被丛林掩映消失无踪。 少女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深吸了口气,赤足踩在满是落叶的泥土上,她继续往前走去。 无数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她一个人走在完全没有开发的土地上。 最后,在日头最烈的时候,她一头倒在了地上。 …… 又是一天的清晨,在第一缕晨曦透过树枝间隙之时,一只觅食的麻雀跳到了那个身上落满树叶身影的肩头。 它担心地啄了啄地上的那个东西,疑惑地歪起脑袋。 然而下一刻,它扑簌簌飞了起来冲上了天空。 “咦?有人?” 惊愕的男声传来,惊起无数飞鸟。 一个背着药篮的少年的脚步,停在了被埋在树叶里的少女的身边。 …… …… 第五章 少年 意识时而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时而像是被埋葬在粘稠的水银里,最后一切的一切都被烈火灼烧,化为手腕间刻骨的剧痛。 痛彻心扉。 耳畔只剩下一句话,一个执念。 “你要从深渊中爬出来,活得像个人。” 昏睡中的少女攥紧自己的手腕,猛然睁开了双眼。 “啊。” 鼻尖不再是山林里腐叶与鸟兽的气味,满是药草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之所以说是刺鼻,因为已经成为嬴抱月的林抱月直接被这个味道从昏迷里呛得咳嗽了起来。 “咳……咳……” 伴随着她的咳嗽,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惊喜的声音。 “辰儿!快来!她醒了!” 已改名嬴抱月的林抱月睁开眼睛闻声看去,眼前突兀出现一张中年妇人的脸。 她正躺在一间屋子墙角的床上,而那名妇人正站在她的床边。 妇人的目光温柔慈爱,端庄的一举一动彰显着良好的出身,然而下垂的眼角和细纹却又露出些愁苦。 看到嬴抱月醒了,妇人似乎松了口气,上前想要扶她起来,但下一刻背后传来一个冷冽的少年声。 “娘,你歇着吧,我来。” 嬴抱月转动眼珠,只见一个身材高瘦的少年从妇人身后走来,他一身细葛短褐,剑眉星目,脸庞的线条极其坚毅,明明十五六岁年纪,目光却有些深沉,似乎满腹心事。 少年的手上端着个碗,那闻起来不妙的味道正是出自其中。嬴抱月发现自己嘴里似乎也有着一脉相承的味道。 这真是…… 少年看着醒过来的嬴抱月,目光并没有他母亲那样高兴,将碗放到床头桌,看着床上惇弱的少女,桀骜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少年人特有不耐的气息,深吸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 然后扶了个空。 妇人睁大眼睛,看着撑着床自己坐起身的少女怔住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嬴抱月看着少年半空中的手也有些尴尬。 她坐起来的速度似乎有些太快了…… 少年一顿之后迅速收回手,转身继续端起碗,皱眉看向坐起来的少女。 嬴抱月苦笑了一下,抬头看向陌生的母子。 这次换少年和那个妇人怔了怔。 就在嬴抱月打量他们的时候,少年和妇人也在打量她。 虽然是看了两天的面容,但这名少女闭着眼和睁开眼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身着细葛短褐的少年眉头蹙起。 就在她望过来的一刻,他居然心头一跳。 就如同绝世名剑出鞘一般。 坐在床上的少女有一双能让人联想到森林和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睛。醒来后的她浑身缠绕着极为特殊的氛围。 “你……”少年看着嬴抱月有一瞬间的迟疑。 然而不等他开口,坐在床头的少女就先朝他微微一笑。 “谢谢你救了我。” 少年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 正常人昏迷后醒来发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会是这样一个反应吗? “是你把我从森林里背回来的吧?”嬴抱月笑了笑低头看向少年的脚,“你脚上沾着的泥土,和我倒下之处的颜色很像。” 少年一惊,烫到一般抬起脚来,瞪大眼睛看着草鞋跟部沾着的泥土。 下一刻,他重重放下脚,迅速皱眉看向靠在床头的少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这名面色虚弱刚刚苏醒的少女却一眼看出。 少年眯起眼睛,握紧手中的碗。 “所以我之前就说了,哥你不要乱捡东西回家,”一个冰冷的女声从少年身后传来。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个模样十三四岁的年幼少女站在门口,声音尖利宛如带刺,“果然捡了个麻烦回来。” “离儿!你怎么说话呢?”妇人闻言一愣迅速回头呵斥道,“我不记得娘有教过你见死不救!” 少女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娘你又能教会我们什么?” 她讽刺地环视了一圈陈设简单的室内,“就是因为娘你心软可欺,我们才会被赶到这个地方来吧?” 少女的话不知刺到了那妇人哪里,只见妇人一怔,眼中夹杂着后悔愤怒失望诸多情绪,眼角泛红,但似是顾忌到了身后的陌生人,拼命克制住了自身的情绪。 门口的少女看到母亲难过的样子,大大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悔意,身侧的手往前探了探,但看着母亲只想抹泪的柔弱样子又愤怒起来,最后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离儿……” 中年妇人探出手,却什么都没抓住。 刚醒就看了一出家庭纷争的嬴抱月摸不着头脑,然而她身前的少年却像是早就司空见惯一般转身。 “娘你别管她,”少年只淡淡瞟了一眼门口,“都那么大个人了,你也管不着了。” 中年妇人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床上的嬴抱月抱歉地开口,“小女性格顽劣,让这位小娘子见笑了。” 嬴抱月摇了摇头,“是我要感谢这位公子仗义出手。” 毕竟可不是谁都有胆量将独自一人昏倒在深山中的少女带回来的。 她抬头看向那少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请问恩公名姓?” “救命之恩谈不上,”少年轻轻晃动着碗中药液淡淡开口,“大家都不是傻子,我早该明白,你……” 他深深凝视着床上的少女,随后别开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冷冷开口,“你这样的人,根本没那么容易死吧?” 嬴抱月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搭在椅背上熟悉的衣物映入她的眼帘。 正是她走出陵墓时从陪葬品里随手拉出的那件衣裙。 嬴抱月默默低头看向自己身着别件寝衣的胸口。 少年怔了怔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像是被烫到般开口,“这是我母亲给你换的!” 她衣服不是他换的! 嬴抱月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不是要问这个。” 这……和少年预想中质问尖叫的少女反应不太一样。 他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总之,你这身衣服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 少年冷漠的目光像是要望到嬴抱月的心底。 “吾乃前秦大司马归昌嫡长子归辰,”他面无表情地报出自己的名号,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我问你,你是谁?” …… …… 少年的问话在空荡荡的室内回荡,然而嬴抱月却怔怔坐在床上。 因为她首先听到不是别的,而是那两个字。 前秦? 她记忆里的秦,统一全大陆的秦,只有一个字,不是两个字。 国号从秦……变成了前秦? 帝国,发生了什么? 第六章 大司命 如果没有发生颠覆国运的大事,国号不可能发生变化,这一切到底是…… 嘶! 就在嬴抱月沉浸在思绪之中时,左手手腕却突然剧痛起来,她咬紧嘴唇紧紧握住手腕。 “你怎么了?还有哪里痛吗?”耳边传来中年妇人担忧的声音,不,也许现在该称为归母了。 到现在还没见到这位少年的父亲,结合那位冷漠少女的言行,嬴抱月觉得她还是不要称这位妇人为归夫人为妙。 就在嬴抱月犹豫称呼之时,妇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归辰的母亲,前秦大司马正妻穆氏。” 大司马的正室和嫡长公子吗…… 大司马是一国武职的顶点,其品级位于大将军之上,是真正的一品公卿。 如果这位自称归辰的少年没有骗她,即便帝国出了点问题,他也应该是一位地位极高的贵公子。用不着穿着草鞋去深山老林,而他与他的母亲妹妹怎么说都不该住在……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这名为阔朗实为空荡的屋子,充分理解了归辰妹妹刚刚所说的“被赶到这个地方来”这句话的含义。 这位妇人和她的子女身处的环境与他们的身份严重不匹配。 将猜测藏在心里,嬴抱月向穆氏摇了摇头,“劳烦夫人费心,小女身体已无大碍。” “那就好,”穆氏后怕地摸了摸胸口,“你整整昏迷了两天,辰儿怎么给你喂药你都不醒。” 喂药……所以她嘴里的怪味就是这么来的吗…… 穆氏怜悯地看着嬴抱月,“话说你小女孩家家,怎么一个人倒在那样的地方?” 这真要说缘由话可就长了…… 嬴抱月手腕的疤痕再次疼痛起来,她握住手腕皱起眉头,看上去像是在竭力思索。 “怎么?难道你不记得了吗?”看着脸色骤然苍白的少女,穆氏慌忙开口。 嬴抱月看着她担心的眼神,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并非谎言。 如果要追究她为什么在那个地方,追根溯源就要搞清楚前世身为少司命的她为何会被锁在那口黑色棺材里,但关于这件事她是真记不得了。 “你失忆了?”归辰闻言眉头锁得死紧。 “我只记得似乎被人从后面打中了脑袋,醒来就到这里了。”嬴抱月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 这句话也不是谎言,是这具身体小公主的亲身遭遇。 “这样啊……”穆氏眼中怜悯之情更甚,开口叹气,“都怪这不太平的世道啊……如果那位大人还在的话……” “现在的世道不太平都是因为我们那位公主殿下不愿和亲,和那妖女有什么关系。” 声音掺杂着冰碴子的少女再次出现在了门口,冷冷开口。 和亲? 妖女? 听到这话嬴抱月心头一跳,而下一刻少女口中的妖女一词更令她眉头一皱。 “离儿!”穆氏再好的脾气语气也骤然严厉起来,“你又在说些什么,我说过了别乱信外面的流言!” 少女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说话。 “这是我妹妹归离,今年十三岁了还不懂事,性格有些古怪,”归辰面无表情道,将手中的药碗递到嬴抱月手里。 归离吗?这名字有点…… “怎么?我哪里说的不对吗?”听到兄长如此介绍,名唤归离的少女冷冷开口,“外面都在传和亲公主不见了,是我们前秦背叛了婚约,这下别说结盟了,南楚正好有向我们宣战的理由!” 前秦的和亲公主。 原来如此。 那谋杀公主的两人叫嚣的卖妹和亲求荣就是指这个和亲婚约吗? 不过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某位和亲公主坐在床上凝视着碗中药液黑沉的边缘默默思索。 “所以说了不懂别乱说,”归辰转过身冷冷凝视着自己的妹妹,“这事没那么简单。” 哦豁,果然有隐情。 “先背叛婚约的明明是南楚人,”少年眼中燃起一缕怒火,高声开口。 “我们大秦虽然败落成了前秦,但大公主殿下好歹是太祖陛下的嫡孙女,哪怕陛下令其和亲下嫁也是和南楚皇室结亲,南楚背信弃义将婚约推给一个臣子,如此有伤国体之事怎可说我前秦先背叛婚约?!” 来了,有伤国体。 这也是那两个黑衣人杀那位小公主时叫嚣着的话。 嬴抱月迅速理清了这个关系。 国与国的和亲一般的确是与皇室,而嬴氏公主和亲的对象似乎存在问题。 和臣子和亲? 这算哪门子和亲? 面对归辰的怒火,归离却平静许多。 少女对兄长的怒火不屑一顾,“虽然婚约对象有变,但能嫁给战国六公子之一的春华君,我不知道我们的公主殿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战国六公子?春华君? 床上的嬴抱月眯起眼睛。 没听说过的名号。当然也可能是她不记得。 看得出归辰这位妹妹对这个春华君十分有好感。 归离讥讽一笑,“都到了这般田地公主殿下还死揪着身份不放,居然逃了和春华君的婚约?南楚国师之子怎么就比不上南楚王的儿子了?” 看来这位春华君是南楚国师的儿子。 和亲对象不是皇子而是国师的儿子的确有些奇怪。 不过…… 我觉得你们口中那位公主殿下逃婚的理由可能不是因为身份的问题…… 她纯粹是遇上了不可抗力。 床上的嬴抱月默默凝视着斗嘴的兄妹。 “你们女人就知道春华君春华君,他再好也不是皇室子弟!公主殿下是代表国家下嫁,这不是嫁给谁的问题,这是尊严的问题!” 归辰激动地开口,这个时候他看上去比刚才更有生机和活力,反而更像一位十五岁的少年。 “春华君是整个南楚最优秀的年轻人!真要论起来是我们的公主殿下配不上他!” 面对归辰的怒火归离也毫不示弱,两人就这样争论起来,话题也越跑越远,逐渐从两国婚约变为男人和女人的择偶观念,再然后又变到了天下大势…… 该说是不愧是大司马的子女吗,这对兄妹说起话来真是百无禁忌。 看着引经据典不断争吵的兄妹,嬴抱月不得不感叹这兄妹关系也真是真实。 然而听着听着,她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因为,从他们的争论中,结合她前世记忆和原主身体的记忆,她终于得知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就是,曾经统一全大陆的大秦帝国,已经不复存在了。 距离太祖皇帝嬴帝驾崩,距离她前世作为少司命被封印在祖皇帝陵墓,距离她离开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八年。 而这八年,却是天翻地覆的八年。 秦帝国的皇帝,二代即为末代。 太祖驾崩不到两年,距离现在七年前,太祖皇帝的继承人嬴帝的小儿子嬴昊意外去世,太祖皇帝建立的秦帝国崩溃,国力威望大减,最终崩缩成一个普通的诸侯国规模,成为前秦。 太祖皇帝分封的五个诸侯国独立,加上崩塌的前秦和永夜长城外的西戎,形成了七个国家。 东吴,南楚,西戎,北魏,前秦,后辽,中唐。 七国混战,乱世再临。 整片山海大陆历史倒退,重新进入战国时代。 这就是现在的世界。 一切的导火线,就从二世皇帝嬴昊死在长城上的那天开始。 而造成这一切的,二世皇帝嬴昊意外身亡的原因是。 “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让这位姑娘看笑话!”穆氏打断争吵的兄妹,看向嬴抱月,“大司命娘娘保佑,你总算是醒了……” “娘!”归离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提起那个妖女?” 少女的声音如同重石敲打着嬴抱月的心。 大司命。 伴随着这个称呼,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大司命。 这是神的名字,然而在这个世界指代的是一个人。 曾经以人之身第一个登上神的境界,所有秦人都敬仰的存在。 也是将少司命林抱月抚养长大,传道受业的恩师,是她心中最为景仰的存在。 她的师父。 大司命,林书白。 …… …… 然而在她回到这个世界的今天。 “都是因为那个妖女才会有如今的乱世!” 少女尖利的高喊让嬴抱月如遭雷击。 现在活着的人们告诉她。 大秦二代而亡,都是因为末代皇帝受到妖女大司命的蛊惑,在建立的永夜长城上放火玩乐,最终被长城外西戎骑兵射死。 一切。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第七章 禁令 “长城上的事没有定论,”归辰的话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他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少年老成地开口,“你也别光相信朝廷里那些仙官们的一面之词。” 仙官。 嬴抱月眯起眼睛。 她还记得,这是曾经存在于秦帝国的另一套官员体系。 为修行者而生的官员体系。 而修行者…… “反正不管是不是一面之词,那个女人都和先皇一起死在了永夜长城上,”归离冷淡地开口,给了正在努力回忆的嬴抱月致命一击。 师父……死了? 那个强大到无所不能,与八神一起帮助嬴帝统一全土,创下无上功业的师父,死了? 即便记忆没有完全恢复,甚至想不起和师父的过往,但嬴抱月却从灵魂深处感到了刺骨的痛感。 痛彻心扉,无可回转。 “你怎么了?”归辰的声音在意识模糊的嬴抱月耳边响起。 嬴抱月紧紧握住手腕,忍着喉咙的腥甜抬起头,对少年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我没事。” 归辰皱起眉头,“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别笑,让人看着难受。” 他看着难受。 嬴抱月怔了怔,随后静静端着碗低下头,看着映衬在药液上的自己的脸。 “赶快趁热把药喝了。”归辰冷声继续道。 “嗯。”嬴抱月盯着那个碗看了三秒,将唇贴上了碗沿。 “喂,哥,你又配了什么药?这样给人喝没问题吗?”不曾想身边突然传来归离的声音。 正喝着药汁的嬴抱月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居然在少女眼中看到一抹担忧。 看来对她哥的手艺很了解啊。 品味着嘴里的药汁,嬴抱月在心底笑起来。 原来如此,本性倒也没那么坏的孩子。 “我可是严格按照《药典》上的配方熬制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面对妹妹的质问,归辰不服气地说道。 《药典》么…… 嬴抱月放下喝干的空碗,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修行者的原点,最初的指导书籍,《药典》。 “喝完感觉怎么样?”看着少女手上的空碗,归辰眼睛亮晶晶,如同猛兽看到自己的猎物一般,“我的药效果怎么样?” “唔……”嬴抱月转过头,看着满眼期待的少年,为了更多人的生命安全着想,最终决定实话实说。 “不怎么样。” 嬴抱月想了想诚实地说道,“这药里面的钩藤如果再多放一钱,你就可以毒死我了。” 归辰和穆氏怔住了。 而一旁的归离仿佛早有预料般捂住双眼。 “你怎么知道?等等那你怎么还喝?” 好半天少年才反应过来,下一刻他骤然想起更可怕的事,愕然问道。 这幅药里的确有钩藤,他在炮制时还研究了好久,但更可怕的不是这少女一口喝出,而是她明明清楚还毫无心理障碍地喝下去了? 这什么人啊? 面对少年瞠目结舌地提问,坐在床头的少女却十分平静。 “治不好病,但下下火还是可以的。”嬴抱月若无其事地说道。 《药典》上的药方,除了一些需要奇珍异宝的,她记得其实多是一些太平方子。 换句话说,就是糊弄外行人的东西,一般毒不死人,也治不好人就是了。 当然这位少年的炮制方法异常糟糕,一看就知是自学没有接受过专门的指导。 不过也是一番好意。 “反正喝不死人,就当茶喝了。”嬴抱月看着身前僵成一座雕像的归辰少年说道。 这下原本一直不正眼看她的归离都愕然睁大了眼睛。 “这都什么女人啊……”归离皱眉看着坐在床上的嬴抱月喟然感叹。 小妹妹,你这个年纪就不要用这个口气说话了…… 嬴抱月无语地看她一眼,将空碗放回床头,看着僵硬地站在床前的归辰,坐直身体,行了一个正式的礼。 归辰浑身微微一震。 “再次感谢你救了我,”坐在床头的少女面色苍白动作却优美到难以想象。 “谢谢你,归辰。” 少年再次怔住。 而穆氏看着少女的动作举止也微微一怔。 “咳,”下一刻,少年仿佛是为了缓解尴尬咳嗽了一声,他沉声开口,“你不用谢我,这是我修行的一环。” 修行吗? 嬴抱月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目光有着不符合年龄坚毅的少年。 而归辰原本怔忡的目光再次变得冷酷起来。 变回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冰冷的少年。 “救你也好,喂你吃药也好,都是为了我自己。”他冷冷开口。 “所以你大可不必感谢我,甚至恨我也无妨。” 他抿紧嘴唇,“毕竟刚刚我也拿你试药了。” “辰儿!”一旁的穆氏看不过去了,皱眉看着自己别扭的长子。 试药么。 她记得的。 是有这种修炼方式。 嬴抱月看向床头的空碗。 归辰伸手收起瓷碗闭上眼睛,等待着少女的愤怒恐惧与尖叫。 虽然喂她吃的是自己目前最有把握的方子,但现在看来还是将她置身于险境,在正常女子看来自己是根本没把她的性命当回事。 然而他预想中的尖叫没有传来,归辰的耳边传来一个冷澈如清泉的声音。 “那么,归公子你是想要……成为修行者吗?” 啪嗒一声。 归辰手中的瓷碗掉在地上。 摔了个粉碎。 …… …… 穆氏母女怔怔看着靠在床头初醒的少女,少女归离的眼中升起浓浓的戒备。 而归辰此时却冷静了下来。 少年蹲下身一边去捡摔碎的瓷片,一边淡淡开口。 “你说你失忆了,果然是骗人的吧?” 嬴抱月摇头,“我一般不说谎。很多事的确不记得,但听你们说话,我逐渐想起了一些东西,我以前似乎听人说过,关于修行者的事。” “是么,”少年站起身看向她,“既然如此,本就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 “没错,”他坦然地点头,“我想要成为修行者。” 少年的左右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妹妹和母亲,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 “我要成为修行者,改变我的命运。” “让我的妹妹和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说出自己志向的少年,心中翻腾起无数情绪。 修行者。 山海大陆上最为特别的存在。 那个太祖皇帝统一大陆的故事,其实还有着后续。 嬴帝南征北战寻访神灵,建立起与神灵沟通的修炼体系,最终找到了这片大陆的八位神灵,得到了八神的相助,作为秦初代皇帝太祖皇帝统一了大陆。 而统一后,太祖皇帝分封五位诸侯,建立起永夜长城抵御游牧民族,同时在他建立的修炼体系下,越来越多的修行者出现。 修行者可以沟通天地,调节气候,影响战争,每一个诸侯国的国师都由顶级的修行者来担当。 每个诸侯国都有自己信仰的神灵,而修行者,是与神灵与天地沟通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最顶级的修行者,本身都会被奉为神灵。 比如嬴抱月的恩师,大司命林书白。 所以之前穆氏作为秦国的老人,才会脱口而出大司命娘娘保佑这句话。 而堪比神灵的修行者,都是一步步修炼而成的。 等等,太祖皇帝创建的修行者体系,总共有几阶来着? 嬴抱月一边回忆一边皱起眉头。 为什么最为关键的成为修行者的修炼方式,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头脑深处仿佛有着什么力量,在阻止着她想起这些。 嬴抱月摁住疼痛的太阳穴,抬头看向归辰,“既然你想要成为修行者,那么修行者具体的等级体系你应该知道吧?可以和我说说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归辰皱起眉头看向嬴抱月冷冷道,“你也许失忆就当你不知道,但是…… 归辰严肃到冷酷地开口,宣告出这个世界人们的常识。 “女人是不成为修行者的。” 嬴抱月一怔,然而归辰身边的归离第一次对她哥哥的话无奈又赞同地点头。 “女修是一国祸乱失控的根源,”少年的目光阴沉,“整个山海大陆,现在都不可能接受女人成为修行者,哪怕是最低等阶的。” “起码在大司命出事之后……” 归辰深深凝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开口。 “女人成为修行者。” 少年斩钉截铁。 “绝无可能。” 第八章 修行 绝无可能。 这名少年斩金截铁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 仿佛在说一个人尽皆知的常识。 原来如此,成为不了啊。 看着怔怔坐在床上的少女,归辰呼出一口气,他觉得他的语气已经够重,这位奇怪的少女不管有着什么样的出身,这点道理也该明白。 他曾几何时也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但随着他长大就越发觉得这个禁令没什么问题。 毕竟女人就该待在女人该待的地方。 哪怕本身不是为了作恶,但那些特别的女人本身就是祸乱的根源。 毕竟只要出一个妖女,就足以毁掉一个国家,这样的后果又有谁能承受? 特殊的领域就不该让女人进去。 比如朝廷,比如……靠近神的领域。 “原来如此。” 看着眼前少年有些厌恶却又笃定的眼睛,嬴抱月淡淡开口。 当年雄才大略的太祖皇帝建立的修行体系,其实不是完美无缺的。它留下了一个漏洞。 那就是它给女子做官,留下了唯一的可能。 太祖皇帝为普通官员选官制度建立的科举选士严格规定不允许女子参加,但除了文武百官,秦还存在另外一套官员体系。 御祷省,礼部,仙官。 那就是仙官体系。 仙官体系和修行者等级息息相关,只要修行者等阶够高,就有成为仙官的可能。 而修行者的等级,可是和性别无关的。 只要女子修行者等级够高,朝廷就不能无视她的存在。 此乃漏洞。 却是嬴帝心有余力不足的漏洞。 因为当年他在世时期仙官的顶点,御祷省令君,为大秦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国师是一个女子。 大司命,林书白。 …… …… “反正你知道就好,现在世道已经够乱了,反正女人是成不了修行者的,你就别再胡思乱想……”归辰的话再次在嬴抱月耳边响起,然而下一刻少年的话顿住了。 因为坐在床头的少女抬起头静静看向他。 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下,少年后背突然泛起一股寒意,下一刻,坐在床头的少女看着他静静开口。 “不是成不了修行者,是不被允许成为修行者吧?” 什么…… 归辰张口结舌地看着声音宁静却给他一股莫名压迫感的少女。 “毕竟那位大司命殿下,就是女子不是吗?”嬴抱月看着归辰笑了笑,“那么看来女子不是不能修行的。” 不是不能修行,而是不被允许修行。 原本激励女子们成为仙官的存在,成为了现在人们口中的妖女,这样的缘由彻底封锁了女子成为仙官的可能。 这就是现在的世道。 真实的世界。 “那位不一样,”没想到这次开口的是穆氏,和善的妇人咬了咬嘴唇,“那位娘娘是女娲神转世,是特别的,别的女子是绝不可能成为她的……” 女蜗神转世? 她在玩游戏吗? 怎么她就没有这样的记忆。她可不记得那个不正经的师父有和她说过自己还有这样神奇的身世。 嬴抱月愕然看向穆氏,下一刻归辰挡在了自己母亲身前,“你别听娘乱说,娘她也是年纪大了,还信什么大司命,总之那个人神和其他女人都不一样,你如果还想在这个国家活下去,就别提起她。” 妖女和人神吗? 怎么听都不像是个人。 这样层层帽子扣下来,遮掩住一个女子本身的身份和性别,让她不再是她,也不再是人。 也没有女人敢效仿了。 如果是这个世界正常的女人的话。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看向自己紧紧握住的手腕,淡淡开口,“关于之前的修行者体系,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下,也许能帮我恢复一些记忆。” 在现在这个世道,女人如果要成为修行者,看来是要和整个世界对抗。 如果不是想要作死,大概没几个女子会去尝试吧。 她现在需要的是先恢复体力和记忆,太多的谜团存在于她的心中。 “是么?”看着坐在床头似乎变得乖巧的嬴抱月,归辰半信半疑地开口,“那好吧,可以和你说说,但我知道的也不全。” 修行者是这片大陆极为神秘的存在,相关情报无不价值连城,修炼方法更是各家密不外传。 “普通人能知道的也只有初阶,至于中阶段和那遥不可及的高阶,那就只有等升上去才知道了。” 少年皱眉开口。 嬴抱月点头。 “修行者体系总共十阶,不过说是十阶,但第十阶只是一个入门的门槛。”归辰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这个门槛,就是普通人和修行者间的距离。 而他就正卡在这个门槛上。 “第十阶到第七阶为初阶也被称为人阶,第六阶到第四阶为中阶也被称为地阶,第三阶到第一阶……” 少年归辰的眼中染上一丝崇敬,“为上阶,也被称为天阶。” 天地人,很合理的划分。 嬴抱月继续点头。 归辰看她一眼继续开口。 “第十阶,名为神医。” 哦,郎中啊。 原来如此,居然是要先当医生啊,这修行方式真是有特色。嬴抱月心道。 怪不得归辰要拿她试药。这少年就卡在这了吧。 “第九阶,名为神兽。” 少年看了一眼嬴抱月解释道,“主要为驯养神兽。” 哦,饲养员啊。 还好不是人变兽……嬴抱月心中感觉愈发古怪,总觉得这修炼方式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第八阶,名为神武。”归辰的眼中浮现出无限的向往,“到了这个阶段,传说可以通过算卦入地掌握地脉的力量,从而获得极高的武力。” 呃,终于到了武力值了,但这好像和我了解的算卦似乎不太一样啊? “第七阶,神星。” 眼前的少年打开了话匣子,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传说可以通过占星获得星辰之力,可以预知未来并获得更强大的武力!”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呃,占星还有这个作用? “初阶说完了,我了解的就只有这些了,”归辰遗憾道,但下一刻少年跃跃欲试地开口,“但中阶的第五阶我知道名字!” 中阶啊,还是第五阶听起来很强大的样子。 毕竟一般所谓的修炼路径到了一半的位置都是一个分水岭,初阶顶阶的第七阶就已经上天找星星了,嬴抱月很好奇中阶的第五阶能干些什么。 “是什么?” “神舞!”归辰兴奋地说道。 神舞? 这又是一个神奇的名字。 难道是要跳舞? 结合之前的算卦和占星嬴抱月心底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哦,跳大……呃应该不可能吧? 嬴抱月抑制住脑海中跳出的景象,“具体能做些什么呢?” “就这个不知道。”归辰沮丧地低下头,“该死,如果我能认识几个修行者的话……” 虽然少年很失望,但嬴抱月脑海里却都是些奇怪的画面。 当郎中,当饲养员,还要看星星,卜卦种地哦不入地…… 按照这个走向,她总觉得后面的中阶会是些卖唱和卖跳的职阶…… “对了,”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颓丧低着头的归辰突然抬起头来,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虽然中阶我不知道,但高阶,也就是天阶的第二阶和第一阶我也知道名字。” 不如说整个山海大陆无论是否修行者都知道。这不是修行的秘密而是世界的常识。 最顶阶的修行者,是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存在。 这个屋子里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归离和穆氏的目光也变得崇敬。 “第二阶是……” 归辰低沉地开口,而坐在床头的嬴抱月突然抬起头来。 这个。 她知道。 下一刻,她与归辰同时开口,说出那个名字。 “神子。” “你知道?”归辰惊讶地看着嬴抱月,下一刻恍然开口,“也是,毕竟再怎么失忆这关于半神的常识也该知道。” 不,不是因为常识。 因为她曾经就是。 神子,也被称之为半神,现世修行者的顶点,传说中通神的存在,整片大陆历史上只有八个人曾经到达的至高境界。 大陆唯有八个的等阶二。 传说中的,八人神。 每个诸侯国的国师只有神子才能担当。 作为至高无上的修行者才能拥有的荣誉,修行者一旦到达等阶二就可以获得封号。 八人神其中就有这样一个封号。 其名为。 少司命。 神女,少司命。 原本这个等阶并没有半神的说法,只是叫神子,正所谓神的儿子。已经通神的存在,如果是男人自然被称为神子。 但曾经有一个女人告诉世人,能够通神的不光是神的儿子。 神也会有女儿。 那个女子打破了这个原本只存在男人的领域。而在她之后,还出现了第二个女人。 等阶二不再是神子的领域。她是打破这个禁忌的第二个女人。 大司命的徒弟,当年年仅十七岁就登临等阶二的少司命再次告诉世人。 这世上神女的强大。 而至于那个打破禁忌的第一个女人。 她的人生更加辉煌灿烂。 嬴抱月抬起头,屋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打到她的身上。 半神并不是修行者的顶点。 在八人神中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就是唯一的等阶一。 “而等阶一的名字是……”归辰的声音再次响起,嬴抱月和他对视着说出那个名号。 “人神。” 所谓的八人神只是统称,事实上真正到达人神境的人这片大陆古往今来有且只有一位。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曾经到达过等阶一。 那就是八人神之首,半神中的顶点,大秦帝国的国师。 人神,大司命。 林书白。 …… …… “果然你也记得等阶一,”说完这一切归辰抹了一把脑门的汗,长舒了一口气,“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 嬴抱月点了点头。 她的确想起了什么。 “话说,”她状似无意地开口,“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之前你们说大司命是人神与众不同的话,但好像还有一个半神是女的?” 嬴抱月只是普通想要试探一下,毕竟八人神也是常识性人物了,随便谈谈应该没什么。但眼前的归氏母女突然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甚为可怕的东西。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嬴抱月声音渐渐降低。 “那位少司命是什么……” 下一刻穆氏一声惊叫让嬴抱月浑身一震。 怎么了? “可不能提少司命!”原本温和的妇人满脸惊恐,“那些信少司命的人都被抓走了再也没回来!” 而少女归离瞪她一眼满眼恐惧,“整个东吴国都在悬赏少司命呢!” “为什么……”嬴抱月本能地问道。 归离正要回答,她兄长归辰一把挡到她面前,满脸肃穆地对嬴抱月开口。 “因为她弄丢了东吴国本来信仰的神灵!” 啥玩意? 嬴抱月彻底懵了。 一个神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九章 丢神 不怪嬴抱月懵逼,而是这事实在太大。 帮助太祖皇帝统一山海大陆建立秦帝国的神灵总共有八位。这八位神灵也是山海大陆上最为古老的八位古神。 在秦帝国统一后,按照区域,不同的诸侯国都拥有各自的信仰图腾。 虽然其中一位在后期出了问题,最终导致了西戎统一的失败,但作为与天同寿的强大古神,这八位图腾神灵是山海大陆最为顶级的存在,名副其实的至高神。 八神的名字分别为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腾蛇,白犬,应龙,还有勾陈也就是麒麟。 因这八位神灵都为兽形图腾,也被称为八兽神。他们是真正的天之神灵,所谓的八人神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如说所谓的八人神充其量只算是八位图腾在尘世间的仆人。 当然是在正常情况下而言。嬴抱月心道。 凡事都存在意外,这里暂且不表。 总之既然是一个国家信仰的神灵,那么毫无疑问是这世上最为强大的八位图腾兽神之一。 而神灵之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嬴抱月想起脑内刚刚回想起来的知识,只觉得头疼欲裂。 好好的神,还搞那么现实干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在民间传说中,八神之间的等级差确实存在。 《三辅黄图》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王者制宫阙殿阁取法焉。” 这意味着作为天之四象的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神地位力量要高于其他四位神灵。 腾蛇、勾陈、白犬与应龙并列,位居四象之下。 也就是二级神。 然而这还没完,《淮南子》卷三记载:“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 故而青龙为四象之首。 如果嬴抱月没有记错,位于大陆东方的东吴国原本信仰的神灵…… 就是这贵上加贵的青龙。 而现在有人告诉,这位大陆最为强大神秘的神灵,丢了? 还是因为她丢的? 这是在逗她吧? 在这一瞬间,嬴抱月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简称三观都受到了冲击。 “你还好么?”看着坐在床上僵成一座雕像的嬴抱月,归辰皱起眉头问道。 “我……”嬴抱月苦笑,她没事但少司命很有事。 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个说法怎么搞都很奇怪,一个神怎么能丢了? 她三生三世都没听说过神还能丢的,这都什么神奇的说法? 小孩吗这是? “看来你这失忆还真挺严重的,”归辰皱着眉老成地看着她道,“这么大的事都没印象。” “不会吧,这件事都不知道?”归离看也煞有介事地开口,“那你可得注意了,不然说错话触碰到禁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好了,既然人家不记得,赶紧仔细和人家姑娘解释下吧,”最后还是穆氏出来打圆场,面善的妇人此时却十分严肃,看着嬴抱月叹了口气。 “姑娘,不知你对这世上之事还记得多少,”穆氏忧心忡忡看着嬴抱月开口问道。 “想当初青龙神大人在十八年前就不再现世,这事你听说过吗?” 嬴抱月攥紧手腕,这件事她似乎有一点点印象。 的确非常有名。 毕竟是有关图腾神。 太祖统一大陆后,据说最强大的青龙神消耗过度,不再显现神迹,大秦的仙官给出的说法是其进入了休眠。 最强大的神灵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不测,肯定会发生天地异动,既然没有,大家也就接受了这个官方说法。 但这之后的记忆,嬴抱月就有些模糊不清,在某些地方似乎出现了缺失。 “大家都觉得青龙神大人只是在某个地方休眠,据东吴仙官的说法也能感受到气息,”穆氏继续道,她所说的和嬴抱月记得的部分没有什么不同。 但不知为何嬴抱月心底还是有一丝违和感。 似乎她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然而,”就在她拼命回忆之时穆氏语锋一转,下一刻归辰冰冷的声音补上。 “然而就在八年前,”少年接着冷冷开口,“东吴始祖之地上空突然出现天启,大片乌云汇聚成龙形。” “乌云化为落雷,闪电将龙形的乌云撕碎泯灭,就在龙形云消散的那一刻,仙官们彻底失去了青龙神的气息。” 少年声音幽幽,冰冷刺骨。 “你能想到吗?那消散的最后的云气,居然汇成了三个字。” 嬴抱月怔怔看着归辰,听着他从口中吐出最后那句话。 “汇成的三个字是。” “少司命。” 消失的神灵,被撕裂的图腾,和仿佛用最后一丝气息嘶吼而出的名字。 伴随着少年低沉的叙述,嬴抱月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灭世的画面。 如此激烈又不详的画面,再加上突然失去气息的神灵,会被如何解读也就不奇怪了。 八年前。 正是她前世死去的那一年。 “后来根据东吴国仙官的解读,青龙神大人应该是暂时丢失了。”归离从她哥身后闪出,一脸讽刺地补刀。 与其说是解读不如说只是安抚民心的借口。嬴抱月微微吸了口气。 如果她是仙官也只能这么说。 总不能说四天神之首就这么死了。 那会动摇民心的。东吴国的国师也难逃其咎。 “东吴国现在改奉应龙为尊,但一直在寻找青龙神大人……”归离大大的眼睛眯起,“和害它的凶手。” 小姑娘无比嫌恶地道,“那位少司命。” 喂…… “喂,这说法……”归辰看着她皱起眉头,“我记得……” “你记得什么?”归离嫌弃道,“天启都明显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就算她提前大半年就失踪了但尸首不是一直没找到么?谁知道她藏在哪?” 那个,她人在秦皇陵下面…… “所有的修行者中也就只有某位大司命娘娘否认过青龙神之事和少司命无关,”归离辛辣一笑,“可那位妖女的话还能信吗?更别提那位少司命殿下还是她徒弟!” 师父她…… 嬴抱月闻言心头一跳,但同时却感到一丝暖意。 不管发生了什么。 她的师父相信她。 永远相信她。 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回想起心底记忆仿佛被生生挖去的违和感,嬴抱月目光锐利起来。 一切都发生在她前世死去的那一年。 这难道是巧合吗? 图腾神关乎一国之国运,让一整个国家的人都要杀她而后快,这可不是普通的罪名。 “好了,你俩别吵了!这又不是你们这两个娃娃在这吵就能定论的事!”穆氏伸手将又要吵起来的两兄妹分开。 历经无数沧桑的妇人幽幽叹了口气。 这是整个世界的未解之谜。 而能解开的人,却应该已经不在人世。 “好吧,我跟你也无话可说。”归离转身背对自己兄长,而归辰也没示弱,唰一声转身,将注意力转到床上若有所思的嬴抱月身上。 “喂,”对时事的讨论告一段落,少年看着面容姣好的少女再次皱起眉头,想起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说你失忆了,那你记得你的名字吗?”少年炯炯有神的眼睛如箭般紧紧盯着坐在床上的少女。 “你叫什么名字?” 第十章 名字 名字? 听到少年问话,嬴抱月怔了怔。 这是个必然的问题,她却不能如实回答。 无论她拥有的哪个身份现在看来都不是能说出来的。 前秦公主嬴抱月正被整个前秦翻天覆地寻找,而少司命林抱月……在被整个东吴追杀。 如果有悬赏的话她现在的人头大概非常值钱吧…… “怎么?不会你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看着床上陷入沉默的少女,归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嬴抱月在心中道了一声抱歉,抬头苦笑地看着他,“我说不上来。” 这个她记得,但实在是不能说出口。 “还真连名字都记不得?”一旁的归离看嬴抱月的眼神更加嫌弃,归辰无语地叹了口气,“别的不提,这让人怎么称呼你?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嬴抱月摇了摇头,她思索了一下突然笑起来看着归辰道,“既然是公子将我带回来的,那就由公子给我想一个称呼吧。” “让我哥给你起名字?”归离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穆氏神情也有些古怪,归辰更是闻言僵住了。 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么? 嬴抱月瞥了一眼少年有些发红的耳朵,微微蹙眉问道,“不行吗?” 看着少女清澈的双眼,归辰愣了愣,抬起手咳了一声恢复了冷清的表情,“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 说完小少年手抵下颚煞有介事地思索起来。 嬴抱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她还挺好奇这个今天才初识的少年会给她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你……”归辰于苦思冥想中抬起头,却正好看见沐浴在月光下,那个少女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神。 宁静,却有着让人说不出来感觉的目光。 她像是一直会在那里看着你,却又像下一秒就会离开。 “明月……”归辰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 “什么?”嬴抱月愣了愣,随后笑着问道。 归离和穆氏闻言同样一愣但随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有的时候就像月亮一样?”归辰凝视着嬴抱月说道。 月亮? 嬴抱月一愣,耳边却响起曾几何时一个女子爽朗的笑声。 “抱着你,就像是抱着个月亮一样呢,就叫你抱月吧!”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随后握紧左手的手腕,笑了笑抬起头来。 “是吗,”少女轻声开口,“我记不清了。” “这样,”归辰看着她的眼睛皱了皱眉,很快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总之,就叫你明月吧。” “明月?”嬴抱月重复道。 “是,明月,”少年重重点头,“以后我就叫你明月。” “好。”嬴抱月点了点头。 穆氏也露出赞许的笑容,屋内气氛一时十分和谐,但归离的尖利声音再次打破了这个平静。 小少女的目光可疑地在嬴抱月和归辰之前逡巡,脑袋转得让嬴抱月担心她的脖子,下一刻,归离瞪着嬴抱月开口。 “哥,你不会真打算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留在家里吧?” 归辰闻言愣了愣,归离看着嬴抱月目光愈发不善,大声质问,“之前不是说好人醒了就让她走吗?” “离儿!”穆氏不赞同地看她,“明月姑娘将将苏醒,记忆又……” “原本以为她醒了能问出她的家人,谁知道这家伙什么都不记得,”归辰打断穆氏淡淡开口,“不过我肯定不会让她一直留在这里。”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娘,我知道你好心,要是以往倒是无所谓,但我们现在的处境可不是能随便收留一个人的。” 归辰抬起头,下巴不知为何往东边指了指,“那边的人估计就快来了。” 那边? 少年声音低沉,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重。 嬴抱月微微抬头,看着眼中再次露出那熟悉的冷酷又不甘神情的少年。 处境? 穆氏听到儿子的话浑身一震,原本愁苦的眼角下皱纹更深了,她深深叹了口气,痛苦又挣扎地开口,“可也不能……” 可也不能将这样一个举目无亲手无寸铁的少女给扔出去吧? 归辰知道自己的母亲想说什么,看着床上的女孩子眉头紧锁。 “哼,谁叫你不想清楚,捡回了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女人回来!” 归离看着兄长心烦的样子冷哼一声,抱着手说道。 归辰闻言脑门冒火,“你这丫头……” “那个……”就在两兄妹斗嘴一触即发之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什么?”两兄妹同时转头。 只见坐在床上那个正在被讨论去留的少女却一脸没事的举起手。 “我说,我不白住。”坐在床上的嬴抱月看着紧盯着她的两兄妹轻声笑道。 “不白住?”归离讽刺地笑了一声,“难道你还能给钱?” 她可是知道的。兄长从深山老林背回来的女人身无分文,那身衣服虽然做工精良,但特殊的衣物首饰可是最招祸的东西,愈是名贵罕见愈是典当不得。 她虽然才十三岁,但这个世界却已经教给了她不少东西。 以极其残酷的方式。 不然她和兄长母亲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我的确没钱,”嬴抱月笑了笑。 归离冷笑,“那你还……” 然而不等她刻薄话出口,嬴抱月看向归辰手里的碎碗微微一笑。 “可我能给你哥哥试药。” “哎?”归辰刚要出口的话就被堵住,心头一震看向那八风不动的少女。 “我觉得,对你兄长现在而言,这可是钱都买不到的机会。”嬴抱月微笑。 没错。 归辰握紧手中的瓷片,险些扎到肉里。 想要成为神医,就不能没有病人。但那些知道他底细的街坊邻居都被他试遍了,他的手艺也家喻户晓。 别说有人会找他来治病,现在连最缺钱的穷人,他付钱让人试药都没人干了。 只是,她怎么知道? 归辰紧紧凝视着这个今日才苏醒,却极为精确找到自己痛点的女子说不出话来。 “好吧。”不等妹妹再插嘴,归辰突然一挥手。 “哥!” “不过也就是暂时而已,”归辰没理睬归离的反抗,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体力恢复差不多了后就赶紧走人!” 嬴抱月点点头。 只不过,她还能去哪呢? 看着面孔消瘦的归氏兄妹,她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我们家养不起闲人!” 归离的叫嚷声回荡在她耳边。 大秦一等公卿的嫡子女居然沦落到如此境地。 这个国家,这个归家,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第十一章 开始 七国林立,乱世再临吗? 月华如水,嬴抱月赤足坐在归家小院的台阶上,仰望亘古不变的明月。 夜已经深了,屋内传来穆氏与归氏兄妹熟睡的呼吸声,偷偷从床上溜到院子里的嬴抱月回首看了一眼漆黑的屋内,攥紧手腕静静重新眺望远方。 随着体力的回复,手腕上那深红色疤痕的疼痛就愈加剧烈,像是地狱的红莲,在她的身体上灼烧。 伴随着这份疼痛,那个小公主临死时的眼神在她眼前不断晃动。 她现在身份是大秦的……亡国公主。 随着神魂和身体契合度越来越高,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嬴抱月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 幸运的是这位公主殿下挨的那一闷棍没把她的记忆打掉。 不幸的是这位公主殿下用自己的记忆让嬴抱月亲身体验了什么叫做双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当个公主。 嬴小公主对自己国家变乱的内情所知甚少。 她的记忆大部分都是待在宫殿和女官们一起培养高雅爱好。关于国破都只有在大火里被大臣宫女们簇拥着逃跑。 这位小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瓶。 一个雄极一时的巨大帝国的覆灭,对于深宫中的公主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大的宫殿换到了一个小的宫殿。 但对于那个公主的兄长而言,恐怕不只如此。 山海大陆黑暗又混乱的历史,以太祖皇帝的死亡与少司命的失踪为开端。一年后基于某个她打死也不会相信的原因,二世皇帝赢昊意外身亡。 嬴抱月指甲刺入掌心。 一代妖女蛊惑帝王? 不管这件事是否与师父有关,二世皇帝死了就是死了。 只留下一个十岁的太子和一个八岁的公主。 这就是嬴小公主和她的皇帝兄长嬴晗日。 庞大的帝国,强大的诸侯王,和十岁的小皇帝。 嬴抱月眯起眼睛,这会发生什么想都不用想。 更何况大秦失去的不光是正值壮年的皇帝,还有曾经给予周围极大威慑力的最为强大的国师。 她才华横溢死后却被骂做千古罪人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 嬴抱月攥紧心口,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在那之后太子嬴晗日在原本被大司命压制的三阶修行者的支持下登上皇位,封号也从秦帝变为前秦王。 堂堂一统天下的帝国,势力居然变得只有诸侯国那般。 不,嬴抱月讽刺地笑了笑,现在的前秦国师仅仅为等阶三,而其他六国国师都是等阶二的神子,前秦在诸侯国中都算弱的。 不然怎么需要和亲呢。 少女眸光冰冷。 为了不被周围强国吞并,前秦太子登基六年后在国师的授意下,让唯一的妹妹与大陆强国南楚和亲,但南楚国君不愿让儿子娶前秦公主,在接下婚约后却又派使者来说已下令让自家国师的儿子娶亲。 简而言之,就是堂堂原帝国公主,被南楚王室给退货了。 还转赠给了臣子。 这到底是结盟还是结仇?不知道的还以为南楚是特地来打前秦的脸呢。 也许这才是南楚的原意。 然而最奇葩的是,这个明显带有侮辱性质的和亲,前秦王居然还同意了。 真不愧是嬴昊的儿子,真是完美继承他爹神奇的脑回路,某少司命心道。 毕竟二世皇帝嬴昊当年是个在少司命十岁的时候就在禁苑门口堵住她,和她说,“女人,本王给你一个无上的荣耀,赏你给本王生一个孩子”的奇葩。 嬴氏子弟里少司命见过的只有一个正常人,然而他死的太早了。 …… …… 嬴小公主的记忆里,她哥给她的指示是,好好嫁到南楚相夫教子,劝说她丈夫帮助大秦复国重新统一大陆。 都什么鬼。 这位原大秦太子估计是想要助力想疯了。 连自己的妹妹都能被自己宫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这位年轻的前秦王对朝廷的控制力可见一斑。 自觉国体受辱的某些人不去说服皇帝,却直接对和亲公主进行了暗杀。 这国家真是乱七八糟。 想起在陵墓里谋杀公主的那两个黑衣人,嬴抱月目光幽深起来。 这也是她走出陵墓却选择隐姓埋名的原因。 有人想要杀掉这位公主,但这幅身体没有那么好杀。 嬴抱月目光幽幽。 身为少司命的她记得很清楚,二世两个子女在出生时受到大司命的祝福,轻易难以杀死。 而能隔绝神术的地方…… 太祖皇帝的陵墓。 想必那些人就想到了去陵墓内杀死公主的方法,在向公主施咒的时候,却被原本镇压在太祖皇帝陵墓里的自己附体。 …… …… 搞清楚自己现在身份的嬴抱月长叹一口气。 这就是完整的故事。 是那个小公主故事的结束,却是自己今生故事的开始。 一切都从那座巨大的陵墓开始。 那座墓有古怪。 现在的人们都说少司命当年失踪了,谁也找不到她。 师父也没有找到她。 她永远被封印在了一口狭小的棺材里。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谁把她装到了棺材里? 又是为什么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把她镇压在地宫深处? 而在她死后,师父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她和师父为什么会被指认为妖女,永世骂名?! “嘶!”思至此嬴抱月胸口突然传来滚烫之感,她手从胸口伸进去,将那正在发热的东西掏了出来。 正是她在穿越之时碰到的那块红玉,出皇陵之时她从黑色棺材的灰烬里找到一条没烧完的布条,撕成了两半,一半将这块红玉挂到了脖子上。 一半系在手腕上挡住了疤痕。 那布条是她从她原来的身体上找到唯剩下的东西。 原来的身体和现在身体吗。 红玉的光芒和她手上疤痕暗红的光芒交相辉映,然而后者更为诡异和不详。 嬴抱月的目光闪了闪。 神秘的红玉,与她突如其来的穿越。 过往历史迷雾黑暗,她重新获得了生命,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去追寻。 真相,记忆,公道,国家,人心,师父,她没有保护好的东西,这一次,她要拼尽全力守护好。 然而一切的开始,首先。 她要先活下去。 嬴抱月凝视着手腕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疤痕,可能不是普通的疤痕。 …… …… “你大晚上不睡觉,在院子里干什么?” 身后传来少年冰冷的声音,嬴抱月将红玉塞回寝衣,并迅速用布条缠好手腕。 做好这一切她回过头,只见归辰抱着手站在门框淡淡看着她。 这少年白天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看见他嬴抱月不意外,但意外的是他后面还跟着睡眼惺忪的归离。 “小孩子晚上不睡觉会长不高的,”嬴抱月看着归离笑了笑道。 归离揉了揉眼睛,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变成熟悉的嫌弃,瞪了一眼嬴抱月,“说的你好像很大似的!” 这莫名其妙的女人撑死了就比自己大个一两岁而已。 “喂,”归辰皱眉,“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这小丫头浑身像是长满了刺,但随后归离却并没有再和归辰拌嘴,三两步跳下台阶踢着腿走到院子里,轻哼一声。 “明天又是初一了,又要去那个鬼地方,要睡你去睡,我可睡不着。” 鬼地方? “每月初一十五去大宅请安是父亲定的规矩,你和我发脾气有什么用!”归辰淡淡道。 父亲?大宅子? 这还是嬴抱月第一次从归辰口中听到父亲这个词。 “不过……”归辰走到嬴抱月身边,看着妹妹消瘦单薄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不忍,“如果你真不想去,这次我也和大宅的人说你病了,我一个人去吧。” 少女的背影震了震,下一刻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台阶上的两人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得了吧,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上次都装了一回病,再装一次那贱人估计又要来找母亲麻烦。” 贱人?少女话语中的刻骨恨意让嬴抱月微微蹙起眉头。 归离大眼睛里涌起泪水,却硬逼了回去,抽了抽鼻子摊手,“总不能每次都让哥你一个人去受那帮小人的羞辱。” “而且……”归离突然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台阶上的嬴抱月,“大宅子前两天就使人来,知道你捡了各来路不明的女人,吩咐醒了一定要带去给他们检查。” 这都什么跟什么?没想到危机这么快就波及自身,嬴抱月睁大了眼睛。 “什么?还有这事?”归辰浑身颤抖起来,“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哥,你不是明知故问么,”归离冷冷地看着他。 归辰双拳握得咯吱响,下一刻却平静了下来。 “是了,是我忘了。” 少年的声音颓唐到平静,在院子里回荡。 “我们早就没有了自由。” 父亲、大宅、初一,仿佛构成了两兄妹最为浓重的噩梦。 小院里低沉的气氛让嬴抱月也紧张了起来。 这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 …… 不管两兄妹多么不情愿,第二天还是到来了。 战国七年六月初一,当第一缕阳光照入院子里时。 只听砰一声巨响,归家充满贫穷气息的大门突然从外被人一脚踹开! 外面传来尖利的叫嚣。 “大少爷呢?老爷夫人要他赶紧去大宅回话!” 第十二章 危险 如果说一个人能将一件事做到登峰造极就天下无敌的话,某种意义上现任前秦大司马归昌也算是天下无敌。 当然,这位靠祖荫登上一品公卿之位的大司马可不比他的先祖战功赫赫。 相反,他是将另一件事做到了登峰造极。 那就是宠妾灭妻。 战国七年六月初一的清晨。 跟在一脸送丧表情的归氏兄妹身后的嬴抱月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远去的破败小院若有所思。 司马府大宅下人们的嘶吼尚在空气里回响,看着归氏兄妹沉重的脚步,嬴抱月终于解开了心底的一个疑问。 那就是归氏兄妹处境之谜。 归辰没有骗她,这位与她萍水相逢的少年的确是前秦大司马的嫡子。 名正言顺的公子哥。 然而恐怕是整个前秦最落魄的公子哥。 在了解了归氏兄妹和其母的遭遇后,连见多识广的嬴抱月都不免感叹。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没想到自己随便在野外被个人捡到都会碰到这样的离奇身世。 嬴抱月一直奇怪,为什么大司马的嫡子正妻会住在这样一个农家小院里。 归离所说的“被赶到这个地方来”更是彰显出不寻常的故事。 现在一切谜题都解开了。 归氏兄妹和其母的确是被赶出来的。 而将他们从司马府里赶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穆氏的夫君,归辰归离的亲生父亲,司马府下人们口里的老爷,前秦大司马归昌。 只不过,司马府下人口里的老爷确是归昌,他们口里的夫人却不是穆氏。 而是大司马归昌的宠姬,归辰归离的姨娘,楚姬。 宠妾灭妻。 这是每个世家都会发生的桥段,但这位大司马实属另外一个段位。 平常人家至多暗地偏心但面子上还能过去。但这位大司马为了自己的小妾和庶子,居然将正室发妻和嫡子嫡女赶出了大宅,迫其到偏院居住。 这还没完,他还要求自己的嫡子女每逢初一十五要到大宅给那位姨娘请安。 实在是不同凡响。 简直是宠妾灭妻中的战斗机。 今早踹开归家大门的司马府下人口里叫着大少爷,对待归辰的态度可一点都不少爷。 嬴抱月透过帷帽上摇动的薄纱,看着前方少年少女失去精气神的背影,两边司马府的下人前后如同押犯人一般斜眼看着他们,满脸都是攀高踩底的不屑。 现在她终于能理解归辰和归离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浑身带刺的性格。 出身明明高贵却被日日折辱不休,对于任何少年少女而言都难以忍受。 这两个孩子还能勉强维持心智不被仇恨吞噬,估计都和母亲穆氏善良稳重的心性有关。 那位妇人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怎么,是不是大开眼界?”走在嬴抱月身边的归离突然低沉地开口。 嬴抱月看她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摊上这样的爹的人是这对兄妹,而且…… 嬴抱月目光凝重起来。 当年她在世时,宠妾灭妻是违反秦律的,更别提朝廷官员闹大了会被指认私德有损,轻则申斥定罪,重则丢官上刑。 这样的事在如今却光天化日下存在,这意味着现在的朝廷…… 嬴抱月袖子下的双拳静静握紧。 “怎么,被吓到了?”归离看身边女子不说话,还以为是被这阵势吓到。毕竟对于任何一个大家小姐而言,踹门辱骂这样的事都如同地狱。 这女人浑身上下无处不精致,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这境遇肯定是闻所未闻,上路到现在都一言不发恐怕是被吓破胆了吧? “早就说让你别逞强跟来,”归辰也皱眉看向身边少女。 清晨门被踹开时,在母亲的劝说下,他明明把这丫头拖上了床盖上了被子,打算伪装她还没醒。却没想到,那起子混人逼问捡回来的女人去向时刚踹了他一脚,门框就探出了这人的脑袋。 她戴着不知道从哪找到的帷帽,走到院子里,完全没有紧张感地开口,“我和你们一起去。” 想想归辰都无语,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害怕。 大宅子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如果不是母亲好心要护着她,他才懒得管她! “我想去看看,”嬴抱月看着归辰笑了笑,“既然有人想要我去,就顺便一起去。” 她既好奇归氏兄妹视为洪水猛兽的“大宅子”,也好奇前秦一品公卿的司马府。 好奇那个能让前秦大司马将嫡子女都赶出去的宠姬。 更需要弄清现在这个世道。 归离看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就来气,“这不过是开始,之后还有更开眼界的事等着呢!” “阿离话不好听,但她说的没错,”一旁的归辰第一次赞同妹妹的话,“等下到了,你别乱说话,就老实地跟在我们后面,别给我们添麻烦知道吗?” 少年疾言厉色地对嬴抱月说道。 毕竟他们一到那个地方都自身难保,谁知道这说话做事都随意的不行的女人会…… “你要被抓到什么把柄惹出事来,别怪我们救不了你”,归离大步一跨走到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归辰一边点头一边看着自己的妹妹和身边的女子,自己妹妹这话说得有点重,他得提防这少女又做出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少女突然停了下来。 “你……”归辰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却只见身边少女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前方归离后背的衣服,把自己的妹妹猛地往后一拉! 归离往后一个趔趄满眼惊愕愤怒,“你个……” 哗啦一声。 不等小女孩怒骂出口,一桶臭水突然从天而降,哗啦啦全部倾倒泼洒在归离原本站在的地方! “什么……” 归离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地面上黑黄的液体溅到她的脚面,散发出无比的恶臭,可想而知被从头浇上会是什么一个下场。 伴随着这桶臭水的,还有小孩子刺耳尖利的笑声。 “哈哈哈,泼死这个贱种!” “让她好好尝尝小爷这次调制的配方,哎?居然躲开了?这不可能!” 墙头探出一个戴着紫金冠的小男孩脑袋,正咧嘴得意大笑,然而当他看清墙下情形时,笑声骤然停止。 而两边躲开的下人们看着躲过一劫的归离,也面色古怪。 所有人都僵住了。 场面一时十分安静。 “原来如此,的确是非常危险。” 一片死寂里,唯有一个少女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嬴抱月松开抓着归离衣服的手,笑了笑说道。 随后她轻轻抬脚跨过地上那摊臭水,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意识到其他人都没动,嬴抱月回过头来,看向身后的归氏兄妹。 “怎么不走了?” 第十三章 嫡庶 面对薄纱下那个少女清澈如泉水的眼睛,空气中恶臭在一瞬间都仿佛离归辰远去。 在充满着恶意的空间里,她的存在是唯一的异数。 也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存在。 归氏兄妹被欺凌这样司空见惯的场面没有出现,原本幸灾乐祸躲到一边的准备看热闹的下人们此时不知所措。 逃过一劫的归离面色苍白震惊,但这份震惊不光是因为那桶臭水。 “为什么?”她没有去看泼她臭水的罪魁祸首,却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神情平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在她心上留下一丝尘埃的少女,喃喃开口,”为什么……“ 一旁的归辰知道自己妹妹在惊讶什么。 那桶臭水来得没有丝毫征兆,看周围下人反应就知道是策划已久。 而且……归辰目光沉下来,只要是那个混蛋想要做的恶作剧,就没有不成功的。 因为所有人都会帮他成功。 从小到大,他和妹妹明里暗里吃了无数亏,却没有一次逃过。 这是第一次。 归辰抬起头。 而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她神情平静,仿佛只是自然地一伸手,然而就解决了归离的危机。 归离还没问出口,但有人比她更愤怒更心急,一个身着锦袍的小男孩砰的一声从墙头蹿起,后面还跟着下人侍女“二少爷你慢一点”的叫声。 小男孩踩着粗壮奴仆的肩头,小眼睛恶狠狠瞪着墙下陌生的少女,只可惜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个帷帽顶。 破锣嗓子在墙顶炸开。 “哪来的野女人!敢坏小爷的好事!” “你怎么知道小爷要泼水?啊?” 嬴抱月转身看向归辰,轻声开口,“你庶弟?” 归辰看得清楚,这丫头根本没有抬头,却一语中的。 归辰点点头,“他叫归荣,今年十岁,是……”少年顿了一下,归离在一边无比厌恶地开口,“是父亲和那个女人的儿子。” 大司马归昌和楚姬的心肝宝贝,司马府的小霸王,归荣。 也是归离的一生之敌。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了点头。 归辰还在想这名少女会如何对待归荣,却不曾想,她对归荣的兴趣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墙头男童脏话谩骂如雨下,但墙下的少女却充耳不闻,重新转身,“我们走吧。” “啥?”归离愣愣开口,“走?” “不是要去见你父亲吗?”嬴抱月奇怪地看她,又看向两边的下人,“不走了么?” “哦,走……”两边下人们终于反应过来。 要是在往常,正是大小姐和大少爷狼狈不堪的时候,这什么事都没出反而让所有人都不习惯。 包括归辰和归离。 当然,这一次的臭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过分,真泼上了可是走不了了,归离看着地上的污渍痛恨又后怕。 少女指甲扎入掌心,正想要抬头怒骂,但看着前方女子平静的背影,归离紧握的拳头却慢慢放了下来。 归离有些怔楞,要是在往常她肺都要气炸,但那个女子的背影像是有魔力,她心底第一次出现有些奇怪的感觉。 归辰意外地看向莫名冷静下来的妹妹,也突然失去了和墙头谩骂的庶弟计较的兴趣。 “好,我们走……” 然而下一秒,一道黑影突然炸现! “想走,想得美,去死……嗯?” 咔嚓的碎裂声响起,归辰归离浑身一震,只见一块瓦片朝前面的嬴抱月飞去! 这要砸到脑袋可是会死人的! 这…… 哎? 下一刻,归氏兄妹清楚地看到了刚刚因为慌乱没有看到的情形。 在瓦片到达的前一瞬,嬴抱月后退了一步。 少女面前的轻纱微微拂动。 “啊!”下一刻一个下人的惨叫响起,只见归荣原本砸向嬴抱月的瓦片,从嬴抱月的帷帽上的薄纱擦过,猛然砸中一边一个下人的大腿。 骨头折断的声音响起,足可见刚刚那片瓦的力道。 “你……” 如果一次能说是偶然,两次就是异常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仿佛能未卜先知的少女。 “你怎么知道……”归辰揉了揉眼睛后背发凉,这女人举动像是能完美地预知危险一般。 但他很确定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啊! 归荣虽然才十岁,但归昌和楚姬不知给他服用了多少灵丹妙药,小小年纪就拥有神力。 而眼前的少女,归辰清楚地记得昨天她还连路都走不稳! “我也不清楚,大概就是感觉吧,”嬴抱月回头看了归辰一眼,笑了笑道。 下人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两人对话,被打中的小厮抱着腿满地打滚浑身抽搐,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墙头的归荣愤怒地又抓起一片瓦,就在这时,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管家!”归荣双眼暴睁瞪着老管家,“老东西,放开我!” 归辰眸光冰冷,他和归离被欺凌了那么多次,这位司马府的老管家从未出现过,更别提制止。 这次却出现了。 还真是难得。 老管家站在梯子上,皱眉看了一眼墙外打滚重伤的下人,随后看向归荣。 虽被辱骂,李管家满是皱纹的老脸却满是恭敬,然而这种恭敬中却透着不容言说。 “二少爷,老爷夫人还在等大少爷大小姐去请安呢,别让老爷夫人等急了,我们以后再玩吧。” 李管家青筋满布的老手却仿佛铁铸一般,归荣死死挣扎却就是挣不脱。 嬴抱月眼角的余光微微一凝。 是个修行者吗…… “贱种们给小爷等着,下次一定整死你们!”归荣挣扎无果,最终被半推半拽地弄下了梯子,消失在了墙头。 归氏兄妹微微松了口气,重伤的下人被抬走,一切仿佛恢复平静,一行人重新上路。 然而愈靠近司马府大门,嬴抱月只见归氏兄妹浑身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巨大的宅门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当然对归辰等人打开的只有角门。 大司马府的匾额高悬,冷冷注视着穿过的少年少女。 嬴抱月和归氏兄妹站在院子里,她抬起头,毒辣的日头下,归辰将她和归离挡在身后,用身体为她们遮阴。 少年的脖子上不断渗出汗珠,滴落在地面上。 但归辰和归离都已经不以这个为苦。 比起进去,他们更乐意站在外面。 半个时辰后,那位李管家却出现了。 老者浑浊的眼睛缓慢地在院子里三人身上移动,不知为何在嬴抱月身上停留了一下,但随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 他咳嗽了一声才看着归辰归离开口,“老爷被陛下急召出门了,你们单独去给夫人请安吧。” 陛下。 急召。 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微一动。 撇开她的思绪,归昌不在的消息却让归辰归离多少松了口气。 三人被领到一间奢华的院落前,主屋的规模如同小型宫殿一般奢侈,屋门洞开,先吹出来一阵香风。 归辰和归离眼中双拳紧握,眼中升起浓浓的戒备。 嬴抱月站在门槛外抬起头,看向屋内深处坐在最高处的那个女人。 那就是大司命归昌的宠姬楚姬吗? 然而不等她看清那个女人的身影,屋内突然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第十四章 楚姬 啪嗒,啪嗒。 深绿色的茶水一滴一滴从坐席上流淌下来。 如同粘稠的血液。 归辰前脚已经跨在门槛上,突然的剧变让他的脚掌僵在半空中,同样僵硬的还有少年进门时脸上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归离跟在他后面,进门前一瞬终于没有克制住内心的恐惧,低头抓住了兄长的衣摆。 结果砰的一声,低头的她一头撞上了停下的归辰的后背。 “哎哟!”小女孩一声惊叫抬起头,可怜单脚站立的归辰一个摇晃,险些跌倒。 下一刻,一只纤细的手从后面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臂弯。 “小心。”嬴抱月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归辰听着身后少女清凉的声音,愕然看着室内的场面。 破碎的是茶盏。 室内原本归辰记忆里永远趾高气昂的下人们此时也一片慌乱。 “哎哟,夫人,您小心!没割着手吧?” “你个小蹄子,怎么伺候夫人的!” 就在这个时候。 “好了,王妈妈,不过是打碎一个茶碗,我没事,别那么大惊小怪。” 门槛外,握着归辰臂弯的嬴抱月抬起头。 一片嘈杂声中响起的女子的声音却十分清晰理智,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仿佛刚刚门一打开手上茶碗就莫名失态跌下摔个粉碎的那个人不是她。 这和普通人印象中对宠姬娇滴滴的印象可不一样。 嬴抱月凝视着屋内主位上那个容姿艳丽但目光却深邃如海的女子。 也是一句话就弥补了自己失态,让屋内重新安静下来的女子。 是的,失态。 归辰怔怔看着屋内那个给他幼年带来太多黑暗的女人,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外表和世人口中的坏女人大相径庭,不然也不可能骗过那么多人。 而他更知道,这女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她的滴水不漏。 她不会说错一句话,不会做错一件事,不会露出一丝破绽。 然而刚刚,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女人抬起头看向门外,然后手一抖,居然破天荒摔了茶碗。 看向门外? 她刚刚是看到了什么? 归辰突然回过头,脸庞迎面就埋入一片柔软之中。 是帷帽上的面纱。 “怎么了?”嬴抱月微微撩起面纱朝他笑了笑。 “没……没什么,”归辰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 应该不会吧。少年心跳有些快。 可他的身后除了归离,就只有那个神秘的少女。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辰儿和离儿来了呀,快进来吧。”魔鬼的呼唤打断了归辰心底的猜想,归辰只觉身后妹妹拉自己衣角的手一紧。 归辰握紧拳头。 是了,现在根本不是他能想别的时候。 少年目光冰冷抬起头,屋内高台上的女人巧笑倩兮,明明早就生了两个孩子却还如同二八的少女。 这就是归辰和归离在这世上最痛恨的女人。 大司命的归昌的宠姬,司马府实际的女主人,楚姬。 楚姬看着自己丈夫的嫡子,脸上笑容不变,周围的人松了口气,刚刚的一切果然只是意外,大概只是夫人手滑了吧。 唯有楚姬目光从归辰归离身后那个模糊身影上滑过,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将其收回了袖子里握紧,指甲扎入手心。 “好了,快进来吧。” 归离抓着归辰衣角的手更紧了,连小腿都抖了起来。 有些不对劲。 嬴抱月看着前方的归氏兄妹心头微动。 虽然能理解楚姬对这对兄妹造成的伤害,但只是进个门,这对兄妹身体的反应都太奇怪了一点。 门? 嬴抱月突然眉头微蹙,仰头看向了这个屋子的房顶,随后轻轻用脚踏了踏地面。 这样一个金碧辉煌的屋子,上面悬挂的匾额却有个很俗气的名字。 延寿居。 一般只有老年人的屋子才会叫这种名字才对。实在不符合大司马宠姬的形象。 “这就……进来了。” 归辰低沉的声音响起,嬴抱月抬起头看着两兄妹屏着呼吸无比抗拒地缓缓跨入门中。 而就在进门的一瞬间,空气的流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屋内其他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原来如此。 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后面那位姑娘就是辰儿带回来的人吧,也赶紧进来让妾身看看。” 楚姬目光看向唯一站在门槛外的少女,轻笑开口。 嬴抱月没有动。 “怎么不进来?别怕,妾身又不会吃了你。”楚姬美眸微眯,归辰回头看向门槛外的少女。 “你怎么回事?”少年低低开口,眉头皱得死紧。 非要跟着来的是她,来了又不进门的又是她,这女人要玩什么花样,难道真的要他们兄妹…… “你的确不会吃了我。”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终于开口。 然而她环视了整个屋子一圈,笑了笑开口,“但这个屋子很难说。” 什么意思? 归辰睁大眼睛一头雾水。 其他下人也如同听到疯话。 “怎么回事?大少爷是捡了个傻子回来吗?” “果然物以类聚啊……” “真是大胆!参见夫人居然不把帷帽取下来,哪家的无礼之徒!” 归离厌恶地皱起眉,只觉非常丢脸,果然这女人嘴里吐不出什么…… “她看出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某个人的心里回荡。 “你是谁?” 就在这个,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划破空气。 归离浑身一震愕然看向上首,只见楚姬的眼神一寸寸冰冷下来。 这是归离第一次看到这个平素最会左右逢源的女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夫人?”那个名唤王妈妈的老嬷嬷看向楚姬。 “你们都出去。”楚姬微微一愣,随后脸上再次回复温和完美的微笑,“我想和辰儿离儿以及这位客人说说知心话。” 延寿居下人们有些意外,但显然训练有素,很快离开,内外霎时只剩下归氏兄妹嬴抱月和楚姬四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姬饶有兴致地凝视着门槛外的少女,“你在我这屋子里看出了什么?” 她轻蔑地看着戴着帷帽的少女,“居然被吓得进都不敢……” 楚姬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下一刻,门槛外的少女裙裾微扬,跨入屋中。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恐惧。 她走到归辰身边,对楚姬微微一礼。 “这不……可能……” 看着少女没有丝毫摇晃和颤抖的身躯,楚姬却仿佛看到了最不可能的画面,“你为什么……” “不害怕?”嬴抱月挺直身躯对她一笑,继续开口,“不受灵脉的影响?” “你……” 咔吧一声,楚姬身侧木椅把手发出破裂声。 嬴抱月透过帷帽上的面纱静静凝视着她。 这个屋子建造在灵脉之上,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术法,而术法的作用就是…… 让人恐惧。 这位楚姬大概就是通过这种手段,用来恐吓归氏兄妹,让他们从心底本能地对她感到畏惧。 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宠姬啊。 只不过能做到这样的事意味着…… “没想到啊,居然还有人能看出来,让老身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上首的楚姬突然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诡异到惊悚。 归离一声惊叫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 嬴抱月蹙起眉头,上首那个艳丽年轻的女人仿佛在一瞬间发生了异变。 那双和她外形有着说不出违和感的眸子突然泛起白来,眼白向上,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那双眼白多于瞳仁的眼睛缓慢地在嬴抱月身上挪动。 而就在停留在嬴抱月左手手腕的下一刻,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归辰归离和嬴抱月睁大眼睛。 只见上首的楚姬白眼一翻,眼角居然滴下血来,捂着眼睛往后一倒! “诅咒!” “居然是红玉级的诅咒!” 女人的惨叫声还掺杂着了然的笑声。 “原来你马上就要死了!” 第十五章 诅咒 女人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延寿居中,不算大,但言语中的疯狂却足以让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原本美艳的宠姬,此时看上去却更像一个疯狂的神婆。 “夫……夫人……” 连归离都看傻了,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抓住了归辰的胳膊。 而归辰却更多的是为楚姬言语中的含义而感到毛骨悚然。 毕竟他不是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如此可怖的模样。 当年,她也是如此装神弄鬼,在父亲面前诬告母亲为不祥之人,会坏了司马府的鸿运,那个时候归离还小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捂住了眼睛。 而那个八岁的小男孩,没有人庇护他。 他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拳头握得死紧。 然而,眼前楚姬这扭曲的模样,比归辰记忆中更为渗人,甚至带着可怕的寓意。 如同一个预言。 她刚刚说的什么? 诅咒? 虽然一直没能成为修行者,但归辰接触修行界知识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从楚姬的疯话里,归辰听出了不详的味道。 如果真如他所猜测,楚姬所说的这个诅咒真的是指的修真界的诅咒的话…… 归辰回头看向身后带着帷帽一言不发的少女。 明明是针对她的恶言,但她却站得笔直身形没有丝毫摇晃。 手腕处微微露出的肌肤如玉般洁白。 等等……玉? 红玉级的诅咒? 归辰突然心头一跳。 刚刚楚姬声音嘶哑含混,他一直没听清那个诅咒前的字眼发音对应说的什么,但此时联想到玉石时,归辰猛然变了脸色。 “哥,你怎么了?”一旁的归离感到兄长身体的僵硬,疑惑地摇了摇他,咬着嘴唇问道,“话说什么是诅咒?” 楚姬如同一个提线玩偶般慢慢直立起身体,嘴角的笑意还残留着疯狂,就这样看着下方的少年少女们。 嬴抱月左手握紧,凝视着她的眼睛。 归辰注视着在诡异的气氛里对视的两个女子,僵硬地开口。 “诅咒是一种修行者杀人的术法。” 不,这么说其实不准确,因为诅咒的存在远比修行者更古老。 “修行者……”归离大大的眼睛里升起厌恶,但随后看着高台上的楚姬,变为深深的恐惧。 仿佛想要为自己壮胆,归离深吸了口气撇了撇嘴,“要杀就直接杀,不敢直接杀人的术法有什么了不起的。” “离儿长大了,”高台上楚姬似乎取回了意识,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都会讲道理了。” 嬴抱月凝视着她的脸庞,只见楚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抬头的瞬间眼里有一丝后怕一闪而逝。 似乎她对于自己刚刚的反应也感到恐惧,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般。 但下一刻,那个女人继续轻笑着,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看了一眼被归辰护着的归离,“诅咒杀人可没那么简单。” “而且,诅咒也是分等级的。”楚姬冷笑开口,“哪怕最低级的诅咒也能让人饱尝这世间最可怕的痛苦。” 嬴抱月瞳仁微微一缩。 “这女人……又在说什么疯话……”归离被楚姬一盯浑身毛都要炸起来,躲回归辰身后,“哥,她一定是又在骗人……” 不,关于诅咒这部分没有骗人。 归辰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诅咒在修行界,的确是最为恶毒的一种杀人方式。 它会一点点深入骨髓,最后要了中术人的命。 而过于激烈的诅咒,也会当场让人死亡,死的无比痛苦。 哪怕是最低级的青铜级,也能让普通人闻之色变。 诅咒的等级不是秘密。 归辰动作生硬地抬起头,看着上首死死盯着被自己取名为明月的那个少女的楚姬。 青铜。 白银。 黄金。 再往上是,玉石。 明明是恶毒扭曲的邪术,却被冠以这世间珍宝的等级名,透露着十足的疯狂。 黄金级别的诅咒已经是能让仙官们都恐惧不已的,传说中的存在,而在那之上的玉石级,归辰一直都只把它当做一个书本和野史里的传说。 甚至在传说以上。 毕竟传说前朝夏朝末代昏君皇帝的死,也只动用了黄金级别诅咒。 玉之诅咒,光在修行者之间的编造的故事里,也是能让小儿止啼的存在。 最高位的诅咒。 最恶毒的诅咒。 而所谓的“红玉级”,归辰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过,这到底是…… “红玉吗……” 嬴抱月低低地重复道,突然抬起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对于诅咒的事她记得的东西不见得比归辰多。 她能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疤痕不对劲,但她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红玉级的诅咒吗? 虽然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然而在听到这个说法的瞬间,嬴抱月几乎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她脖子上的红玉。 那块随着她穿越而来的红玉。 她不知道那块红玉是否有名字。 但从表面上来看,那就是一块红玉。 嬴抱月抚摸着胸口的那块玉,神情复杂地看着上首那个恢复正常模样的宠姬。 她莫名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似的,莫名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预言。 这一切都透露着诡异,如果真是玉之诅咒,一个小小的司马宠姬又怎么可能知晓? 楚姬在这个宅子里有她的势力,但在修行界最深重的黑暗面前,她还够不上级别。 不过不管值不值得相信。 红玉级的诅咒。 和她身上的红玉。 这一切难道是巧合吗? “听到自己命不久矣还那么冷静,是看来你是不相信妾身所说的话喽?” 端详了嬴抱月一会儿,楚姬看着下方没有如她预料般尖叫质问恐慌少女,完美的面孔出现一丝裂痕。 “你的话本来就没什么好信的。”出乎嬴抱月意料,没等她回答,归辰却突然沉声开口。 不知是否是想要安慰她,只见前方的少年回头看了嬴抱月一眼,“除了父亲根本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少年口中厌恶刺骨,一字一顿地开口,“女修行者的话都是鬼话罢了。” 女修行者。 看着归氏兄妹眼中的恨意,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归辰归离如此厌恶女性修行者,不光因为是世间流言。 从看到楚姬的第一秒,嬴抱月就明白了。 还有更直接的理由。 因为大司马归昌的宠姬,毫无顾忌迫害司马正妻和嫡子女的楚姬。 就是一个女修行者。 “女修行者的话没人相信吗……”面对归辰满含鄙夷的话,楚姬却一声轻笑,“妾身的等阶是天生的,不过是个等阶十的小女子,可进入不了妖女之流。” 天生的修行者。 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呸!”归离终于来了反应。 楚姬脸上的笑收敛。 她冷冷瞥了归离一眼,但最终的目光却重新落到嬴抱月身上。 楚姬的声音再次变得嘶哑诡谲,拖得长长的。 “女人的确是不能修行,身中红玉之诅咒却没有瞬死,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的眼白再次泛起,而嬴抱月忽然感到精神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入她的身体! “你……” “让老身来看看你的记忆吧。” 高台上的女人朝嬴抱月露出一个甜美扭曲的微笑。 第十六章 真相 “明月!” 归辰的喊声响彻整个延寿居。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归辰看到楚姬那个笑容浑身发寒,下一刻回过头来就看到嬴抱月捂着太阳穴死死咬紧了嘴唇! 楚姬的这种笑容归辰只见过一次。 就在那一次之后,他和母亲妹妹就被扫出了家门。 这是代表着那个女人动真格的笑容。 一旦露出这个笑容,她要做的事就无人能挡。 她想对人不利,就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母亲甲等世家的嫡亲小姐的身份和父亲青梅竹马的情谊都无法阻挡。 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女又能做些么? 楚姬就算当场把她打杀了也没人会管! 当年的噩梦重新向归辰袭来,八岁的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被伤害,十五岁的他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楚姬胜券在握的笑容如同毒液腐蚀着归辰的心脏。 绝望和后悔在一瞬间淹没了少年的内心。 完了。 他应该阻止这个女孩子的,不,她一开始就不该遇到他的。 如果他没有把她捡回来,她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他明明身陷囹圄却还肆意妄为,以至于连累了这个身份不明的姑娘。 不,自己给她取了名字。 “明月!” 在少年的呼喊声中。 嬴抱月头痛剧烈捂着脑袋视线一片模糊。 在充满血色的视野里她抬起头看着高台上女人得意的笑容,模模糊糊里一股黑影在她身上一闪而过,而下一刻,仿佛有一只手生生探入了她的胸口,想要把她的心挖出来。 把她身为嬴抱月的躯壳剖开,碰触最深层的东西。 一点点,探入。 楚姬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抬起的手五指慢慢收紧,神识朝那个少女深处的记忆伸出手去…… 在极短的一瞬间里。 如同慢动作一般。 楚姬得意的笑。 嬴抱月捂着头弯下腰。 归辰转身扑向嬴抱月。 归离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声极其惨烈的叫声冲天而起。 归辰心头剧跳,甚至也想闭上眼睛。 因为他害怕他下一刻看到的,就是那个如同晨露般的少女倒在地上的画面。 就像当年晕倒在这里的母亲。 穿着母亲旧衣服的少女的身影和记忆里母亲的身影重合,少年大口喘气汗如雨下…… “哥!” 归离尖利的声音将归辰从噩梦中惊醒,下一刻他猛然睁开眼睛,浑身一震怔在当场。 风轻轻拂动少女的面纱。 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的面庞一滴滴流下。 而那双比世间万物都要晶莹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归辰,我没事。”嬴抱月在剧烈的喘气中抬起头,对归辰露出一个微笑。 少女满脸的汗水,但她依旧站立着。 她不是母亲。 归辰怔怔地看着这幅画面。 她居然…… 等等,那刚才的惨叫是…… 归辰猛然回过头,瞳孔一缩。 高台上原本高高在上的楚姬居然七窍流血,浑身抽搐! 这是怎么回事? “你……” 在剧烈颤抖中,楚姬抬起手指着嬴抱月,眼角流血格外可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然而下一刻却又躲开。 她眼里的情绪剧烈翻滚,仿佛看到了至为可怕的东西。 不,不如说她根本不记得看到了什么。 就在她的神识接触到这名少女的记忆的一瞬间,她的意识就断裂了。 无穷无尽的粘稠黑暗汹涌而上,巨浪兜头打下,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 啊!楚姬尖叫起来。 她的意识为了自保屏蔽了她看到的东西。 完全无法承受的东西。 “如果没有那个精神承受能力,建议你不要随便尝试。”楚姬看着那个慢慢直起身体的少女抬头看向她,朝她淡淡开口。 楚姬浑身猛然一抖,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如同看着一个深渊。 如果是平常,一个小女孩敢对她如此大言不惭,自己一定让她从身到心体会何为恐惧。 然而此时,看着底下年幼的少女。 她却甚至克制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 那可怖的感觉还残留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让楚姬浑身针扎般疼痛,内心更为惊悚。 这少女到底曾经经历了些什么? 她只是轻轻一看了一眼,就险些承受不住,而这个女孩子…… 楚姬的肉体再次抽搐起来,眼角鲜血流得更凶,刚刚的那一击反噬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这位夫人……” 看着归辰归离惊愕的眼神,嬴抱月苦笑地举起手,“我什么都没对她做。” 是这个女人非要去触碰她的记忆。 她都不知道楚姬到底看到了什么被反噬成这个样子。 她的记忆到底有什么? 失忆真是不方便。 但看楚姬这模样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嬴抱月头疼起来。 这可是司马府内。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睁大眼睛。 因为高台上的楚姬突然挣扎着起身,扭转身体,迈出了一个奇怪的步伐。 这是? 女人眼睛里的血流的更欢了,滴到地上,然而楚姬踩着自己的血滑出第二个步子。 这是…… 她在跳舞? 随着楚姬诡异的舞步,她脸上的血逐渐止住,抽搐也缓了下来。 嬴抱月眯起眼睛。 平复下的楚姬滑回自己的位置,掏出手巾一边擦拭着脸上血迹,一边抬头看向台下归辰。 “今日事到此为止。” 楚姬仿佛在回避着什么,不再看嬴抱月,声音淡薄的好似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妾身累了,退下吧。” 她不知是在和谁说话,看着半空淡淡开口。 “你们好自为之。” “这到底……”归离一头雾水,视线在其他人身上打转,“你还没说清楚那个诅咒是什么命不久矣又是……” 然而不等说完,归辰突然一把捂住她的嘴,半推半拽地把她往外扯。 同时少年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嬴抱月的袖子,生硬开口。 “我等告退。” 嬴抱月看了一眼归辰深沉如墨的眸子,随着他转身。 延寿居的大门如同被操纵一般从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嬴抱月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深处的那个女人。 楚姬的脸隐在黑暗中,不再看他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咔嚓一声,大门紧闭。 …… …… “那女人怎么感觉脑子越来越不正常了?” 夕阳打在并肩而行的三位少年少女的身上。 在回去的路上,归离终于忍受不了沉默大声开口。 “鬼才知道。”面对妹妹的提问,归辰却有些心不在焉,懒懒答道。 “那女人今天为什么要针对你?你身上真有诅咒?你到底是什么人?”面的不理睬的兄长,归离狠狠吸了口气瞪向了嬴抱月。 “好了,你有什么一个个问。”归辰终于抬头瞪了一眼归离,随后默默看向一边神情平静的嬴抱月。 “非要跟去,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归辰想起自己那不人不鬼的姨娘对嬴抱月一声冷笑,“我姨娘就是那样一个人,你以后……” “一个人?”不曾想就在这时嬴抱月突然抬起头,看向归氏兄妹。 “怎么了?”归辰皱起眉头。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下一刻她轻声开口。 “刚刚屋里坐在上面的,不是两个人吗?” 第十七章 高手 不是两个人吗? 那名少女笑了笑开口,无比自然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了这细思极恐的话。 三人间陷入死寂。 嗖嗖。 一阵冷风吹来。 归辰和归离毛骨悚然。 归离失了焦的大眼睛僵硬地从嬴抱月身上挪开,下一刻,小女孩的尖叫声冲上云霄。 “啊!” 归离猛然躲入归辰的身后,指着嬴抱月大叫,“哥,今晚我不要和她住一个屋!” 你不跟她住一个屋难道让我跟她住吗? 归辰大脑有些停滞,一时间不知该想些什么只得如此呆呆地想到。 毕竟归家小院只有两件卧房,归离和穆氏一间,他一个男人一间。 昨晚明月就是和穆氏归离一起睡的。 归离不要她,难道她今晚和他……一起睡? 少年耳朵迅速红起来,心跳如擂鼓,然而下一刻,没有等到回应的嬴抱月向他看了过来。 那名少女泉水般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疑惑,宛如一盆冷水将归辰从头泼到脚。 等等,我都在想些什么? 归辰回过神来,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 他为自己刚刚的走神感到羞耻,但一旦清醒他就明白自己是下意识对嬴抱月所说之事感到恐惧,才会脑子放空胡思乱想。 “怎么了?难道我说的……我说的是对的。”嬴抱月笑了笑看着他道。 正常这里问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才对吧! 她显然没把归离的尖叫当回事。 一切都回到那个惊悚的话题。 归辰收起羞耻之心,冷冷凝视着眼前神色如常的少女。 “两个人?你什么意思?” 太阳还没有下山,虽然她身上有太多秘密,归辰不觉得这女人会无聊到说鬼故事来吓唬人。 虽然她事实上说的就是个鬼故事。 当时在延寿居内,楚姬把所有下人都支了出去,坐在上首位置的只有她一人。 然而这名少女却说上面坐着两个人? 结合楚姬那可怖的反应,实在让人浑身爬满鸡皮疙瘩。 这件事,乍一听的确挺恐怖。 嬴抱月瞥了一眼少年握得死紧的双拳,静静开口。 “就是字面意思。”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我们又不是瞎子,难道那女人还会分身不能?” 归离心底荒谬之感压过恐惧,探出脑袋瞪着嬴抱月大声开口。 分身…… 归辰突然浑身一震。 少年人伸出一只手挡住还要开口的妹妹,抬头看着嬴抱月,缓缓吐出一个词。 “附身?” 嬴抱月看着他,点了点头。 “答对了。” 归辰浑身一抽退后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底只有震惊。 “居然是这样……”少年人像是受到极大的冲击,喃喃自语。 “哥,你怎么了?什么附身?到底怎么回事?” 没听懂的归离摇晃着归辰,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怔怔看着自己的妹妹。 因为楚姬的迫害几乎换了一个人的妹妹。 归辰一直视楚姬为最大的敌人。 然而到了现在他却才知道,害他们兄妹的,居然还有一个人。 而看出来的,居然是才第一次见到楚姬的……这个少女。 归辰抓住妹妹的手,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附身其上的是个什么东西,能仔细……不,请仔细告诉我们。” “哥,你怎么了?”归离意识到了不对,愕然看向嬴抱月,“那个女人她……” “简而言之,就是你们那位姨娘身上,还附身着一个人。”嬴抱月看着眼前这对兄妹静静说道。 少女声音平静,对归氏兄妹而言,却如晴天霹雳。 “还附身着……一个人?”归离喃喃开口。 附身者。 这就是嬴抱月发现的,大司马宠姬楚姬身上,最大的秘密。 楚姬的境界表现和她整个人都十分异常,内外不符得非常明显。 但看眼前这对兄妹的反应,嬴抱月就明白以前根本没人察觉此事。 又或者……没人会往那个方向想。 毕竟对正常人而言,夺舍都难以相信,何况楚姬不同于夺舍还保留着自身人格,异常到了极点。 但对她这个穿越重生的人而言,区区附身算不上稀奇。 嬴抱月在心底笑了笑。 绝世高人附身主角,小说常见桥段嘛。 不过看那人的行事作风,不像是个绝世高手老爷爷,倒像是个…… 附身老婆婆? 毕竟哪怕绝世男高人也不会连宅门争宠都专精吧。 这倒是有点新鲜。嬴抱月在心底说道。 “那附身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过度震惊的归辰甚至忘记问嬴抱月到底为什么知道,急促地追问道。 “不是个东西。”嬴抱月笑了笑,目光幽深起来。 “应该是一个至少地阶或者以上的修行者。” 还有很大可能是…… 一位女修行者。 但这个推测嬴抱月觉得还是别告诉归氏兄妹比较好。 “地阶?”归辰怔怔开口。 少年眼里突然涌起一阵绝望。 自从少司命大司命消失后,为了清除其残余势力,修行界进行了大清洗。 仙官们断言这会让修行界焕发新的生机,然而结果,大量高阶修行者受到重创,连带着新人才涌出的速度不知为何都变慢了。 大司命在世时,地阶修行者只算是中阶,而现在,却足以自诩高阶修行者备受追捧。 毕竟现如今哪怕天生的修行者,都难以进入地阶。 对身为普通人的归辰而言人阶顶点等阶七都已经是天边的存在了。 毕竟他还卡在等阶十前路无门。 但对他而言至少等阶十还有点希望。 他原本以为楚姬不过一个等阶十的神医,耍些手段蛊惑了父亲,只要他不放弃有朝一日也成为等阶十,就能揭发她的阴谋,报仇雪恨。 现在,却告诉他楚姬身上有个地阶修行者? 他如何能不绝望? 看着归辰眼里的绝望,嬴抱月有些不解。 其实刚刚她所说的是保守说法,毕竟她记忆缺失了,不敢乱说。 操纵别人身体就能做到那样的事,嬴抱月推测楚姬体内的那位老婆婆生前实力可能已经接近等阶三。 等阶三在现在的前秦可能有点稀罕,嬴抱月可以理解,可她明明没那么说…… “你知道吗?”看着少女眼中的不解,归辰突然开口。 “我真希望你说的不是真的,哪怕就算是等阶七八的人阶顶点也好啊……” “不对,”下一刻少年自嘲地笑起来,“哪怕人阶顶点现在也是人间高手了,我一个普通人又能做些什么……” 少年声音颓唐不堪,然而一旁的嬴抱月闻言却愣住了。 等阶七八…… 是人间高手? 第十八章 蛰伏 就在前少司命因这世间标准变化之大而深感物是人非之时。 少年人们将将离开的某个深深院落,也正有人在谈论她。 “咳,咳……刚刚那到底是什么?” 楚姬看着帕子上咳出的血迹,眼中流露出一丝后怕,但下一刻很快转为一道狠意。 狠厉彻骨。 延寿居大门紧闭,房屋深处只坐着楚姬一人。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这诡异的情景骇到说不出话来。 她一人独坐在黑暗中,却仿佛在和什么人说话。 此处除了楚姬没有别的活人。 只不过有一人除外。 “我还是你第一次看到你退缩了。” 心底久久无人回声,楚姬突然一声冷笑。 “当初你跟我说你放眼前秦难逢敌手,一定能助我登上最高的位子,现在一个小女孩就能把你吓成这样……” 空荡荡的殿阁里回荡着楚姬一个人的声音,愈发瘆人。 “看来你当初和我说的,不过是你自己的妄想罢了。” 楚姬讥讽一笑,嘴角勾起,声音拖长。 “早知如此,牛皮作甚吹得那么大……” 就在这个时候,自言自语说得正欢的楚姬面庞突然抽搐了一下。 宛如被什么东西操纵一般,楚姬的嘴角僵硬地扯动着。 “你……” “我警告过你,凡事别乱揣测。” 下一刻,一个冷冷的苍老女声突然在她心底响起。 那个声音还是那样嘶哑难听,宛如历经沧桑,而此时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楚姬心头一跳,脸上神情愈发扭曲,似哭似笑。 最后化为一声冷哼。 “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面对楚姬的出言不逊,那个声音却只是淡淡开口。 “如果你不作死,老身现在没那么容易死。” 顿了顿,那个声音嘶哑地笑起来,“再说了,你只会死在我前面,我又不是不能再选择别人。” “你!你之前说过不能违背契……” 楚姬柳眉倒竖,胸口剧烈起伏。 “好了,”那个嘶哑沧桑的声音打断她,“我刚刚那么做可是为了保护你的肉体,不要不知好歹。” “如果不是你精神的强度太低,我何需如此费事。”那声音冷冷说道。 “那是……”楚姬咬牙,“可是在我碰那小丫头记忆前,你不是也没有提醒我?”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 “是老身的判断出了一点偏差。” “偏差……”楚姬愕然开口,眸光闪烁。 “我问你,那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她脑内的声音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楚姬再次不耐烦之前,嘶哑的声音响起。 带着楚姬从未听过的困惑。 “我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在楚姬印象里,这个人近乎无所不知,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人说不知道! 楚姬提高声音,“你……” “但我知道一件事。”嘶哑的声音再次打断她。 “这不是归昌那两个没用的儿女。”那人声音冷酷,一字一顿。 “你最好别再去招惹她。” “什么?”楚姬一听这话眼中顿时腾起怒火,不屑地开口,“不过一个小丫头,怎么就值得你那么在意?” 那人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她不可能是在这里长大的孩子。” 顿了顿再次开口,“她有点危险。” “危险?”想起上午看到的那个小女孩人畜无害的模样,楚姬眉头紧锁,第一次怀疑这人的话。 别的不说,她也是初级的修行者,轻而易举就能看出那个小女孩不过是个普通人。 连天生的修行者都不是。 更何况身上还有那样一个诅咒,虽然情况有点奇怪,但马上要死的人她只有好奇没有在意。 “那样一个将死的玩意儿,哪里特别了?”楚姬皱眉质问。 在天生的修行者眼里,所有普通人都是废物,更何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归氏兄妹这两个废物搅和在一起,那个小丫头又能有什么用处? 脑内的那人没理会她,第一次自顾自说起话来。 “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是还没有觉醒吗?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楚姬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不知是她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还是没有觉醒。”楚姬脑内那人慢慢说道。 楚姬第一次听到那人用如此的语气说话。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 …… “这是……” 归家小院前,看着并排而立的三名少年少女,穆氏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皮。 “你们……” 看着模样周整浑身洁净的三人,穆氏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以往只要去了大司马府,归辰和归离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时候。 身体,衣服,精神,总是要受到伤害才能回来,而穆氏看到这一切,只能默默地抹泪。 这还是穆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女如此完好地归来。 “娘,我们回来了。” 归辰看着自己的母亲站在门槛内的身影,带着归离和嬴抱月两人走到院内。 “让娘你久等了。” 归辰知道,每到去司马府的日子,对他和妹妹是一场劫难,对他的母亲更是残酷的折磨。 穆氏会一整天都在子女被人宰割的恐惧中难以自拔。 “不久,不久,”穆氏看着浑身干干净净的儿女一叠声开口,下一刻她像是想起什么眼露恐惧。 “辰而,离儿……你们……没事吧?” 归辰怔了怔,随后立刻明白母亲是在担心什么。 “没事,”他摇了摇头。 “从里到外,一点事都没有。” 穆氏闻言一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触到小女儿复杂的眼神,妇人的声音低下去,“这还是第一次……” 的确是第一次。 归辰眼神复杂,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什么事都没有的从司马府回来。 然而如果说这一次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少年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身后的少女。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身边多了一个她。 她到底…… “今天太危险了,过去就好,好了,快进来吧,”穆氏的话打断了归辰的思绪。 …… ……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今日你姨娘后来所跳的步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入夜,就在归辰思索这个问题时,床上的嬴抱月突然开口。 “步法?”背靠床柱盘腿坐在冰凉地面上的归辰浑身一震,不自觉一回头,触到蚊帐里少女身体的轮廓,宛如被烫到般猛然转过来。 “归离……你个小混蛋……”归辰忍不住暗自咒骂。 今晚睡觉的时候,没想到归离真的死都不愿意和这名少女睡一个房,大声吵嚷。 “你捡回来的人你安排,这人太危险了我不要和她一个屋!” 穆氏哄劝无果,居然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问这名少女愿不愿意和他一个屋。 结果…… 这人居然同意了。 连穆氏都被吓了一跳,最后对他再三叮嘱威胁,再然后…… 就造成了他现在深夜和这名少女共处一室的局面。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 归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就不危险了吗? 第十九章 巨木 家里这三个女人,到底是把他当做什么了? 你归离怕危险,他就不怕危险了? 回想母亲叮嘱他时那防贼一般的眼神,归辰就一阵气闷。 想起白日里在司马府的经历,真发生什么事,还不知道是她危险还是他危险。 这丫头可是连归荣都砸不中的人,他还能把她怎么样么? 归离耍小性子就算了,归辰觉得母亲今日也不大正常,不过想起临睡前母亲看着叽叽喳喳的归离嘴角露出的笑容,归辰在心里叹了口气。 母亲不正常,恐怕是因为高兴。 不然也不会一时兴起起了开玩笑的心。 只不过,穆氏是在开玩笑,那名少女居然也一点都不当回事。 “明月姑娘……你不嫌弃的话……要不住小儿的屋?” 母亲半开玩笑地说出这句话时,归辰一愣正要冷笑,结果他还没笑出来。 “不嫌弃。” 那名少女就一脸平静地开口。 谁问你嫌不嫌弃了? 当时的气氛实在古怪,归辰本想反抗,但看着饭桌对面那名少女毫不在意的神情,他不知为何有些窝火。 居然鬼使神差地没有说话。 现在想来,归辰真想打死自己。 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那名少女会临时反悔,结果夜幕降临。 她还真的来了。 他难道还不能给她进吗? 结果,他居然真的和这个相识不久的女孩子住了一个屋。 当然。 她睡床。 他坐地上。 “归辰?”没想到占了他的床的少女却还不安分,没等到回答翻了个身又问了一遍。 “今日你姨娘后来所跳的步法,你真不知道吗?” “总觉得那个步子像是在跳舞,你觉得呢?” 这人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想白天楚姬的那个步子? “大概是在模仿以舞修行的法子吧。”归辰道。 “不过不是神舞等级的修行者再怎么跳也没用。” 少年鄙夷地说道。 神舞吗? 嬴抱月翻了身,注视着月光洒落的帐顶若有所思。 听着身后少女翻身的声音,归辰突然站起身来。 “太热了,我要去外面吹吹风。” 归辰说完就出去了。只留下某个人单独留在屋内。 神舞。 以舞修行的法子吗? 这种事…… 嬴抱月从床上坐起来,回想着白日里楚姬最后的动作,摸索着下床。 她模仿着那位姨娘的步子,赤着脚颠颠跳了两下。 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嬴抱月握着疼痛起来的手腕,有些失笑。 即便失忆,她也知道楚姬的步法没那么简单。 而等阶五神舞,更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随便跳的舞,都能沟通天地的。 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也只能自己跳着玩罢了。 思及此嬴抱月像个小孩一样跳起,脑海中不知为何浮起刻在棺材上的写少司命的楚辞的第一句,开口玩笑般地念道。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清风徐来,耳畔响起夏日的蝉鸣。 嬴抱月摇头笑了笑,准备回床上睡觉。 然而她鼻尖忽然一凉。 嬴抱月顿住脚步抬起手一沾,随后静静看向指尖的水渍。 一滴水突然落到她的鼻尖。 这是……晨露? 在室内为什么会有露水。 嬴抱月一愣,怔怔抬起头。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脚底突然松软,生出无数青苔草地。 迷雾腾起,遮掩天地。 一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 出现在她的面前。 …… …… “嗯?” 坐在院子里孤独地看星星的归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去。 然而他身后的房间静悄悄的,连风都不曾吹过。 依旧是他司空见惯的,自家小院的夏夜。 再往深处探寻,仿佛能看见那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 归辰猛然摇头,把脑海里浮现的景象甩出去。 “错觉吧。” 少年嘀咕着重新回过头,叹了口气看向满天繁星。 …… 然而就在归辰在院子里模仿孤独之时,屋内的嬴抱月眼前已经别样洞天。 天翻地覆。 清新的,属于森林的气息笼罩了她的全身。 少女赤着脚站在黑色肥沃的土壤上,愕然抬头。 浓郁的林雾弥漫整个空间,湿润的风冲击着她的脸颊,也冲击着嬴抱月的心脏。 看着眼前这别样的空间,嬴抱月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什么?” 湿润的水滴从宽大的叶片上滴下,滑过她的脸颊,而这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地方。 而是一棵树。 参天巨树。 就在眼前天翻地覆之时,嬴抱月一度以为自己如同小说情节一般被拉入了什么空间之中。 然而当她看着眼前宏大的景象之时,她就明白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因为眼前的这棵树,实在太让人震撼。 这是一棵巨大的榕树。 根系发达,铺天盖地。 榕树素来在自然界有一木成林的说法,凭空出现在嬴抱月面前的这棵巨树更是茂密震撼。 巨大的主干足足有十余人合抱那么粗,而蘑菇云一般庞大的叶冠下垂下数不清的粗壮气根,如同披挂着无数条彩带。 嬴抱月粗略这棵榕树的估计至少有五千根以上。 这无数的气根扎入土壤,成为大树新的支柱。 根根相连,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独木成林。 但从土壤下露出的部分根系就粗壮密集复杂之至,可以想象土壤下的根系会密集扩展到什么地步。 地面被榕树的根系覆盖,而天空,被这棵榕树的树冠遮蔽。 可以说这里的一切。 这一切的空间似乎都是为了这棵树而生。 一棵树,就是一个森林。 而就在这片森林的中心,这棵榕树的主干不断向上延展,仿佛要扎入天际。 嬴抱月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朝这棵树的主干走去。 她不断拨开眼前的枝叶,来到榕树的主干边。 嬴抱月扶着粗糙的树皮抬起头,随后她瞳孔一缩。 透过树冠的缝隙。 她看到了漫天星辰。 然而让她震惊的是,这不是她在归家小院里看到的星空。 二十八颗巨大的明星如同宝石一般点缀在树冠顶端的星空上。 宛如嬴抱月苏醒的那一刻第一次见到的星空。 是的。 她没有看错。 这和秦皇陵顶部的那片星空。 一模一样。 第二十章 星空 那一年。 “如果寡人有朝一日长眠,寡人要长眠在整片星空下。” “听说从十年前您就开始修陵寝,”趴在栏杆上小女孩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陵墓里可是看不到星空的。” “只要寡人想,寡人就能把星空搬到寡人的天下里。” “陛下您难道想要一人独占整片星空吗?”趴在栏杆上小女孩回过头,轻声笑道,“您未免太过贪心。” 那个人鹰一般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放走你师父的寡人,可算不得贪心。” …… 看着树冠顶上二十八宿组成的星空,嬴抱月一个恍惚。 这不是她刚刚想起的记忆,当她从秦陵底下透棺而出的时候,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那片星空。 便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场对话。 当年的对话年幼的少司命只当成戏言,若干年后她第一次看到这片星空时,她才意识到那个人居然是说真的。 如今,戏言成真。 之所以当成戏言,不过于这想法太过天方夜谭,也怕那人又天马行空地去为难师父,她才没有回应。 只不过连当年的少司命都没有想到,陵寝建造这样的大事,那个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让大司命插手。 明明在涉及地宫阵法机关之术上,整个帝国无人能出师父之右者。 嬴抱月抿紧了嘴唇。 现在想来,很多的危机一早就已经潜伏了下来。 因为未曾参加陵墓修建,所以她们师徒自始至终都对那座地宫都知之甚少。 她重新苏醒之后,选择了第一时间离开,因为当时以她的身体状态待在那样诡谲机密的地方等同自杀。 在她离开前的最后一眼,就是看的那片星空。 那副光景牢牢烙印在她眼底深处,当年她也曾想过他到底打算怎么样将星空搬进陵寝。 当看到实物时,她也难掩震撼。 那片星空足以震撼所有人。 皇陵顶部的星空当然不是真正的星空。 但嬴抱月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以这样一种形式,将星空搬了进来。 说是星空,其实说是星图更为准确。 而最标志的特征,就是那最为璀璨的二十八颗大星。 嬴抱月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这片星空,就是靠这二十八颗恒星。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二十八星宿。 如果说一颗树能够独木成林,那么一颗星星,也能代表一片天空。 看着树冠的二十八颗大星,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赤手赤足触上榕树粗糙的树皮,开始向上攀登。 伴随着少女爬树的身影,二十八颗星宿在她的头顶闪耀。 这是这个世界最为古老的划分星空的方式。 二十八宿,或者称为二十八星。这是星星,也是坐标。 整个星空因这二十八颗星而被划分为二十八个区域,东西南北四宫,每宫七宿。 东方青龙,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 嬴抱月一边攀登,一边仰望着自己发出光芒的镶嵌其上的星辰。 不知道那人找的什么样材质,打造出这二十八颗星辰,而当这些星辰被极巧妙地安排在它们的位置上,就成为了最原始也最复杂的阵法。 阵法运转,星辰重现。 璀璨光芒。 然而当嬴抱月离树顶越爬越近,她就发现这棵榕树顶端的星辰和秦皇陵上的星辰位置虽然几乎完全相同,然而她的光芒,比初见时要黯淡不少。 这份黯淡,她也觉得熟悉。 那个时候时间太紧她没有细看,但当她当初真正的身体开始燃烧之时,嬴抱月确实感到了头顶星光一瞬间的摇曳和衰弱。 难道自己曾经,也是这个星空大阵的一部分吗? 嬴抱月也不知自己爬了多久,汗水从她的脸颊滑落,渗入树皮之中,而就在汗水流入眼睛之时,星光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折射出梦幻的色彩。 嬴抱月怔怔抬起头。 近北斗三天紫宸,拂危栏两袖白云。可摘星辰,谁信蟾宫,着我闲身。 她站在了树冠之上,伸出手,可摘星辰。 …… …… 而最标志的特征,就是那最为璀璨的二十八颗大星。 嬴抱月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这片星空,就是靠这二十八颗恒星。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二十八星宿。 如果说一颗树能够独木成林,那么一颗星星,也能代表一片天空。 看着树冠的二十八颗大星,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赤手赤足触上榕树粗糙的树皮,开始向上攀登。 伴随着少女爬树的身影,二十八颗星宿在她的头顶闪耀。 这是这个世界最为古老的划分星空的方式。 二十八宿,或者称为二十八星。这是星星,也是坐标。 整个星空因这二十八颗星而被划分为二十八个区域,东西南北四宫,每宫七宿。 东方青龙,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 嬴抱月一边攀登,一边仰望着自己发出光芒的镶嵌其上的星辰。 不知道那人找的什么样材质,打造出这二十八颗星辰,而当这些星辰被极巧妙地安排在它们的位置上,就成为了最原始也最复杂的阵法。 阵法运转,星辰重现。 璀璨光芒。 然而当嬴抱月离树顶越爬越近,她就发现这棵榕树顶端的星辰和秦皇陵上的星辰位置虽然几乎完全相同,然而她的光芒,比初见时要黯淡不少。 这份黯淡,她也觉得熟悉。 那个时候时间太紧她没有细看,但当她当初真正的身体开始燃烧之时,嬴抱月确实感到了头顶星光一瞬间的摇曳和衰弱。 难道自己曾经,也是这个星空大阵的一部分吗? 嬴抱月也不知自己爬了多久,汗水从她的脸颊滑落,渗入树皮之中,而就在汗水流入眼睛之时,星光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折射出梦幻的色彩。 嬴抱月怔怔抬起头。 近北斗三天紫宸,拂危栏两袖白云。可摘星辰,谁信蟾宫,着我闲身。 她站在了树冠之上,伸出手,可摘星辰。 第二十一章 嘉树 南方的夏天,总是要比北方更炎热一些。 对于姬嘉树而言,这是一个普通的夏夜。 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心情。 晚饭过后,他不顾身后送冰书童的喊声,独自一人走出院子,前往宅院后山。 他的家凭山而建,和其他世家宅院用假山装饰不同,他家后面的这座山没有进行过任何修饰,山林茂密,原始葱郁。 这种建法在世家宅院中自然也是个异数,但只要涉及他的家族,这就是不是异数,而是神秘。 这座宅院是当年他父亲出仕时而建,至今还留有许多秘密,不为人言反而为人津津乐道。 因为他的家族在这个国家,是特别的。 但姬嘉树对声名权力兴趣不大,自小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特别。 直到前些天得到那个消息。 想到那个莫名降临到他身上的命运,姬嘉树走出家门,一步步走进山林之中,找到他从小最喜欢的那棵古树,靠着树干抬起头,开始观星。 真元在他全身流转,土地里的灵脉开始活跃起来,全因为他已经开始修行。 姬嘉树仰望着星空,专心体悟。 他的境界已经过了需要靠观星修行的阶段,但姬嘉树在心无法静下来的时候,就会独自一人进入后山选择这种方式修行。 他幼承庭训,明白身为世家公子,无论发生什么都应当心如止水风雅温润,而他一直以来的确都是这么做的。 坊间常有传言说姬家的四公子是真正不会生气的君子。 今夜的姬嘉树依旧没有生气。 他只是有些烦闷。 他的确也是有资格烦闷的。 如果有人遇上他遇到的事,还能心如止水,那恐怕早就成为圣人了。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姬嘉树靠在树干上,甩了甩脑袋,想要将这些天把他推入风口浪尖的那件事抛出脑后。 他抬起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上。 当他的意识与星空相连之时,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猛然往后一靠,将身体所有的力量都托付于身后的树干之上。 大树哗啦啦作响。 周围空无一人,独留夏夜虫鸣的喧嚣。 这是完美无缺的姬家四公子,唯一的发方式。 “今夜星象比昨日要活跃很多啊……” 专心观星的姬嘉树蹙眉喃喃自语。 这时,一片绿叶从他的头顶飘落,从他满是星辰的视野里飘下,姬嘉树微微一怔,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此情此景,真的很符合一句诗句。 很美的诗句。 姬嘉树微微起身,手扶大树,仰望天空,咏出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诗句。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然而就在他的声音在林夜里回荡之时,他身后的大树突然通体树脉浮现莹光,光芒随根系扎入土壤! 怎么了? 姬嘉树眼前星象突然爆发,他一个恍神,一颗明亮如宝石的星辰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抚摸着树干的手掌突然一阵刺痛,下一刻,他听到一个极其优美的女声。 “南方的星辰。” 星辰。 姬嘉树死死盯着自己扶着树的手掌,树皮上纹路在碧绿的莹光下清晰可见,汇聚入他的手掌之中。 然后他听见了。 属于不存在于这片森林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 以高阶修行者的修为他能听到。 那是一个女子的呼吸声。 深深浅浅,幽远非常。 却又响在他的耳边。 但姬嘉树以他十三年的修为保证,他方圆百米之外,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那个声音听在远方,又近在咫尺,居然是从他手掌附近的树皮处发出的! 确确实实,是人的声音。 是谁? 姬嘉树环视四周,悄无声息地调动全身真元,试着开口。 “你是谁?” “谁在那?” 他本没打算收到对方的回复,他年龄不大但境界不低,遇到如此异事,姬嘉树在一瞬间只想到两个可能。 一个就是这世间尚未解读的神秘。姬嘉树不考虑是法器,毕竟这世上最强大的传声法器也不过百米,还比不上高阶修行者耳聪目明。 但父亲从小就教他这世上存在很多高阶修行者都无法认知的神秘。 修行者要懂得心存敬畏。 毕竟这是一个有真神的世界。 第二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其实就在他身边,靠符咒或神药隐藏了气息。 但这也很奇怪,既然要隐藏气息怎么会这么不彻底。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猜测,姬嘉树的心往下沉去。 那就是对方的境界实力远高于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 那他自身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想清这一切姬嘉树决定先开口问问对方准备干什么。 这世间觊觎他身份或者能力的人很多,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新颖的形式,这个神秘的女子,到底会不会回应…… “我在。” 姬嘉树倒吸一口气凉气。 猜测是一回事,确实听到人的声音是另一回事。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真的存在一个人,通过连他都看不透的方式,正与他交谈! 他的质问几乎脱口而出,而下一刻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比起模糊的第一次,这个声音清晰了起来。 如同冰雪一般的声音,没有那般冰冷,却有着清泉般的质感。 她问,“汝何人?” 姬嘉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最终他选择报出自己的真名。 如果对方真的是比自己更高阶的修行者……虽然他很不愿意,但这个时候他的家名比他个人的存在更能保护他。 毕竟他有那样一个父亲。 然而出乎姬嘉树的预料,听到他的真名,那个神秘存在只是微微沉默了一下,就再次不含感情地开口。 “姬嘉树,晚上好。” “晚上好。”姬嘉树险些磕巴了。 看来对方那边也是晚上。 自己并没有再次穿越时空。 坐在巨灵木树梢上的嬴抱月沉吟道。 对于对方报出的那个名字,她并没怎么在意,毕竟她可是在现代社会活了十八年的人。 这种看不到人的对话,谁知道对面是圆是扁是男是女,名字是真是假? 她曾经也是有八个网名的女人。 “在下的名字你已知晓,请问该如何称呼你呢?”那个声音再次礼貌地开口。 她名字虽多,但保不齐遇上同名同姓被人追问。 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顿了顿,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网名。 一个绝对无法被探究的名字。 对着头顶上闪动的石头星辰,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吾乃……” 随后她微笑着开口。 “腾蛇。” 腾蛇? 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听过? 姬嘉树呆呆地重复着,下一刻当他终于意识到在哪听过时,他扶着古树的胳膊一个颤抖。 腾蛇? 八兽神? 第二十二章 树网 对方沉默在嬴抱月预料之中,她选择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名字就是为了防止追问。 毕竟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普通人还是很难接触到的。 但这沉默的时间…… 是不是太长了一点? “姬嘉树?” “啊,我在……”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姬嘉树终于回神,看着树皮上闪烁的莹光,大口吸气。 然而他的心跳还是激烈得停不下来! 对方提出的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超乎他的预料,也太可怕了。 哪怕是能让修行者浑身颤抖的天阶修行者他都见过,本以为除了传说中的那几位人物外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修行者他都能保持冷静。 然而,他今日却遇见了一个。 以神灵之名自称的……女子。 姑且算是女子吧。 如果对方身份成真,这已远非他这个境界可以窥探。 “我就用……这个称呼来称呼您可以吗?”姬嘉树几乎调动全身修为平复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异常。 对方的深不可测远超他的预料,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父亲的了不起。 这是他最后的试探,冒着生命危险。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敬语? 对面的嬴抱月不知姬嘉树的心路历程,一时有些失笑, “当然。” 对面传来一个如同少女一般平静轻松的声音。 但对姬嘉树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因为这位自称腾蛇之人的语气里透露出的理所当然。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恐惧,更没有受到…… 天谴。 难道真的是…… 姬嘉树怔怔抬起头。 他之所以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就在于…… 神灵之名是不可能冒充的。 在这片大陆上,什么都可以冒充,但唯独神灵的名字不可能。 绝无可能。 因为胆敢冒充之人,都已经去了别的世界。 俗称死的不能再死。 姬嘉树握紧另一只手,抬头看向满天繁星。 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真神无处不在,从刚会说话时起小孩子就会被灌输千万不要乱说话,尤其不能拿真神的名字开玩笑。 事关尊名一旦出口,神就会听到,胆敢冒充神灵之名之人,真神会亲自降下惩罚。 而这样的惩罚可千万不要以为会是什么神启这样神奇的现象,保证是直白无比的天谴。 俗称,天打雷劈。 八兽神可不是什么善神,更不会对区区人类有恻隐之心。 再高阶的修行者对它们而言也不过蝼蚁,除非能进入天阶,才能获得与其对话的机会。 但那也只是对话而已。 哪怕是天阶,都不可能冒充神灵而不受惩罚。 更何况,八兽神之一,腾蛇。 虽然它从七年前开始也从俗世中销声匿迹,但修行者上层都知道其中隐情,它毕竟和气息完全消失的青龙不同。 据说前秦的仙官还能感受到它的气息。 姬嘉树回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神色变幻。 难道对方是……前秦的仙官? 不,这不可能。 现在前秦仙官想取得联系恐怕都费劲,不管姬嘉树愿不愿意,他都要承认对面那个神秘存在的特殊。 如果不是掌心的疼痛,他真的怀疑他是疯了。 不是疯了就是在做梦。 居然会遇到这样存在。 “腾蛇……大人。”姬嘉树站直身体,静静开口。 “大人就不需要了,”那个声音不知为何居然笑起来,“一个称呼罢了,敬语也不需要。” 那位居然说不需要? 她……姑且先用她,她到底是什么人,不,她真的是人吗? “腾蛇。”姬嘉树低低唤道,并十分担心自己马上就要遭天谴。 “嗯,我在。”嬴抱月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 这人还真敢应啊……没有被雷劈的姬嘉树已经自暴自弃,“请问阁下呼唤我到底何事?” 呼唤? 嬴抱月怔了怔。 少年,这一切大概纯属意外。 “夏夜漫漫,无意中遇上你,”嬴抱月想了想道,“想必是有什么因缘。” 不知道自己这是摇一摇摇到谁了? “你之前在做什么?” “我在观星。”姬嘉树抑制住心底古怪之感,认真开口。 “观星?”嬴抱月抬头看向头上星图若有所思,随后耳边传来一阵激烈蝉鸣。 不属于这里的蝉鸣。 “你那里,是否有树?”嬴抱月问道。 姬嘉树看着手掌下的树干怔了怔,“是。” 树,星空,还有……嬴抱月眯了眯眼睛,“你刚刚所吟的诗句还真是应景。” 她怎么知道? 姬嘉树心头一惊,随后倏然明白,对方那样的存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禁诗让阁下见笑了。” 原来现在已经成了禁诗了……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眼前已经勾勒出了对方的画面。 这名少年想必是正摸着树观星,不知为何同样吟诵了那句楚辞,成为了被巨灵木……拉入的对象。 树,星辰,还有楚辞少司命。 嬴抱月初步总结出触发条件。 但一切应该没那么简单。 “哪里,能听到别的地方的声音,还是挺有意思的。” 反正看不见对方,嬴抱月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口。 “我一直都待在一个地方,偶然希望听听别的声音。” 这名少年据她判断应该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 她刚刚苏醒,又进入一个被迫隐居的家庭,被全国搜寻不能出去,还失去了修行相关的记忆。 嬴抱月从刚刚的只言片语中察觉,这名少年身上可能有她需要的东西。 听他谈吐,甚至可能是个高阶的修行者,那么和他聊聊对她没什么坏处。 起码这种方式不用担心他看到自己的脸认出身份。 然而听到嬴抱月的话,与其跨服聊天的姬嘉树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位神通广大的存在……难道是一直避世过于寂寞,所以施展神通来找人聊天……解闷? “如果是说话的话,在下愿意效劳。”总之,对方都暗示了,他难道还能说不愿意吗? 看着头顶上的星图,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疲倦如潮水一般从她的四肢百骸泛起。 今夜,这就是极限了。 “今晚很开心,有机会再和你聊天。”嬴抱月笑了笑唤到,“姬嘉树。” 姬嘉树浑身一震,明白这异常就要过去了。 为了活着他本该希望永久不再遇上此等诡事,然而不知是因为这人言语间和他原本印象不一样还是因为别的,姬嘉树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 “请问,如果再想和你聊天的话……” “那你可以尝试和今夜一样之事,”嬴抱月笑了笑。 “好。” 那位少年的声音消失在了夜空中。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嬴抱月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 啊。 大树和星空都消失不见。 映入眼帘的。 是归辰满是惊恐的眼睛。 如同见了鬼一般。 第二十三章 婚约 嬴抱月从床上坐起,看向站在床边死死看着她的脸的归辰。 “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归辰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她,“你刚刚……” “我刚刚?”嬴抱月指了指自己。 “你刚刚是不是有一瞬间消失了?!”少年指着她,难以置信地开口。 消失? 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她身上还穿着入睡时的寝衣,而下一刻,一滴露水从她的发梢滑落,落入她的掌心。 这是…… 嬴抱月抬起头,无论是参天巨树还是那神奇的星空都已经不见,她就像是躺在归辰的床上做了一个梦。 但掌心的这滴露水却告诉她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那棵树,那片星,还有那个误入其中的远方少年。 嬴抱月抬头看着满脸惊恐的归辰,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棵树不是她脑内的妄想,而是真正的异界,一旦进入其中人就会消失,恐怕是刚刚她从那里回来之时。 归辰正好推门进来。 然后看见了一场闪现大变活人。 嬴抱月看着少年额边的冷汗舒了口气,这也是时间赶巧了,如果归辰推门再早一点就能发现自己的消失,那么现在就不那么好解释了。 “你说什么?”嬴抱月呼出口气看着归辰。 “我……”归辰看着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少女一时语塞。 也是,他在说什么呢? 活人怎么可能消失呢?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他推门进来之时一瞬间看见床上空空荡荡吓了一跳,他揉了揉眼睛结果发现下一刻嬴抱月就安静地躺在那里。 “大概……是我看错了吧……”也许自己真的是太困了,睡眼惺忪看错了很常见的。 心情放松下来,在外面看了大半夜星星的归辰打了个哈欠。 但他心底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目光难以从床上少女的脸上移开。 她…… “困了吗?”嬴抱月看着眼皮都快抬不起来还坚持盯着自己不放的少年,想了想,往床里挪了挪,随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上来吗?” 啥? 本来都要睡着的归辰浑身一个激灵,彻底被这少女这个动作搞清醒了。 她……她……她干什么! “你……你……你干什么!” 嬴抱月看着眼睛瞬间瞪大连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少年,莫名其妙地开口。 “还能干什么?这不是你的床吗?” 也不能让人家一直睡地上吧。 缓了缓嬴抱月才意识到他想到了什么,“天都快亮了,我不在意。” 他在意! “你真是……”归辰看着眼神清澈见底,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少女,深深叹了口气。 “一直没问你,昨个白日楚姬那么对你,你有想起来什么吗?”归辰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和之前一样盘腿坐下靠到了床边。 他还是这样比较安心。 “没有,”嬴抱月摇头,这是实话,楚姬说着要看她的记忆,结果却把自己搞成了那个样子。 “哎,”床边少年叹了口气,“那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害怕?”嬴抱月问道。 “不知道自己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你的家人或者是仇人正在找你。” 归辰瞟了一眼床上,想起刚刚自己的猜想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开口说了出来。 “以你的年纪,也许家里已经给你订下婚约了也说不定,”归辰淡淡道,“你这样住在男子的房间里,就不怕你以后恢复记忆回家后未婚夫不要你了吗?” 家人与仇人吗…… 在黑暗中嬴抱月眼睛明亮如星,将想法藏在心底。 不过至于未婚夫…… “我觉得这个倒不用在意。”嬴抱月躺在床上突然笑了出来,“就算有,我觉得他应该也不会知道。” 毕竟她的未婚夫可是远在南楚呢。 嬴抱月轻松地想着。 “是吗?”归辰疑惑地问道,不知道这女子的自信到底来自哪里。 “而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床上的少女翻了个身静静开口。 “是否选择我是他的自由,是否选择他是我的自由,与其他人其他事没有关系。” 少女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阴霾,如同她的眼睛那样清澈见底。 她居然那样轻笑着开口。 “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什…… 黑暗中归辰简直目瞪口呆。 虽然他是个没结过婚约的愣头小子,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连他都知道婚约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可是头等大事,甚至有些女子会看得比生命还重。 不说这样的女人到底有没有人敢要,但如果真有婚约男方表现出一丝退意,那对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奇耻大辱,那可是要不死不休的! 哪怕是强制加上的婚约,那也是男人占了大便宜。男方退亲,是把女方的面子踩到了泥土里,是把自己的未婚妻逼上了死路。 这是这世间正常的想法。 可是这个女人…… “好了,连边都没有的事在这想那么多作甚,”那个女子的轻笑声打断归辰的思绪,“太晚了,快睡吧。” 哦,睡觉啊…… 这么一提,真的是太累了,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归辰闻言思绪像是被泡到温水里,空气中弥漫着非常好闻的香味,就像是…… 她身上的…… …… …… 嗯? 天光大亮,归辰猛然睁开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只记得他靠在床边和那名少女聊天,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哎? 嗯? 天光大亮,归辰猛然睁开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只记得他靠在床边和那名少女聊天,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哎? 嗯? 天光大亮,归辰猛然睁开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只记得他靠在床边和那名少女聊天,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哎? 嗯? 天光大亮,归辰猛然睁开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只记得他靠在床边和那名少女聊天,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哎? 第二十四章 争斗 “我哥上山是要办大事,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身后传来尖利的女声,归辰皱着眉回过头,归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站在他身后叉腰对坐在院墙边的少女喊道。 这丫头…… 然而墙角边的少女对自家妹妹的恶言却毫不在意,不如说在说完要和他一起上山之后,那名少女就转过头,不知在看向哪里。 又来了。 归辰看着坐在墙角边的少女的背影,心头一紧。 那种感觉又来了。 那种虚幻的感觉。这个人明明在这里。 却好像又不在这里。 之前也是那样。 从她醒来的第一个晚上开始,他从房间里走出,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静静坐在那里,注视着他看不到的东西。 她到底在看什么,孤身一人思考着什么? 她……到底是谁? “喂,和你说话呢!”连对方一个回头都没等到的归离火气蹭蹭往上冒。 归辰眉头皱得更紧,虽然被流放到村子后归离性格逐渐孤僻,但他觉得自家妹妹对这个女子的态度实在有点过了。 “你……” “啊,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没等他开口,坐在墙角边少女回过头,对归离笑了一下。 然后归辰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妹妹有一瞬的僵硬。 归离实在无法不僵硬。 如果说之前还有怀疑,但从司马府出来,归离确定以及肯定这个女子绝不是普通人。 有一种东西叫做女人的直觉。 而刚刚看到兄长看着那个女人背影时的眼神,归离浑身一震心里的警觉简直上升到了极点。 这个女人太危险。 会给这个家,会给兄长带来危险。 必须要尽快摆脱。 她深知自己兄长和母亲的性格,这个家里只有她能做这个恶人。 她也打定主意要做这个恶人。 然而当墙边的那个女人回过头,她准备好的恶言却一时间堵在了嘴边。 这个人笑起来就和晨露一样。 归离一个怔楞,醒过神来更觉得懊悔。 真难下手。 无论怎么挑衅,她都毫不在意,仿佛自己所做一切在她眼里不过一场儿戏。 明明年纪更大更成熟的人自己都能挑衅成功,这个女人却完全岿然不动。 简直像是没有脾气一般。 这种年纪的女子不是最锱铢必较心高气傲的吗? 什么人啊这是。 而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的眼睛那么清澈,却仿佛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上山看看,如果能找回记忆或者遇上来找我的人,就能不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嬴抱月看着浑身刺都竖起来的小女孩笑着道。 归离说不出话来了,但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嗯?”嬴抱月问道。 “听我哥说你当初一个人躺在野外?”归离看着她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之前经历了些什么?” 连她这个小孩子都知道,这名女子之前的经历可不会是什么好事。 被抛弃,被杀害,搞不好还是家人下得手。 毕竟什么样的打击能让一个人连记忆都丢掉? 她都能猜到的事,这女人就算了失忆了难道猜不到? 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不害怕还敢回到那座山上? “我就是想要知道,才会想去看看,”出乎归离的预料,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名女子却依旧没有任何动摇。 嬴抱月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放心吧,我不害怕。” 这些算什么。 她安抚地看向归离,“别担心。” “谁在担心你!”归离简直服了这个女人,一转身就要回屋,就在要跨门槛前,她突然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嬴抱月。 “别的不提,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出得了门吗?” 嗯? 嬴抱月有些疑惑。 …… …… “那个没衣服的女人又出来了!” 嬴抱月跟着归辰刚刚跨出院门,路边就突然传来刺耳的笑声。 “出来了出来了!” “真是不知羞!不知羞!” 啊,归离那丫头指的原来是这件事啊。 嬴抱月看着路边对她指指点点的几个小丫头小男孩,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这是昨天就经历过的事了。 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普通百姓素日关注的,不过衣食住行四字而已。 归家小院实在清贫,大宅送来的月例一直被克扣,归氏母子三人平素的日子只堪堪温饱,家里能当的东西也都当了,自然就不可能有……旁人能穿的衣服。 归离与嬴抱月身材对不上,当然本人也不愿意,所以嬴抱月现在身上穿着的是穆氏的旧衣服。 虽然材质尚可,但样式花色显然不适合年轻女子,穿在嬴抱月身上十分违和。 这就引来了村头小孩子们的嘲笑。 昨天去司马府的路上还有回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嘲笑过两次了。 真是一群没完没了的熊孩子。 “其实我觉得挺好看的,”嬴抱月看着身边脸色发黑的归辰安抚道。 她记得昨日归辰反应还没那么严重的,这是听两遍觉得烦了? 归辰站在嬴抱月身边眉头皱得死紧,从未觉得这些小鬼们的嘲笑声如此刺耳。 “你们真是没礼貌,人家的衣服也要嘲笑。”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衣服的小女孩从孩子堆里冲出来,对其他孩子喊道。 “又来了,这个小疯子。” “我娘说别和她玩,说她有娘生没娘养……” “明明是个女的,还说想成为修行者,还不是怪胎么……” 是这个小女孩啊。 嬴抱月记得她,昨日这群小童在路边作怪时,只有这个小女孩待在一边默不作声,其他小童似乎有意疏远她。 “为什么女的就不能当修行者?”只见那穿着粉衣服的小女孩叉腰瞪着其他孩子,“我娘和我说过可以的!” “可你娘早就死了!”其他孩子本来有些惧怕,但随即眼前一亮起哄叫了起来。 孩子这种生物要可怕也能很可怕。 “你……你们……”那个小女孩眼中含泪,但下一刻她突然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叫的最凶的一个男孩子扑去。 “哇!许文宁打人了!” “娘!救我!” 小孩子们滚成一团,他们这个年纪有了分歧可以有这样直接的解决方式,也是一种幸运。 嬴抱月站在一边,想看看这个立志成为修行者的小姑娘的本事,却没想到,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抓住。 是归辰。 “走,回家。”归辰皱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 “回家?不去山上了吗?”嬴抱月有些吃惊。 “下午再去。”归辰凝视着她,一边开口一边把嬴抱月往家里拉。 “我去趟集上。” 第二十五章 想要 骄阳似火。 砰的一声,归家的大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不过这次推开的是它的主人之一。 “哥!你到底去哪了,怎么才回来!饭都要凉了!” 耳畔传来归离的吵嚷声,坐在饭桌上喝粥的嬴抱月抬起头来,看着门外抱着个纸包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少年。 “你回来了。” “嗯,”归辰站在门口一边擦汗一边喘气。 “这大中午的你到底跑哪去了,赶紧进来,”穆氏从厨房里出来,手上端着一碗白粥。 “家里的米都煮完了,粥还剩下最后一碗,你赶紧喝了吧,下午记得去量米。” “集上的米又涨价了,明日我去远一点的村子里买,今晚上我尽量去打点野味回来吧。”归辰闻言眉头蹙起,握紧双拳回答道。 生活真是一把杀猪刀。 活活把一位世家公子逼成村头少年。 嬴抱月捧着缺了口的碗默默想到。 这母子三人也真算非常人了,她寻思楚姬当初搞不好是想饿死这三位。 毕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小姐公子,没有月例没有下人,放着三个月什么不做搞不好都能死人。 却没想到,这母子三人足足这样过了七年。 就这样半遗弃的在这个村子里活了下来。 嬴抱月看着门口少年粗糙的手掌,想必他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才十五岁也实在是不容易。 可以的话,她…… “把这个换上,下午我们上山。” 不等她想到些什么,归辰一步跨进门来,将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随后状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过头端起穆氏手里的粥碗大口吞咽起来。 “哥,这是什么?”一旁的归离凑过来,皱眉看着嬴抱月怀里的纸包,伸手就要去拆。 “哎,你别……”归辰有点后悔为什么没等回房再交给她,然而不等他后悔,纸包就被扯开了。 “哥……你……”归离看着纸包里露出东西,愕然睁大了眼睛。 “这是……” 嬴抱月看着纸包内柔软的布料,微微一怔。 这是一件崭新的衣裙,质地花纹算不上华贵,甚至有些过于素净,却正是年轻女子穿着的款式。 先前她被归辰莫名其妙拉回家,这人撂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匆匆出门了。 她还以为是这少年突然有什么急事,没想到…… 他……原来是出去为她买衣服去了吗? 嬴抱月抬起头,少年额头上大颗的汗珠顺着脖颈流下。 一滴一滴,渗入粗糙的地面。 不过…… “哥!你去给她买衣服?家里哪来的闲钱!”归离愣了半晌霍然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归辰。 啊,果然啊。 嬴抱月攥紧手上的布料,这母子三人在这别院的生活有多艰难,她通过每日三餐早已充分了解到。 “别吵,”归辰放下手中碗,皱眉看了妹妹一眼,“没动买米钱,我拿我棉袄换的钱买的。” “什么?”归离看着自家兄长的眼神愈发愕然,“那你冬天穿什么?” 她和母亲还好说,兄长的冬衣早就当的只剩最后一件了! 他居然拿最后一件当家的衣服去……为这个女人换了衣服? “冬天还远着呢,到时候再说,”归辰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开口道。 然而看向一边静静注视着手中新衣没有说话的少女,少年眼中紧张一闪而过。 注意到他的视线,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 “谢谢你,归辰。” “你……”归辰身侧拳头握紧,随后看向一旁愤愤不平的归离,别过头去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别多想,你救了我妹妹一件衣服,我还你一件而已。” 少年的声音平淡。 “救了离儿一件衣服?”一直怔楞着的穆氏终于回神。 归离闻言一怔,随后想起了什么握紧拳头没再开口。 归辰向穆氏解释了下昨日嬴抱月将归离从脏水下拉开一事。 “这样啊,”穆氏按着胸口心有余悸,看向归离开口,“那你大哥说的没错,如果你真被泼着了你昨日的衣服也不能要了,你不许再闹了。” 归离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脑袋,看得出来憋的够呛。 “好了,快去换上吧,”归辰看着抱着衣服不动的嬴抱月微微蹙眉,心头突然忐忑。 “你……不喜欢吗?”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不是说女子都喜欢新衣服的吗? 还是说……他买的不好看? 看着静静注视着手中新衣的嬴抱月,归辰有些懊悔,早知道就带她一起去了…… “没有,”在身边归离堪称杀人的目光里,嬴抱月抬起头,“我很喜欢。” 只不过她有些过意不去,而且对她而言比起衣服她其实有更急需的…… “难道……你还有别的想要的东西吗?” 归辰看着少女若有所思的眼神,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也是他粗心,女子需要的东西应该挺多的,归离每逢赶集都缠着他要这要那,更不要说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比起衣服,胭脂水粉发饰什么的听说也是女人的必需品…… “哥!”归离实在忍不住了,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得寸进尺的女子,“你别……” “我的确有更想要的东西。”嬴抱月抬起头道。 “你还真的……”归离简直要气死了,这人还真的狮子大开口,莫不是要哄骗他哥买首饰什么的? “唔,如果不是太贵的话,”不知为何这女子主动提出要求却让归辰有些高兴。 她一直看上去都无欲无求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女子提出需求是件很新鲜的事。 归辰打定主意,只要不是太贵的女儿家物件,她实在想要的话,胭脂也好首饰也好,他努把力,也不是不能给她买…… “你想要什么?”归辰看着她问道。 穆氏和归离一时也有些紧张。 归离打定主意如果这女人想骗他兄长去给她买首饰,她就骂死这个不知好歹的…… “我想要一把剑。” 嬴抱月抬头看着归辰道,怕他误会进一步补充。 “能杀人的那种。” …… …… 归家小院陷入一片死寂。 归离准备好的骂街金句噎在了她的喉咙里。 穆氏手上的汤勺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第二十六章 消失 归辰在桌边彻底僵住了。 他平生第一次想给一个女子买点什么,却不曾想到这位女子想要的东西如此特别。 特别到人说不出话来。 他捡回来的这个少女,不要衣服,不要首饰,不要胭脂,而想要的是…… 兵刃。 还非常贴心地补充是要用来杀人的那种。 “怎么了?” 看着周围人用见鬼一般的眼神看着她,怔了怔,果然还是不要补充后面那句话比较好么? 她倒也不是真要去杀人,但不说清楚如果归辰给她买成了装饰用的,这不浪费钱吗? 看着僵硬的少年,嬴抱月心想果然剑有点太贵了? “如果没有剑的话,刀也可以的……” 她试探着开口。 “其实只要是兵刃的话,什么都可以的。”嬴抱月继续道。 屋内依旧一片死寂。 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归辰,嬴抱月一狠心,“实在不行菜刀柴刀什么也都可以的……” 这是对兵器有多大的执念? “不是,”归辰抬起一只手制止,目光有些混乱,“等等,等等。” 嬴抱月不说话了。 归辰摇了摇头,“唯有这些,我做不到。” 这样啊。 “当然,不是我不给你买,”嬴抱月还没什么反应,归辰迅速解释,“你失忆了不晓得,这些东西现在有钱也买不到。” 当然他只是解释一下原因,可不是担心这个女子误以为他不给她买。 “哼,你什么不要要这些,”一旁的归离冷哼一声,看嬴抱月目光冰冷刺骨,“我看你是想要我哥的命!真是从没见过你这般恩将仇报之人!” “嗯?”嬴抱月闻言心头一跳。 这到底是怎么了? “归离,别这样,”归辰皱眉阻挡在归离前,“她只是不知道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嬴抱月问道。 “我们家不常切菜,所以你估计没看到,”归辰看着她淡淡开口,“我们家是没有菜刀的。” 归家小院太穷了,平素都没有要用菜刀切肉的机会。 “菜刀是三户共用一把的,”归辰道,“到要用的时候去本月寄存的那家借。” 这是…… 嬴抱月抬起头。 “收兵令。”归辰凝视着她的眼睛,“从七年前开始的。” 收兵令。 嬴抱月握紧双拳。 七年前,二世登基,收天下之兵,聚之王都,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二世皇帝登基之时,没有大赦天下反而发布了收兵令。 普通百姓家不再能保有兵刃,菜刀柴刀都要登记在册邻里共用,一旦被查出家里私自藏有兵刃,以谋反罪论。 当然,以他原本的身份,到也不是弄不到兵刃,除了士兵和武官,世家子和修行者都有机会得到兵刃。 但现在的他和平民无异。 也许更为低贱。 对于普通人而言,兵刃已是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想要,就要冒着送命的风险。 归辰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他可以迁就她的一些小愿望,但这等犯上作乱的要求,他实在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只为满足一个陌生少女的心愿。 “我明白了,这个我自己解决。” 没等归辰继续解释,眼前的少女却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怎么能再这样为难人家。 嬴抱月站起身。 “我去换衣服。” …… …… 她到底,想要用剑去做些什么呢? 坐在屋内的归辰一边等待,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想起归离进屋的时候对他的警告,归辰握紧双拳。 “哥,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千万要小心。离她远一点才好!” 归离不知到底察觉了什么,非把他拉到一边暗地里警告他这个女子的不寻常。 不寻常吗? 她的确是不寻常的。 只不过…… “我换好了。” 归辰腾起的疑惑,在看到走出房门的少女时不知飞到了何处。 “公子想买件什么衣裳,给女孩子买?不是意中人?哈哈,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在摊主大娘的追问下,一脸窘迫的他本能地开口。 “是个肤色很白的孩子,就像……月亮一般美。” 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月亮?”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老大娘吃惊的眼神,愈发无地自容。 “那么,这件云纹的应该最适合了。” 的确,很合适。 看着走到眼前的少女,归辰有些怔愣。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 不管怎么看,眼前的少女身躯如此纤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后面还要整理下,稍等再看吧) 她到底,想要用剑去做些什么呢? 坐在屋内的归辰一边等待,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想起归离进屋的时候对他的警告,归辰握紧双拳。 “哥,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千万要小心。离她远一点才好!” 归离不知到底察觉了什么,非把他拉到一边暗地里警告他这个女子的不寻常。 不寻常吗? 她的确是不寻常的。 只不过…… “我换好了。” 归辰腾起的疑惑,在看到走出房门的少女时不知飞到了何处。 “公子想买件什么衣裳,给女孩子买?不是意中人?哈哈,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在摊主大娘的追问下,一脸窘迫的他本能地开口。 “是个肤色很白的孩子,就像……月亮一般美。” 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月亮?”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老大娘吃惊的眼神,愈发无地自容。 “那么,这件云纹的应该最适合了。” 的确,很合适。 看着走到眼前的少女,归辰有些怔愣。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 不管怎么看,眼前的少女身躯如此纤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她到底,想要用剑去做些什么呢? 坐在屋内的归辰一边等待,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想起归离进屋的时候对他的警告,归辰握紧双拳。 “哥,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千万要小心。离她远一点才好!” 归离不知到底察觉了什么,非把他拉到一边暗地里警告他这个女子的不寻常。 不寻常吗? 她的确是不寻常的。 只不过…… “我换好了。” 归辰腾起的疑惑,在看到走出房门的少女时不知飞到了何处。 “公子想买件什么衣裳,给女孩子买?不是意中人?哈哈,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在摊主大娘的追问下,一脸窘迫的他本能地开口。 第二十七章 秘密 消失了。 也是,的确是应当消失的。 嬴抱月扶着树干的五指一根根收紧,如同能在无形力量下逐渐弥合的洞口。 她昏倒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不是她的错觉。 想来也是,毕竟是那个人的陵墓,那么诡异的空间,怎么可能随便有个口子一直大喇喇地敞着。 嬴抱月环视着廖无人烟的密林,她不记得入棺之前的任何事情,但前两天她已经旁敲侧击地和归氏兄妹打听过。 太祖皇帝陵墓的具体位置,是不为人所知的。 起码不为普通人所知。 在归离提供的小女孩传闻里,还传说太祖陛下的陵寝在天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 嬴抱月目光幽幽。 当年那个人从登基后就开始建造陵墓,帝王陵寝关乎国运,选址本应参考身为国师的师父算出来的位置。 然而当年在大殿上,太祖皇帝却对比师父更晚跟着他的一个仙官道,“入地底,再旁行六百丈重寻宝地。” 当时,关于国师大人与帝王离心的传闻就是从大殿上的这场争吵开始。 如今传闻已不可考。 但总之,就是这六百丈,让她们师徒彻底失去了皇陵的方位。 也让一切,变得扑朔迷离。 如果不是亲自在地底下醒来,嬴抱月根本想不到那个人的墓居然会在这座山里。 嬴帝生前,明明有三个传说中的埋骨地,却没有一个提到这座山。现在看来其他三座山的位置是那个人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只为隐藏真正地宫的位置。 没有军队看守,没有修行者在侧,那个传说中终生被神灵庇佑的男人,选择以这样一种神秘的方式结束一生。 可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隐藏自己陵墓的位置? 一般王侯的陵墓为了防止盗墓者的确会多少遮蔽一下位置。但是嬴帝不一样,身为帝王他明明能够找到这世上最顶尖的修行者为其守墓,除非…… 嬴抱月思及此,忽然心头一跳。 除非,这墓里面的东西谁都守不住。 又或者……他还没有安排好这一切就大限将至。 那个墓里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不管是为什么,现在看来想找到入口是难上加难。 是的,寻找。 即便眼前空无一物,但嬴抱月心里很清楚。 入口肯定是存在的。 之前那两个谋杀公主的神秘人如此紧张时间,想来肯定是通过某种秘术短暂地打开了入口。 但那个秘术有时间限制,时间一到入口就会消失。 现在,她到底要如何寻找到那个入口? 想起醒来时她第一眼看到的那个黑色棺材上的阵法,嬴抱月的手腕愈发疼痛。 这个入口,想必不是她在这个山上待上三天三夜每一寸土每一块石去扒拉就能找到的。 那个会消失的入口。 其中,必定含有……修行者才能找到的东西。 那一座巨大到可怕仿佛深入地底的地宫,本身就是一座复杂诡谲至极的大阵。 里面汇聚着天底下最精英的修行者的智慧。 嬴抱月松开扶着树干的手,攥紧自己的手腕。 想要解开这个谜,要么找到当初建造这座陵墓或者知道内情的人。要么……就只能从自己的力量上下手了。 要获得内情,最快的方式是回到前秦皇宫,当初谋杀公主的那两个人,和他们背后的“大人”,想必知道些什么。 但这是嬴抱月一开始就排除掉的选项。 因为这是最危险的一条路。 等于自投罗网。 毕竟恢复嬴抱月本身和亲公主的身份,她还没有强大起来估计就会被各种刺杀给戳成筛子。 就算她能从刺杀里活下来,也会被当做工具人打包送给南楚。 重回樊笼,永无自由。 简直不要太惨好么。 可如果是要从自身入手,嬴抱月慢慢在树杈上坐了下来,这也是她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自己这辈子…… 真的还要成为修行者吗? …… …… “你怎么了?” 树干下传来归辰有些焦急的声音,“看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嬴抱月坐在树上往下看,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 “是吗……”归辰以为这名少女是发现没人来寻找自己,所以才有些失望,但得知什么都人没有,他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如果她一直没有想起记忆,也没有人来找她,那她…… “也许是还没碰上,”归辰安慰道,“毕竟这么大一座山。”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位置捡到这名少女了。 “好了,既然没看到人,你还不快下来,”归辰摘下背后的药筐,从里面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我要采药了,你跟紧点,丢了我可不管。” 归辰上山是为了采药,毕竟以他目前的家底买不起药材,采药并不稀奇,但带着本书采药,看着还是十分古怪。 然而就是这样一本连书脊都快被翻得散架的旧书,在摊开的瞬间就吸引了归辰的所有注意力。 少年完全收起了其他心思,眼睛像是被那泛黄的书页吸住了一般,一边看一边在树下和岩峰里搜寻,时不时比对着对一些植物伸出手去,但不一会儿又瑟缩着收回去,继续对着旧书猛看。 仿佛那上面写的是金科玉律。 然而事实上,这只是前秦市集上随处可见的一本书,三十个铜板就能买到,但即便如此,却依旧让无数普通人趋之若鹜,风行山海大陆十几年畅销不衰。 “这是……《药典》吗?” 嬴抱月走到归辰身边,看着归辰手上旧书有些熟悉的文字和配图,神情有些怀念。 “是啊,”归辰把旧书抱在胸口,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书居然还在卖啊……”嬴抱月一时有些感慨。 “你在说些什么,”树下的少年皱眉看着她,“这可是市面上唯一的修行入门书籍,对普通人而言可是无价之宝,怎么可能不卖了!” “这样……”看着激动起来的少年,嬴抱月有点愣。 这其实……一开始只是本医书来着…… “只要能读通这本书,学会上面的所有药的制法,我觉得一定能成为等阶十的神医!”归辰握拳道。 “真的是这样吗?”嬴抱月忽然看着他静静开口。 “虽然我不太明白这些,但如果只是制药技术高就能成为修行者,那么医术高超的郎中就都是修行者了。” 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这个世界,医生依旧是医生,修行者却还是修行者,非人般的存在。 “一切……”嬴抱月看着眼前心里明白却不愿承认事实的少年的脸。 “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吧?” 第二十八章 圣女 对面的少女的眼神永远是那样冷静至极。 明明她什么都不记得,却仿佛代表这整个世界的秘密。 毫不留情地揭露出他多年的疑问。 归辰咬紧嘴唇,将手中的书合上,封面字迹已然模糊,但上面的大字依然显眼。 “修行者入门必备!北魏北寒斋最新版本!想成为等阶十必学通此书!” 市集上书坊伙计热情地叫卖声还回荡在他的耳边,归辰到现在还记得他攒了一个月的钱买下这本书时心情的激动,仿佛这样就握住了进入那高人一等世界的奥秘。 可现在的他是十五岁不是十岁,已然明白这世上大部分的事都没那么简单,更何况是传说中靠近神之领域的修行等阶? 只靠一本《药典》就能成为修行者,那么修行者也太不值钱了。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随着他学习《药典》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清楚。 这是一个多么博大精深的世界。 深到他拼命伸出手,都够不到一点边缘。 当然不是他手中书的错,毕竟这是修行体系可考以来唯一能让普通人进入等阶十的书籍,也只有北寒斋的主人如此大方愿意将一些秘诀与世人共享。 然而能否理解这些秘诀,却要看个人的天赋。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还有一种说法,要看命。 他没有天赋,也没有那个命。 毕竟有的人,即便没有天赋,但却有到处给他找名师喂丹药的父母。而自己却连高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没错,他说的就是他那个弟弟归荣。 “你说的有道理,”归辰看着眼前的少女道,“这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只不过,”少年话锋一转,声音疲倦,“可连配药都学不会,普通的医生都当不了,往更深层次去想又有什么意义?”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嬴抱月沉吟,既然等阶十的名称为神医,不可能和治病救人完全没关系。 等阶十虽然是最低阶,但它却是划分普通人和修行者的门槛。 万事开头难。 在进阶的过程中,一定存在着什么决定性的因素。 嬴抱月攥紧双拳,她有预感,那个因素,是绝对不可能被公开,只能靠普通人本人去体悟的东西。 应当是很难控制的因素。 哪怕知道也应该很难做到。 起码不能被量化。 不然修行者真的满大街都是了。就算世家和仙官想要隐瞒,轻易能理解传播之事也很难避免泄露。 到底…… 何为修行? 看着树下颓唐的少年和到了这个时候还紧握在手的那本书,嬴抱月突然一把走上前夺下他手上的药典。 “你做什么?”沉浸在失败情绪中的归辰又惊又怒。 “起来和我讨论一下,”嬴抱月盯着他的眼睛,他们两个人对修行现在都一无所知,但是,“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两个人在一起也许能找到突破口。” “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俗语……”归辰有些无语,然而看着眼前少女坚定的目光,少年的神情逐渐变化。 她……为什么能这样不动摇? 名为修行的大山在他头上压了那么多年,他无数次想要放弃。 因为实在是太难了。 他太难了。 他不想看到回家母亲妹妹失望的眼神,才这样每天上山,这样至少能证明他已经尽力,一切不过因为那个目标过于困难…… “好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然而眼前少女的话直接打断他的思绪。 归辰面对她单刀直入的提问,没反应过来怔怔开口。 “说到……成为第十阶段神医的条件,肯定不是成为普通的医生。” 树下两只菜鸟居然就这样讨论起了成为神医的条件。 “既然不是成为普通的医生,是不是要在某一方面特别突出?”嬴抱月沉吟道。 “你是说……”归辰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越发怔楞。 “以你目前的情况,学完这本书上所有的制药法,不知还要多久,”嬴抱月道。 不知为何归辰觉得眼前少女看他的眼神有些同情。 一定是他的错觉。 “但是也许你可以选取少量药方,先做到极致,取得一定成就。”少女继续道。 “成就?”归辰怔怔重复,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眼前少女的意思。 “你是说……”归辰猛然睁大眼睛。 “虽然说这种做法急功近利了些,但神医神医,肯定是要治病救人。”嬴抱月道。 “你不如不要挑战高难度的药方,先选取最常用的方子,先治好一些人取得成果看看。” 归辰的眼睛亮起来。 这就是先积累功德的做法。 他之前只觉得一直没有突破,一定是自己的医术不够高明,所以一味不断加深药方的难度。 此时听到这名少女的话,他突然觉得这个方向,值得一试! 还有一句话嬴抱月没有说,那就是这位继续尝试那些复杂药方,那不是在救人是在害人了…… 不过看着突然兴奋,将她手上药典夺回去哗啦啦翻看的少年,嬴抱月依旧若有所思。 她觉得这件事还是没有那么简单。 今生的她不知道如何成为修行者,然而凡事都有目的,太祖皇帝创建修行者体系,她觉得至少应该不是为了培养医生。 “你……觉得我选择什么方子比较好?”正在翻书的归辰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嬴抱月。 他本该自己选,但刚刚的对话,让他下意识就想听她的意见。 “第三百三十二方的那个金疮药应该不错。”嬴抱月想了想答道。 毕竟村里百姓,最常见的就是有个磕碰,比起汤药这个更实用也能为人所接受。 非常合适。 她果然知道。 连他一时都没想到。 “你……为什么对药典如此熟悉?”归辰站起身静静看向身前的少女。 他知道她想起了一些小事,她也和他说过她知道药典这本书。 但她对这本书的熟悉度实在是太不寻常。 这本书他读了五年,书页都翻烂了,但刚刚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就是这名少女远比他更了解这本书。 嬴抱月看着皱眉盯着她不放的少年。 她为什么熟悉这本书? 因为这本书就是她写的。 嬴抱月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当然她不能和这少年这么说。 “算了,”然而不等她开口,归辰突然像是失去了兴趣转过身继续翻书。 仔细想想这名少女熟悉这本书跟他的修行又没什么关系,他先调配药方才是正经。 “不过多亏了北寒阁圣女写出了这本书,”翻着着药方归辰眼底升起一丝崇敬,越看越觉得写书人了不起,“才让我们这些普通人起码有了条路可走。” 正准备转身的嬴抱月停住了脚步。 “圣女?” “是啊,圣女谢冰清,”归辰盯着药典尊敬地开口,“你明明知道药典,却连作者都不知道?” 嬴抱月转过身。 “不好意思,”她看向树下的少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这本书是谁写的……” “你能再说一遍吗?” 第二十九章 温热 “就算是金疮药这上面的调和法太艰深了吧……” 太阳已经不再炽热,夕阳逐渐沉入地平线之中,树下某位少年却因过度思考一脑门子汗。 瞪着《药典》上需要现场调和的药方,归辰在大树下摆出一溜排的制药器具,然而关键的一味药他却无论如何都找不着。 “麻黄的根……生于树下草丛之中,叶片枝干小如蚕豆,主根为紫色,一拔就断采摘需小心……”归辰读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话,感觉头都大了。 从草丛里寻找地面部分小如蚕豆还一拔就断的药材,这药方是在故意找人麻烦吗? 归辰瞪着大树一下被他拔断大片的杂草,头痛欲裂。 “我觉得大抵是这个东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那个女子清凉闲散的声音,归辰回过头去,只见原本坐在树上欣赏夕阳的少女滑下树来,向他走来。 经过路边一棵树时,嬴抱月弯下腰,将手伸进一簇草丛。 她从草丛里捏起一个豆子模样的东西,而那东西的下面却拖着一长串根系,她的手法很特别,不伤害到主根。 嬴抱月将手中植物的根系递给树下的少年。 “我觉得最后放这种草药会比较好。” 归辰半信半疑地将其放进药钵。 一刻钟后。 他瞪着做好的成品。 “完成了。” 紫色的膏药在他指尖流动,是他之前调配从未出现的接近书中描述的成色。 “那可真是太好了,恭喜你。”抱膝坐在他身边拨弄草丛的少女笑着开口。 要恭喜的人可不是他。 找到麻黄根的人可不是他。 他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药材,这名少女居然真的一伸手就采到了。 认识草药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是另一回事。归辰难以接受,也无法相信,难道真的是误打误撞? “你怎么知道麻黄根在哪?你不是失去记忆了么?” 归辰猛地转过头,看着身边少女的侧脸。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轻轻摸了摸着生长着绒毛的叶片,斟酌着说法,笑了笑。 “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她顿了顿开口,“我觉得我好像能听懂它们说话一样。” 它们?草吗? 如果是动物还算了,归辰第一见到有人说自己能听懂草说话的。 这比那些冒充神棍的人说话更神棍了,少年吭哧了半晌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你果然脑子有问题吧?,”比起这诡异的解释,归辰更宁愿相信她刚刚是误打误撞。 嗯,一定是误打误撞。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嬴抱月沉吟,毕竟她目前是个失忆少女,脑子里貌似还有棵树。 不能说完全没问题啊。 这人居然还不否认……这让归辰心里的感觉越发无语。 “刚刚我是开玩笑的,你忘了吧,不管怎么说今天多亏你的帮忙。”归辰一边将制好的药膏装入瓷瓶之中,一边站起身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看来你在制药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归辰看了一眼身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的少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真的不是北寒阁,不是圣女门下的人?” “不是。”嬴抱月瞳孔一缩,微笑地抬头看向归辰,再次否认。 “真的不是?你不是都失忆了吗?还那么确定?”归辰狐疑地开口。 毕竟对药典了如指掌,又对修行感兴趣的女人,除了北寒阁圣女门下,归辰实在想不到其他。 “即便我失忆了,也能肯定。”嬴抱月斩钉截铁地否认。 她对那位圣女殿下,真的是一点都不想扯上关系。 没错,圣女。 嬴抱月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在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被扣上一代妖女帽子的八年后,山海大陆上居然还出现了一位圣女。 嬴抱月对所谓的圣女名号没有兴趣,但问题就在于这位和她素昧平生的圣女殿下,却是山海大陆上妇孺皆知的《药典》的作者。 这真是有意思了。 其实遥想当年,《药典》这本书原本的编纂者是某位大司命,帝国一统后某国师从太祖皇帝那里兴致勃勃揽来一个编修药方和培养初级修行者典籍的差事,结果三分钟热度,没编两行字就甩给了她某位倒霉的徒弟。 这就是《药典》诞生的前世今生。 只不过因为上辈子她和师父的身份都比较特别,担心这本医书被神话,公开的时候就选择了匿名。 之却没想到多年后不但被人窃取,还当做了修行教材。 不过其实嬴抱月也不确定能否帮人入门修行,因为她当年…… “不知这药到底能不能起效”,看着手中好不容易才做好还不是全靠他自己力量的药膏,归辰突然一拳打在树上,“我要是天生的修行者就好了!” 那么根本就不用这么费事和痛苦! 天生的修行者。 嬴抱月也正好想到这里,闻言心头一跳。 在山海大陆上,低阶修行者的诞生其实有两种途径。 一种是普通人修行,而另一种,其实是通过父母遗传。 没错,修行者也是可以天生的。 眼前最近的例子就是楚姬。 然而天生的修行者诞生的条件极其苛刻,首先父母双方都至少要是等阶六以上的中高阶修行则,其次就是天生的修行者即便天生带有等阶也以等阶十居多,等阶九已十分少见,等阶八更是鲜为人知。 等阶七及以上的天生修行者,凤毛麟角世所罕见。 嬴抱月手腕剧烈疼痛起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她的记忆每恢复一点,手腕上伤疤就会愈发疼痛。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想起她为什么不记得低阶入门的修炼方法。 因为少司命林抱月,是一个天生的修行者。 而且是当年震惊整个修行界,被身为普通人的父母因天生通灵而遗弃在森林里的,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 …… …… “你怎么了?”原本情绪激动的归辰看着身边突然怔住少女反而平静了下来,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嬴抱月回过神开口道。 “好,”归辰收好器具跨上药篮,两人并肩往下山之路走去。 “说起来药典上将傍晚称为逢魔之时,传说在这个时候会莫名出现很多稀有的药材。”在下山的路上,归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开口说道。 “是有这个说法,”嬴抱月看着满脸跃跃欲试的少年,内心无奈,这只是她当年随手写下的传说。 不过稀世药材是假,有些只在傍晚开花的美味植物是真。 嬴抱月被路边一簇火红的花束吸引了注意力,“归辰,你等下,我想摘一些这个……” 嬴抱月没回头和归辰打了声招呼往路边走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发现身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的少年。 归辰看着远处在崖边暮色中发出淡淡莹光的青色莲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爷,居然是青铁莲……” 那可是药典中记载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归辰还没说完这句话,立刻拔腿就跑,朝那朵花伸出手去! 这种花传说中是转瞬即逝的! “青铁莲?”站在焦芋花丛前的嬴抱月闻言猛然回头!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青铁莲? 耳边传来极其细微的机括之声。 糟了! 在听到此名的同一时间,她迅速转身往归辰方向奔去! 朝崖边一路狂奔的少年眼中已无其他东西,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那一抹碧色之时,巨大的轰鸣声传来,他脚下的崖头居然瞬间碎裂! “归辰!” 死亡的气息铺面而来,少年的身影淹没在冲天的灰尘中。 剧烈的失重感,和必死无疑的绝望中,归辰感到自己往深渊中坠去,带着他徒劳伸起的双臂。 啊,要摔死在这种地方啊。 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下一刻。 伴随着骨骼的崩裂声,他的身体停住了。 归辰怔怔抬起头。 一滴,两滴,三滴。 有温热的液体。 滴在了他的脸庞上。 是人的血。 谁的血? 第三十章 陷阱 “逢魔之时吗……” 大司马府延寿堂黑暗深处,楚姬独自一人坐在坐席上自言自语道。 黑暗中的女人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伴随这句话,她的嘴角向左右扯动,两边脸居然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笑容,半边甜美半边阴郁,看上去分外诡异。 所有的下人都被支出屋外勒令不准靠近,楚姬就这样一人笑着继续自己和自己对话。 “活到十五岁,已经很足够了不是吗?我觉得我实在是对他很慈悲了不是吗?你觉得呢?” “是足够娶亲的年纪了,这个岁数的孩子即便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是他自己不注意,怨不得旁人。”她脑内的那个声音拖长了调子嘶哑开口。 “还希望你记得当初是谁阻止你不要那么早下手。” 要是她放着不管,这沉不住气的臭丫头恨不得赶出家门的第二天就把正妻的那对儿女弄死。 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我当然记得,”楚姬当然不知道她身体内那人正在腹诽,只是想起七年来在她眼下让她如鲠在喉的那对母子就要归西,感到畅快的同时却也有些疑惑。 “话说你为什么突然答应让我下手了?”楚姬讥讽一笑,“我还以为你准备等到那小崽子连孙子都生下来呢。” “有你在,整个前秦的女子恐怕都不敢靠近那小子一步,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人冷笑,“你装什么装。” “哼,我可是为了保护我们前秦的姑娘不被废物荼毒,”楚姬捂嘴而笑。 然而下一刻她眼角一跳,言语中淬满毒汁,“可现在不一样了,那个古怪的小丫头……” 想到那个突然出现在归辰身边的女子,楚姬连半边甜美的笑都无法维持,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开口。 “你突然允许我下手,是不是和那个小丫头有关系?” 脑海内的声音沉默了许久。 楚姬心底感觉愈发怪异。 她知道这人对男女关系素不在意,用那人的话说“要生孙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身边有女人算什么。有了我也能让其生不下来。” 凡俗之事不入其眼,这老东西和她担心的向来不是一桩事,到底…… “没错。”就在楚姬不解之时,那个苍老的女声却突然回应。 “当然我不是担心那丫头和你那丈夫嫡子发生些什么,”那人不屑地开口。 “那你……” “那丫头是个突然出现的变数,难保不会对我们最后的计划产生影响。” “什么?”楚姬难以置信,“你居然觉得她会影响你的计划?” 归辰充其量只是她们计划的一环。 她一直只是觉得那丫头会对归辰产生影响,这人却以为那样个修行者都不是的普通小丫头会影响到她们整个计划? “那直接杀了那小丫头不就完了?”楚姬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满不在乎地开口。 没有父母身世不明的小丫头,碾死她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没那么简单,”那人缓慢开口,“既然是异数,就不要去碰,我们这边加速我们的计划即可。” “当然,如果她在计划中遇上意外,那就是天命所归,也怨不得别人。”苍老的声音幽幽开口。 “那丫头怎么就直接碰不得了?”楚姬简直恶心坏了。 那人再次沉默。 如果此时在楚姬体内的不是自己,哪怕是个被凡人捧上云端的地阶绝世高手,也都会嫌麻烦直接去杀了那个小女孩吧。 但她不会,她的同伴都烟消云散唯有她还能活下来的缘由,那就是她对于危险的直觉。 迄今为止这个直觉救了她无数次。 “漩涡。”脑内那人突然幽幽开口。 “漩涡?那是什么?”楚姬嫌弃地问道。 “她身上的气息就像一个漩涡。” “你听说过月晕吗?”那人缓缓道,“那个小丫头目前就是这个状态。” 嘶哑苍老的声音低沉的像是从地底爬出来。 “她在隐藏她自己。” 然而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是什么,却连自己都看不到。 “那……她对今晚的那个陷阱,会不会产生影响?”楚姬狂妄自大的眼中流露一丝异色,“探子说她也和那小崽子一起上山了!” “不会,”那人笃定地开口,“机括阵一旦发动到地面碎裂只要一瞬间,如果他们两人在一起,只能一起滚下山崖,如果不在一起……” 苍老的声音一声冷笑。 “这世上如果有手握烙铁还能捏着不放的人在,那老身还真想见见。” …… …… 湿润的血珠划过他的下巴,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没有死。 悬挂在半空中的归辰僵硬地抬起头,灰尘散去,露出悬崖边那个纤细的人影。 眼前的这一幕,他终生都无法忘记。 少年睁大大眼睛,看着眼前这近乎不可能的一幕。 他全身腾空,脚底下是万丈深渊,唯有一只手的手腕被人紧紧抓住。 那个身影一只手紧紧扣在破碎悬崖的锋利边缘上,另一只手在最关键的时候伸出一把拉住了他。 鲜血从少女的指缝汩汩渗出,从凸出碎石边缘砸下,落到他仰起的面庞。 在那刀光火石的一瞬间,是那个少女不知从哪里冲出。 拉住了他。 “明月!” 耳边再次传来山石滚动的声音,归辰心脏剧跳,失声喊出那名少女的名字。 “你……” 少女的血打湿他的鬓角也模糊了他的眼睛,让归辰平生第一次感到恨不得去死的绝望。 他都想不到这名少女是怎么样做到在那么快的一瞬间拉住他,然而看着半空中不断坠落的血珠,归辰心底在最初的震撼之后变得更加恐惧。 死亡的阴影依旧在拽着他的脚。 不,甚至把她也给卷了进来。 一名年幼的少女想要拉住成年男子整个身体几乎是不可能的。 原来在下坠的一瞬间他听到的,就是这名少女手臂血肉撕扯的声音。 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腾空,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再这样僵持下去,他的体重只会把嬴抱月也拉下去! “明月,你……”归辰再次咬牙叫道,“你拉不住的!” “还好你家伙食平时不怎么样……”嬴抱月右手死死抓住悬崖壁,对归辰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你没死的话,就赶紧给我想法子上来。” 肩膀手臂简直要被扯下去一般剧痛,即便归辰比同龄人要瘦,以她现在的这个身体也决计撑不了多久,更何况…… 刚刚的那一瞬间,她的左手比右手速度更快。 拉住归辰手腕的,是她的左手。 “放手吧。”就在这个时候,崖下却突然传来归辰低沉的声音。 “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得死,”少年颓唐地开口。 可以的话他也不想放弃生命,然而现在就是个死局。 他已必死无疑。 她不放手,也不过多死一人罢了。更何况,作为一名世家男丁,在他被父亲放弃的时候,他的未来就已经荡然无存。 子承父业,他的父亲却不要他,连采药都会遇上山崖崩塌,他这一生真是糟糕透顶,最终孤零零埋骨深山也许就是终结。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归辰自嘲一笑,目光如一滩死水。 “命运你个大头鬼!”却没想到头顶上少女一声清喝。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归辰浑身一个激灵。 “连陷阱还是意外都分不清楚,谈个毛线命运!” 她这是……生气了? 归辰怔怔抬头,看着头顶上目光第一次如此冷淡的少女,她的话如同冰锥子一般钻入他的心。 “陷阱?” 少女声音清冷,归辰却宛如被当头一棒。 这一切是…… “明白了就赶紧给我想法子上来!”少女的斥责声听在他的耳中此时却如此亲切,这是代表活着的声音。 “好……”归辰脑袋迅速回转,拼命在四周找有没有凸起的地方。 这时,一条白色的布条忽然飘至他的眼前。 归辰抬起另一只手,下意识抓住了这条布条。 “好烫……” 明明只是一条布,却仿佛有着下一刻就要烧起来的热度! 就在归辰条件反射想把布条甩出去时,熟悉的花纹却击中了他的眼帘。 这是好像是她一直系在手腕上的那个布条。 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静静捏着归辰手腕的嬴抱月的手,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归辰的手腕一个松脱下一刻又被紧紧捏住! “你怎么了!”归辰大惊失色看向头顶上的少女。 下一刻他看着头顶上的画面,瞳孔一缩。 白色的布条飘下,露出遮盖的红色伤疤。 如火般鲜红,又如血一般诡异。 这是归辰第一次见到那名女子的左手手腕。 他还不知道这道伤疤将成为他之后挥之不去的噩梦。 下一刻,嬴抱月手腕上那道红色疤痕下的筋骨忽然颤抖扭曲起来,连带着手指也开始颤抖,仿佛有一股剧烈的力量,妄图控制她的手! 猛烈的杀气和死亡气息再次如影随形,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归辰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只手。 想要杀了他。 第三十一章 拯救 诅咒,发动了。 归辰以前从来不知道真正诅咒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在命悬一线,看到那道伤疤之时,他却本能地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世上最原始的诅咒,就是杀人的恶意。 而这名少女,此时正身负这样的恶意。 “红玉级的诅咒!原来你马上就要死了!”楚姬疯狂的笑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归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当时以为这只是那个女人的疯话,但此时看着这名少女的手腕,归辰额角汗如雨下。 这一切,难道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那么这只手想要杀了他再自然不过,无论这名少女本意是不是如此都毫无用处。 杀戮和破坏是诅咒的本能,归辰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本能的强大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克服的。 哪怕只是稍稍违背,都能痛死。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传说中的玉级诅咒,这名少女刚才能用这只手拉住他就已经是个奇迹。 归辰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书上的文字居然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在他的眼前变为现实。 想起刚刚这名少女手一瞬间的松脱又拉紧,归辰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明月……” 刚刚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名少女的手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当归辰抬起头,眼睛却忽然一痛。 她的脸颊,已经全白了。 少女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脸色却白如尚未染墨的宣纸,一滴一滴的冷汗从她的额角流下。 打在他的脸上。 但嬴抱月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如果不是配合着她手腕上扭动的血肉,甚至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以那副身体……到底承受了多大的恶意? 她独自一人,在和什么对抗? 然而这世上人的力量永远是渺小的,少女的冷汗从归辰的脸颊滑落,下一刻她手腕上的血肉疤痕扭动的更为剧烈,即便旁观者都心惊肉跳! 归辰的耳边甚至响起如烙铁般嘶嘶的响声! “明月!”归辰失声叫道。 他是个普通人他不懂,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名少女在和多么可怕的东西搏斗,而这场无声的厮杀已经进行到了多么残酷的部分。 “够了!明月!你放……” 归辰终于受不了大吼出声,然而下一刻。 …… …… 嘀嗒。 嘀嗒。 少年激烈的话语声顿在了口边,只留下无声的悲鸣。 有咸涩的液体落到他的嘴角。 归辰仰头呆呆地看着一连串坠落下的鲜血。 却不是从那名少女的指缝流出,而是从她的手臂上,从大臂流到小臂,淌过那红色的伤疤,淌过他的手腕,流到他的脸上。 归辰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终身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鲜血从他给她买的衣裙里渗出,从她的上臂争先恐后的渗出。 就在她左手的诅咒拼命想要把他甩下去的时候,这名少女居然狠狠一口咬住了自己的上臂。 “你在做什么!” 归辰拼命取回意识对嬴抱月大吼。 “快放手!” “我不会放手。” 然而上方的少女却毫不动摇地开口。 她冷冷凝视着自己的手腕。 “这是我的手,这是我的战争,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 归辰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这样说话。 对他,也对自己的手如此说话。 那名少女就这样凝视着自己扭动的手腕上的伤痕,声音平静却蕴藏着可怕的意志。 “这是我的手,区区诅咒别妄想控制我,或者你想被掰断或者砍断?” 她的声音很轻,但威胁的意味浓厚。 “呐?如果你是我的手,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少女的声音平静,像是说着什么再自然无比的话题,“直到断裂为止,我都不会放手。”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话。 然而归辰莫名觉得,就算这时有其他人在也会如此本能地觉得。 这名少女,是说真的。 她不是在威胁诅咒,而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她是真的能做到。 她的意志是真的如此强大。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松开他的手。 宁愿将所以恶意收回自身也不愿伤害到他。 强大到连诅咒在她面前都受到了一瞬间的压制。 那么他,哪里还有资格放弃? 归辰抬起头,少女手臂上的血还在流。 她的血一滴滴烤干他的泪驱逐他的绝望,让他浑身的,属于少年的血都要燃烧起来。 人的血,原来可以这么滚烫的吗? …… …… “我抓住了!”归辰抬起血肉模糊的五指,死死抠住原本光滑的石壁。 断壁上无数道抓出的长长血痕在暮色里变得黝黑,终于生生抠出了一个借力点,归辰喘着粗气,在抓住一丝生机的时候又心如刀绞。 这是靠她一次次荡他过去才拼命抓出的地方,他过于孤注一掷甚至不知时间多久。 他……耽误了多久?她怎么样了? “很好,”上方少女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却丝毫不能抚慰归辰的心,虽然勉强抓住一个地方,但他落脚无处,而少女的体力也正在衰微不如说归辰觉得她一直都在极限上压榨。 他真的能上去吗? “你冷静点听我说,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在此等绝境,上方少女依然没有放弃没有动摇。 “机会?” “调整呼吸,归辰,听我的口令,一,二,三,四。” 归辰照办,但在这种情况下人怎么可能平静下来?甚至心平气和地呼吸? “我……”少年上去接不上下气,呼吸,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吗? “这点事都做不到,就别再提想要成为修行者!”少女的斥责冷冷丢下,却让归辰睁大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仿佛就看到他的心底。 “否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归辰从小到大被人骂过无数次痴心妄想,但却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击中他的痛点。 痴心也好,妄想也罢,唯独不想被她这么说。 不想在她面前逃避。 会被看出来的。 哈,哈。 少年大口呼吸起来,拼命的,拼尽全力地调整,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耳边没有了其他声音。 只有她的声音。 她的呼吸声。 同调。 成功。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悬崖下少年,将最后榨干的力气灌注到那一瞬间。 “用力往上,爬!” 最后一息。 当他的气息和她的气息重合的瞬间,她的声音如炸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归辰猛然睁开双眼,指甲破碎猛地往上一窜! 而他的手腕在同一时间被人往上狠狠一提! 那个纤细弱小的躯体,到底蕴含着多少能量? 这是归辰在那一瞬间的空白中唯一想的事。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如行云流水又如晴天霹雳一般的体验,力量和气息迸发贯穿的他的全身,而他所在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天翻地覆。 上来了。 在那一瞬间景色流转,归辰怔怔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个少女苍白的脸色。 啪的一声,他将她扑到了草地上。 地上。 地面上。 归辰猛然翻身,在破碎的草地上躺成一个大字,注视着头顶上的天空,胸膛起伏,如同在做梦一般。 归辰怔怔将双手举到眼前,唯有血肉模糊的手掌和手腕上的掐痕,告诉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还活着。 他居然真的上来了。 “恭喜,不是能做到的么。”耳畔传来那个少女轻轻的笑声。 她躺在他的身边,双手伸开,脸颊上沾着缕缕被汗水浸透的黑发。 他们无力地瘫在地上的手靠的很近,嬴抱月微微侧过脸,伸出手指从归辰手心里抽出一直紧握的布条,缓慢地绑回另一只手腕。 她…… “你……” 少年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把俯身按住了躺在地上的少女的肩膀。 被少年坚实的手臂压在草地上的少女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 归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瞬而不瞬地凝视着,嘶哑着嗓子开口。 “为什么?” 嬴抱月同样静静凝视着他,笑了笑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了救我做到这种地步?” 这和他当初救她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救她是举手之劳。 而她刚刚根本就是…… “嗯……”少女的声音传来,只见他手臂间的少女沉吟了一下轻声笑着开口。 “因为你给我买了衣服?” “什……” 这一瞬间归辰很难形容他的心情。 这是他十五年的人生都没有的体验。 他知道这人是在睁眼说瞎话。 但这却是只有这个女人才能说出来的瞎话。 “一件衣服而已,我什么时候都能给你买。”少年的声音冷淡,却说到一半说不下去。 一滴水珠落在了嬴抱月的脸颊上。 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归辰,你在哭吗?” “啰嗦!不过是汗而已!”少年再次一骨碌翻身到一边,两人就这样瘫在草地上很久。 直到月出西山,星辰浮现。 月亮照到两人脸上之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归辰深吸一口气爬起来,随后默默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两眼,下一刻,他在她身边蹲下。 “我背你回去。” “不用……”嬴抱月坐起身,“还不到……” “你再啰嗦我走了。”少年不耐烦地大吼一声,抓住她的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太阳都下山了,又不是第一次,别浪费我回家吃饭的时间!” 看着即将炸毛的少年,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搭上了另一只手。 第三十二章 甜美 “这药膏的效果不错吧?” 背上的少女如此笑着问道。 归辰背着嬴抱月走在下山的路上,一边努力忽略因为身上疼痛减缓其他感官变得敏锐带来的古怪感觉,呼出一口气。 “嗯。” 归辰没想到他第一次制作成功的药膏,初次居然就是用在自己身上。不过也幸亏这名少女的提醒,涂过金疮药的手指疼痛居然真的减缓了。 感受着指尖清凉的触感,归辰有些感慨,“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效。” 要知道他之前就算按照药典的配方,但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差强人意…… 这绝对是他做的药最成功的一次了。 只不过是在他背上那人的帮助下…… “你手掌之外的伤口真的不用涂吗?”背上的少女非常安静,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背上,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紊乱,但归辰一边放稳脚步,希望尽量不颠到她。 毕竟他现在已经对这名少女多少有了点了解。 她清楚地了解他的伤,他却不了解她到底伤的有多重。 不知道她有多疼。 她的上臂还有手腕……归辰微微低头看向正环在他脖子下方的那个少女的手腕,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从布条缝隙中隐约透出的那道红色伤疤,颜色似乎变得更深了。 到底是…… 归辰微微把下巴往嬴抱月左手的手腕凑去,瞳孔逐渐收缩,还没完全靠近就感觉到了一股热度,这…… “归辰。” 少女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归辰浑身一个激灵。 “别碰。”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不能碰。” 总觉得她这语气像是在哄孩子…… 不够这个疤痕的确不是他目前能理解的,归辰收回自己的下巴眉头拧起,“那你的上臂上的伤口……” “现在涂上臂会染到衣服上的,”嬴抱月笑了笑道,“等回去我把外衣脱掉再涂,毕竟……” 毕竟她不能在这里把外衣脱掉吧? 归辰听到她的言下之意越发感觉不好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好吧,那我们快点回……” “咕。” 一个声音突然不合时宜地在夏夜里响起,奔跑在树林里的少年浑身有一瞬的僵硬。 嬴抱月在归辰的背上笑起来,“你肚子饿了?” 如果不是因为背着她,归辰现在真的很想去撞树。 不过饿是正常的,他们下午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苦卓绝的奋斗,中午那一碗粥能抵得上什么用,感觉回家吃晚饭才是正经…… 等等。 归辰突然想起了什么头皮一炸,猛然停下了脚步。 “糟了。”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忽然像是天塌下来般震惊的少年。 “我忘记打野味了。”归辰回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向背上的少女,“家里没米了。” 上山前他明明和母亲说他会打野味回来做晚饭。 结果现在天都黑了,之前发生的事太多,他却忘了这件事。 夏夜蝉鸣喧嚣,死里逃生的少年少女却在树林里面面相觑。 生活还真是现实啊。 “啊……”归辰深吸了一口气,头越发要大,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不光他自己,全家人都要饿肚子。 某种意义上他是真的全家人的希望。 可不说他现在的体力还能不能打猎,夜晚的山林十分危险,别说野味反而多有猛兽出没…… “归辰,放我下来。”背上的少女突然松开他的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你别逞……”虽然忧心晚餐,但归辰完全没打算放下嬴抱月,背上那人的伤势更让人在意。 “或者你往左前方跨三步。”嬴抱月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还没怎么思考归辰的身体就像是本能一般居然就跨了出去。 …… 归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脚。 应该是之前吊在悬崖上听这名女子指令留下的身体后遗症,嗯,一定是这样的。 不等归辰深觉可耻,他的耳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归辰抬起头来,眼帘却猛然被一片火红涨满。 “这是……” 他此时正站在一大簇火红的植物之前,而这红色的花朵不知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没想到这里也有,”嬴抱月趴在归辰的背上朝那花朵伸出手来,“之前那片山崖前也有好多呢。” 是了,归辰想起来了,他坠崖前她似乎就站在这样一大簇花丛前。 “这是什么……” 然而归辰刚刚开口想问,嘴里却突然被塞进一个冰凉的根茎。 “唔!” 耳边传来少女清凉的笑声,“吸一口。” 归辰本能地一吸,甘甜的蜜汁从花朵下方流出,沁人心脾,连眉目都仿佛清凉了起来。 “甜吗?”嬴抱月笑着问道。 含着花苞的少年上下点头。 “这是焦芋花,可以吃的,”嬴抱月伸手啪嗒一声又折下一朵塞进自己的嘴里,饮完汁水后开口,“不过不是吃整个花,是吸花苞下面的水。” 少女的指尖拈着红色的花朵,又塞了一朵进了他的嘴里,“你自己试试看。” 归辰睁大了眼睛。 花汁异常清甜,像是能钻进人的心坎里。 他上山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这东西居然这么好吃。 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你右脚边三寸外,有三片的叶子的那棵草看见了吗?”嬴抱月用指尖指了指,“拔拔看。记得用巧劲。” 归辰背着她蹲下身,伸手一拔……叶子断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侧身一下。”嬴抱月开口。 归辰抿紧嘴唇照办,只见身上的女子从他腿边探出手去,抓住旁边另一颗同样模样的草。 哗啦一声,拔出一个晶莹剔透的萝卜。 “这是野萝卜,也挺甜的。” 在现代也叫水晶萝卜,凉拌炖汤都很好吃。特别是凉拌的时候加辣椒油,刨成丝拌出来柔韧香辣又清爽的味道简直一觉。 嬴抱月在心底说道。 归辰注视着少女手上的萝卜三秒,沉默不语地接过丢进了药篮。 他的自信心再次受挫。 他突然觉得当初他就算没把这名少女从山里捡回去,她也绝对不会饿死。 他当初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 不说别的,这名少女对于各种植物熟悉度就高得让人觉得可怕,仿佛不是记忆而是刻在身体里的本能。 归辰站起身,默默摘下一朵焦芋花塞进嘴里。 拔不了萝卜的他好在还能吃花。 嬴抱月笑了笑,看着有些自闭的少年,“看来你挺喜欢,这朵甜……” 然而没等她说完,她的耳边恍惚间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稚嫩的男声。 “姐姐,甜的!” 这个声音转瞬即逝,只留眼前清冷的月光。 嬴抱月怔住了,忽然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刚刚那是什么? 她的……记忆? 第三十三章 惊讶 “这都是……大哥你打的吗?” 夜色笼罩下的归家小院,归离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背着嬴抱月站在门口身上却还披挂着六只野鸡的归辰。 “呃……这个……” 归辰把身上的人往上背了背,站在门槛外与自家的妹妹相顾无言。 “说实话,哥,”归离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你真能打到野味。” 归离回头看着院子墙角的一小堆芋头叶子,“早知道我下午就不去捡这些东西了。” 妹妹啊…… 你实在是真的很信任我…… 虽然被自家妹妹看轻,然而归辰看着墙角被农户抛弃又被自己本该是世家千金的妹妹捡回来的叶子,心底五味杂陈。 “哥你不用自责,”虽然平时对兄长没什么好脸色,但起码这个时候归离不会和他作对,“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且这次不是打了这么多野味回来了么。” “不……”看着归离欣慰的眼神,归辰嘴里更苦了,“这不是我打的。” “不是?”归辰愕然开口,眉梢挑起,随后难以置信地将目光移到他背上的少女身上,“不会是……她吧?” “这倒也……”归辰眉头都揪到了一起,他该怎么说呢? 归辰微微侧头,看着静静趴在自己背上仿佛这场对话与他无关的少女,心底哀鸣。 他如果说出真相也得有人信啊? “这些山鸡是……”归辰眉毛揪成一团,“有人送的。” “送的?”归离一愣,随即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自己兄长。 “哥,你在逗我吗?还是没睡醒?” 不说这个村子,这方圆百里,只要在司马府势力范围内的村庄里的人,别说送东西了,哪个不是对他们避而不及? “不是送给我,”归辰叹了口气侧了侧头,“是送给她。” “她?”归离更震惊了,“认识她的人?” “我也不知道,”归辰头都疼了,“不是人。” 归离的眼睛瞪圆了。 …… …… 距离现在大概一个时辰前。 “有这么多萝卜应该够吃了,”归辰背着嬴抱月,看着塞得满满的药篮,虽然只有萝卜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家人,但他也知道还想要野味是痴心妄想。 “野味是不可能了,”他转头看着背上的少女道,“我们早点回去吧,万一遇上猛兽……” 他没有说完的话僵在嗓子里。 因为透过少女纤弱的肩膀,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亮起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豹……” 他的喘气和要透出口的惊叫下一刻却也堵在了嗓子里,因为就在他心脏剧跳之时,两根冰凉的手指却突然按在了他的唇上。 “没事的。” 嬴抱月突然看着他轻声开口。 “它没有杀气。” 没事?这女人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害怕? “别动,也别说话。” 趴在他背上的少女没有回头,却像是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归辰僵硬地回过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归辰才听到天边传来嬴抱月的声音。 “它走了。” 走了? 归辰汗湿脊背,战战兢兢地回过头,那双碧眼已经消失。就在他感叹他们真是命大之时,却只听那名少女感叹着开口,“谢谢你,也太多了一点。” 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 归辰转过身,定睛往那双碧眼曾在的位置看去,却发现地面上乌泱泱多了一堆东西。 月光打下,他才看清那居然是一堆山鸡。 “它吃不完送给我们的,”而身上的少女却还拍着他的肩膀如此说道。 “我们也留十个萝卜给它吧。” 地面上的山鸡堆变成了十个亮晶晶的萝卜,归辰背着山鸡和少女走在下山的路上,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 …… “就是这样。”归辰看着自己的妹妹解释道。 “哥,你昨晚没睡醒吧?”归离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 好吧,他就知道会这样。 归辰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说话了,沉默地跨进家门,而就在这时,归离身后传来穆氏惊慌的喊声。 “辰儿,月姑娘,你们回来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穆氏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看着眼前又伤又脏的少年少女愕然开口。 果然只有亲妈能看见自己儿子受伤。 “遇到了点意外,”归辰自然不可能将陷阱一事说出去,“我没什么,只不过明月她……” “拔萝卜的时候摔了一跤。”背上的少女终于抬起头,如此说道。 归辰脚底一滑。 她还能编的再假一点吗? “真的吗?”穆氏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他背上的少女。 “嗯,”嬴抱月轻轻敲了敲归辰的肩膀,“所以没什么大碍,归辰谢谢你,放我下来吧。” 在归离不善的目光里,归辰有些犹豫地对嬴抱月开口,“你的手……” 她的手已经从他的肩膀上拿开了…… 如果他再不放手,归辰有预感下一步她就会推开他的手。 归辰转过身,在嬴抱月自己下来的前一秒,赶紧将背上的少女放到了台阶上。 “谢谢。”嬴抱月坐在台阶笑了笑,归辰不自在地别开头,却触到身边母亲的目光,少年迅速将身上的山鸡解下和萝卜一起抱着往厨房走去。 “好了,我快饿死了,赶紧做饭吧。” 穆氏回过神来,也往厨房走去,“我来我来,你快去隔壁借菜刀。” 然而下一刻,她的裙摆却被人拉住。 “我来帮你吧,夫人,” 穆氏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的少女已然从台阶上站起。 “你能干什么?”归离皱眉看着嬴抱月,“别来添乱。” …… …… “她大概不是来添乱的。” 一刻钟后,厨房的角落,空手站在一边的归氏兄妹默默看着眼前的情景,归辰开口道,“你又误会她了。” “别说我,搞得刚刚看她进厨房差点摔了碗的人不是你一样。”归离僵硬开口。 他是因为别的原因被吓到好么,归辰紧紧盯着不远处少女的手腕心道。 只不过,眼前的这个情景,他也的确没有料到。 第三十四章 家人 “这人……用刀的手法也太吓人了。” 归家小院的厨房。归离直直看着前方在自家灶台上亮起的唰唰刀光开口。 “不,不,不过是菜刀而已,也许她以前不过是常拿菜刀而已。”归辰面无表情地辩解道,“有一种东西叫做身体记忆”。 “即便如此这女人的适应速度也太快了,”归离皱着眉头,盯着前方和自己目前并肩站在灶台前的少女道。 归离侧目看了眼目不转睛注视着那个少女背影的兄长,面无表情地开口。 “不过,看来至少有一点大哥你可以安心了。” 归辰一愣,看向自己意有所指的妹妹,“什么可以安心?” “总之这至少能证明她不是什么大家小姐。” 归离瞥了一眼案板上嬴抱月切出来的大小均匀的萝卜,和一边自家母亲坑坑洼洼的杰作。 “毕竟真正大家小姐哪有会做饭的。小女孩撇了撇嘴,心有余悸地开口,“想当年娘做出来的第一顿饭,那味道可让我终生难忘。” 归辰倒吸一口凉气,赞同地点头。 但随后抿紧嘴唇。 因为这不能怪他们的母亲。 谁能想到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穆家小姐,有朝一日要拿起菜刀,靠自己的一双手才能养活自己和儿女? “不过为什么我要对这个感到安心?”归辰皱眉看着自己妹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嗯?你不会对将来的事什么都没想过吧?”归离看向自己一脸疑惑的兄长,忍不住扶额。 小女孩在心底为自家兄长的未来叹了口气,“如果她的身份真的太高的话,你可就麻烦了。” “麻烦?”归辰愣愣道,“你是说明月的家人如果来找她,会找我麻烦?” 这当然也是个可能的麻烦,但她指的不是这个。 “大哥,你在某些方面,还是一如既往的迟钝……”归离觉得自家兄长可能没救了。 “她不可能就这样一直不明不白地待在我们家吧?”归离开口下了一剂猛药,“你准备什么时候送她走?” 归辰怔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她之前上山因为……我的一些事又受了些伤,至少让她把伤养好再考虑这些吧。” “不然有违仁义。”说完归辰迅速补充道。 大哥,这才几天,你意识到你的态度就已经发生变化了吗? 归离闭了闭眼睛,“如果大哥你想让她长久地待在这里,那么她真实身份的地位不能和你差太多。” 这是她身为妹妹比较隐晦的说法了。 妙龄女子没名没分待在家中,早晚会流言四起。 其实归离是想说,如果自家兄长如果真的想和这位女子有个什么结果,当然身份差距越小越安全。 毕竟那桩事,千百年来都要求门当户对。 “身份……”归辰看着自家妹妹严肃的神情,逐渐意识到了出她话中的意思。 “我可不是想和她……”少年瞪大眼睛,“归离你这丫头想什么呢?” “好,好,我不想,”归离敷衍地摆了摆手,“不过哥,不要怪我没事先警告你,这个女人的身世恐怕不简单。” 从察觉到自家兄长那不寻常的感情开始,归离就一直在观察这个女子,但各种几乎相悖的特性杂糅在她身上,让归离都搞不清楚。 她从小冷观世间,但都没见过这么特殊的女子。 现在看来自家兄长这状态是很难拦住,归离只得开始琢磨别的东西。 不过身份上,最糟糕不过是这名女子是个一等公卿家的女儿,毕竟整个前秦身份最高也就到这了,如果没有自家那些糟心事,自己这个兄长勉强也是配的上的。 然而…… 看着归辰身上的伤痕,归离又叹了口气。 可他们现在的身份真是庶民不如。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归辰看了眼归离道,“今晚有鸡汤喝还不高兴?” “明月的身世总会知道的,”归辰远比自家妹妹坦然,“而且你不是觉得她不是大家小姐吗?” 哪有这么奇怪的大家小姐…… 归离腹诽,耳边突然传来菜刀的咔嚓声,小女孩浑身一抖。 看着案板上被干净利落解体的鸡块,归离再看着嬴抱月解体野鸡的顺畅手法,不知为何突然毛骨悚然。 “哥,答应我,你千万别去给她找刀。” 想起这女子之前想要刀剑的言论,归离心里的感觉越发不好了。 “我是那么鬼迷心窍的人吗?”归辰同样看得眼都直了,但迅速不服气地反驳。 “你以前不是,现在说不准。” 归辰沉默了。 但他忽然摸了摸他的脸颊。 哪里,曾经流淌过她的血。 那滚烫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他的嘴边。 树林里那女子清凉的笑声在他的耳边浮起,“如果有兵刃的话我还能爬得更快!” 兵刃吗? …… …… “好久没吃这么饱了。”饭厅里飘荡着萝卜鸡汤美妙的香气,归氏兄妹坐在椅子上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底感叹。 穆氏在桌子对面,看着瘫坐在椅子上吃饱肚子不想动弹的兄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多亏了明月姑娘,才能做出这样好的鸡汤。”穆氏看着坐在归辰身边的少女,眼神突然有些恍惚。 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穿着自己儿子买来的新衣的少女轻而易举融入了其中,如果不是她身上的气质十分特别,简直…… “这样一看,感觉我家像是有三个孩子一样。”穆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着说道。 “娘,你说什么呢?”摸着小肚子的归离抬起头来,不赞同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你不知道,其实娘我一直都还想再要一个女儿呢,”穆氏今晚看上去是真的十分开心,脸上的笑容是归离从未见过的,简直如同少女一般。 本来她的年纪也不过才三十出头。 “是吗,”嬴抱月抬起头来,看着原本一直有些愁苦此时却露出愉快笑容的年轻妇人,也笑起来,看了眼身边要炸毛的归离,“从年纪上我可以算是归离的姐姐。” 她看着浑身刺竖起来的小女孩笑起来,“要不要叫一声看看?” “啥?叫你姐姐?”归离简直要出离愤怒了,瞪大眼睛,“我死都不会叫的!” 让她叫这个女人姐姐?开什么玩笑? 归辰在一边表情微妙,看着差点想把手中饭碗砸过去的妹妹,他连忙站起身打圆场,“好了,好了,今晚吃的比较多,我们出去消食纳凉吧。” 说起夏夜,村子里吃完晚饭就会有许多村民拿着蒲扇出门闲聊纳凉,不过归家小院里的母子很少参与。 因为他们很少有足够的晚饭可以消食。 但今晚不一样。 满天繁星的夏夜。 穆氏以要收拾家里为由留在家中,三人出门的归辰归离还有嬴抱月走在村里大路上,看着身边兄妹脸上新奇的神情,嬴抱月的心情也明朗起来。 然而就在三人走到村头之时,耳边突然传来小孩子刺耳的尖叫声。 “啊!许文宁那小贱种打死人了!” “王大嫂子家儿子快被打死了!快去叫人啊!” 尖叫怒骂声划破宁静的夏夜。 第三十五章 出手 “发生什么了?” 归辰皱眉看着身边其他村民闻声纷纷往那扎堆的地方,归离在一边嫌恶地撇了撇嘴,“在水井那里。” 骚乱发生在村头的水井边,因为建有凉亭这里的人永远是最多的,常有许多小孩在这里嬉笑打闹,归氏兄妹平常对那里素来敬而远之。 他们本就没打算靠近那里,此刻看着乌泱泱围上去的村民,归离眼中恶感更深。 “走吧,”归离拽了拽归辰的袖子,“都那么多人去了,有事也有人解决。” 归辰看着密集的人群,犹豫了一下,心知自己妹妹说的是对的。 “明月,我们走另外一条路吧,明月?” 看着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少女,归辰一愣,归离则头皮一炸。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去看热闹?我们可是……” 他们可没有管闲事的立场! 然而归离的话说到一半被那个少女冷静的声音打断。 “许文宁,”嬴抱月侧头看向归辰,“是上次那个孩子。” “谁?”归辰一头雾水,他在村子住了七年都不记得这个名字,这丫头才来几天就认得人了? “上次在路边的那个小女孩,”嬴抱月解释道,“我听其他孩子有叫过这个名字。”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不过是路边小孩随口的叫喊,谁会去在意,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归辰一怔努力回想,身前的少女却已迈步向人群走去。 “喂!”归离在一旁气得跺脚,归辰叹了口气,只好跟着一起往人群走去,却不曾想嬴抱月越走越快,径直向人群深处奔了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更为激烈的哭闹声已然在水井边炸响! “我的宝贝儿子啊!你这小贱种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恶毒,老娘打死你!” 归辰努力分开人群,透过人群缝隙只见水井边原本挤满了人,此时却因为中间一位中年妇女极为蛮横的气场形成了一个空圈。 水井边的确有两个孩子,一个小男孩额头流血瘫在地上,而一个同样满脸血的小女儿被那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一把揪住了头发,那妇人高举蒲扇般的手掌,劈头盖脸朝那小女孩脸上扇去! 周围的其他小孩都在尖叫,然而那小女孩嘴角流血如注,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一双眼仇恨地盯着那个妇女。 被那眼神瞪着的妇人更加冒火,破口大骂,“看什么看你个小贱种,你娘是个贱人,死了还留你这种灾星,今天老娘替天行道,好好收拾你!” 那妇人的凶狠实在让旁边看热闹的村姑村汉都发了慌,“王家嫂子,这小贱种的爹马上来了,想必会好好收拾她,咱还是先看看宝柱的情况……” 谈到这女孩的爹,其他大人孩子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那小女孩也没有丝毫求救的意思,眼里反而闪过一丝绝望。 “她那爹除了会拿鞭子抽她还会干什么,”那妇人不屑道,“今日这事鞭子才不能让老娘出气,非亲手扇死她不可!” 看着手上鸡崽一样的小女孩,和那张流血的脸,妇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就是这张脸,虽然只有点影子,但这妇人却还记得这丫头的娘当年靠那张病恹恹的脸,勾走了村里多少汉子的心,偏偏那女人身上有古怪,村里妇人想收拾她却老是出意外。 现在她早死了,但留下这个小丫头却也能给她们出气。 不打烂这张脸,怎么能对得起地下那个狐媚子! 说完那妇人抡圆了胳臂,对着那小女孩的脸再次一巴掌扇下! 这一巴掌下去,这小女孩耳朵非聋了不可!人群里归辰眼底浮现怒意拼命往里挤去,但那女人手太快,靠近她的村民也只是装模作样地伸手,糟了…… “去死吧,你个贱……” …… …… 那个妇人尖利的骂声,突然戛然而止。 一边幸灾乐祸的其他小男孩悄悄睁开刚刚闭上的眼睛。 却只见其他大人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怎么了? 人群里的归辰和身后的归离停下脚步。 所有人预想中的血花四溅女孩啼哭的场面没有出现。 “谁……”高举双手的妇人如同一座雕像,狰狞的笑还僵在脸上,她低下头,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前的那个纤细身影。 “嘶!” “谁啊那是?从哪冒出来的?” “居然能抓住王大嫂子的手?” 终于挤到人群前的归辰睁大了眼睛。 夜幕下,少女纤细的身躯和膀大腰圆妇人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就在刚刚那妇人巴掌落下的一瞬间,她的粗壮的手臂却被另一只纤细的手抓住。 停在半空中,上下不得。 “你……贱人……”王嫂子瞪着眼前人,不死心地拼命挣扎手臂,然而眼前少女的藕臂却如同铁铸一般。 “右手……”归辰看着眼前少女扎着布条的手腕,心头一跳。 “放开这个女孩,”嬴抱月看着眼前满脸横肉的妇人,静静开口,“她还只是个孩子。这位大嫂,你的做法过分了。” “过分?”王嫂子哈了一声,讥笑起来,“这位姑娘不知道你从哪冒出来的,但行侠仗义也要看时候,是这小贱种先打伤了我儿子!” 原本狞笑的妇人突然换了副嘴脸,大声叫嚷,“我儿子现在性命堪忧,还有人要找我麻烦,老天爷呀!真是没天理啊!” 吵的旁观的村民好几个都捂了耳朵。 “王大嫂子又开始了……” “不过也是对的,哪里来的不讲理的臭丫头……” 妇人一边嚎,一边得意地看向身前的少女,然而下一刻她却一愣。 平素管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却好像出了点问题,眼前的少女依旧不为所动。 “小孩子的口角之后再说,我不管这些,”嬴抱月只是看着那妇人提着小女孩的手臂。 “放开这个孩子,不然……”她平静地开口,“我就折断你这只手。” “什……” 不光是那妇人,其他听见的村民也都愕然抬起头。 王大嫂愣愣看着眼前面容姣好形容娇弱的少女,不明白这女子怎么和她见过的爱管闲事的人不一样。 这种看上去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最是沽名钓誉,不是就算要动手也要讲歪理的么? 这样个小丫头居然敢威胁她? “你敢!”妇人一声尖叫,随后满脸嗤笑,“开玩笑开到老娘头上?你……” “不放手吗?”然而眼前的少女依旧没听她说话。 空气中传来咯吱咯吱的压缩声。 只有归辰从一开始就相信她会动手。 其他村民一惊之后,也只是嘲笑地看着那个不自量力的少女。 “还折断王大嫂的手,哪里学来的狠话……” “看那干干净净的衣服,怕是在家里杀鸡都不敢……” “话本子看多了吧,村东头秀才家那小丫头也喜欢这么说话……” 村民们轻松地笑着议论着。 然而下一刻。 水井边突然响起中年妇人杀猪般的嚎叫声。 第三十六章 真相 在嘈杂的人声和嘲笑声中,不知为何归辰只能听见一个声音。 就是她呼吸的声音。 在对方恶妇如脏水雨下的叫骂声里,那名少女只是静静地呼吸着。 归辰听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咯吱咯吱地筋肉扭转声传来。 他能听到,但其他人听不到,听到的只有那妇人猛地一嗓子嚎叫声。 “啊,疼!放手!小贱人!” 这位大嫂嗓门着实出众,离得近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一嗓子吓倒的也不是没有。 井边原本看热闹的小孩子睁大眼睛,扯起嗓子大哭起来。 人群里其他妇人闻言竖起眉头,“王嫂子你鬼嚎什么!吓死个人!” 然而那妇人面孔扭曲,浑身的赘肉都抖起来,圆眼爆睁瞪着面前的少女,“快放手!” 妇人飞起一脚就想去踹眼前的少女,归辰浑身一震正想冲上去,下一刻脚步却缓了下来。 她的呼吸,没有紊乱。 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嬴抱月缓慢地收紧五指。 “啊!” 王大嫂的痛叫再次扯破嗓子,浑身打颤别说踢人了,瞪着自己的手缩成了一团! “你……你敢!”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恍惚中产生了错觉,但就在那一瞬间,这小丫头的手指居然给她一种真的会把她手臂生生捏断的错觉。 “放手!快放手!你敢伤人我就报官!” 其他村民脸上也紧张起来,归离在后面猛拽归辰的衣服,“怎么回事?还不阻止她?” 然而出乎归离所料,自己的兄长只是怔怔看着人群中那个少女的身影,静静回头看了她一眼,“没用的。” “没用?什么没用?”归离愕然。 归辰看向那不死心的妇人,“这种威胁对她没用。” 想威胁她可没那么容易。 “我说过,是你放手,”在恐惧慌乱起来的人群里,嬴抱月看着挣扎的妇人只是如此说道,“不然就折断这只手。” “你敢断我的手……我……我就报官……”那妇人额头渗出豆大汗珠,哪怕是村里再凶狠的汉子到这时候也该掂量了,然而面前的少女却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没事,不管断成什么样,我都能在官兵来之前给你接回去。” 妇人闻声愕然瞪大眼睛。 “没关系的,”嬴抱月笑了笑宽慰她道,“大嫂你身体如此健壮,既死不了也留不下什么后遗症。” 少女凝视着妇人的眼睛轻声开口,“我保证。” 说完她继续收紧五指。 而横行乡里数十载的泼妇眼底却腾起巨大的恐惧。 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的恐惧。 “啊!” 伴随着死一般的剧痛,那妇人猛然松开抓着那小女孩头发的手,把人往外一甩! 而就在她甩开小女孩的一瞬,归辰眼前一花,原本站在妇人面前的嬴抱月已经准确离开,仿佛早有预知地一把抱住差点撞上井口的小女孩。 “我的手被掐断了!” “老天爷啊!” 那妇人抱着胳膊在地上的打滚,惊慌的村民们上前查看。 一边的嬴抱月却完全没有看她,只是抱着小女孩站起身来。 “你还好吗?” 一直咬紧嘴唇紧闭双眼的女童被摇晃了两下后,终于恐惧地睁开眼睛。 慢慢的,睁圆了大眼睛。 在很多年后,许文宁都无法忘记在那个月夜发生的奇迹。无法忘记原本身处地狱的她却落入了一个无比的温暖的怀抱,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到的那个女子的模样。然而在当时,她完全被这意外的一切所慑住,说不出话来。 “你是……” “看来没什么大碍,”嬴抱月检查了一下女孩身上的伤口,发现都是皮外伤,走向归辰将手中的小孩塞给了他。 “这……” 旁观群众归辰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包袱”,愣愣抬头却只见那女子人畜无害地对他一笑,仿佛刚刚威胁妇女的人不是她。 “麻烦你照看一下。” “那你呢?”归辰闻言一怔,却只见眼前的少女已然转身。 “我得去解决一下那个。” 那个? 归辰抱着小女孩看着人群里打滚嚎叫的泼妇只觉头皮发麻,这小女孩是救下了,但这烂摊子她准备怎么办? 谁都知道这时候这种妇人谁粘谁倒霉,她居然还要去解决? “不解决这孩子晚上可回不了家,”嬴抱月对归辰笑了笑,“而且这对你而言可是个机会。” 机会? 归辰愈发摸不着头脑,而嬴抱月已经走入人群。 “你个小贱……” 原本打滚的妇人看见她眼中却露出一丝精光,张嘴刚要骂,却只见那少女舒了舒手指,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 “别嚎了,你的手又没有断。” 嬴抱月意有所指地看向她夏衣单薄露出的手臂笑了笑,“等你跑到县衙连淤青都消了,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这丫头! 地上打滚的妇人瞪圆了眼睛,只觉胸腔一股浊气堵也堵不住! 她猛地从地上蹿起来,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连滚带爬滚到她终于想起来的儿子身边,一把搂住放声大哭。 “老天爷啊!没天理啊!” “那臭丫头打死我儿子,偿命都有人拦着啊!” 其他村民看着这场面,脸上露出不忍,对嬴抱月指指点点起来。 “这叫啥,助纣为虐……” “小小年纪心肝怎么黑成这样……” “造孽哟……这要天打雷劈的……” “嗯?你们说话是不是有毛病?”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村民的指摘声中却响起少女清凉的声音。 “这……” 原本议论的村民一愣,不明白这小丫头怎么还敢理直气壮地回嘴。 “看着死人了没人叫大夫,都在关注些什么有的没的?”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哑口无言的村民顿了顿,随后笑起来。 “原来如此,看来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不是第一次?”归离抓紧归辰衣服,睁圆眼睛。 “明明都清楚死不了人,”嬴抱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水井边嚎丧的妇人身边,朝她怀里昏迷的男孩伸出手。 “你要干什么!”王大嫂子平地一声吼,“你敢碰我孩子,老娘拼命也要剁……” 哗啦一声。 空气突然安静了。 神色狰狞的妇人满头满脸挂满了水珠愣在了当场。 归辰和归离也愣在了当场。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刚刚一瞬间,眼前少女看着向那小男孩探出的手却就那样探过那妇人身侧,一把抓住井边的一个水桶。 下一刻,一桶水从天而降。 归辰看得清楚,那水角度精准,如果不是那妇人非要激动地往前扑,本来是只会泼到那小男孩的脸上。 偏偏那妇人往前一凑,她和她怀中小孩就来了个透心凉。 “夏天到了,也生不了病,再不醒就要病了。”嬴抱月看着昏迷不醒的小男孩淡淡道。 “什么……”王大嫂子僵硬地开口。 “你儿子没死,”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他身上的伤都还没那小女孩重,死什么死。” “他自己晕血还差不多。”少女淡淡道。 一片死寂中那妇人神情逐渐恼羞成怒,高高扬起一只手正要朝眼前少女扇去,然而下一刻,她怀里却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童声。 “娘?” 第三十七章 父亲 伴随着男童虚弱但清晰的童声,中年妇人高举着的巴掌僵在了半空中。 “哎!醒了!” “宝柱原来真的没事啊……” “早说啊……” 被冷水泼得一个激灵的小男孩睁开眼,抓着她娘的衣襟愣愣看向四周。 “娘……” 在小男孩的嗫喏声和其他村民的议论声中,妇人瞪着怀里好不容易醒来的儿子却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脸皮涨得紫红,恨恨睨向面前少女。 “你……” “这下没问题了吧,”嬴抱月朝她弯下腰来,回头看向归辰怀里的小女孩,“一开始就是一场误会。” 虽然不少村民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借题发挥罢了,嬴抱月心道。 但既然男童已醒,最后一层遮羞布已被捅破,这妇人再想装疯卖傻也不能了。 “这件事……” “别想就这么算了!”妇人愣了下不依不饶再次咬牙大叫起来。 真是没完没了。 “你这小子,还有哪里疼!别怕,和娘说!”只见中年妇人一巴掌拍在男童的身上,瞪着自己的儿子吼道。只见那小男孩浑身一抖猛然大哭起来,“娘,我头疼……” “是了!那臭丫头可是用石头把我儿子头给砸破了!这伤可是治不好的!” 那妇人不依不饶地叫起来,“老娘非砸烂她脑袋不可!把那丫头给我交出……”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然而这妇人得意的叫嚣却被眼前少女干脆利落地打断。 “破了层皮被你说得跟绝症一样,”嬴抱月无奈地摇头。 “你!那你说我儿子的伤怎么办!”妇人自以为占理,唾沫星子横飞。 “归辰。”嬴抱月开口唤道。“该你出场了。” 抱着小女孩的归辰一愣,突然想起她之前说的“对你而言这也是一个机会。” 难道…… “别担心,我家哥哥有灵药可以治好你儿子头上的伤。”只听眼前的少女笑了笑对着抱着儿子干嚎的妇人说道。 哥哥…… 归辰浑身有一瞬的僵硬。 归离既同情又担心地看了自己兄长一眼,“哥……你做了药?” 归辰摸了摸怀里的药瓶,有些犹豫地抬起头,但在触到那少女清澈的眼睛之时,他握紧双拳,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是你?你做的药?别想害我儿……” 那妇人看见归辰,眼里浮起怀疑又警惕的目光,然而下一刻嬴抱月看着她开口,“如果治不好的话,我就随你处置。” 妇人眼里浮现一丝精光,抱着儿子的手松了松。 “来吧,”嬴抱月接过归辰怀里小女孩欠身往旁边让了让,归辰听到她刚刚的话手心就开始冒汗,“我……” 就算他之前有试过这个药,但谁能保证这就一定能药到病除?也许之前的成功只是他心理作用呢?也许他上药的手法不对呢? 这药毕竟有一大半出自屡战屡败的他的手! “我相信你,”嬴抱月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所以你也要相信自己。” 只是上个药而已,嬴抱月不知为何这孩子看上去却如临大敌,但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魔障,她希望能借哪怕一件小事打破他的魔障,而不是选择嘲笑。 她说她相信他。 归辰原本因为紧张一直怦怦直跳的心脏突然平静了下来。 既然她这么说。 那么他一定是值得相信的。 归辰掏出药瓶,朝妇人怀里的小男孩伸出手去。 …… …… “喂,听说许家那赔钱货打伤人了?” “是不是出大事了?” 夏夜蝉鸣喧嚣,不断有看热闹的村民往村头一边招呼着一边跑。 然而越靠近村头,他们听到的消息却越不能满足他们想看热闹的心。 “听说没事……” “村西院子住着的那个小子正在给治伤……” “村西那个院子里的人?他治病还不治死个人,他帮忙?大哥你是想笑死我?” 后来的人难以置信地大声交谈,想要寻找同伴一起笑,然而他们越靠近村头,身边其他村民的神色越愕然。 本以为越靠近村头越热闹,然而却越安静,让后来的人摸不着头脑。 一片死寂声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哎……不疼了?” 中年妇人怀里的男童左右张望,张大缺了两颗牙的大嘴,破涕而笑。 “娘!不疼了!” 然而在触到头顶妇人恨恨的目光后,男童赶紧缩了回去,自己这是说错什么话了? “真的……治好了……” 围观的村民愣愣看着这一切。 “虽然不是完全好了,但回去修养两天就没事了。”嬴抱月看着脸憋得通红的妇人开口道。 “真的成功了,”归辰一边给嬴抱月怀里的小女孩上药,一边难以置信地开口。 “你自己明明都试过效果,这两个孩子都只是皮外伤,也正好对症。”嬴抱月道。 归辰点头,看了眼身前专注地检查小女孩伤势的少女,正想开口,远处却传来一个粗犷凶狠的声音。 “那闯祸的臭丫头呢?老子打死她!” 嬴抱月怀里的小身躯一震,一直都没有哭叫的小女孩此时却发起抖来。 “终于来了……” “真是……自家丫头闯祸却这时候才来……” “到哪快活去了。”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不远处,一个手持鞭子的黄胖汉子一晃一晃朝这边走来。 联系村民的话,不用想都知道这人恐怕就是这小女孩的父亲。 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正常的父亲。嬴抱月低头看着怀里发抖的小女孩眸光深了深。 村民自觉让出一条路,姗姗来迟的男人还没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挥鞭的胳膊就已经扬了起来。 “许文宁,给老子滚出来!” 吼完男人声音降低向周围其他村民赔笑道,“不管这丫头惹了什么事,我一定给好好收拾她给父老乡亲一个交代!” 地上瘫着的妇人终于重新找回了精神,迫不及待地抬起头,“你终于来了!你家这丫头……” 平素对这男人再厌恶不过的妇人,此时看着这嫌弃的男人却宛如看到了救星,张大嘴就欲告状。 然而下一刻,一个纤细的身影却已经挡到她的身前。 第三十八章 迷雾 “许文宁的父亲是吧?” 嬴抱月没让这妇人有说话的机会,“一切都是误会,现在已经解决了,令爱受了点伤,还需带回去好生修养。” “你是……”男人狐疑地看向身前陌生的女子,但没看两眼顿时露出了垂涎之色。 纵然夜色模糊,但以他眼力单瞅这身段可就不是凡品。 “哎哟,这位姑娘……”男人走上前去装模作样去接嬴抱月怀里的小孩,但手却直直往嬴抱月抱着女孩的手背而去。 然而下一刻,那个他直勾勾盯着的白嫩手掌却倏然出现在他的肩膀之上。 有一点点细微的疼痛传来但男人没有在意,只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就拍到了他的肩膀的手愣在当场。 嬴抱月一手托着许文宁的身躯将她放到地上,一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下来吧,和你父亲回家吧。”少女凝视着眼前的小女孩,说的话却完全不像是对一个小孩子。 “这种容易被拿捏的事以后最好不要再做了。” 小女孩怔怔看着她点头,一旁被忽略的男人却不乐意了。 空中猛然响起嗖嗖风声,嬴抱月瞳孔一缩。 “你这臭丫头就是欠打!”男人刚刚不好下手的鞭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猛地一鞭子就朝小女孩劈头盖脸抽下。 其他村民神情司空见惯,小女孩抱紧身体闭上眼睛。 然而下一刻,熟悉又让许文宁想死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明月!” 归辰一声叫喊猛然冲了过来,许文宁怔怔睁开眼睛,看着横在眼前的雪白纤细的手臂。 紧紧握住空中飞来鞭子的手臂。 “你……” 许父愣住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空手去握抽下来的鞭子。 而且抽出的鞭子是能空手握住的吗? “这位姑娘,这是我们的家事,你……” “还没到时候,看来少了两味起效果然要打折扣……”然而眼前少女静静握着鞭子,只是淡淡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什么玩意……”男人不耐烦地想要挣脱鞭子,然而下一刻,一股乏力却从他的脚心泛起,一直透到天灵盖上。 “嘶……”男人黄胖的身躯肉眼晃了晃,只觉浑身都懒得动弹起来。 “终于来了。”嬴抱月看着眼前神情有些恍惚的男人松开了手。 原本不可一世的鞭子却软软垂下,男人晕乎着开口,“我……” “好了,大叔看来你今晚操劳过度,也该回去休息了。”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一脸不解不甘站起来的妇人,本想插嘴的妇人不知为何看着那少女的眼神浑身一怵,僵在了原地。 “小孩子的打闹,也没出多大事。乡里乡亲的,想必这位大婶也不会多加为难对不对?”嬴抱月微笑着开口。 都到这个时候再闹可就难看了,也不会有人再让她闹。 不远处同样姗姗来迟的亭长耆老打着圆场过来,妇人恨恨看了嬴抱月一眼抱着儿子骂骂咧咧转身离去。 “快和父亲回去休息吧。”看热闹人群散去,嬴抱月推了推小女孩的后背,“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这终究是你的战斗,之后的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至于你父亲……”嬴抱月看着回过头来像是做梦般看着自己的小女孩,“他年纪大了,你带扶着点他回去吧。” …… …… 喧嚣消散,村民中不少人都也是做了梦一般的神情,一边议论着一边往家里晃着散去。 归辰握着药瓶站在原地,归离走到兄长身边,目视着前方父女离去的背影,看向另一边的嬴抱月皱眉冷冷开口。 “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做了件好事?”归离冷冷一笑,“你知道你这样做那小女孩回家会被打得多惨吗?” 这女人根本不可能在底层生活过,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那小女孩的下场这位大小姐根本不可能想到。 归离心情非常复杂,只想看到嬴抱月后悔不自知的神情以抒发她心底的憋闷。 这个小女孩在村里受欺不是一次两次了。 难道自己就不想帮那孩子了吗?可是有那样的父亲才是那小孩悲惨命运的根源。 没错,就和她自己一样。 而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这种自以为是却根本不了解世事只想自我满足的人她见…… “至少在两个星期内,这种事不会发生。”然而归离信心满满的话却被轻易地打断。 嬴抱月看着浑身压抑着愤怒的少女笑了笑,“两个星期内,她的那个父亲没有力气打她。” “什……”归离愣住了,眼前这少女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你什么意思?” 一旁的归辰一愣,眼前却突然浮现那男人离开时虚浮的脚步。 少年心头一跳,忽然看向身边少女,“你给他下了毒?” “不能算毒,”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一点点麻药,对人体损害不大,不过后劲比较长,在两周内那个人都会手脚虚浮,估计是没力气能打人了。” 归辰浑身一震,“你从哪来的麻药?” “当然是从山上,你调配药的时候,我也做了一点。”嬴抱月静静道。 他……完全没有发现。 而且什么样的麻药能延迟两个星期? “这……也是药典上的方子?”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年惊诧的眸子没有说话。 这世上到底还有几个人知道呢?太平方子只要稍微调整配方,甚至只是配比,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是药三分毒。 在深宅深宫中,这样的做法一直存在着。 太平方子也可以做到这种效果,但她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 少女眸光清凉。 这世上。 擅长用药的人,当然也擅长用毒。 嬴抱月没有说话,猜到什么的归辰倒吸一口凉气,然而一边的归离还有更无法理解的事。 “那你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小女孩脸上之前的余裕已经完全没有了,狠狠抓住了嬴抱月的衣服吼道。 归离一直看着这个女人,不,不光是她自己,她相信在场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女人下了药。 那个男人自己不是也没发现吗?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嬴抱月看着归离,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归离浑身僵住了。 下一刻,她猛然捂住自己的肩膀,退出了几步开外。 “是在那个时候?”归离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心房为自己的猜测颤抖不已。 归离终于想起,这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唯一的接触。 就在那个男人对她意图不良之时,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只是这一个无比自然的动作而已,而毒,却在那个时候已然种下了吗? “看来你明白了,”嬴抱月看着归离笑了笑,“聪明的孩子。” 不,聪明的人是你。 归离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哪里是没有想到,她是什么都想到了。 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想到了。 路边一时兴起出手救人的公子小姐归离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将所有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好的人。 她第一次见到。 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总之,那个孩子暂时的危机是解除了,”嬴抱月轻声开口,“两个星期的时间她如果都不能消除她父亲的怒火,再救也没有意义。” 嬴抱月平静地说道。 “她只能自己坚强一点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女人。 归离看着眼前的少女,心情愈发复杂。 这是一个绝对冷静的女人。 但归离还是看不透她。 “那件事放到一边,我们要关注的是另外的问题。”嬴抱月走到归辰身边看着他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一直注视着嬴抱月的归辰一愣,但随后他握紧手中的药瓶,眼底涌现出汹涌的感情。 他想起来了。 是了,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刚刚已经成功治好了一个人的伤。 那么…… 归辰闭上眼睛感受着全身气息的流动,然而没过多久,他怔怔睁开看向嬴抱月。 两人四目相对。 看着少年的眼神嬴抱月心头一跳。 她伸出食指轻触少年的眉心,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随后静静睁开眼睛,抿紧嘴唇。 归辰伸出手,抓住她的这根手指。 两人都沉默了没有说话。 “哥,你们怎么了?”一旁的归离被这安静搞得头皮发麻。 “什么都没有发生。”归辰的声音低沉地如同从地底爬出。 “什么没有发生?”归离看着失魂落魄的兄长眉头一挑。 “虽然治好了伤者,但却没有一丝晋升的迹象。”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为他解释道。 她说过这是归辰的机会,但其实这也是她的一次实验。 归辰制药的过程虽她也有参与,但他的确是用自己的手治好了那个小男孩的伤,治疗的过程也堪称药到病除,完全符合“神医”这一称号的字面意思。 然而别说破境进阶,连晋升的气息都没产生。 归辰的医术取得了成果但依然没有晋升。 那么,这也意味着治好别人的身体,却还是无法成为等阶十神医。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片乌云遮住夜空的明月,迷雾漫天厚如瘴幕。 那么。 成为修行者的道路。 到底在何方? 第三十九章 察觉 “汝为天生的修行者吗?” “是的。” 榕树树冠顶端宝石模样的星辰闪烁着红光,传来那个少年老实的回答。 姬嘉树在自家后山扶着一棵树,虽然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见,但他还是礼貌地点头作答。 对方可是疑似兽神分身的人物,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恐怕早被看穿了。 坐在巨灵木树梢上的嬴抱月闻言捂额。 虽然只是她的猜测,但没想到那远方少年居然还真是个天生的修行者。 这就完全没有参考价值了啊!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片人造的星空,看着这棵她尚未完全了解的巨树,沉默无言。 现在距离晚饭结束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正是夜深人静睡觉的好时光。 连原本忧心忡忡的归辰,也因为白日劳累过度,说着要回家继续钻研药典,但回到屋中往地上一瘫没翻两页书就失去了动静。 嬴抱月将握着书睡着的少年搬到了床上,将书页从他手中轻轻取出放到了他的枕边,正在她沉默地凝视归辰的睡颜之时,耳畔就出现了某人背楚辞少司命的声音。 虽只听过一次,但嬴抱月已牢牢记住了这个声音。 是那个名唤姬嘉树的少年。 之前离开巨灵木之时,嬴抱月和他说过如果想要联系可以尝试和之前相仿的行为,但没想到只过了一晚,上次明明吓得够呛的少年居然就再次尝试连接巨灵木。 这人的胆子是不是有点大? 还是说每天晚上不睡觉闲着没事干? 不管怎么说,嬴抱月发现楚辞少司命真的和巨灵木联络网的开启有着直接联系。 简直如同进群暗号一般。 只要姬嘉树扶着大树观星加背诗,她就真的能听见他的声音。 不过想要交谈,恐怕她还是要进入巨灵木之中,坐在树冠上能触碰到那颗宝石星辰的地方才行。 嬴抱月不知这位素昧平生的姬嘉树公子作甚找她,但今夜她的确有事想问他。在点燃自制的安神香,确认归辰不会突然醒来后,她回想着上次跳出的步法同样念出了楚辞少司命。 眼前景色变化,她再次回到了那棵巨树之下,再然后,就有了上面的那场对话。 只不过这对话的结果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嬴抱月在心里叹了口气,听着对面传来少年礼貌却充满敬意的声音。 “果然您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的身份。” 扶着大树的姬嘉树感叹道。他连对方的样子都看不到更毋论出身境界,树那边的那名神秘女子却一眼看出他的出身。 不愧是神灵的分身啊。 这让姬嘉树心底越发肯定对这女子身份的那个猜测。 上一次交谈结束后,他整夜都没有睡着,但躺在床上冷静下来后,仔细咀嚼那一夜的奇遇,姬嘉树心底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女子自称腾蛇却未遭天谴,定是和那位兽神有深刻关联之人,但兽神真身临世往往会产生惊天动地的巨大反响,所以不太可能是真身。 但身为高阶修行者的姬嘉树曾经听说过,兽神可以通过分身这一形式干预普通人的世界,那么他大胆推测与他对话的这个女子,很可能就是八兽神之一腾蛇神的一个分身。 虽说是分身,但神灵就是神灵,分身是神灵的凡间化身,位格和能力肯定是凌驾于所有修行者之上。 只是简单地几句交谈,姬嘉树就充分感受到这个女子的见识深度广度的可怕,心底愈发笃定。 果然神灵就是神灵。 他是整个大陆罕见的天才,俗话说天才才能判断出天才。 对面的那个少女,毫无疑问是一个奇才。 “嗯?看出?”然而树干里却传来那个女子有些疑惑的声音。 姬嘉树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 恐怕这位了不起的存在是不想让人看出她的真实身份,故意装作发问,他笑了笑没有揭穿,他也不想让这女子知道他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您心里对我的身份想必早有预料。”姬嘉树笑着道。 不,不,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不过是在试探而已。 嬴抱月听着对方满怀敬意的声音,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她只是根据这少年声音的年纪推测而已,毕竟天生的修行者在修行速度上有着天生的优势,在太祖建国后仙官家族开始涌现,高阶修行者几乎都成了修二代的天下。 说实话嬴抱月其实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成真。 她来之前是抱着那微小的一点希望,希望这少年知道等阶十的进阶方法。但既然他是个天生的,那已万事皆休。 “只可惜我天生得到的等阶不过等阶八而已,算不得天赋异禀,让您见笑了。” 另一边的少年听不见嬴抱月的心声继续毕恭毕敬地说道。 不,不,在这满大街修二代都只是等阶十的情况你这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天赋了。 嬴抱月在心底感叹。 她前世见过有这样天赋的年轻人整个大陆都不超过十个。 这已经证明这位少年的父母很可能有一方是极为高阶的修行者,甚至都可能触碰到天阶了。 当然她自己当年的那个情况,大概是属于突然变异。 “您怎么了?”姬嘉树迟迟没有听到对方回应,心底有些忐忑。 “果然在您眼里,这点天赋完全派不上用场吧?”姬嘉树苦笑道。 纵然他在整个国家都被捧到了至高的地位,少时也曾自命不凡,但不知为何在看到这女子千里传音的神技之后,他心底傲气就骤然小了许多。 神灵面前,他是多么渺小。 等等,对面那人到底是把她当成了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嬴抱月终于察觉出事情有点不对。 他这态度……这人是把她当成兽神本身了吗? 腾蛇那个很明显就是戏称啊。 这少年也太一本正经了吧? 某少司命并不知道她眼里的神灵和别的修行者眼里的神灵是不一样的。 而现在……嬴抱月看着头顶闪烁的星辰,她觉得自己现在再解释已经晚了。 不过如果她的身份逼格不够高,也很难堵住这个少年的嘴让其不对这个传音术产生怀疑。 她以后……就要装做成那位的分身和这少年交谈了吗? 嬴抱月突然觉得一阵牙酸。 “汝……今夜寻我何事?”嬴抱月只得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声音向姬嘉树问道。 找她什么事? 三更半夜鬼使神差摸到后山的姬嘉树一愣。 他还真的没想什么事。 就……一时冲动。 慌乱中他抬头看向星空,看着头顶搅动的星与云突然一怔,心慢慢沉了下来。 他找到了一个现成的理由。 “最近星象变动有些剧烈,我观星有不少疑惑,所以想和您聊聊。” 变动? 另一边的嬴抱月一愣,心头忽然一跳,“哪里变动剧烈?” “唔……”虽然是临时找的理由,但姬嘉树看着头顶星光目光逐渐幽深起来。 “集中在北方,”星空下,懵懂少年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只属于高阶的修行者。 姬嘉树静静开口。 “北方腹地的星象,最为异常,是发生了什么吗?” 嬴抱月握紧了双拳。 北方腹地,前秦地界。 是了。 今生她境界不够难以感知星象,虽然她已极力收敛气息,但她也不知道她这个肉身与灵魂是否会影响星象。 如果会。 那是不是意味着。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 已经被人察觉? 第四十章 夜话 在很多年前,修行界里关于每个修行者都是天上一颗星辰的说法被大司命林书白推翻。 用她老人家的说法就是,乃们知道你们天天抬头看的那些星星每颗有多大吗?比你们脚底下的土地都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一个人代表一颗星辰?扯淡吧。 这个说法当时在整个修行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也让那些自诩天上星辰化身的修行者们一时间对大司命林书白群起攻之。 但大司命林书白后来靠自己在星象上的战绩,直接让那些修行者在心灵上获得了成长。 不过当然依旧还有许多修行者不相信大司命林书白的说法。 但现在的嬴抱月可以理解师父那句话的意思了。 毕竟天上的星辰都是比脚下星球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的东西……区区一颗星星上的人想把自己的命运关联上其他的星球? 果然…… 是扯淡吧。 所以虽然这个世上存在观星之术,但在她以嬴抱月之身活下来的时候,作为一个死而复活的公主,嬴抱月并不担心什么天上熄灭的星辰又亮啦钦天监发现啦这样的事。 但星象虽不能看出一个人的生死,但结合星云的流动可以看出大陆上气运的走势。 不然观星之术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不同境界修行者能察觉的星象不同,而根据修行者的造诣能够解读出的东西更是不同。 “能和我仔细说说,你那边看到星象吗?”平复下心跳,嬴抱月对那边的姬嘉树问道。 这是……姬嘉树一愣,但随后再次恍然,这是在考验他吧? 当年他在学习观星时,他的师父也常这样让他说出看出来的东西,看他观星的水平到底如何了。 毕竟对面那个如神般的女子看到的东西肯定比他多的多。 “四辅四星,抱北极枢星,魁四星为璇玑,杓三星为玉冲,”姬嘉树一眨不眨地看着头顶的星空,仔细描述道。 一想到对面那个女子正在听,不知为何他感觉哪一次师父考校都要紧张,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力求穷尽毕生所学也要描述好。 “北斗第六、七损角,第四、五、六指南,第一、二指觜,二十有九星……” 听着姬嘉树的描述,嬴抱月原本提起来的心渐渐平复。 这个少年看出的星象已经非常仔细,将复杂涌动的星象充分展现在她的眼前。 而正因复杂,所以难以解读。 伴随着随着这些观星的词语复苏起来的她的记忆,她基本已经可以确认,目前的星象很难解读出前秦深山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毋论引发变数的源头和她的位置。 至少天阶以下的修行者估计是看不懂的。 “这……恕小子才疏学浅,只能看到这里了。”姬嘉树答道。 “以你的年纪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嬴抱月笑了笑赞道。 姬嘉树自知自身观星水平是越阶级别的强大,毕竟从小被人夸到大他都麻木了,但树那边女子的夸赞却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喜悦。 好在眼前的星空是他从未见过的混乱和深奥,迅速将他打回原形。 “可否请您为我解读一些呢?”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随后迅速补充,“小子自知请求无礼,哪怕只有一些也好。” 天阶以下的修行者单凭星象是找不到她的,远方少年尚未抵达天阶,那么告诉他一些也无妨。 嬴抱月想了想,缓缓开口。 “辅星像亲近大臣辅佐与而相明。若明大如斗者,则相夺政兵起。若暗小,则死免官。若近斗一二寸,为臣迫胁主。” “若五六寸四远客及彗孛入斗中,诸侯争权,逼天子。” “月晕斗,大水入城,则兵起主有赦……” 听着对方那个女子平静如水的声音,姬嘉树的眼睛渐渐睁大。 少女毫不停歇地说着,而他的心脏随之鼓动。 如同看着新的世界在他眼前打开。 他能预想到对面那个女子可能的不凡,但当真实听到的时候,却没想到她有如此可怕的实力。 每一个字都是他没有考虑到角度,听到之时却让他醍醐灌顶,瞬间启发出新的思。! 他能明白,他能看见,这个女子话语中蕴藏的价值。 这是真家伙。 “那……那角宿暗及亡角播动呢?”姬嘉树忍不住急切地发问。 那个女子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回答如水一般流畅。 “若暗及亡角播动,王者失政。星微小,国弱失政,王道不行。春日月入角晕者,王失政。日月角中蚀者,其邦不宁。” “那太一星……”姬嘉树再问。 嬴抱月再答。 天上的星辰闪烁,见证相隔千里间一对少年和少女的夜话。 也见证着山海大陆暗潮涌动的风云。 天阶以下的修行者单凭星象是找不到她的,远方少年尚未抵达天阶,那么告诉他一些也无法。 嬴抱月想了想,缓缓开口。 “辅星像亲近大臣辅佐与而相明。若明大如斗者,则相夺政兵起。若暗小,则死免官。若近斗一二寸,为臣迫胁主。” “若五六寸四远客及彗孛入斗中,诸侯争权,逼天子。” “月晕斗,大水入城,则兵起主有赦……” 听着对方那个女子平静如水的声音,姬嘉树的眼睛渐渐睁大。 少女毫不停歇地说着,而他的心脏随之鼓动。 如同看着新的世界在他眼前打开。 他能预想到对面那个女子可能的不凡,但当真实听到的时候,却没想到她有如此可怕的实力。 每一个字都是他没有考虑到角度,听到之时却让他醍醐灌顶,瞬间启发出新的思。! 他能明白,他能看见,这个女子话语中蕴藏的价值。 这是真家伙。 “那……那角宿暗及亡角播动呢?”姬嘉树忍不住急切地发问。 那个女子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回答如水一般流畅。 “若暗及亡角播动,王者失政。星微小,国弱失政,王道不行。春日月入角晕者,王失政。日月角中蚀者,其邦不宁。” “那太一星……”姬嘉树再问。 嬴抱月再答。 天上的星辰闪烁,见证相隔千里间一对少年和少女的夜话。 也见证着山海大陆暗潮涌动的风云。 第四十一章 道路 晨光之下,少年的目光真诚,然而嬴抱月闻言却不禁扶额。 又来了。 归辰这个提议听起来突兀,但嬴抱月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为什么这少年冷不防要她去加入什么北寒阁。 圣女,许冰清。 这已经是她从归辰口里第二次提到这个女人。 “明月?”归辰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神情突然复杂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要害你……我是……” 少年斟酌着说法但说到一半还是自觉羞耻说不下去了。 但嬴抱月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是为了她好。 她知道。 他的确不是要害她。 因为那位圣女是那个少年的心中,甚至是整个山海大陆少年人心里的白月光。 “圣女大人的话,一定能解开你手上的那个诅咒的。”归辰抿了抿嘴唇,说出他思虑许久的话。 他并非一时兴起,今天这个提议他其实挣扎许久,是深思熟虑为眼前这个少女考虑出的最好的一条路。 可以的话他一点不想说出来,不想放她走。但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为不愿说出这个提议的自己感到羞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私心,他原来不愿意她离开。 但明明为了她,这才是最好的建议,就这样把她圈在自己这样的废物身边,她迟早会…… “我觉得她不见得有办法。”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少女冷静的声音却打断了归辰痛苦挣扎的思绪。 “什么?”归辰预想过这个少女会抗拒会疑惑,却没想到她上来直接否认了圣女的能力。 “你说什么?”哪怕是眼前这个少女药学天赋异禀,但居然敢质疑成名已久的圣女,一时间让归辰无所适从。 “你上次不是和我说过,那位北魏圣女不过是等阶十的修行者么?”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更别提那位很大可能也是个天生的。 “虽然我也不知我手上这道疤痕是什么,但有一点我能肯定,”嬴抱月淡淡道,“等阶十的修行者不可能解开。” “可是圣女大人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归辰郑重道,“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被称之为女修,那么就只有她了。”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泡在水桶里的拳头慢慢攥紧。 上次她和归辰在树林里关于圣女的话题只进行到了一半,她隐约察觉到了那个圣女的不对劲,但却没想到如此不对劲。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现在的世道,女人成为修行者绝无可能。”嬴抱月凝视着归辰的眼睛。 如果一个女子是天生的修行者,那么不继续修行放着这境界不动就不算违禁,当然这样的人根本也不配被称为女修行者。 “这句话没错,女人修行是这个世道动摇的根源。越强大越危险。”归辰定定看着嬴抱月,“所以我才说圣女大人是不一样的。” “圣女大人曾经立誓,这一辈子都不会提升境界,”归辰认真地说道。 原来如此,所以才令男性修行者无比放心啊。嬴抱月心道。 “她是北魏国师河伯大人的女儿,境界虽然为天生,但圣女大人从小就立志穷其一生钻研神医这一个境界,并为山海大陆培养优秀的修行者。”归辰一边说一边眼底浮起一丝崇敬。 伴随着少年憧憬般的叙述,嬴抱月彻底了解了这位圣女许冰清的生平。 虽然只是归辰眼中的圣女,但嬴抱月觉得应该是那个女子留在男性修行者眼里普遍印象。 圣女许冰清,男修心中的白月光,不理世事只是专注于著书立说,从不出手救人只是教其他男子救人,出身高贵但为人却谦虚谨慎,作为山海大陆上现在唯一一个扬名的女修,在修行界没有受到追杀嫌恶反而受到男子们敬重。 被称为女修典范。 这真的是很典范了。 比起自己出身微末离经叛道却以女子之身霸占一国国师之位的师父,嬴抱月觉得这位真的很典范。 简直和自己的师父是走到了两个极端。 但讽刺的是这两人却不处于一个时代。 连她自己在少司命时代都没听说过河伯有个这样出彩的女儿。 嬴抱月在心里笑了笑,不过如果她活着的时候那位就出现了,药典到底算是谁写的? 如果不是还有别的事,她还真的很想见见这位自称编写了药典的小辈。 “明月,就算圣女大人境界不高,但北寒阁下还有着无数高境界的弟子,”归辰看着身前不为所动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总会有办法的。” 嬴抱月抬头看向诚恳的少年,心底触动之余却升起一股寒意。 是了,这位圣女虽然境界不高,但随着这几年声名鹊起,有无数男修行者去投奔她。 说是敬佩圣女才德,但嬴抱月觉得很大可能也不是去投奔她的。 毕竟她父亲八人神之一等阶二的神子。当然这个猜测嬴抱月觉得归辰是不会相信的,姑且只能永远作为心声。 总而言之,有许多高强的修行者为她使役。 嬴抱月的目光幽深起来。 自己不修行,却使役修行者的女人。 “谢谢你,归辰。”嬴抱月抬头看着苦口婆心的少年,笑了笑打断他的话。 “我明白你的考量,但我不想去。” “你……”归辰怔住了,定定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女,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她知道他提出这个建议是做了多大挣扎吗? 难道她还是…… “明月,”虽然好心提议被拒绝有些受伤,但归辰还是强行将痛觉压下,看着眼前的少女静静说道。 “其实昨天在山上我就想和你说了,”少年的目光认真,“其实我知道,你还是对修行……很感兴趣。” 明明在苏醒之时自己都那样警告她了…… 如果是之前他定会非常反感,但经过在山上那些事,归辰心底的想法悄悄发生了改变。 虽然当不了修行者,但她的才能……的确不太寻常。 “明月,虽然这么说那位大人的弟子会来杀了我吧,”归辰苦笑,但随后郑重其事地看着她,“但我觉得你的天赋也许不比圣女大人低。” 这真是……想不到的赞美。 嬴抱月怔了怔,不是为这话的内容,是因为没想到这位推崇圣女的少年居然会这么说她。 这可是很不容易的。 归辰克服着心底亵渎那位大人的罪恶感,硬着头皮说出了心中所想。 以这个少女天赋,圣女许冰清的道路是最适合她的。 “我觉得以你的天赋,你也可以往这个方向发展。只要不妄想进入朝堂,只停留在低阶治病救人,不妄图插手朝政,你也许也能成为圣女大人那样的人。” 还有一个荒谬的想法归辰没说来。 就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如果是这个女孩子的话,甚至可能取得比圣女许冰清更大的成就。 明明她现在什么都不是,自己怎么会这么觉得。 看着眼前少女的脸,归辰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第四十二章 谎言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你师父走的那条路是不对的,终将自食恶果,你何必要去学她呢?”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循循善诱,一旦想起就宛如魔音绕梁。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听话明明都会有人拿到你的面前,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嬴抱月看着眼前紧抿嘴唇认真看着她的归辰,耳畔却回荡着别人的声音。 可那是谁的声音? 她为什么不记得了? “明月?”归辰看着眼前突然出神的少女,眉头再次皱紧,这个人到底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忍了这么些天,归辰到底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不知是不是失忆的人都有这样的特征,她人明明在这里,但归辰却总觉得她一直在想些他够不着的东西。 明明身体上有这样诡异的伤痕,明明记忆上有着奇怪的缺陷,明明当初昏倒时的情形有那么多谜团。 但这名少女不寻找家人,不拼死寻医问药,除了刚醒来问的一些关于国家和修行的事之后,甚至连其他的东西都不问了。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对于将来是怎么打算的? 楚姬做出的那个预言她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她…… 归辰脑袋乱糟糟,看着眼前明明眼神无比清醒,但却停留在原地一直若有所思的少女心底被疑问充斥。 归离一直告诉他这人是一个危险的女人,但归辰并不觉得她本身的性格危险,但她身上藏着的秘密和她不经意透露出的能力却让他觉得危险。 一个拥有无数秘密的女人。 “我在做一个选择。” 就在归辰以为这次还是会被这名少女笑着蒙混过去的时候,却没想到坐在墙边的少女抬起头,凝视着他如此认真地回答。 “选择?” 原本义愤填膺的少年看着眼前神情平静却复杂的少女,喘着气渐渐平静下来。 她的确有时候会有,仿佛迷路一样的眼神。 “你要选择什么?” 选择到底要不要成为修行者。 嬴抱月看着眼前纯真的少年在心底无声的说道。 选择这辈子到底还要不要走上那条道路。 虽然她一直在帮助归辰找寻成为修行者的方法,但同时她却也一直心怀犹豫。 成为修行者,她上辈子没有选择的权力,但这辈子。 她有。 她并不后悔上辈子成为修行者,她也不讨厌修行,她不怕痛,也不怕苦,但她怕。 报仇无望,真凶逍遥。 一切都是因为。 前世今生,对她最重要的那个人。 嬴抱月闭上眼睛。 如果师父没有出事,她不会犹豫,也不会感到迷茫,但这辈子她却不能再任性。 “你……”看着眼前少女清澈却幽深的双眸,归辰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明月……你是和什么人有仇吗?” 不愧是在仇恨中生存的兄妹,果然对人的恨意很敏锐。 嬴抱月笑了笑,“你当初捡到我的时候,也知道我处于什么环境,那肯定是有人要害我,我自然是有仇人的。” 这……的确说的过去。归辰双拳握紧,也不是不能解释这少女为何想成为修行者。 就如他一般,只有获得力量,才能报仇雪恨。 可……眼前这个少女应该和他不一样。 归辰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一般女人复仇,不是还有别的方法吗? 归辰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这女人想要复仇的方式……很奇怪。 “你是个女人啊,”眼前少年突然直愣愣瞪着自己如此说道。 “所以?”嬴抱月第一次被归辰问的愣住,这人难不成是现在才发现? “你如果想要报仇的话,不应该找人帮忙吗?” “帮忙?”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归辰深吸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这个少女给人的感觉到底哪里奇怪了。 就是这名少女从一开始,就打算什么都自己动手。 这和他平生见过的那些女子的行事方式,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恕我直言,我并没有要贬低女子的意思,”归辰定定看着嬴抱月,“可是你们女子不是可以通过控制别人来达到目的吗?” 当然归辰不是说男人就不能雇人打架,但是在世家大族家,女子的确有别的施展能力的方式。 俗话说男人的战场在朝堂,女人的战场在后宅。 归辰身为一个男人原本不懂这些。 教会他这一点的,就是他的那位姨娘,楚姬。 他那位姨娘的确不是什么强大的修行者,但通过他的父亲,她却能让他和他的母亲妹妹生不如死。 看来这位少年这独特的身世好像教给他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嬴抱月看着眼前再现颓唐之色的归辰苦笑,“你对女子后宅的手段还挺了解的。” 任哪个男人被后宅女子手段陷害七年在小娘的枕头风下被亲生父亲鞭笞四十余次都能变得了解…… 归辰定定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女,“不要告诉我你不会。” 这种话对一个还没出嫁的少女说合适吗? 嬴抱月心底再次苦笑。 不过她的确也不是一般未婚女子。 “说的我好像很会似的。”嬴抱月无奈开口。 “我还没见过你想做做不到的事。”归辰静静道。 虽然和这少女相识没几天,但他就没见过这女人不行的时候。 “那是你见的太少,”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叹道。 但她的确不是不会。 她也并非对这些手段有什么偏见,手段只是工具,不存在善恶,有人能用其作恶也有人能用其行善,只是各人的选择而已。 “你可别小瞧那些手段,”归辰皱眉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女子劝说这些,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当年那位大司命可是靠着女子后宫的手段毁掉了我们这个国家。” 一般有些本事的女子大都太清高不屑这些手段,以防万一归辰就举了个最大的例子。 这样就算这丫头也该被触动了吧? 的确好像是触动了…… 看着眼前突然僵住的少女,归辰伸出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明月?” “后宫手段啊……”少女的声音陡然冰寒无比,让归辰生生打了个寒颤。 而嬴抱月的心此时比冰还要寒冷。 这是哪门子的鬼话。 蛊惑君王的妖女。 未行妖女之事却被冠以妖女之名的,她的师父。 嬴抱月的指甲深深扎入掌心。 她之所以怀疑师父的死是受人陷害,正是因为这个鬼话。 因为如果要蛊惑嬴昊那小子,哪里需要师父出手,她上就可以了。 当初太祖以半壁江山下聘,也没有博得那女子一个点头。 现在的人又如何知道? 第四十三章 月食 然而就是这样强大的师父,却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嬴抱月另一只手紧紧攥紧胸口的衣服。 是的,她从不怀疑上辈子她和师父所走的道路,更想要用自己的手获得力量为师父报仇。 但师父的死冲击了她对力量的认识。 上辈子等阶二神子间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言,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少司命其实比她师父更具天赋。 然而虽当年的少司命林抱月拥有更高的起点,但谁都不能否认大司命林书白的逆天。 因为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等阶一修行者,并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谁能想到,这位世上第一位登临修行者顶点的女子,在十五岁之前,都是一个普通人? 要知道十岁被誉为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一个门槛,毕竟这世上都有人天生带阶,你一个普通人十岁都没能入等阶十,之后还指望能超过什么人? 但大司命林书白,就是这样一个将不可能化为奇迹的女人。 在当年乱世出英雄的时代,十几岁都没能感悟者,学宫书院的夫子都不会让其入门,一般也就只有贫民和世家走投无路的庶子女还会做梦,普通人早另谋出路去了。 但充其量也就是做做梦而已。 在那个女人出现之前,根本没人能料到十几岁还有人能成为修行者,就算有人这样糟糕透顶的修行资质也入不了任何人的眼。 当年谁都没有想到,那个秦国乡下三等世家最不受宠的十五岁庶女,会走到那样一步。 在五年的时间内走完了别人十年的路,在最容易陷入瓶颈的等阶五神舞,也只徘徊了一年的时间。 在她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当时初露头角的乱世枭雄嬴帝身边的红人。 再然后,那个女人的二十岁到三十岁,是将她的名字刻在大秦帝国荣光上的十年。 嬴抱月年少的时光,就是仰望着师父一步步登上顶峰,变得比谁都要强大的时光。 但今生今世摆在嬴抱月面前的事实是,那么强大的师父都被暗算,可想而知这背后隐藏的黑暗有多么的深重。 她即便成为修行者,真的能够对抗连师父都不敌的仇人吗?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师父到底有多么强大。 正因清楚师父的强大,所以嬴抱月同样清楚,师父被人陷害背后一定存在隐情。 正面对战没人能赢得了大司命,想置人神于死地背后定有无比复杂狠毒的阴谋与杀局。 而自己想要报仇,真的重新获得力量就够了吗?力量并不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师父就拥有这世上至高的力量,却被幕后黑手暗算,而嬴抱月不觉得自己能在短时间内超越师父。 那她该如何找出这幕后黑手? 这就是她这段时间的矛盾。 其实她很清楚,想要对抗阴谋,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同样使用阴谋。 嬴抱月抬起头,凝视着眼前殷切地看着自己的少年。 归辰提出的问题,就是她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事。 当然她死都不会去找什么圣女许冰清。 她只是在想自己这辈子为了复仇到底要选什么路。 摆在她面前的,有一条“妖女”之路,还有一条“圣女”之路。 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她和师父被死后被诋毁成妖女,却还没有干过妖女该干的事,按理说她也该尝试一下,让那些谣言不至于太假。 然而,如果要利用君王和高官,她就不能成为高阶修行者。 根据经验,位高权重的男人一般只会对没有能力反抗的女人放下戒心。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一旦成为高阶修行者,她就不可能再接触到上层阶级的男子。 两条道路并不能兼容。 这就是妖女之路,也是所谓的“圣女”之路。 她今生是个公主,虽然不能嫁皇室,却能接触到皇室还可以嫁给强国国师之子。 只要好好利用这个身份,她完全可以接触到上层世家和仙官王室,能谋害大司命绝对有高阶修行者和仙官参与,只要打入上层,以她的观察力找到蛛丝马迹只是时间问题。 轻松,高效,甚至还能落得个比前世更风光的名声。 然而…… “明月?”归辰看着长久沉默着的少女,有些担忧的问道。 “我有些事还需要再思考一下,”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 成功率最高的报仇路摆在她的面前,但她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阻挡着她,迟迟不愿选择。 “你还要考虑多久?”归辰皱眉看她,“你的伤……” “不会很久了,我只是在等一个日子。”嬴抱月笑着道。 她也没有多少可以犹豫的时间了。 “什么日子?”归辰越发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十五,”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一望无垠的天空,更具体来说是这个月十五的晚上。 看着突然僵住了的归辰她恍然抱歉道,“对你们而言可能不是什么好日子。” 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也是归氏兄妹去司马府大宅的日子。 “为什么是十五?” “也许是想看看满月再做决定?”嬴抱月沉吟道,看着瞪着她的少年她赶紧补充。 “只是我给自己定的期限,别在意。” “好吧……”被十五这个日子刺激到黑暗记忆的归辰也失去了追根究底的力气。 当然并不是随便定的期限。 嬴抱月看着脱力的少年在心底无声道。 十五并不光是司马府大宅刁难少年少女的日子。 六月十五,满月之夜。 这是她给她定的最后期限。 那一天,她准备在夜里上山,最后一次夜探秦陵。 之所以定那一天,是因为按照她这些天的观测和前世预测的记忆,那个晚上会出现“血色满月”的天象。 满月时分,日月会分别处于地球两侧。若此时两者为正对面,则会发生月食。 而这个月的十五日,会出现更稀少的“血月月食。” 嬴抱月目光幽深。 在潮汐力的影响下,一些这世上本难以出现的缺口,会被打开。 而其实也许就有……那个本已消失的入口。 第四十四章 前调 当然是不是一定会出现,只能听天由命。 罕见的天象会发生不寻常之事,但具体会发生什么,修行者只能推测不能肯定,不然就真的自以为天了。 嬴抱月觉得自己姑且是个……尊重科学的前修行者。 总而言之,十五的计划是她对那个陵墓进行的最后一次努力。 不管能不能调查到想要的情报,她都决定这是最后一次了。 不能一直被一座陵墓绊住手脚,也不能一直不作出选择。 “好了,晨间冥想结束了。”只听哗啦一声,眼前少女一把将手腕从水桶里抽来,站起来对归辰笑着说道,“也该干正事了。” 她管刚才那个叫晨间冥想? 归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视线下移看向她的右手手腕,“你的手……” 眼前少女放下袖子慢条斯理将眼熟的布条绑上手腕,遮掩住所有的伤痕。 “怎么了?” 归辰迟疑了一下,“不疼吗?” 他想问这句话也很久了。 嬴抱月笑了笑,对他道。 “还好。” 这是……真的吗? 归辰眉头拧成一个结,胸口堵得慌各种情绪积聚在内却不知如何说。 “好了,大好日光别纠结改变不了的事,赶紧干正事。” 归辰才想起她刚刚说的话,愣愣开口,“干什么正事?” “上山,还有……”眼前的少女无语地看他一眼,“买米。” “再不买米你全家都要饿死了。” “你不是说要去邻村买米吗?我也和你一起去。” …… …… 她怎么哪都想去? 归辰背着个筐子走在大路上,回头看向戴着熟悉的帷帽东张西望的少女。 她的确不怎么问他和家人问题,但经过这几天相处,归辰发现这个少女的特点在于,她可能比起提问,更倾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无论是跟着他去司马府大宅,跟着他上山,还是现在要跟着他去邻村甚至是市集买米,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外出的机会。 然后,她一直都在看。 用她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看见他能看到的东西,和他看不到的东西。 归辰从看到她苏醒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和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 她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呢? 不过先不提看,这一趟她除了这个好像也干不了别的。 想起离家前妹妹无语的眼神,归辰把背上的竹筐往上背了背,毕竟她又不能背米。 他背她还差不多。 “怎么了?”打量着邻村风景的嬴抱月看向盯着她不放的少年。 “没……没什……”归辰脚步一顿慌忙看向前方,抬手胡乱往前一指。 “前面就快到了!” “是吗?”嬴抱月顺着他指尖看去,刚刚一路走来,不知为何村子里人烟稀少,这时远处破烂的茅草屋深处终于出现了一个破烂的谷仓。 归辰没想到他误打误撞还真指对了。邻村不少他熟悉谷仓不知为何都被掩盖了,终于看到露出的一间。 归辰松了口气背着竹筐大步朝哪里走去,嬴抱月跟在他后面也加快了脚步。 归辰的脚步松快,然而看着那谷仓边堆着的茅草枝等杂物,少女的眸色深了深。 而下一刻。 “什么?一斗米三十铢?” 少年愕然的声音在谷仓前响起,划破村子里寂静的空气。 嬴抱月看着归辰手上刚刚摘下竹筐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一位站在谷仓前的老者说不出话来。 “魏大爷,你怕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半晌归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者,“集上的新米才二十铢一斗,你这陈米要三十铢一斗?” 你怎么不去抢? 嬴抱月看着少年气得颤抖的肩膀,觉得他估计很想讲这句话。 大秦当年建国时在大司命林书白的主持下统一货币,她将乱世时混乱使用的二十四进制的“铢两制”改为百进制,将其与后世的“文两制”结合,创造出十文一铢,百铢等于一两白银的货币制度。 虽然秦制目前在多国被废除,但这个货币进制好在还是留了下来。 托这个好算的进制的福,让嬴抱月也可以简单地就能算出米价。 如果她的记忆没出太大问题的话,使用当初大秦盛世时的米价来折算,按照这个世界的货币购买力,一两白银相当于现代世界的千元左右。 那还是盛世时的购买力,现在的分裂时期,白银只可能更贵。 不难算出,一株钱差不多是十元左右,三十铢的确可以说是天价了。 按归辰之前的说法,五年前米价还是五铢一斗,随着前秦国力下降米价越来越贵,年初新米米价涨到了十五铢,但这至少花了五年时间。 前两天骤然涨到二十就已经很吓人,这突然的三十铢一斗还是陈米已经等同敲诈了…… “二十铢?”没想到谷仓前一脸愁苦抽着烟锅的老者将烟枪重重往石头上一磕,对归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你这怕是前两天的价了吧?”老者吐出一口劣质烟叶子的烟气,满是血丝的老眼直直看着归辰,“今早集上米已经卖到三十五了!” 归辰浑身一震,声音都结巴了,“怎……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老者头转了一圈,“你看村子里还有几家敢卖陈米的?不买我的就等着饿死吧,别家米只可能更贵!不是老头子我活够了,谁还敢出来?” “到底怎么了?”归辰怔怔开口。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纤细的声音。 “征兵?” 归辰猛然回头,而他身前的老者浑浊的双眼牢牢钉在他身后那个少女身上。 “没见过的样子,这位小姐……你是什么人?” 看不清脸但至少能看出年纪,这把年纪的少女怎么可能察觉到什么? 有些事的动向透露是死罪,他只是仗着小子丫头没见过乱世没什么见识多嘴了几句,怎么就…… 看着巍然不动的少女老者脸上皱纹更深,“老头我可什么都没……” “嗯,我只是猜猜。”嬴抱月道。 “归辰,能买多少米买多少吧,买完我们走吧。”她看向身边的少年道。 “米价的确可能会继续涨。” 古往今来,能导致米价上涨的只有两件事。 一个是饥荒。 还有一个就是。 战争。 第四十五章 大典 “哥……你买了三十铢一斗的米?” 归家小院里,归离难以置信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归辰叉腰怒喝。 “你怎么不去别处看看?” 归辰虽然也心疼不已,但听到这话却直起了腰板,抿嘴看了一眼身后默不作声的少女,对自己妹妹道。 “后来我和明月去了集上和其他村口,真的要更贵上许多。而且下午闭市的价格居然比开市的时候更高!” “什……”这次换归离僵住了。 归辰看着身后的少女也很难以置信。 当时如果不是她坚持,他也许会再等等别家,然而一切都如她所预料的,那个老者的话居然是对的不是为了诓他。 集上的米价的确正在飞涨。 “怎么会这样……”归离眉头皱得死紧,“这是要把百姓饿死吗?” “集上虽冷清了些,但我没看出来什么异常,”归辰道,“不过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传言。” “传言?什么传言?”归离问道,下一刻不等回答她恍然厌恶地开口,“是因为和亲公主还没找到?” “是啊,”归辰把米袋小心翼翼从竹筐里抱起,“估计是以此判断和亲可能要黄了,搞不好南楚会借机开战,那些米贩闻风而动而已吧。” 毕竟现在前秦最大的事就是和亲公主丢了,乡下消息闭塞不少商贩会以此兴风作浪。 这种事归辰他们这些年也经历过不少,但大部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勒勒裤腰带就过去了。 “真要打哪有那么容易,”归辰摊手,“和不了亲就以为要打仗了,上面的官员才不会那么傻。” 这倒也是实话,嬴抱月心道。在这种暗潮汹涌的时候端看谁能沉得住气,但凡有点乱世经验的官员和统治者此时都应该按兵不动。 前提是有经验。 嬴抱月回忆起今日在集市上看到的萧条之景心底微沉。 “再说了,南楚今年还要准备举办初阶大典,这是整个修行界三年一度的盛事,所有的仙官都在忙着干这个,要开战怎么说今年也不可能啊!” 然而就在这时归辰的话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初阶大典?”嬴抱月怔怔开口。 而随着这个词,无数记忆涌入她的脑海。 “是啊,初阶大典,”归辰转过头来看向她,目光兴奋又复杂,“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这可是初阶修行者进阶的唯一之路,也是摸上仙官门槛的起点!” 是了,她记得。 先不论如何成为修行者,即便普通人有幸成为修行者,等在他前方的,也是一条无比艰辛漫长的道路。 这条永无止境的修炼道路想要走下去,就一定要借助前人的智慧和源源不断的修行资源。 前人留下的典籍,药方,修炼的顿悟,还有对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磨练。 那就是厮杀和竞争。 乱世出英雄,是因为为了活下去所有人都倾尽全力,可在太平盛世下如何培养出强大的修行者? 几十年前,太祖皇帝建立修炼体系的同时创立了两大体系,仙官体系和与之相辅相成的典试体系。 修行者的进阶方式是绝密资源,而这个秘密就藏在太祖皇帝留下的手札之中。 太祖皇帝本身并不是顶级的修行者,死前也不过等阶三,但这位曾经据说和八神一起开过“集体会议”被神眷顾的男人修行理论知识却异常完备。 他的修行方法也被他身边的一个女人从理论变为了现实。大司命林书白补全了等阶三以上的修行手札,并证明了等阶一是确实存在的境界,至此太祖手札成为了修行界的权威。 修行十阶,如果说前五阶姑且还能靠野蛮生长,但到了等阶六再往上就一定要借助太祖手札的力量,而想要获得阅读太祖手札的资格,在整个山海大陆就只有一个途径。 那就是成为仙官。 太祖皇帝金口玉言,只有相符品级的仙官才有资格阅读他的手札。 仙官体系和修行则体系对应也为十品,相同等阶的修行者有资格成为相应品级的仙官,但……也只是有资格。 等阶九的修行者有资格成为九品的仙官,但如果不参加典试从中胜出,就不能成为仙官。 所谓的典试,就是这样一个东西。 某种意义上来说,典试体系可以称之为选拔修行者的科举,虽然其测试的方式在嬴抱月看来……有点像奥运会。 此处先按下不表,典试体系分为初中高三个部分,初阶大典,中阶大典与高阶大典。 太祖手札被分为四部分被交付给了当年在修行上最为强大的四个诸侯国。 其中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各自分别在一个国家举行,高阶大典并不广为人知,某种意义上更接近于少数人的隐秘仪式,是在两个国家进行。 毕竟能走到高阶大典的修行者……实乃凤毛麟角。 就算能看到太祖手札,但修行是集天赋机遇于一体的复杂过程,等阶二的神子全大陆不过八位就可见一斑。 与隐秘的高阶大典不同,选拔仙官最多的初阶大典是全大陆的盛事,规模极为宏大。 而这个参与人数最多的初阶大典的举办地就在…… 天之四灵朱雀的庇佑之地,曾经诞生了最强大修行者的地方。 “南楚。” 归辰握紧双拳深深吸气,“我迟早要攒够去那里的路费。” “我记得钱应该攒的差不多了,哥,你不会把这路费拿去买米了吧?”归离皱眉看着归辰。 “没有,怎么可能……只不过……”少年将嘴唇咬得发白,颓唐地坐到地上。 “不成为等阶十,就没资格参加初阶大典。” 修行者的选拔考试,当然只接待修行者。 等阶十这只是最低的一个标准,然而归辰连这个最低标准都还没达到。 “现在离初阶大典就剩三个月,我已经十五岁了,你哥看来真的没修行的才能。”归辰看着脸色发白的妹妹苦笑道。 “哥,你别这么说,你只是……”归离少见的没挤兑兄长,然而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没事,南楚卧虎藏龙,就算我有幸进入等阶十,恐怕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归辰看着脸色不好看的妹妹勉强挤出几丝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南楚吗……”嬴抱月喃喃道。 那里的确是修行的圣地。 因为那里是。 师父的家乡。 不过现在也是…… “就是我们那公主殿下要嫁过去的地方,”归辰回过头来看向她摊手道,眉头紧拧。 “话说公主殿下到底去哪了?” 第四十六章 极限 将近三十年前,一个楚国的少女在南楚遇到了一个秦国的青年。 历史至此开始转动。 那个时候的南楚虽然地域面积最大,但因地处南方潮湿多虫瘴,魑魅魍魉远比北方更为严重,楚民也曾被当做未开化之民,楚地被称为“楚蛮之地”,可以说是长城内六国发展最晚的国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因为一个少女的出现改变了命运。 在魑魅魍魉横行的前朝末世,那个楚国的少女选择帮助那位秦国的青年,一度被自己的家乡当做叛国者,而最后天下一统,这个曾经的叛国者却给自己的家乡带来了亘古的荣光。 楚地出了一位等阶一的人神和一位等阶二的神子,自此获得了人杰地灵的光环,无数修行者赶赴楚地修炼,而南楚也被赠与太祖手札,获得初阶大典的举办权,成为了修行者的摇篮。 直至今日,南楚也是全大陆仙官家族最多与修行学宫最多的地方。 从归辰那里嬴抱月了解到,即便太祖死去,帝国分裂,大司命受到诋毁,但在八人神之一南楚国师的一力引导下,初阶大典的举办并未受到影响,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获胜者可以自行选择加入哪一国的仙官系统,而不是要统归前秦。 不过太祖死后初阶大典也只举办过两届,这次是第三届,这样异常的选拔方式也不知能持续到多久。 南楚国师…… 嬴抱月心底被调出了不好的回忆。 算了,她现在想也没用。在各国的神子之中,那位南楚的国师也是异常强大的一位。 当年还在诸侯国时代,南楚,北魏和东吴就一起并称长城内三强国,而在前秦式微的现在,国土面积最大修行者最多的南楚是名副其实的南方第一霸主。 也怪不得前秦王连唯一的妹妹都毫不犹豫地要送过去和亲。 当然人家还不想要。 真是别提了,提了都为原主感到一脸血。 对于这样的南方霸主,光靠和亲拉拢有个毛线作用,更别提前秦国内对和亲还存在异议,总之对嬴抱月而言,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上赶着去送了。 想也知道用前秦公主这个身份也没法参加典试,她还是和那座陵墓做个了结再另谋出路吧。 不过在这之前…… 看着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少年,嬴抱月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月?”看着骤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少女的脸,归辰浑身一震。 她很难参加典试,但至少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上山。” “啊?上山?现在吗?” 归辰背着竹筐跑了一上午,脚底板都磨出了血泡,他看着那个少女背上的那个布包,那是她在集上买的东西,只花了两铢归辰就随她去了虽然便宜那东西应该也不轻。 她不愿意放到自己的竹筐里也自己背了一路,她就不累吗? 然而那个少女的心就像是铁做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之前有说下午上山,日头过午,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你可以喝口水。” “午饭就在山上吃吧,在山上饿不死的。” …… …… 换下磨穿的草鞋迈着沉重的步伐背着药篮的归辰往山上爬的时候,还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反客为主的。 然而归辰发现他对这少女说的话已经没什么反抗意识了…… 但心理上没有,不代表身体上没有…… 在这可怕的体能消耗下,他的体力倒是很诚实。 “呼,呼,能停一下吗?”他当然很想说这句话,但看着前方那个背着重物脚步没有一丝沉重的纤细身影,身为男人的尊严让这句话在他心底盘旋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咬牙跟上。 等到了差不多山顶的地方时,归辰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到了。”前方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那个背影终于停下了。 归辰只觉从小到大体力从来没有这么透支过。 上一次还是同样在这座山掉落悬崖之时。 悬崖……想到这个归辰心头一紧,看向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山峰。 四处的景色还是没什么改变,但他和面前这名少女的关系却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上一次上山她还只是跟在自己的身后,这一次却已经比谁都要熟稔,上山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归辰看着虽然脸色苍白,却连喘息都不曾有的少女,心底疑惑不解。 “你难道不累吗?” 她怎么能这么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而不停歇? 不应该啊。 要知道这少女的身体到底有多纤细柔弱归辰可是……亲手掂量过的。 更何况她苏醒根本没多久按理说应该…… 身体很虚弱才对。 嬴抱月抚摸着这具身体细到仿佛一折就会断的手臂,在心里说道。 这位花瓶小公主的身体比起她的前世,实在是要柔弱太多了。 哪怕是经过她这几天的调整和锻炼,却还是和她当年的全盛状态天差地别。 然而…… “我和你……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吗?”归辰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不放。 人的肉体情况是骗不了人的,这个少女的身躯极弱,然而她身上却有一种柔韧的力量,如细竹般难以折断永不停歇,那么归辰能想到就是,她身上一定有地方和他不一样。 想起在悬崖上她用纤细手臂拉住他时的情景,归辰心头一跳凝视嬴抱月的目光愈发专注。 意志力不一样。 这个女子的意志力强到可怕。 而这可怕的意志力驱使着她的身体。 还有…… “可能是呼吸的方法不一样吧。”少女平静中带着探究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而下一刻她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等,太近……”她靠近人的脚步是没有声音的,归辰被拂面而来的好闻味道一惊,但下一刻他腹部一凉,一只纤细的手掌突然贴上了他的肚子。 然而不等归辰产生什么别的想法,肚皮就传来一阵剧痛。 “嘶……”归辰猛然吸气。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么痛。”眼前刚刚击打了他的腹部的少女眨了眨眼收回了手。 “不过,果然吗……”眼前少女垂下眼帘轻声开口。 “你的里面空空如也啊。” “什么?”虽然收到了对方的歉意但归辰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总觉得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男人的尊严…… “你的呼吸方法不对。”嬴抱月看着他说道,“丹田完全没有用上力,所以很容易感到疲劳。” “丹田?用力?”归辰以前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些,当然也完全没在意过这些。 毕竟…… 这些和修行有关么? 怎么听都觉得只是锻炼肉体用的吧? 可是在这修行者横行的世界,有阶者可以轻而易举打败壮汉,锻炼身体又有什么用? “你觉得这些没用吗?”面前的少女像是听的到他的心声,看着他静静问道。 “我……”归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这么觉得。”那个少女凝视着他的眼睛开口。 “修行者的确能比普通人更强大,但不代表修行者就一定比凡人要强大。” “之前是我忽视了这个问题,但既然找不到修行的方法,就不代表人不能变强。” 将近正午的烈日穿透森林的枝叶,日光给前方那个少女的轮廓勾勒上一层金边。 归辰看着静静开口的女孩,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人类是有极限的。 能够突破人类极限的修行者理论上的确会更强。 人赢不了修行者。 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和他这么说。 所以他要做的,不过是想尽一切办法成为修行者。 然而路的尽头,山石之上,那名少女回过头来如此对他说道。 “但在我看来,你连人类的极限都没有达到。” 第四十七章 修行 人类的极限是什么归辰并不知道,也并不相信普通人能强到哪里去。 然而眼前这个少女的存在,却让他不得不相信。 “所以只要知道呼吸方法,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吗?”归辰看着嬴抱月愣愣问道。 要是说别的他没有兴趣,但提到呼吸方法,他却有过体验。 山崖遇险他曾在这个女子带动下有节奏地呼吸过,当时生死一线之际他第一次听到这名少女呼吸的声音。 的确很特别。 听着就能让人的心平静下来。 村口这名少女救下那个小女孩时,他也听到过。 所以他觉得她也许是会什么秘诀,对,话本子里都有过秘籍什么的,一定是这…… “不能。” 然而就在归辰兴奋起来的时候,那个少女清淡的声音却瞬间打破他的幻想。 “的确是有方法没错,但你现在的身体控制能力太弱,光知道没用。” 知道方法和能不能做到是两回事。 就如同杂技演员的高难度动作,看着都会,但其他人就是做不到。 另一方面,一个动作如果熟练到一定程度,人的身体就会自己动起来。 呼吸也是一种动作。如果身体和意识没到位,呼吸这种需要一直下意识持续的动作根本进行不下去。意识和肌肉素质都没有达到要求,知道方法也无法切换。 嬴抱月目前的状态就是意识暂且弥补了肉体的不足,毕竟呼吸这个动作上辈子进行了十几年,都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勉强可以维持。 但归辰显然不能这么开始。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简而言之,就是你的身体还没准备好。” “那我要怎么做?”归辰彻底懵了。 “这个嘛……” 眼前的少女将肩膀上的布包卸下来放到地上,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先从最基础的增强体力开始吧。” “增强体力……”归辰看着地上那一大包物事,这是嬴抱月背着他买的。他好奇是什么很久了,然而看着包裹里露出的东西,少年却愣在当场。 总觉得和他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听了这少女一席话,他还以为会是什么有特殊作用的机关奇巧,然而没想到这地上粗布包裹露出的东西却是…… “麻绳?” 没错,地上布包里露出的东西的确是麻绳,之所以看上去那么大一包,是因为里面有很多捆粗细不同的麻绳。 细的如拇指,粗的有如拳头般,一大捆硕大无比,看着都觉得沉甸甸。 “这是用来做什么?”归辰简直一头雾水。 要捆东西也不用买这么多啊。 “难道……是用这个锻炼身体?”归辰无语望天,他没机会进学宫找师傅,但也从没听说过什么流派用麻绳修炼的。 这也太…… “唔,这个是这么用的。” 在他质疑的目光下,那名少女却神色如常,完全不觉得这行为古怪,无比自然地从麻绳堆里挑出拇指粗的一根,将两端握在手里。 少女两手将麻绳挥起,半圆形的绳索在空中滑过,她随之跳起,绳索再从她脚底而过。 她的动作十分熟稔,像是做过无数遍。 “这叫做跳绳。这麻绳就是这么用的。” 在示范了十几个后,嬴抱月停下对归辰说道。 “你试试看。” 等等,麻绳才不是这么用的吧?! 归辰在心底呐喊,但看着眼前这名少女的动作勉强从地上的麻绳堆里挑了根同样粗细的握在手里,挥动,跳起…… “啊!” 然后抽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嘛,第一次跳的确会这样这样,”眼前的少女对他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微笑,“多跳跳就能掌握节奏了。” 明明看她做出来是那么简单轻巧,为什么他做起来就是这样? “没事,你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嬴抱月看着脑门被抽红的少年勉励道。 “这是我回忆起来的我们那小孩子常见的游戏。” 游戏? 归辰浑身热血上头,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捏紧了手中绳索,猛然挥动起来。 他还就不信了! …… …… “呼,呼。” 夕阳西下,照射在山林间少年汗如雨下的身影上。 豆大的汗珠砸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圆印,而在印迹之上,满头满脸红痕的少年跃动的身影终于没有了停滞。 变得流畅而富有韵律。 但这流畅是有代价的。 归辰眯起被汗水浸得生疼的眼睛,看着前方同样不断跳动的少女,终于明白这个游戏为什么能锻炼体力。 这个动作真的是……累得要死啊! 他现在已经不会被麻绳抽到了,但练了一下午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异常,像是被人胖揍了一顿……不简直像是被群殴了。 现在他每跳一刻钟就要休息一下,他也想延长但这真的是极限了,超过了他就连麻绳都跳不过去。 但眼前的这个少女休息的间歇是两刻钟。 这都是什么女人啊。 看着终于停下的少女,归辰剧烈喘气也停下了脚步。 “这……这样练就可以了吗?”坐在山石上大口痛饮山泉水的归辰一边喘一边含糊地问道。 “可以?”没想到身边闭着眼睛的少女睁开眼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恍然。 “你是说可以改变呼吸方法?” 归辰重重点头。 “想什么呢?”归辰累得半死,然而眼前的少女却只是轻轻地笑起来,看向地上的麻绳堆。 “至少到用到最底下那根绳子的时候吧。” 最底下…… 归辰眼皮一跳。 这个女人买的麻绳总共有十个不同的粗细。 越粗的放的位置越靠下。 最底下的就是那拳头粗细的最粗款。 难道…… 归辰看向手里用到现在的最细的麻绳头皮一炸。 难道她买这么多不同粗细的麻绳就是为了这个?那拳头粗的一手握住都困难,居然要挥起来跳绳? 逗他吗? 她是从哪里学来的修炼方法? “你现在能做到吗?”归辰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 “做到是能做到,但现在这个身体超过一刻钟有些困难。”嬴抱月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那……有人做到过吗?”归辰勉强松了口气,下一刻急切地问道。 “我记忆中是有的。”嬴抱月笑了笑答道。 那估计是浑身肌肉发达的壮汉吧,归辰心想。 村东头打铁的老张头也许就有可能。 “那我是应该慢慢将跳的麻绳换成越来越粗的对吧?”归辰深吸了一口气。 嬴抱月点头。 这倒也循序渐进,归辰总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这名少女的意图,毕竟是个女孩子想出来的练法,想来也不可能难到什么程度。 “那我要什么时候换下一根麻绳?”归辰问道。 既然知道了麻绳升级之路,虽然看着拳头粗的那根还是发憷,但归辰还是想要尽快使用下一根稍粗点的麻绳。 “明天?” “三天后?” 没等到回答的归辰不断发问,看着没说话的少女越发疑惑。 “难道是一个星期后?” 那他这么一大包麻绳要练到什么时候。 看着眨眼看着他的少女,归辰笑着问道,“也不用太长吧?难道是两个星期?” 这在归辰心里可是极限了。 “你在说什么呢?”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女看着他笑了笑,开口道。 “当然是等你手上的这根跳断之后。” “这样啊,跳断啊……”归辰笑着答道。 然后下一刻,少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跳断?” 第四十八章 封侯 归辰觉得他这些天的眼界已经有了不小大改变,但听到眼前这个丫头说的话,还是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跳断……是我理解的那个跳断吗?” 看着地上最粗的那根麻绳,归辰眼角肌肉有些抽搐。 “应该是。”嬴抱月点头。 归辰看着地上的麻绳堆突然有了不祥预感。 “那……该不是要把这些麻绳全跳断才算准备好了吧?” 应该不可…… “是的。”嬴抱月点头道,“我买的应该够用了。” 这何止是够用……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归辰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不愿认输但这个女子说的话也太匪夷所思,“之前……有普通人做到了吗?” 嬴抱月思考了一下,再次点头。 做到那个的算不算普通人姑且不论。 但之前完成这些训练的时候她并没有动用修行者的力量,大概算吧。 “我恢复的记忆里有一位。”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壮士能如此神勇…… “那有机会我还真的想见见那位壮士……”归辰浑身僵硬,“你记得他的名姓吗?” 能做到这样的事,就算不是修行者归辰觉得搞不好也是军中勇士。 “壮士?”嬴抱月看着自己被麻绳磨出细小血泡的掌心,不知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 虽然她记得太祖手札的传闻,但关于修行者修行的内容,像是被记忆消除般在她的脑海里消失的干干净净,她现在能记得的修行,只是一些零星的师父当年在她幼年时对她的基础训练。 所以…… “完成这些的不是壮士,”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诚实地开口。 “是个十岁的孩子。” 准确地来说,是个十岁的小女孩。 “什……”归辰彻底僵住了。 骗人的吧这是他心底第一个想法,不说其他九根,小孩能把这拳头粗的跳断? 这是麻绳可不是草绳! 任何人听到这胡扯都会这么想,因为太匪夷所思骗小孩这话都…… 然而看着眼前少女清澈平静的双眼,归辰心底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会吧…… “不相信吗?”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如果没有穿越到现代的常识,其实上上辈子她其实一直都没觉得师父对她的训练可能有那么一点……不太寻常。 “说实话……我倒是想不相信。”归辰站起身,看向那少女手上沾染上些许红色的绳头深吸了一口气,刺啦一声从身上扯下一块衣襟。 “你……”只见眼前少年一把将她手中麻绳夺去,将布片层层缠裹在绳头才重新塞回她的手里转过身。 “谢谢……”嬴抱月注视着他的背影缓缓道。 “没事,手心磨破了你都没感觉吗?就不能注意点吗?”归辰拎着自己的麻绳朝他跳绳的树下走去一边道。 而下一刻,树下站定的少年另一句话传到嬴抱月耳中。 “不管是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会尽力一试。” 怎么能输给一个孩子。归辰握紧了他手中的麻绳,他虽然劳动不多但本身是男人皮厚掌心也有些茧子。 归辰眼前浮现出刚刚看到的那个少女白嫩无暇一碰就破皮的掌心。 那双手不是经历过磨练的手。 那么。 应该不是她吧。 …… …… 筋疲力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正轨,归辰依旧每日上午上山,日落再回来。 但和以前不一样是,他上山的背影不再是一个人。 嬴抱月继续每日和归辰一起上山。她的背上也多了一个竹篮,只不过里面的麻绳被归辰分过去了一半。 归辰的药篮里除了制药采药的器具之外多了一大捆麻绳。 然而……让他丧气的是,虽然每日都背那么一大堆麻绳上山,日光流逝然而……麻绳的数量却没有减少。 果然麻绳不是一天两天能跳断的东西啊! 果然在山上的那个对话,这名少女说有人做到了是在诓他吧? 归辰内心无时无刻不抱着这样的怀疑,但却难得没有放弃这看上去十分愚蠢的修行方式。 因为…… 有人在他身边不断地做而不是单看着,让他连放弃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名少女完全和自己一样,她一直在重复这单调的动作,从早到晚都没有停歇,她的绳也没有断,但磨损却比自己的还要快。 在这样单调的重复里,她的速度,在不断加快。 那么归辰只好咬牙跟上,拼死努力,尽量不去思考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不过……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留守在家的归离眼里,兄长每日外出的情况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唯一改变的就是…… 兄长从每日走下山,到每日飘下山。 第一天到家就把她吓了一跳,感觉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脚步虚浮到让归离怀疑下一刻就会倒在路边昏睡。 不过归辰的确现在每晚都是躺倒床上就失去了意识。 连房里的另一个人时不时会在夜里消失都无力察觉。 这让嬴抱月倒也省了不少事。 在这些夜晚里她也没有闲着,不如说对面有人也不让她闲。 她和姬嘉树的千里夜话也差不多每日的持续着,那人好像聊天上瘾一般,倒也不是说有多话痨,一开始的对话都是彬彬有礼,但随着话题的展开,他好像和她有聊不完的话。 两人的话题以及从天文飞到地理,再由地理飞到人文,甚至到修行心得。 不过嬴抱月出于身披马甲的高端身份,不好讨论太具体的修行方法。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确能聊的一块去,能听得出这名少年是个沉迷修行的少年天才,探究心理解力极高,很多话题两人都越聊越深,甚至忘记时间。 而就在这样的时光飞逝里,那个日子终于到来了。 …… …… “居然这么快又到十五了……” 乌云压顶的归离迈出自家大门的脚步像是有千斤重。 “忍忍就过去了,”归辰脸上也不好看,但还是看着妹妹宽慰道,“你想想上次不没发生什么大事吗?” 然而归离听到这句话脸上却没什么笑模样,冷冷开口。 “上次是那人不在家,但这次不是说他今天就回来了么。” “这……” 带着帷帽走在一边的嬴抱月低头看着归辰袖子下握得紧紧的拳头。 归离口中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生父亲,前秦大司马归昌。 上一次被皇帝急召离府,之前听司马府下人说今日正好是返程之日。 这是司马府的喜事,但对于归氏兄妹而言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父亲,能被自己的儿女厌恶恐惧至此,如果没出什么意外,今天就能见到了。 看着前面带路的司马府下人不可一世的背影,归氏兄妹的脚步如同灌铅。 沉重痛苦又漫长的道路。 然而就在那个熟悉的庞大宅院再次出现在嬴抱月眼帘之前时,就在归氏兄妹苦大仇深地要跨入角门之时,一阵兴奋的高喊却猛然冲天而起。 “夫人大喜啊!” “恭贺老爷夫人大喜!” 怎么了? 嬴抱月归辰等人停下脚步,而下一刻远方传来一声尖利狂喜的呼喊。 “都城那边传信了!” “大王有旨,大司马归昌人品贵重,忠孝无双,为国之栋梁。” 那个声音颤抖地宣布道。 “擢升敕封为一品忠义侯!” 第四十九章 三雄 大司马归昌加封忠义侯。 这的确是大喜。 对这个宅子和他的主人来说。 大司马本就为三公之一的最高武职,而封侯更是上上荣宠,忠义侯此等称号可是当年的开国功臣归昌的父亲都没能得到的。 三公加上忠义侯的封号,简直是贵无可贵。这代表归昌这位靠祖荫登上一品公卿之位的大司马,不但没败坏家业,还将自家的爵位的尊贵度往上提了一层。 只不过,嬴抱月目光深了深。 当年归昌父亲的爵位是嬴帝那个皇帝封的,而归昌的忠义侯…… 只是某前秦王封的。 当然这座宅院的才不会管这侯位是皇帝封还是王封,不管怎么说自家老爷都是陛下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整个司马府都因这个消息陷入了疯狂。 “快,快把那个花盆抱到这儿来!老爷最喜欢这盆花了!” “老爷爱吃的羊羔还没买来吗?想死啊你这小蹄子!” “哎,快把这扫干净,夫人要带二少爷去祠堂报喜!” 然而在这全员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却有三个人的情绪全然没有跟上。 在陷入狂喜的司马府里,嬴抱月和归氏兄妹三人却怔在当场。 嬴抱月怔楞是因为对这整件事都觉得不对劲。 撇开她对这位大司马宠妾灭妻先入为主的印象,前世在宫廷长大的她并不怀疑归昌这样的人会受到皇帝信任。 嬴抱月小公主的记忆里,都有些许相关的记忆。 后宅不宁和前朝不顺并没有直接联系。 更何况这位大司马根本就不是后宅不宁,直接驱逐正妻嫡子,不是疯子就是个十足的狠人。 将嫡子女和正妻赶出家门实在太过,一般无隐情实无太可能。 上次从司马府归来的路上,嬴抱月问起是否有隐情时,归氏兄妹却火冒三丈。 “夫人和司马大人之间,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吗?”嬴抱月当时如此问道。 赶到农庄的这种严酷待遇,一般大户人家只有主母犯了大错才会有。 虽然穆氏完全没给嬴抱月会犯大错的感觉。 “发生个鬼!娘什么都没做!”归辰还没回答,归离却像是被烫到的猫一般跳起来,正要激动地开口,归辰迅速伸出手按住妹妹,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左邻右舍都能打听到的事。” “免得你误会娘,”少年薄唇紧抿,眸光乌黑发亮,“唯独这一点,我决不允许。” 说完他冷冷开口。 从少年冷淡的叙述中嬴抱月了解到,归昌虽然现在对发妻无情如斯,但其实两人早年感情甚笃,穆氏和归昌并不是盲婚哑嫁,两人少时实为青梅竹马。 由此嬴抱月终于想起穆这个姓氏到底是什么人。 穆家和归家,的确有渊源。 大秦的开国将军中功绩最大者有三位,即当年秦军三位主将,嬴帝手下被后世称为“三雄”的三员大将。 骠骑将军穆由,车骑将军金诚,以及龙骧将军归明。 龙骧将军归明就是归昌的父亲,也就是归辰的爷爷,而骠骑将军穆由,则是归辰母亲的父亲,归辰的外公。 当年归大将军的嫡子和穆大将军的嫡女,这两家子女的确是能青梅竹马,算得上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然而开国功臣,尤其是武将,实乃这世上最为高危的行业之一。 嬴抱月看着归辰归离袖子下握得死紧的拳头沉默不语。 他们父亲封了侯,按理说这对兄妹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侯爷公子和侯爷小姐了,但嬴抱月却从他们脸上看不到半分喜色。 开国三雄,得到善终的只有归家一脉。 最早出事的是车骑将军金诚。 太祖建国第二年,已擢升大都督的金诚一族,全家因被查出了僭越的礼器,满门抄斩。 五岁以上男丁无一幸免。 再然后是穆由穆老将军。 但三雄中年纪最大这位穆老将军也是从金氏一族的灭亡中察觉到了什么,在金家灭族的第五个月,穆老将军押着自己的嫡长子上了大殿,检举自己的儿子收受贿赂大义灭亲,自请太祖皇帝除自家爵位贬全族为庶人。 穆氏是历经多朝延绵千年的世家大族,穆老将军当年的举措不能说不狠,简直震惊朝野。 而太祖皇帝极力劝慰,穆老将军却不改其心,太祖皇帝长叹一声,便随穆老将军心意,除其军权和卫国将军军职,封其为上柱国赐千金,让其与子孙归隐田园。 上柱国是个荣誉职位无特权无职权,穆氏一族至此消失在朝堂之中。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眼前宅院的牌匾。 剩下的……就只有归氏一族。 而当年风雨飘摇中,大司马归老将军却只做了一件事。 就是将爵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而后不久,归明因多年征战的陈伤暗疾,撒手人寰。 大秦三雄的故事,到此彻底结束。 现在的前秦,已无名将。 当年帝国分裂,嬴晗日也只是带着臣子也被臣子带着东奔西跑,也没听说大司马归昌披甲上阵一展风采。 前秦多年未曾发生激战。 这正是嬴抱月感到奇怪的地方。 封侯为上上荣宠,所以一般只有获得大功绩的臣子有资格,更何况忠义侯这个封号,非得是表了大忠心才行。 最常见的就是武将立下了无上的战功,才能得此封号。 可今年前秦尚未发生战争。 那么归昌是表了什么忠心才被封为忠义侯的? 嬴抱月眯起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她和归辰等人前。 是那位的李管家,他脸上也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但看到归辰等人却瞬间收敛。 “大少爷,大小姐,府内今日大喜你们也听到了,老爷在都城受封尚未回来,夫人忙着迎接老爷,今日没空见你们,你们回去吧。” 老管家面无表情地说道,冷淡的如同这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内容。 这个府内的热闹和荣光,和归辰归离无关。 今日所有人都在庆祝,没有有空睬他们,因此也就没人有空折腾他们。 归辰麻木地转身,双眸中不含一丝感情。 却落入那因他转身和他面对面的少女的眼中。 她抬起头对他和他的妹妹露出一个笑容。 “归辰,归离,我们回家吧。” 家? 是了,这个大宅子并不是他的家。 也许曾经是,但现在他已经有了新的家。 直到和她并肩往回走,归辰都处于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 就在走出百米后,归辰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所以下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的那个宅院。 也许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等等。” “怎么了?”嬴抱月疑惑地看向他。 “我想起个事,你和归离先回去,我等下会跟上。”说完归辰转身往宅院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哥……”归离伸出只手,然而归辰速度极快一转眼就没了踪迹。 “这……”归离气得跺脚,“这是要干嘛?” 第五十章 遇险 “我记得是藏在这儿……” 炮竹声噼里啪啦炸响在少年耳边,归辰猛地捂住耳朵,脚步一个摇晃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掉下去。 “好险……” 抱住檐下横梁的归辰一脸冷汗地看着自己的脚,如果不是这些天随那丫头天天上山跳绳,刚刚他也许就掉下去了。 看着牢牢踩在檐下房梁上自己的双脚,归辰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古怪的训练,居然真的有效果。 他腿脚和手臂的力量……确确实实增强了。 但他也必须小心。归辰可没有忘记他现在正身处什么地方。 他正吊在司马府后门内一处破败宅院主屋的屋檐下。这大屋虽然破败,但从极高的房檐上依然能窥见当年荣光的一角。 归辰看着糊满蛛网下褪色的雕梁,目光沉沉如死水。 他之所以能在光天化日下翻到这个地方,不仅仅是因为整个大宅的人都聚集到前院去领赏和献殷勤。 还因为他知道一条通到这里看守极少的小路。 那是当年还是个幼童的他在这里成天的玩耍找到的。 还因为这里,这个破败的屋子。 是他曾经的家。 归辰抱着房梁的五指收紧,青筋暴起。这个位置他看不见屋正面的牌匾,但如果还没完全烂掉的话,那上面应该有三个字。 蒹葭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是当年他父亲写给她母亲的。而这间屋子,正是当年归昌正妻穆氏和他与归离小时候住的屋子。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归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当年的伊人,现在在那个男人的心里,那个封侯拜相的男人心头到底是什么? 而他,他和归离又算什么? 在破败房屋的背景下那个牌匾上的名字显得无比讽刺,如果可以的话归辰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里。 更不想让归离和母亲再见到这个地方。 穆氏七年没有再回大宅,他和归离被迫每月来司马府的时候也绝不会触及此处。 这里是他们三人心底的禁地,也是司马府的禁地。 归辰猛地摇了摇脑袋把心底愤懑压下,他可没忘记他现在这个行为有多危险,更没忘到这里来的目的。 如果被人发现他出现在这里,不知又会被那女人如何曲解。当年他十一岁不过是路过多看了一眼就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是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偷着过来的原因。归辰深吸了一口气,用房檐隐藏住身形,悄无声息移动身躯,朝东南方檐角下一个缝隙摸去。 他冒大风险摸进来不是来伤春悲秋,而是来拿一个东西。 当初被赶出司马府的时候,他和母亲妹妹什么东西都没能带走,浑身上下都被搜检一空,搜下来的东西都被楚姬付之一炬。 但却有一个物件,被年幼的他偷偷藏在屋顶檐下的缝隙里,逃过一劫。 归辰屏住呼吸,将中指探入满是灰尘的木缝里,片刻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找到了! 七年过去了,那个东西居然还在! 事不宜迟,归辰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把那东西从缝隙里夹出揣进怀里,长舒一口气。 得赶快离开这里。 克制住狂跳的心脏,归辰浑身肌肉绷紧加快了移动步伐,爬下房梁快步从小道离开后不久司马府的后墙就近在眼前了。 一路顺利至此还没碰见一个人,归辰松了口气,借助杂物从最不起眼的一截后墙上翻起,眼瞅着就要悄无声息翻上顶,而就在这时。 “什么人!” 一声厉喝从他身后响起,归辰头皮一炸。 糟了! 还是被人发现了! 归辰一声不吭拼命往墙顶翻去,这截院墙后是乱石堆和密林,只要翻过去顺利落地就没人能发现他。 “有贼人!” “站住!不许动!再动就放箭了!”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和家丁的大喝愈发密集,更糟糕的还有弓弦拉紧的声音。 然而他不能回头,一旦被发现后患无穷还要连累妹妹和母亲。 “给我动啊!”就在那一瞬间少年浑身爆发出巨大的能量,额头渗出大颗汗珠终于一把翻过了院墙! “太好……” 然而就在归辰弓着身体趴在院墙顶端心底猛然泛起逃过一劫的狂喜之时,两枝羽箭突然朝他抓着墙檐的手脚射来! “别想跑!” “啊!” 归辰的手脚再也抠不住墙头,身体一滑朝墙外坠去,强烈的失重感传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归辰浑身僵硬。 糟了。 虽然是破败的院墙,但司马府的院墙至少都有十米高,更何况这片院墙下都是碎石,就这样直直摔下去,骨头断裂是小内脏出血摔死都有可能。 他……为什么最近和摔死那么有缘呢? 在这不知长短的坠落过程中,归辰只有这一个想法,而他这次他的手什么都抓不住,只能茫然抓住怀里的那个物事。 他也许不能把这个东西交给…… 但就在那一瞬间,归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再次听见了那个呼吸声。 下一刻,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出现,他没有重重摔在碎石中。 “明……” 下一刻,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 …… 骨头的咯吱声,风声,身体碰撞的声音,耳膜的鸣叫,各种声音搅和成一团。 他像个麻袋一样从墙头摔下,那强大的冲击力足以摔死他自己,更别提有人能接住他。 但就在那一刻,他感觉那个人深吸了一口气,以最为精确的角度抱住他顺势旋转卸走那可怕的力道。 属于那个人的,好闻的味道。 还有,草叶的味道。 在席卷而来的风声中,伴随着身下那个小身体的一声闷哼,他们交叠着倒在一个草堆里。 归辰怔怔睁开眼睛,看着扎入眼皮的还沾着泥土的青草。 这不是一个自然生成的草堆,是有人刚刚垒成的。 接住,旋转,倒下,刚刚在剑光火石间所有的动作都经过了精确可怕的计算,才能实现这看似巧合却不可能的事。 只有她,才能做到。 是她,在他再一次摔落的时候,用双臂接住了他。 上一刻还是近在咫尺的死亡,但下一刻却是极为柔软的触感。 他是在做梦吗?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无奈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那个,你能起来了吗?” 第五十一章 礼物 “啊……对……对不住。” 归辰怔怔看着身下少女无奈的笑意,猛地醒过神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就要往旁边滚。 “慢点,旁边是石头。” 没想到被那纤细的手臂轻轻拦了一下,归辰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僵硬地挪到一边。 石头真的很硬。 和刚刚天壤之别的触觉,终于让归辰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平躺在一旁草堆上少女朝他侧过脸来,微微叹了口气。 “你要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嬴抱月道,“但希望你能记住一定要观察好环境。” “给自己留好后路,你……” 太莽撞了。 归辰自己在心里自我厌弃道,但眼前这个少女却没有讲出这句话。 “你凡事要小心。我不能……” 她话到这里却突然顿住。 她不能什么? 不能一直为他收拾烂摊子? 归辰心提了起来,但嬴抱月愣了愣却没有说下去,转而改口道,“你不能一直让你家人都提心吊胆的吧?” 她刚刚到底是想说什么?归辰怔怔看着她,但嬴抱月却终究只说到了这里。 “抱歉,”归辰老实地道歉。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嬴抱月笑了笑撑起身体,侧耳听了听面色凝重起来,“有人追来了,你要干的事干完了吗?” 归辰点头,拖着酸痛的身体爬起来。 “归离我让她在林子东边等了,走吧。” 只见眼前少女一脚踢散地上的草堆,两人迅速消失在杂树林中。 …… …… “你们终于死回来了。”远远看着叉腰等着自己的妹妹,归辰头皮发麻。 “嗯,我们回去吧。”少年故意冷淡道,装什么都没发生。 “你到底去干嘛了?”归离才不会轻易放过他。 “随便散步……” “他进了司马府后院。”那个少女平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在归辰耳中却有如死亡的钟声。 归辰木木转头看向自己妹妹,清晰地看见归离额头暴起几根青筋。 “你,想,死,啊。”归离看着自己的哥哥一字一顿地说道。 声音平静,杀气十足。 “我只是去拿个东西,”归辰顶着杀气道,“我这不是有手有脚地回来了吗?” 虽然差点摔死。 归辰心底祈祷那丫头千万别再揭底了。 嬴抱月看着背在后面的手拼命打手势的少年,笑了笑没再说话。 归辰松了口气。 “能全身而退……”归离疑惑开口随后浑身一震,“哥,你不会……去了蒹葭阁了吧?” 嬴抱月看着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的少年疑惑地开口,“蒹葭阁是?” 归离透过僵硬的归辰的肩膀看了她一眼冷冷开口,“我们以前住的地方。” 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么。 嬴抱月一怔,现在回去对这个少年而言恐怕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为什么…… 她一开口归辰倒是想起了个事。 “话说你怎么会在那堵墙下面等我?” 还那么刚好的接住他。明明他说完就跑也没说他去哪了。 嬴抱月一笑,“因为我在你后面。” 归辰跑的的确够快,归离只能在后面气得跺脚,没追几步那少年就跑没影了,实在不放心的嬴抱月只好让归离在这里等,自己追了上去。 她追上他了吗?难道是目视着自己翻上去的? 归辰后背一寒,他完全没意识到。归离在一旁脸色也不好,她倒也想追,却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两人的脚步。 “好了,”看着对视的两人归离心里就来气,上前站到这两人中间,冷冷睨着兄长。 “你冒那么大风险到底是去拿什么?我们还有什么东西会留在那里?” 这也是她好奇的,嬴抱月也看向归辰。 归辰捏了捏怀里的硬物,耳朵有点烫。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家说吧。” …… …… 当然还是因为他可不能在归离面前拿出来。 一旦看到他会被这丫头在耳边念到死吧。 毕竟他冒险跑去小时候住的屋子的房梁下只是为了去拿这个东西,然后交给…… “给我的?” 坐在归辰屋子里的床上,嬴抱月怔怔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一个极为陈旧的红布包。 回到家中归离就被归辰几句话打发到了穆氏的屋里,归辰把她拉到房里关上了门,嬴抱月还以为他要和她说什么。 却没想到少年却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物事递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这满是灰尘的红布包,嬴抱月本能意识到这恐怕就是归辰从司马府里拿出来的东西。 嬴抱月没有接,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抿着嘴唇的少年。 他冒这么大风险去取东西……是为了送给她? “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因为藏在屋檐下所以一直留在的,”归辰不容分说地把手掌伸到嬴抱月面前。。 “倒也不是大不了的东西……”少年轻声开口,“但我现在只能找到这个。” 嬴抱月看着目光认真的少年,缓缓伸出手拿起他手心的红布包,在掌心解开。 一道微弱但明亮的锐光在屋内亮起。 嬴抱月微微一怔。 这是一枚箭镞。 虽然小,但两侧的刃端却依旧散发着锐利的寒光。 “你说过……想要兵刃,”归辰抓了抓脑袋,“但剑什么的我实在是弄不到,唯一能找到的就只有……” 只有这个而已。 然而少年愧疚的声音被打断。 “谢谢你,归辰。”嬴抱月将箭镞握在手心,轻声开口。 虽然小,这的确是兵刃。 是在禁兵令下,这个少年冒着巨大风险,为她弄来的兵刃。 “这可是一份大礼。”嬴抱月看着归辰道,“我得回礼才行。” 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归辰有些怔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从墙头坠落的那个时候。 “不用……” 不等他阻止,眼前少女突然就在身上摸索了起来。 最终手停留在了自己的耳边。 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除了那身陪葬品衣服,那个小公主身上几乎什么都没剩,但好在还剩下唯一一件东西。 因为一直戴着自己都没怎么意识到。嬴抱月摸着耳边的一对翡翠耳坠笑了笑。 那位小公主身上仅存唯一财产,就是她耳边的一对翡翠耳坠。 少女洁白的手指和碧绿的玉石,以及她轻触耳边的动作。 归辰是第一次见到她做出这样的动作,简直是对他眼睛的毒药。 夏天真是要命,屋子里实在是太热了。 归辰深深呼出一口气。 “明月,你是……” 归辰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刚想开口,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彻底吞噬了他的声音。 嬴抱月摘下了右耳边的翡翠耳坠,将这枚小箭镞挂到了耳边。 兵刃在少女洁白的颈子边冰的一声发出悦目的闪光。 “好看吗?” 归辰怔怔地看着她开口。 “好看。” 说完他才意识到说了什么,对此深以为耻,涨红了脸说道,“刚刚那是……” 他话没说完,却被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翡翠打断。 嬴抱月向他伸出手,掌心上躺着那枚翡翠耳坠。 “这是……” 少年疑惑地看向对她。 “送给你。”嬴抱月笑了笑,“谢礼。” “我要这女人的东西做甚,”归辰偏过头去。 “这是材质很好的翡翠,将来可以作为修行者修行的材料。”嬴抱月笑着道。 “是么……”归辰怔怔转过来。 下一刻她又摘下了另外一枚递到他的手里。 “这一枚送给归离吧,不过你不能和她说是我送的,捡的买的随你编。” “为什么?”归辰愣道。 “这就是女子间的秘密了。” 嬴抱月将一根手指轻轻竖在唇前,“小伙子是不会明白的。” “好吧,”归辰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他真是要败给她了。 “今天可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嬴抱月从床上站起,“走吧。” “去哪?”归辰疑惑地问道。 这人又想干什么? 第五十二章 庆祝 “不是要庆祝吗?” 熟悉的山顶树下,归辰木然看着站在面前手拿麻绳的少女,眼中满是无声的控诉。 归辰还以为这人要怎么庆祝,结果还是和往常一样拿着麻绳上山。 “先把今天的训练完成了再庆祝啊,”嬴抱月对他微笑,“晚上我请大家吃大餐。” 大餐……应该是指吃好吃的吧? 归辰环视了一下除了树就是石头的四周,十分怀疑那大餐在哪里。 不过看着上午和他一样奔跑并接住她的少女,归辰忍着浑身酸痛也默默挥起了麻绳。 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停止她要做的事。 那么,他也不能停止。 也许在哪一天,天资驽钝的他也能窥见那一丝光亮。 在无尽的做不到无能为力的黑暗里,他也能…… “啪。” 汗水一滴滴打在地上冲出一个个凹痕,少年手中的绳索停了下来,落日的余晖穿过密林,斑斑点点的打在他的肩膀上,而归辰只是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在很多年后他觉得他依然会记得这一幕。 很困难,做不到,要天分,废物,努力无用。 他的幼年充斥着这样的声音。 他曾经一直这么认为。 但是有一天,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分,在他面前突然响起了啪的一声。 将他所有幼稚和逃避的想法,都击碎了。 因为,那名少女手中的麻绳,断了。 天光落下,夜晚降临。 就在那名少女在林间和他谈起那异想天开的跳绳计划的第十三天。 “啪”的一声。 战国七年六月十五白天的最后一刻,嬴抱月手中的第一根麻绳断裂。 原来麻绳,是真的能被跳断的。 归辰拿着自己破烂的麻绳,注视着前方嬴抱月手中一分为二的那条麻绳,目光怔然心跳如擂鼓。 虽然是最细的一条,但和自己手中是一样的,跳断那一堆麻绳的目标在他眼里原本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的,却没想到眼前的这名少女用行动告诉他,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人如此重复地去做。 第一条麻绳,十三天。 这是她的速度。 他没有想到的速度。 而她……似乎也没有想到,又似乎在想着别的。 就在她跳断的那一刻,归辰看到了嬴抱月怔怔看着自己手上的断绳,怔了很久,然后她笑了。 她经常笑,但这是归辰之前没有见到过的笑容。 “你手中的这条应该也差不多了,”嬴抱月注意到归辰的目光转过身看向他道,“别担心。” 他不担心,归辰捏紧手中的绳索,她跳绳的休息时间比他少太多,比他快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比自己身体还要小的人速度要慢真的很丢人。 但是她教会了他何为可能。 看着担忧地注视着自己的嬴抱月,归辰心道没关系的。 他有预感,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他一定也能做到。 会像是有无穷力量拼命努力下去。 “我会加油的!”归辰吼出这些天从她那里学会的新词,握拳满怀希望笑着大声道,“再给我一天我也能跳断!” “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看着热血沸腾的少年嬴抱月也笑起来,“天黑了,我们先去准备晚饭吧。” 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看到这名少年跳断第一根绳的样子。 可是天,真的黑的太早了。 …… …… “这……这是什么?” 暮色降临,提着灯笼站在归家小院门口的归离目瞪口呆地看着归辰和嬴抱月抬进来的东西。 “这是……鹿。” 归辰吭哧吭哧将那东西卸下拖到自家院子中心,一边擦汗一边也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这是鹿,可这……”归离看着一人多高的野兽,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你……你们打的?” 准确地来说是她打的,归辰木然地看着地上的鹿已经无力惊讶了。 这个女子还真是说到做到。 可真是是一顿大餐了。 “嗯,”站在归辰后面的嬴抱月微笑,“今天是十五,白天大家也都没遇上什么,以表庆祝,我们今晚吃顿好的。” 吃顿好的…… 嬴抱月挽起袖子,“我们烤鹿吃吧!” …… …… 这一夜,一向冷清的归家小院燃起了红彤彤的火光,冲天的香气和跃动的火光下,归离原本尖锐冰冷的目光映衬其中有些怔忡。 温暖的火焰,人间的烟火,母亲的笑容,兄长奋力切肉额角的汗珠,和那个女子宁静却满含着笑意的目光。 一切宛如梦境。 “来,快吃吧。”一只烤好的鹿腿递到她的眼前,烤的滋滋作响的油光在火光下闪烁,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肉香,简直能挑动人类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归离抬起头,怔怔看着眼前挽着袖子脸颊上还沾着烟灰的女子。 “怎么?难道不爱吃肉吗?”嬴抱月奇怪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女孩。 果然应该再准备些别的吗? “离儿?”烤鹿边忙活的穆氏和归辰也看过了。 “不,不是,”归离攥紧中午兄长送给他的一个翡翠坠子,伸出手接过热乎的鹿腿,咬了一大口。 好吃。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吃吗?”嬴抱月问道。 归离含着鹿肉点头。 “那就好,”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然而看着低着头神情复杂的少女,她收回了手,“味道咸淡如果不合口和我说,我再加点调料。” “嗯。”归离低低道。 “明月!再拿点炭来!”不远处传来归辰的喊声,嬴抱月回过头,“这就来!” 嬴抱月转身正要往烤得热火朝天的归辰那走去,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谢谢。” 嬴抱月一怔回过头去,然而归离低着头啃鹿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笑了笑走到了归辰身边,再次忙活了起来。 “看起来真的越来越像我们家的孩子了,”归离在那人离开后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窥视,身边突然响起穆氏的声音。 “娘!”归离被吓了一跳,看向旁边擦手的母亲。 “我可能没那么好收买,”归离抿了抿嘴唇,“别想让我叫她姐姐。” “嗯嗯,”穆氏看着自己倔强的小女儿,眼中露出一丝无奈,伸出手在她背后推了推。 “不过你也一起去帮忙,都这么大了可别只想吃现成的。” “去就去,”归离一跺脚,跑到了烤鹿边,而穆氏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三个孩子烤鹿的画面。 如果可以,这一幕真的很像一家人。 火焰香味边大家围在一起吃烤肉,就是最美的属于家族的人间烟火。 真的是好久没有那么开心和尽兴了。 水汽氤氲里,归辰坐在浴桶中还在回味刚刚的情景。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摸着吃得饱饱的肚子,归辰猛地将热水泼在脸上,洗去一天的汗水和炭火的味道。 以后他会更加努力,让家里人每天都能吃上肉,这样的夜晚肯定还会继续。 一定…… 就在归辰陷入思绪之时,一个极轻微的吱呀声却在他耳边响起。 “归辰,我进来了。” 嘶,归辰浑身一震猛地往下一缩。 差点淹死在浴桶里。 这……她……这又怎么了? 第五十三章 红月 归辰的浴桶和外面只隔着一层竹帘,当听到那个女子声音时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虽只隔着竹帘,但之前归辰并不担心发生什么意外,包括这十几天和她同室相处,他也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现在的泰然处之。 只因这女子虽做事随意,但只要逐渐相处就能发现礼仪这种东西几乎是刻在她的骨子里,其实除了那些危机时刻,她绝不会和他发生什么接触。总是无时无刻都落落大方,如果一惊一乍反而显得他小肚鸡肠。 然而…… 不带这样的…… 果然她今天是有点怪怪的。 虽然说不出哪里怪,但归辰觉得今天的嬴抱月情绪有点不太对,但她隐藏的太好他实在看不透。 听着那轻不可闻走到他身边的脚步声,每个步子都像是踏在浴桶内少年的心上。 浑身浸泡在热水此时宛如化作岩浆。咕嘟咕嘟冒泡,归辰整个人都快烧着了。 “你……你怎么能……” 归辰僵了一瞬发现这话就说晚了,他一个大男人到也不能说多大损失,但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在他洗澡的时候进来这是要…… “哗啦。” 然而无论何时浴桶内少年的遐思依旧没有进行下去的机会。 归辰呆呆地坐在浴桶里,看着头发发梢上流淌下的深色液体。 浓郁的药味在浴桶里腾起。 “抱歉,我泼太快了吗?”那个女子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不过这个要从头上倒下去最有效果,刚刚你不是点头了吗?” 这样说起来她之前进来后好像是说了什么“我要泼了”,但他那个时候哪有心思听她说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被泼了一头……温水。 嬴抱月看着顶着药汁呆呆坐在浴桶里的少年,“我之前试了温度应该刚刚好啊?” 怎么一泼就泼傻了似的? “这是……汤药?”归辰终于回过神,没来得及缅怀他心底的那些想法,注视着浴桶水面上扩散开来的深色药汁呆呆道。 “嗯,”嬴抱月端着茶杯站在归辰身后,笑了笑道,“我今天刚刚配好的。” “倒进洗澡水里可以消除疲劳和恢复伤口。是不错的东西哦。” 哎? 归辰怔怔地抬起头,而下一刻他感觉满室的药气仿佛氤氲进了他的肺腑,原本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紧绷一点点消散。 好舒服。 整个人都觉得彻底放松酥软了下来。 “看这个样子,是有效果了呢。”嬴抱月看着浴桶里目光有些迷离的少年笑起来。 “汤药的配方我写在你枕头下那本药典封面的反面了,”嬴抱月静静道,“记住了啊。” “嗯,”归辰隐约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但蒸汽氤氲里他没再多想随意嗯了一声,嬴抱月看了一眼少年乌黑的头顶,“那我出去了,等下早点睡。” “嗯。”归辰坐在浴桶里点头。 归辰看不见她的眼睛,也不敢回头,所以他没有看到那一刻她的眼神。 抱着自己的打算离开的嬴抱月也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听着少女离开的脚步声,在温暖的浴汤少年的眼睛恢复清明,静静握紧双拳。 他其实刚刚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 那就是,你已经想起了那么多的东西,却真的没有想起来自己是谁吗? 归辰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如果他真的这么问,到底会发生什么他无法预料。现在这样就很好。 归辰不愿意开口,不愿意打破这一切。坐在浴桶里的少年,和背对着他离开的少女。 而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的血月,正在升起。 月上中天。 …… …… “是吗,你那边也观察到了吗?”嬴抱月坐在巨灵木上,听着对面姬嘉树那边隐含颤抖的声音,目光幽幽。 血月,即天上升起红色的月亮。 民间自古便有传闻,月若变色,将有灾殃。 青为饥而忧,赤为争与兵,黄为德与喜,白为旱与丧,黑为水,人病且死。 但真实的血月会发生什么,非亲身经历者不可道也。 嬴抱月也是小的时候曾经听师父说过,民间认为血月乃凶月,是凶兆,但师父觉得这传言并不完全正确。 血月最大的影响,是会带来月食,而每逢月食,古代便常有大事发生。师父认为是因为在潮汐力的影响下,易发生地动和塌陷等自然灾害,所以才会被癔认为会带来灾祸。 但不论是哪种说法,这就是嬴抱月等待已久的时机。 “为何今夜会发生如此凶兆……”那边的姬嘉树看着头顶上巨大的血色月亮,心头狂跳。 虽然之前学宫内有预料今夜会发生奇异的天象,但却没有一个教习预料到会出现血月。 现在恐怕整个学宫内都乱成一团了吧。姬嘉树靠在后山的树上默默想着。 对于诸多修行者而言,今夜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对他而言也是如此,但他没感到恐惧反而有些高兴,他可以借此机会和这个女子好好聊聊了。 和她夜谈实在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和学宫内那些腐朽的老头子们不同,和她说话总有新的见解和启发,让他如沐春风。 “等下还会有月食。”嬴抱月道。 “月食?”果然不负姬嘉树所望,听到对面女子的话他睁大眼睛愈发兴趣高涨,“那会带来什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嬴抱月听着对面少年想聊天气息满满的话,无奈地笑了笑,“我等下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有事? 姬嘉树顿了顿,这还是第一次他和她的对话这么快中断,他不知道为何心底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有些……不舍? 是他的错觉吧。 “好,下次再向你请教。”姬嘉树抿了抿唇,“我还会在树下多看一会儿。” 意思是,如果她忙完了还可以找到他。 “好,我走了。”嬴抱月笑了笑道,离开巨灵木回到了归辰的房间。 血月的光芒透过窗户打在站在少年床前的少女的肩膀上。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床上少年熟睡的脸,随后闭了闭眼睛。 一息之后。 转身离开。 夏夜的村庄静悄悄,嬴抱月孤身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走向被月色笼罩的院门。 然而就在她的手掌放到门栓上的那一刻,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声。 “你要走了吗?” 第五十四章 郡主 这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嬴抱月面对院门静静而立。 寂静夏夜里,那个女子的声音仿佛融入其中,就像她能溶入任何环境一样。 顺能为君侯妇,逆能粗衣蓬头洗手作羹汤。 嬴抱月静静转过头,看向站在廊下的那个妇人。 “夫人。” 月光从乌云中探出,照亮那个站在屋檐阴影中的身影。 披着粗布制成的披肩,静静站在嬴抱月身后注视着院门口孤身一人准备离开的少女。 穆氏目光柔和,如同嬴抱月初见时那般温柔,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妇人,却在寂静的黑夜中第一次露出了别样的气息。 嬴抱月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月亮下,两个女子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你准备去哪里?”穆氏问道。 “去找我应该去的地方。”嬴抱月对穆氏一笑,“今晚恐怕会发生些什么,夫人,记得关好院门。” “这样啊,”穆氏一怔但露出了然但坚毅的神情,“我晓得了。”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她。 归辰和归离恐怕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母亲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无能柔弱。 穆氏看向自己儿子的卧房,神色有些黯然,“你……还会回来吗?” 嬴抱月愣了愣,随后微微笑着低下头轻声开口,“我也……不知道。” 她能不能找到前世被陷害的原因,她究竟会选择哪一条路在没有探寻之前都是未知数。 只不过……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没那么简单的妇人,嬴抱月抿紧了嘴唇。 虽不知她察觉了多少,但穆氏和归离那种本能的直觉不同,这个妇人应该意识到了更多的东西。 毕竟她是穆家的女儿。 但只要察觉到就能知道她是个麻烦,她还这么问是…… “我知道你出身恐怕不凡,也知道你恐怕有别的打算,”穆氏看着月光下的那个少女微笑,“但我也有我看人的眼光。” 这个不凡并不是指出身一定高贵,穆家人从不以此看人。 “我只是想告诉你。” 当年的穆家嫡女认真地注视着院子里的少女,郑重地开口。 “这里永远都会是你的归宿。” 嬴抱月一怔,看着廊檐下身着粗衣但仍不掩高贵的妇人,嘴角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 “谢谢你。” 她向其一礼。 “我记住了。” “嗯,”穆氏也向她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祝你好运。” “谢谢,我走了,”嬴抱月向其告别,转身推开院门。 穆氏注视着那个少女离开的背影,微微叹息正要转身,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少女推门的脚步突然停下。 “夫人,”嬴抱月背对她开口道,“有些事,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穆氏浑身一震,脚如生根般站在地上,死死看向那个少女的背影。 “你……” “我钦佩您的高洁,迄今为止您已经做的很好了,”嬴抱月道,“您养出了一对十分优秀的儿女。” “是吗?”穆氏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样失败懦弱的母亲,怎能称得上高洁?” 在世人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后宅争斗的失败者而已。 还是带累儿女的失败者。 “您只是不能强大而已,”嬴抱月注视着院门上自己的手背。 俗话说为母则强,但身处逆境,母亲如果太要强孩子却无法强大。 除了把自己的孩子放在手心里疼宠之外,还有一种疼爱孩子的方式,嬴抱月自己就亲眼见过这样的亲子关系。 在被亲生父亲嫌弃那一刻开始,归辰和归离作为世家子今后的道路就变得无比艰险,而穆氏的选择不是护他们一时周全,而是将自己抽离把孩子硬生生放到了残酷的环境中去。 结果就是归辰和归离拥有了比同龄人更强大的生存能力。 这对归辰归离残酷,但对这妇人而言也是一种残酷。 因为…… “以您的身份,其实是可以选择另一条路的不是吗?”嬴抱月背对着那个女子,在心中第一次唤出那个女子真正的封号。 “平阳郡主。” 穆氏没有听到这声呼唤,但却依旧为这女子的言外之意睁大眼睛。 “看来你是从辰儿那听来的?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呢。” 归辰和她说的只有母亲拒绝为父亲的仕途打点受到厌弃,并没有提起穆氏的身份。 也许连归辰自己都不甚清楚,他母亲的出身到底有多高贵。 村中人只把她当成一个被扫地出门普通的村妇罢了。 但就是这位村妇,不光是大秦第一名将的嫡女,还是当年的太祖皇帝金口玉言册封的郡主。 嬴抱月目光幽幽。 没错,穆氏其实是一位郡主。 那一年,车骑将军金诚一族灭亡,朝中人心浮动,武将更是人人自危,太祖皇帝不得已开始册封剩下将领的家眷。 为安抚老臣,穆老将军幼女十五岁的穆三小姐以德容言功闺中典范之名被封为平阳郡主。 平阳郡主,穆容音。 就是她身后那名藏得很深的妇人的真身。 而之所以嬴抱月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当年与平阳郡主穆容音同时册封的还有一名少女。 当年十三岁,以一己之力扭转大秦与西戎第四十八场对战,昭阳之战战局的大司命林书白之徒,林抱月。 在众臣上书下她获得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封号。 封号取自那场战役的名字,封号“昭阳”。 这就是在少司命之前她被广为人知的那个封号。 昭阳郡主。 …… …… 恐怕谁都不会想到,当年同时册封的两位郡主在多年以后会以这样一种形式相遇。 嬴抱月也没有想到。 当年的平阳郡主对她而言不过一人名而已,穆氏一族的命运已然敲定,千年世家的传奇戛然而止,她却在重生之后遇到了这个世家的传人。 “我不曾讨得那两个孩子父亲的欢心,沦落至此让姑娘见笑了。”穆氏平复了下心情,看着嬴抱月的背影说道。 不是不能讨得,而是她没有选择去做。嬴抱月心道。 归辰一直以为他父亲是因为变心和被楚姬蛊惑才性情大变,但她觉得没那么简单。 从归辰归离口中嬴抱月得知在楚姬进府之后,归昌在陛下面前的地位不知为何日渐水涨船高,成为了嬴晗日的宠臣。 想起楚姬体内那个深不可测的老婆婆,嬴抱月眯了眯眼睛。 归昌是被楚姬的美色蛊惑才宠妾灭妻? 别傻了,世家大族间的婚姻才没有那么简单。 大司马归昌并没有变心。 只是他的心里,恐怕有更重要的东西罢了。 …… …… 血月在天上越升越高,就在嬴抱月和穆氏对话之时,一辆豪华的马车正在向司马府飞驰。 马车边骑马的护卫向车内的一个男子开口。 “老爷,马上咱们就到府了,之前李管家传书夫人给您准备了您最爱吃的菜。” “她有心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带着赞赏之意。 “这次楚儿给的建言也起了大作用,大王果然龙颜大悦赐下如此恩宠,回去得好好谢谢她。礼物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护卫心腹诚惶诚恐地答道。 男子满意地点头嗯了一声,马车继续飞驰。 第五十五章 激变 月色下那个男人和心腹的对话嬴抱月和穆氏并不知晓,在寂静的归家小院里,只能听见那两个女子的呼吸声。 “选择别的路么……”穆氏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少女纤细的背影,“现在的我还没有选择的权力。” 至少在她的儿女长成之前,她没有。 果然如此,嬴抱月克制住回头的欲望,一切都和她想的一模一样。 这个女子是为了心中的尊严和儿女的归宿才和自己的子女隐居。 以穆氏贵女的身份,虽然穆家朝堂地位已然败落,但即便她被归昌休弃以穆家底蕴也能给她找个好人家再嫁。 但这样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归辰和归离只能永远地留在归家。 按照大司命林书白当年编修的秦律,已婚妇人如果想与夫婿分道扬镳有两种途径。 一种为休弃,单方面就可以达成,比起只有丈夫能休妻的前朝法律,大司命林书白花了十年时间加上了一条,即不想和丈夫过下去的妇人可以自请下堂,丈夫必须同意。 但休弃有一条是师父想改却被百官上书反对没改成的,那就是休弃妇人的子女只能归本家。 对于男人而言孩子是自家的,休弃妇人想带走孩子门都没有。 还有一条途径就是和离。 和离一般需要夫妻双方同意或者皇室同意,孩子可以自己选择跟父亲还是母亲。 但对女方而言,和离达成的条件实在太过苛刻,穆氏娘家已无对正如日中天的归昌施压的力量,皇室更不可能开口。 只要归昌不同意,穆氏就无法和离。而归昌是绝不可能与穆氏和离的。 楚姬的身份不可能扶正,归氏一族也不可能放走归辰和归离两个子孙。 毕竟只要和离,归辰和归离会选择跟谁走简直连猜都不用猜。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穆氏苦涩地开口,是对那个女子也是在对自己说。 即便背对着她,嬴抱月都能感受到那个女子的绝望。 “不过一定还有办法的,夫人。”嬴抱月轻声开口,“您也还没有尝试别的方法不是吗?” 穆氏一怔。 “在乡间吃苦的确能磨练孩子的心智,但随着他们长大危险也只会越来越大。” “之前归辰在山上遇上了陷阱,”嬴抱月背对着她道,“要人命的那种。” 穆氏浑身一震。 月光下那个少女转过身来看着那个年轻妇人的眼睛。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嬴抱月轻声道,“您还要早做决断。” 穆容音眼睛越睁越大,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名少女又仿佛很久以前就认识她。 穆氏捏着披肩的骨节握紧,“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嬴抱月一笑,“我走了。” 下一刻,少女推开院门,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注视着她的背影,穆氏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正要转身回到归辰和归离还在熟睡的屋内。 然而下一刻,穆氏猛然抬起头看向血月下的院门外! 院外响起两道风声,并伴随着她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穆氏瞳孔一缩。 杀气! 穆氏瞬间无声退到屋内,只觉那两道杀气从院门外极快地掠过,仿佛追逐着什么离开。她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意识到了什么心头忽的一跳。 “今晚恐怕会发生些什么,夫人,记得关好院门。” 那个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穆氏猛然握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 有人瞄准了这个小院,而是那个女子…… 引开了他们吗? …… …… “这种小村子里真的有生意赚吗?” 血色月光下,传来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 “老大可是从都城仙官那听来的传言,讲是有人算出这个村子藏着宝贝。”他身边一个黑布蒙面都藏不住一脸凶光的男人说道。 “但那宝贝到底是个啥子?” “现在都城的仙官都没用,算啥都算不清,老大干这票时间长,说是只要抓行为可疑的人就行了!” “再不济听说刚封的那啥子忠义侯的妻儿就藏在这村子里,抓来享受一番也能换钱!” 两个男人兴奋地议论着,正要朝远处月色下的小院扑去,而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院门居然开了。 一个带帷帽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二哥,那是……” 嬴抱月看着远处的两个黑衣人,目光幽深,下一刻她抿了抿嘴唇,微微撩起了帷帘。 月色打在少女光洁的下巴上,看得远方的男人们心头火起,像看到一只白羊又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 深夜孤身一人出现的少女。 对正常人而言可疑又危险,但对他们这行人来说却带着血与肉香味。 “老三,上!抓来尝尝!” 男人眼中露出克制不住的垂涎之色,而他刚吼出声,只见那少女仿佛受惊一般脚步一点往远处跑去。 既然是猎物,跑起来追逐才够味。 道上混迹多年的佣兵眼中泛起兴奋的光,两人齐齐低吼。 “追!” …… ……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在血色的月光下嬴抱月全力奔跑着。 虽未曾料到居然有追兵会找到这里,但感受着身后猛烈但暴躁的气息,她心跳稍定。 这两人并不是高阶的修行者,浑身杀气但气息不匀,不像杀手般隐秘却带着杀人如麻的血腥味。 在嬴抱月的记忆里只有一种人会有这样的味道。 那就是为钱杀人的佣兵。 前秦境内佣兵多为失去山头的土匪和活不下去的退役兵,在杀手行当内除了顶级的几位算是比较低级的。 看来即便背后有仙官指使,也不过是碰碰运气,这样的人现在的她虽然难以杀死,但至少可以引开。 “这小娘们怎么往山上跑!跟个兔子似的!” 背后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嬴抱月咬紧牙关忍住肌肉撕裂的疼痛顺着这些天已经走熟的路线飞奔而上。 这正是她每日和归辰上山的路线。 “快追!不然这娘们跑到林子里就抓不到了!” 脚下山路崎岖不定,汗水顺着嬴抱月的脸颊而下,而身后男人的污言秽语终于越来越小。 当她七拐八拐从一个树丛里钻出,来到她熟悉的密林深处时,那两人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了。 到了。 嬴抱月站在那块被麻绳抽出无数鞭痕的巨石下大口喘气。 这里是她和归辰每日跳绳的地方。 然而归辰并不知道。 这里也是她当初走出的地方。 血色的月光如水般流淌而下,而嬴抱月站在巨石下,看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心跳如擂鼓。 真的,出现了。 而就在同一时刻,天上的光线开始消失,世界开始被真正的黑暗笼罩。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天上逐渐缺失的红色月亮。 月食,开始了。 整个世界变得诡谲又妖异,嬴抱月看着那个洞口深吸一口气。 然而就在她迈步朝那个洞口走去之时,猛然间一声裂响忽然炸开!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仿佛都在摇晃。 嬴抱月瞳孔一缩,地震! 血月月食之夜,前秦禁地黎山居然同时发生地动! 无数沉眠的鸟哗啦啦飞向天空,天地轰鸣嬴抱月在巨大的震荡下随之摇晃,一股大力袭来,她眼前的巨石居然在一瞬间一分为二。 不,一分为二不光是石头,还有她脚下的土地,嬴抱月眼睁睁看着一道巨大的裂缝居然从仿佛从那个洞口处延伸出,朝她脚下裂开! 嬴抱月脚步一顿迅速后退,然而大地裂开的速度太快,土地崩溃无数巨树露出根系,只是一个瞬间地裂已到她的脚下,而她却已经快到山崖! 她死死盯着远处的那个洞口,下一刻巨大的裂缝和无尽的深渊在嬴抱月脚下展开,而就在她要跌落裂缝之际,嬴抱月突然一怔。 她的脚跟,仿佛踢到了什么。 就在坠落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因夜色本没注意到的东西。 居然是,一口棺材。 就在那个洞口不远处,居然横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这是…… 但等她察觉一切都已经晚了,地动山摇里嬴抱月终于控制不住身形往下跌去。 然而。 就在她即将坠落的一瞬间。 她视野里最后的出现的那口黑色棺材,突然打开了。 一只手从中伸出,将她一把抓了进去。 …… …… 第五十六章 相见 …… …… 山崩地裂,震耳轰鸣。 嬴抱月猛然被拽入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不等她反应就只觉砰的一声撞到了一个极为坚硬冰冷的东西上,刚想爬起耳边传来更猛烈的碎裂声,啪的一声那个棺材再次关上,将一切隔离在外。 无数土块石头砰砰打在外面,激烈的震荡声中嬴抱月只得闭紧眼睛伏在那冰冷之物上挨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地动山摇才稍稍停歇。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嬴抱月悄悄睁开眼睛,却依旧被黑暗吞噬。 自己最近……为什么和棺材那么有缘呢? 只不过这一次感觉比上一次更惨,因为实在是…… 太挤了。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冰冷之物上。 她可没忘记她是怎么进到这个棺材里的,但她觉得她还是不要多想为妙。 她毕竟不是蝙蝠,这次这个棺材盖还不会发光,她实在看不清这里面有什么,只不过…… 大抵还有个人在吧。 但这冰冷坚硬的触感是金属的触感。 月食,地震,突然出现的棺材,还有这诡异的触感,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切都诡异到了极致,但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看开了,比起掉入地震裂缝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去。 嗯,她已经没什么好怕了。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一只手从她身边探出推开了她头顶上的棺材板。 月食已然结束,血色的月光重回大地,突如其来射入的光线让嬴抱月眯了眯眼睛,在朦胧的红光和黑色棺材的映衬中她仿佛回到了刚穿越的时候。 这是…… 感受着月光洒在脊背上,嬴抱月默默爬起,直起身体坐了起来,看向下方。 现实总要面对的,在血色月光下她终于看清了把她拉入棺材之人的真面目。 真面目…… 山林间一阵微风吹过,嬴抱月坐在那人身上,静静看着身底下那张青铜面具。 说实话这个时间地点躺在棺材里的怎么说也不可能是正常人,甚至都可能不是活人,嬴抱月早就有心里准备。 但看着眼前那张宛如三星堆出土文物一般透雕獠牙的青铜面具,她还是在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看来那个冰冷坚硬的触感的确是金属没错就是了。 刚刚硌得她难受的罪魁祸首也是这东西。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幅面具。 拙朴的青铜面具下,是一双闭着的眼睛。 男子的眼睛。 “你……” 嬴抱月刚想开口,身下却再次距离震动起来,她瞳孔一缩。 余震! 嬴抱月迅速回头打量四周发现这棺材此时居然正卡在山崖上! 一阵巨大的抖动后,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棺材棺身陡然倾斜,嬴抱月浑身一震,而就在这个时候,身下的那双眼睛却突然睁开! 然而不等嬴抱月仔细打量,一只铁臂猛然抓住了她的臂弯,像是有个“抓紧”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下一刻猛然一个咔嚓声,棺材居然顺着山崖滑落了下去! 啊啊啊…… 如果是在前世,自己还是个普通少女,大抵需要这么叫吧。 嬴抱月反手抓住那男人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身边飞驰而过的山林,居然还有时间在心中如此想道。 毕竟她现在……正在坐棺材过山车。 过山车啊! 不知这男子做了什么,棺材的底部仿佛有千斤重,牢牢贴合山崖,在一阵极为颠簸可怖刺激的滑行后,嘎吱一声猛然停在了一处坑陷中。 砰! 身体猛地前后摇摆,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恢复了原来的身形。 到了这个时候,周围的动静才终于停了下来。 周围的虫鸣鸟鸣猛然响起,她三魂七魄归位,再次回到活着的世界。 这棺材质量真好。 嬴抱月默默低下头,看向那个青铜面具,而就在她低头的那一刻,她仿佛再次被一片黑暗吞噬。 纯黑的瞳仁,在月色下黑到简直有些发蓝的程度。 嬴抱月低下头,却正好撞入那男人静静睁开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 这个人……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猛然握住剧痛起来的手腕。 周围的蝉鸣有一瞬间的停止。 对于五感敏锐的她而言,只是看着这个人的存在,眼睛都发痛。 比楚姬身上那个老婆婆都要强大的压迫感。 这是一个高阶修行者。 很强很强。 嬴抱月死死握住手腕,只觉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都停滞下来让人无法呼吸,就在这可怕的窒息感里,那个人的眼睛凝视着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啊。 那人没有说话,但嬴抱月觉得他像是啊了一声似的。 似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下一刻嬴抱月眼睛里的刺痛感忽然一轻。 他收敛了身上的气息。 嬴抱月坐在他身上直起身来,但那人依旧看着她一言不发。 哑巴吗? 虽然打扮奇怪,但嬴抱月已经足够确信他是个活人,毕竟死人不可能有刚才那么可怕的压迫感。然而这位躺在棺材里的活人却不说话。 男人深黑到冰蓝之感的眸子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周围一片寂静。 嘎嘎嘎,乌鸦从静止的两人头顶上飞过。 “还是说点什么比较好吧?” 嬴抱月看着身下的男人神情微妙,对他开口道。 周围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嬴抱月也不说话了,只是这样看着他,在月光下两人继续静静地对视着。 又是一阵乌鸦飞过,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嬴抱月以为自己是真遇上了哑巴之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宁静如水又惜字如金的声音。 “你不害怕?” 说话了! 嬴抱月睁大眼睛看向下方的男子,感觉就像编钟被敲响了一般居然有种惊奇。 “怕什么?” 不过编钟虽然能被敲响,但敲一声只有一个响。 “我。” 嬴抱月低头看向一句话就一个字的男人,“为什么要怕你?” “棺材。”男子言简意赅道。 “因为你从棺材里爬出来?”嬴抱月继续补充发问。 青铜面具下有个微微起伏,大抵这人是在点头。 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我也是。 嬴抱月默默注视着他。 我能说我也从棺材里爬出来过,所以没什么心理障碍吗? 第五十七章 兄弟 不说话的男人。 明明是个活人,却完全没有活物该有的温度。 那双漆黑到冰蓝的眼睛,就如表面一般冻结着厚厚的寒冰。 看到他的第一眼,不知为何,嬴抱月一阵恍惚耳边传来冬风的呼啸,和飘着雪花的灰蓝色的天空。 明明现在是夏天。 那个感觉一瞬即逝,周围的动静已经完全停下,在血色的月光下,嬴抱月怔怔和眼前人对视着。 虽然气息深邃如渊,但他身上没有杀气。回想起刚刚经历,嬴抱月抿了抿嘴唇向他低头一礼。 “这位公子,谢谢你救了我。” 虽然救人方式极为简单粗暴,但刚刚这人突然将她拉入棺材,恐怕就是避免她掉入地裂。 青铜面具微微起伏,那人依旧只点头意思了一下。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路过的热心青年…… 嬴抱月虽心底无语,但的确蒙人所救,再次点头致谢,就在这时底下突然响起男人如同刀锋出鞘般的声音。 “起来。” 是指她从他身上起来?看来这人的确是对路过的女子毫无兴趣,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救援了一下,只不过…… 以为她不想起来吗? “公子,我的脚卡住了。” 嬴抱月静静道。 她从棺材里坐起时就尝试站起,但之前颠簸时她蜷缩的小腿卡入了这人侧身和棺材的缝隙里,她抽到现在都没有抽出来。 由此也能看出这人的水有多深,恐怕没有千斤的力气是推不动这个年轻人的。 是的,年轻人。 虽被青铜面具挡住了完全看不到容貌,但他的声音很年轻。 不是普通少年的那种年轻,然而嬴抱月能够根据前世的阅历判断出来,如果没有伪装声音这个男子的年纪最多二十出头。 但他身上幽深的气息已经接近她前世还存有记忆的绝世高手。不是归辰口里那些所谓等阶七八的人阶高手,而是乱世中真正血与火孕育出的,货真价实的高手。 真正的修行者。 如此深夜,如此孤身一人的年轻高手,如此古怪地躺在棺材里,看着底下静静注视着她的漆黑双眸,嬴抱月后背陡然泛起一股寒意。而就这时,那个沉默的男人忽然看向她紧握的手腕,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真正的修行者哪怕眼神都和寻常人不同,看着那双紧盯着她手腕的眼睛,嬴抱月陡然产生宛如被深山密林里的野兽盯住的感觉。 “诅咒?” 下一刻那个男子的话成功击中了她的猜想。 比野兽更敏锐,更可怕的眼力和直觉。 这是第二个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出她手上诅咒的人。 布条还好好的绑在手腕上,但比起楚姬那次,这次的感觉简直不是一个层次。 要知道楚姬身上那个老婆婆已经近乎灵体,修行者也好人也好处于那种状态下眼力会加倍提升,能看到许多平素看不到的东西,但这次这个男人可是活人,凭借的是一双肉眼! 这个男子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薄薄的布条,直透嬴抱月的心底。 “居然是红玉级。” 这是这男人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仿佛有一只大手攥住了自己的心脏,当初楚姬恶毒的话嬴抱月只是存疑,但再次听到这个词,此时她的神情第一次郑重起来。 不知为何,和楚姬那虚张声势的恐吓不同。 她觉得这个男人是真的知道。 “你……”嬴抱月怔怔看向他正想开口问这诅咒一事,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脚步声陡然打破了两人间寂静的空气。 “二哥!” “二哥,你棺材怎么跑这来了!找死我了!”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一个少年带着哭腔的叫喊声,一下子驱散了周围冰冷诡异的氛围。 本隐隐对峙的嬴抱月和棺材里的男人几乎是同时一怔,侧目看去。 那个哭唧唧的声音一路俯冲势不可挡,一边跑一边喊,然而就在到达两人身边时却猛地一顿。 “二哥,二……” 嬴抱月侧身转头,那个一路冲过来却僵立在棺材前的少年出现在她眼前。 看样子是认识这男人的人,但给人的第一印象和她身底下这个人……截然相反。 大抵是个……世家公子? 冲到棺材前的是个模样比归辰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身着青色锦衣打扮周正但似乎和前秦有点不同,只不过和透着富贵味道的打扮形成对比的,是这人不太稳重的气息。 “二哥……她……她是……” 兄弟吗? 如果不是这身衣服和这叫法,说是这男人的跟班或者是下人都能说过去…… 而且,看着对方那双浅褐色近碧的眼睛,嬴抱月微微眯起了双眸。 不过总之对着眼前瞠目结舌的少年,嬴抱月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他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二哥,这是……抱歉……我这就……”只见眼前少年顿住之后僵硬地转身想往反方向回去,但想了想又转了回来。 “二哥,不对吧?” 这人到底是擅自判断了什么又否认了什么?嬴抱月一头雾水,却只见那青衣少年突然朝她逼近了过来。 “这位姑娘,你是……” 就在嬴抱月摸向自己耳垂之时,身底下终于响起那男子的金玉之声。 “赵光。” “在!二哥你居然说话了!”仿佛被点名一般青衣少年顿时站直身体,惊喜地开口。 果然这男人说话很难得么…… 嬴抱月默默看着这对古怪的兄弟。 “三秒后,抽左脚。” 下一刻那人声音再次响起,也不等嬴抱月回应,嬴抱月也没有回应,他话音落下三秒只觉脚腕微松,她猛然抽出发麻的左脚。 “什么什么?” 在青衣少年兴奋地提问声中,嬴抱月扶着棺材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脚麻微轻便一步迈出了棺材。 “谢公子相助。”她再次道谢。 “相助?什么?这位姑娘你到底是谁啊?”青衣少年连珠炮地提问,“怎么会在我二哥的棺材里?他人有点奇怪有没有吓到你……” 这对比也太强烈了。 这位名唤赵光的公子……似乎是个话痨。 “路过。”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从棺材里坐起的男子答道,“刚刚的地震出了点意外,承蒙这位公子相助。” “是吗?”赵光目光更为惊奇。 “说起来还未曾问公子名姓,”嬴抱月转身看向棺材里的男子,凝视着他的眼睛。 “请问您的名字是?” 他是谁? 第五十八章 寿命 萍水相逢本该道谢后转身离开,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不该过多关联。 孤身一人躺在棺材里,还出现在那个地方,其中隐情让人在意但嬴抱月知道她不能问。 只要他有那个意,恐怕可以瞬间在这里无声无息杀掉她吧。 趁这人身上还未浮起杀气,她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趁机赶紧走,越快越好。 然而刚刚他说出口的诅咒一事,却让嬴抱月无法挪动脚步。 这个人……也许知道什么。 比起远方触及不到的姬嘉树,这人的气息更可怕,也更可能……接近真相。 修行者境界的深浅等同眼界的深浅,修行越深越能感知天地气息,甚至能单靠本能就知道许多事情。 嬴抱月曾经也有这样的本能,但伴随着记忆的大量丢失和今生毫无境界的身体,她能感觉到的东西已经大打折扣。 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说,但现在她只能问问看,对于这人之前的态度她并不在意,毕竟高手都是性情古怪的,先问问名字看看。 然而嬴抱月站在棺材盯着已经坐起,但手放在膝盖沉默不语目视前方的男人,只能在心底微微叹息。 这恐怕不是性情古怪的问题了…… 好在旁边还有个话痨少年。 “你问我二哥的名字?”那个名唤赵光的少年,虽然眸色特别但却有着一张十分中原相貌充满喜气的圆脸,在短暂尴尬的沉默里他笑眯眯开口,“我二哥叫……” 唰的一声风声,嬴抱月额发拂起,露出她微微震惊的眼睛。 一个黑影在一瞬间闪现,下一刻赵光的嘴就被一只手掌捂住。 看着眼前上一刻还在棺材里坐着,但此时已站在赵光身前一把捂住他嘴的男人,嬴抱月怔然无言。 好快的速度! “二……二哥你干嘛……我我……我不说就是了……”赵光眼睛瞪得滚圆,费力推开嘴上的那只手掌。 比起开口让人住嘴直接闪现上手捂住自己弟弟的嘴…… 这人到底是多不爱说话。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画面有些无语,但托此事福,她终于看清了这男人的全身。 和浑身绸缎锦衣的赵光不同,这个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却身着粗衣,头发像一个草把一样扎在脑后。 还用的是一根草绳。 然而蓬头粗服,不掩国色。 比起打扮,看到他的第一眼更能让人留下印象的是他挺拔的身躯。 不瘦也不胖好骨架好比例,粗衣短葛下依旧能看出极为柔韧的线条,这样的身体力量能瞬间从四肢到达指尖,正是修行者该有的最理想的身体状态。 活动起来必定非常轻便迅猛,也怪不得他刚刚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如果她这辈子能有这样的身体,即便不成为修行者想必也能解决很多危险…… 而伴随着赵光的挣扎声,嬴抱月的目光无意间落到捂着少年嘴的那只手掌上,微微一怔。 虽羡慕这人身体,但这也只是出于前世修行者打量人的习惯没别的含义,赢抱月心里比什么人都清楚这样的身体不可能纯是天生,必是饱经锻炼而出,是汗水和努力的结晶。但看到这男人的手掌的瞬间,她却还是愣了一下。 这男人的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 比归辰手掌的茧子厚上许多倍。 麻神,木棍,石头,剑柄等各种东西留下的痕迹,很像……她前世的手一样。 被捂着嘴的赵光看了眼他二哥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又看了眼面前少女先赞赏后微怔的眼神,有些困惑无语。 这…… 他二哥这副打扮以往都是能吓死小孩别说女子了,二哥都这个样子了这少女还能看出来什么? 这也能看上? “二哥你发带又到哪去了?怎么又只剩草绳了?”赵光嫌弃地推开男人的手,看向嬴抱月,“姑娘你没被吓着吧?” “没什么,请问你叫赵光吗?”嬴抱月笑了笑对他道。 “对!”少年欢快地应道,他瞥了一眼松开手杵在身边的兄长叹了口气,“我二哥的名字……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赵光捣了捣身边人,“不给我说,你自己倒是说一个啊?不然人家怎么称呼你?” 嬴抱月看向他,就在她以为这人还要沉默以对之时,那个金玉之声却再次响起。 “李稷。” 听着从青铜面具下传来的声音,嬴抱月怔了怔,没想到一边赵光也怔了怔。 这位是在惊讶什么?惊讶他会说出这个名字? 下一刻赵光回过神,热心地对嬴抱月补充道,“木子李,五谷稷。” 李稷吗……嬴抱月在心底念道。 弟弟姓赵,哥哥却姓李? 一听就能听出的违和,但她没有深究,萍水相逢身份不知名字只是代号不知真假。 “我们名字都报了,这位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赵光看着嬴抱月笑眯眯地问道。 “明月。”嬴抱月答道。 “你姓什么?”赵光依旧是一脸笑容地问道,但这笑容却让人联想起大灰狼。 嬴抱月微微顿了顿,同样笑着答道,“姓归。” “归明月吗?”赵光睁大眼睛欣喜地开口,“真是人如其名,好一个美丽的名字。” 这位公子你恐怕需要注意一下对待女子的态度…… “走了。”下一刻那个名唤李稷的男子一手抓住赵光的衣领,一手抓住地上棺材转身就想离开。 “哎?这就走了?二哥?你今晚的修炼这么快就结束了?”赵光一边挣扎一边疑惑地说道。 修炼? 他半夜呆在棺材里是在修行吗? 哪个等阶有这样的修行方式? 嬴抱月闻言一怔。 李稷没有理睬赵光的挣扎,像是拖小鸡一样毫不费力地拖着他。 “等等,二哥,不和归姑娘道个别吗?人家也许还有事要问你……” 正要开口的嬴抱月话头一顿,静静注视着两人的身影,就在她以为这个人不会停留之时,李稷却停下了脚步。 在血色月光下,他回过头,唯一露出的漆黑双眼看向她的手腕。 “你不疼吗?” 嬴抱月一怔。 而正在挣扎的赵光也停下动作,视线懵然地在她与李稷之间逡巡。 “什么疼不疼?二哥?归姑娘?” 看着那个男子黑夜般冰冷却平静的目光,嬴抱月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解下手腕上的布条。 看着陡然暴露在空气中的暗红色伤疤,赵光瞪大眼睛,惊恐地开口。 “这……这是什么?” 然而比起少年的惊慌,李稷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疤痕。 “诅咒入骨,你做了什么?” 他像是看着将死之人一般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却第一次露出了极少的怔然。 “居然去反抗玉级诅咒的意志,甚至还利用其恶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但却像是被触动了一般,眼里泛起暗潮汹涌的情绪,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你就这么想死吗?” “什么?二哥你在说什么?归姑娘怎么了?”赵光冷汗直流,愈发恐惧地开口。 “说她就要死了。”李稷静静开口。 嬴抱月凝视着远处月色下静静站立的男子,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在你看来,我还能活多久。” 都说她要死了,但却没人说她能活多久。 看着明明听到如此预言却还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的少女,男人青铜面具下的双眸黑沉如墨,寂静如冰。 下一刻,看着她,他说出了那个答案。 “一年。” …… …… 第五十九章 仇人 “一年?” 听到李稷的话,最先反应的居然不是嬴抱月,赵光一把抓住拎着自己衣领的兄长的手,“二哥,你是在开玩笑吧?这……这不好笑……” 原本一直嬉皮笑脸的少年碧色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严肃的神情,看向远处微怔不语的少女,咬紧了嘴唇。 没错,他今夜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但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居然只能活一年,哪怕是素不相识的路人听到都会觉得残酷!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听到他的质问李稷没有低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开口。 不光是在问他,还是在问她。 赵光随着李稷视线,心想正常人初次见面被这么断言肯定不会相信,火气大的搞不好还以为自己兄长在咒她早打上来了! 然而自己那位兄长却完全没有正常人的同理心。 “是吗。”然而月色下,不远处那个容颜美丽的少女只是轻轻低下头,露出一丝了然微苦的笑。 “原来只有一年了吗?” 她…… 赵光停下动作,怔怔直视着远处的少女。 李稷眉头一皱,这个女子真的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以防万一我还是想问一下,”嬴抱月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疤,“把这条手臂砍掉,也无济于事是吗?” 看着毫不犹豫说出这句话的少女,赵光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狠了吧? 然而他这边还有个同样心狠的男人。 “当然。”李稷淡淡道,“诅咒入骨,砍掉也只会迅速转移到你身上别的地方。” “很疼吧。无时无刻,深入骨髓。”他看着嬴抱月手腕上的疤痕淡淡开口。 “如果你没反抗这个诅咒,至少不会那么快入骨,但现在这个疤痕会一点点渗入你的骨髓,然后……杀了你。” 在男子冷酷的声音里,嬴抱月抬起头,静静看向他。 啊,要绝望了,要哭泣了,李稷心想。 他只要说真话,就总是会遇到这样的反应。他不爱说话,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疯狂之人,破例多说了几句。 “原来如此。”嬴抱月看着手腕上颜色变深的疤痕道。 在悬崖上拉住归辰时,在村头抱住许文宁时,她感觉到的疼痛都是来自于此。 这人…… 李稷皱起眉头,凝视着眼前人的眼睛,“我不知道你为甚要和诅咒作对,但你……不后悔?” 能和诅咒作对的,都是因为无知和傻大胆,知道真相后无人不痛哭流涕后悔莫及,可她…… 血色的月光下,少女抬起头笑了笑。 “我不后悔。” 那漆黑的双眸定定看了她两秒,“你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还那么做?” “倒也知道的没那么清楚,”嬴抱月看着李稷道,“但人想要一些东西,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是吗,”男子淡淡道,“原来你不是要寻死。” 赵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二哥,你说什么呢?姑娘你别在意,我二哥不会说话……”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直直望向眼前少女。 一直面无表情的李稷也微微一怔。 在血色的月光,那个少女原本宁静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非常的亮。 比月色更亮。 “怎么会。”嬴抱月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笑了笑道,“我要活着,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所以我想向公子请教,”嬴抱月对他一礼,郑重开口,“如何解除这个诅咒。” …… …… 一片死寂里,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开口,“解除?” “虽然终究可能会死,但至少我现在还活着,”嬴抱月直视他,“那就要拼尽全力去寻找解除的方法。” “公子境界深厚,眼界广阔,在此向您请教。” 赵光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兄长,生怕他下一刻说出让对方去等死的话。 嬴抱月紧紧盯着他,也不知这男人会说些什么。 “我无能为力。”然而下一刻,他却无比认真地回答道。 没有之前激烈的情绪,李稷平静地像是在回答一个学术问题。 “境界深厚,眼界广阔?”他淡淡道,“你抬举我了,毕竟我连你为什么会活下来都不知道。” “姑娘你虽不是修行者,但对修行境界似乎有所了解,”李稷道,“玉级诅咒连天阶都很难活下来,我不会问你是什么人,但我是无法为你解咒的。” “姑娘,我哥他……毕竟不是天阶……”赵光看着嬴抱月结巴道,生怕她失望。 毕竟除了他哥的那位仇人,这世上可没再出现三十岁以下的天阶。 不过他哥是当世最有希望重现那个记录的修行者就是了,瞥了眼李稷的下巴这句话赵光在心底没敢说出来。 没想到听到李稷的话,眼前的少女脸上却没有丝毫失望之色。 “我明白,也就是说天阶的修行者有希望能解咒是吗?”嬴抱月问道。 这人真的知道天阶在现在的世道代表着什么吗? 李稷眉头一皱,“我没这么说。” 玉级诅咒极其稀少,连他都很少见到,反观那少女手腕上那个疤痕,男人眸光深了深。 “起码你手上这个,等阶三应该都无能为力。” 嘶!赵光倒吸一口凉气。等阶三都差不多能活死人肉白骨,本就是天上才有的人,正常人都接触不到,这简直是在宣布死刑了。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活的话,只有一个法子。”李稷看着嬴抱月冷冷道,“当然也要在你的身份足够贵重,你这个诅咒不再继续恶化的情况下。” “让你家人重金撒出去也好磕头也好,去求等阶二的神子。” 嬴抱月一怔,然而下一刻眼前男人皱着眉补充道,“但这也几乎不可能。” 本来让神子出手就不可能好吗?赵光在一旁心底咆哮。 “哪怕是神子,要解你这诅咒,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李稷道。 搞不好都要搭上性命和修为,哪怕是一国君王,估计到那个时候国师也只会考虑让太子上位吧。 二哥你这根本就是让人去等死,说了等于没说……赵光整个人都要瘫软下来。 “一切都看你求不求的动吧。”李稷淡淡道。 他言尽于此,求不求得动就得…… “那恐怕不可能了。”眼前少女极短的怔忡后,苦笑着开口道。 “对啊,这也太难求了吧……”赵光恳求道,“二哥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也许……” 为了活下去,五体投地一步一磕头求神子见一面的人都多了去,赵光心道。求人算什么这女子肯定会去求,但哪怕她是王公贵族,一国国师也…… “不,”然而下一刻那个女子打断他的话。 嬴抱月看着李稷笑了笑。 “我不会去求现世等级二的修行者。” 因为她的仇人。 也许就在其中。 第六十章 选择 “不会?”赵光一愣。 “嗯,”嬴抱月点头,“死都不会。” 喂喂这位姑娘,这可是真不会就会死啊……赵光心底继续咆哮。 “你说真的?姑娘,虽然希望渺茫,但试一下总不会……” “谢谢你的好意,但唯独这个法子,我连试都不能试。”嬴抱月看着赵光歉意地开口。 唯独八人神,不可以。 嬴抱月抬头看向头顶上的月亮。 从她穿越而来,听到师父身亡的消息和察觉她前世身亡的诡异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她的仇人到底是谁。 这背后的局过于复杂,她目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就是八人神之中,一定有人插手。 阴谋再强大,但没有力量就不可能打败她的师父。哪怕师父被暗算,被重伤,遇到意外,没有世间顶级力量的介入都绝不可能碰到大司命林书白的一根头发。 师父就是如此的强大,对这一点嬴抱月坚信不疑。 包括将她封入棺材的黑幕,说是没有八人神的手段也不太可能,甚至有可能不只一位插手了。 虽然嬴抱月不知道到底有几位插手,到底还有什么人能策划出这样的阴谋。但在尚未找出真凶和罪魁祸首的现在,所有的神子都是嫌疑人。 如果她为了活下去去求自己可能的仇人,她的道心一辈子都不可能清明。哪怕活下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是吗?”李稷闻言转过身,抓着赵光重新上路,静静开口,“那你就只能等死了。” 他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也不想再听什么。 赵光也不再挣扎,内心有些惋惜,毕竟也没别的路了,没希望是一回事但这女子却出于或是廉价的自尊或是以为他二哥在危言耸听,还敢拒绝真是没救了……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却传来那个女子清凉宁静的声音。 “谢谢公子的解惑,但也不到等死的程度。” 李稷顿下脚步。 “还有一条路吧。”嬴抱月看着他的背影静静道。 赵光一愣,都这样了这人还不死心,还有什么路? “不可能。”然而嬴抱月还没开口,自家兄长却直接否认。 “我还什么没说,”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 “还有什么可能?”赵光疑惑地开口,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除了死乞白赖求等阶二见一面,老天开眼也…… “姑娘你是想去求等阶三?”赵光扭头道,“但等阶三也解决不了问……” 他皱眉开口,但下一刻话被堵在嘴里。 因为那个女子开口道,“天阶也许能解决的话,那就还有一个法子。” 除了求人之外的法子。 “成为天阶就好。” 月光下,那个女子如此说道。 赵光太震惊,头脑一片空白。 因为这说法太荒唐,现在山海大陆三岁小儿都不敢如此狂妄。 比起他,自己那位兄长的心脏显然是更强大的。 “天生的修行者成为等阶三都至少要十年,”面对正常修行者都会发怒的那个女子的痴心妄想,李稷只是背对着嬴抱月淡淡开口。 “你最多只能活一年。” 言下之意,莫过如此。 赵光因为知道更多东西,心情更为复杂。 毕竟这个十年,可是顶尖修行者的速度。自家兄长这说法都极度弱化了入天阶的难度,是兄长这个天才才有标准。 可千万别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给误解喽。 以为修行者练个十年就能入天阶。 怎么可能?做梦吧? 他再练个十年都不见得有希望呢!这女子明显连个修行者都不是,却想一年入天阶,这已经不是让人笑掉大牙的问题了,是他出生以来听过最荒唐的话了。 等等,女子想入天阶? 刚刚那话太离谱让赵光都没反应过来,女人修行还得了? “女人是……”他刚想开口,胸口领子却被李稷攥得更紧。赵光一愣想着如果这女子只有一年寿命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就把话又咽了下去。 “归姑娘,你还是想点实际的东西吧。”赵光皱眉劝道。 那女子像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说完嬴抱月对两人再次一礼,“今夜谢公子们相助,就此别过。” 说完她转身正要离开。 “为何。” 嬴抱月脚步一顿。 只有两个字从那张青铜面具下传来,没头没尾。一如之前初见这个男子。 月光下两人背对,嬴抱月想了想道。 “我不会让他人把握生杀予夺的权力。” 她的命。 属于她自己。 …… …… “她那话是什么意思?”月光下,赵光亦步亦趋跟在李稷身后,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开口问道。 那个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赵光跟在自己兄长后面赶路,脑子里刚刚的际遇却久不能散。 “不知道。”自家兄长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赵光觉得这人刚刚已经把一个月的话都说完了。 “真是个,有点特别的姑娘,”赵光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希望能好好活下去,毕竟看上去那么温柔可亲……” 然而下一刻,兄长冰冷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回忆。 “如果再见,离她远一点,”李稷淡淡道,“像是在燃烧一样。” “什么?”赵光愕然,这是在说刚刚那个看上去一直在笑明明温柔如水的女子么? 他这个二哥看女人的眼光果然有问题。 思及此赵光心中却又不免叹息。 “二哥,你除了报仇,真该接触点别的东西了,”赵光看着李稷真心实意道,“虽然报仇重要,但除了修行和报仇,你也该考虑些别的了。” “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念头,”面对弟弟的劝说李稷巍然不动,“找到那个人,然后杀了她。” “可是她多年不见,也许早就死了,二哥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赵光激动起来。 “她害死我最重要的人,只要我还活着,还没得到她确切的死讯,我就要不断强大,强到可以找到她杀了她。”李稷静静道。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们的国家不是吗?”他看向赵光。 赵光一怔,目光复杂地点头。 “二哥,不过你还是……忘不了那个人吗?”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李稷顿下脚步,漆黑的眼眸第一次浮起怔忡的碎光。 “她曾经说要告诉我的,可能临走前……忘记了罢。” 再然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的仇人。 是谁。 …… …… “果然这个口音,是那个国家的人吗?”就在赵光和李稷议论嬴抱月的时候,另一边有人也正在提起他们。 嬴抱月坐在碎成两半的巨石上的一根树杈上,看了眼已经消失的洞口,下一刻已经坐在巨灵木中。听着那边姬嘉树传来的声音,她若有所思。 就在刚刚,她将听到的那个名唤赵光的少年的口音,模仿给了姬嘉树听,确认她的记忆有没有出问题。 “没错,”姬嘉树回想着刚刚听到那个声音,肯定地点头,“这个口音我记得是……” 少年仰望则血月,说出了那个名字。 “东吴人。” 第六十一章 离别 东吴。 嬴抱月看向头顶上的星辰。 这是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国家的名字。 在这个世上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东吴是官方出生地不详的少司命林抱月可能存在的故乡。 二十多年前,大司命林书白就是在南楚和东吴交界处的森林里捡到了她。 根据地上脚印的走向,师父判断抱孩子来的人可能来自于东吴,推测她很大可能就是在东吴出生的。 当然,没有父母的她没人来为她论证这个推测。这个所谓的故乡,只能永远地存在于推测中。 南楚因出了大司命林书白而知名于世,而现在的东吴……整个国家的人却据说都在悬赏追杀少司命。 真都是什么事…… 想起刚刚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男人身上可怕的气息,嬴抱月心情复杂。 真是幸亏她现在气息就是一个普通人,早不再有少司命的气息,不然还真不知道刚刚那两人发现后会做出些什么。 东吴人么…… 她被师父捡到后就带到了南楚生活,再然后随其四处征战最后回到前秦都城,至于东吴……她现存的记忆里实在没什么。 只不过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在东吴生活的记忆,却有对东吴人口音的印象。这点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才求教于姬嘉树。 没想到还真是对的,这一切到底是………… “腾蛇?你怎么了?难道是遇到了东吴人?”树那边少年的呼唤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 “没什么,”嬴抱月回过神来笑了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些记忆太久远偶尔会回忆一下。” 毕竟神灵都活了很长时间了,姬嘉树在另一边赞同地点头,“你之前的事这么快就忙完了?” 姬嘉树本已抱着孤身一人在后山树下站一夜的觉悟,却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却再次听到了那个女子的声音。 嘛,虽然他现在也是孤身一人就是了…… 但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真是非常惊喜。 “倒也不算忙完了,”嬴抱月伸手触碰头顶上一闪一闪的星辰,不知像不像那个素昧平生的少年的眼睛。她眼前浮现出断峰残壁下消失无踪昙花一现的那个洞口,心如重石。 那个洞口出现了,明明近在咫尺却在地震中再次消失。 她只是,再一次失去了机会。 但这个夜晚,她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得到。 嬴抱月看向手腕上那个如跗骨之蛆的暗红伤疤,耳边回荡着那个男子的断言。 她得到了一个期限。 该做决断了。 姬嘉树的声音在耳边渐渐远去,嬴抱月和他告别后离开巨灵木。 …… …… 在那之后,她孤身一人在山上坐了一夜。 少女纤细的身影孤身坐在那块见证过她与少年努力过的巨石上,一动不动。 血色的月光如血般在她身上流淌。 嬴抱月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这是无比漫长的一夜。 没有人知道她在这个夜晚到底想了些什么。 血月消散,清晨的第一缕晨曦穿过枝叶打到少女单薄的肩头之上时,她站了起来。 站在山顶巨石上,看着山下的村庄,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抉择,已然做好了。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听话明明都会有人拿到你的面前,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一如魔鬼的低吟。 “你可别小瞧那些手段,”这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少年归辰的声音,“当年那位大司命可是靠着女子后宫的手段毁掉了我们这个国家。” “天生的修行者成为等阶三都至少要十年,”血色月光下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冷酷地看着她,“而你最多只能活一年。” “你师父走的那条路是不对的,终将自食恶果,你何必要去学她呢?!” 嘈杂纷乱的声音里,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视线尽头那个回头对她微笑的中年女子。 “命儿,人是凭借自己的选择才决定了成为什么样的人。” 黎明当前,少女站直身躯。 破晓的晨光,照在她的脸上。嬴抱月喃喃开口,“我知道的,师父。” “对与错不由你决定。”对着脑海里那个恨铁不成钢的苍老声音,嬴抱月静静开口。 这一辈子,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要成为修行者。” 成为修行者,用自己的手解开诅咒,找到师父和她的仇人。 即便再活一世,她依旧会选择这最吃力不讨好的道路。 “师父”,嬴抱月低低开口,“你看着我。” 圣女也好,妖女也罢,她要用她自己的双手去开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路。 因为她是少司命。 她是大司命的徒弟。 少司命。 …… …… 既然做下决定,就意味着离别。 嬴抱月将布条系上手腕,看着晨光笼罩下山脚下的人家。 接下来根据她昨晚构思好的计划,她准备先行一步前往南楚。 虽然成为修行者的道路还不明朗的,但就她现在得知的情报,至少南楚的初阶大典是人阶修行者升级的地方,也许她能在路上就摸索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获得参与初阶大典的资格,再不济那里那么多修行者,找到成为修行者的方法的可能肯定要大一些。 至于如何前往,当然最好是隐姓埋名。 隐藏身份孤身前往对她而言是最方便的。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一人出行速度最快,且不会连累他人。 嬴抱月握紧手腕,看向石头上的鞭痕。 归辰还有足够的时间打牢基础慢慢磨练,他的母亲和妹妹短时间内还离不开他。 嬴抱月摸了摸耳边的箭镞。 在归家小院的这段时间,对她而言是为数不多的成为普通人的时光。 一起上山,一起烤肉,看着那对兄妹斗嘴,听着那个温柔慈爱的母亲对她说,“这里是你永远的归宿。” 而现在。 “原来已经到了该离别的时候。” 梦该醒了。 她已经睡得够久了。 她已经回不去了。 站在巨石上,嬴抱月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那个村落,嘴角边露出一丝寂寥的微笑。 希望那个温柔的女子能获得一个美好的结局,那个男孩能实现他的梦想,那个小女孩可以不那么尖锐面对一切。 但这都不是她这个只有一年寿命的人能过多参与的了。 “再见。” 晨曦下,嬴抱月轻轻开口,静静转身。 然而下一刻,她的脚步猛然顿住。 火,与血的味道。 嬴抱月猛然回头,看向山脚下,瞳孔一缩。 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原本宁静的村落熊熊燃烧。 而火起的那个地方。 正是那个她熟悉的小院。 第六十二章 忠义 “开始了吗?” 晨光中的乡间小路上,一对兄弟正在行走。其中跟在后面的青衣少年回过头看向背后升起的黑烟,怔怔开口道。 前方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停下脚步,“从哪个方向?” “东南方向的村落,昨晚前秦都城潜入的佣兵也曾从那个村子通过,看来之前收集到的情报果然是真的。”赵光道。 “是吗。”李稷没有回头,静静道。 “一切不都在兄长的预料之中吗?”赵光眯起眼睛看着他结实的脊背,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 “我一开始还不相信,这次是兄长你赢了。” 虽然他就从没赢过这个哥哥就是了…… 但他是真的没想到前秦王居然愚蠢至此。赵光嘴角的笑意淡去。 “明明南楚那边还没传来任何消息,前秦王居然就开始在境内大肆征兵。” “到他那个程度,行为根本无法预料。”李稷淡淡道。 因为实在是太蠢了……赵光无奈心道,能让他寡言的兄长做出如此评价,足以证明那位陛下真的是够蠢。 俗话说聪明人的行为容易预料,但蠢人却不行,因为他们的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再加上他身边那些仙官,他做了什么决定也传不出来。”李稷静静道。 “毕竟现在的前秦仙官别的不擅长,情报封锁倒是有一手呢,”赵光讥讽一笑,“二哥,既然嬴晗日的圣旨传不出来,你到底是怎么预料到征兵的?” 因为担心民众潜逃躲避,征兵这种消息都是层层封锁,征到一个村子才能察觉。 赵光睁大好奇的眼睛看向兄长背影。 李稷沉默了一瞬,随后开口,只说了两个字。 “米价。”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赵光睁大眼睛醍醐灌顶。 “兄长果然敏锐,我等远远不及啊。”他感叹道,但只收获李稷一个无语的眼神。 “如果在平常,米价上涨也反映不了什么,”赵光走到他身边,眼神锐利如剑,“唯有和现在前秦的时局联系起来才行。” “一个前秦和亲公主的消失,就足以让前秦王恐慌至此,”少年不禁感叹道,“陷入恐慌认为南楚会来攻打前秦,便开始大举征兵和修行者。嬴氏的江山怪不得守不住。” “前秦就要乱了。”赵光抬头看向远处的夕阳,“这就是我们六国的机会。” 然而听着身边兄弟的话,李稷只是静静地目视前方,赵光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兄长,你怎么……” “不对。”就在这时李稷忽然开口。 “怎么了?”赵光道。 “那个村子,是不是前秦大司马归昌正妻和其子女被遣送的地方?”李稷问道。 “这么一说倒是……”赵光皱起眉头,“这个情报我没和二哥你说过吧,你怎么知道的?” “按照征兵最快顺序,今天不应该是那个村子,而是邻村。”李稷冷冷道,“监视归昌的探子的消息呢?” “应该马上就到……”赵光愣愣开口,就在这个时候一只乌黑的鸽子从远方飞来,赵光眼睛一亮抬起胳膊,“来了!” 赵光取下鸽子脚上的短笺迅速展开,猛然看向李稷,“归昌今早已经带着忠义侯的圣旨返回了大司马府!” “没想到他回府这么快啊,”赵光笑着喃喃道,“都没摆仪仗就轻车简行地回来,真是不符合这位大司马的风格。” 赵光笑着道,“嘛,也许他现在正在府里享受小妾下人们的吹捧吧,要是我的话……” 然而他的戏言却被李稷冰冷的声音打断。 “不对,他现在应该不在大宅,我们的人追丢了。” “哎?”赵光一愣,下一刻一个黑影却已经倏然从他身边穿过。 “二哥!你等等我!”赵光跺了跺脚看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返的兄长迅速追了上去。 一边追一边喊。 “到底有哪里不对啊!” “还记得我问过你归昌无德无能,到底凭什么会被封为忠义侯吗?”李稷没有回头,但不含感情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 “为什么?”赵光懵然。 “当然是凭忠义。”李稷淡淡道。 赵光险些跌倒,“所以这个忠义到底是什么?二哥你别打哑谜了!” 他知道兄长肯定察觉到了什么,但他的脑子和兄长只是个正常人! “对于现在大肆征兵的前秦王而言,什么才是最大的忠义?”李稷道。 “那位大司马倒是人如其名。” 赵光一愣。 归昌归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能顺应并大肆响应主君最想做的事,就是最大的忠义。 “难道说归昌是下乡来帮嬴晗日征兵的?”赵光愕然,“征兵征到自己家门口?” “征百姓家的兵才不算忠义,”李稷冷冷道,“唯有献出对自己重要的东西才算是忠心。” “对世家而言有更简洁的做法。” “听说过前秦军中最难征到人的死士营吗?” 一阵寒意陡然从赵光脊背升起,“二哥,你是说……” 李稷第一次看向身后的弟弟。 虎毒不食子,然而最是无情帝王家。 “对世家而言最珍贵不就那些吗?”李稷漆黑的眸光冰冷。 “比如说,儿子。” …… …… 奔跑,奔跑。 在无尽的灼热中,嬴抱月也在奔跑。 一路战火。 “青壮在哪里?说!名册上登记的那个王大柱呢?” “官爷,官爷,他爹去北魏做……” “找到了!混球滚出来!” “他爹!求求你们,这不还没打仗吗……” “滚!南楚马上就打来了你们这群刁民还敢缩在这贪生怕死!” 哭声,喊声,兵士的叫骂声,火焰的燃烧响成一团,每家每户无一幸免,原本平和的村庄已经一片混乱。 更有士兵借着征兵的名义大肆砸抢,看着那些身披着兵皮拿着兵刃的东西,嬴抱月咬紧了嘴唇,但她的脚步不能停,因为大部分的村民家里只是被砸,起火也只是屋中被踢翻的灶膛。 但有一家不一样。站在屋顶熊熊燃烧的小院门外,嬴抱月大口喘气。 门外一个人都没有,但那扇被司马府下人多次踢开的院门,却只剩下空荡荡的门洞。 看着倒在地上布满刀枪剑戟痕迹的门扇,嬴抱月攥紧了自己的手腕。 而就在这时,院内了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悲鸣。 “爹,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 额头砰砰撞地的声音。 “放开我哥哥!娘!救救哥哥!” “哥!” 第六十三章 命运 为什么命运是如此的不公平? 在鲜血淋漓的视野里,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归离抬起头,恍惚地看向前方。 血从她的额头而下,流到她的眼角但她依旧大睁着双眼,看着被两个粗壮士兵按在地上的兄长。 刚刚磕头速度太快让她有些眩晕,不知不觉她已经满脸是血但并不觉得疼痛,因为她的兄长远比她伤的要重的多。 归辰整个脑袋被一只大掌狠狠按在满是碎石的地上,身后还有另外一名士兵用手肘死死捣住他的后心,兄长每一次挣扎都要承受胸腔炸裂般的痛苦吧。 即便这样少年还是拼命摩擦着地面露出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看向就在他的脸旁边那双做工华贵的靴子。 归离随着兄长的视线机械地转动眼球,看着那个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的中年男人。 他们的……父亲。 面对儿女的眼神,锦衣华服的男人只是无动于衷站在那里,他的目光落到归离身上,看着她血流如注的额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 “归离!别管我!” 就在归昌的眼神落到女儿身上时,归辰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趴在地上大吼道。 “不就是死士营吗?我去就是了!但我有条件,你别想碰我妹妹一根毫毛!” “别说的那么不情愿,”中年男人瞥他一眼,“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为你请来的荣耀,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归家。” 就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女声。 “那你怎么不让归荣去?” 归昌回过头,看着他被四个婆子死死拉住的发妻。 穆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却终究没有等来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男人的回答。 “那当然是因为我们家归荣要继承爵位呀,姐姐。“ 一个甜美的女声从归昌身后响起,楚姬从他背后走出,巧笑倩兮地看着穆氏,“归辰为国捐躯,这归家的爵位总要有人继承嘛。” “原来如此。”穆氏看着楚姬笑着的眼睛静静开口,“看来又是你为老爷献的好计策。” 楚姬看着虽被四个婆子拉着但头发依旧一丝不乱的穆氏,眼中短暂地划过一丝恨意,下一刻却依旧甜笑着开口。 “也不能这么说,妾身怎么比的上姐姐出身高贵蕙质兰心,”楚姬笑着道,“能让老爷平步青云的计策姐姐肯定都能想到,只奈何姐姐从来不愿意为了老爷出力而已呀。” 楚姬拉长声音捂嘴而笑,“妹妹蠢笨,但窃以为只有这全心全意为了老爷和归家的心,比姐姐略胜一筹呢。” “你这个坏人!” 就在这时楚姬的笑声一顿,微微偏头一个石头倏然从她脸颊边擦过! “离儿!”穆氏失声叫道,瞳孔一缩。 楚姬脸上的笑容冷下来,看着跪在地上手握石块喘着气的小女孩。 “老爷!” 归昌的眼神也冷下来,伸手一招,原本按着归辰的一个士兵猛然闪到归离身后,伸出手就去抓她的肩膀。 “放开我!”归离剧烈地挣扎起来,猛地在士兵手上抓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士兵眼中露出一丝恼怒看向归昌。 归昌皱起眉头,看向向他请示士兵点了点头。 咔嚓一声,那个士兵居然拔剑出鞘。 “归昌!你敢动我女儿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穆氏剧烈挣扎起来,然而她身后五大三粗的婆子们死死拖住她的四肢,甚至揪住了她的头发。 看着穆氏一直古井无波的眼中涌起的绝望,楚姬眼中终于涌出一丝痛快的神情。 “放开我妹妹!”归辰死死挣扎起来,然而捣着他后心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狠光往他胸腔一击,“老实点!” 归辰的嘴角渗出血丝然而他依旧死死看向身边的妹妹。 寒光闪起,那个士兵朝肩膀而下的剑却没有停止。 “我的人有分寸,她也该学点规矩了,”归昌对妻儿的呼喊只是淡淡开口,“不然将来嫁人也只是给我们归家抹羞。” “我已将她许给丧妻不久的王少府大人,王大人家可不会要这么没规矩的贵女。” 被压在地上的归辰瞳孔一缩,少府为三公九卿之一,掌管专供皇室需用的山海池泽之税是有名的肥差,然而现任前秦少府年近四十,连小儿子都比归离年长! “归昌!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穆氏凄厉地喊道。 天打雷劈? 看着激动的母亲和兄长,归离不知为何心情却非常平静。 明明在说的是她的事,但她却完全感觉不到悲伤。 她抬起头,那个朝她而来的重剑在她的视野里也非常缓慢,不知道这个东西砍在身上会有多疼,会被父亲的鞭子还疼吗? 她不知道。 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她和哥哥还有母亲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村里的人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个人受苦被人厌恶都是咎由自取。 她被这样对待,是因为她做了坏事吗? 也是,她算不得什么好孩子。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可是在归离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她善待这世上的所有人,但为什么,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在父亲身边笑着,母亲却在那里泪如泉涌呢? 哥哥要被送到死士营,原本只有死囚才会去的地方,在那里像蝼蚁般死去,来证明父亲对国家的忠心。 她要嫁给比她大二十七岁的男人,想必父亲会因此换得很多利益吧。 这就是她和哥哥出生的意义吗? 看着离指尖越来越近的剑光,归离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觉得痛苦了。 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经受够这一切了。 “娘,”归离静静开口,“你错了。” 心碎的穆氏蓦然回头。 “母亲你一生善良,最终只是给自己的子女带来伤害,”归离静静道。“所以你是错的。” 归昌眉头蹙的更紧,狠狠一挥手看向归离身后的士兵,“动手!” “离儿!”穆氏瞳孔一缩,就在剑刃向归离肩膀而去时,归离居然往身边一闪,将自己的脖颈迎上! “妹妹!”归辰目眦尽裂。 剑光向她而下,少女张开双臂。 “老天瞎了!”归离咬紧嘴唇尖啸出口,“善良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庞大的绝望将她淹没,就这样结束这一切吧。 “谁说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一个身影倏然跨入,握住那把剑的剑刃。 世界在一瞬间陷入死寂,在无尽的绝望里归离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女熟悉的纤细的背影。 铮的一声轻吟,她的鲜血顺着剑刃而下但却毫不在意。 她微笑着回过头来对自己说道。 “胡说八道。” 第六十四章 一拳 破烂帷帽上的薄纱静静随风飘动。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子到底是何时到来。 她的速度太快,快过所有人反应的能力。 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归家小院气氛瞬间凝固。 归离身前的士兵愣愣看着单手握住他的剑的戴着帷帽的神秘女子,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手中剑。 “你……” 原本一直在笑的楚姬半边脸不为人知的抽搐了一下,一只眼睛中升起一丝异样的神情。 “嗯?难道是她吗?” 归家小院不远处有一颗枝繁叶茂的高树,此时这棵树冠上正站着一对俯视着那座小院的兄弟,这时其中一位突然哎了一声。 赵光站在树上愕然看着院中突然出现的那个人。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那名少女的身姿总觉得有点熟悉。 “归明月……”他喃喃道随后猛然看向身边的兄长,“她说她姓归,居然是和这个归家有关联的人吗?可我从来没收到归昌还有其他子女的情报!” “她不是归昌的子女。”面对弟弟愕然的提问,李稷声音冷淡如冰。 下一刻像是响应他的话,院中装扮华贵的男人皱眉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冷冷开口,“你是谁?” 看着居然单手握住军中重剑的人归昌皱起眉头,他从不知道归辰他们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 “等等,之前听说辰儿从山上捡回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就是你吗?” 如果不是声音和这身形,归昌很难将那个传言中半死不活的少女和眼前这个气息诡异的人联系起来。 谅她一个小丫头翻不起什么水花,所以他在都城忙着封侯一事才忽略了,怎么?居然这个时候跑出来碍事? 果然还是孩子啊。归昌心底觉得有些好笑。 归昌漠然看向归离身前那个愣住的士兵,“你怎么回事,给我动手。” “敢给我寻死?”归昌看向归离漠然开口,“果然没出息,那我今天就告诉你一件事,以你的本事连寻死都做不到。” 看着挣扎的妻儿,归昌只觉得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以死来威胁他? 他浸淫官场世家三十年,花了三十年才明白,这世间真正能做主的是什么,只不过他的正妻嫡子都太过蠢笨,完全不懂他们的分量和位置。 弱者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也不需要得到尊重。 看向那名挡在归离身前的女子,归昌冷笑一声,“谁碍事就一起劈成两半。” “这归昌简直是丧心病狂啊,”不远处树上赵光不禁咋舌,看着挡在归离身前的少女露出一丝担忧,“即便是世家家主这也太不正常了,对妻儿都能这样下手他还有没有人性?” “他不是不正常,只是他的情况你觉得极端而已,”然而面对赵光的质问李稷眼中却没有丝毫感情,“他做的这些事,其他世家也不是没有人做过。” 对世家而言婚姻本就是利益交换,子女是世家大族的财产。 而且不只是世家。 “当年嬴帝逐鹿中原,为了边关暂时的安定来对付嬴帝,六国不是几乎都向西戎送过公主么?”李稷冷冷道。 反过来亦是。 西戎的公主也曾在战时被送入中原。 所谓和亲唯有公主是年轻的,至于对方的国君,谁会管是年龄相仿还是垂垂老矣? 赵光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抱歉。”李稷道。 “没什么。”赵光苦笑道,“你说的对。只是可惜了归昌这对儿女。” 不管这个女子有没有出现,归辰归离命运已然决定,生在世家有这样一个为了往上爬任何都能当为垫脚石的父亲,这一切就无人能阻挡。 在这世上孝大于天,父母甚至能够决定孩子的生死,这又算的了什么。 以那个女子的聪慧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切。 青铜面具下李稷通晓世事的双眼微微眯起。 然而她站在归离身前依旧一步未退。 她想做什么? …… …… “明月!你给我滚出去!” 在一片寂静里,唯有那个少年撕心裂肺的怒吼响彻云霄。 站在归离身前的嬴抱月一怔,看向被人踩着头却还死死往上抬的少年,他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回来做什么?多管什么闲事?”归辰朝她大吼道,“滚回山上,这里和你没关系!” 他们和她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归辰血红的双眼死死怒视着那个戴着帷帽的少女。 怒吼响彻耳边,然而他的心中一片荒凉。 这样就好。 只要上了山,以她的身手不会被任何人抓到。 他一定要赶走她。 这样就好。 当他清晨苏醒,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看着母亲对他一脸哀伤的开口告诉他“她走了”的时候,归辰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 但当大门被砸开时,归辰心中却又感受到一丝隐秘的庆幸。然而他没想到,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她居然回来了。 为什么?归辰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对嬴抱月怒吼道,“给我滚啊!” “真是够凶的,”树上赵光唏嘘道,“普通脸皮薄的小姑娘好心帮忙被这么吼都该哭了。” 李稷面无表情看向他。 “对着那样一张脸稍微怜香惜玉点的男人可都说不出这样的狠话,”赵光摊手忽然恍然大悟,“对了,估计是因为那丫头戴着帷帽吧!” 他同情地看向院子里低着头的少女,“这该哭着跑出去了吧?” 李稷瞥他一眼,“你觉得可能?” “哈哈,别人不好说,她不会吧,”赵光笑起来不过笑意瞬间淡去,“但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孩子,也该背……” 赵光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停下,看着远处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已经料尽了所有的可能,再自以为与众不同的女子的反应他都见过。 哪怕不哭泣这时候最多也不过是清高地站在那罢了。 然后被现实击倒。 毕竟这世上可没那么多怜香惜玉的男人,尤其是混迹于官场中的。 “你怎么还不滚?以为在这儿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归辰心知他父亲有多心狠,用今生最凶狠恶毒的语气对嬴抱月怒吼,然而面对他的恶言恶语,帷帽下那名少女只是看了他一眼,平淡地开口。 “等一下,在那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她要干啥?她还能干啥?”赵光愕然眨了眨眼,下一刻那女子再次开口,面对却是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人选。 嬴抱月松开手中的剑刃,抬起头笔直地看向……她身前粗壮的士兵。 “给我咬紧牙关,所谓前秦的将士。” 没想到这女人居然会对自己说话,那个士兵愣了愣道。 “你……你要干什么?” 嬴抱月对他微微一笑,声音十分温柔。 “身为士兵居然对妇孺出手,我给你你该得的教训。”纤柔的少女笑着道。 “不然对不起战场上死去的英灵。” 随后她提起左手,一拳打在武将脸上。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壮如牛的武将飞出了三丈远。 三丈远。 …… …… 少女纤细的身影和极为暴力的画面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说不出话来。 哎? 树上的兄弟,院中的兄妹,站着的夫妻小妾,包括按着归辰的另一个士兵,全部僵住了。 看着那个少女的拳头,所有人都有一瞬的呆滞。 这人……干了啥? 第六十五章 身份 赵光目瞪口呆。 他预想过这女子所有的反应,但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个十五岁的少女什么都没干既没慷慨陈词又没痛哭流涕,先给了身形至少有她两倍大的士兵一记老拳。 这是女子能做到……等等,这是少女会先干的事吗? 这思考方式和行事风格有点奇怪吧? “效果不错,”嬴抱月看向自己缠着布条的左手淡淡道。 这个诅咒偶尔还是有点用处,只不过必须控制好不然反噬会让她失去意识。 “明月,你的手……”,好不容易回过神的归辰瞪大眼睛喊到。 他骤然意识到一定是她手上的那个伤疤又做了什么,就如同村头的那次,但他很清楚这种力量对这个女子绝对是有伤害的! “这点疼不算什么”,少女笑了笑,看着地上打滚的士兵。 “不打他对不起战场上死去的英灵。” 树上赵光瞪大眼睛,他终于知道这女子的行事风格像什么了,怎么居然像是军营里的老兵一般,此时此刻那个年幼的少女居然比站在那边的大司马归昌更像一个武将。 一个少女一拳打倒一个男人场面实在是过于震撼,院中其他的女子都还没反应过来。 而这一切灼灼映在归离的眼底。 “你……”她看着嬴抱月怔怔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嗯?”站在倒下的士兵身边的嬴抱月回过头来看她,目光落到她的膝盖和流血的额头上。 微风吹过,撩起那人帷帽的纱帘。 那名少女有着温柔到让人想哭的目光,然而她的声音却如冰般冷静,一如她耳边箭镞的寒光,刺入归离的心胸。 “不要悲惨地跪在地上,如果这样有用的话你的家人根本不会被伤害。” “哎?”归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归辰也是,”嬴抱月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少年,“你明明有要保护的东西,趴在地上是要做什么?” 原本对嬴抱月破口大骂的归辰也怔住了,喃喃开口,“不是,我的后心整个都被压住,胸腔也出血了……这个人是个修行者……” 难道她以为他想这样吗?他已经拼命努力过了啊! 但归昌带来的这些士兵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低阶修行者,他根本无力还手,他…… “那些不重要,站起来。” 然而面对他的控诉,那个女子却仿佛是铁石心肠。 “站起来,归辰。” 她到底在说什么?他已经…… “我说过,你连人类的极限都还没达到,不用去担心修行者的事,”那个少女的声音静静传来,“还记得我教你的气息使用方法吗?你不是已经跳断了一根麻绳了吗?” 她怎么知道?归辰怔怔抬起头。 今天早上在她离开后,在这个小院他跳断了那根麻绳。 “你不可以放弃,也不可以被打倒。” 嬴抱月看着他道,“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事,而是你要去做。” 在她的声音里。 血液,在他血管中奔流。 灼热的气息,在他的胸腔中流淌。 生生不息。 “你有必须要保护的东西。” 嬴抱月蹲下身,抓过一旁归离的手,放到归辰眼睛能看到的方向,同时看向被揪住头发的穆氏,一声厉喝。 “站起来。龙骧将军嫡长孙,归辰!” 趴在地上的少年瞳孔收缩,额头青筋暴起,下一刻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地面上响起,如同深坑中负伤的小兽的挣扎,嘎吱嘎吱骨节磨合的声音响起,巨大的力道袭来! 压住归辰的士兵愕然睁大眼睛!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汗如雨下。 筋骨炸响。 肌肉喷张。 然而,地上的少年最终一声低吼居然掀开了身上的士兵! 这小子! 一直漠然的归昌愕然退后一步,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大口喘气挣扎站起的儿子。 “难道你们以为修行者就是无敌的吗?”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走到归辰身前,踮起脚尖擦去他额头的汗水血渍,下一刻侧身看向愕然看着自己手心目光动摇的士兵。 那名少女看着站在面前的士兵,静静开口。 “空有力量却没有武德的东西。” “才不配被称为修行者。” “你!”归昌眼中涌起熊熊怒火,猛地一挥手,地面震动居然有更多的士兵从墙头后门涌入,将中心的嬴抱月等人团团围住。 “你……”归辰已经不愿再叫这个人父亲,他好不容易站起,眼前的现实却容不得他半点喜悦,少年咬紧嘴唇挡到嬴抱月和归离身前。 “明月,等下我会去和那老东西拼命,你带着归离先跑,跑到山上……” 然而归辰拼命思考的小声叮嘱却被打断。 “外围还有三十名修行者,”嬴抱月看着眼前眉眼和归辰有三分相似,目光却比儿子冷漠万分的中年男人笑了笑,“真正等阶高的都在外面,不愧是一等公卿世家,底蕴深厚。” “三十……”归辰愣在当场。 “我怎么就会有你这样愚蠢无能的儿子,”归昌看着他冷冷道,“仗着我不会杀你居然敢反抗?” 归辰身侧拳头握紧正要开口,然而归昌的目光在嬴抱月身上和归辰之间打了个转。 “我的确不会杀你,但你再如此不懂事,这位姑娘会落得什么下场我可不保证。” “你!”归辰出离愤怒,指甲深深扎入掌心,“你敢……” “抓住他。”然而归昌已经懒得再和他说话,淡淡抬起手,周围全副武装的士兵顿时一拥而上,“不听话就给我绑好堵上嘴,把这个女子送到军……” “归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不可一世发号施令的男人一怔。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 兵器激烈碰撞的声音传来,在绝对的力量前穆氏整个人都陷入绝望,原本想要站起的归离看着逼近的无数寒光怔怔坐在地上。 在绝对的力量悬殊下,再反抗也无用,只不过多死几个人罢了。 一切都完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轻微的跌落声,归离抬起头,看着那女子帷帽的飘落。 嬴抱月摘下头上的帷帽丢到了地上。 “哦哦,怎么还有面纱?”赵光看着帷帽下还带着面纱的少女失望地开口,“看来二哥我们昨晚运气不错。” 这女子也太严防死守了。 “哼,怎么难道这位小姐还想干什么?”归昌看着那个年幼的少女冷笑,在前秦境内他已经贵无可贵,哪怕这女子有什么身份也是蚍蜉撼大树。 说完他漠然转身走向门口,他没时间再参与这种小孩子的胡闹,归辰和归离绑着带走就行了。 然而在归昌嘲讽的冷笑声中,那个少女只是静静走到归离身前蹲下。 “抱歉,以后有机会我送你更好的。”她伸出手,掰开归离的手掌,拿起一个翡翠的耳坠。 那个耳坠上,雕刻着一条小小的蛇。 与众不同的是,那条蛇的身上,居然带着翅膀。 少女闭了闭眼睛,将其带到了耳朵上,静静转身。 “你是……”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看着还带着面纱的少女,为首的武官突然浑身筛糠,试探着开口。 “公主……殿下?” “什么?”已经忘门口走去的归昌顿住脚步,霍然回头。 带着翡翠耳坠的少女站在日光下,轻轻解下脸上的面纱。 看着暴露在日光下的那张脸,归昌如遭雷击。 那名少女将一缕头发撩到耳后,对他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归昌。” 第六十六章 公主 “好久不见,大司马,还认识这张脸吗?” 日光下,那名少女如此轻声说道。 归辰第一次见到不可一世的父亲脸上露出那样的神情。 “殿……” 哐啷一声,为首武官的的兵器掉在地上。 坐在地上的归离愕然抬头,只见身边兵士们手上刀剑突然噼里啪啦全部掉到了地上。 下一刻,更让她愕然的是那些在她眼中山一般高大的士兵突然全部矮了下去。 并不是所有人的士兵都认识那名少女,但为首的武官扑通一声跪倒,顿时其他兵士哗啦啦跪倒一片。 归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震撼难言。 而在跪倒的士兵中,单独站着的归昌和他身边的楚姬就变得格外惹眼。 楚姬死死盯着嬴抱月的脸,眼珠僵硬地转向归昌脸上。 “老爷,这是……” 归昌死死盯着嬴抱月的脸和她耳边的那个耳坠,脸色十分难看。 他的目光落到其他跪倒的士兵身上,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然而男人的腿弯了弯,像是僵住一般怎么都再难下去,归昌握紧拳头僵硬地看向面前的少女,然而不等他挣扎,清淡的女声传来。 “跪不下去就不要跪了,”嬴抱月道,“毕竟我兄长也不在这里。” 在抱月公主的记忆里,这人只有他兄长在时才会对她毕恭毕敬。 不愧是宠臣。 很清楚他该讨好的对象。 归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淡淡躬身一礼,沉声开口。 “殿下,真的是殿下吗?” “所以你觉得我是谁?”嬴抱月看着只是短短一瞬就取回冷静的男人,淡淡开口。 “微臣不知,”归昌不等她让他起身就已经直起身子,直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微臣只知陛下夙兴夜寐只为寻找他唯一的妹妹,却没有获得一丝消息。“ 归昌眯起眼睛声音冷淡却无比流畅,”陛下千金之躯每日心急如焚拼命寻找妹妹,只以为公主殿下遇到了意外……” 男人站得笔直,“毕竟动用无数人寻找殿下,殿下只要无碍怎会一点消息都不送出来?” 这真是一转攻势,这是直接指责她偷偷躲藏让兄长忧心,不愿为国家出力。 嬴抱月静静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男人,心道这人能爬到现在的位置,的确不是个好对付的。 她看着一脸正气瞪着自己的归昌笑了笑道,“我之前受人暗害记忆受损,昨日才想起自己是谁,今日正准备上路返回都城,却不料看到这里生变才匆匆返回。” 原本理直气壮的归昌一愣,下一刻面上大惊,“殿下居然是受人所害?到底何人如此大胆?” 嬴抱月摸了摸脑袋,“我这里挨了一下,没看清是谁。醒来就被丢在荒郊野外。” 归昌袖子下手指微动,面上神色不显,喟然一叹,“居然有这种事……殿下,您真是受苦了。” 他再次躬身下拜,这次姿势标准了许多。 但他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目光。 嬴抱月看着男人袖子下紧握的双拳,目光幽深。 “这么说……你是……”少年颤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底的情绪静静转身,看向最后难以置信的三人。 这些天与她朝夕相处离她最近的那三个人。 她想要当做家人的人。 在她转身的那个瞬间,她就明白,有什么东西将要永远的失去了。 归辰归离一站一坐,脸上的神情如梦初醒,看着她转身最先做出反应的还是穆氏。 原本抓着穆氏的婆子已经随着士兵一起颤抖地伏倒在地,穆氏看着嬴抱月往前一步,颤抖着开口。 “公主殿下?臣妇多有冒犯,您……” 看着嬴抱月转过身来,穆氏一愣猛然跪下,然而一只纤细的手先她一步扶住了她。 嬴抱月单膝跪地扶住了她。 然而她只来得及扶住穆氏,看着母亲的动作,归辰和归离像是同时受到信号,深吸一口气,静静趴伏在地。 朝向她。 低下头。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瞳孔微缩,但下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移开目光转回穆氏身上,看着眼前妇人怔忡的目光开口道。 “你是我的恩人,不用多礼。” “恩人?” 归昌见了鬼一般看着他从未正眼瞧过的那个软弱无能的妻子。 “是啊,”嬴抱月站起身,转身走到了额头贴在地面上的归辰身前。 “归大司马,令公子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大功?这个废物儿子?归昌愕然。 “如果不是他,本宫也许早就曝尸荒野,和亲公主真的就不复存在了呢。” 嬴抱月直直看向归昌。 “所以你说他对我们前秦的社稷,是不是立了大功?” “是,”归昌僵硬地开口。 他能说不是吗? 从这个女子出现,一切就往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这个臭小子怎么会攀上公主? 归辰趴在地上,狠狠咬住了嘴唇。 不是。 她没有他也不会曝尸荒野。 如果没有她,他才早就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然而她却把一切功劳都堆到了他的身上。 为什么…… 为什么他如此弱小。 为什么,她偏偏是…… 不,不可能……趴在地上的归辰猛然抬起头,怔怔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 归辰看着头顶上少女熟悉的脸庞,明明一切都再明显不过但不知为何他心底却还抱着模糊的期望。 也许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也许…… 也许…… 他看着她,耳边响起今早母亲看着失魂落魄的他说的话。 “辰儿,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只有一件事母亲能确定。” 穆氏看着他郑重道,“她使用的是最标准的宫廷礼仪。” 当时的他浑身一震。 “能请得起宫中女官教导这种礼仪的一般只有两种人,”穆氏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幽深,“至少是一等公卿家贵女或者是……被选中入宫侍君的女子。” 母亲的言下之意他很清楚。 结合这个女子的出现和她的容貌,最有可能的就是……逃婚的后妃。 母亲的猜测他也很清楚。 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他们谁都没有猜到,她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身份。 这是骗人的吧? “明月……你到底是……”归辰趴在地上仰头怔怔问道。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叫她这个名字了,他知道他现在的行为是大不敬,但他还是想这么叫一次。 想最后再问她。 如果不是她亲口告诉他,他绝不会相信,绝不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女轻轻蹲下,那双还带着血泡的的手抚上他的侧脸,轻声开口。 “对不起,我是个坏女人。”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挣扎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总是要说清楚的。 “我骗了你。” 嬴抱月看着这个少年的眼睛静静道。 “我真正的名字是,嬴抱月。” 嬴抱月。 归辰浑身一震,睁大眼睛。 他知道这个名字。 帝国日月。 二世皇帝留下的唯一一对子女。 她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明月。 她是这个国家的。 公主。 …… …… 第六十七章 主君 “她……她……” 赵光一个摇晃险些从树上掉下来,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小院里的少女。 李稷默默看向他,看着自己弟弟张口结舌她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她……她就是春华那家伙的未来媳妇儿?!” 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来…… 冰冷面具下李稷目光沉沉,这样看来赵光之前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那个女子的身份的确是太出人意料。 不过在得知这个女子身份后,自己这个弟弟先想到的是这个吗? 李稷蹙眉看向赵光,淡淡道,“她还没嫁,春华君也没娶。” “所以我说是未来嘛,”赵光摊手道,“她既然在这个时候现身,那这桩婚事可就不远了。” 前秦的公主本来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在这个时间点原本消失多日的和亲公主居然突然出现了,足以改变很多事,甚至影响整个大陆的时局。 李稷瞥了正目不转睛盯着院中少女的赵光一眼淡淡道,“你之前不是还为春华君惋惜不已,说前秦公主配不上他,想跑到南楚去安慰他么?” 赵光僵了僵端详着院子里的那个少女端起双臂道,“那不是因为之前谁都没见过那个前秦公主么。” 传言嬴晗日特别珍爱自己唯一的妹妹,从不让其参加过任何外交活动,除了前秦宫人和重臣几乎没人见过她。 不过对于赵光他们这种人而言,所谓珍爱妹妹的说法听来就知道是纯属扯淡。 珍爱妹妹?那么还会让其在如此屈辱的情况下和亲? 鬼才相信。 所以在各国世家子弟之间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那位前秦公主根本见不了人。有那样的父母倒也不可能容貌特别丑陋,但也不可能好看到哪去至少应该身体羸弱有些缺陷。 南楚王室拒绝让王子娶她到底有没有受这些传言影响赵光不知道,但前秦公主身上笼罩着诸多迷雾就没好的评价,而与其相对的南楚春华君却是战国六公子中风评最好的一位。 其他五位公子虽然能力上都为年轻一辈的绝对佼佼者,比春华君境界高的也是有的,但在作风年龄性格上都各有诡异之处。 唯独春华君,无论是风姿,家世,性格,境界,人品均无可挑剔。 不光是在南楚,在长城内六国间也是拥趸者众多。 故南楚国君将婚约推给国师,国师又将其安排给了小儿子的这个消息传出来后…… 那真是整个天下都震动了。 两人君臣有别,但大抵只有前秦人会觉得有伤国体,剩下的尤其以大姑娘小媳妇为代表都是觉得前秦公主配不上春华君的。 “不过至少现在看来,这容貌是能配上的,”赵光看着日光下纤细的少女笑眯眯道,“不管怎么说这两人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会很漂亮吧。” 李稷默默看向看着想的过多过远的弟弟,没有搭话。 “二哥,你刚刚是不是在想离我远一点!”赵光看着李稷的眼神,瞪圆眼睛不忿道。 “说正事。”李稷深吸了口气,看向归家小院道。 赵光收起脸上笑容,随兄长目光看向那个笼罩着不详气氛的院落。 看着那个遍身绫罗的男人他眯起眼睛。 “你说,公主殿下都出现了,归昌会收回决定吗?” 李稷漆黑的眼眸冰冷至极,像是看着那个女子天真的想法。 “怎么可能。” 他淡淡开口。 …… …… 前秦的公主殿下,怎么会是她这样的人呢? 周围一切纷扰此时都进入不了归辰的耳中,他只是怔怔看着眼前人。 这些天的记忆从他眼前飞掠而过,悬崖上那只拉住他的手,那个与母亲并立在灶台前的身影,那个站在高墙下抱住她的怀抱……一切的一切都汇成眼前这个女子。 最终在他耳边响起的,却是刚刚捡到她的时候,他和归离在床前的争吵。 关于那位不知去向的公主。 “外面都在传和亲公主不见了,是我们前秦背叛了婚约!” “如此有伤国体之事怎可说我前秦先背叛婚约?!” “话说公主殿下到底去哪了?” 当时他和归离的对话还历历在目,归辰心情无比复杂。 谁能想到他和妹妹居然在是本尊面前讨论公主殿下的婚约。 然而更重要的是。 婚约。 前秦的公主。 在知道她的身份时,他心底陡然浮现的却是她的另外一个身份。 她不光是公主,更重要的是她是和亲公主。 “能嫁给战国六公子之一的春华君,我不知道我们的公主殿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归离当时的话响在耳边,归辰看着眼前满含歉意的少女,死死咬住嘴唇。 “明……”他微微张开口,却再也无法出声。 因为眼前的人,前秦公主嬴抱月,是要嫁给南楚国师之子那位名满天下的春华君的女人。 “抱歉,”嬴抱月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少年再次道歉,“当时实在无法说出我的身份。” 他明白,这的确不是能随便说出来的身份,归辰心头苦涩,然而下一刻他忽然一愣。 那么她现在为什么选择说出来? 她…… 想起母亲和归离说过的话,看着周围的狼藉他心底陡然惊涛骇浪,她是要…… “将嫡长子送往死士营,本宫真是十分敬佩大司马的忠义,”就在这时嬴抱月起身看向归昌说道,“但现在应该不需要了吧?” “果然是这个打算。”听到这话树上的赵光唏嘘道,“想以公主的身份保下这对兄妹吗?” “在正常的国家是可能的。”李稷道。 “只是面对归昌。”赵光同情地看向嬴抱月有道,“还是太天真了。” …… …… 听到嬴抱月的话,归离浑身一震,眼中燃起希望。 公主殿下都开口了,肯定…… 然而下一刻,却只见他的父亲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开口。 “公主殿下,送子参军是军务更是前朝之事,您还是不要过问为好。” “什……”归离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树上的赵光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们都以为身份重要,其实在朝堂上权力才最重要。” 看着院中孤身而立的那个少女他目光惋惜。 这位公主的确有着让人意象不到的胆色,但作为一个即将嫁出去的和亲公主,她在归昌这等宠臣心中其实没什么分量。 但毕竟没哪个公主能意识到自己花瓶的身份…… “果然本宫的地位并不足以让大司马回心转意吗?”然而这女子下一刻的话却瞬间打断赵光的思绪。 她知道? 赵光睁大眼睛,这可没几个公主会有自觉的啊。自恃金枝玉叶人人都该对其俯首帖耳不应该才是公主的骄傲吗? 这丫头…… 看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名少女,归昌目光微深。 他从未将其放在眼里所以对这个女子情报不足,在宫中也只是几面之缘,但他从未想到那位陛下会有这样的妹妹。 “殿下,这是微臣的家事,”归昌僵硬地说道,“子遵父命乃是天下第一大孝道。” 看着依旧不为所动的少女,归昌咬着牙开口,“说得难听点,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吧,”没想到身边的少女却抬起头来看着他。 归昌愕然,完全没想到这个花瓶公主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少女的手抚上归辰的脸颊,“而他的主君……” 她清澈见底的眼睛没有丝毫退让地直视身为大司马的男人。 “他的主君。” 她的声音轻柔,却蕴含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是我,不是你。” 第六十八章 夫妻 “你……” 看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不自量力的小丫头,归昌第一次感到了棘手,当然不是愤怒,区区一个公主还不足以让他动真火。 不过是个拖延南楚的工具,却居然敢这么和他说话。归昌危险地逼视着眼前少女,如果她不自己退缩他这边还真不好办。 “怎么,大司马觉得我说的不对吗?”那个女子挡在归辰身前,一步不退。 他不能反驳,纵然前秦败落,但境内王室身份依旧在世家之上,至少收个世家公子做随从侍读不是不行。 只不过很少有公主会收男子,毕竟会产生不好的传言。 归昌冷冷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他有一种诡异的预感,此时一旦反驳这女子就会立即整出什么和他儿子的新关系。 绝不能再让归辰和这女人有什么关联,这一点归昌心知肚明。 嬴晗日素来多疑,如果知道归辰和其妹妹有什么关系,难免会怀疑到自己儿子妨碍和亲上去。这个儿子会怎么样他并不在意,但这会将他这个忠义侯置于不义之地! “殿下说的自然是对的。”归昌看着眼前的少女僵硬地开口。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忠义侯果然深明大义。” 她知道! 归昌浑身一震,刚刚对这女子的目的只是他的猜测,但此时看着她了然的微笑,一股难以想象的愤怒直冲他头顶。 这不自量力的小丫头果然想要借此陷害威胁他! 他原本还以为是高看了她,怎么从不知这位公主居然会设如此陷阱? 所谓的嬴氏子孙就是麻烦,归昌看着嬴抱月心情无比烦躁。但只要她王室身份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落魄的公主和王子不同。前者让人心烦,但后者却容易给人染指的冲动。尤其是看着这张脸,就该在深宫中好好的当她的工具。 没想到这个花瓶公主还能整出这些麻烦,所以说女人就是祸害。 归昌眯起眼睛,这种祸害就应该早早扼杀。 “喂喂,这杀气……归昌该不是想杀了她吧?”树上赵光一声惊叫,“这胆也太大了吧?” “不可能。”李稷淡淡道。 “归昌做事只看对他仕途是否有利,”赵光眼中忧色不减猛摇李稷肩膀,“他可不知道我们在看!” 谋杀公主听着惊世骇俗,但他调查归昌已有一段时间深知此人心狠手辣,再加上在他二哥的真气屏障中,归昌和其部下决计察觉不到有他们在旁观,对归昌而言对他仕途无利的碍事公主,在这偏远村落搞不好这人还真能下手! 赵光紧张起来,他们这难道是要旁观一场谋杀? “我说不可能不是说他不想杀。”就在这时李稷淡淡瞥他一眼。 “而是他杀不了。” 赵光一怔,随后眸光一凝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开口,“二哥,你是说那个传说中的护身术法?” 李稷点了点头。 赵光心底震动看向院中少女,“那个难道是真的?” 山海大陆上,已经败落的前秦如果说还能得到其他六国一点尊重,因为有这样一个传说。 嬴氏子孙是杀不死的。 传说在出生时那位人神大司命对其施下护身之术,虽不说百毒不侵刀剑难伤,但传说很难被杀死。 不过赵光从小就觉得这只是前秦用来吓唬人的骗局。 “真假不论,但至少那女子身中顶级诅咒而未死,应该是有些特别之处。”李稷注视着院中少女目光微深。 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只是个普通人,他原本百思不得其解这人为什么未死。 现在看来…… “大抵都是那个护身术法的作用吧。” 终究只能还是靠外力吧。 不可能是那个女子自己的力量。 嬴氏子孙的身份可以完美解释这个疑惑,任何修行者都会如此去想,但不知为何李稷心底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对。 说出来赵光只会觉得是他的错觉,故他选择缄口不言。 到底…… “还请公主殿下早日回宫。”就在这时院中归昌的声音打断他思绪。 “犬子我日后自会褒奖他,谢公主殿下费心了。”归昌面无表情地开口。 “看来归昌是打算先把她哄回宫。虽然也算是难得妥协,但根本没用。”赵光摊手道,“只能让这女子一时自我满足罢了。” “这位公主殿下勇气可嘉,但对归昌还是没用啊。”赵光惋惜道,“就算今日碍于面子妥协,但谁知道日后他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儿女。”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算了给了各自一个台阶下,赵光心道。 归大司马也算是难得妥协,见好就收才为明智,彻底和朝中宠臣对立,对不受宠的公主而言绝对没好果子吃。 看着院中眼神清明的少女,赵光道,“看来今日就到这里了。” 这女子那么清醒,怎么会不知道再继续和归大司马作对的下场。 “等一下,在那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不曾想嬴抱月看着冷冷凝视着她的男人淡淡道。 地上的归辰和树上的赵光,周围的一圈人突然脊背有些发凉。 只因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上次说这句话她直接给了士兵一记老拳,她这是又想干什么? “殿下?”归昌眯起眼睛加重了语气,“您想做什么?” 嬴抱月没有回答他。 仰望着她的归辰瞳孔陡然一缩。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突然走到了他的母亲面前。 “殿下,你……”穆氏怔怔看着径直来到自己面前的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夫人,我曾经问过你的那个心愿,你做好决定了吗?” 穆氏一怔,下一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然看向那个女子的眼睛。 少女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出她已经爬上皱纹的脸庞,下一刻穆氏听到这个女子轻声开口。 “穆容音,你想回家吗?” 你想回家吗? 年轻妇人的心陡然被重击,下一刻泪水陡然盈满她的眼睫。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的这句话,她也没有资格说出这句回答。 “现在的我,可以做到。”那个少女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目光直直看入她的心底,“我可以以王室的身份许你一个心愿。” “喂喂,”赵光眼睛越睁越大,谁都没想到那位公主居然会在这时和那妇人搭话,更没人料到这两个女子会说这些,“难道……” 归昌眉头一皱,陡然看向廊下的穆氏,呵斥正要出口,“你……” 然而,那个他以为从小只能仰慕的看着他的女子,却没有再看她。 “殿下,”穆氏拢了拢耳边的长发,以宫廷礼仪起身郑重地向嬴抱月下拜。 “臣妇的确有一个心愿。” 年轻妇人的目光沉静,声音平静却再无一丝动摇。 “臣妇穆容音,自请与归氏子孙忠义侯归昌和离。” 第六十九章 花瓶 年轻妇人行礼的姿势优美端庄,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然而看着这幅画面,小院内却陷入一片死寂。 “这……这真的是……”赵光看着那个原本谁都没注意到的软弱妇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有胆量……”随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怔了怔,“说起来这归昌的正妻是穆家的人啊。” “穆家吗……”少年目光陡然复杂起来。 “子女被欺凌至此,穆家真是可惜了,”赵光看着穆氏开口,“没想到这位夫人软弱了大半辈子,到了这般境地居然还有胆提出这样的请求。” 女方提出和离可一般都是在娘家地位远高婆家的时候。对忠义侯归昌而言,再宠爱妾室,一个像穆氏这样用来充门面的正妻都是需要的。 更何况刚刚封侯正妻却请和离,穆氏此举等于是把归昌的面子踩到了尘土里,简直是不要命的做法。 “这……这归昌怎么可能同意?!”赵光愕然。 “有胆的不光是她。”李稷淡淡道。 他看向院中少女,说了两个字。 “秦律。” “对了,公主!”赵光难以置信道,“说起来秦律里提到过,王室能够同意和离的请求!” 说起来这还是当年那个大司命林书白加上的。 可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说有王室子弟这么做过。毕竟这完全是得罪力量更高家族的做法。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某种意义上这种行为可比得罪神灵更危险。 “至于吗……”赵光看着院中孤身一人面对被无数士兵拱卫的归昌的少女,喃喃道,“应该不至于……” “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女的声音却传来了。 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没有丝毫恐惧和犹豫。面对着躬身下拜的女子,那个少女以同样优美的礼仪回应。 “嬴氏公主抱月,同意穆氏嫡女穆容音的请求。” 嬴抱月看向穆氏静静道,“起身,穆容音,从此刻起,你不再是归家妇。” 小院内一片死寂,所有人愕然地看着那两个女子说不出来话,就在这时一声怒喝响起。 “胡说八道!” 一直漠然视人的归昌看着背对他的那个少女,和正眼不看自己一眼的正妻,冰冷的瞳仁陡然泛起泼天的恼怒! “穆容音,谁给你的胆子,你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嗯?”归昌看着穆氏喝道。 “你生是归家的人,死是归家的鬼!想和离,做梦吧!” “按照秦律,她已经不是归家的人了,”然而面对自己这个朝廷重臣的怒火,那个少女却静静转身看着他道。“大司马还需注意言辞。” “你……”归昌很久不曾被人如此挑战威严,浑身杀气上涌,看着嬴抱月和她身后的穆氏像是看着死人。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司马府的任何人哪怕是朝堂上的中品官员都会浑身颤抖,祈求他的原谅。 然而那个女子却置若罔闻。 嬴抱月无视归昌热火朝天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归离和归辰,“按照秦律,和离后子女可以选择跟父亲还是母亲,你们俩要怎么选?” 她在说什么? 可以选择? 归离完全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父亲居然如此震怒,母亲居然突然提出和离,这一切到底…… “当然是母亲!”就在这时,兄长的声音陡然响起,归离看向自己的兄长,只见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公主,咬紧牙关开口。 “我也是母亲!”归离愣了愣立马跟上。 “你们……”归昌眼中震怒更甚,然而不等他发泄出怒火,那个女子的声音又响起。 “好,那从此刻起,你们不再是归家子孙。” “天爷……”赵光看着这瞬间妻离子散的画面瞠目结舌,“这……这简直是把人家家底给抄了……” “她一开始就准备这么做。”李稷淡淡道。 他的目光静静看向院中的少女。 不但没有选择粉饰太平,而是选择了最为决绝的做法。 和那个妇人一起,选择将一切彻底斩断。 不留一丝余地。 同时,不计一切代价。 “公主,这还轮不到你插手,看清楚你的位置!”就在这时,归昌一声暴喝,让树上的兄弟目光同时凝重起来。 “归昌动了真火了。”看着院中已经口不择言的男人赵光目光沉沉,“这下糟了。” 父亲,生气了。 坐在地上归离看着眼中震怒的父亲,心房一阵颤抖。 她的记忆里,父亲一旦这样震怒,必然有人遭殃。她以心中感到害怕的自己为耻,但对归昌震怒的恐惧像是渗透在她的骨子里,挥之不去。 在她十岁那年,父亲微微一丝怒意,兄长就在她面前被打的皮开肉绽。 反抗这个父亲,就是这样的下场。 不光是她,看着不远处兄长微微震颤的脊背,归离内心冰寒。从小父亲也把这样的恐惧刻在了兄长的身上。 但她的兄长克服着震颤正往公主殿下而去,他终究比她要坚强。在父亲这样的怒火下,她因恐惧连站都站不起来。 关于这个国家公主的地位,她年纪虽小却也隐有耳闻,父亲一旦动怒无人能挡,这位殿下也只可能屈服。 “公主殿下,还请别把微臣的好意当做肆意妄为的筹码,”归昌语气已经完全改变,冰冷刺骨,“之前一切都是看在陛下的面子,还请你别让朝廷命官难做。” “此事到此为止,在下就当没有听过,来人,送殿下回宫!”归昌冷冷一挥手,地上跪着官兵低头看了看,慢慢起身拔剑出鞘。 嬴抱月注视着这一切,微微启唇,然而不等她出声,归昌就眯眼看着她道。 “殿下,微臣是个武官,你再妄动微臣不能保证会干出什么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任何一个深宫久居锦衣玉食的小丫头都不能承受的压力和威胁。 一切都结束了。 归昌看着静静看着自己的女子一声冷哼。 然而下一刻。 “秦律秦人必须遵守,同意和离是王室的权力,和大司马无关,和离一事已成定局,本宫不会收回成命。” “穆容音不再是你的妻子,归辰归离不再是归家的子孙。” 那名少女一字一顿道。 还不放弃吗?树上赵光的简直叹为观止。 归昌双眼发起红来,怒气到顶却陡然压下化为轻蔑,看着眼前女子从牙缝中挤出了那句话。 “不过是一个花瓶,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来人!把归辰归离给我先押过来!” 咔嚓一声其亲卫重剑出鞘,归辰陡然被刀剑压在地上! “放开我哥哥。” 归离目眦尽裂,从地上爬起朝兄长扑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了她。 再次挡在了她的身前。 归离骤然回头,然后她听到那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 熟悉的音色,陌生的……是声音中的冷意。 那个女子看着那个轻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如此说道。 “我即便是花瓶,也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打碎的花瓶。” 寒光在她的耳边亮起,冰冷箭镞直指归昌的咽喉。 “这两个孩子如果出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日光下,归离怔怔抬起头,看着嬴抱月的侧脸。 归离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有这样的神情。 仿佛敢与全天下为敌的神情。 这个女人在她家住了一个多月,但归离从来不知道她居然会有这样的气势。 在十三岁小孩的眼里,这个女人虽然年纪比她年长,却是没什么性子不需要放在心上。 不管她对她怎样恶语相向,这女人也浑不在意,简直像个没有脾气的面人。 就如他兄长给她起的名字,月光般柔,同样也该弱。 然而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自己才发现这件事呢? 她只是从来不和自己计较罢了。 月光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冷酷。 看着远处将兄长压在兵刃下她那趾高气昂的父亲,归离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有的人,只会将獠牙对准比他弱最容易伤害的人。 而有一种人,她的利刃却只会对准更强大的恶意。 哪怕那恶意比她强大的多。 第七十章 最后 “公主殿下!” 伴随着那个妇人忧心的呐喊,树上的赵光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场他从未见过的,壮绝的战斗。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孤身一人和被无数兵士修行者拱卫的朝廷大官之间的战斗。 谁都没有看到她是怎么动作的,原本归昌和那个公主距离应该有五步之远,中间还有正在爬起的兵士和修行者。 但就在归昌那个儿子被兵刃压倒女儿朝兄长扑去的那个瞬间,那个女子一把抓住那个小女孩,下一刻,身已在归昌身前。 归昌原本盛怒又得意的神情凝固在脸上,浑浊的眼珠下移,看着抵着自己咽喉的那抹寒光。 “那是……箭镞?”赵光愕然开口,这都是从哪掏出来的,下一刻他猛然看向自己兄长。 “二哥,你看到了?” 李稷漆黑的瞳仁微微闪动,“她挂在耳边。” “嘶。”赵光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女子一边垂肩的乌发,看来原本应该是掩在那个女子的长发之中。 除了他的兄长,谁能注意到……不,在那之前谁能想到公主身上居然还藏有这种东西。 “她也不怕割到脸吗?”赵光简直叹为观止。 “这样速度最快,且不容易被发现。”李稷点头道,“不错的想法。” 然而他的兄长完全没有他这种正常人感觉,居然还有些赞同。 赵光无言地看向院中,目光异样的同时也有敬佩。 与冷锋利刃相伴的少女。 她还能干出些什么? …… …… “公主殿下,你从哪弄来的这种东西?”最初愕然后,归昌再次恢复面无表情,冷冷开口,“金枝玉叶不该碰这些,很危险,快放手。” “不愧是大司马,”嬴抱月笑了笑,但手中箭镞继续向前,“危险的不是我,是你才对。”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被抵着咽喉但归昌神色不变道。 “很清楚。”嬴抱月认真道,“我在威胁你。” “你一个普通人,以为靠这个箭镞就能杀了我吗?”归昌凝视着身躯纤细的少女淡淡道。 嬴抱月收起脸上笑容抬起头,但她没有看归昌,而是透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另一个人。 地上的归辰顺着她的目光,瞳孔一缩。 此时此刻,她看着的人居然是……楚姬。 嬴抱月目光和楚姬的一只眼睛静静对视,楚姬半边脸忽然抽搐了起来。下一刻女人袖子下仿佛有什么一窜而过,手不受控制地就要抬起。 嬴抱月目光微深,看向归昌,淡淡开口,“我不觉得我能杀了你。” 归昌轻蔑一笑,傲然开口,“殿下你知道就好。我可是一品武官,你扭断你的胳膊也只是分秒的事。” 不……她这么觉得恐怕不是因为你。 赵光看着院中得意的男人默默心道。 “她的速度很快。”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兄长淡淡开口,“比归昌要快。” 男人漆黑的眸子定在楚姬身上,“那女人身上有古怪。” 赵光陡然一惊,目光严肃起来,“果然……” “只不过这事到底要怎么收场呢?”赵光看着院中对峙的少女和男人,头疼起来。 “殿下既然有自知之明,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归昌凝视着嬴抱月道,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幼童,冷冷一笑道,“别闹了,快回宫吧。” 然而面对男人居高临下的话,那个女子却没有松手。 “我只是不明白,大司马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嬴抱月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别闹了,结束这场闹剧吧。” 归昌眉头蹙起,冷冷看着眼前女子,“殿下什么意思。” 嬴抱月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下一刻垂下拿着箭镞的手,侧身看向身后的归辰归离,缓缓开口。 “比起奉献出一个儿子,难道不是把流落在外的和亲公主带回去,更显忠义吗?” 少女的声音在院中静静响起。 归辰头脑陡然一片空白。 她在,说什么? 归昌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女子。 “归辰根本没有去死士营的必要,这个村落也没有征兵的必要。”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笑,“因为根本不可能发生战争。” 不要再说了。归辰在心中痛苦地低吟。 然而一向能读出他的心声的那个女子这一次却没有再看他。 只是看着他的父亲。 “不会发生战争的,”嬴抱月对他一笑。 “因为我会嫁过去。” …… …… 伴随着那个女子的话,小院中一片死寂。许久后,归昌才看着那个女子僵硬地开口。 “殿下本来就要嫁过去。微臣会将您好好带回去。” 他已经发现了她,那么即便用强制措施也会把她带回去。这不是能交易的条件。 “那可难说,”嬴抱月笑了笑道,“因为我会跑的。” “如果明明发现公主,却还在回宫路上让她跑了,这次可就是大司马你的责任了。”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 “也许你还不知道,我跑的可快了,”嬴抱月嘴角笑意淡去,静静看着归昌,“毕竟宫里那么多仙官都没有看住我不是吗?” 归昌瞳孔一缩,嬴晗日早就在和亲婚约定下之时就将公主层层看守起来,就这样公主到底是如何消失的一直是朝堂上最大的争议。 归昌身侧拳头再次握起,心中波涛汹涌。 “这么一说,恐怕归昌也拿不准了,”树上赵光喟叹道,“一个公主,能从归昌这种武将手下逃跑这种事想也不可能,怎么她这么一说有点可能了呢?” “她的话本来就有可能。”李稷看着那女子耳边箭镞淡淡道。 这个公主和以往给人所有的印象都不一样。 情报上从未出现的空白。 “一个被绑过去的和亲公主,和心甘情愿去和亲公主到底会有多大差别,归大司马身为武将不可能不知道把?”嬴抱月淡淡道。 归昌凝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内心一股郁气驱之不去。 理智告诉他这个女子说的是对的,但对他而言被一个十五岁小丫头拿捏绝无可能。 “殿下,微臣定会好好派人保护你,让殿下在路上绝对安全。” 意思就是。 绝对无法逃跑。 “所以殿下不用……” 然而下一刻他眼前寒光一闪,那个熟悉的箭镞被那个女子放到耳边。 不……是脸颊边! “明月!”归辰一声高喊划破天际。 嬴抱月手握箭镞低头看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又不会寻短见。” 她的命她可要留着干大事。 “怎么会有绝对的安全,”下一刻归昌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子如此说道,“你的确可以把我带回去,但你带回去公主也许就不能和亲了。” 归昌看着手执箭镞贴近自己身体的少女。 “殿下是在威胁我?”归昌沉声道。 “怎么会,只是给大司马一个选择。”在如此剑拔弩张中,那个少女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是做一个功臣,将和亲公主找到带回,还是做一个佞臣因自身贪恋和失职,居然对公主出手让其容貌受损身体受伤。” 归昌从没想到那个公主居然能有这样的眼神。 那个清澈的眼神深深看着他。 她轻启双唇。 “此等不敬,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归昌深深凝视着眼前少女,眸光环视四周,暗潮汹涌。 “你也可以让人来夺下我的箭镞,但大司马……”那个神情平静的少女如此说道,“你要试一下,你的人和我的手,谁更快一些吗?” 她是说真的。 她用她至今的行动说明了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树上的兄弟静静凝视着眼前的画面,李稷眸光深深凝视院中的少女。 斩断一切,不计代价。 这是最后的破釜沉舟。 然后,她赢了。 第七十一章 姐妹 日上中天。 归家小院屋顶上的火苗不知何时在修行者的控制下已经熄灭了,在淡淡的黑烟里,归昌静静凝视着站在自己儿女身前的那个女子,和她手中的箭镞。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就这样看着她。 拉锯和僵持最后都是要得出结果,最有利的结果。 在绝对的利益权衡前,其他的东西都不值得一提,来日方长。 归辰沉沉看着眼前女子。 他的时间宝贵,在纠缠下去纯属浪费。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三息之后,归昌看向压着归辰的士兵。 下一刻,归辰只觉身上压力一松。 三个士兵陡然站起,长剑入鞘。 嬴抱月身上的气势一松,将箭镞挂回耳边,轻轻压下耳边的黑发,看着归昌道。 “大司马看来已经做好选择了。” 归昌阴郁地看着她道,“和离一事我会上报陛下裁决,死士营一事如无战事暂押。” 今日放她一马,反正陛下只要开口一切都能扳回。 “嗯,我回去会和哥哥商量的。”那名少女像是完全没听懂他话里的含义,静静答道。 “归离的婚事,在和离书下来前大司马也不能决断,”嬴抱月看着归昌淡淡道,“按照秦律,和离还未出结果之时,父母不可干预子女任何事情。” 这女人…… 归昌牙关一声钝响,看着嬴抱月道,“这是自然。” 下一刻他一字一顿道,“那么,还请殿下起驾回宫。” 嬴抱月点了点道,“这也是自然。” 她环视了一下院落笑了笑道,“毕竟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 浑身剧痛的归辰怔怔翻身坐起,只觉仿佛在做一场梦。 从清晨醒来,只看见盖在身上她的衣服,到大门倒下,被父亲宣告死刑,再到她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以那个他够不到的身份。 再到,她倾其一切,为他和母亲妹妹争下另一个人生。 而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他们做到这种地步?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为她做。 归辰抬起头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她的身上还穿着他买给她的衣服,但下一刻那个背影却往前而去。 士兵整齐分开两列,拔剑而待,归昌站在前方冷冷看着她。 “明……”少年怔怔开口。 正要迈步的嬴抱月闻声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归辰心头一缩,看着那个背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声开口,“不,公主……殿下,草民之前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她还是没有说话。 穆氏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和低头说话身侧拳头青筋暴起的儿子,心头苦涩难言。 深吸一口气,妇人躬身行礼,“殿下,此身蒙此大恩,今生无以为报。来世……” “这点事不用在意,穆容音。”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子声音却传来。 归离坐在地上怔怔抬头,看着那个直呼母亲名字的少女。 她还是没有回头,但声音却恢复了以往的温度,和他们一起生活时的温度。 “虽然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受你们照顾了。” “我很开心。” 她说她很开心,明明是这么贫瘠的日子,她却说她很开心。 “殿……”归辰看着那个身影再次开口,但下一刻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重新唤道,“明月。” 嬴抱月背朝他而立。 “明月。”他执着着再次唤道。 “嗯。” 这一次嬴抱月在他看不到地方笑着点了点头,微微呼出口气,“我听到了。” 归辰眼睛一亮。 但下一刻。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归辰的身躯僵硬了。 他想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他的心愿能说出口吗? 不要走。他是想说这句话吗?事到如今他还有脸说出这句话吗? 他想说的只有一句却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唯独他不能说出让她不要走的话。 她是为了他和妹妹支付出了这等代价。 感受到了背后少年的痛苦,嬴抱月眸光微动,下一刻她目视着前方静静开口 “归辰,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决定成为修行者了。” 归辰闻声猛然看向嬴抱月的背影前方不耐烦看向这边的归昌也浑身一震皱眉看向她。 “殿下,你在说什么?”归昌大声质问道。 然而嬴抱月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头,只是目视前方静静开口。 “既然下决心要成修行者,就去成为修行者。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去实现。” 那名少女背对归辰静静说道。 “这就是名为修行的道路。” 这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和兄长说呢? 归离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眼前始终没有回头的女子,和仿佛被什么击中,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归辰。 “归离。” 下一刻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叫到,归离闻声一震。 “不是只有块头大,才会在战斗中胜利。归离,哪怕对手比你强壮,女子也无需恐惧。” 那个女子对她如此说道,一个字一个字刻在年幼女孩的心底。 一点点剥离从小被植入她骨髓的恐惧。 “殿下,你的话说完了没有?” 然而就在这时归昌冰冷的声音传来,归离和归辰浑身一震,睁大双眼。 穆氏攥紧胸口,在廊下哀伤地看着那个那个女子的背影。 离别的时候到了。 “嗯,说完了。”嬴抱月道,下一刻目光像是不经意看到阴冷地注视着穆氏归辰等人的楚姬身上。 “微臣送公主回宫。”归昌看着嬴抱月淡淡道,“立刻出发。” 就在他以为这女子还要上演离别戏码时,那少女脸上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头也不回地向他走来。 “好,我们走吧,大司马。” “你……”归昌怀疑地看向她,然而下一刻嬴抱月话锋一转,“话说走是可以,不过……” “什么?”归昌眉头一皱,“你要是反悔……” “不过我与这位楚姬夫人一见如故,想让她陪我一起回都城呢。”嬴抱月笑着道。 以为这女人要出尔反尔的归昌没想到居然来这么一出。 正打量着穆氏等人的楚姬闻言浑身一僵,愕然看向归昌,“老爷,这……” “没人陪伴,我这一路实在是难熬,”嬴抱月拖长声音,“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归昌实在是不耐烦了,一挥手道,“楚姬,既然殿下要你陪你就陪下。” 正好也能看紧这个女人。 嬴抱月笑了笑,往门前走去。 看着楚姬不甘心离开的身影,归离很难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她目光怔怔移动,看向那个不比她高多少,从兄长将她带回来开始自己就一直很讨厌的背影。 她无数次的警告兄长,说尽这个女子的坏话,将其视作洪水猛兽。 虽从未见过,她也一直很讨厌这个国家的公主。 然而当这两个最讨厌的身份合二为一的时候,这个女子就要离开了。 看着那个头也不回一步步离开的背影, 归离心想她到底是谁呢? 是哥哥捡回来的女人,是要和亲嫁给春华君的公主,是…… 归离眼前突然浮现熊熊火光和烤肉的香味,在红红的火焰边那个脸颊沾着烟灰的少女回过头来,看向她,“怎么?不爱吃肉吗?” 嬴抱月低头看向脚下的门槛,稳稳抬起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年幼的呼唤。 “姐姐!” 嬴抱月脚步一顿。 清风吹起少女的长发,她回过头来。 “嗯。” 她应道。 归离眼中浮起喜色,然而下一刻那个女子看着他们如此说道。 “忘了我吧。” 归离在一瞬间感受到身边兄长的颤抖。 “做不到。”归离听见兄长如此说道。 然而那个女子只是看着他们笑了笑,“你们俩一定要长命百岁。”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 第七十二章 傻瓜 “长命百岁吗……” 站在树上的赵光嘀咕道,“正常会和十几岁的小孩说这个吗?” 凝视着那个头也不回走出归家大门的少女,少年目光有些复杂。 那对兄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女子最后那句话的含义。 “二哥,”赵光低声唤道。 “什么事。”李稷声音依旧不含一丝感情。 “她真的会死吗?” “会死。”李稷言简意赅。 赵光闻言眉头一皱,“可是你不是说嬴氏子孙有那什么护身术法……” “那只是推测,”李稷看他一眼,“我说出的只是我看到的东西。” “你境界太低看不出来,”他平静道,“她身上的那道诅咒太凶险,死气浓厚,整个人简直就像……” 李稷顿了顿,神色有些异样。 “就像?”赵光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铁石心肠的兄长说话停下的。 “就像刚死过的人。” “嘶……”赵光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兄长永远是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吓死人。 看着沿着村中道路一路走来的那个少女,赵光战战兢兢道,“那她……是活人吗?” “是的。”李稷点头。 这一点毫无疑问。 赵光松了口气,他哥这说法和他自己眼睛所见实在差距过大,“说实话这位公主看着真的是一点都不像将死之人。甚至……” 甚至比普通人看上去更有生命力。日光下,少女笑容明朗,毫无一丝阴霾。 李稷青铜面具下漆黑的眸子微凝。 作为高阶修行者,不相信自己的感觉等于是怀疑自己修行付出的汗水,他从未怀疑过。 不过…… 这世上总是有未知的神秘。 无论如何这个女子手上的诅咒一年内会要她的命这点他绝不可能看错,再寻思也无用,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 秦律规定三品以上武将家宅不得置于都城,归氏一族为了避嫌司马府位置更是偏远,这个村落则是远上加远。 六国境内现在恐怕无人知晓,今日在这个偏远小院里发生了什么。和亲公主归朝显然会极大的动摇山海大陆的格局。不过比起和亲公主找到了这件事,没想到归昌此行最大的变数却是这个从未露面的神秘公主。 “真是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赵光感叹道,“没想到嬴晗日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妹妹。” “这兄妹两人风格也差太多了吧?”他摇头道,“这是一个爹妈生的吗?” 赵光和李稷所站的树位于路边,扶着树干的少年看着归昌嬴抱月一行人向他们所在的这条路走来,面上却没有丝毫惊慌。 因为他很清楚以他二哥真气屏障的能力,就算走到树下普通人抬头往上看也只能看到树杈子。 哪怕是修行者,天阶以下最多再看到几片叶子。 所以嬴抱月等人都走到树下了他还有心思感叹。 “好了,也该回去写报告了。”赵光抬起头抚摸着肩头鸽子脑门的绒毛,“得赶紧给国内传信才行……” 他话未说完,李稷突然瞳孔一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下一刻,赵光瞪大眼睛。 就在走到这棵树边,其他士兵都毫无察觉地通过这棵树时…… 那名少女停下了。 不……不会吧? …… …… 这是棵村里路边常见的槐树,就在要经过之时嬴抱月怔了怔突然停住了脚步。 “殿下?”身边的楚姬在她停下后才意识到,皱眉开口。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归昌停下脚步,目光不善地看过来。 “这……”赵光被捂着嘴,眼珠僵硬地移动看向脑袋上方的兄长,他没说话但看眼神李稷都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没解除屏障,应该没人能看到,也没人能听到。”李稷松开手道。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树下的兵士和归昌楚姬都没什么反应,也没人抬头。 “那这是碰巧停在这树下了吗……” 赵光看着静静站在树下只是目视前方的少女,松了口气,“我就说二哥你的水平也不至于下降那么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树下的少女,静静抬起了头。 赵光猛地吸气差点呛死。 就在这时,赵光发现身边李稷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隐藏气息那人是绝对的天才。 但居然让二哥动了真格吗? 看着树下那个少女打量的目光,赵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殿下?你到底在看什么?”归昌皱眉问道。 “我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嬴抱月缓缓开口,目光从树冠自上而下缓缓移动,明明知道她看不出什么但赵光心跳愈发加速。 她的目光终于从树中他们所隐藏的地方移开,赵光在心底松了口气,憋得慌正想吸气,下一刻那少女的目光却又移了回来,停留在了……他的肩膀上。 “找到了。”嬴抱月道。 啥? 赵光难以置信地隔着层层树叶看着那个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 “能麻烦你帮个忙吗?”那个女子对着树上喊道。 还真被发现了?赵光瞪圆眼睛身形一个摇晃。下一刻身侧却突然传来兄长无奈的声音。 “傻瓜。” “等……什么人!”看着树冠上突然摇晃的枝叶,原本疑惑地去抓嬴抱月的楚姬突然瞳孔一缩叫道。 归昌一挥手,其他兵士迅速严阵以待。 “有人在啊。”就在这个时候,赵光听见树下的少女突然笑起来,“那这孩子的主人就是这是你们?” 主人? 赵光脑袋发蒙,这时身边肩膀忽被推了一把。 “既然被发现了就下去。”李稷冷冷道,“把脸捂上。” 归昌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下去看看倒也无妨。 “你……你们是……” 看着突然从天而降的两个蒙面人,归昌眼中顿时升起浓浓戒备。 “保护好殿下!” 实际想说的是看好公主殿下吧。 “是你们啊,”嬴抱月目光停在那有过一面之缘青铜面具上,笑了笑。 “殿下,这两位是?”归昌眼中戒备更浓,对嬴抱月大声质问道。 而一边的楚姬看着赵光身边的李稷眸中闪过一抹惊愕,迅速退到归昌身边耳语了几句。 “什么……等阶……” 归昌浑身一震,看着李稷的目光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第七十三章 全盘 “吾乃前秦大司马忠义侯归昌,阁下……有何贵干?” 沉默了两秒,归昌看着两人高声道。 嬴抱月侧目,对归大司马而言这语气还真是客气了不少。 然而归昌器宇轩昂的自我介绍换来的只是……那个男人的沉默。 一身粗衣头上只扎着一根草绳的男人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你……”归大司马胸口难免有点起伏。 看着眼前这幅情景,嬴抱月突然有点想笑。然而不等她笑出来粗衣蓬头的男人忽然看向她,“何事?” 这就是刚刚她那个求助的反问了。 一旁赵光闻言一震,还以为兄长在帮他问话立刻接道,“话说……归姑娘,你刚刚看见了?” 这话没头没脑,中途他自以为改口自然的称呼更没几人能意识到。 赵光心里冷汗直流,如果叫了她公主或者嬴抱月等于暴露了他们在旁观。 “归姑娘?”归昌闻言眉头一皱。 “这两位是我结识不久的恩人,”嬴抱月笑着道,“当时说的是化名。” “是吗?”归昌淡淡道,“您恩人真多。” 这也证明她濒死的时候多,嬴抱月笑了笑没看他,让大司马再次享受被忽视的待遇。 “你是指看见什么?”嬴抱月看着赵光问道。 “没……”赵光看着这人清澈的眼睛,总觉得话说的越多被这人看穿的也就越多,“你到底要我帮什么?” 不管她到底怎么看见树上一切的,都是她对着他喊的那句帮忙让他暴露的。 没想到闻言眼前少女微微一怔,再次看向他肩膀,神情微妙地开口。 “我不是找你,是找这位,”嬴抱月指向他的肩膀。 赵光僵硬地扭头看向他肩膀上的……黑羽鸽子。 察觉到身边兄长嗖嗖散发的冷气,赵光内心一言难尽。他现在终于明白李稷之前那句“不是你”什么意思了。 暴露的不是他是鸽子? 这样说起来,鸽子的确不会隐藏气息……但这鸽子也在兄长真气屏障内,她到底是怎么察觉的? 再说这不怪他啊,赵光看着眼前女子心里叫苦,毕竟…… 哪个女人会和鸽子说话啊? 赵光的心声无人知晓,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就会。 “能帮我个忙吗?”赵光眼睁睁看着少女轻声开口,朝他的……肩膀伸出手。 “等等,黑炭是……”赵光愣了下猛地开口,黑鸽是以特殊方式豢养,比军中红鸽更上等。因为专送密信不光能长途飞行同时极具攻击性,修行者都难以驯服,绝不可能被普通人…… 然而下一刻,赵光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养到大鸽子,歪头打量了眼前少女几眼,跳上了……她的指尖。 再顺着她的手臂跳上肩膀,蹭了蹭她的脸颊。 “好孩子,”少女轻声称赞,“黑色的还真是少见,对不起,一开始我还把你当成了乌鸦。” “原来你叫黑炭,”嬴抱月看着对着自己咕咕的鸽子笑了笑,“你主人取名还真是随便。” “咕咕。” “不是太远的话愿意帮忙?”嬴抱月对鸽子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说完她附耳在黑羽鸽子脑袋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我记得应该在那座山里……麻烦……” “喂喂……”目瞪口呆的赵光看着这完全超过他理解能力画面,“等下,这可是我的鸽……” 然而下一刻他的话突然顿住,因为眼前少女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封信。 说是一封信更像一个布条,但赵光看着这从身上撕下的布不知为何有点眼熟。 “进门前她写的就是这个。” 李稷突然在屏障内出声。 赵光浑身一震。脑内画面瞬间倒回那个女子迈入小院之前。 在归离跪求其父到士兵对其挥剑之间有一个时间差,虽然时间极短,但这个女子其实并非是等到那个危急时刻才出手的。 在进门前她先做了另外一件事。 当时他站在树上看的清楚,那个女子站在院门前极短的怔了怔就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捡起一块焦炭匆匆书写起了什么。 赵光不及反应院内士兵就已挥剑,他只看见那女子把布条往袖子里一塞身影就消失了。 下一刻她飘然出现在归离身前,再然后就是那场院内惊心动魄的博弈。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太惊人,他也就没再想起这事。此时经李稷一提醒,看着把布条往黑炭脚上绑的少女一股寒意陡然从他心底升起。 “殿下,这是什么?”归昌大步走来,伸手就往嬴抱月肩膀上的鸽子抓去。 嬴抱月一个旋身,下一刻赵光睁大眼睛。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他唯有集中精力才能看见这名少女优美至极却干净利落的动作。 在旋身的一瞬间,嬴抱月右手食指往耳侧轻轻一碰,一颗鲜红血珠从她指尖浮起,下一刻她的食指在另一侧耳坠上一抹,染血的翡翠耳坠飞扬,她肩膀微抬瞬间将形状印在同侧黑羽鸽子足边的布条上! “走吧!” 再下一刻,少女指尖一样,黑鸽如离弦之箭冲上云霄! 归昌一掌扑了个空,一个趔趄,瞪着被瞬间放飞的鸽子身形凝固。 真是……精彩。 赵光怔怔看着眼前这一瞬间的攻防,她像是能预测出归昌的每一个动作般,恰到好处地行云流水地完成一整套操作。 没有一个多余动作。 “殿下!”归昌漠然神情有一丝碎裂,“你到底给何人送信!” 嬴抱月退后一步站稳对他一笑,“谁知道呢,也许是宫里也说不定。” 这个说法就很巧妙了,等于是给归昌套了一道枷锁。赵光心道。 不管是什么,都有讯息都传达了出去。想要和亲公主悄无声息地在路上消失或者暂时扣留,归昌都得掂量掂量宫中得信的风险。 “好了,我的事做完了。”嬴抱月笑了笑道,“这次真的没别的了,大司马还是赶紧送我回宫吧。” “二哥,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看着僵硬的归昌,在真气屏障中赵光偷偷问道。 身边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赵光以为李稷不会回答时,李稷静静开口。 “送给穆家的信。” 这女子的声音异乎寻常的轻,连他也只听到了地名其中的两个字。 但这个两个字居然和他的推测之一重合,得出了这个答案。 “穆家?”赵光一愣,下一刻瞬间就明白了。 “穆容音,你想回家吗?”那名少女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引起他内心的震动。 这是让穆家来接人的信。 让深山中隐居的穆氏一族,来迎接他们回家的女儿的信。 赵光看着眼前少女慢慢地睁大双眼。 缜密之至,思虑周全。 然而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份安排的滴水不漏的心意。 要知道这封信是在这个女子进院门之前写就的。 这意味着。 她从一开始就考虑好了所有的事。之后的一切发展如果有一丝不符合预测都走不到这一步。 都无法寄出这封信。 明明是那么凶险变幻莫测的对抗。 她居然……一开始就全部想好了吗? 第七十四章 因缘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吗? 看着眼前尚且年幼的少女赵光心底有些发凉。 不过在那之前,他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我的鸽子!”少年迟缓地发出一声悲鸣。 “啊,不好意思,”和归昌对峙的少女看过来,脸上带着歉意道,“事出紧急,就先麻烦黑炭了。” 不要叫这个名字叫的这么熟练,有人会绕过主人先和鸽子沟通的吗? 嬴抱月想了想向他走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赵光问道。 “邮费。”嬴抱月看着他笑眯眯道,“这里面是紫花苜蓿的草籽,很有营养。” “给我的?”赵光看着她问道。 “不是。”嬴抱月看着他微笑,“给黑炭的。” 好吧,他就知道。 “你……听的懂鸽子说话?”输给一只鸽子的赵光看着眼前女子忍不住问道。 “唔,我也不太清楚,”嬴抱月笑了笑道,“就是大概的感觉。” 不不,你这感觉也太特别了。 赵光实在不觉得他和兄长的出现也在这女子预料之中,不如说他不敢往这方向想。 如果他们没出现,这人到底怎么打算把这封信送出去,随便找只鸟吗? 然而这人就像是能听见他心里话一般,嬴抱月看着赵光道,“如此顺利,这也托公子的鸽子比较特别的福。” 可不是所有的鸽子都能认路送信的,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笑了笑。 信鸽送信一般是靠归巢本能,但这位少年肩上的鸽子可不一般,很明显通人性,给她的感觉都像是某个世界的猫头鹰一般了。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而这样的鸽子,能干的自然也不是一般鸽能干的事。 嬴抱月目光再次落到赵光肩膀,赵光心底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下一刻他看着眼前少女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面前的归昌。 赵光心头一跳,不等他反应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忽然一把挡到了他身前。 “二……二哥……” 看着兄长的背影赵光怔怔开口。 “所以我说过离她远一点。”李稷在屏障中静静开口。 下一刻,他解除了屏障。 “既然事办完了,我等告辞。”他看着嬴抱月道。 嬴抱月怔了怔,朝他一礼,“再次承蒙公子二人相助,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谢他就算了,还要谢二哥?被挡在后面的赵光突然很想冒头。 “无足挂齿。”然而面对这女子的感谢,李稷语气没有一丝变化,抬脚就要转身离开,转身前一刻他忽然看向嬴抱月的手腕。 刚冒出头赵光看见这个女子立刻将左手背到身后。 李稷转过身去,“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这么做折寿吧。” “我有加以控制。”嬴抱月道。 “是吗?”男子声音平静却一语惊人,“你那箭镞,有毒吧。” 什么?赵光瞪大眼睛,只见这次这女子是又把右手背到了身后。 一旁不善地瞪着这边的归昌愕然捂住脖子,被那小箭镞抵住咽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原本压根没把那小东西放在眼里,凭一个箭镞也想杀人?结果这东西居然有毒? 嬴抱月看着李稷的背影笑了笑,“不是什么会要人命的东西。” 见血封喉的毒可不是那么好配的。 对她而言,不是造不出来,只是条件有限吧。李稷背对着那个女子目光平静。 “为什么不干脆用毒。”李稷静静开口问道。 “我现在力量有限,的确要借助一点别的力量,”嬴抱月笑了笑道,“但正因为没有力量,我能看到的东西有限。” 如果是通过对战堂堂正正打败对手,她能看到善恶。 但如果直接用毒见血封喉,她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毒杀是没有别的方法时的才能使用的手段。她还没被逼到穷途末路不会使用。 毒杀不是正途。 赵光看着微笑着的少女心道,这道理修行者都知道,但如果能轻松迅速的干掉对手,谁会在意手段? 更何况以这女子的身体条件,难道她还想要和修行者正面对战吗? “是吗。”面对这个女子的回答,自己那个兄长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赵光,走了。”李稷道。 “哎,好。”发呆的赵光回过神来,跟上了兄长的脚步。 “你们……”把手从脖子上拿下的归昌看着出入如无人之境的两人额头浮起青筋,正想开口阻拦,一只手腕却被楚姬拉住。 看了眼身后娇娘,归昌将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赵光跟着兄长脚步,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个站在铁甲士兵中的纤细身影。 “二哥,她……” “有件事。”就在这时,身边兄长突然顿了顿脚步。 朝两人背影挥手告别的嬴抱月闻声怔了怔。 是想说有件事不知她知不知道吗? 男人平静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已经失传了。” 这样啊。 嬴抱月看着远处那人再次停留的背影,觉得他也许是个和外表言行不太一样的人。 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冷酷。他也许很不爱说话,但是他还是停下说了这些话。 “这样啊。”嬴抱月微微呼出一口气,笑了笑轻声道,“谢谢公子告知,我知道了。” “是吗。”赵光听见身边兄长静静开口。 再次迈步。 这一次他的步伐没有停止,短暂的停顿后,两兄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 …… “侯爷,要不要追?” 武将统领看着站在原地死死凝视着那两个男人消失方向的归昌,迟疑地问道,“这两人实在是可疑……” “可疑?难道本侯不知道他们可疑吗?”归昌猛地扭头看向他,目光如电。 在那眼神下武将统领肩膀一震,嗫喏开口,“那……” “那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们都是一群废物,本侯还要站在这?”归昌冷冷看着他,“连自己的斤两都掂不清,丢人现眼。” 归昌冷冷开口,“那个戴面具者一人就能将你们全部杀尽。” “什么……”武将统领浑身一震。 嬴抱月看向归昌身后的目光闪动的楚姬。 李稷出现时收敛了气息,楚姬体内的那个老婆婆的确有两把刷子。 看来对归昌而言楚姬的确有用,而且归昌也相信她的话。 “好了,赶紧护送殿下归朝!” 归昌瞥了一眼一边的嬴抱月,他现在已经不想再去质问那两人和她的关系,这女子过于狡猾,还不知要横生什么枝节。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个麻烦送回都城去换他的功绩。 成为修行者?做个鬼梦!鬼迷心窍的女人去招惹邪术才有可能! “快走吧,公主殿下。” 归昌冷冷凝视着眼前少女,伸出手正要把她往前一推,嬴抱月却自己迈出了一步。 “你……” 归昌深吸了口气,不耐烦地挥手。 “出发!” 队伍重新上路,归昌大声喝令众人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诸事不顺的村子。 然而他的愿望再次落空了。 就在走到村头经过一户人家之时,伴随着女人撕裂般的叫喊,突然传来激烈的巨响。 “官爷,官爷,你们放过我儿子,他根本不是修行者,给你这小丫头,你们随便拿去!” “不要?怎么不要呢?” 啪的一声耳光扇在脸上的声音。 “都是你这个赔钱货!天天嚷着要成为什么修行者,才害了我的儿子!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伴随着一声巨响。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半空中被抛出了门槛。 第七十五章 何为 那小小的身影像是一个麻袋一般从空中抛出,划出一道曲线。 如果砸到地上,想必会如同西瓜一般,溅出满地鲜红。 但就在那个身影坠落的前一刻,嬴抱月瞳孔一缩,脚步一顿伸出双手抱了满怀。 下一刻她膝盖一弯,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到了地上。 血的味道传来,却已不知道是谁的血。 “殿下!” 咔嚓一声周围士兵抽剑,前方归昌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抱着个什么东西坐在地上的嬴抱月,牙关嘎吱作响。 这又怎么了! 这公主哪来的这么多事? 然而不等归昌发作,伴随着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一个妇人的大嗓门破门而出。 “没跌出声?这小贱货……你……你谁啊?” 一个满脸凶狠的妇人叉腰站在门口,瞪眼探头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嬴抱月和她怀中之人,三角眼都要喷出火来。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妇人声音理直气壮,足以让村里汉子都退避三尺。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看着泼辣的妇人,归昌眉头一皱露出厌恶之色。这泼妇注意力全在嬴抱月身上,连外面拔剑的士兵都没注意到。但看着坐在地上的那个公主,归昌眼眯了眯退后一步没有出言阻止。 那粗壮妇人暴风骤雨的骂街只换来寂静,就在妇人叉腰吸气打算继续骂人时,地上静静传来一个声音。 “不管这事,就看着你杀人吗?” 把小孩直接丢出来这是要闹出人命吗? 嬴抱月平复下嗓中腥甜,抬起头看着站在门槛的妇人。 “原来不是哑巴?”那妇人看着嬴抱月的脸愣了愣,随后一声哂笑。 “杀人?这可是我的女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女儿? 听到这句话,她怀里小兽一般僵硬失去意识的小身躯猛然颤抖了一下。 “你没事吧?”嬴抱月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孩。 “没……事。”小孩抬起头,看着她红肿带血的嘴角和熟悉的脸庞,嬴抱月怔了怔。 母亲吗? 嬴抱月看着门槛处和这小女孩没有一丝相像的妇人若有所思,之前村头小孩们的嘲笑声在她脑海中复苏。 “我娘说别和她玩,说她有娘生没娘养……” “明明是个女的,还说想成为修行者,还不是怪胎么……” “你娘是个贱人,死了还留你这种灾星……” …… …… 原来如此。 嬴抱月抬头看向门槛处的妇人,“原来你是她的继母。” 骄横的妇人一愣,戒备地看向眼前陌生面孔,“你……” 不是村里见过的面孔,她怎么知道。 “我们又见面了,”嬴抱月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女孩,“许文宁。” 被殴打的整个脸都肿起来的小女孩仰头看着头顶上女子的脸庞,一直倔强地咬着唇角没哭出一声的许文宁,眼角有些泛红。 这是她第二次被这个人抱在怀里。 “又?难道是……”站在门槛处的妇人瞪大眼睛看着嬴抱月,下一刻大声喝道,“前几天在村口冲撞了王家婶子的那个丫头就是你?” “是她,就是她!”屋内突然传来个病恹恹的男人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只见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黄胖男人扶着个拐棍走出来。 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她当初下的药可没那么重,这人体质也太差了吧? 许父看着坐在地上的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愤恨,“那天回来,我就得了这病,定是这女人不让我罚这小贱人坏了天道报应到我们家来了!” 这都什么逻辑…… 嬴抱月看着这一家都不说人话的人家微微蹙眉。 “许文宁,还不给我滚出来,去给官爷们磕头赔罪!”那妇人自顾自朝她怀中小女孩吼道。 屋内响起铁甲摩擦的声音,几个官兵走出,其中一位手里提着一个吃得圆滚滚的少年。 这少年的体型和瘦弱的许文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就是这位妇人和这个男人的亲子了。 但这少年明显比许文宁年纪还要大,联想到村里小孩妇人对许文宁早逝母亲的诋毁,嬴抱月看着屋中男人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看到走出的官兵,妇人立刻大哭起来,“官爷啊,我儿子只是个孩子,我把这丫头赔给你……求求放我儿子一马!” “都说了,征兵是陛下的命令,你个妇人再敢阻拦,老子们就要不客气了!”被拦住的官兵眼中浮现一丝狠色,唰的一声拔剑。 那妇人脸上一白,腿一软坐到地上,看着官兵一句话再不敢说,下一刻恨恨看向门外嬴抱月怀中的小女孩,指着大骂起来。 “造孽啊!” “都是你这个灾星天天说什么修行者,才连累了你哥!” 嬴抱月终于理解了这家人奇葩的想法。 不过是迁怒而已。 征兵的确是修行者和青壮优先,但这家人似乎把突然而来的征兵的原因全推到一个只是把成为修行者当做梦想的小女孩身上。 “不,不是……”就在这时,嬴抱月怀里传来小女孩微弱的气声。 “我……我不是灾星……” 嬴抱月抱着怀中女孩的手紧了紧。 好疼,好饿,在娘死后她的每一天都是这样渡过的,许文宁无数次觉得自己就会这么死去,但比起去死,她更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承认村里人的那些话。 诋毁娘的话。 她是娘的女儿,所以她不是灾星。 在浑身的剧痛中许文宁抬起头,看着模糊视野里她的继母。 可是所有人都这么告诉她,她是女修行者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个妖女,她是个灾星。 “我……我不是……”看着视野里继母脸上熟悉的冷笑,许文宁知道下一刻熟悉的讥讽谩骂就会再次袭来,告诉她,她是…… “嗯,你不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遍体鳞伤的小女孩浑身一震,看向……那个救了她两次的女子。 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回答。 她生来第一次听到。 嬴抱月看向怀中的小女孩,笑了笑道,“你当然不是。” “哪来的野丫头?”那妇人闻声愣了愣,下一刻大笑起来,”你说了算个鬼哟……你……” “归大司马。”嬴抱月抱着许文宁站起来,看向漠然站在一边的归昌,“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她自己多管闲事现在指望他来给她撑腰? 归昌看着嬴抱月心底冷笑,这位公主还是拎不清自己的位置,不让她好好难堪一番怎能戳破她的美梦? “这是你自己……” 然而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 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我说过不会再发生战事,那么征兵就没有必要,可以停止了。” 第七十六章 盛开 “这是你自己……” 归昌看着嬴抱月冷冷开口,然而他奚落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我说过不会再发生战事,那么征兵就没有必要,可以停止了。” 不等归昌反应,屋内传来兵刃落地之声。 “大司马?” 屋内其他士兵这时才反应过来,呆呆看向一言不发站在屋外的归昌,扔下手中少年,单膝跪下行礼。 “末将等正尽忠职守,未曾想大人您要事已经办完,办完……” 为首兵士愣愣看向归昌面前的少女,不露痕迹地探了探头试探着开口。 “令……令公子呢?” 大司马大人不是说要来这个村子将自己的嫡子带走送入死士营的么?正是有大司马大人如此表率,他们就算不愿意也得卖命抓够能跟上面交差的人头…… 嬴抱月看着面色冷漠实为铁青的归昌笑了笑,“归大人身负重任,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你们也是,征兵的职责能放一放了。” 屋内兵众闻言看向这个陌生的女子不知所措,更不明白归昌身后的武将为什么不断地向他们使眼色。 殿下,请不要替微臣做主。”归昌向前一步,看着嬴抱月冷冷道。 “殿下?”屋内兵士脸上困惑化为震惊,看向嬴抱月声音有些结巴,“你……不,您是……” “殿下?”原本破口大骂,吐沫星子飞溅的妇人和许文宁父亲眼睛终于能看到其他人。 看了看浑身素衣的嬴抱月,又看着浑身锦绣气宇轩的归昌,二人眼睛转了转向归昌噗通一声跪下。 “草民……民妇……不知贵人到访……真是有所冒犯……” 嬴抱月站在一侧看了眼向归昌跪拜的夫妻,注意到视线低头看向怀里发现小女孩没看归昌和她父母,只是直勾勾盯着她。 “怎么了?哪里痛吗?” “你是……公主殿下吗?”小女孩问道。 嬴抱月没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比她父母反应还快,“为什么这么问?” “我娘和我说过,我们秦国的女子只有公主和一个已经死了的女子才能被称为殿下。”许文宁懵懂地开口。 她说的是秦国,而不是前秦。 嬴抱月一怔,这女孩的母亲是秦国的老人吗? 另外一个死了的女子是…… “姐姐,你是谁?”小女孩的声音打断嬴抱月的思绪,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 “许文宁,你这个死丫头还不过来磕头!”许父身边妇人的大嗓门打断她的话,趴在地上的脑袋露出一只眼,瞪着许文宁和抱着她衣饰寒酸的少女。 “公主哪会来这种地方?”那妇人听到她们的对话只觉心底好笑。她虽是山野妇人,但谁尊谁贵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么? 更何况,真是公主这大官对这女子会是这么个不咸不淡的态度?连她这个村妇都能感觉到,不懂看人下菜碟这丫头果然和她的母亲一样蠢。 “大官,还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儿子……”妇人趴在地上向归昌膝行几步,“我儿子身体不好,实在是上不了战场,要不把我这女儿带去吧,随便您怎么处置她,让她到您府上当个婢女什么的……” “你这妇人!怎么油盐不进胡说八道!”归昌身边为首的副将实在听不下去高喝出声,“侯府岂是你等山野之民能…… “行啊。”就在这时,一个女声突然打断他。 嬴抱月看着跪在地上的夫妻,嘴角笑意敛去,“这本就不是你的女儿,既然你如此说,那么她之后和这个家就没有关系了。” “这……”许父抬起头,迟疑地看向嬴抱月怀中的小女孩,“文宁她……”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看向怀中女孩,“我无意为你做决定,你之后可以自己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她……原来是可以选择的吗? 许文宁呆呆看向头顶上那张脸庞。 “殿下还真是喜欢拆散别人的家庭,”归昌向嬴抱月逼近一步,冷冷开口。 “能被拆散的本不就是真正家人,”闻此诛心之言,归昌没想到眼前女子没有丝毫动摇,只是如此静静开口。 “真的,真的能放过我儿子?”许父身边妇人怀疑地看向嬴抱月,此时也管不得鄙夷不鄙夷了,只是觉得这么个小丫头说话根本不算数。 “虽然能用此和你做交易,但征兵之事本就要终止,”嬴抱月看着她道,“你儿子不会有事。” 她可不会白白付出代价,能让她付出代价,那么不光是归辰归离,整个村子还有整个前秦要征的壮丁她都不会让他们有事。 “殿下,你做不了任何决定,”归昌眉头一挑声音重重沉下,“别想替臣……” “做不了任何决定的是你。”闻言嬴抱月只是站直身躯看他一眼,“臣子有臣子的本分,别想替陛下做决定。” “征兵是陛下鉴于和亲公主失踪这一事实下的谕旨,既然情况已变,身为臣子应该尽快上报朝廷等待陛下圣裁,而不是犯上作乱替陛下做主!” 少女冷冷呵斥道。 归昌身后的楚姬慢慢睁大眼睛,其中一只眼睛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而看着眼前少女纤细的少女,归昌身后为首的一名武将握紧腰边剑柄,深深地低下头去。 他今年四十五岁,出生低微靠沙场拼杀三十年才做到五品宣武校尉,可以出入宫禁。 当他从军营来到朝堂宫室,只觉来到从冰窖来到花丛,现在的陛下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看到归昌便会惶恐地问这问那,即便发怒,却因身体惇弱也只是气得颤抖说不出话来。 上一次听到有人和归大司马如此说话…… 那个时候的归大司马还不是归昌。 宣武校尉将头深深埋下去,藏起心底大不敬的想法。 在那一瞬间重叠起的身影。 是太祖陛下。 …… …… 归昌已经很久没被人如此撩拨起怒意。 看着眼前不自量力的少女,他胸口起伏,却发现这女子将所有都推到嬴晗日身上占尽名头让他无法出口,如此心头更是涌起泼天的恼怒。 “陛下没有收回成命,那么就该执行到底!” 半晌他从牙缝挤出这句话,然而眼前少女却抬头看向天空的飞鸟淡淡开口,“这样真的好吗?大司马?万一下一刻陛下取消谕旨的消息传来了,你可就身陷不义之地了。” 那封密信真的是寄到宫里的?嬴晗日会相信她的话? 归昌袖子下的拳头握紧,他很清楚嬴晗日耳根子软是个没主见的人。 很好控制但凡事又说不得准。 这个公主…… “征兵一事,我建议大司马还是停一停,”嬴抱月看着眼前面色铁青归昌笑了笑,抱着小女孩向路边走去。 她回头看向院内抱着被士兵放开的儿子不放的夫妻,“看好你们的儿子,许文宁我先带走了,如果她想回来我会再放她回来,” 许父还想说什么,身边妇人一把拉住他,“那……那随便你……” 看着自顾自走出去的少女的背影,归昌脸色难看之至,负责征兵的士兵畏缩地看向他,“归大人,这……” 归昌面色铁青地一挥手,“先让村里的人都撤走!” 铁甲摩擦声起,伴随着兵士的跑动和高喊,整个鸡飞狗跳的村落逐渐安静下来,归昌冷冷注视着将怀中小女孩放在路边,挽起她裤筒为其检查伤口的少女的背影。 “殿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嬴抱月手不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将里头药膏涂到女孩青紫的皮肤上。 “归大人指什么?” “这些刁民和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爱民如子可不是公主要干的事。”归昌冷冷道,“还有你之前说的要成为修行者之事,殿下背后到底有何人指使?” 女人成为修行者? 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指使,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变得如此难以控制? “殿下,别白日做梦了,老老实实嫁到南楚相夫教子才是为我们前秦社稷着想!” 归昌喝道,空气因为他的怒意都变得冰冷彻骨。 然而眼前少女像是听不见一般,只是专心为面前的小女孩涂药,归昌心底恼怒更甚。 为这些命如草芥的平民,忽视他的话?果然女人上不了台面,连妇人之仁都算不上,毫无意义…… 然而就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响起一个幼小的声音,声音里有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姐姐,你想成为修行者吗?” 涂药的嬴抱月的手一顿,看向面前的小女孩,笑着点了点头,“嗯。” “这样看来,我们是一样的。” “女人也能成为修行者吗?他们都说女人从来就……”这世上也许没有人能理解许文宁到底是怀着何等心情问出这句话。 比起肉体的疼痛,还有另外一种疼痛。 莫过于自己的信仰,被人践踏。 母亲临死前朝窗外伸出的手,绝望的目光永远留在年幼女孩的心底。 寸寸凌迟,死不足惜。 所有人都说…… “都说从来就不能吗?”嬴抱月停下手,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笑了笑。而下一刻,她收起脸上笑容,认真地凝视着她。 “从来如此,便对么?” 许文宁愣住了。 “腿,还疼吗?”下一刻她听着眼前目光温柔的女子问她。 小女孩呆呆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传说只有修行者才能做出来的灵药,”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道。 “可这是我做的,效果不错吧。” 效果不错吧。 那个女子如此说道。 许文宁呆呆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 这只是很短的瞬间。 伴随着身体上疼痛的消失,是什么东西被拼凑弥合起来的声音。 这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瞬间。 空气中突然传来了呼啸的风声。 归昌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他猛然伸出手去,然而下一刻从她身上而起的飓风将他猛然推开! 嬴抱月猛地一怔看向面前年幼的少女。 而狂风中许文宁也怔怔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剧烈的气息从嬴抱月身上而起,直冲云霄。 “二哥?” 崇山峻岭中,李稷突然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天边集聚的流云。 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眸,剧烈地震动起来。 第七十七章 破境 何为神医? 嬴抱月上辈子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是前世被誉为天赋最为出众的修行者,修行等阶十阶,别说第十阶,前四阶她都没经历过。身边也尽是天生的强者。 唯一特别的师父也从未告诉过她自己是怎么成为修行者。 也许告诉过她,她不记得了。 所有关于修行的事她都忘的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然而就在她对眼前的小女孩说出那句话,许文宁眸光亮起的瞬间,嬴抱月听到了风的声音。 起风了。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帘外五更风,吹梦无踪。 风不知从何初而起,缠绕在她和面前的许文宁之间,下一刻直上云霄。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这是愈合和破碎的声音。 眼前年幼少女内心破碎的东西被补起来的声音。与此同时,她的体内伴随着一股气息的奔流却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宛如生长的疼痛在瞬间遍布她的全身。 然而这并不是毁灭,而是新生。 那是她曾经感受过的气息,曾经在梦中看到过的世界,而她终于,再次回到了这个梦中。 在她体内破碎之时,嬴抱月终于感受到了那道新的气息,是天地气息,是生命的气息,是神明的气息,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融合在一起的气息。 生生不息。 她仿佛漂浮在天地之间,耳畔传来一阵阵苍老的发问声。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在这一声声沧桑的发问声中,无数画面在嬴抱月眼前飞掠而去。 在天灾人祸猛兽肆虐的大地上,侥幸存活的人类以血肉之躯对抗这一切,曾经拼尽全力寻找着活下去的方法。 效仿神明,祭拜天地,最后从一切之中获得了与之同调变强的方法。 这就是修行。 在这一瞬间嬴抱月想起了很多事,有很多张脸浮现在她的眼前,有很多她已经叫不出姓名的人。她伸出手握住胸口悬挂着的那块红玉,看着路的尽头眼前手握剑柄向她回过头的中年女子在心中轻声开口。 对不起。 师父,我来迟了。 但她终于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明白了一切。 这些风不是出自别处,正是出自她的身体里。她的身体构造正在发生改变,正在因为成为修行者发生改变,变得能感知到这世界的神秘。 手腕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另外一股气息从她四肢百骸奔流,抵抗着手腕处侵蚀的力量。 这股气息还很微弱,却是属于她的气息。 这股力量还很微弱,但却是属于她的力量。 属于修行者的力量。 她身后的归昌瞪大眼睛,而就在不远处原本为了让归昌和公主单独对话离开的楚姬顿住了脚步,愕然回过头来。 “怎么会这样……” 楚姬半张脸剧烈抽搐起来,老妇人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错愕。 “破境……”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普通人破境等阶十了? 破境的方法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楚姬闻言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然而庞大集聚的天地元气却由不得她不相信。 更可怕的是,这真的是等阶十的破境吗? 只听咔嚓一声响,不远处单膝跪地的少女膝盖下的地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楚姬没有看过等阶十的破境,但她看过等阶九破境的画面,眼前这女子浑身涌动的气息带来的天地异变,居然比她见过的等阶九还要宏大! “她到底是什么人?” 脑海中老妇人愕然开口,说出楚姬的疑问。而就在同一时间,有人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二哥,你在说些什么?”站在陡峭的山路上,赵光愕然看着面前神情幽深的男人。 “一个新的修行者诞生了。” 赵光耳边传来李稷平静却含着复杂情绪的声音。 赵光很清楚天生的修行者往往要到五岁后才会渐渐凸显才能,并没有什么诞生的说法,那么这诞生就只意味着一个可能。 一个已经多年没有出现早就被断言为不可能的可能。 “有普通人,找到了成为修行者的方法了吗?”赵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兄长一如既往地沉默了下来,随后李稷站在山路上回过了头。 “是她。” 那个不知从何处出现,异想天开,又命不久矣的公主。 就在他警告过她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已经失传后不到半天的时间,那个女子居然就实现了破境。 打破了这片大陆上近十年都无人打破的记录。 做到了号称除非太祖皇帝复生,再无人能做到的事。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赵光注视着自己的兄长,难以置信地开口,“让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的质问声响彻在山野之间。 “所谓的神医等阶到底怎么才能突破?” …… …… 何为神医? 当然是能治好人的伤痛之人。 然而这并不光指肉体上的伤痛。 修行等阶第十阶,神医。 看着面前不知所措地注视着自己的小女孩,嬴抱月怔怔看向自己的手中装药的竹筒。 当初归辰用药典配方做出的药治好了井边小男孩的伤,然而他的身体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而她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因为他治好的,只是肉体上的伤痛。 这并不是成为修行者等阶十的条件。 既然条件并不是治病,那么为什么那个人要把这个等阶命名为神医呢? 在午夜梦回之时,嬴抱月曾无数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然而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重要的不是治疗人们的身体,而是治疗另外一个东西。 “比起人的肉体,这世上还有更难医治的东西。”路的尽头,师父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在她的耳边复苏。 顺天之时,随地之性,因人之心。 比肉体更难医治的,是为人心。 能治好这一切的,方为神医。 这就是修行等阶第十阶,最初也最高的那一道门槛。 谁能想到,充满着杀戮和争斗的修行之路,在最初的最初,却是起源于救赎。 嬴抱月看着眼前目光懵懂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孩,她路过无意中救下的小女孩。 无意种下的因,却在此时开出了花,结出无人料到的果。 这一刻,充盈的力量渗入嬴抱月的身体。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第十阶,神医。 今生今世。 她已是,一名修行者。 第七十八章 都城 “修行者……” “你……” 看着眼前少女单膝跪地的背影,归昌眸光从未如此剧烈的摇晃起来,下一刻他复杂的眸光陡然变为深沉的杀意! 楚姬捂住自己半边抽搐的脸,指缝中透出的眼睛闪烁看着归昌的背影,她清楚地察觉到了归昌的冲动。让她意外地是平素经常拦她并让她拦着归昌的那个声音此时却没出声。 感受着脑海中那人的沉默,楚姬咬紧嘴唇看向那个纤弱的少女和她身上狂乱的强风。 破境之时是一个修行者境界最不稳定也最脆弱的时候,更何况这个女子刚从普通人转化成修行者的身体,浑身的剧痛就足以让她半天站不起来,更遑论控制力量。 换言之,如果想要扼杀这只雏鸟,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楚姬没想到,虽然阵势有些特别,但这区区最低阶的破境却同时引起了归昌和自己体内那人的警觉。 警惕到甚至想要杀了她。 归昌会如此想楚姬不意外,毕竟女子破境本就是大逆不道之事,更何况这女子还是个会对朝堂产生影响的公主,搞个不好就会成为祸国妖女,祸害自然是越早除越好。 但自己体内那人本身就是个女人,平素行事还谨慎得要死,能不杀人绝不多动一步,连她想杀归氏兄妹都说了好几年才愿意设个陷阱,如今怎么…… “这是个机会,”就在这时,楚姬脑海中老妇人的声音响起,“杀她风险还是太大,但但如果能不引起太大动静杀了她,也是以绝后患。” 放她成长的风险远大于此时的风险。 “难得你居然会动杀心。”楚姬在心中说道。 老妇人声音沉沉,“我只是有一个预感。” 如果现在不杀她,之后也许杀她的难度会越来越高。 “这名少女太特别的了,我总觉得她迟早会碍我们的事。”那个苍老的声音只是如此说道。 “什么叫迟早?”想起毫发无损留在小院中的归氏兄妹楚姬就咬碎一口银牙,“她至今碍的事还少吗?” “别管这些有的没的,”脑海中声音难得有些急躁,那只抽搐的眼睛看着归昌满怀杀气向嬴抱月走去的背影,微微眯起,“再晚也许就来不及了,绝不能让她消化掉这个力量,好在至少一个时辰内她应该站不……” 就在这个时候。 沧桑嘶哑的老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归昌愕然停下脚步。 楚姬瞪大眼睛。 破境应该已经结束,眼前少女身上的气息却越来越暴烈,庞大的天地元气疯狂上涌简直如一件大氅裹在她的身上,连许文宁都承受不住拂面的狂风死死捂住了眼睛,就在楚姬以为这少女下一刻整个人都要爆裂而亡之时。 嬴抱月静静吸了口气。 在呼啸的风声中,那个声音极宁静。 一息定山海。 许文宁怔怔松开手指。 就像太阳初升时的感觉,宁静又温柔。 一点也不暴烈的日光,然而却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回过神来,原本仿佛震撼天地的风浪在一瞬间销声匿迹。 小女孩能看见温柔,但其他大人看到的只有恐怖。 归昌脚跟钉在地上,死死盯着那个堪称瘦弱的背影,看着她缓缓站起,愕然无语。 修行者将将破境都会气息不稳,在护法的帮助下没半天都恢复不了,这女子破境的阵势堪称凶险,更何况他一直在以内息干扰,倒行逆施爆体而亡都不奇怪! 这么庞大的天地元气哪里是她一个小小女子能驾驭的了的! 看着阵势宏大,只有归昌知道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的催命符,那丫头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天赋异禀? 原本归昌是打算在这女子控制不住这庞大气息满地打滚之时给她最后一击。毕竟结束公主的痛苦不也是他这个大司马的责任么? 他绝不是眼红这破境的气势,比他自己破境等阶九还要宏大又有什么用?她马上知道这个世界残酷,就会知道修行者的厉害…… 厉害…… 归昌迈出的步子定在原地。 下一刻,风平浪静,所有的气息在一瞬间被荡尽。 归昌目眦尽裂,看着本该将她撕裂的狂暴气息在他眼前,在那个女子的身上瞬间消失。 看着那个轻巧地站起来的少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自己转过身来。 “大司马,你刚刚说什么?” 嬴抱月微微倾身,像是真的觉得好奇,“大司马,你说知道什么?” “不,这不可能。”归昌死死瞪着她,一字一顿挤出这句话。 怎么会这样的。 看着僵住的归昌,此时的楚姬已经无力关心,只是无法忘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那狂暴的风真的在一瞬间消失了。快的她想揉自己的眼。 这个女子体内好似个无底洞,几乎像是她在一瞬间将所有气息吸进去了一般。 内敛深重,深不见底。 不,这怎么可能。 楚姬愕然看着这不可思议的画面,睁大眼睛。 “这不可能……”她还没开口,脑内就响起了那人的声音和归昌搅和在一起,“刚刚破境就全部掌握了气息的使用方式?” 不,不只是这样,想要在一瞬间将那么庞大的天地元气瞬间收敛,这对内气的运用非得臻至化境不得为之! 别说是最低阶的等阶十能做到这样的事,就算是高阶她活了那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 这到底是什么人? 听着脑海中那人嘶哑却又凄厉的声音,楚姬脸部抽搐更甚,从未见这人情绪激动至此,楚姬怨毒地看向面前少女。 “到底怎么了?”嬴抱月看着目光不善的楚姬和归昌笑了笑,“大司马和楚姬夫人有何贵干?” 想无声无息地杀掉她,已经不可能了。 谁能想到她居然能这么快的消化境界? 这是人能做到的速度吗? 果然是个妖女! 归昌看着眼前少女,恨恨开口,“殿下,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我觉得我的答案和大司马恐怕难以统一,”没想到了这时眼前少女却还无一丝悔意,嬴抱月摊手淡淡开口,“你再问有什么意义?” “你……”归昌瞪着她。 “好了,有事等回都城请陛下圣裁,”嬴抱月淡淡开口,“能把我怎么样的人不在这,也不是你,大司马有话等到了都城再说吧。” 这丫头真的非常有将人噎得说不出话来的能力。 楚姬看着胸口起伏的归昌,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你好自为之。” 归昌将袖子一甩拂袖而去。 没想到归昌真的就这么负气而去,楚姬内心简直憋得慌,“怎么老爷就这么放弃了?真的没法杀了这个祸害吗?” 她抽搐的半张脸突然停了下来。 “你家老爷不是放弃了,恐怕是准备借刀杀人。”脑海内沧桑的老妇人突然开口。 “就算能活着回到国都……”老妇人冷冷一笑。 “想要这个公主嫁不到南楚去的人,都城可是大有人在。” 嬴抱月看着归昌离去的背影,看向自己绑在左手手腕上的布条。 都城么…… 前秦如今的都城,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 名曰,贵阳。 第七十九章 东皇太一 “贵阳吗……” 山间小路上,响起少年故作深沉的叹息。 看着肩膀上一脸庄重的红羽鸽子,赵光一个头两个大满脸苦涩。 李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刚刚就在赵光和他探讨到底如何破境神医之时,天上突然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 下一刻一道红光闪过,赵光愕然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抬起手臂,一只硕大的红羽鸽子就从天上俯冲而下。 “等等……” 赵光往后跳去还是没来及,只听砰的一声,红鸽张开翅膀直接撞上他的脸。 “这只蠢鸽子……等下再和你算账……” 被鸽毛呼了一脸的赵光恼火地一把将其拽下,薅下它脚上的信笺展开,然后他就没了和鸽子算账的心情。 看着苦瓜脸的赵光和他肩上与某人神情相似的鸽子,李稷淡淡开口。 “你大哥在信里说了些什么?” 听到“你大哥”这个说法赵光肩膀微震,神情复杂地看向面前男人。 “大哥让我下一站去贵阳。” 李稷漆黑的瞳仁闪了闪,“和亲公主找到的消息你应该还没传给他吧。” 赵光点头,“信在路上,但估计他收到消息更会要我过去。” 赵光攥紧手中纸条,“大哥说最近贵阳涌入了大量的修行者,让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李稷神色不变,“初阶大典要开始了,前秦王在选继子吧。” 初阶大典现在是真正的六国会战,继子是代表整个国家的最有修行前途的年轻人,一旦选定国君会出面赐予其继子的名号。 “不,”赵光闻言摇了摇头,“前秦的继子人选早就决定了。”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毕竟那个人早就在南楚了。” “那个人……”李稷身侧手指微动,“没想到嬴晗日这么不计前嫌。” “哪里,”赵光摊手,“听探子说前秦王在大殿里砸了八盏宫灯呢。” 赵光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只不过那位的出身能力可都不比他差,几个老臣开口他又能干什么?凭他那几个等阶四五的仙官吗?” “一转眼那位也已经十七了。”李稷淡淡道,“虽说是躲在南楚,但能活下来算是有几分本事。” “毕竟嬴晗日应该没少派杀手去,”赵光同意点头,目光微沉,“只不过没想到那位会同意出席初阶大典。” “是受了什么人影响吗?毕竟他差点就成为那女人的儿子……” 寒风顿起,赵光只觉身侧温度像是在一瞬间降低了。 “嘶,”赵光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自己沉默的兄长,“我就开个玩笑……那位恨她还来不及。” 毕竟那未的父亲可以说是因为那个女人才英年早逝的。 看着沉默如石的李稷,赵光赶紧打住收起脸上笑容,静静看向自己的兄长。 “二哥,这贵阳我是不得不去了,你……准备去哪?” 这个指令只是发给他一人的指令。 大哥能指使的人只有他,赵光目光平静。这世上可没几个人能指使李稷。 “大哥在信里也问了,你的去向。”赵光缓缓开口。 这意思很明显。如果李稷不和他同行,国内就给他派暗卫。 赵光心里清楚,看似他和李稷两人同行,其实不然,只不过是他出任务能跟着李稷就跟着而已。 毕竟跟着二哥是真的很安全。 赵光看着面前男人神情复杂。 然而这个男人有自己巡游天下的理由和目的。 这个目的,只有很少的人知晓。 看着弟弟复杂的目光,李稷心知他在想什么。 只不过前秦都城贵阳,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贵阳我已经翻过三遍了。”李稷淡淡道,“不大可能在……” 就在这时男人声音突然顿住,李稷看向对面的弟弟,“你这次任务,要去皇宫么?” 不知为何,那个女子的背影和她耳边的腾蛇耳坠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当然不是因为她。 五年前他夜探贵阳时,因当时境界有限,他并不曾涉足皇宫。 赵光闻言眸光一亮,哗啦哗啦翻起手中的密信,一把从中抽出三张符纸,“大哥说让我去一趟!” 赵光举着符纸语气兴奋。 “为了寻找和亲公主,前秦宫内有不少仙官被嬴晗日派了出去,大哥说这次应该危险不大能去一趟,这是他从国师那弄来的三张闭气符,每张可以躲过等阶三的探查一刻钟!” “一刻钟?”李稷蹙起眉头。 “当然是那种水平比较差的等阶三。”赵光竖起食指,“国师大人严加叮嘱,可别在前秦以外的皇宫这么用。” 别国皇宫别说进去一刻钟了,刚靠近就会被那国神子发现不得好死吧…… “前秦堕落至此了么,”李稷淡淡道。 “国内没有神子坐镇就是如此,”赵光摊手,“就算位阶比不上南楚,咱们国师至少还是等阶二呢,前秦现在还有什么?” 前秦什么都没有。 当初只信奉二级神灵的前秦,其大陆霸主的地位之所以无人敢挑战,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前秦当年逆天地同时拥有两位高位阶强者。 没错,位阶。 八人神是这片大陆上修行者的顶点,但同等阶之间实力也是有差距的。以人神大司命为首,其下等阶二的神子按照实力排序各自还拥有位阶。 已经死亡的大司命作为唯一的等阶一,当之无愧位列第一。 青龙神消失后,他们国师的位阶掉到第五,在神子中算是一个中等水平。 然而,顺便一提南楚的国师排名第二。 李稷目光沉沉。 八人神,位阶二。 南楚国师,东皇太一。 在大司命林书白殒命之后,除了被位阶序列除名的西戎国师,那个男人是当之无愧的大陆修行者第一人。 “虽然咱们国师实力不如南楚,但比前秦可是强多了。”赵光的声音打断李稷的思绪,“再说了,我们东吴还有二哥你在呢。” 老一辈有老一辈的排序,年轻一辈也有年轻一辈的高低。 赵光一脸荣光。 有他二哥在,没人敢小觑东吴未来的实力。 然而面对他热烈的视线,李稷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光泄下气来,不管相处多久他都不知道二哥在想些什么。但就算是他也隐约能感到,这个人追逐的东西和其他人不同。 赵光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符纸,“没有神子的前秦,军队再强大,都没法抵挡高阶修行者的入侵,我现在有点相信嬴晗日身上有那什么护身术法了。” 不然光其他六国的暗杀就足够让他死上一百次了。 大司命林书白。 李稷抬起头看向悠久的苍穹。 即便身死魂灭,那个女子留下的力量依旧在庇护着那个腐朽的国家。 但这种庇护,到底能撑多久呢? “我和你一起去贵阳。”李稷看着赵光道。 就让他去看看吧。 第八十章 贵阳 就在山野间的兄弟正在讨论行程之时,嬴抱月并不知道贵阳即将发生的事,此时她正在安排离开这个生活了半个月的村子最后要做的一件事。 “姐姐,你要走吗?” 许文宁站在路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脸上还敷着伤药,肌肤上还残留着这个女子留下的温度,但这份好不容易得到的温度却那么快就要消散了。 “我有要事在身,必须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嬴抱月半蹲下来,平视着眼前少女,“抱歉,是我自作主张将你从那个家里带出来,现在却要离开。” 嬴抱月看着小女孩道,“你现在还没有做选择的能力,等你再长大一些可以选择是否要回到这个家。” 这个年纪在留在那个环境对她身心都没有任何好处。 她不后悔也不是冲动干预这个小女孩的人生。 眼前女子目光中含有歉意,其中意志却坚定没有任何动摇。 许文宁喜欢这个眼神。 “我知道这很不负责任,但当时没更好的办法了,”嬴抱月轻声道,“你……” “我知道。”小女孩的声音打断了眼前女子的话。 她知道。 这个人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不后悔,她很高兴。 很庆幸能认识这样的人。 “姐姐,你已经是……修行者了吗?”许文宁直直看着嬴抱月问道。 这个孩子……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女童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是了。” 许文宁的眼眸在一瞬间腾起万丈光华,嬴抱月看着高兴坏了的小女孩微笑起来,然而下一刻兴高采烈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眸却涌起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这个六岁的孩子,她被继母打骂没有哭,被亲父抛弃没有哭,而在这个时候,却泪流满面。 “我就知道……娘是对的。” 嘶哑的哭声从女孩口中流出,许文宁哭得声嘶力竭,眼泪淌满全脸。 嬴抱月看着她伸出手,将她抱到怀中。 许文宁哭得更厉害,连她都为突然年龄像是变小的自己感到羞愧,但那个女子即便胸前衣服被打湿也没有嫌弃,也没有放开她。直到身边响起铠甲的摩擦声。 感受着背后归昌冰寒的视线,嬴抱月拍了拍怀中小孩的脑袋。 “我得走了。” “你之后去……” 不等嬴抱月说完许文宁浑身一个激灵,一把用袖子胡乱擦干脸,鼓起勇气看着嬴抱月问道,“姐姐,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看着怔住的女子,许文宁心跳加速,仰头大声快速地说道,“我……我很好养活的,我也能干很多活……就算不会的事我也能拼命去学,我绝对会听话……” 一只温暖的手指轻轻止住了她的唇。 “你之后不需要听话,需要的是去做你想做的事。” 许文宁呆呆看着眼前的女子。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不是我不想把你带在身边,是我的身边太危险了。” 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整片大陆最危险的地方也说不定。 这女子倒有自知之明。 嬴抱月背后楚姬目光闪烁。 嬴抱月将双手搭在许文宁肩膀上,注视着她的眼睛,仔细地叮嘱道。 “你沿着这条路往西走,会看到一个屋顶被烧黑的小院,你去那里找一个叫做穆容音的女人,请她收留你。” “殿下!”归昌闻言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嬴抱月背对着他伸出一只拒绝的手。 “大司马,和离期间还请你记住你没有立场干预。” 归昌再次噎了一把。 嬴抱月再次看向眼前泪眼惺忪小女孩,“我叫嬴抱月,你可以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那个女子,至于她能不能收留你。” 她的声音顿了顿,认真地看着眼前幼童,口气却没有对孩子的宽容。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口才了。” 也许对一个孩子很残酷,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嬴抱月看着她静静道,“人能不能活下去,只能靠你自己。” 许文宁睁着通红的眼睛呆呆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随后咬紧了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殿下,赶紧启程!”满眼恼怒的归昌厉声高喝,但嬴抱月没有回头。 许文宁感受着那只温暖的手最后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不要回头。” 小女孩迈开腿朝村西跑去。 她不哭。 她不回头。 …… …… 新封忠义侯的大司马归昌带着大队的人马离开了前秦黎山边的小山村。 那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在这大队的人马中多了一辆马车。 在马车辘辘的车轮声中,嬴抱月撩起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村子,随后放下了车帘。 伴随这兵士的跑动声,马车出发了。 而就在这辆马车出发的七天后,前秦和亲公主找到了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然而就在这个消息传遍七国的三天前,前秦都城就有人提前收到了消息。 …… …… 前秦都城,贵阳。 虽然曾多次发生宫变,但当年的前秦王以放弃帝位为代价,阻止了六国联军最终的进攻这座古城的脚步,最终留下了这座城池。 当年的战乱已经过去多年,即便在乱世之中,贵阳城依然保留着当年泱泱帝国都城留下的几分纸醉金迷的气息。 繁华的街道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奢华马车屡见不鲜,外面的动荡似乎丝毫影响不到这座城池。 繁华落尽,这里却依然歌舞升平。 然而就在这一片繁华之景的暗处,无人得知正响起别的声音。 “哎,人居然没死。” 贵阳千金阁的顶层,幽深的内阁之中,陡然传来一个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千金阁,阁如其名,价值千金。 这是贵阳城内最昂贵的酒楼和歌舞行,当然,还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与温柔乡。 然而此时顶层一间阁里的气氛和温柔却沾不上边。 屋内满是锦绣,奢靡舒适。 然而看着屋内那个浑身黑衣的男人如此说道,跪在羊毛地毯上身披软甲的一个兵士却如跪针毡。 “据说是……忠义侯归昌在黎山附近找到的。”兵士战战兢兢道,“但许大人那里一口咬死了,他的人离开时确定那个公主已经死了。” “是吗,”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个黑衣男子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专注地凝视杯中酒液。 “不管怎么说,那个公主马上就会回来了不是吗?” “是,”兵士汗如雨下,“是属下无能……” “不,不是你无能,”听到下属的自责,黑衣男子却微笑着打断他。 “提示和帮助都给到这种程度了,却还留下了活口,这怎么能怪我的人呢?” 黑衣男子抬头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窗外贵阳城的全貌,温柔地微笑着开口。 “看来传言不虚,前秦的仙官果然都是酒囊饭袋。” “主……主公……”地上的兵士闻言却没有丝毫喜悦,两股战战。 “怕什么,这事你已经派不上用场了。”黑衣男子看着他道,“话说小阿夜最近在忙什么?” 士兵恐惧地近乎虚脱,听到问话才浑身一震伏在地上开口道。 “大王最近有别的事让公子去做……”窥着黑衣男子的脸色兵士连忙补道,“但公子听说了这边的事后,传讯说已经派朗将军向这边来了。” 黑衣男子收起的笑容又露出,“阿夜还是一如既往地忙,不过百忙之中还愿意把他的左膀右臂送来,他有心了,替我谢谢他。” 兵士忙不迭点头。 “那,阿朗什么时候到贵阳?”黑衣男子把玩着手中酒杯问道。 “说是七天后。”士兵答道。 “是吗,”黑衣男子眼含笑意似是不经意开口,“那么那位公主殿下的车队什么时候到?” 披着软甲的兵士低声开口。 “七天后。” “哦?”黑衣男子笑了笑。 “这么巧啊。” 第八十一章 皇宫 外面日光依旧刺眼,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灼热。 毕竟已经快到农历八月了。 听着耳边辘辘的车轮声和鼎沸的人声,嬴抱月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原本人烟稀少的大道上行人渐渐变多,越来越多,哪怕他们这个车队有重兵开道所有行人车辆都避之不及,道路也变得无比拥挤。 因为在路的尽头,伫立着那座城。 …… …… 关中第一雄城,大陆第一帝都。 都城,贵阳。 嬴抱月透过璀璨的日光,看着远方与两个不同之人记忆重合的巨大黑影,看着那个秦帝国残留下的最后荣光,百感交集。 在这个身体残留的记忆里虽然已经看过了这座城池现在的样子,但亲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 在看到那巨大城墙的瞬间,无数属于过往的记忆从嬴抱月心中涌起,然后复苏。 虽然忘记了很多事,虽然她在另外一个世界已经过完了一辈子,但这座在她幼小记忆里大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城墙,却依旧静静伫立在那里。 然而有很多地方,却终究已经不同了。 这是前秦的贵阳。 却已然不是帝国的国都。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那个城里的人,已经没有了。 而她却在八年后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回来了。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嬴抱月看着远处的城墙,视线有些恍惚。 那一年她十岁,嬴帝建都改都城名为贵阳,师父牵着她的手跟在那个男人的身后,穿过巨大的城门,接受百官的朝拜。 这就是她和这座城池的初遇。 师父,我回来了。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逐渐靠近的城墙,在心中轻声开口。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公主殿下感觉如何?”对面女子凉凉的声音响起,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嬴抱月看向坐在对面一脸冷笑的妇人,不等她回答楚姬就先自问自答了。 “恐怕不怎么样吧?毕竟是想逃却没逃掉的地方!” 比起眼前少女的悠闲,前秦大司马宠姬楚姬现在正一肚子火。 归昌为了赶路一味地加快行程,在马车上颠了近半个月,楚姬浑身上下都疼,然而偏偏坐在她对的面那个罪魁祸首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不管赶路多快,这纤弱的少女却都无所谓的样子,让归昌的下马威无处可用,只是要求自己一定要和她坐在一个车里,结果每次自己颠的都要吐了这女人还有心情看风景。 看着窗外骑着马脸色同样有些发青的归昌,楚姬简直不知道该骂谁,言语从一开始的笑意盎然变得愈发尖刺。 然而就像是在旅途中面对她的冷嘲热讽每一次那样,眼前尚且年幼的少女只是静静看着她。 “我还好。” 嬴抱月看着楚姬道,“毕竟我又不是逃出来的。” 这个身体是被人打晕装进棺材里运出来的好么。 也真亏那些人能把公主运到那么远的地方下手,还专门喂了能让人昏睡的药,普通人在路上估计就不行了。 居然没把这公主饿死也是够厉害的了。嬴抱月心道 “不是逃出来的?”楚姬冷冷反问。 鬼才相信。 就算一开始是被人弄出来的,后来看这公主在外面不是过的挺开心的么。 楚姬一声冷笑,但笑完看着眼前继续欣赏风景的少女,她就只能僵在那里。 一路上对这女子的反应楚姬已经麻木了。 原本想着路途遥远既然这丫头要与她同乘,那她正好能套套话摸清这女子底细。 夜里更是能利用自己体内那人的手段,趁机对这公主下些慢性毒药。 虽被这女子扯上同行,但能控制一个公主在手,对她们而言也是一件美事。 结果半个月过去了。 贵阳都到了。 却什么都没发生。 楚姬冷冷凝视着眼前少女,要用毒烟,这少女就会刚好打开窗子,要做毒食,她就能刚好挑出没毒的,将有毒的转手送给她自己或者是……车外的归昌。 谈话更是油盐不进。 本该是最好拿捏挑衅的年纪,然而不管她说什么,这名少女……简直就像是不在听一样。 最后楚姬不得不承认自己脑内那人说的话,最初知道她的打算后,那个沧桑的声音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没用的”,那人的态度反而激起了她的怒意一意孤行,然而一切居然都如那人所说。 这名少女什么都没发生的就安然无恙到了贵阳。 原本楚姬还以为路上会发生什么,结果居然一路顺畅无阻。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一路还真是顺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眼前欣赏着窗外风景的少女忽然开口,反而让楚姬吓了一跳。 “你家老爷的官威还是不错的,”嬴抱月看向窗外淡淡开口。 “什么意思?”楚姬闻言皱起眉头,脑海内突然响起那个沧桑嘶哑的声音。 “现在天下无人不知是归大司马找到了公主,那么在将其送到贵阳前如果出了什么事,等于就是在和归昌作对。”老妇人淡淡道。 前秦境内敢和归昌作对的人还是没那么多的。 除了眼前这个公主。 而这个公主居然连这一点都清清楚楚,懂得如何利用。 “但既然到了贵阳,之后就没那么简单了。”楚姬听着脑海中那老妇人冷冷开口,怔了怔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总有人能收拾这丫头。 此时在无数车马的避让下,车队已行到了城门前。 耳边传来无数民众被驱赶的惊呼和兵士粗野的吼声,让嬴抱月微微皱起眉头。 城门口一时有些混乱,他们的车队却没有丝毫停留。守城官兵远远看到归昌就一脸谄媚的迎了上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居然连城门正门都被打开了。 看着缓缓洞开的两扇巨大城门,嬴抱月目光微深。 这正门可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开的。 “殿下,”归昌行马至窗前,看着她冷冷开口,“将帘子放下。” “殿下急着见你,还恕臣不能让殿下以公主仪仗进城了。”归昌言语客气,但面上可看不到一丝恭敬,“刚刚收到殿下口谕,我们得马上进宫。” 这可真是够急的。 嬴抱月看了归昌两眼,“那就走吧。” 皇宫么。 虽然没想到自己那位兄长居然如此急切,但总归是要见面的,早点迟点也没有分别。 嬴抱月放下车帘,只听窗外归昌一声高喝,车队再次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驰起来。 一路兵荒马乱,耳边不断传来摊子被撞翻的声音和行人,直到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坐在嬴抱月对面的楚姬脸色都有些发紫了。 “吾乃大司马归昌,奉陛下口谕而来!” 车外传来归昌气宇轩昂的声音,他的语速够快了,却没想到对面人语速更快。 “哎哟,我的大司马哟您总算来了,陛下可在大殿都等了半个时辰了,连灯都砸了三盏!”宫人的尖嗓门颤巍巍,连珠炮地开口。 “人您带来了没有啊?千万别放在哪歇息哟,陛下今天要是看不到人,洒家们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带来了,就在车里,”归昌沉声道。 “好好,”那宫人喜形于色,“那您就这样驱车入内吧,直接上大殿,陛下真是要急坏了!” 看来是真的急坏了。 嬴抱月还没来得及揭开车帘看这皇宫一眼,马车就继续咕噜噜往里滚。 直到再次停下,不等楚姬缓过劲来车帘就被人一把揭开。 刺眼的日光透入,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归昌面无表情的脸。 “殿下,到了,下来上殿觐见吧。” 楚姬整个人倒在车厢深处腿都有些发软,马车边宫人面色焦急但看着车内另外一个人目光有些不忍和同情。 这迅速的奔袭,以他们了解的自家那位公主的体质,恐怕人都已经瘫了…… 但今天就算是抬也要把这位抬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唰的一声。 白光一闪。 众人眼前猛地一亮。 一名少女从车中一把翻了下来。 车边正招手让人凳跪下当摆设的大太监,看着这个画面,目瞪口呆。 嬴抱月在殿前玉阶下站稳脚步,拍了拍裙子上尘土,看向那个记忆里有些眼熟的宫人。 “陛下人呢?” 嬴抱月话一出口,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只见一道黑影突然从玉台阶冲下,下一刻还那人还没站稳,一个巴掌就带着厉风向她脸上扇来! 第八十二章 嬴氏子孙 那一巴掌来的极快。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算反应过来的人也都装没过来。 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个从玉台阶上冲下来的男人血红着双眼向自己妹妹挥出一巴掌。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少女刚好的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穿着黑色龙袍的男人抡圆的胳膊一个挥空,往前猛地一个趔趄。 哎? 周围原本无动于衷的宫人这时才睁大眼睛。 看着在一瞬间向着他们没预料的方向发展的画面。 嬴抱月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站在原地。 而原本气势汹汹的男人气喘吁吁脚步虚浮,用力过猛被闪开后一个没站稳,居然一头往前栽去! “陛下!” 周围的宫人和官员尖叫出声。 这下装死的装傻的同情但不敢动的全反应过来了。 归昌打头,那个嬴抱月眼熟的大太监手脚反应最快,连忙上前一把扶住身着龙袍的男人。 “陛下!” “陛下,你没事吧?” 周围人在一瞬间呼啦啦跪下一片,一片兵荒马乱中,嬴抱月站直身体,静静凝视着在归昌和太监簇拥下那个少年。 没错,少年。 虽然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能结婚生子的年纪,但嬴抱月清楚记得他的年纪。 记忆里上一次见到他,他还是躲在母妃身后恶狠狠瞪着她的孩童。 此时却可以被称为一个少年,甚至视作一个男人。 但较之他身居之位而言,他还是年幼的。 他是长城内六国最年幼的国君。 按照她离开的年份推算,他今年应该十七岁,比她现在的这个身体大两岁多一点。 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少年,即便没有报出姓名嬴抱月都知道他是谁。 看着那张被包裹在黑色龙袍中她本该陌生却因某种原因熟悉的脸,嬴抱月心底瞬间杀气上涌,手本能地往腰边摸去,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清醒过来。 下一刻她一咬舌尖凭意志将这股刻在骨子里的冲动生生压下。 他不是他。 看着那张酷似那个人的脸,嬴抱月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的灵魂说道,才勉强控制住那股冲动。 他不是嬴昊。 嬴抱月的指甲扎入掌心,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那张几乎一模一样但却比她记忆里要稚嫩的脸。 他和他的父亲,长的实在是太像了。 虽然从小公主的记忆里她早就知道,但刚刚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她的杀意比她的记忆走的更快。 然而站在她眼前的,已不是那个和她有深刻孽缘的二世皇帝,而是他的儿子,她现在的兄长。 秦帝国末代皇帝,如今的前秦王,嬴晗日。 “你……你……” 然而比起他的名头,眼前这少年实在不成样子。嬴晗日在宠臣內监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步伐,指着嬴抱月气得打颤。 看着年纪轻轻眼下却有着深重黑眼圈的兄长,嬴抱月静静看了他两眼,确认能控制住自己的杀意后,保持着和他的安全距离,对他静静行了个礼。 “皇兄,我回来了。” “你……你……”看来那耳光打空了对这少年的打击的确够大,嬴晗日你了个半天才咳嗽着站直身体,猛地一挥手尽量展现出龙威,对嬴抱月一声厉喝。 “你居然敢躲!” 先关注是这个? 嬴抱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眉头微蹙,这位年轻的前秦王见她第一面,关心的不是国事,不是和亲,却是他挥空的巴掌? “那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嬴晗日还是那么没有长进。” 看着大殿前气氛诡异的那对兄妹,远处一处略显破败殿阁前的树上,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赵光看着气急败坏的嬴晗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真不愧是嬴昊的儿子。” “二世皇帝有帝位,至少不要直呼他的名讳,”身边传来男人安静的声音,李稷青铜面具下的漆黑眼睛看他一眼,“至少在前秦地界,至少你不行。” “那位虽然销声匿迹了,但据说还在前秦境内。” 赵光被噎一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膛。 虽然貌似被看低了,但赵光心中明白兄长在担心什么。 当然,不是担心嬴氏的列祖列宗。虽然他们现在悄悄潜入了前秦皇宫之中,但赵光很清楚兄长并不是忌讳那位二世皇帝。 那位,连兄长都不直呼其名的存在,并不是人。 而是当年和秦皇室结契的八兽神之一,腾蛇。 八兽神自古以来就有守护沉睡的地域,当年嬴帝分封诸侯结束后,除了叛变西戎的那位,其他七兽神分别回到各自的地域守护各大诸侯国,以各诸侯国国师为媒介,和当地的封君家族结下守护的契约。 腾蛇作为与大司命林书白渊源最深的兽神,自然就留在了秦国原本的地域,也就是现在前秦剩下的地界里。 它的力量传言也一直守护着嬴氏子孙。 本该如此。 然而…… 在大司命林书白命丧长城后,兽神腾蛇就消失了踪迹。虽然前秦神官一再向六国表示腾蛇神和他们合作良好…… 但鬼才相信。 不管前秦仙官再怎么粉饰太平。七年前,二世皇帝驾崩嬴晗日继位祭天时没有神启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年嬴晗日站在祭坛,前秦仙官对天呼喊了半天,仪式做尽祭坛上连风都没起一丝。 赵光没看到过那个画面,但想也知道有多尴尬。 只不过…… 赵光眯起眼睛看向远处面白气弱的小皇帝,或者说原小皇帝。 虽然腾蛇神对前秦仙官和皇室不理不睬,但它并不是彻底不见了。 不少想试探这位的,做出渎神行为的人后来才是彻底不见了。 东吴国师就和他们肯定过,与彻底销声匿迹的青龙神不同,腾蛇神的气息尚在人间。 至于它为什么不再降下神启,回应前秦人民的请求…… 自家国师在喝醉后曾经和他与兄长说漏嘴过,他还记得当时自家神子嘲讽一笑,嘟囔道。 “前秦那堆仙官以为谁都是大司命林书白啊?” “连等阶二都不到指望那位存在会回应他们?做梦吧。” 思及此赵光深以为然。原本和等阶一人神打交道的兽神,会理睬区区等阶三的仙官? 扯淡吧。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偏偏还没有自知之明。 这就是现在的前秦。 看着远处比起和亲和国事,正因妹妹反抗自己而大发雷霆的嬴晗日,赵光皱紧了眉头,突然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并不单指仙官。 赵光嘴角嘲讽笑意淡去,想起那个人,不禁缓缓开口感叹道。 “如果大皇子在世,这个国家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 正注视着那个女子的李稷闻言一怔,身侧手指微动,漆黑的眸子闪动,沉默一瞬静静开口。 “这世上没有如果。” “是啊,”赵光一愣,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那个人真的还活着,很多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这个国家,不,这个帝国根本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他抬起头看向宫墙外的天空,仿佛看到当年那个青年温和的样子和让人如沐春风的话语。 二世皇帝嬴昊,根本不是帝国正统的继承人。 赵光眸光微沉。 太祖皇帝嬴帝,有两个儿子。 真正原本应该继承帝位的人,应当是大皇子。 年少成名,温文尔雅,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交口称赞的那位殿下。 大皇子,嬴苏。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帝国的未来一片光明之时,九年前,也就是太祖皇帝驾崩一年前,大皇子嬴苏在一场围猎中坠下悬崖,年仅二十七岁。 帝国就此失去了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举国同悲。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大皇子的意外身亡看似是个意外,但随后传出的一个传言却瞬间席卷全大陆,满城风雨。 一切都因为嬴苏参加的那场围猎,还有一个皇子参加。 那就是当年的二皇子嬴昊。 这就足以展示出深刻的阴谋味道。 然而这还没有完。 就在那场围猎的前一个月,曾经发生了一件事,传说让大皇子嬴苏和嬴昊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巨大裂痕。 赵光看向身边浑身散发着冷意的兄长,神情复杂。 那件事,曾被归咎为大皇子嬴苏英年早逝的原因。 这件事的另一位主人,也曾被当做祸水饱受指责和仇恨。 看着远处的那对的兄妹,赵光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想起这件事,但就在前秦的皇宫中,他忽然想起了九年前那桩震动全大陆的婚约。 大皇子嬴苏意外身亡的一个月前,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件事不是别的正是结亲。 大皇子嬴苏意外身亡的一个月前,他与一个人结下了婚约。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当年十七岁的。 少司命。 林抱月。 第八十三章 归家 就在前秦皇宫这边正陷入水深火热之时,和亲公主即将归朝的消息也传到了黎山边的小山村中。 小院原本烧得焦糊的屋顶被粗陋地修补过,但依旧留有焦黑的痕迹。 又是一天朝阳升起,归辰和之前十几天那样,静静坐在院中的台阶上。 少年面上无悲无喜,只是静静注视着院内,偶尔会看向一处墙角,但很快就像是被什么刺痛一般迅速移开视线。 那名少女离开了,她在这个院子里居住过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只留下一句忘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堪称绝情的话,半个月过去,归辰已经快记不得当时看着她背影离开时的感受了。 归辰以为他会不甘愤怒悲伤,但这么多天过去,却发现留在他心里最多的居然是空虚。 他居然完全不知道接下该干什么,连上山都提不起劲头。 那个女子在这个院子里只住了半个月,却居然给他的生活方式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简直让人恐惧。 她让他忘了她,然而留下的人到底要如何从这场梦里走出? 靠着她救回来的那条命,好好在这个被遗忘的村落就这么活下去? 吃过肉的人又怎么能回到以前的世界? 可不回去他又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报仇?修行?可他现在最大的仇人是他的父亲。 去抢亲吗? 归辰思及此嘴角猛地泛起自嘲的笑容。 他是个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的普通人,更别提能干预两国和亲。 他还能做些什么? “娘,哥又在院子坐了一天了,”归离看向坐在院中台阶上的那个身影,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样下去……” 在灶台上忙碌的穆氏擦了擦手抬起头,闻言怔了怔,随后淡淡开口:“别管他。” “娘?”归离愣了愣。 归离总感觉母亲的眼神比以前变得坚毅了许多。 穆氏抬头看向院中儿子的身影,“他如果不能自己站起来,就白白浪费了公主殿下对他的心意。” “殿下的心意……”归离闻言一愣,神情复杂咬紧嘴唇。 “你也是。”穆氏转身面对她微微俯身,伸手搭上小女儿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 “不要忘记,你的身上……也有殿下的心意。” “我不会忘记。”归离看着穆氏郑重开口。“我会好好活下去。” 唯有这样,才不会辜负……那个人。 “我……我也是!” 就在这时灶膛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穆氏看向搬个小板凳在一边勤勤恳恳剥豆子的新收的义女,弯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嗯,文宁也要好好记住。” “娘也是。”穆氏抚着自己的胸口直起身,看向院中的儿子,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然殿下希望我们忘记。”妇人看着自己的女儿们一笑,笑意居然有些调皮,“但她也没法回来检查不是吗?” 归离看着母亲的笑容也笑起来,她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哪怕是她也明白。 这个时候,她们越是要开心地活下去。 只不过有些疼痛暂时还无法克服。 归离看着兄长的背影,“娘,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穆氏摇了摇头。 “那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是真的会嫁到南楚去,起码那位殿下说不逃跑就真不会在送亲的道路上逃跑。 只不过……会不出意外吗? 历经沧桑的妇人眸光微沉。 “那她真的就要嫁给春华君了……”归离怔怔开口,之前在这个院子里讨论那桩荒唐婚事的情景浮现眼前,却不知当初一语成谶。 “嫁人吗……” 穆氏突然抬起头透过厨房的天窗看向远方的流云。 “娘,你怎么了?”归离只觉母亲身上突然浮起异样情绪。 “没什么,”穆氏回过神来,“只是谈起嫁人,娘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谁啊?”归离眨眨眼睛。 “抱月……殿下。”穆氏愣了愣开口。 “公主殿下吗?我们不就是在说公主殿下吗?”归离越发疑惑,不知母亲为何突然直呼其名。 “这样说起来,居然是同样一个名字。”穆氏闻声一怔,目光愈发悠远。 “娘?” “离儿,你还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还相信大司命吗?”穆氏低头看向小女儿。 归离愣了愣,“因为你见过她吗?” 大司命林书白是所有前秦人都绕不过去的人物,对归离而言是上个时代的人物。 虽然很多地方连她的名字都不能提起,但她的名字却依旧无法被人忽视。 听着过往历史长大的年轻人大都恨她,但不管林书白被怎么咒骂,但还是有些老人相信她。 这些人很少,大多都上了年纪还因为这样的信仰穷困潦倒,但这些人确实存在着。 归离在村里人闲聊时听说过,这些人大多都是……曾经亲眼见过那位大司命的人。 村里人常说,肯定是那个妖女会妖术,能蛊惑所有见过她的人。 “不,”穆氏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她。” “我见过的,是另一位。”穆氏看着自己小女儿懵懂的目光,眼里闪动着归离看不懂的情绪。 “我见过的,是那位少司命。” 大司命林书白最宠爱,最天赋过人,也笼罩着最多传说的弟子。 少司命,林抱月。 归离睁大眼睛,心头微震。 “其实你也见过她,”穆氏摸了摸她的头,“只不过你那时太小了,还被我抱在怀里。” “是吗?”归离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能跟这种活在传说里的女子扯上关系,瞪大眼睛。 “她……她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 是不是真的和传说中那样……生的极美? 当然这句话归离没好意思问出口。 传言为了博人眼球什么玩意都编的出来,山野间的传闻更是没品,和少司命林抱月相关的传言里,和修行相关只会反反复复说她是个妖女,归离听得都麻木了,却记住了常被无奈提起的一件事。 那就是传言少司命林抱月据说从小就风姿过人,甚至可以称之为风华绝代。 村里长舌妇们一万个不想夸那位少司命,但如果要说起当年都城那场闹的沸沸扬扬的“二龙争珠”,不提又不行。 毕竟在村中那些妇人的眼中,那位少司命如果不是有那张脸,怎么能引起两个皇子的争抢? 她怎么配! 传言听多了,连归离都好奇起那位少司命的容貌。看母亲这么怀念的样子,想必也是那位的容貌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肯定是这样的。 “话说那个少司命到底长什么样子?娘?” 然而归离没想到穆氏闻言一愣,随后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年轻的妇人轻声开口,“我并没有正面见过那位殿下。” 她见到的,只是一个背影。 然而就是那一个背影,给她留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 那是穆氏最后一次随夫君入宫觐见,然而那次觐见却没有成功。 因为还没开始。 宫里就出事了。 第八十四章 过往 二龙争珠。 一个多么恶俗又讽刺的名字。 提到那天宫里的剧变,就不得不先提起当年那场闹得风风雨雨的婚事。 穆氏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手腕。 “娘,你怎么了?” 看着眼前女儿充满好奇的眼神,穆氏神情复杂。 现在想起来,那名少女立下无上战功被封为郡主的时候,和自己眼前的小女儿正是一个年纪。 她那个时候居然才十三岁么。 归离还在向她撒娇和兄长吵架的时候,那名和她同样年纪的少女就被她的师父带到了战场上。而且还是最为激烈残酷的大秦与西戎边境战争的最前线。 穆氏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流云,手攥得更紧。 然而那名少女开始被卷入那场风波的时候,年纪其实更小。 “你为什么想知道少司命长什么样子?”穆氏低头看向自己女儿。 归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是那个二龙争珠的那个传言,听说当年二皇子殿下和大皇子殿下都争娶过她,有些好奇。” 穆氏深吸一口气。 市井传言绝口不提那女子为这个国家立下的功绩,却总是反复提起九年前那桩往事,真是讽刺。 穆氏很清楚归离从小听到大的传言都是些什么鬼内容,但她无力阻止。传播这些谣言的人根本没见过传言里的人物,也不在乎所谓的真假,只会以自己知道的东西肆意揣测。 偏偏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 所以穆氏才觉得讽刺。 对于当年皇室的那场纠葛,传闻中混杂着太多的恶意和阴谋,风言风语太过猛烈,连穆氏当年都险些相信了,她当时身边所有的贵女命妇甚至她的密友都对那件事议论纷纷。 而那件事,自然就是大司命弟子林抱月终于要定亲之事。 那一年,那名少女刚满十七岁,还没有得到少司命的称号,宫中人们还称其为昭阳郡主。 虽然还没得到封号但那时,她已经处于等阶三的巅峰了。 穆氏不是修行者,对修行等阶不算敏感,但即便是她都知道这等级的不寻常。 她嫁入的归家就不提了,哪怕是她底蕴深厚的娘家,能在二十岁前晋升地阶等阶六,都足以当做镇族高手培养,地位饱受尊崇。 十几岁的地阶都是天之骄子,更遑论天阶。 当时整个山海大陆天阶都不超过三十人,而她却还那么年轻。 所有破境记录在有了她之后都成了扯淡,她每破境一阶,整个修行界就要震动一次。 那名少女的可怕由此可见一斑。 其他姑且不论,她破境天阶的时候,穆氏还记得自己年过七旬的父亲在家中沉默了一天。 最后只得感叹一声,后生可畏。 一个大司命就足够让秦国世家警惕,但谁能想到大司命徒弟的破境速度竟然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其师父的记录。 然而不光是修行者的等阶,那位昭阳郡主身上有太多秘密。即便整个秦国都想忽视这个女子,但定亲对象还没确定,只是这人要定亲了的消息一传出来,整个贵阳城都震动了。 一时间成为贵阳城乃至整个秦帝国最大的新闻。 那位大司命的弟子终于要定亲了! 终于! 这个终于,有着太多贵阳城内贵女们的血泪。 穆氏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那一年少司命林抱月十七岁,谈婚论嫁年纪算不得太大,但也算不得年轻。 一般世家子女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十三四岁就会开始议亲,顺利的十五岁就成婚了。她和那名少女同年封的郡主,但自己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不过,那位昭阳郡主之所以拖到这个年纪,并不是因为无人议亲。 相反,据说从她十岁开始,贵阳城内就开始有人向大司命林书白提亲了。 穆氏记忆倒回十几年,回到她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回想起那个女子亲事的发展之路。 没错,十岁。 从那时就有人开始想娶大司命的这个弟子了。 而且是她每出一次门,提亲的人就会多一批。 如果不是那位时不时还要跟着师父去军营和其他诸侯国,穆氏觉得提亲人数也许还能再多些。 每个贵阳城的贵女,差不多都要经历一次母亲看中的儿郎有向少司命林抱月提亲过的经历。 除非看中的是承宗嫡长子,那么情况会好一些。 穆氏目光微沉。 当年向大司命提亲的,主要都是新秀武官和世家旁支子弟或者嫡次子庶子等。 穆氏当年没什么感觉,到了这个岁数才隐约意识到,也许是因为那些人有一定的做主自由。家族偶尔还会理睬他们意愿,再加上少司命说白了没什么家世,舍出一个儿子试一试也无妨。 不过在贵阳城贵女的眼里,大司命林书白虽是太祖皇帝身边红人,但本身出身低微还终生未嫁,她的徒弟出身就更低了,还是个孤儿。 别说嫡次子,甲姓世家的庶子都配不上。 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子居然受到如此多的追逐,简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总之,不管城内流言蜚语,大司命林书白以徒弟尚且年幼为由拒绝了所有提亲。 而林抱月到了十二岁的时候,提亲变少了一些。 当时穆氏的小姐妹愉快地告诉她,应该是那些世家子弟终于差不多清醒了。 然而穆氏清楚地记得,就是那一年传来消息,那名少女晋升到了等阶五。 十二岁的,神舞。 另一个她们不熟悉的世界,第一次发生了巨大的震动。 当时她和归昌就快成亲了,那个时候他待她还非常殷勤,消息传来时,一向在她面前想维持温文尔雅形象的归昌,打碎了两个茶碗。 神舞境是修行境界中一道的分水岭,是许多修行者一生都跨越不了的真正门槛。 无数少年天才虽年少成名都倒在了这一阶。或死在破境中,或终生不得再进一步。 顺便一提现在三十多岁的归大司马还没破境等阶五呢。 话扯远了。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贵阳城贵女们嗤之以鼻的那个出身低微的少女,摆脱她师父的光环,正式走入旁人高攀不起的只属于她传奇之路。 十三岁,立战功,封郡主。 十四岁,等阶四,退西戎。 然后十五岁,等阶三。 入天阶。 那一年,诸侯国外,秦还没有等阶二。 要知道等阶这种东西可不是能一年破一个的! 那一年,昭阳郡主十五岁,成为了贵阳城内,除了她师父之外等阶最高的修行者之一。 然而她还是没有定亲。 于是到了这个时候,另外一种风言风语开始传了出来。 那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影响了整个秦帝国的悲剧,就这么开始了。 第八十五章 求娶 求亲者甚众,但到了十五岁还没定亲,这种情况怎么说都有点奇怪了。 随着昭阳郡主修行地位的提高,越来越少有人敢公开追求她,但大司命林书白如果想要安排,怎么也能给她安排个合适的亲事,就算是入赘穆氏觉得都还是有不少世家子弟本人愿意的。 然而那名少女就是没和任何一个人定亲。 不少世家开始猜测昭阳郡主是不是想要效仿她的师父未婚生子,当年大司命就足够出格了,她的徒弟搞不好更出格。 但这种揣测最终也没有成真。连惊世骇俗的那位大司命十几岁时都还有过婚约者的,可昭阳郡主别说未婚生子,连个传闻对象都没有。 渐渐地,那个传言出现了。 传言说,是宫里有人在阻挡这件事。 再然后,有传言说是二皇子嬴昊其实早就看上了大司命的这个徒弟。 虽不知真假,但听到这个消息穆氏当时都为那名少女捏了一把汗。 二皇子为人荒唐是整个秦国都有名的,更何况早已建府娶亲,却传言早就想纳昭阳郡主为侧妃。 就算如此,二皇子愿出侧妃这个位子还让不少世家惊讶了一下,毕竟单论家世这可是甲等世家嫡女才能入的位子。 如果不是嬴昊名声实在不好,穆氏觉得有不少贵阳城的贵女又该生一场闷气。 但就算是高攀,不知是不是大司命林书白顶住了压力,林抱月到了十六岁,传言依旧是传言并没成真。 但二皇子想娶林抱月的消息也越传越真。 到了这个时候,终究没有世家子弟敢向其提亲了。 毕竟谁敢和皇子抢女人,不要命了吗? 但大司命一方依旧一直保持沉默,只要林书白不松口,这世上没人能动她的徒弟。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随着昭阳郡主林抱月长大,关于她亲事的传闻变得越发可怕起来。 穆氏深吸一口气,想起那个她第一次听到吓了一跳的传言。 那一年,少司命林抱月十七岁,那年正月,穆氏在家里待客时忽然听到了那个传闻。 “喂,听说了吗?二皇子殿下之所以迟迟不能如意,是听说陛下居然有意纳那位入后宫!” 陛下? 这传言太离谱,穆氏猛地打了个寒颤,传这话的妇人也只觉荒唐,之后就没再提此事。 但这可怕的传言却就这样在贵阳城内悄悄流传了开来,毕竟那位太祖皇帝在婚事上,也是有些荒唐的。 那位陛下虽是山海大陆称帝的第一人,建都贵阳都好几年了,连孙子都好几个了。 然而他。 却一直没有立后。 从龙潜时期开始,就有不知多少大臣世家上书请陛下速速立后,以定民心。但皇帝却视而不见,这个视而不见不是几年,而是几十年。 陛下没有正妻。 嬴帝有皇子,但连他儿子都娶了正妻了,他却还没有。 简直太离谱,在世家间传为异闻。 一个皇帝却迟迟不立后,甚至连原因都不说一个,实在让人费解。 于是揣测横生,其中最常见的谣言还是在那个女人,大司命林书白身上。 两人年少相识,相伴近二十年,一男一女却什么都没发生,谁相信?反正坊间传言是不信。 不少世家曾猜测陛下想立林书白为皇后,摩拳擦掌甚至连上书反对的折子都拟好了,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却一直没派上用场。 嬴帝不娶正妻,林书白也不嫁人。 这两人就一直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关系,维持了十几年。 然而就在那个传言出现前,林书白在八人神的位阶之战上,表示准备嫁给北方一位饱受争议的神子。 整个山海大陆还没从这个消息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太祖陛下想扩充后宫的传言就开始暗暗流传开。 随后过了三个月左右,大司命弟子林抱月要定亲的消息忽然就传了出来。 举国震惊,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和她定亲的那个人选,不是嬴昊更不是之前传言提亲过的任何一个人。 而是太祖皇帝长子,人人称颂的大皇子嬴苏。 这真是毫无预兆,谁都没有料到。 两人年纪相差十岁,此前从未听说过任何交集。 更何况大皇子素来不近女色德行出众,自元妻过世后七年未曾续弦。和嬴昊的评价两极分化,整个一个圣人一般的存在。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和那个从小身上就充满争议的那名少女扯到一起? 更可怕的是,这次的结亲,传出是大皇子亲自去和陛下求的亲,在宫门前跪了三日,要求纳其为正妻。 …… …… 正妻。 穆氏从过往之事回过神来,看向面前抓着自己衣摆摇晃的女儿,“抱歉,娘想起一些往事。” “是关于那个少司命……嫁人的事?”归离睁大眼睛问道,她还记得她们这个话题的开端。 “嗯。”穆氏点头。 一旁剥豆的许文宁都被吸引了过来,“我……我听说那位少司命娘娘……差点嫁给了大皇子殿下?” “听说还差点成了正妃……这,这是真的吗?”归离看向面前母亲,之前她觉得这传言太离谱一直没问。 穆氏神情复杂地点头。“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归离瞪大眼睛,大皇子虽非嫡出但陛下没有皇后,其德才兼备人心所向,几乎等同太子。 这桩婚事如果成了,大皇子嬴苏一旦继位,这不就意味着那名少女居然差点成为这片大陆的……皇后? 而且还是第一位皇后。 看女儿眼神穆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错,当年嬴苏的那一场求亲,等于是拿未来的皇后之位相送,整片大陆都震惊了。 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贵阳满城风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皇宫之内。 然而九重天上阿房宫内,龙椅上这个国家的主人却沉默了。 嬴苏跪在宫门外请求赐婚,然而太祖皇帝嬴帝却迟迟没有开口。 二皇子嬴昊在府内暴跳如雷,嬴苏的亲信在府外拦他,而大司命林书白呆在御祷省闭门不出一言不发。 整个局面呈现一种诡异的僵持之势。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会发展成什么样,而就在大皇子嬴苏在宫门口跪到第三天。 有个女子回来了。 第八十六章 燃烧 茶馆赌坊议论纷纷的人们唾沫飞溅嗓子喊累了抬头一望,看到路上那个打马进城的女子的身影,砰一声打碎了茶碗。 “回来了……等等,昭阳郡主……她……她人不在贵阳城啊?!” 大殿下嬴苏在宫门跪了两天后,有一名少女回来了。 孤身一人,风尘仆仆,身披斗篷就这样打马进了城。 如果不是她模样生得太扎眼,根本没人能意识到她是谁。然而当她在茶摊前摘下斗篷的瞬间,根本也没人会不知道她是谁。 婚约之争闹得纷纷扬扬的半年后,皇长子跪求陛下赐婚的第三天。 昭阳郡主林抱月,回来了。 应该说是婚约的另一位当事人回来了。 但讽刺的是,在那名少女打马进城之前根本没人意识到,也没人能想到她居然不在贵阳。 毕竟哪家正议亲的女儿会人不在城内? 是个人都想不到好么! 贵阳城内半年来被各种惊爆的消息冲得头晕脑胀的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 “这样说起来……昭阳郡主好像是在永夜长城那边戍边来着……” “戍边?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她半年待在御祷省,半年待在长城上,待在宫里也从来不出门,她想掩藏气息是个人都找不到,谁知道她在哪啊!” 穆氏想起当年那事都不禁扶额,这边是关于她的传言都传飞了,结果那人本人却去了长城半年都没回来。 这种事也就只有那个女子能干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贵阳城里已经骂了林抱月半年的贵女们,才意识到…… 这半年,林抱月根本就不在贵阳城。 穆氏当时看着正和自己谈论流言的手帕交,听到这个消息都僵硬了。她也哭笑不得。 哭笑不得之后是强烈的讽刺感。 贵阳城内贵人对那女子的婚事评头论足之时,那名十七岁的少女却在边疆保卫国土。 而之所以会闹这种乌龙,不过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人考虑过那名少女的意见。 是的,这个婚事闹得沸沸扬扬,但从一开始所有人目光就都集中在那两个皇子和大司命与太祖皇帝身上。 直接忽略了要嫁人的那位。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说男子尚有几分选择权力,女儿家就只要乖乖接受就好。 昭阳郡主本人的意见重要吗? 对这件皇家打头,举国关注的婚事,就算她是修行天才,但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子能起什么作用?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终止那个僵持局面的,正是这个女子。 就在世家终于想起来,想看看这个女子会如何做时,却没想到那位昭阳郡主的动作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林抱月回城后,在路边喝了两碗茶后,未做一丝停留直接骑马入宫。 当然,是无诏入宫。 这个时候人们这才想起,这名少女已是天阶的修行者,而天阶是可以无诏入宫的。 毕竟天阶才能挡得住天阶,宫禁守卫对天阶而言就是一张废纸,万一陛下出了什么事,天阶是要随时入宫护驾的。 世家情报网的鸽子在整个贵阳城上乱飞,然而没等鸽子降落,那名少女就已经穿过十二道宫门,来到了跪在阿房宫甘泉殿宫门前的嬴苏身边。 穆氏当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画面,但从之后世家内部的传书中看到过当时情境的记述。 昭阳郡主林抱月下马来到嬴苏身边,看了他两眼,随后跪在了他的身边。 不,准确的来说,是她准备跪的时候。 就在那名少女的这个举动出现的那一刻。 御祷省紧闭多天的大门打开了。 大司命林书白,出门了。 …… …… 那对师徒之间像是有着什么感应一般。 在人神的气息直上云霄之时,昭阳郡主林抱月站直了身体,向跪在地上的嬴苏伸出手去。 拉起了比她大十岁的那个男子。 下一刻,大司命林书白飘然而至,回头看了自己徒弟一眼,走进了嬴帝所住的甘泉殿。 甘泉宫的大门在她身后关上。 谁都不知道大司命林书白和太祖皇帝嬴帝那一天在紧闭的宫门内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甘泉殿屋顶掉了几片瓦后,两人同时走出甘泉殿。 这桩婚事就成了。 在昭阳郡主回城不到一个时辰,太祖皇帝下旨,赐婚昭阳郡主林抱月和皇长子嬴苏。 就是这么快。 全体世家震惊,观望的所有人猝不及防。 所有为此事上蹿下跳,以为能在此运作的势力都傻了眼。 而文武百官和世家也再次认识到了国师,大司命林书白拥有的力量。 原本世家还抱有侥幸,认为皇长子的婚事国师还无力插手,但林书白一出门,这事就定了。 之所以僵持,不过是她没有出手,而不是无力插手。 早年间百官和世家间多有传言,说林书白觊觎后位只是陛下提防她狼子野心,但到了这个时候有人不禁想到,如果林书白真的想当皇后…… 陛下真的会不同意吗? 不不,还是不要多想为好,毕竟怎么会有女人不想当皇后呢? …… …… 穆氏觉得,真的会有女人不想。 她抬头望向坐在院子里儿子,目光有些幽深,当年婚事定下后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一直沉默的大司命林书白,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却在那个时候出门。 世家子弟分析了各种朝堂原因,世家贵女们分析了各种后宅原因,但穆氏总觉得哪里不对。 原因也许真的很简单。 那个时候穆氏不明白,但从被赶出大宅和自己的儿女在这个小院苟延残喘开始,从儿子带回那名少女,那名少女问她想不想回家的那一刻开始,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也许那位人神,只是在等。 在等昭阳郡主林抱月自己的决定。 决定那场婚事的不是别人,不是嬴苏,不是未来皇后位置,不是朝堂后宅的各种博弈。 只是那名少女自己的选择。 昭阳郡主林抱月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么那位人神,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成全她的心愿。 那样一对师徒啊…… 穆氏深吸了一口气。离开贵阳城后,她真的是再也没见过那样特别的女子了。 她和归昌离开贵阳城,也正是那一年。 九年前,恰逢皇长子嬴苏与昭阳郡主林抱月订婚三个月后,归昌继承归家的爵位,按照武官不得在贵阳建府的规定,出贵阳城建府。 在离开前,穆氏抱着四岁的归离和归昌一起入宫觐见陛下。 那天清晨,她和其他当天觐见的命妇一起在甘泉殿旁的渔阳殿等待陛下召见。她正小心翼翼吃着宫人们送上的茶果点心,突闻殿外传来了刺耳的惊叫。 “大殿下!” “二殿下!” “快!来人哪!谁来拦住昭阳郡主!” “天爷,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伴随着噼里啪啦瓦片的碎裂声,她随其他妇人心惊胆战出殿门外望,却只见甘泉宫上红光冲天。 在滚滚烈焰中,她看见了一名少女执剑站在火海中的身影。 这一幕永远地刻在了穆氏的心里。 当时只留震撼,而在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大秦最有希望的继承人,陨落了。 九年前,痛失未婚夫的大司命弟子抱月郡主,见到未婚夫尸体后以十七岁之龄在大殿上当场进阶,对后封太子的二皇子嬴昊拔剑。 本判以大不敬之罪被流放,但在之后的等阶二位阶之战中刚刚晋升的那名少女却打败了除南楚国师外的所有神子,获得少司命的封号。 以少司命之名获得封地后,入山林归隐。 而就在一年后,太祖皇帝驾崩。 在那之后。 少司命林抱月。 彻底失去了踪迹。 第八十七章 自由 有人说少司命还活着,只是藏迹于深山之中。 有人说她死了,连尸体都没留下。 不管哪一种说法,穆氏都不愿相信。 然而随着太祖皇帝与大司命林书白相继逝世,陡然而来的乱世夺走了所有人的思考能力,她更是被裹挟入属于她的地狱,再也无暇去思考那个昙花一现少女的事。 直到今日。 “娘?” 抚摸着小女儿的柔软的头发,穆氏猛地回过神,怔怔看向自己已经爬上皱纹的手掌。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么久以前的事,为什么突然想起…… “穆容音,你想回家吗?” 穆氏浑身一震,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双眼睛。 属于那名少女的。 清澈明朗的眼睛。 无论在多么的黑暗中,唯有她的眼睛仿佛不会被任何东西沾染。 就像是……和自己不属于一个世界一般。 这突如其来的感觉陌生又熟悉,熟悉到把她带回九年前,看到火海中那名少女拔剑的时刻。 那是穆氏第一次接触到这世上顶级修行者的力量,几乎是在看到那个背影的瞬间,她就明白了她和曾经对这名少女嘲笑讥讽的贵女们是多么愚蠢无知。 昭阳郡主从不参加都城贵女的茶会诗会,更不会与她们一起吟诗作对书画烹茶,被贵女们嘲笑是没有丝毫教养和女儿家本事的怪胎。 那名少女从不澄清也从未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参加这些茶会,让那些从宫中流出的昭阳郡主其实会这些本事的说法都不攻自破。 毕竟,既然会,为什么不展示? 可她为什么要展示? 就在那一天,看到那名少女的背影和她身边冲天而上的火焰,即便离那么远都能感受到那仿佛可以毁天灭地气势之时,穆氏忽然就明白了。 那名少女最初就和她们不处于同一个世界。 当年穆氏身边几乎所有人都说昭阳郡主是为了皇后位置才答应皇长子的求亲,然而在看到她的剑的时候,穆氏才发觉此事的可笑。 少司命林抱月如果有那个意,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整个皇宫。 那么皇后的位置对她而言又算的了什么? 而救下她儿女的那名少女…… 穆氏看着归离猛然攥紧胸口,人人都说能嫁给春华君是那个花瓶公主天赐的姻缘,而却只有这个小院里的人明白,那名少女到底为什么答应这个婚约。 年轻妇人深吸一口气。九年前离开贵阳城后,她再也没见过那样仿佛在燃烧一般的女子。 直到今日。 直到她的儿子有一天走进家门,将那名少女背回来。 她再次见到了这样的女子。 可是那名为了她和自己儿女回到都城的少女之后会怎么样?自己还是要和九年前一样,只能看着一切发生吗? 她…… “大哥?”就在这时归离惊诧的声音打断穆氏的思绪,穆氏怔怔抬起头,看向晨光中儿子高大的背影。 “大哥这是看到什么了?” 只见原本坐在台阶上张望的归辰,定定看着院门附件的那处墙角站起了身。 那处墙角……是那名少女之前时常坐着的地方。 穆氏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预感,顾不了擦手突然拔足往厨房外跑去,归离瞪大眼睛跟在后面大喊,“娘,你也怎么了?” 穆氏已经很多年没有奔跑了,当大家闺秀时要注意仪态,当大司马夫人时要注意体面,然而此时看着在晨光中冲下台阶的儿子,穆氏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通通都见鬼去吧! 晨风擦过她已经爬上皱纹的脸颊,但穆氏却觉得她的心跳比年轻时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快。 不过她的脚步终究还是没有她已经长大的儿子快。 穆氏站定脚步看着在墙角前蹲下,怔怔抬起手触碰着墙角处一处划痕的儿子,看着归辰指尖触碰那刻在墙角深处的……字迹。 “这是她……”穆氏大口呼吸怔怔开口。 “嗯。”归辰蹲在地上伸手抚摸上墙砖上的沟壑,“娘,我居然刚刚才看见。” 这个墙角是嬴抱月之前在他家时常坐的地方,这些天他一直很抗拒去看向那里。但就在刚刚一束日光猛地刺入归辰眼中,他一个回头却在模糊的视野里好像看到了什么。 那个墙角的墙上,居然有着什么痕迹。 然后他就看到了,看到墙上那名少女留下的字迹。 归辰的心脏剧烈跳动。 那是那名少女在想事情时无意中常常用手在墙上勾画,时间长了就留下了划痕。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 那是两个字。 而她在他家墙上写下的那两个字是。 “自由。” 她曾无比渴望自由。 却为了他们。 舍弃了她的自由。 追出门的归离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兄长身后顺着归辰手指的滑动怔怔看着那模糊的字迹。 少年的手指还留着跳绳留下的血泡,血泡就这样擦过墙上斑斑驳驳的沟壑,一道又一道,仿佛还残留着年少的心愿和温度。 归辰突然一声大吼,从地上跳起,随后冲回屋里,乒乒乓乓开始收东西。 “哥,你干什么?” 归离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回头。 屋内脆响停顿了一下,归辰身上披着一捆麻绳出现在了门口,定定看向归离。 “我要去南楚。” 啥? 归离愕然瞪大眼睛,虽然归辰从很早就说着要去南楚,但这突如其来是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她看到归辰肩上的麻绳目光一凝,归离突然明白了什么,兄妹二人在院中静静对视。 “大哥,你……” 归离看着归辰静静开口问道。 “你要去追她吗?” 归辰肩膀一震,但下一刻他看着自己的妹妹,认真地开口。 “不,我要去追我的梦想。” 那个素昧平生的少女唤醒的,他的梦想。 “我要去南楚参加初阶大典。”归辰看着自己妹妹笑起来,这是他这半个月来第一次笑。 少年的笑容在阳光下没有丝毫阴霾。 归离看着兄长的笑容一愣,但下一刻她想起了什么,“等等,大哥,可你还不是修行者呀!” 归辰已经转身往屋里走去了,一边走一边道,“总会有办法的,到了再说。” 自己大哥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疯狂了,归离扶额看向身后的穆氏,又看看归辰的背影,神情复杂地开口,“大哥,你真的要离开这个家吗?” 归辰顿住脚步,转身看向院内的穆氏,他咬紧嘴唇眼中划过歉意与挣扎。 母子静静对视,下一刻不等已经长大的儿子开口,穆氏突然笑了。 “辰儿,你去吧。” 穆氏看着已经长大的儿子,这半个月心底蓄积的疼痛似乎在一瞬间消散。 这个世界,还有人,是会改变的。 她也是能改变的。 穆氏走上台阶,伸手抚上归辰的面颊,“你尽管去,不要管我,娘自己可以……”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穆氏等人回头,却发现院门口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你是……”归离被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向院门口的陌生人,说起来刚刚的确听到了马车声,但他们家从不来客,归离还以为是路过的。 却没想到那辆马车停在了自己家门口。 “这位公子,你是……”归离正想继续发问,却没想到身后传来母亲颤抖的声音。 “十六……十六弟?” 十六弟? 归离和归辰都愣住了,僵硬地看向难以置信地走向院口那人的穆氏。 院门口披着斗篷的年轻人眼圈也有些发红,躬身一礼抬起头看向穆氏。 “好久不见了,七姐。” 七姐? 娘的弟弟? 归离和归辰懂事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穆氏的娘家人,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穆氏颤抖地走向院门口的年轻人,看向门口的马车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带着血迹的布条,眸色凝重。 “家里收到了公主殿下的传书,父亲看了之后派我……” 男子声音顿了顿,坚定地看向年轻的妇人,“让我来接你回家。” 公主殿下? 穆氏看着男子手中的布条,颤抖着伸出手接过,在看清那上面的字迹和用血印上的王族标志的徽印,在这一刻,她终于泪如雨下。 那名少女在离开的最后一刻,原来将自己所有的路都安排好了。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停住脚步? 院门口的男人扶住穆氏的肩膀,“虽然此事未定,但父亲说既然王室有人开口,穆家就可以摆脱限制,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能将你带回都是值得的。” 穆家并非没有力量,却困于君臣忠义无法出手。 但现在,那名少女亲手斩断了这个束缚。 归离看着母亲颤抖的肩膀,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兄长,突然开口。 “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十三岁的少女目光坚定,“我也要去南楚。” 穆氏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突然长大的小女儿。 “娘,您和舅舅回去吧。”归离看着母亲跪下,磕了一个头。 “您为我们已经做的够多了。” “以后请您只为您自己考虑。” “女儿不孝,想要出去看看。” 归辰看向自己的妹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但下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并排在她身边跪下。 “归离,你想好了?” “别小瞧我。”归离目不斜视,“在这呆了十三年都呆烦了,准你出去不准我出去吗?” 归辰苦笑,“这一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当然知道。”归离像往常斗嘴一般顶了他一句,但下一刻小女孩微微垂下视线,轻声开口。 “我想要,再见她一次。” 归辰一愣,下一刻跪在地上看向自己的母亲,磕了三个头抬头。 “娘,妹妹就交给我,你安心地和舅舅回去吧。” 晨光下,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但目光却坚定如成年的男子。 穆氏深吸了一口气,从心底感到骄傲。她擦干眼泪点了点头,看向走到归辰归离身后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文宁,你呢?” 抱着剥豆簸箕的小女孩肩膀一震,此时她和跪在地上的归辰归离正好一般高。 归辰侧目神情复杂地看向这个那个女子救下后来到他家的六岁小女孩。 这孩子应该和自己妹妹一样,对那个女子怀有复杂的情感,她应该…… 然而就在这时,许文宁抱着簸箕的手紧了紧,目光从归辰脸上移到穆氏身上。 “我……我就不去南楚了。” 归辰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小女孩,“你……” “说实话,我……我想去,”许文宁咬紧双唇,但她低头看向自己细小的手脚。 在归家的这些天,她已经知道了那个姐姐是谁,更明白了那天那个女子和她说要去的远方是哪里。如果能再见到她,她拼尽全力也想去。 但她没忘记那天姐姐说过的话。 “可现在的我,会拉哥哥的后腿。”许文宁比任何时候都要恨自己的手为什么这么小,腿为什么短。 带着她,归辰和归离也许会根本追不上姐姐。 “姐姐跑的可是很快的。”许文宁抬头看向归辰,眼角渗出泪珠,却努力地用手背抹掉,“等我再长大一些,我去追你们。” “嗯。”归辰跪在地上平视面前的小女孩,“我们先去追她,她别想一个人跑掉。” “约好了。”许文宁破涕为笑,伸出小指和归辰拉钩。 归辰笑了笑和她拉钩,随后穆氏走到三人面前,伸出两只手分别递到归辰和归离面前。 归辰归离扶着母亲的手站起来。 穆氏看着快有自己高的女儿和比她高的儿子,笑着开口。 “你们去吧,去做你们想做的事。” 随后她向许文宁伸出手,“我带你回家,去见见你的外公。” 晨光打在四人的脸上,每个人眼中都有泪,但脸上也有笑容,明亮没有丝毫阴霾。 这一天,在夜色降临的时候,一辆马车离开了归家小院。 一对兄妹并肩站在空荡荡的院门口,目送着母亲和小妹妹的马车离开。 “说起来,我都没见过外公的样子。”看着马车逐渐消失踪迹,归离站在归辰身边忽然开口。 “后悔了吗?”归辰侧目看向身边妹妹。 “怎么会。”归离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等我想见外公了,我自然会去见他。” 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脚步。 而教会她这一切的,是那名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女。 “走吧,大哥,”归离伸出手牵起归辰的手,“我们去见她吧。” “嗯,”归辰握紧妹妹的手,同样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他只是一个不受宠与平民无异的世家子。 他不能给她自由。 但至少。 他能追逐自己的自由。 他能选择。 陪在她身边。 …… …… 起风了。 就在远方一对兄妹整装离开自己的家乡之时,躺在一座宫殿中的嬴抱月静静睁开了双眼。 她翻身坐起看向殿外的月光,新月之夜刚过,原本以为没有月光,却没想到钩月也能这么亮。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嗯,适合出行。 “殿下?你怎么了?”察觉到床里人动静,外面立刻就传来宫女抖抖索索的声音。 这看管真是够严的,看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床上她的一举一动。 恨不得她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嬴抱月坐在床上扶额,问题是这么早,她根本睡不着好么。 此时申时刚过月色刚升,而她却被关在这个宫殿勒令睡觉,准备第二天一早被打包送南楚嫁人。 这都什么事啊。嬴抱月坐在床上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都只能再次感叹,都是些什么事啊。 嬴抱月怎么也没想到,她和嬴晗日的第一次会面,居然会那么快结束。 是的,现在距离之前大殿前嬴晗日冲下来打空一个巴掌,只过去了一个时辰。 而当时,就在嬴晗日瞪大眼睛,抖着手指着她不知要说些什么,嬴抱月因为看到他那张脸回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正考虑自己要不要因旅途劳累晕上一晕,以此躲避这尴尬的第一次会面之时。 她还没有晕。 嬴晗日突然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 嬴抱月瞪大眼睛,伴随着宫人太医慌张的叫喊声,周围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陛下!陛下!” “陛下这些天一直没睡好,现在又气急攻心,哎呦!陛下啊!” “太医,太医!” 归昌扶住软软倒下的嬴晗日,胸膛起伏地看向一边的嬴抱月,“来人,先请公主殿下回宫休息!” 然后她就被宫人带到了这位小公主原本的寝殿,严加看守了起来。 而就在半个时辰前,有太监前来传旨意,说是嬴晗日已经醒了但不想看见她,告诉她他已经连夜给南楚送去了国书,明日一早她就立刻启程去南楚。 以上。 她这位兄长,到底是多想立即把她嫁到南楚去。 嬴抱月心底为已经死去的小公主叹了口气,看向头顶宫殿。 无论如何,没想到时隔九年她再次回到这座皇宫,却只能在这里待这么一夜了。 明日一早她就要启程前往另外一个国度,去履行她的婚约。 嫁人吗? 嬴抱月本身并不抗拒去南楚,不如说在救下归辰归离时她就想好了,这个婚约虽然麻烦,但她本就打算去南楚参加初阶大典,这场和亲之旅也算是顺路。 然而,她并不打算再和任何人结下婚约。 她已经不想再伤害任何人。 嬴抱月看向殿外清冷的月光,待在这座宫殿,她根本无法睡着。 这个宫殿名为泰时殿,现在住着抱月公主,然而在二十年前,这里曾是皇长子嬴苏出宫前居所。 她会去南楚,但这个婚约她会想办法解除。 前秦和南楚的这场和亲本就无济于事,更何况还是嫁给南楚国师,那位东皇太一的小儿子。 她居然要嫁给姬墨的儿子? 嬴抱月想起来都觉得哭笑不得。 南楚国师,东皇太一,名唤姬墨。 是嬴抱月前世最讨厌的男人之一。 真是没想到她居然有朝一日会和姬墨的儿子会扯上这样的关系,该说幸亏是他的小儿子么。 在听到那个婚约对象是南楚国师之子时,嬴抱月立刻和归离确认了,和她有婚约的那个是小儿子。 听完她长舒一口气,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庆幸。 虽然她没打算嫁,但如果是姬墨的长子,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因为南楚国师姬墨的长子的母亲,不是别人。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正是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 大司命林书白早年间和姬墨曾是一对恋人和未婚夫妻,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婚。 随后姬墨另娶别妇,师父终生未嫁但未婚生子,两人间有一对儿女。 正是姬墨的长子和长女。 因为心底抗拒,嬴抱月之后没有再关注姬墨和其他人生了什么孩子,更遑论小儿子。 而从归离的情报那里嬴抱月得知姬墨的小儿子和师父的小女儿只相差一岁,她就更糟心了,再加上当时她本就没有打算再和这个婚约扯上关系,就没再去关心她这个未婚夫。 但现在不一样了,想要解决婚约,姬墨的问题先放在一边,她需要先确认她的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归离那里只说是个少年天才,但对嬴抱月而言这个评价起不到什么作用。世家大族里少年天才多了去了。 姬墨的小儿子啊……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少年天才? 姬? 不等她多想,许是她坐起来的时间太长了,一只枯瘦的手突然伸入了她床边的纱帘,嬴抱月一个激灵看向床边,一个中年女官不安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殿下,您,您还好吗?要喝水吗?” 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不太好。” 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那个女官没想到公主会这么直白地说话,愣了愣硬着头皮安慰道,“殿下,您……您不要多想,陛下都是为了您好,南楚的春华君是战国六公子之一,那可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 按这女官自己的理解,就算嫁的远,但这夫君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还有什么不好的…… 然而眼前的少女打断了她的话,直直看向她。 “既然说是战国六公子,那么春华君这个名号应该是他的雅号对吗?” 女官看着嬴抱月愣愣点头。 怎么?殿下原来不知道吗? 嬴抱月心头一跳,看着眼前女官问道。 “那这个春华君,他叫什么名字?” 女官更懵了,但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口。 “春华君,是姬墨大人的次子,名唤……” 女官一字一顿,说出那个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名字。 “姬嘉树。” 嬴抱月浑身一震。 她的眼前景色流传,闪烁起榕树上那颗鲜红的星辰,耳边响起那个少年悦耳的声音。 “我是……” 他说道。 “姬嘉树。” …… …… “嘉树?你怎么了?” 南楚国师府,檐下正在赏月的一对少年里,年纪较大的那位突然看向身边走神的好友。 姬嘉树刚从与那名名唤腾蛇的女子对话的回忆里回过神来,看向身边损友。 “子楚,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你最近怎么一天到晚走神,想什么呢?” 南楚大司马长子陈子楚无语地看向他们国家国师最负盛名的儿子,随后他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调笑着开口。 “没想到居然真找到了,那位前秦的和亲公主就要来了,”少年拍着姬嘉树的肩膀感叹道。 “嘉树,你马上就要娶那位抱月公主了,高兴吗?” 第八十八章 惊闻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在问他。 他要成亲了,他要娶那位抱月公主了。 他,高不高兴? 少年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将陈子楚的手从自己肩膀拿下,面向他淡淡开口。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你?” 姬嘉树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损友又在拿自己开玩笑了。 说高兴? 不过是一场国家联姻,他有什么能高兴的呢? 说不高兴? 他能说不高兴吗? 看着姬嘉树古井无波的神情,陈子楚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他收起脸上笑容,看着自己死脑筋的好友悻悻开口。 “不过开个玩笑,而且这里是你家,现在还只有我们两人,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就行了。” 姬嘉树面色平淡,“正因为是我家,才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 只要他的父亲有那个意,这个家里任何一个角落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姬嘉树看向陈子楚,“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这是南楚国师府不是司马府。 在南楚世家间,也是极为特别的存在。 有种说法叫做比皇宫更危险的地方。 哪怕是天阶的修行者,如果不请自入都难活着走出来。 陈子楚浑身一震立即就明白了,猛地一把捂住嘴,小心翼翼打量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好半天,才抖抖索索看向身边气定神闲的姬嘉树,看着好友嘴角的笑意再联想起前两天收到的消息,他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你……你小子在唬我吧!”陈子楚一拳捶上姬嘉树肩膀,“国师大人这两天不是在闭关么!” 承受了等阶六修行者足足八分力的一拳,然而眼前少年却不痛不痒,姬嘉树微笑着看向陈子楚,“是你自己没想起来怎么怪我?” 少年嘴角笑意虽淡,但足以赏心悦目,月色下如珠玉般爽朗晶莹。 陈子楚看着他这个样子只得叹着气收回手,“我说你怎么突然敢邀请我到你家呢,说吧,找我干什么?” 姬嘉树闻言一怔,坐在廊檐下看向头顶月色,“子楚,今天什么日子了?” “啊?”陈子楚怀疑自己这个朋友是不是快成亲太兴奋脑子出了问题,但想想南楚谁傻都可能,但姬四公子才不可能,想来还是因为那事。 唉,情字一事最为伤人。 “七月初二,”陈子楚同情地看向姬嘉树加了一句,“距离你那未婚妻找到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居然已经半个月了么?”姬嘉树一怔,但下一刻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距离他和她上一次说话,居然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吗? 和那名……名唤腾蛇的女子。 姬嘉树还记得六月十五那个血月月食的夜晚,那是她最后一次回应他的呼唤,但在那之后,他依旧每日去后山观星,然而无论他怎样再手扶树干吟诵诗词,那个神灵一样博学的女子的声音,却再没出现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她遇到了什么意外吗? 不,她那么强大应该不可能,还是因为她不愿理睬他了?他做错了什么?还是有别的人…… “嘉树?!”姬嘉树在陈子楚的摇晃中回过神来。 “抱歉,刚刚在想别的事。”姬嘉树连忙道歉,然而却没想到眼前好友突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姬嘉树蹙眉。 “你这半个月,走神的次数也太多了,发生了什么吗?”陈子楚看着他眯起眼睛。 “没什么。”姬嘉树摇头。 那个奇妙的相遇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更何况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也是,不可能发生什么,也没听说我们姬四公子在街上引起什么骚乱啊。”陈子楚摸着自己的下巴。 自己这位友人可是上个街都能引发骚乱,更别提去什么酒楼楚馆了,他要能去一次第二天稷下学宫里就能谣言漫天飞。 毕竟可是那位姬四公子啊! 除了修行他要是能对其他东西感兴趣,那可是铁树都要开花了! 只不过…… 陈子楚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眸光有些怔忡的友人,“我觉得你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姬嘉树心头一跳但面色不显,“哪里不对劲?” 然而陈子楚没回答他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之前占星课的时候,许巍州也说你不对劲,我就去和你家下人打听了你最近的活动。” 姬嘉树额头浮起一道青筋,看着眼前兴致勃勃的损友继续说道,“但除了说你最近一天到晚跑你家后山外,也没打听出来什么。” 陈子楚怀疑地看向姬嘉树,如果不是知道国师府的后山有结界普通人进不去,他真想猜出个大新闻。 “我家后山除了树什么都没有。”姬嘉树松了口气,看向陈子楚淡淡道,“你应该知道。” “是,我知道,”陈子楚不甘心地点头,但下一刻他看向姬嘉树的袖子,看着上面的一片落叶嘴突然猛地抬头,玩味地盯着自己的好友。 “嘉树,你……你不会有心上人了吧?” 姬嘉树一愣,随后立即答道,“你在想什么?” 他蹙起眉头,身上浮起高阶修行者的气息,院中仿佛连空气都在瞬间凝固,“你觉得我有?” 看着眼前不动如山滴水不漏的好友,陈子楚摸了摸鼻子求饶道,“好吧,我就试探一下。” “切莫再拿这种事开玩笑,”姬嘉树袖子下的手微微松开,淡淡一笑,“你知道我不能再开这种玩笑。” 陈子楚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叹了口气老实道歉,“好好好,我不问了,所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快点说,我和你不一样晚上很忙的。”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向他,“国师府刚刚收到情报,明天宫内就能收到前秦的国书了。” 国师府的情报真是永远比皇宫还要快,陈子楚在心里嘀咕。 “国书?”下一刻陈子楚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那位前秦公主就要来了?” “嗯,”姬嘉树点头,“前秦王会让她明日就出发。” “这前秦还真是急不可待,”陈子楚咋舌,“等等,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少年大惊猛地看向面前好友,“嘉树,这次不会是你想逃吧?” “说什么呢,”姬嘉树无奈地看向他。 “也是,你能跑到哪去?跑哪都能被你爹抓回来。”陈子楚道。 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少年突然正色看向自己友人。 “子楚,我有一事相求。” 姬嘉树静静道。 “关于那位和亲公主。” “干什么?”陈子楚被突然严肃的友人一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和那公主能扯上什么关系? 姬嘉树看向自己多年的好友。 神情复杂地开口。 “我想托你,去保护她。” () 第八十九章 无辜 “我希望,你去保护她。” 眼前好友一字一顿地如此说道。 听到的一瞬间陈子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他是个修行者,他不可能听错,而眼前的好友眉眼清明神色平静,看上去也没疯。 嗯,只是看上去。 “你说什么?”陈子楚看向姬嘉树,“你再说一遍?” 陈子楚的反应在他预想内,所以姬嘉树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我想要麻烦你明天从南楚出发,沿着和亲公主送亲的路线去迎那位公主,如果发生意外……” 他顿了顿,“至少保她性命。” 陈子楚闻言一震,他虽素来玩世不恭,但也是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中长大的世家子,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其中意味。 “你是说……”陈子楚眯起一双桃花眼,“和亲公主在路上会遇上意外?” 姬嘉树目光微深,低头看向自己掌心,“和亲公主明日出发这个情报,不是通过正常途径送到我手上的。” 陈子楚瞪大眼睛。这意味着……这人截断了自家的情报线? “截断到不可能,”姬嘉树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静静道,“不过我偶尔会拿来看看。” 从小的时候开始。 但为了避免被发现打草惊蛇他会原封不动放回去,大概此举称之为窃取情报不为过。 这可不是拿来放回那么简单。 果然无论多大年纪,这人的确是那位国师大人的儿子。 陈子楚看着眼前轻描淡写的好友心中感叹,但下一刻他目光也严肃起来。 “这个情报会……送到哪去?” “送到哪去不重要,”姬嘉树摇了摇,“就算晚一点,国书也会在几天后送到,重要的是……” 姬嘉树目光幽深。 有人对这些情报感兴趣。得到的情报里不仅有准确的出发时间,甚至连送亲队伍的路线图都清清楚楚。 而他家的情报网,不光会自行收集,也会截取其他势力的情报。 他父亲的幕僚和心腹自然会知道,但这些人也有自己的心腹和下属,这个国家还有别的情报途径。 哪里来的情报,什么人在收集,全部不详。 而他能感觉到的,是情报流动中另外的气息。 杀气。 陈子楚感受着姬嘉树身上泛起的冷肃气息,试探着开口,“是……刺杀吗?” “一切都是我的推测,”姬嘉树看向他道,“但南楚国内不希望那位公主入境的人,应该大有人在。” 失而复得的公主。 二世皇帝嬴昊的遗孤。 在这个消息传出时,水面下到底有多少暗潮汹涌,非身在其中者不能得知。 “而且不光是南楚,”姬嘉树搁在膝头的双拳收紧,“接下来就是我身为修行者的直觉了。” 他看向身边好友开口。 “还有其他国家的味道。” 陈子楚愕然睁大眼睛,随后叹了口气,“也是那公主运气不好,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嫁过来。” 姬嘉树和陈子楚两人对视一眼,都懂了对方意思。 初阶大典。 修行者三年一度的盛会初阶大典,将于九月初一在南楚国都丹阳举行。 为了迎接山海大陆修行者的到来,从八月初一开始,南楚将解除南楚外长城内五国修行者的入境限制,地阶以下的修行者可以自由入境。 此时的南楚正是多方势力云集,最暗潮汹涌的时期。 “真是太乱了,”陈子楚摇头,“不说别的,各国的杀手都可以假扮参加大典的学子入境。” 唯一庆幸的就是地阶以下的修行者能造成的危害有限。 不然南楚也不会按惯例解除限制。 只不过要杀那位公主,一切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前秦目前在修行界的势力…… 非常衰弱。 恐怕难以派出足够的修行者保护她。 本来这公主的经历就够奇怪的,从皇宫中失踪又被找到,据说应该是受过刺杀,却还活着,现在又要往南楚来,和亲公主出嫁的仪仗弄得不好就是个明显的靶子…… 这公主能活到现在都堪称奇迹了。 陈子楚心有余悸摸摸胸口,看向姬嘉树,“前秦这次和亲应该是轻车简行吧?” 毕竟活着到才最重要。 姬嘉树摇了摇头,“前秦王准备按原仪仗。同时增派修行者保护她。” “啥?”陈子楚简直叹为观止,“前秦现在还能拿出什么修行者?天阶吗?” 姬嘉树摇头,“等阶五以上的修行者应该都要在皇宫保护前秦王。前秦王表示嬴氏子孙自有护身术法,定会安全到达南楚完成婚约。” 所谓的嬴氏子孙杀不死的术法么? 陈子楚听了直想笑,真对这术法那么自信,前秦王自己留那么多高阶修行者在身边干什么? 他伸出手拍了拍姬嘉树肩膀,“兄弟,看来你不用那么担心了,你这婚约结不结的成还另说呢。” 在这形势下,鬼知道这前秦公主能不能活着到南楚。 陈子楚心道。 然而面对他的安慰,姬嘉树却目光沉静,认真地抬头看向他,“所以我希望你去接她。” 啥? 陈子楚彻底傻眼,这时他终于明白了姬嘉树的意图。 因为得知前秦公主处境危险,所以这位姬四公子,这位人在家中坐却莫名被强行按上这个婚约的当事人……想让他去保护那位公主? 保护自己的……未婚妻? “等等,”陈子楚看向姬嘉树,“你没疯吧?” 姬嘉树平静地看着他,“我非常清醒。” “那你管这个事是要做什么?”陈子楚瞪着他,“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前秦公主吧?” 姬嘉树神情更加平静,堪称古井无波,“我都没见过她,谈何喜欢?” “也是,”陈子楚摇头,他这朋友从小清心寡欲地都让他觉得这人迟早要出家。 “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被套上这个婚约,我都以为你要和修行成亲了。”陈子楚看着姬嘉树道。 “修行自有大道,”姬嘉树道,“吾辈心之所向。” “停,停,”陈子楚伸手打住,收起脸上笑意,认真地看向姬嘉树。 “既然你本人并不想促成这桩婚事,你为什么要插手?” 少年人眸光深深看入姬嘉树眼底,“身为修行者,讲究的是事随本心,而处于道德,遇到这种事,我自然也不会劝你落井下石,但这事和你无关,你……” 陈子楚看向姬嘉树,声音有一丝颤抖。 “这是何苦?” 难道男人被硬套上自己不喜欢的婚约就不痛苦了吗? 如果他处于姬嘉树的立场,身为男人他不推波助澜自认为就仁至义尽了,而眼前这个蠢男人,还想让人去保护那个婚约对象? “嘉树,”陈子楚郑重看向姬嘉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和我交个底,你到底……想不想娶她?” “我……” 不等姬嘉树开口,陈子楚盯着他的眼睛,“赌上修行者的道心,说实话。” 姬嘉树直视他的眼睛,顿了顿,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她,自然谈不上喜欢,自然也就谈不上想娶她。” 他不想娶她。 不想娶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他今生未曾对任何女子动心,但如果可以,他想娶让他动心的女子。 “我不想娶她,会和她解除婚约。” “那就……”陈子楚闻言激动地开口,然而他的话却被堵住嘴里。 “但我也不想让她因此而死。” 姬嘉树注视着朋友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开口。 “她是无辜的。” () 第九十章 杀局 “无辜?” 陈子楚愕然看向姬嘉树,“你说什么?她……” “她什么都没做,”姬嘉树看向他道,“不该受到这样对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子楚眯起眼睛看向面前好友,“你怎么知道她什么都没做?万一是她听到你的名声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呢?” “她无辜?”陈子楚眉梢挑起,“你不要告诉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生而有罪。” 这位南楚的世家子冷冷看着面前少年,皇室也好世家也好他们这些人,出生就被卷入厮杀,到底什么叫无辜? “再说了,”他瞪着姬嘉树,“她无辜,你就有罪吗?你才是南楚最有希望的年轻人,却被绑上……” 他的话说到一半听着,姬嘉树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子楚,”姬嘉树看着陈子楚的眼睛,“我有你同情我,有无数南楚的子民同情我,但为什么没有人同情她?” 陈子楚闻言有一瞬的呆愣,“那是因为她无才无……”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姬嘉树看着他笑了笑,“你明明知道的,能做主的不是她。” “就算这个女子可能在这桩婚事中做了手脚,但也罪不至死。”姬嘉树前轻声开口,“何必如此苛责。” “一个女子何辜,”姬嘉树凝视着陈子楚的静静道,“如果我明知她有难,却因为自身的私心不施以援手,我又成了什么人了?” 别的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世上真没几个像你这么想的男人…… 陈子楚看着眼前的好友心道。 但看着这人认真的眼神,陈子楚就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从小时候开始,这名好友一旦下定决心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放着不管他只能整出更大的事来。 “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地求我的份上,小爷就帮你这一次。”陈子楚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谢谢,”姬嘉树低头道谢,随后抬头神情有些复杂,“其实这事本该我自己去,只是……” “我知道,”陈子楚叹了口气打断他,“你这禁足还要持续多久?” 在南楚国君下旨和亲公主要嫁给春华君后,无人得知这位姬家四公子就被自己的父亲圈禁了,除了学宫和自家宅院内,不得再去任何地方。 更是不能离开丹阳城一步。 “至少要到订婚宴举行的时候,”姬嘉树低下头,“其实我拼死一搏,大概也能跑出去,毕竟父亲在闭关。” “得了吧,”陈子楚打了个哆嗦,跳下檐廊往院门外走去,一边回头道,“你还是乖乖呆在家里等着娶媳妇吧。” 真亏这人被这婚约害得这么惨还想着去护婚约者。 果然战国六公子都不是正常人,他评不上也是正常的。 陈子楚回头看向姬嘉树,“等小爷我把你媳妇接回来!” “等等,”姬嘉树向他招手,“还有个人会和你一起去,我已经和义山说好了,他明天早上会在城门口等你!” “什么?”陈子楚顿住脚步,恼火地开口,“你叫他去干甚还要来找我!” 许义山那人的战斗力在他之上好么?他打架靠的可都是智慧,他是谋士! “可是你们两人比较稳妥,”姬嘉树看着他微笑,“毕竟义山一个人……不认识路。” “好吧,你还要再贴心点吗?”陈子楚恼火地朝姬嘉树一挥手,“两人就两人,但我可事先说好了,我可不会为了你那未婚妻赔上性命!” “我知道,尽力即可,”姬嘉树郑重点头,“打不过,记得跑。” 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看着好友离开的背影,姬嘉树孤身一人坐在廊下,抬头看向头顶上的月亮。 前秦公主,嬴抱月吗? 少年对着天上的月亮轻声开口。 “希望你不要死。” 毕竟你真的,处境很危险。 …… …… 她的处境,原来真的很危险。 在月色笼罩的前秦皇宫内,嬴抱月在黑暗中再次静静睁开眼睛,在被子下握住再次开始疼痛的手腕。 然而唤醒她的,却不是这熟悉的诅咒。 在黑暗中,她静静地呼吸着。 同时感受着周围的呼吸。 夜晚很静,宫女点起的夜烛静静燃烧,一切仿佛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连宫女们的呼吸都一个不少。 哪怕是修行者都感觉不到什么不对。 然而嬴抱月被子下的手却悄悄向耳垂摸去。 是的,哪怕是能感知身边人呼吸的修行者都察觉不到不对,因为殿内外人数未变。 但有一点变了,那就是呼吸的频率不对。 宫人入宫进行过挑选,夜里睡着也绝不会打鼾,整日所学的都是如何不吵到主子,呼吸比常人更静,所以这一招在宫内用甚至更有迷惑性。 如果不是嬴抱月之前研究过这些,真的很容易被骗过。 很难发现。 她宫内宫外三十四个人,此时都睡着了的这件事。 在一瞬间,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她身边的所有守卫就都被废了。 怪不得能悄无声息从宫中偷出公主,不,偷出那个公主应该没偷她那么费事,所以一击不中这手段还升级了吗? 换成了更高阶的修行者? 嬴抱月静静躺在床上,已经攥住耳边的箭镞,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她的呼吸匀净,紧闭双眼,像是正沉浸在香甜的梦中,然而她面前从天花板上拂来的微弱的气流变化却告诉了她发生了什么,在她脑内勾勒出她眼睛应该能看见的画面。 人的气息自然是感觉不到的,遮掩气息都做不到可侵入不到这里。 这个气息并不是入侵者的气息,只是天花板形状的变化。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的脑海里,出现了这个画面。 她平躺在床上,而距离的她的脸三丈的天花板上,静静凸出一个人的形状。 这时要是睁眼,正常人大概会被这异常的画面吓死吧。 那个人像是蛇一般从天井上垂下,手臂如液体一般延展,明显超过了正常人手臂的长度,慢慢地,慢慢地,向她的脸颊探出。 天阶出手的闭气符,还有这个长度……卸掉了自己手臂的关节吗? 从天花板上垂下的身着漆黑软甲的男子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女,古井无波的眼睛闪起一股隐秘的情感。 下一刻,他伸出手,像是想抚摸这少女的脸蛋一般,指尖探向床上少女脸颊半空中渐渐滑向的眉心。 而一颗粘稠的液体,也从他的指尖渗出,边缘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液体滴下,男人仿佛舒了口气,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就在液体即将滴到少女眉心的瞬间,床上的少女猛然睁开双眼,侧身一个滑动,倏然滑入了床底! () 第九十一章 生死 生与死,有的时候就在比谁的速度更快。 嬴抱月如游鱼般滑入床底,下一个她微微偏头,只听耳边哧的一声。 那滴粘稠的液体滴下,穿透整个床板直直落入满是灰烬的床底,留下一个深坑和一缕青烟。 谁说古代人造不出王水? 嬴抱月躺在床底透过床板上的洞,面无表情地天花板上黑衣人愕然的眼睛对视。 腐蚀性的刺鼻气味充斥她整个鼻腔。 这腐蚀的效果比王水可强多了。 如果她再晚一瞬,这滴液体如这人所愿的滴到她眉心,那么现在穿透的就不是床板,而是她的脑袋。 原来如此,想试试看这样能不能杀死传闻里的嬴氏子孙吗? 说到杀不死,这个世界人们第一反应大抵是刀枪不入,所以第一轮是火烧,第二轮换成水浸了么。 第一轮都用了神火,当然第二轮自然也不能用普通的水。 嬴抱月和顶上那人的对视只有短短一瞬,下一刻那人睁大眼睛扭曲的手臂瞬间挥起,一道寒光在他指尖亮起,居然是银丝一般的细线。嬴抱月不知这线有没有腐蚀性。但以她直觉来看,在一瞬间把这个床板和下面的她大卸八块是…… 没有问题的。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作为杀手而言也是异常稳定的精神力,积蓄已久本该一击必中的杀招被躲过,第二招却和第一招几乎没间隔,甚至更为犀利。 轻哧一声,切金断玉。 前秦公主三人宽的大床被切割成了十六份。 即便没有断肠水,他也能完成任务。 其实哪有这么麻烦,什么护身术法,他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被分成几份还能活着。 哗啦一声,大床四分五裂,天花板上的黑衣人轻巧地落在碎片上,静静看向他的脚底。 然而下一刻,他的瞳仁激烈的摇晃起来,泛起泼天的恼怒,死死盯着碎片下。 一个幽深的洞口。 …… …… 师父,你当年怎么就答应嬴帝那男人为皇室子女设下什么护身术法了呢…… 如果不是这样,她今生也不会受到这种花式暗杀。 深夜皇宫内,灰头土脸的嬴抱月一边在暗道里奔跑一边暗暗腹诽道。 在急速的奔跑中嬴抱月回头看向塌陷的密道入口,如果今夜不是碰巧住在泰时殿,她真的怀疑她刚刚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居然是……等阶五的修行者。 她真是何德何能,这辈子都混成这样了第一个遇到的暗杀者居然还是个神舞境。 身上还带着天阶出品的符咒。 另外那个黑衣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虽然压迫感远比不上之前在黎山遇上的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但浑身上下透着不详的气息,而他使用的那个细丝武器,嬴抱月虽然还没完全参透,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了。 那蚕丝一般细的丝上,缠绕着风。 极为高速的风。 恐怕就是那风给予了那细线切金断玉的力量,一旦被碰上,任何东西恐怕都会被悄无声息的一分为二。 真的是非常适合杀手的技能。 也许在战场上正面对战那人并不是最强大的,但在此时此刻,这黑夜笼罩的皇宫就是他的屠戮场。 听着身后传来青砖被切割的轻哧声,嬴抱月咬紧嘴唇调动她破境不久才积累起来的微不足道的真元,拼命奔跑。 这条密道为了掩人耳目留有很多的岔路,但通往的地方只有一个。 那就是宫中仙官办公的地方,御祷省。 看着前方幽深的道路,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 虽然危机并没有解除,但那个人,今生再次救了她一命。 她当时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滑到床底的,以她现在的境界想要在等阶五手下生还是基本不可能的,没想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这条密道…… 居然还在。 嬴抱月攥紧双拳,指尖扎入掌心。 泰时殿这条密道,在整个前秦皇宫里几乎无人知晓,谁能想到平素最规矩不过的皇长子寝宫的床底下,居然会有这样一条密道呢? 当然,这样一条密道也不是用来做什么不规矩的事的。 虽然的确是用来找她的就是了,不然她也不会知道。 御祷省虽是仙官办公的地点,但仙官在贵阳城内各有气派的居所,会夜以继日住在御祷省的。 只有大司命林书白和她的徒弟。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而这条密道是嬴苏当年用来深夜看诊的密道。 想起自己现在那个没说几句话就晕过去的兄长,嬴抱月心情有些复杂。 嬴家的男人,身体事实上都不太好。 皇长子嬴苏,当年就患有在另一个世界名唤哮喘的疾病。天气一旦凉上一些,不管怎么用药,夜里常常复发。 但身处储位之争的皇子如果常常叫太医,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从嬴苏十几岁开始就夜里去御祷省找巫医,也就是找她的师父解决。 而嬴苏过了二十岁后,在她帮他解决了一件事,师父把药典编写的任务丢给她后,他从找她师父改为了找她。 虽然当年她没有经历过等阶十神医的阶段,但她姑且也算是个巫医,更何况身为仙官做这些也是本分,能让师父肩上的职责减轻一些她非常乐意。 在那些夜晚,听到通道口敲击的声音,她就会起身,打开密道的门,为那个男人调药并用真元为他压制紊乱的呼吸。 但除了治病一事,在很多年里,她和他从未说过别的。 甚至到了后来一系列流程成为例行公事不再需要问诊后,她和他一整年都没说过话。 只是一人调药,一人喝药。 两人坐在寂静的通道前,看着朝阳升起。 然而这个通道的寂静,却在多年后被这样打破了。 听着身后青砖被不断被切割的声音,嬴抱月强行压下心底回忆拼命加快脚步。即便她熟悉地形,但黑衣人以破坏代替找寻,她绝对是跑不过他! 生与死,就比谁更快! 双腿传来撕裂的疼痛的,但嬴抱月终于到了,看着黑暗中的死路,她记忆中尘封的那扇门伸出手去。 吱呀一声响,像是那个男人无数次的推门一般,已经腐朽的门栓掉落带起大片昏沉。 门开了。 在那一瞬间腾起的灰尘里,嬴抱月仿佛看到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女孩站在远处的身影。 然而灰尘落下,什么都没有。 门里不再有那个人,她的灵魂也不会在这等他。灰尘呛如鼻腔,映入嬴抱月眼帘的是那架她熟悉的天梯。 到了。 前秦皇宫,御祷省内部。 这是一座足足有七层高的楼阁,而内部在她师父的奇思妙想下,构造不像个衙门而像个…… 天文台。 半边是正常的楼阁,而半边是她和师父的居所,从一层到七层是完全打通的。 没错,她当年和师父的房间……足足有七层楼那么高。 从地底上上来,首先就是一条从一层直通七层的巨大梯子。 嬴抱月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仙官的气息,而御祷省大门从外被锁得严严实实。 而御祷省……隔音效果非常出众。 她喊破嗓子也不会被人发现。 这意味着她想从黑衣人的追杀中逃出去,非得玩上一次密室逃脱才行。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如果没有人多事改造了这个楼阁,她记得七层通过外面的天窗,用的是机关锁。 而机关锁的设计者。 正是不才区区她本人。 身后的杀气越来越浓,看来是找到这个方向了,嬴抱月抬头看向眼前乳白色的长梯。 天梯是师父造的,那人号称十年质保,既然质量有保证,大抵没那么容易被切断。 只能爬了吗。 时间由不得她犹豫,嬴抱月咬紧嘴唇搓了搓手心,向眼前梯子扑去! 噔噔噔。 就在三息之后,破败的老门被碎为齑粉。 一个黑影出现在门洞中。 目光冷酷如冰,抬头望去。 () 第九十二章 坠落 她之前那句话恐怕要改一下。 嬴抱月气喘吁吁地趴在梯子上。 不光是嬴家的男人身体不怎么样,嬴家女人的身体素质……也不怎么样。 这小公主的身体实在是太缺乏锻炼了。 当年她十岁的时候爬这个梯子最多就只需要二十秒,但现在才爬到一半,她就感觉到心肺都要裂开了。 本来建这样一个梯子,据师父那人所说就是为了锻炼小时候的她的腿脚,虽然当时本人不这么觉得。 当时她觉得,那人绝对只是因为折腾她好玩而已。 但现在嬴抱月终于明白。 师父你说的是对的。 真的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这幅身体就算她已经拼命锻炼了大半个月,但还是如长霉了一般锈钝凝滞,听着脚下唰唰细丝打在天梯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嬴抱月咬紧早已出血的嘴唇。 这辈子,她还得加把劲。 此时时间过去刚好一分钟,拼着手脚都要废掉的剧痛,嬴抱月已经爬到了五层楼的高度,看上去胜利在望,然而不幸的是脚底下细丝嚓啦嚓啦的摩擦声突然停止。 糟了。 嬴抱月没看脚底也没回头,因为她之前就发现了这位小公主的这幅身体,不仅衰弱…… 而且恐高。 现在她只要低头,不是皇冠会掉,而是她的身体恐怕会在一瞬间动不了吧。 然而感受着手下梯身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震动,不用低头嬴抱月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底下那位黑衣人终于放弃了切割天梯的打算,开始自己往上爬了! 说实话她能苟到现在,都亏了这位黑衣人对他手中细丝极其自信,不屑于爬梯而是想直接把这架看上去极其普通的梯子切断。 到了这个时候嬴抱月终于确认了。 底下的那个黑衣人,不是纯粹的暗杀者。 纯粹的暗杀者只会选择最省力的姿态最简单的方式杀掉任务对象,不会在乎手段更不会自负于自己的力量。 如果是专业的暗杀者的话,刚刚就会直接选择攀梯,哪怕不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也会以最快速度悄无声息地结束她的性命,而不是享受猫追老鼠的乐趣。 从之前这人肆无忌惮割裂密道时,嬴抱月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今夜追杀她的这个人,应该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 或者说修行者的地位。 而不是生活在底层惯常蚍蜉撼大树只能会力量视作手段而不是资本的刺客。 正是这人被掩饰得恰到好处的对自己力量的自信,在撞上绝对的力量某位大司命留下的铁板时,才给她争取到了活命的时间。 但师父留给她的馈赠,就到这里了。 只是简单的一瞬,那冰冷的杀气就上升到了她的脚下。 这位黑衣人至多是自信而不是自负,因为即便他耽误了些时间,但事实上等阶五的修行者爬这个梯子也只是一瞬的事。 嬴抱月爬一层的时间就足够他爬六层了。 就在切割声停止的下一刻,唰的一声,那仿佛有生命的细丝就缠到了嬴抱月脚下仅仅三阶下的梯子上。 那黑衣人只稍稍在梯面上搭脚,黑影就已如鬼魅般上升到了嬴抱月脚下。 这细丝是立体机动装置么……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心知死亡已经再次逼近她的脚下。 黑衣人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少女洁白的脚踝和小腿,冰冷的眼瞳微微眯起。 银丝从他指尖一闪而过,只消一瞬他就能看见这双腿扑簌簌跌落在地面上的场景了。 唯有一点他一直没明白,就是这女子的反应。从一开始,这女子就没有发出一声呼救和求饶。 虽然给他省了不少事但也引起了黑衣人心底的警惕。 然而无论如何,此时这个宫里没人能救得了这个公主,即便她的反应再奇怪,这张脸也没有易容的痕迹,他不需要多想。 只要按照主子的吩咐,杀了她就行了。 即便没有情报里的那么手无缚鸡之力,即便身上有着微弱的身为修行者的波动。 但她依然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弱女子。 能逃到这里又怎么样? 依然摆脱不了被切割的命运。 有些人生而就是该死的。 男人看着眼前如同待宰牲畜一般居然还没有放弃以蜗牛一般的速度一声不吭往上爬的少女,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弱者的反抗没有任何意义。 只会令强者发笑。 他抬起手,面无表情地看向头顶上的少女,如果把这双腿切掉,她还能否一声不吭呢? 一国公主发出的惨叫和悲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声音? 他还没有听过。 让他来试试。 丝线扬起,正好掺杂着头顶一扇天窗投下的月光,如同镀了层银一般。 丝线的方向不是别处,而是他精心设计的,正好等在那少女往上攀爬的方向。 正好将她拦腰截断的高度。 她往上爬,不过是让自己死的更快。这就是区区蝼蚁还胆敢反抗的结果。 此为死局! 男人瞳仁一亮,手中丝线亮起,“去死……” 然而下一刻,黑衣人明亮自信的眼眸中,陡然蒙上一层黑影。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 …… 别怕。 你现在是我的心脏,不要跳的这么剧烈。 肺,如若要胀破了一般。 手腕和腿脚,仿佛都要断裂了一般。 就在身后那带着死亡的风声响起的瞬间。嬴抱月,松开了手。 这就是她等到现在的时刻。 “什……” 一切发生的极快,打破所有正常人能想到的可能。 黑衣人愕然睁大双眼,看着爬到第六层顶端却还敢猛然松手任自己坠落的女人。 从这里跌下去,以她微不足道的境界必死无疑! 然而下一刻,更让他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那个女子在坠落的瞬间,在空中仿佛被什么牵引小小的身躯绕梯一周躲过了他扬起的丝线! 咔嚓一声,丝线打在梯身的碰撞声响起。 那是…… 一抹小小的寒光刺入他的眼帘,这个时候黑衣人才发现这女子的手腕上,居然也牵着一条细线,而细线的顶端缠绕在梯子上,顶端连着一枚…… 小小的箭镞。 成败在此一举,经脉传来干枯的迹象,这是她保留到最后的,一口真气。 黑衣人瞳孔一缩,看着迎面而来的黑影。 这名少女居然在最后的时刻。 不进反退。 下一刻不等黑衣人反应,从梯子另一面绕回的嬴抱月身体一个下沉向他坠落。 一只纤细的脚。 踩在他的脸上。 第九十三章 草绳 脚感还可以。 当然只要脚底板没有被腐蚀嬴抱月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毕竟她可不是为了痛快才这么做的,稍有不慎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然而梯子踩不了,细丝踩不了,就只能踩他的脸了。 幸亏她上辈子在老师教某种特殊舞蹈的时候有观摩过一眼,不过…… 这种在钢丝上跳舞的事,真是打死她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也许是这个她生活过多年的地方在保护着她,一缕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嬴抱月将全部力量积聚在那只脚上,奋力一跃! 就像是许多年前,那个小女孩每日从第六层的阶梯直接跳到位于七层她的床上时那般。 说起来,她本来就没有爬过第七层的天梯。 她都是用跳的。 那只脚离开,黑衣人气急败坏地睁开被踩住的眼,然而扑簌簌的汗水从少女的下巴滚落,直直滴到黑衣人眼中,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然后在他眼睛的刺痛中,只见那名少女将右手护腕上的细丝在左手手腕处蹭了一下,泛着金光的丝线瞬间融断,她整个人已经完全腾空,孤注一掷地冲向七层床板上一扇紧闭的天窗! 这人是在找死吗? 这是疯了还是蠢…… 黑衣人瞳孔一个收缩,却只见那名少女轻巧地跃起,在腾空中手伸向天窗上一处极为复杂的锁扣。 锁扣应声而开。 什么情况?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在细丝的帮助下猛地冲向那个女子的背影,然而下一刻那名少女的身影迅速冲破天窗,消失在窗外。 这个女人! 他一定要杀了她! 以为逃出御祷省外就能逃出生天? 做梦。 梦该醒了。 浑身缠绕着细丝的黑衣人身上腾起剧烈的风,在一瞬间将莫名洞开的天窗哗啦一声完全捅开。 神舞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 名为死亡的舞。 御祷省建筑外,是堪称完全光滑的墙壁,嬴抱月脚踩破损的窗框,破碎的指尖抠着墙缝,在飓风下,如同大浪中的小船,被吹拂而下。 手扶窗框的黑衣人低下头,看着被坠落的少女脸色苍白地向后倒去。 倒向黑夜里无尽的深渊。 爬的越高,只会摔得越狠。 “再见了。”他学着那个人的口吻轻声蠕动嘴唇。 “去死吧,前秦的公主。” 然而下一刻,在狂风中男人再一次,再一次愕然睁大眼睛。 就在坠落中,那名少女的眼睛陡然亮起,静静地看向他,仿佛有火焰在她的眼睛中燃烧。 下一刻他看见她看向什么都没有的墙壁。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她向光滑的,什么都没有的御祷省的墙砖,伸出手去。 就在她伸出手的一瞬间,墙壁的形状居然发生了改变。 嚓的一声。 嬴抱月的手。 抓住了一根草绳。 …… …… 仿佛凭空出现从墙壁里长出的草绳。 掌心传来粗糙的触感,下一刻那根草绳啪嗒一声不能承受突然其来的大力断裂。 嬴抱月再次向下坠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 一只大掌从上而下,一般抓住了她的衣领。 月色坠落,男人的乌发扬起。 嬴抱月握紧那根草绳,看向那个人漆黑的眸子笑了笑。 “晚上好。” …… …… 今晚的月色很美。 然而赵光的心情却不是很美好。 白日里因为嬴晗日的突然昏倒,原本情报收集的预定被打断,但这次的任务本就不急在今日,更何况这次能和二哥同行,所以夜深后他得以再次和李稷一起潜入皇宫,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即夜探大陆七国皇宫的愿望。 好吧,西戎先放到一边,至少能夜探其他六国皇宫,也算是他小时候的梦想了。 或者说是,他母亲的梦想。 他母亲的……遗愿。 赵光仰头看向天上的明月,他的母亲临死前只为一件事后悔,她终其一生被困于弹丸之地之中,却没有机会走出去看看。 “别的国家,别的皇宫,别的高山,别的草原,都没看过,妾身原来就要离开了吗?”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时候他还小,并不能完全理解母亲的遗憾,只是抹干眼泪在母亲床头发誓,他这一生绝对要踏遍这片大陆上最厉害的地方。 自然风光不用说,要说各国最厉害珍宝最多的地方,自然就是皇宫了。 誓言是这么发下了,东吴本国的皇宫自然不算在内,但可惜他活到快二十岁了,别国皇宫却根本没去过几个。 南楚皇宫……有那个东皇太一镇守想想就可怕,至于其他的……也很可怕。 结果到了最后就只有前秦皇宫才有希望。 前秦王退下帝位后就封锁了一半的原皇宫以示诚意,这也是让赵光遗憾的地方。然而遗憾归遗憾,这一次能夜探皇宫对他而言已经是走了大运。 如果不是碰巧赶上他二哥如此配合,再加上国师制作的闭气符,一国皇宫哪里是这么好进的。 借助李稷的力量站在前秦御祷省的墙外时,赵光那一时间真是感慨万千。 “这里居然就是那位人神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月色下他感叹道,“居然侵入到了这里都不会被前秦的仙官发现,国师大人的闭气符果然很好……” 很好用啊。 他原本是想这么说的。 然而就在他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一名少女掉了下来。 赵光猛地瞪大眼睛,最近他一旦想感叹点什么就很难说完。但现在是在闭气符内,这一次绝对没人能看到他们,也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他们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一堵墙。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甚至没时间去思考要不要拉住她,毕竟他们现在是一堵墙……不可能能看…… 然而下一刻,赵光眼睁睁地看着在坠落中,那名少女静静看向他们这边,然后在剑光火石之间。 伸出手,抓住他兄长头上的发带…… 不,草绳。 草绳崩断了。 赵光深沉地低下头,看向那名被兄长拎在手中的少女。 “晚上好。” 她仰头如此对他们说道。 哪里好了。 随着她掉下的瞬间,一股飓风如巨浪滚落,气势汹汹地向三人袭来。 然后他听见那名少女对他如此说道。 “我们做个交易。” () 第九十四章 爆发 “乾位三,艮位东,阳爻九初。”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赵光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那名少女以极快的速度说道。 等等,这是什么玩意? 事实证明他听不懂这些,他能听懂的是后面那句话。 月光下那名少女抬头看下他们轻笑一声,“麻烦装一下前秦的仙官,我就不把你们今晚在这里的事说出去。” 她极轻微的停顿,却让赵光浑身汗毛都树了起来,只听她如此唤道。 “东吴的细……东吴少年。” 等等,她刚刚是想说细作吧? 赵光头皮一炸刚想开口,但事实证明这里的确用不上他,不等他回答,在滚滚风浪中,李稷突然动了。 不,是他的真气动了。 庞大的真气冲天而起,向三个方向猛地扑去,如果说刚刚那个黑衣人的真元是巨浪,那么这个男人爆发出的真元,就是海啸。 赵光瞳孔一缩,愕然看向身边的兄长,“真元爆发?二哥你疯了吗?前秦的仙官会……” 哎? 赵光愣愣看着李稷的真气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在其扑向的三个方向消失,居然融入了……眼前这栋建筑。 “这是……” 然而没等赵光感叹,他们的头顶传来一个男人愕然的声音。 “前秦的仙官?等阶……四?” “怎么会在这……” 月色下,嬴抱月静静抬起头,看向悬挂在七层天窗上的那个黑衣人男子,此时他浑身缠绕的细丝让他看上去就像个大蜘蛛。 但之前围绕他爆发的飓风却已经荡然无存。 等阶之间的压制是绝对的。 即便李稷的真气已经消失,但他刚刚展现出的压迫力已经足够彻底吞噬那个男人的真气。 这名少年的境界果然在等阶五之上。 等阶越高,每一阶之间的差距就越大,而且…… 嬴抱月静静看向身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从第一次相见她就意识到了,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对劲,有些…… 不等嬴抱月察觉到李稷身上的违和感到底是什么,就在这时,男人漆黑的眸子看向她,然后向上,举起了一只手。 向悬挂在七楼的男人,看着那只缓缓向他伸出的手掌,瞳孔微缩。 下一刻,拂过一阵清风。 已不见黑衣人的身影。 月色下,只剩破碎的窗框在夜风中摇曳。 …… …… 跑的真快。 月色下扶着赵光借来的肩膀,嬴抱月踩上了墙壁外突出的一块墙砖,抬头看了眼头上再低头看了眼脚下,她看向身边的男人道。 “谢谢。帮大忙了。” 李稷看了她一眼,“是我们先抢了你的方砖。” “方砖?”原本正生闷气的赵光闻言一怔,下一刻他猛地低头看向脚下他原本和李稷用来搭脚的砖块。 是的,哪怕他二哥再神功盖世,他们也不可能直接贴在墙上。 修行者也是人不是壁虎。 但之前就在这御祷省建筑下方观望时,李稷突然发现了墙面上有着极隐蔽的一处凸起,正是此时他们搭脚的地方。 “东南方上数第八十一,左数第八十二块。”李稷看了一眼嬴抱月,“九九八一还本元,八二之数与二灵,易经之数。”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真亏你能发现。” 这可是师父当初和她精心设下的,御祷省外侧光滑如镜的墙壁上唯一的一处凸起,位置按照易经里的数字安排,寓意为在关键时刻用来救命的所在。 “等等……”赵光听这两人说话就觉得脑子不够用,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少女,“所以你之前掉下来,是故意往这掉的?” 嬴抱月看着他微笑。 托这两位的福,她差点以为这处凸起的墙砖突然不见了,她要摔死在自己家门口了。 赵光摸了摸脑袋,现在他终于明白兄长为什么要一声叹息不得不出手了。 如果没有他们,她也根本不会有事。 是他们占了人家的逃生路。 “等等,大哥,那你刚才的真元爆发……”赵光想起刚刚发生之事头皮一麻,后怕地看向李稷,“为什么你的真气突然消失了?” 李稷看他一眼,“乾位三,艮位东,阳爻九初。” 所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两人在打什么暗号?这是他哥还是她哥? “这三个都是易经中的方位。是前秦仙官夜间释放力量的路线。”嬴抱月看着满脸疑惑的少年笑了笑,“就像是宫中的侍卫巡逻都会有固定路线一样,仙官为了不破坏建筑但能压制对手,用来释放力量的方位。” 御祷省特殊的建筑方位和周围的阵法会吸收这些力量。 如果没有这条吸收力量的路线,光她师父每次出手就足够把周围的宫殿毁上成千上百次了。 嬴抱月看向赵光,“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赵光深吸一口气,有些屈辱地点头,他二哥一听就懂的东西为什么他就不明白。 就在这时,李稷微微侧目,漆黑的眸子盯着嬴抱月的眼睛。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三个方位?” 男人眸光幽深。 这三个方位如此特别,同样,懂得使用这条路线的修行者也自然会被默认成前秦宫中的仙官。 这就是她之前所说的伪装前秦仙官的方法。 只是她…… “我是前秦的公主,为什么不能知道?”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男人笑了笑。 她就不信他还能问出点什么。 李稷沉默地盯着她。 赵光看着陷入他无法理解的僵持的两人,在心底叹了口气,看向嬴抱月开口道。 “所以这深更半夜的,前秦的公主殿下在这里作什么?” 自然已经被她认出是东吴人,他也没什么好装了。 赵光死死盯着眼前灰头土脸衣服破烂满脸是汗的少女,内心无语。 他也是见过几位公主的人,但眼前这位公主真是……大幅颠覆他的认知。 想想之前那个莫名出现的黑衣人赵光就心有余悸,“你……” “哦,我吗?”只见眼前少女拍了拍裙裾上灰尘,抬头看他,“我在躲避追杀。” “躲避追杀啊……原来……”赵光应和,随后僵硬地打量着眼前手脚还在的少女。 追杀?前秦公主在自家皇宫里,等等,好像还有更重要的事。 等等,刚刚那个黑衣人是等阶五吧? 一个等阶十怎么可能躲的了等阶五? 瞬间就能杀掉的事吧? 然而不等赵光反问,眼前少女看向他和兄长,“对了,能再麻烦你们一件事吗,我会支付代价的。” 赵光现在深刻地明白想要活长,就别和这女人扯上关系,正想摇头,却听嬴抱月如此开口。 “想去甘露殿一夜游吗?” 赵光浑身一震。 甘露殿,那是帝王的寝宫。 () 第九十五章 朝露 甘露殿。 伴随着脖子的嘎吱作响,本来已经扭开头的赵光僵硬地又将头扭了回来。 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女就像看着个涂满剧毒的糕点。 “你是在……” 在玩他吧,绝对是要利用他们去冒险去…… “你想做什么?”不等赵光胡思乱想,一边的李稷静静开口。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一旦恢复就没有什么事能打破他的平静。 “我想和我兄长夜谈一下,”嬴抱月看向他道,随后苦笑一声,“但我现在一个人走出去,恐怕不太容易到那。” 甘露殿是帝王居所,那里可没什么密道。如果她的师父没挖的话。 这意外着她今夜想到那去,就得走地上。 走地上没有什么,但嬴抱月觉得只要她离开这个地方,那些消失的宫人就会突然出现,再次将她在打包回泰时殿。 她在路上就会被抓住。 别人不说,归昌归大司马想必就不想让她单独见到嬴晗日。 一旦被抓住,她想再见嬴晗日就难了。而且这个时候也泰时殿那边也差不多发现她不见了,再被抓住只会被更严格的看管起来。 但今晚她必须见到嬴晗日。她本打算自己再冒一次险,但现在有了更理想的选择。 “你想让我们把你送过去。”赵光怀疑地看着眼前少女。 嬴抱月点头,“如果能送到,我会说服兄长让等阶高的仙官都暂离甘泉殿一段时间,这样你们也可以好好逛逛。” 原来如此,这就是这名少女说会支付的代价。 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他们而言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 (后为防盗章,半小时后替换) …… 不过,将嫡子女和正妻赶出家门,实在有点太过,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夫人和司马大人之间,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吗?”嬴抱月看向另一边的归辰问道。 赶到农庄的这种严酷待遇,一般在大户人家只有主母犯了大错才会有。 虽然穆氏完全没给嬴抱月会犯大错的感觉。 “发生个鬼!娘什么都没做!”归辰还没回答,归离却像是被烫到的猫一般跳起来,正要激动地开口,归辰迅速伸出手按住妹妹,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左邻右舍都能打听到的事。” “免得你误会娘,”少年薄唇紧抿,眸光乌黑发亮,“唯独这一点,我决不允许。” 说完他冷冷开口。 从少年冷淡的叙述中嬴抱月了解到,归昌虽然现在对发妻无情如斯,但其实两人早年感情甚笃,穆氏和归昌并不是盲婚哑嫁,两人少时实为青梅竹马。 由此嬴抱月终于想起穆这个姓氏到底是什么人。 穆家和归家,的确有渊源。 不过,将嫡子女和正妻赶出家门,实在有点太过,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夫人和司马大人之间,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吗?”嬴抱月看向另一边的归辰问道。 赶到农庄的这种严酷待遇,一般在大户人家只有主母犯了大错才会有。 虽然穆氏完全没给嬴抱月会犯大错的感觉。 “发生个鬼!娘什么都没做!”归辰还没回答,归离却像是被烫到的猫一般跳起来,正要激动地开口,归辰迅速伸出手按住妹妹,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左邻右舍都能打听到的事。” “免得你误会娘,”少年薄唇紧抿,眸光乌黑发亮,“唯独这一点,我决不允许。” 说完他冷冷开口。 从少年冷淡的叙述中嬴抱月了解到,归昌虽然现在对发妻无情如斯,但其实两人早年感情甚笃,穆氏和归昌并不是盲婚哑嫁,两人少时实为青梅竹马。 由此嬴抱月终于想起穆这个姓氏到底是什么人。 穆家和归家,的确有渊源。 不过,将嫡子女和正妻赶出家门,实在有点太过,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夫人和司马大人之间,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吗?”嬴抱月看向另一边的归辰问道。 赶到农庄的这种严酷待遇,一般在大户人家只有主母犯了大错才会有。 虽然穆氏完全没给嬴抱月会犯大错的感觉。 “发生个鬼!娘什么都没做!”归辰还没回答,归离却像是被烫到的猫一般跳起来,正要激动地开口,归辰迅速伸出手按住妹妹,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左邻右舍都能打听到的事。” “免得你误会娘,”少年薄唇紧抿,眸光乌黑发亮,“唯独这一点,我决不允许。” 说完他冷冷开口。 从少年冷淡的叙述中嬴抱月了解到,归昌虽然现在对发妻无情如斯,但其实两人早年感情甚笃,穆氏和归昌并不是盲婚哑嫁,两人少时实为青梅竹马。 由此嬴抱月终于想起穆这个姓氏到底是什么人。 穆家和归家,的确有渊源。 不过,将嫡子女和正妻赶出家门,实在有点太过,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夫人和司马大人之间,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吗?”嬴抱月看向另一边的归辰问道。 赶到农庄的这种严酷待遇,一般在大户人家只有主母犯了大错才会有。 虽然穆氏完全没给嬴抱月会犯大错的感觉。 “发生个鬼!娘什么都没做!”归辰还没回答,归离却像是被烫到的猫一般跳起来,正要激动地开口,归辰迅速伸出手按住妹妹,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左邻右舍都能打听到的事。” “免得你误会娘,”少年薄唇紧抿,眸光乌黑发亮,“唯独这一点,我决不允许。” 说完他冷冷开口。 从少年冷淡的叙述中嬴抱月了解到,归昌虽然现在对发妻无情如斯,但其实两人早年感情甚笃,穆氏和归昌并不是盲婚哑嫁,两人少时实为青梅竹马。 由此嬴抱月终于想起穆这个姓氏到底是什么人。 穆家和归家,的确有渊源。 从少年冷淡的叙述中嬴抱月了解到,归昌虽然现在对发妻无情如斯,但其实两人早年感情甚笃,穆氏和归昌并不是盲婚哑嫁,两人少时实为青梅竹马。 由此嬴抱月终于想起穆这个姓氏到底是什么人。 穆家和归家,的确有渊源。 () 第九十六章 忽悠 “陛下?” 不远处纱帘边缘几乎立即有仙官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赵光闻声脑门滚下一滴汗。 然而下一刻嬴晗日死死盯着眼前妹妹的眼睛,举起手往下一挥。 “暂时无事,你待在那里别动!” 嬴抱月耳朵动了动,她的记忆里有这个声音。 根据小公主留下的记忆,她听出刚刚那人是嬴晗日贴身的一个护卫仙官,名唤蒋勇。 连贴身护卫都能支开,看着眼前面色阴郁的男人,嬴抱月内心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一次。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嬴晗日冷冷看向嬴抱月。 他看着眼前阔别一个月的妹妹,想起归昌下午和他说的那些话目光更加不善,仿佛大有她不解释清楚就将她撕碎的意味。 然而面对眼前男人的逼问,嬴抱月只是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 嬴晗日眉头蹙起,淡淡开口,“蒋勇会张开屏障,外面那些人听不到。” 果然如她所料,嬴晗日虽然会找大量仙官来做护卫,但境界越高的会放的越外面。 一方面高阶修行者只要呼唤就能瞬息而至,另一方面离太近也等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察觉到。 对于高阶修行者,自己这个兄长显然也是心怀戒备的。 作为一个帝王,被人摸得太透也是致命的。 真正用来贴身侍奉的修行者,还是以中等等阶最为合适。这大抵是嬴昊那位父亲传授给他的“帝王心术”。 如果小公主的记忆没错,蒋勇应该只是等阶五。 如果没有外围那些修行者,李稷应该可以轻易避开其耳目。 “皇兄。”思及此嬴抱月看着嬴晗日淡淡开口,“你应该知道我成为修行者了吧。” 嬴晗日瞳孔一缩,看着她的目光愈发冷酷。 “归昌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背后的人是谁?” 他自以为看透了一切,自己这个妹妹蠢笨没有主见,原本一个女人翻不出什么风浪他也就从没把她当回事。 没想到她在和亲前还捅出了这么大篓子。 归昌所说的那些事,每一件听在他耳中都匪夷所思。 根本不可能是他这个所谓的妹妹能干出来。 那么一切就非常简单了。 以为他看不透吗? 既然她做不到那自然就不是她做的。 老东西们的提线人偶而已。 没想到那帮老东西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老实,把主意打到嬴珣身上还不够,连他这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妹妹都要拿来用用。 “我背后什么人都没有。”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嘲讽的眼神,同样觉得想笑。 真不知道这人刚刚都脑补了些什么。 虽然欺负小孩子很抱歉,但她现在必须把这人给忽悠过去。 虽然是个孩子,但这个孩子的决定却会造成无数人受到伤害。 嬴抱月看着嬴晗日认真地开口,“皇兄,我没有受到任何人指使。” 嬴晗日嗤笑一声,“你以为你的鬼话我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眼前少女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眼中涌动着浓烈地情感,就这样凝视着嬴晗日的眼睛。 “你,大胆!滚……”嬴晗日一愣,随后怒气上涌猛地挥手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开自己这个妹妹的手,眼中愤怒更盛,“蒋……” “皇兄,这就是修行者的力量。”不等嬴晗日叫出护卫,嬴抱月迅速开口。 嬴晗日的话停下了,眯起眼睛冷冷看着她。 果然这是他的心病。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说道,“没有任何人指使我,只是我知道了,我们本来拥有的力量而已。” 嬴晗日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 嬴抱月看着他正色道,“皇兄,如果再要我说下去,请你下令让等阶五以上的仙官撤出至少五十丈。” “你想干什么?”嬴晗日冷冷道,“想让刺客……” “没有刺客,”嬴抱月打断他,“你可以让蒋勇留在这,有什么事可以先杀了我。” 一边旁听的赵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你……”嬴晗日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妹妹。 “接下来的话,都是我被人打晕险些丧命之时偷听到的,”嬴抱月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正是听到了这些话我才觉醒成为修行者,才逃出生天。” “而我会被什么人偷出宫去,会听到什么人说话,兄长你真的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嬴晗日瞳孔收缩。 能做到的只有高阶的修行者和仙官。 看着目光动摇的嬴晗日,嬴抱月再加一把火,“兄长你就没想过为什么祖父明明是高阶修行者,我们却天生一点境界都没吗?” “皇兄,这些话绝不能让外围的高阶修行者听见,你会被……” 嬴抱月的话没有说完,嬴晗日抬起了手。 “蒋勇。” “属下在。” 嬴晗日死死盯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传我口谕,让外围等阶五以上仙官撤出甘露殿五十丈,听候调令。” “是。”蒋勇应声道。 “还有,”嬴晗日继续开口,“你等下仔细给我看好了,如果公主殿下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有什么人闯入,立即制住公主,危急时可当为人质甚至取其性命。” “是,属下得令。” 蒋勇的身影从纱帘外暂离,而赵光看着面前的少女微微侧目,在嬴晗日看不到的方向对他和李稷所在的位置笑了笑。 她……真的做到了。 三言两语,就让嬴晗日改变了主意。 不,不是三言两语。这名少女的每一句话都在诱导眼前这个自诩英明的年轻帝王。 走进她精心编好的故事,或者为其量身打造的……陷阱。 “走了。”就在这时身边传来李稷的声音,赵光有些恋恋不舍地挪动步伐。 这名女子履行承诺为他们争取到了时间,然而不知为何比起逛甘露殿,他现在到倒更想旁观这女子是怎么哄骗嬴晗日的。 “我等下能把她说了什么告诉你。”李稷瞥了他一眼,“要走赶紧走。” 对,怎么就没想到二哥想听能听见。 毕竟区区等阶五的屏障拦不住他。 赵光挪动脚步兴奋地离开了,然而随着他一边跟着李稷飞檐走壁一边听兄长面无表情地复述这女子和嬴晗日的对话,他险些从房梁上掉下来。 这女人……不去编故事可惜了。 第九十七章 故事 那名少女编了一个故事。 一个天真公主突逢暗杀,被人打晕装进棺材却咬破舌尖醒过来,听到无良仙官正好在议论二世皇帝那对可笑子女被封了天赋还不自知,小公主在震惊中记下了那仙官说的话,随后浑身就爆发大力踹开了棺材板逃跑,后晕倒被人救下。在被救下的半个月里不断揣摩后突然触发被封存的天赋,恢复天赋成为修行者的故事。 逻辑缜密,有理有据,且能和各方证言和世间常识对上。 听着那名少女认真地反问,“皇兄,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了不是吗?” 闻言赵光都情不自禁想点头。 说的太对了。 哪怕他一个当时旁观了那女子破境全过程的人,如果没有自己那个二哥一口咬定这女子就是普通人,他都想相信。 而且这世间,很少有人认为自己没有天赋的。 更何况是嬴晗日这个自以为天赋异禀的男人。 这简直是能说道他心坎里的故事,赵光深吸一口气背后泛起凉意。 更何况这位前秦王……本来就算不得什么聪明人。 他会有什么反应……不是很难猜了。 夜深了。 甘露殿里静悄悄。 嬴晗日坐在美人榻的边缘,神情有些恍惚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你是说……我们本来就是天生的修行者?” “没错,”嬴抱月点头,“只不过是觉醒的时间比寻常人要晚而已。” 顺便一提寻常天生的修行者会在五岁左右觉醒力量。 “那……那寡人的天赋都是被那些人给封印了?”嬴晗日眼中涌起滔天怒火,看着嬴抱月点头抄起身边一个茶盏就狠狠摔在了地上。 “可恨!寡人就知道!”年轻的帝王恨恨咒骂道,似是终于找回了帝王的尊严。 他就知道,他身为嬴氏的真龙,怎么可能会没有修行者的天赋? 果然是受奸人暗害! “居然敢耽误寡人修行!”嬴晗日怒吼道,“罪该万死!” “皇兄,还请息怒。”嬴抱月遗憾地看着他道,“只可惜臣妹没用,没能听出那仙官的声音,也没能记住他的脸。” “罢了,这么大的事,”嬴晗日一挥手,“谅你也没本事知道。” 嬴抱月神情愈发惭愧。 “所以……你说那个口诀,真的能解除寡人体内的封印?”嬴晗日盯着眼前的少女问道,生怕她跑掉一般。 “臣妹也不清楚,”嬴抱月迷茫地看向她,“但臣妹默念了半个月,在见到归昌大人准备回贵阳的那天,在默念之中身体就突然发生了改变。” “是么?”嬴晗日瞪大眼睛,随后急切地看向她,“那那个口诀内容到底是什么?快说!” 面对眼前帝王迫切的眼神,嬴抱月却微微俯身。 “皇兄,在这之前臣妹斗胆想求两个恩典。” 嬴晗日急切的眼神被打断,涌出些许怒火,但看着眼前抖抖索索的妹妹,他皱眉道。 “你和亲一事无从回转,如果是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老老实实把口诀给我说……” “不是,”嬴抱月连连摇头,“和亲我会去的,会为陛下分忧,臣妹想要的恩典是另外两个。” 她郑重开口,“还请陛下收回征兵的旨意,另外准许归昌与穆氏穆容音自行和离一事。” 嬴晗日听着这么长的恩典头都大了,他现在只是恨不得尽快听到那口诀,皱眉思索一刻道。 “征兵就先放着,至于归昌他内宅之事……”嬴晗日不耐烦道,“寡人又不是拉媒保纤的,就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寡人才没时间插手。” 嬴抱月闻言在心里笑了笑,恭敬行礼,“谢陛下恩典。” 面对着气势汹汹逼来的嬴晗日,她轻启朱唇,“那口诀是……” …… …… “把制药的口诀反过来念再和书经的藏头诗合到一起,”夜色下,站在宫墙顶端李稷看向身边的少女,“这就是口诀?” “什么?”正在脑海中回忆那段口诀的赵光一愣,看向和他们一起站在墙头的嬴抱月,“那是你编的?” “谁知道呢。”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你二哥的这个说法也没有依据。” 制药口诀和书经藏头诗可是也有无数种。 赵光彻底无语了。 想起之前如获至宝的嬴晗日,他看向嬴抱月,“你还真不怕那位前秦王半个月没出效果来找你。” “那他可以来南楚找我。”嬴抱月道,“非常欢迎。” 赵光噎了一把。 他在心底为嬴晗日默哀了一把,之前那名少女说完口诀嬴晗日就彻底沉浸在了其中,连这名少女自行告退,和他们一起站上皇宫宫墙都没关心注意。 “走了。”李稷的话打断赵光思绪。 赵光拍了拍身上灰尘,对那名少女最后说道,“你把你自己国家的情报透露给我们,还真没什么想法。” 明明知道他们是东吴人,却不介意他们在宫里乱逛。 “你又没拿到什么重要情报,”嬴抱月笑了笑随后道,“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东吴和前秦在她眼中分别不大。 “什……”赵光都不知该怎么说这女子的这个看法。 “赵光。”李稷的声音再次响起,赵光连忙站到他身边,两人正要跳墙,嬴抱月捏了捏手中握着的草绳,“稍等,赵公子,李公子。” 赵光回过头,却只见那女子将手中断裂的草绳重新编缕随后不等他他看向面前少女, 明明知道他们是东吴人,却不介意他们在宫里乱逛。 “你又没拿到什么重要情报,”嬴抱月笑了笑随后道,“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东吴和前秦在她眼中分别不大。 “什……”赵光都不知该怎么说这女子的这个看法。 “赵光。”李稷的声音再次响起,赵光连忙站到他身边,两人正要跳墙,嬴抱月捏了捏手中握着的草绳,“稍等,赵公子,李公子。” 赵光回过头,却只见那女子将手中断裂的草绳重新编缕随后不等他他看向面前少女,明明知道他们是东吴人,却不介意他们在宫里乱逛。 “你又没拿到什么重要情报,”嬴抱月笑了笑随后道,“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东吴和前秦在她眼中分别不大。 “什……”赵光都不知该怎么说这女子的这个看法。 “赵光。”李稷的声音再次响起,赵光连忙站到他身边,两人正要跳墙,嬴抱月捏了捏手中握着的草绳,“稍等,赵公子,李公子。” 赵光回过头,却只见那女子将手中断裂的草绳重新编缕随后不等他他看向面前少女, () 第九十八章 女官 在前秦皇宫的最后一夜,也许真的要变成不眠之夜。 大概是终于发生公主不见了,远远望去整个泰时殿内灯火通明,无数护卫和宫人进进出出,到处响起嘈杂的呼喊声。 “殿下,您在何处?” “这密道门口的砖块还没搬开吗!混账!” “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然而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呼喊怒骂声中,唯有一群女人的声音格外刺耳。 格外……饱含真情实感。 毕竟一群人在殿里殿外抖抖索索跑来爬去,时不时抬手呼喊痛哭流涕,但却都专注于自己的戏份,连殿外隐藏在一棵树下的少女都没发现。 听护卫们的怒骂,连殿内密道口被黑衣人切碎的石头到现在都没搬开。 真的是等这些人来救,公主的尸骨都能凉了。 比起找到公主,这群宫人大概更想找到一只替罪羊。 嬴抱月冷冷注视着殿外与其说是扭打成一团,更接近单方面殴打一位女官的宫女们。 上弦月清冷的月光下,泰时殿外巨柱的阴影里,正在发生一场暴行。 虽然她现在只是等阶十,但多少能隐藏一些气息,嬴抱月微微吸了口气,向争斗的宫女们靠近。 也许是打骂得太专注,等她悄无声息走到那群人面前,那群宫女都无人察觉,只是纷纷用脚踢着地上那人。 那人很瘦,阴影下从宽大衣物下露出极尖的下颚。 女子动手自然不会如男子般暴烈,连踢人都看着秀气,但嬴抱月很清楚宫女所穿的泥木屐踢在肉体凡胎上到底有多疼。 杀人不见血。 然而就在这激烈的暴行中,地上那名女官全身蜷缩成弓形,像是把什么东西牢牢护在怀里,一声不吭。 嬴抱月看向地上那个消瘦的身影,瞳孔微缩。 那是个瘦弱的中年女官,已经自梳了,在这群宫女中明显年龄较大,在按资排辈的宫中本该受到敬重,此时却滚在地上狼狈不堪。然而虽只是短短一眼但嬴抱月还是认出了她就是之前掀开她床帘的那名女官。 而比起年长的女官,周围年轻的宫女反而更盛气凌人。 “又不说话?公主殿下在你的值夜的时候不见了,你还觉得你有理?” “姚夫人已经不在了,你以为你年纪大就能骑在我们头上?” “这次可没人再能护着你这条贱命!” 抱月小公主原本陪她长大的宫人已经在上次的公主消失一事后被彻底清理了。今晚派来伺候她的宫人都是从别的殿阁调过来的。 包括冷宫。 嬴抱月深知她作为身份微妙还有逃跑前科的和亲公主,来照顾她绝对是件烫手差事。 今晚调来的这些宫人都应该是在前秦皇宫里都混得不怎么样的。以此顺推,和她越贴身的女官,在宫中越不被待见。 而这位瘦弱的女官之前都被派到她床前了,其在宫中地位可见一斑。 而从宫女们的怒骂中嬴抱月也得知了这名女官不招人待见的原因。大抵是这名女官在宫中已经待了十几年,原本只是个洒扫的最低级的宫女,却因为年份资历后来被一位教养嬷嬷看重,当了监察宫人的女官。 既然是监察宫人的,那么自然会抓到许多短处,若是再铁面无私,那就是更是树敌无数。 而在三年前,提拔这位女官的教养嬷嬷因病逝世,这位女官自然积怨爆发,成了众矢之的。 在宫中生活,却不是个圆滑的主吗? 看着这女官被打却不吭声,其他宫女似乎更加恼火,为首的一位膀大腰圆的年轻宫女揪住地上那人的头发把她拎起来,露出她满是青紫的脸,同时也露出了她怀中东西的一角。 那是个锦囊。 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但却叠的整齐,上面还有抚摸的指痕,足以看出她的主人是多么珍爱它。 那女官苍白的薄唇抿得极紧,只看着都仿佛能听见她牙关咬得嘎吱响的声音。 是个倔强的人。 而就在这个锦囊被扯出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中年女官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不许碰!”月光下女人脸上第一次露出强烈的情绪波动,原本麻木的眼睛陡然亮起,嘴角沁出血丝,用全身的力气去护着怀中那小小的锦囊,甚至不管要害被踢到。 “嗬,就知道你这女人只在乎这个东西!” “我早就想知道,你这一天到晚带着的宝贝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地契?银票?” 周围的宫女们看到地上那女子来了反应,陡然都兴奋了起来。 “桂姐姐,你和她同屋的都不知道装的什么?” “这女人之前向她求情,连银子都不要,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藏着什么!” 粗壮的宫女伸手去夺,但那瘦弱的女子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力量,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护着不放,两只眼睛陡然射出清凌凌的冷光,像是雪地里的一匹孤狼,死死瞪着那宫女。 正要上前的嬴抱月脚步一顿,突然脑海中划过一阵白光,有一瞬的怔楞。 这双眼睛…… 她在哪里见到过吗? “你,你这贱人敢这么看我?谁给你的胆子?”就在这时那圆胖的宫女脸气得抽搐起来。拎起那女子的脑袋就要往柱子上撞! 有胆子小的宫女捂上眼睛,悄悄松开指缝,等着看那头破血流的一幕。 瘦弱女子紧紧抱着怀中的锦囊,似乎只在乎这个东西,抓着她头发的宫女眼中泛起一股狠意,用尽浑身力气把手中脑袋往柱子上撞,看着就要撞上时嘴角泛起痛快的笑意。 然而下一刻,她狰狞的笑容僵在嘴边。 一声闷闷的撞击声起。 不是其他宫女想象的清脆的撞击声。 捂眼的松开手,呆愣地看着眼前画面,而紧闭双眼的瘦弱女官缓缓睁开眼睛,怔怔看着忽然出现在她眼前的身影。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却是极柔软的触感。 刚刚耀武扬威的年轻宫女,愣愣看着垫在这女子的额角和柱子之间的那只洁白的手。 就在刚刚刀光火石一瞬间,就在她手中女子脑袋要撞上柱子之时,却无端横插进一只手,垫住了那女官的脑袋。 “谁多管闲……” 顺着那只洁白的手腕向上,那女子原本恼怒的声音越来越小,眼越睁越圆。 “公主殿下?” “怎么可能,殿下走路怎么可能没有声音,她……哎?” “殿下……” “不可能……” “殿下什么时候……” 有宫女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随后周围四面八方响起惊恐之声和忙不迭的告罪声。 然而一片喧闹中,嬴抱月只是死死盯着柱子边瘫软的那名女子的脸。 她,是谁? 在那些抓不住的记忆里,自己曾经…… 见过她吗? () 第九十九章 故人 那熟悉感一瞬而过,如同指间流沙。 恍然回首,却只留一片空白。 嬴抱月已经找回了大部分记忆,但只有一段记忆。 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宫女们抖抖索索的声音从地上传来。 “殿下,您……您去哪了?奴婢们怎么也寻不到您……” “您回来怎么不出声,奴婢们好去迎接……” “殿下,您这衣服怎么弄的……” “殿下,您可回来了,奴婢这就是去禀告校尉大人,让校尉大人禀告陛下……” 打着禀告的名义,好几个宫女爬起来迅速往殿内跑,让其他几个爬起来慢的只得暗暗恼火,而原本打头的那个胖宫女跪在地上,瞥了一眼柱子旁努力翻身想下拜的瘦弱女官,低头看向手还扶在柱子上的嬴抱月,眼中划过一抹心虚。 “殿下,姚女官她侍奉不利,奴婢一时气愤不过,正想替您……” “替本宫教训她?”嬴抱月回过神来淡淡看向她。 月色下,那名尚且年幼的少女眸光很淡,但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让她脊背一凉。 在那目光里,跪在地上一只手本暗暗捶腿的胖宫女一愣。 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位公主总是左盼右顾的眼神。 宫里人都知道,抱月公主惯是个好拿捏的主,尤其害怕宫里那些老嬷嬷,只要宫人嗓门大,那位小公主就没了主意慌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宫女摆布。 但此时看着眼前手扶柱子,会悄无声息走到她们身后的少女,胖宫女第一次觉得之前宫里那些传言可能是假的。 她甚至觉得,自己如果说错了话,就会死在这。 “奴婢……奴婢……”胖宫女两股战战,本能地低下头去,“奴婢只是……” “殿下……方才谢殿下……”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声音响起,只见那名瘦弱女官小心翼翼先将锦囊佩戴在腰边,随后俯身下拜。 嬴抱月目光在她腰边的锦囊停留一瞬,心底泛起古怪的感觉。 下一刻她收回目光,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嬴抱月淡淡开口,“宫中动私刑,秦律自有判论。” 跪在地上的宫女们一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嬴抱月,“殿下,您……” 这位公主明日就要出宫,按理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能大动干戈,她们今日才敢如此放纵,她怎能…… 怎么就会提到秦律? 在这宫中已经很久没人听到秦律这两个字了。 不受宠的妃子可以被宫女随意践踏,受宠的妃子宫里的宫人都能随意打死人,也不过是抬出去埋了。 哪里有秦律的所在? “殿下……”地上瘦弱的女官握着腰边锦囊,抬起头怔怔看向站在柱子边的少女。 “以你的品阶,本可以自己处置她们,姚女官。”嬴抱月看着她静静开口。 “十三人。” 被其他宫人唤作姚女官的女子浑身一震,她瞬间明白这是什么数字。 这是刚刚将她围住的宫女们的人数。 地上其他宫女浑身一抖,打头的胖宫女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小公主。 刚刚一片混乱,不少人跑得快,但谁都没想到,这名少女只一眼就记住了所有人。 “法分明,贤不得夺不肖,强不得侵弱,众不得暴寡。” 嬴抱月摘下耳边耳坠,放入姚女官的手心,在女子颤抖的视线里静静开口,“秦律第四十九页第十八简,是否要罚她们你自己决定。” 说完她转身走向泰时殿,站在殿门口回头看向腰戴锦囊的女官,“事办完了到我寝宫来,我有事想要问你。” …… …… 遥远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姚女官一瘸一拐走进满是灰尘却终于安静下来的泰时殿寝宫,怔怔看着那个抱膝坐在碎石木块之上的少女。 整个殿内空无一人,她进来时就知道,这名少女摒出了所有人。 在黎明前的微弱光线里,看着那名不用寻常的少女,中年女子有一瞬的恍惚。 “你来了,”嬴抱月看向她,“事办完了?” 姚女官如梦初醒,立即恭敬地跪下,双手将碧绿的耳坠托在掌心举起。 “谢殿下恩典,已经办完了。” 顿了顿女人答道,“全部依照的秦律。” 没有一丝重,也没有一丝轻,也没有一丝报复的味道。 嬴抱月已经在那女子离开宫廷律司之时,就收到了那边特地来询问她意见的传书。 看来显然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不偏不倚不痛不痒的判例。 毕竟如果宫中贵人真被得罪,哪怕只是心爱的衣服染上一滴污渍,都足以杖刑至死。 从二世皇帝以来就是如此,居然有贵人要为宫女出头却是让其遵循秦律? 真是十年都没见到了。 嬴抱月从砖瓦堆上跳下来,走到姚女官面前,拿起她掌心耳坠重新戴回耳边,随后静静道。 “起来吧。以后没大事就不用跪了,说话不方便。” 不方便? 姚女官困惑地抬头,但还是起身再次一礼道,“殿下,请问您之前说找奴婢……是……” 嬴抱月重新找了块石头坐下,看向面前女子,视线微微滑到她腰边锦囊,而下一刻注意到她视线的女官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你之前被打也要护着,这是什么?愿意告诉我吗?” 原本恭敬的女官咬紧嘴唇,眼中浮现挣扎,“殿下,这并非值钱之物,只是……” 真是倔强。 恐怕就算是皇帝,都无法从她手中夺走这个视若性命的锦囊吧。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不想说就不用说,本宫无心窃人私隐。” “殿下……”姚女官怔怔抬头。 她用这种本宫这种自称也实在不习惯,嬴抱月最终决定私下还是放弃这种自称。 “我想问你,你是多少年前,几岁的时候进的宫,当时在哪处宫殿当差?”嬴抱月问道。 姚女官一愣,随后认真想了想道,“禀殿下,奴婢是十五年前,九岁的时候进的宫,至于在哪里当差……”女子惭愧地低下头,“奴婢刚进宫时只是洒扫的粗使宫女。” 嬴抱月懂了。 洒扫宫女没有定所,每个宫殿最脏最累的活由她们负责,自然称不上在宫殿当差,更是连贵人都见不到。 不可能……和郡主有什么大的交集。 “殿下?” 长久的沉默里,姚女官偷偷抬起头,却看着眼前的少女闻言有一瞬的怔忡。 嬴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看着面前消瘦的女官,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愿。”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南楚吗?” …… …… 天亮了,漫长的一夜结束了。 晨光下,前秦宫门前已经摆好了不算浩浩荡荡但勉强看得过去的仪仗。 甘露殿前,嬴晗日身着玄衣纁裳,头戴通天冠,而他身后的百官戴高山冠、法冠和武冠,穿袍服,佩绶,肃穆地看着站在年轻帝王前的少女。 庄重的大礼服都遮不住嬴晗日眼下的黑眼圈,眼前男人看着嬴抱月缓声道。 “尔今日出嫁,望以万民福祉为己任,相夫教子,以结前秦与南楚百年之好。” 她还真是责任重大。 身着沉重服饰的嬴抱月静静看向他,行了一礼。 “臣妹走了,望皇兄多保重。” “嗯,”嬴晗日欣慰地点头,看着嬴抱月转身离开的身影,眼中有一瞬的放松,但下一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往前一步。 “对了。” “等下。” 嬴抱月止住脚步,怎么,这么庄重的送别仪式还有忘了说的事? “有件事,寡人得让你知道轻重。” 嬴抱月回过头,只见身后嬴晗日神情复杂地看向她。 “你应该知道,嬴珣也在南楚,这次南楚初阶大典他大概会出来几日,你和他素来不和,别去招惹他,如果他来招惹你……” 嬴晗日顿了顿道,眼神冰冷彻骨,“莫与其纠缠。” 嬴抱月闻言愣了愣,随后点头,“臣妹记得了。” 嬴珣么…… 嬴抱月抬头看向天边初升的朝阳,在听到这个名字之时神情有些复杂。 不管发生什么,她怎么会和他计较。 毕竟嬴珣…… 是她的儿子。 () 第一百章 儿子 当然,是继子。 现在算起来,嬴珣今年应该是十六岁。 她上辈子和他相遇的时候她十岁。而她死去的那年,那个孩子八岁。 以她当年成婚时的年纪,实在是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儿子。 而她也没有窃取别人儿子的兴趣,她和嬴珣的继子女关系是写在皇族宗谱上的。 坐在颠簸的马车中,嬴抱月揭开车帘,最后看向身后越离越远的宫殿。 这个发生了太多事的宫殿。 这个,她和那个人以及那个人的儿子相遇的宫殿。 嬴珣的确不是她的亲子,但却是她亲手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他出生的那天,也是她和嬴苏初识的那一天。 …… …… 嬴抱月至今记得那一天。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的一天。 距今十六年前,也就是她上上辈子十岁的时候。那一年正值嬴帝定都贵阳,阿房宫刚建好不久,永夜长城外西戎趁秦国内部初定百废俱兴之时,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初生的帝国还没来得及庆祝,就顿时被卷入汹涌的风雨之中。 嬴帝御驾亲征,和师父一起前往永夜长城,皇长子嬴苏被留下监国。她当时虽也想去战场,但师父以她境界不够为由将她留在了刚建好不久的御祷省里,让她守好这里并维护宫中秩序。 一时间,庞大的阿房宫内人心惶惶,前朝有皇长子镇守,而她需要的是每日待在御祷省寸步不移。 一旦发生激战,事实上危险的不光是前线,更是后方。 面对西戎的孤注一掷,当时大秦的顶尖战力几乎倾巢而出,偌大的阿房宫里,等阶最高的修行者居然就是十岁的她。 虽然当时敌方高阶修行者也都在前线拼杀,没有余力偷袭后方,但大量专精暗杀的中阶修行者也足够大秦皇宫受的了。 前朝当时有多大的压力嬴抱月不知道,但即便在一个晚上她在后廷都要击退十几波各路细作的攻击。 御祷省里当时藏着大秦各路地图和尚未交付诸侯国的太祖手札,是整个秦帝国和太祖修炼体系的底蕴,一时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所幸师父临走前在宫内设下了多处阵法和结界,而她从五岁觉醒起停留在等阶六已经五年,实力远胜同境界者,和其他留守的人阶巅峰仙官一起,勉强还能撑的住。 然而就在大秦西戎边境之战进行到了第十五日。 阿房宫内,还是出事了。 …… …… 那一天,在她刚刚一整夜和御祷省留守的仙官击退了总计十六波地阶修行者的入侵,筋疲力尽回到御祷省内之后的黎明。 她解散了其他累瘫的仙官让他们回去睡觉,一人以真气警戒四方,那些天为了看守她一直就住在御祷省大堂里,正当她回到堂前准备将被汗水和血迹浸透的衣裙换下时。 忽然嘎吱一声响,她的房门猛地被人大力推开,她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血人。 就这样。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闯入了御祷省。 因为他身上没有修行者的气息,她才一时不察,现在想来当时他们两个人都处于一个极限。 她真元衰竭,他心力交瘁。 那个男人闯入御祷省,看到她的瞬间也愣住了。 他们两人就这样各自浑身是血的对视。 那就是她和嬴苏的初见。 那个时候,她和嬴苏虽然都知道各自姓名和存在,但最多只是在大朝会时远远看一眼,并不认识。 眼前男人的怔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他胸膛起伏大口喘气,明显是狂奔而来,下一刻只见他那双瞪得血红的双眼死死看着她,颤抖着开口。 “听说这里有……等阶六的仙官……” 嬴抱月当时并不认识他,只是看向他本能地回答道。 “我就是。” 然后她就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她再次愣住了。 大概和那些入侵者一样,没人能猜到这些天固守大秦御祷省的只是一位十岁的少女。 但这个时候嬴抱月已经根据他的年纪和容貌猜出了他的身份。 毕竟这个宫里除了侍卫现在没几个男人。 能突破师父的阵法畅通无阻地到达这里,就只可能是有师父术法庇护的嬴氏子孙。 皇长子,嬴苏。 嬴抱月没想到她会在这样一个场景下和他初次见面,而看着浑身是血的男人,她的心底猛地涌起不详的预感。 嬴苏看着眼前年幼的少女,脑海里涌起之前听说的传言,“你难道就是……国师大人的徒弟?” 嬴抱月点了点头,随后看着眼前男人握紧了双拳,向一名年仅十岁的少女低下头来。 “吾乃皇长子嬴苏,求国师大人高徒……” 心急如焚的男人泣血般开口。 “救命。” …… …… 那一天,嬴抱月才得知嬴苏在前朝顶住所有压力之时,他唯一的妻子怀孕的皇长子妃同时还正值临盆之际。 皇长子嬴苏是个奇怪的男人,她和他初遇时候,他已经二十岁了,才迎来自己第一个孩子。 在当时那个世道是绝对的晚婚晚育,最明显的对比就是小他四岁的弟弟赢昊当时的长子嬴晗日都一岁了。 嬴晗日出生的时候因为是长孙,直接以“日”字得到太祖皇帝的赐名,当时朝堂上因此还发生了不小震动。 也就在嬴晗日出生后不久,嬴苏才终于订婚娶了一位南楚世家的嫡女。 嬴抱月之前从未见过那位从南楚远嫁而来的皇长子妃。 更从未想到她见到那名女子之时,会是那名女子生命正走向尽头的时候。 血。 无尽的血。 当嬴抱月匆匆随着嬴苏跑到那座寝宫,在门口站定之时,看到就是那样一幕。 那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嬴苏会浑身是血。 那不是他的血。 嬴苏浑身颤抖地扶着门框,无数的下人和太医跪在院中,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而她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那汩汩鲜血就这样流到她的脚下。 蜿蜿蜒蜒,带着那个女子流失的生命和无尽的绝望。 嬴苏闯入御祷省后,才有大批的下人护卫喊着殿下追来,嬴抱月当时一直没明白区区等阶十的嬴苏怎么能跑得比武官还要快。 而当她看着床上挣扎在血泊中的女子时,在旁边太医颤抖的告罪声中,嬴抱月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事都撞到了一起。 就在今日清晨,即将临盆的皇长子妃在喝了一盏陌生宫女递上的汤羹后,当场毒发引发血崩。 太医们用尽所有手段无力回天,诊断即将。 一尸两命。 () 第一百零一章 长城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的纰漏会出在这里。 虽然当时嬴帝和师父为了给西戎彻底一击兵行险着,带走了大秦所有顶尖战力,但那两人是世间最惊才绝艳的男女,俱为心思缜密之人,不可能什么都没准备就把家底掏空。 就如同师父在御祷省布下天罗地网一般,太祖皇帝嬴帝也在前朝后宫严防死守,安排好一切确保后方安全。 嬴苏作为监国,他的寝殿和饮食都要过三关,在嬴帝亲手制定的制度下,尤其是饮食和任何人分开,没有任何人能插手,也没有任何纰漏。 但谁都没想到,那只幕后黑手,却伸到嬴苏身边,一个怀胎九月的孕妇身上。 送汤的宫女是皇长子妃从南楚带来的老人,看着她喝下那碗汤后就立即服毒自杀,死无对证。 毒是苗疆的剧毒,成分复杂无从可解,且药性猛烈,能让人瞬间大量失血,在剧烈的痛苦中死去。 下毒人煞费苦心。 为的,就是惨烈。 嬴抱月看着眼前鲜红涌动的场面,看着扶门才勉强站立的男人,身体里第一次涌动起无边的怒火。 这个下毒人,不是单纯为了杀人。 他一开始为的,就是动摇大秦监国皇子的心志。 不惜以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甚至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作为祭品。 “殿下,殿下,您保重身体……微臣……微臣真的已经尽力了……” 看着那满目鲜红的场面,只要是还有常识的成年人,都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 没有一个孕妇,一个胎儿,能在如此可怕的大量失血中活下去。 太医和产婆膝行至神情恍惚的男人身边,在血泊中砰砰砰磕头。外面传来一片哭声,哭声震天。 “王妃……” “小皇孙……” 死亡的气息冲天而上,嬴抱月看着那个男人扶着门框缓缓站直身躯,转头看向她,看着才将将十岁的少女,所有人目光更加绝望。 如果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但一个十岁孩子显然不可能让人抱有希望。 嬴苏身边的太医怀疑地看向她,“大殿下,这位姑娘是……” “修行者。” 嬴苏轻声道。 “修行者?”太医眼中抱着浓浓的不信,“殿下,你说要找的是她?不能让这样一个孩子靠近王妃,万一……” 然而嬴苏打断了他的话,在绝望中他看向她的眼睛。 “求你救……” 也许是他都觉得此事勉强,看着她说不出话来,然而就在他想要再次向她低下头之时,嬴抱月向床上的那个女子走去。 “你……” 在屋内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中,她向那个瞳孔已经涣散的女子伸出手去。 人的血,温暖又残酷。 “你……”那个女子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已经看不清她的样子,只知道身前来了个人,在濒死之际还全力看向身下,模糊地开口,“救救……我的孩子。” 可是,我也想救你啊。 曾经无数人说她是拥有最强天赋的修行者,她天生就有着别人够都够不到的东西,她甚至恨过这个无数次让她差点死无葬身之地的才能,而就在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她真正所恨的东西是什么。 她恨自己的弱小。 那个时候,事实上她的真元,已经接近干枯了。 她抓住那个母亲的手,拼尽全力榨干自己全身的真元向她输去,但不到三息彻底枯竭的迹象就向她袭来。 一滴,一滴,又一滴。 如同掏空自己的血管一样,她拼尽全力。 但还是不够。 但没有关系,即便没有真元,她还有血肉。 此时御祷省其他仙官也接近干枯,嬴苏身边的所有护卫也全部尝试过了,唯一还剩下的,就只有她了。 不同等阶的修行者,真元拥有的力量是不同的。 肉体也是。 在筋脉掏空之后,高阶修行者的血脉中,还会残留有些许真元。 她拔剑出鞘,将经脉连同血管同时划破,将血渡给那名女子,而终于在这个时候,那名女子回复了些许意识。 “你……” 嬴抱月心头涌起一丝喜悦,趴在床边向那个英雄的母亲继续伸出手,然而下一刻她发现自己眼前却越来越黑。 在守卫宫中十五天,奋战一整夜,失血过多之后,她在那个时候,也终于走向了油尽灯枯。 但她没有收回手,拼命趴在床边注视着那对母子。 在彻底昏迷前。 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 …… 那个时候,嬴苏冲到御祷省,估计想找的人不是她。 嬴抱月平生极少后悔,也极少去想什么如果。 但在那之后的无数次,她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个时候在御祷省的人是师父,那个女子肯定不会死。 如果她没有选择压制境界,拼死磨练自己的修行,也许那个时候,她的真元不会干枯。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御祷省大堂里的床上,睁开眼看到是师父担忧的脸。 后来她才知道。 就只晚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 就在她昏过去不到一刻钟,大秦在与西戎的边境战争中大捷。 而可以日行千里的大司命林书白立刻抢先回宫。 就只是晚了短短的一刻钟的时间。 她没能救下那个失血过多的母亲。 嬴抱月躺在床上醒来,怔怔看向放在她身边的一个婴儿。 据后来赶到的师父所说,当时她赶到的时候,皇长子妃的身体已经冷了。 但似乎凭借她最后渡过去的血和真元,用最后一丝力气生下了孩子,没有一尸两命。 母亲将生的希望让给了孩子。 而这婴儿来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似乎是当时趴在皇长子妃旁边的她。 那个婴儿就是嬴珣。 嬴珣是嬴苏的长子,嫡子,也是独生子。 不知是不是生下来就没了母亲,这个孩子一直啼哭不止,即使嬴苏去抱他,也会哭得声嘶力竭。而不知是不是刚睁眼的雏鸟效应,放到她身边就不会哭得那么厉害。 明明她没能救的了他的母亲。 但总之因为这个原因,嬴珣在两岁之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为了掩人耳目,嬴苏从别处找到了一个刚出生的孤儿在自己府中抚养。 这种诡异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嬴珣两岁,她十二岁的时候。 那一年,她晋升等阶五。 成为神舞境的修行者。 离开阿房宫,前往永夜长城。 () 第一百零二章 守护 算起来,她当年在等阶六总共停留七年的时间。 对于普通修行者而言这个时间不算久,毕竟等阶五是许多人终生无法到达的门槛。 但对于一个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而言,不得不说实在是违背了当年修行界的期待。 对于从未出现过的天生等阶六,当年曾有无数人对此抱有各种隐秘的想法。 不过正因为从没出现过,连比较对象都没有,那些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随着时间过去,她的等阶一直没有晋升,那些围绕着她的新奇猜测的目光才一点点散去。 以为不过是又一个伤仲永的故事。 虽然这个世界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故事。 总之,围绕在她身上的关注逐年消退。 然而在当年的阿房宫守卫战中,不少人惊恐地发现大司命那个传说中天赋泯灭一直无法晋升的弟子,居然以等阶六之身能越阶挑战等阶五! 这在修行史中还从未有过。 然而只有嬴抱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并非不能破境,只是按照师父吩咐迟迟不破境而已。 之所以压抑境界,一方面是为了夯实基础,一方面其实是为了自保。 …… …… 天赋是每个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东西。然而凡事过犹不及,太高的天赋,却能招来杀身之祸。 在辘辘的车轮声中,嬴抱月撩开车帘,看着外面宽广的大路,看着这条驶向师父故乡南楚的大路。 看向这条驶向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的道路。 她是在南楚长大的。 据师父所说,当年在南楚和东吴交界的森林里捡到她的时候,她出生才刚刚一个月的样子。 襁褓挂在树上,而一条巨大的蟒蛇,正准备将她吞吃入腹。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森林里妖兽们本能地就知道她很好吃了。 当时还不是修行者的师父拼死救下了她,将她带在了身边。而等她长大,天赋觉醒之后,想吃她的就不再是野兽。 而是。 人。 修行者的境界是瞒不了人的,当她五岁天赋觉醒迎来宛如高阶修行者破境一般的剧烈天象之后,整个山海大陆都震动了。 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大概是个什么概念呢? 整个大陆的人都没有概念。 因为之前连天生等阶七都几乎没有见过。 这样可怕的天赋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就像集市上幼童孤身带着个大元宝招摇过市,过于异常的情况也引来过于可怕的传言。 南楚一位最近崛起的女修行者身边带着一个天生等阶六的小女孩。 等于至少三十年的功力。 食之,普通人能成为修行者,人阶能升地阶,地阶能升天价。 没错。 食之。 嬴抱月看向窗外,握紧了自己的手腕。 她小的时候,因为过于异常的天赋,曾被想进阶想疯了的修行者们当做唐僧肉般觊觎过。 没有别的意味,就是生吞活剥。 那些人,就是想要吃了她。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这样扯淡的传言到底是怎么诞生的。 难道是因为她小时候长的像个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看上去就很补的样子? 这可怕的流言传得飞快,很快传遍整个山海大陆她在五岁到六岁不到两年的时间内,被诱拐抢夺了无数次。 这种抢夺的对手都不是普通人,而是越来越强大的修行者。 甚至连迟迟未能破境天阶的等阶四都打起了她的主意。 那是她和她师父最为艰难的一段日子。 不,是师父最为艰难的一段日子。 嬴抱月看着马车外行色匆匆避开仪仗的行人中牵着幼童的大人的身影,咬紧了嘴唇。 当年在大司命林书白取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之时,曾有无数的修行者问过。 没有任何天生等阶,从零的起点开始踏入这个修行界的,区区一介女流。 大司命林书白何以那么强大? 而那个时候,曾有一位和大司命林书白交过手的天阶说过。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少司命林抱月,也许大司命林书白并不会那么强大。 至少,不会那么快变得如此强大。 异常的强大。 在她被多方强大修行者觊觎之时,是师父,当年那个才二十岁的女子,孤身一人挑战整个世界,付出了泣血般的努力,用全身的力量,保护了她。 从她记事时起,就从没见师父休息过。 而她五岁之后,师父更是超负荷地努力,为了变强不惜一切代价。 为了破境不惜一切代价。 她被人夺走多少次,师父就会把她夺回来多少次。 在最绝望的时候,她曾经想要相信谣言,如果她的血真的能助人破境,她想要把血给师父,哪怕能让师父多休息一会儿。 当时精疲力尽的女子愕然看着端着碗的她,然后对着她猛地一把扬起了巴掌,却没有打下去。 那一次,差点成师父第一次打她。 没想到她都蠢成那样,那个人都下不了手。 师父没有第一次打她,而是第一次抱着她哭了。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坚强的让人心疼的女子的眼泪。 哪怕作为一名未婚少女却带着个孩子让婚事都告吹的时候,师父都没有流泪。 哪怕青梅竹马的恋人与其分道扬镳的时候,大司命林书白都没有流泪。 现在想来,那也是她唯一一次看到师父的眼泪。 在她六岁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切终出现了转机。 那一年,师父进阶等阶四,成为地阶巅峰,而同年她们遇到了一个人。 或者说再次见到了一个人。 在刚捡到她的时候,师父就曾和一个从秦国偶然来到南楚的年轻人相遇,从他那得到了关于修行体系的猜想。 再次重逢,当年的少年却已经换了身份,成为了一国霸主。 那一年,她们再一次,遇到了嬴帝。 之后的事,是整个山海大陆都知道的传奇。 在嬴帝完善的修行体系下,大司命林书白成功进阶天阶。 并最终成为全大陆最强的修行者。 那个女子,终于能从任何的伤害中保护她了。 然而她最终,却选择了和师父的意愿完全相悖的一条道路。 () 第一百零三章 求婚 “殿下?你还好吗?” 马车中响起女官的询问声,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姚女官摇了摇头,“没什么。” 姚女官看着眼前少女紧握的手腕,眼中浮现忧色,“您的……手腕很疼吗?” 嬴抱月将手背到身后,对她笑了笑,“还好。” 眼前女官眼中的忧色,再次唤醒了深埋于嬴抱月心底的记忆。 那一年,当她在阿房宫守卫战中苏醒,看到师父第一眼,师父也是这样担忧地看着她。 看着她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腕。 那里是她为了救嬴珣的母亲割开的伤口。 “阿月,你的手疼吗?” 她摇了摇头。 然后嬴抱月清楚地记得她醒来后和师父说的第一句话是。 “师父,我想破境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反抗师父的教诲,不过倒也谈不上反抗,她真正想做的事那个女子从未阻止过,破境一事也是和她商量她自己同意的。 当时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曾拼命想要变强以求自保不拖累师父,但后来发现她身上真气波动越大,来抢她的那些人就越兴奋,最终在师父的劝诫下选择了压制境界。 用师父的话来说,她年纪尚幼,比起破境本就更应该锤炼基础拓宽经脉,不如趁此机会不要急着破境,好好打基础。 虽然那人自己的破境经历没任何说服力就是了…… 但嬴抱月也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她如果破境引来更奇异的天象,只会为师父带来更强大的敌人。于是她遵从了师父的教诲,不断积蓄真元拓宽经脉,哪怕足够破境也选择压缩不动。 不许破境的禁令直到定都贵阳也没有解除。那个时候嬴抱月已然明白,师父也许并不希望她成为强大的修行者,只是希望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但她已经不想这样了。 嬴抱月回想起当时的心情深吸一口气。 她虽不至于圣母到将嬴珣母亲去世的原因都揽到自己身上,但那种想救却无能为力的无力感,她已经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死都不想。 而且在那之前,她就已经意识到,她的境界也快要压制不住了。 于是她对着师父说出了想要破境。 嬴抱月并不知道师父当时听到这句话是什么心情,她原本以为师父会生气,但看着刚刚苏醒的她,一阵的沉默后,在最激烈的战场前线奋战了十五天,额角还垂着一缕碎发的女子忽然笑了。 “果然是我的徒弟。” 她的脸边传来温暖的触感,师父抚上她的脸颊,在如此温情的场面下,只见眼前秦帝国年轻的国师露出一丝微笑。 “好吧。我同意了。” 然而不等嬴抱月高兴,那女子的下一句话如期而至。 “如果你能把经脉拓展到寻常神舞境者六倍宽的话。”眼前的女子看着她微笑着开口,“我就许你破境。” 六倍。 在摇晃的车厢内,时隔多年想起此事,嬴抱月都忍不住扶额。 没错,她的师父,对她百依百顺温柔可亲的师父,在修行上。 是个魔鬼。 …… …… 不过总之,当年她大抵是通过了那个要求。 嬴抱月在车厢内叹了口气。 因为她失去了关于具体修行方法的记忆,她现在当然是不知道她升神舞境是怎么升的。 不过她模模糊糊地记得,她破境等阶五的时候,御祷省外由大司命设下的三重结界。 不小心,被顶破了。 旁边那个没心没肺一边鼓掌一边为她护法的某位人神都僵了一僵,随后赶紧去修补结界去了。 总之,虽然有人神的庞大真气笼罩没有造成什么危害,但因为某人的准备不足,她的破境再次暴露了。 但这一次她和师父都没有太在意,毕竟早晚都瞒不住。 在破境三天后,她带着嬴珣通过密道,将某人的儿子打包送回到了嬴苏手上。 当时嬴珣已经两岁,能够说话也能够走路了,自然也不会再整夜啼哭。不过可怕的是他在会叫爹之前先会叫的是姐姐。 虽然她想教他叫点别的,但她没有那个时间了。 而她更没有想到,后来按辈分她会和他成为那样一个关系。 她会和那个不熟的男人,结下婚约。 师父从小教她落子不悔。凡事做了,就承担责任,不要回头。 她从小也是如此,从不后悔。 然而只有一件事。 但在当年的阿房宫守卫战过去后,她只有那么一次,这么想过。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答应他。 一切会怎么样。 …… …… 没有人知道。 她和嬴苏的那场婚约,当年其实只是一场权宜之计。 在把嬴珣交还给嬴苏后,她每年只有半年的时间会回到阿房宫,剩下的时间都会待在永夜长城,待在军中。 贵阳城内对她婚事的关注她知道,但没有多加关心。 她知道师父都会帮她妥善处理。 她只要不想嫁,师父就绝不会逼她。 而她从小看着当年师父和姬墨的那一场分分合合的情缘,对于婚约她委实是有点心理阴影的,她长到十七岁,没有对任何人产生男女之情。 她实在没有想到,当年事情会恶化到如此的程度。 更也没有想到,当年曾经意气风发出现在她和师父面前的那个秦国的年轻人,会那么快走向衰老。 嬴昊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嚷着要娶她,他就是那样不成器的人,对于他的举动她不意外,朝堂上下也没几个人会把二皇子的荒唐话当回事的。 但她没想到,在她十七岁回朝出席阿房宫的正月大朝会时,抱病还不顾师父劝阻非要饮酒的嬴帝看着她,突然开口,要收她入后宫。 师父震怒,然后不等她回应,就直接在整个甘泉殿张开了结界,封锁了所有消息。 她被师父的真元直接送出了殿,师父勒令她立即回永夜长城,别管贵阳的事,处理好了她会通知她。 当时她虽然已经是等阶三天阶了,但在等阶一的人神面前,她那点力量自然不够看。 她直接被遣送回了永夜长城,只得一边处理军务一边等待消息。 然而三个月后,她等到的不是师父。 而是一个戴着斗篷的年轻人。 他站在她面前摘下斗篷,露出她只在夜晚见过的面容。 “昭阳郡主林抱月。” 嬴苏看着她问道。 “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一百零四章 提亲 这真是非常突然了。 那一天上半夜的时候西戎刚刚进行了一次反常的夜间突袭,多名高阶修行者都加入了战局,她和前线守长城的将士浴血恶战整整一夜才将攻击打退。 晨光熹微,所有将士在长城上睡成一团,她当时正坐在长城的阶梯上抱着剑休息。 然后,就被求婚了。 嬴抱月摸了摸耳边从御祷省天梯上回收来的箭镞。 她上上辈子经历的第一次求婚,来得就是这样突然并且莫名其妙。 在睡得横七竖八的兵士之间,在冷锋利刃残垣断壁的包围之间,她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男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一天,距离他们初次相识已久过去了七年之久。 然而从她把嬴珣交还给嬴苏后,五年间,他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大概都不超过十句,然后第十句就是,“你愿意嫁给我吗?” 说实话,她当时刚听到时只觉得惊讶。 当年那场纷争,后来她听说民间为其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二龙争珠”,也有叫“三龙争珠”的都把嬴帝都算了进去。 她听了后,真的觉得非常……荒唐。 当年那件事里,那三个人她当时觉得对她真的感兴趣的……恐怕就只有嬴昊。 别人不说,她实在不觉得嬴帝会对她感兴趣。 纵然从小到大有许多人说过想娶她,但唯有一点嬴抱月非常清醒,那就是……嬴帝能看上她? 有师父在身边,那个男人会看上她? 胡说八道。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腕。当年那场扩充后宫的风波,嬴帝只是为了逼她的师父。 从始至终,嬴帝如果想要对她做什么,都是为了追逐师父的影子。 只是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了而已。 那一年的前一年年底,嬴帝生了一场重病,开始不顾师父的劝阻服食丹药,而就在同年,虽然对方不再是姬墨,但独身二十多年的师父终于决定要嫁人了。 再然后,就出了大朝会时的那事。 嬴帝拖着病体说想要娶她。 对于那位帝王,她从小其实一直抱着非常复杂的感情。他不是最强大对修行者,但却是她见过的,最能理解何为修行的人。 在嬴帝之前,所有的修行者都是野蛮生长,破境无门误打误撞,但唯独这个男人拼尽全力找寻众神探求世界奥秘,最终建立了完整的修炼体系。 他是第一个统一长城内六国的帝王。 他也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不是天阶却能接触八兽神的修行者。 他是一个英雄。 也是和师父并称人间龙凤的男人。 所以即便走向衰老,他也是强大的。即便师父是等阶一的人神,但在年轻的时候,为了获得保护她的力量,师父曾向他宣誓效忠。 帝王和国师之间的龃龉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出现,但师父一直恪守着当年对那个男人的誓言,并不想过多和他发生冲突。 直到他,触碰到了师父的逆鳞。 她是师父的逆鳞,嬴抱月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为了她,师父可以和这个世界任何一个人为敌。 但她并不想师父和那个男人为敌,她已是天阶,并在永夜长城驻守多年,即便是她当时也能感受到朝堂内气氛的不对劲。 建国已经七年,面对越来越强大的国师,嬴帝的身边似乎也出现了别的力量。 那是个从生到死都深不见底的男人。 就算没有别的力量插手,君臣相争,师父也会被置于绝对的不利之地,一旦发生正面冲突,只会两败俱伤。 师父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但为了她,师父绝对不会退让。 但嬴帝也不可能退让,皇帝想收一个未婚女子入后宫可是天经地义,朝臣连句私德有亏都说不出。这世上敢反抗他的人大抵除了师父外也没人了。 两人几乎同样倔强,三个月没收到消息嬴抱月就清楚大概是那两人又陷入了僵局。 在被送回永夜长城的三个月,她除了面对西戎时不时的挑衅,一直在思考如何打开这个局面。 直到嬴苏出现在她的面前。 …… …… 嬴帝有一双凤目,细长有势,黑白分明。他的两个儿子也继承了这个特点。 但嬴苏的眼睛比嬴昊更神清气秀,直截了当。 他话不多,但从无一句虚言。 看着眼前直接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嬴抱月终于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但她和他打交道还没和嬴昊的多,对他的秉性更多是听道听途说,而她素来不相信传言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当时她实在不清楚这个男人想要干什么。 但既然对方上来直接开口,她就同样回以直接。 现在想来,真的是非常诡异的求婚画面。 坐在台阶上的少女抬起头。 “你想要娶我?” “啊,不是,啊是……” 不知是不是她的问法太直接了,本来还很有气势的男人反而一瞬间结巴了。 那还是嬴抱月第一次看到这位平素温文尔雅的皇长子手足无措的样子。 “就是……做个样子……” “假的?” “不不不,是真的……” 所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是……”,看着疑惑的她,当年已不再是少年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个窘迫的笑容。 “我比你大十岁还带着个孩子,本来就打算这辈子不再娶正妻。” 嬴抱月闻言静静看向他,然而不等她回答眼前男人继续开口,“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的,但你这次的难关我只是想要……” 嬴苏愣了愣像是在考虑措辞,“就算是让我报答你救了珣儿命的恩情吧。” 恩情? 哪里算的上恩情。 “不用,”嬴抱月旁观着自己涌现出的记忆,看着坐在台阶上的那位少女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没能救回你的妻子,不算有恩,那件事大殿下你不用在意。” 这丫头…… “好吧,”嬴苏叹了口气,突然单膝跪下,平视着对面少女的眼睛。 “那就当我想向你提亲。” “嫁给我你不用履行什么妻子的义务。还是像以前一样,想干什么干什么,如果有朝一日……” 嬴苏攥紧了双拳,看着她一字一顿开口。 “如果有朝一日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就去求父皇和离。” 嬴抱月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心情,只能看着他静静开口。 “那你不是太吃亏了吗?” “哪里,”男人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你知道我和嬴昊不对付,我就是不想让那混蛋得偿所愿。” () 第一百零五章 号角 对了,嬴昊。 看着眼前男人少见的厌恶的眼神,嬴抱月才反应过来嬴苏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嬴抱月抚上手腕上的布条,当年嬴苏还没加入那场争夺战时,贵阳城世家和百官们都纷纷猜测她最后会嫁给嬴昊。 在世家百官的眼里,国师虽然不悦但不可能会和皇帝彻底翻脸,而她作为徒弟也会委曲求全,最后至少嫁一个。 没有其他男人敢娶她,想效仿国师终身不嫁哪怕遁入空门都是不被允许的。 那么她最后的归宿就只可能是嬴昊了。 毕竟嬴帝比她大三十多岁,嬴昊虽然荒唐但至少有个好皮囊,两人年龄也相近,二选一作为一名未婚的少女肯定会选嬴昊。 虽忤逆了皇帝的意思,但大司命林书白至少能承担这部分的压力。 皇帝强抢民女不犯法,但如果想强抢儿媳妇,私德有亏这顶帽子扣下来,国师想与皇帝翻脸就有大义名分了。 两害相齐取其轻,这事这么僵持下去,她肯定会松口主动选择嫁给嬴昊。 毕竟这样也能避免让自己师父为难不是吗? 所有人都这么想。 大概当时的嬴苏也是这么想的。 但没有人知道,她从一开始没这个打算,她一开始就没有准备…… 自我牺牲。 嬴抱月看向逐渐荒凉的窗外,眼眸如灯火般亮起,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女子温暖的怀抱,和她教给她的一切。 她从没想过为了区区此等局面牺牲自己的幸福。 师父不是为了她委屈自己而把她养大的。 也不是为了她委屈自己奋斗至今。 为了你好是句扯淡的话。 她要是为了所谓的为了师父好嫁给嬴昊,才是在师父心上插了一把刀。 真到了逼无可逼的时候,天要亡我,她就和师父一起捅破了这天。 又怎么样呢? 更何况区区婚事,算不得绝境。 别人是无法理解她们两师徒是怎样相依为命活到现在的。 世家百官更无法理解她们两师徒之间的绝对信任。 在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前,她绝不会轻举妄动。嬴抱月比谁都要清楚,师父也很清楚她绝没可能喜欢上嬴昊。 她嫁给嬴昊是不可能的,然而……嬴苏呢? …… …… 嬴苏当年的理由,也不是说不过去。 毕竟皇长子和皇次子的不和,是从很早就有的事。 嬴苏和嬴昊不对付。 朝野皆知。 两人本就是异母兄弟,性格迥异,不……那大概不能算迥异了,那对兄弟性格简直完全相反。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三观不和。互相看不惯是理所当然的事。 据说两人从小就是打着长大的,嬴苏作为长子还吃过不少亏。而两人都当了父亲后,兄弟间的矛盾不但没有减轻还激化了。 因为嬴晗日和嬴珣之间的关系也非常恶劣。 她没有见过那个场面,是师父后来告诉她的。在她把嬴珣交还给嬴苏后,嬴帝兴致勃勃地安排了他这一对孙儿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嬴晗日三岁,嬴珣两岁,都还是刚会说话走路的小萝卜头,但没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大打出手。 两小孩翻脸的速度太快,周围宫人一时都没拉住。偏偏两人都是男孩子,看着这个画面育儿方式向来粗暴的嬴帝撂下一句话,让这两小子去打。结果就没人敢拉,任加起来才五岁的两小孩打得昏天黑地。 嬴晗日比嬴珣大一岁,身高腿长,打起架来自然是占优势。据说当时嬴珣被打的很惨。 然而师父真正想告诉她的在后面。 师父告诉她,嬴珣被嬴晗日推倒在地,嘴角都被打出血从地上爬起来后,没有去找他站在一边的父亲。而是居然冲出了大殿,靠一双小短腿跑到了御祷省。 当时所有宫人都不知道小皇孙这是怎么了,都以为他是随便跑的,毕竟一个两岁孩子怎么可能认得路,但只有嬴苏和师父清楚。 他是想要找她。 找她为他报仇。 但她不在。 最终嬴珣被嬴苏一把拉了回去。 嬴晗日受伤了,可以回宫在母妃怀里尽情哭闹,他有可以哭泣撒娇的对象。 然而嬴珣并没有。 从小就没有。 嬴苏禁止嬴珣找她。 禁止嬴珣说出他和她的关系。 小孩子没有什么记事能力,等他三岁的时候,就不再记得她了。 因为这件事,嬴抱月一直以为嬴苏多少是对她有怨的。 而她充分理解他的怨恨。 她从小救过很多人,所以一直明白一个道理,救人如果没有全部救成,那么对于活着剩下的人,你不是英雄,而是仇人。 在西戎肆虐的村子中,她曾救下过许多孩子,但因为大人会率先保护孩子,往往在她赶到的时候,孩子的父母就已经死亡或者重伤,那么被她救下的孩子中,几乎大部分都会恨她为什么不早些赶来,如果她早点来他们的父母就不会死! 这听上去很没道理,但见的多了她就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救下孩子却没救成孕妇的,甚至会被认为是故意只看重皇室血脉,草菅人命。 如果她救下嬴珣却没救成皇长子妃之事传出去,朝野间绝对会有如此传闻,所以当年师父立刻封锁了所有消息,直接抹消了她那天和皇长子接触的所有记录。 就当无事发生。 她没有到过产房,也没尝试过治疗,没救下一个婴儿,没看着一个母亲死去,什么都没发生过。 相比这种可能产生的诛心之言,嬴苏的反应其实已经温和有礼多了。虽然冷淡,但从没对她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即便他不许嬴珣和她接触,她也觉得没什么。就算他恨她她都无所谓,更何况那毕竟是他的儿子。 但她实在没想到,嬴苏居然没忘记那天的事,想要报恩。 因为他的表现让她一直以为他讨厌她,她实在没法立刻往他对她有别的想法的地方想。 不如说是因为他和嬴昊的恩怨还更有说服力。 嬴苏说想要报恩并且不想让嬴昊得偿所愿。 她居然就相信了。 在当年的情况下,的确是能让所有人都好的最善的选择。 然后在长城上,他们两人达成了婚约的协议。 现在想来,她上上辈子实在是缺乏经验情商为零,居然就这么相信了嬴苏为她准备的说辞。 直到她,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和嬴苏达成约定后,她本打算和嬴苏一起返回贵阳城让嬴帝赐婚。然而就在那个时候,长城外,却突然再次响起了西戎人的号角。 () 第一百零六章 翟王 号角声响起的瞬间,将她彻底带回风云涌动的山海大陆形势。 当年在永夜长城的三个月,嬴抱月其实只有很少的时间在思考她的婚事,更多的心思都放在西戎战情的异样上。 在巨大的狂风面前,她也好嬴苏也好都只是一叶扁舟。真正可怕的是从长城外吹起的别样的浪潮。 她之所以说所有事都赶到一起,就是因为在那一年,原本平静了七年的长城外,出现了异样的动静。 说是平静,事实上七年来西戎一直未曾放弃侵扰别关,但要是知道西戎以前的气焰就能明白这七年任何一场边境争端都只是小打小闹。 毕竟西戎在七年前,曾元气大伤。 嬴抱月看向北方,像是能看到遥远冻土上那座厚重坚实的屏障。 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七年前也就是她十岁那年,将她和嬴苏逼向极限的阿房宫守卫战,其实只算是大战场上的偏安一隅。 真正的前线战场是嬴帝和大司命所在的北魏和西戎的边境,永夜长城最前端。 嬴帝和她师父都是真正的战场天才,他们两人几乎不同时上战场,一般都是一外一内,但如果同时上战场,就是准备决一死战,一击定乾坤。 倾巢而出,蓄力一击,一击必中。 在帝国尚未安稳之时,嬴帝和师父以超出所有人想像的大魄力调动了全大陆最精锐的将士,在后续战术家眼里简直是匹夫之勇鲁莽之至,面对西戎的挑衅居然不割地和亲让帝国缓口气,反而不顾家底地倾巢而出。 然而就是这场不顾一切的战争,嬴帝和大司命林书白以斐然的战果,告诉了全大陆新生帝国的力量。 在这场战争中,西戎十二部落首领十二翟王被一口气除掉六个。 要知道十二翟王不是普通人,全部都是天阶。 而这还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西戎唯一等阶二的神子被大司命林书白斩杀。 一剑,斩了。 西戎最顶级的战力被削去大半,精锐骑兵全损,一时间再也无力发动大规模战争。 不打则已,一击彻底。 这就是那两个人的战争。 神子是一国修行者的精气神,西戎失去了唯一的神子和大部分天阶,一时间再也没传来出现强大修行者的消息。 大秦和西戎的边境就这样无大事发生的渡过七年。 然而就在嬴抱月升入天阶的那一年,她在永夜长城驻守时,逐渐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接着有一个传言开始在长城附近的城镇,那就是。 西戎似乎选出了新的翟王。 西戎翟王并非简单的部落首领,是从上上个朝代就有的古老传统。据说选举方式十分残酷血腥,就算不是天阶也必须是有媲美天阶战斗力的年轻人。如果超过三十岁就非得是天阶不可。如果没有就宁肯空着。 这件事非常诡异,修行不可能一蹴而就,而西戎更不可能得到太祖手札,修炼本就比长城内困难,据说修行者存活率极低。正因如此师父和嬴帝之前那场战役的胜利才有长远的意义。 在那之后师父也一直在监视着西戎修行者的诞生,这个传言一传出,师父立刻就派她在长城搞清楚这事,然而西戎无论老翟王和新翟王都像是躲着她一般,从不在她现身的边境战场出现,她主动搜寻多次也无果。 而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察觉到了师父另一层的担忧。 区区翟王还没到师父会担心的程度。 师父恐怕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西戎出现新的神子。 然而这件事迷雾更深,连端倪也无,毕竟神子要出现至少要有合适的等阶三,然而西戎当时仅剩的翟王都多年没出现晋升迹象。 这个担忧师父除了她以外没有和任何人说,也没有任何高阶修行者会相信。 晋升到等阶三最快速度至少要十年,更遑论等阶二,不可能凭空出现一个。 所以这个猜测只有她和师父知道,她原本也不相信,但最近西戎骚扰永夜长城次数愈加频繁,让她逐渐觉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西戎的攻击,越来越没有规律,也越来越自信。 原本只是草原荒凉之时迫于无奈来边境抢些东西,但最近攻击愈发主动,简直像是没事找事。 偷盗抢夺可是从不鸣号的。 号角,即为进攻。 听着耳边响亮甚至兴奋的号角声,她神色一凛只得召集部下,并请嬴苏即刻回贵阳。 “你……” 嬴苏只是等阶十,待在永夜长城相当危险,他就算想留他身边的武官也不可能让他留,在他被簇拥着离开时却向她回过头来,她拔剑出鞘看着他笑了笑。 “大殿下,你先回去,我处理完这边事再回去。” 这就是她和他在结下婚约前的说的最后一句话。 …… …… 她本是想回去再和他从长计议,却没想到嬴苏居然大胆到去宫门跪求,但他既然有此觉悟,她便陪君走一遭。 她打退了那波攻击还是没有遇到新翟王,她就把西戎之事暂放,立即回到了贵阳。 而正如她所料,师父也能接受她这个选择,并为她做主和嬴帝争下了这桩婚事。 再然后的嬴帝赐婚,再然后…… 便是那冲天火海,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一天。 她的记忆也在那之后逐渐走向模糊。 她的回忆,就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 她活在当下。 嬴抱月放下车帘,一旁的姚女官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嬴抱月收起身上气势,笑了笑看向她,“我吓到你了?” “没有,”姚女官摇了摇头,只是刚刚的一瞬间,遥望着车窗外公主殿下的瞳仁中,仿佛燃烧着火焰一般。 但那火焰一闪而逝,如同天边星辰。 “殿下,你是在想陛下吗?”姚女官看着年幼却背井离乡的公主,犹豫了一下问道。 陛下?嬴晗日? 嬴抱月愣了愣。 不是,我是在想他堂弟…… 姚女官抱着她唯一的一件行李,看着怔住的公主,以为戳中了公主思乡的那颗心,女子看向怀中素色云纹的衣裙,“殿下,你的行李……真的只带这一件衣裙就行了吗?” 公主自然会有陪嫁,但除了陪嫁外本该还有不少从小用惯的物件要带,然而没想到这位殿下出门只要求带这一件衣裙。 还是和公主身份不符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裙。 “殿下,您真的要穿这件吗?”姚女官问道。 “我要穿,”嬴抱月解开身上厚重礼服的绶带,笑了笑道,“这可是我哥哥买给我的。” 陛下吗?姚女官一愣,但随后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买?陛下送东西要买? 下一刻不等她反应过来女官突然瞪大眼睛。 马车内在嬴抱月的要求下只有她们两人,然而她没想到眼前女子居然就这样换起衣服来了! “殿下!”姚女官连忙死死抓住车帘,确保不会被风掀起,“您这是……” 嬴抱月一边解衣一边伸手抓起姚女官膝盖上的衣裙,“我需要穿行动方便的衣服。” 行动自由第一步。 嬴抱月一边换衣一边看向手足无措不知是该拉车帘还是帮她更衣的女官,“你不用动,我有些事想问你。” 情报到位第二步。 她既然活了下来,她就要好好活着,她既然要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去南楚,就不能再忽视那些上层的情报。 姬嘉树那桩乌龙……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殿下……想问些什么?”姚女官愣愣看着眼前从静到动迅速转变的女子。 “首先……” 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问道。 “战国六公子,都是些什么人?” () 第一百零七章 战国六公子 战国六公子。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她只觉得一头雾水,还以为是哪里集市上八卦的排名。 毕竟她那个年代,大家还是很质朴的。 再强大的修行者,也就来个八人神这样的称号,毕竟等阶都快走到顶端了,来个称号也不为过。虽然各地也会有什么最有新起之秀,什么家族第一公子的说法,但都是私下的称号。 她上上辈子就从没听说过什么战国六公子。 从归离的口中她得知这个名号是从七年前秦帝国分崩离析时开始的。 所以是实打实她死了之后才兴起的。 不是她失忆。 她本来当成了江湖上的野榜,但通过她未来夫君春华君,她真是彻底认识到了这个榜的公信度。 上到三姑六婆,下到村口老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且这称号里全都是雅号不是真名,所以这到底是哪六位神人,这次她至少要把名字搞清楚。 “殿下……您……”听到她的问题,眼前女官眼中浮现一丝犹疑,她想问的是。 殿下居然不知道吗? 好在宫中女官都是训练有素的,反问殿下可是大不敬,再说了战国六公子的故事是个小娘子都爱听,宫里小宫女也常缠着要她多讲几遍。 想通了这一点,姚女官微微吸了口气,看向眼前少女,认真地讲述了起来。 “六公子是指山海大陆六国间目前最有希望成为天阶的六位年轻公子,他们各自的雅号殿下想必都很清楚了……” 嬴抱月适时摇头。 她不清楚,她就认识一位。 姚女官噎了一噎,所以殿下是想要她从这个地方开始讲起? 女子顿了顿,摆正心态凝视着嬴抱月开口。 “战国六公子,分别是南楚的春华君,东吴的昭华君,北魏的光华君,后辽的广华君,中唐的琼华君和……” 眼前的女子越往后说声音越小,嬴抱月也听出了事情的不对劲。 六公子,已经说到了第五个,却没有前秦出现。 按理说,介绍怎么都应该先说自己国家的,但不但没有地理位置还越来越远,看着眼前有些难以启齿的女官,嬴抱月心底突然浮现了不好的预感。 六公子,山海大陆六国的公子,她原本以为是长城内六国。 正常情况下提到六国,都是指长城内。 然而山海大陆,的确有七个国家。 “还有谁?”嬴抱月死死盯着眼前女官的眼睛问道。 “还有……”姚女官嗫喏了一声,看向眼前少女突然严肃的起来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西戎的鬼华君。” 西戎。 鬼华。 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心头一跳。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即便不报国别,她也知道这个不详的名号代表着哪个国家的人。 西戎,自古以来,又称“鬼戎”。 她的确是低估了这个榜单了。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她万万没想到,在她和师父相继离开这个世界后,秦堕落至此,而大陆的榜单居然会把西戎人都算在内。 “这样看来,我们前秦没有人啊,”嬴抱月看向姚女官静静道。 姚女官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整个山海大陆皆知,战国六公子里唯独没有前秦人。 “之前皇兄说珣……堂哥他要出席南楚的初阶大典,堂哥他现在也该是个地阶的修行者了吧?” 姚女官闻言点头,“郡王殿下神武无双。” 嬴珣封郡王了啊。 “那他为什么不在内?” 嬴抱月看向姚女官问道,她记得珣儿是嬴氏家族中唯一隔代遗传到嬴帝一点修行天赋的人,好歹她死前那孩子是突破了等阶九的。 如果说等阶五是高阶修行者的一道坎的话,等阶九是低阶的一道坎。 突破了的大抵都还能再升,十岁前破不了的,大概率这辈子都破境无门。 听到嬴晗日说嬴珣会出席初阶大典时她还是挺欣慰的,以嬴珣的岁数能代表国家出席,至少证明他长大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听到这个榜单时她大概就知道,这个榜单不光看境界还看年纪,年纪轻境界高,才有希望突破天阶。 看大姑娘小媳妇对这个榜单这么趋之如骛,嬴抱月心想搞不好还看脸。 嬴珣只要不基因突变就应该不会难看,他小时候白白胖胖的也看不出有突变的迹象名,怎么就不在里面呢? 看着嬴抱月质疑的眼神,姚女官嘴里有些发苦。 这都是大家公认的榜单,公主殿下怎么突然较起真来了。 “郡王殿下……”她顿了顿看着嬴抱月艰难地开口,“境界还是不太够……” 嬴抱月懂了,这个榜单虽然参考度多元,但还是要有境界打底,看姚女官这口气,嬴珣现在大抵是等阶六。 而这个榜单恐怕至少要等阶五才能进。 如果是从七年开始逐渐成型的话,那么这六公子恐怕都是大部分十几岁就入了等阶五。 当年群雄争霸之时这样的少年都极少出现,而现在人阶都当高手了,那在这山海大陆上的确是屈指可数,也不怪能整出个这样的榜单了。 (防盗,码字不易,请大家支持正版) 嬴珣只要不基因突变就应该不会难看,他小时候白白胖胖的也看不出有突变的迹象名,怎么就不在里面呢? 看着嬴抱月质疑的眼神,姚女官嘴里有些发苦。 这都是大家公认的榜单,公主殿下怎么突然较起真来了。 “郡王殿下……”她顿了顿看着嬴抱月艰难地开口,“境界还是不太够……” 嬴抱月懂了,这个榜单虽然参考度多元,但还是要有境界打底,看姚女官这口气,嬴珣现在大抵是等阶六。 而这个榜单恐怕至少要等阶五才能进。 如果是从七年开始逐渐成型的话,那么这六公子恐怕都是大部分十几岁就入了等阶五。 当年群雄争霸之时这样的少年都极少出现,而现在人阶都当高手了,那在这山海大陆上的确是屈指可数,也不怪能整出个这样的榜单了。 嬴珣只要不基因突变就应该不会难看,他小时候白白胖胖的也看不出有突变的迹象名,怎么就不在里面呢? 看着嬴抱月质疑的眼神,姚女官嘴里有些发苦。 这都是大家公认的榜单,公主殿下怎么突然较起真来了。 “郡王殿下……”她顿了顿看着嬴抱月艰难地开口,“境界还是不太够……” 嬴抱月懂了,这个榜单虽然参考度多元,但还是要有境界打底,看姚女官这口气,嬴珣现在大抵是等阶六。 而这个榜单恐怕至少要等阶五才能进。 如果是从七年开始逐渐成型的话,那么这六公子恐怕都是大部分十几岁就入了等阶五。 当年群雄争霸之时这样的少年都极少出现,而现在人阶都当高手了,那在这山海大陆上的确是屈指可数,也不怪能整出个这样的榜单了。 () 第一百零八章 云梦泽 是他! 在过了无数年后,在前秦驶往南楚摇晃的马车里,嬴抱月怔怔抬起头来。 是他。 那个她死前只闻其名,却没能见到的,西戎的新翟王。 居然真的存在。 师父…… 嬴抱月猛地一把攥住了胸口的衣服。 “殿下?”姚女官看着眼前的嬴抱月怔怔开口,“您怎么了?” “我没事,”嬴抱月攥紧胸口衣服抬起头来看向她,“我问你,西戎那边现在有新的神子吗?” “神子?”姚女官一愣,“这……这……” 怎么就说到了神子?对她而言等阶二的修行者都是天上的存在,她实在是…… “原来如此,”嬴抱月看着眼前女子脸色明白了,看来至少没有明确的消息传出。 “没听说过吗?”她看着姚女官问道。 姚女官连忙点头。 没有新的神子诞生,距离她上上辈子死去已经过去了八年,现在山海大陆上尚存的等阶二,还剩下五位。 “八人神还活着的,是五人吗?”嬴抱月淡淡开口。 姚女官点头,这是整个山海大陆上的百姓都知道的事,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公主殿下亲口说出,她在一旁听着总觉得心惊肉跳。 还剩下五人吗。 嬴抱月手腕再次泛起剧痛,她却不再看向自己的手腕。 “你如果不升到等阶二,就只能活一年。” 那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现在只是等阶十,在等阶二的神子面前只要伸出根手指就能碾死她。 然而。 新的翟王存在的话,那么新的神子呢?西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势力什么样阴谋,夺走了当年如此强大的师父? 就算西戎有了新的神子,但等阶二如何能打倒等阶一的人神?到底还有什么人插手了?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黑暗? 我的敌人,到底在哪? 到底是谁? 抵御着手腕的剧痛,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她还有一年寿命。 这时间太短了。 挡在她面前的阻碍也太强大。 不说别的,她恐怕首先和这片大陆上新生的年轻力量发生碰撞。 那些战国六公子,到底会不会挡在她的道路上呢? 她首先要活下来,首先要变强,首先要破境,首先要…… 活着到达南楚。 参加初阶大典。 嬴抱月系好身上最后一根衣带,掀开车帘。 大路遥遥,而再往后,即将切入小路。 …… …… 一路向南。 “殿下,前面就是南郡了。” 颠簸的马车里,姚女官脸色苍白地对闭目静静坐在马车另一端的少女开口道。 十天了。 的确是该到这里了。 终于还是到了这里了吗。 嬴抱月睁开眼睛,看向面前面色有些憔悴的女子,“可以传令让车队减缓速度了。” 姚女官闻言松了口气,随后撩开车帘对外面骑马的一位校尉喊道,“楼校尉,殿下说可以慢一点了!” 被唤作楼校尉的中年兵士脸庞晒得黝黑,正是这次负责护送和亲公主出嫁的卫队队长。他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然而此时骑在马上却面露菜色,闻言连平素不苟言笑的脸上都露出一丝喜色。 “弟兄们,可以走慢点了!” 闻言马车外纷纷传来铠甲摩擦声和兵士们的舒气声。 “辛苦了。”姚女官放下帘子刚将身子收回车内,就听坐在对面的少女如此说道。 “不辛苦,奴婢没什么,”姚女官顶着浑身酸痛看向在马车内颠簸十个日夜却面不改色的少女,“殿下您……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吗? 姚女官问着这十天以来她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的话。 没错,十天。 到了今天,距离和亲公主的车队离开贵阳已经过了整整十天。 她们面前已然是前秦最南端的一个郡县。 南郡。 到了南郡,就意味着和亲之途已然过半。 南郡是整个山海大陆都算得上地域最广阔的郡县,与南楚北部地区接壤,山林密布,水国泽乡,山海大陆最大的湖泊云梦泽都就身处其中。 有“内陆第一大海”之称的云梦泽正是前秦和南楚的分界线。 说是分界线其实不准确,云梦泽实在太大,导致前秦和南楚的分界线也因此犬牙交错。 三十年前的南郡其实更大,其在三十年前还是楚地,在太祖皇帝统一六国后,其北方大半的地域被划入了王畿,后帝国分裂时成为前秦国土,南方小半区域则成为了南楚的北方郡县北郡。 云梦泽也被两国的国境线分为两个部分,以北的沼泽湖泊属于南郡依旧称云梦泽,而以南的浩瀚的水面属于北郡,因水面巨大波澜壮阔又被楚人称之为澜沧海。 天下第一大湖,云梦泽。 还没进人南郡,姚女官就仿佛感受到了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水汽。 作为在北方长大的女子,她原本还想欣赏一下南方山林水乡独特的景色,然而此时别说欣赏了,她如果没有公主殿下的命令,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从前秦到南楚,轻车简行至少需要一个月。 而现在才十天,行程已然过半。 而且他们还是满载行李辎重的送嫁车队。 听着外面护卫官兵喘气的声音,姚女官在心中沉重地叹了口气。 没错,能十天到达南郡,都是因为在一个人的命令下加速赶路的结果。 看着坐在车厢内神色沉静的少女,姚女官简直无法将她和这些天逼迫所有人拼命赶路的拼命三娘结合到一起。 没错,命令整个车队日夜兼程拼命赶路的正是公主殿下。 从离开贵阳城,从驰道转为小路后,嬴抱月就下了死命令。命令全体车队加快速度,夜里也不停车休整,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南郡。 原本护卫的校尉还以为殿下只是一时兴起,毕竟连夜赶路还要加快速度,金枝玉叶怎么吃得消,也就一时遵循了,却没想到这个女子的命令真的就持续了十天。 她随着他们一起,除了吃饭洗漱绝不离开马车,夜里也能听见她督促赶路的声音,像是有皮鞭抽在所有人身上。 全速赶路,急于星火。 所有人都想问,殿下这是…… 这是要干什么? 但公主殿下没有告诉任何人理由,态度极为强硬,原本以为出门是他做主的楼校尉怎么都劝不动,又不能明面上顶撞公主,结果那名少女真的就靠极为坚定的主张,催促着所有人十天就到达了南郡。 一路人疲马乏,此时周围兵士都失去了询问原因的力气,好歹南郡就在前面,减缓速度的命令终于下来了,也终于可以休息了。 “殿下,您真的没事吗?”姚女官再次问道。 “我没事。”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绒毯,“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来躺一下。” 姚女官闻言睁大眼睛,猛地摇头,“不,不,奴婢不累。” 主子都没休息她怎么能休息? “殿下……”看着神色一如既往平静的少女,姚女官试探着开口,“南郡已经快到了,您可不可以告诉奴婢了,为什么要走那么快?” 毕竟和亲之期是一个半月,车队只要在一个半月内到达即可,为何要如此急着赶路? 之前殿下面对她的提问,曾表示到了南郡会告诉她。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正想开口,“这是因为……” 她的话还没说完,车外却突然传来护卫的高喊。 “什么人?” 第一百零九章 奔向 “什么人?” “校尉大人!有人在追我们的车!” 就在车队慢下来不到一刻钟,就在所有卫兵精神即将松弛下来之际,马车外突然传来修行者的大喊。 在高强度的行程中所有人精神本就紧绷,随着这一声大喊顿时整个车队震动了。 姚女官闻言浑身一震,她原本一直模模糊糊就有公主殿下在提防着什么的感受,而此时听到马车外的大喊,更是顿时涌出不好的猜想。 追兵?刺客? 而有这猜想得的不只是她一人,马车外传来楼校尉嘶哑的大吼声。 “快!保护殿下!” “加快速度!驾!” 马车猛地往前一窜,原本缓慢下来的车轮立刻剧烈滚动起来,不管是追兵还是刺客先甩开再说! “大人,那人还在追!” “大人,不止一个,是两个人!” 外面兵荒马乱,继续传来卫兵的大喊,而楼校尉的声音愈发愤怒。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是刺客吗?哪国的?” “等等……” 面对楼校尉愤怒的质问,不知为何护卫里负责探查的卫兵却突然有些结巴。 “殿下……”姚女官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心砰砰直跳,难道是卫兵大人们都察觉不到的杀手? 她猛地扑到嬴抱月的面前,打定主意如果有人要对公主殿下不利,她哪怕用自己身体去挡也要护住殿下。 然而就在她扑向的那个瞬间,姚女官瞳孔一缩,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沉静的神情。 外面一片慌乱,草木皆兵。 然而她只是静静坐在车内,仿佛任何敌人都不能让她畏惧。 “殿下……” 姚女官怔怔开口,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兵士惊讶的大喊。 “校尉大人,是两个小孩!” 就在这个时候,姚女官看见眼前少女原本平静的瞳仁,突然激烈地摇动起来。 …… …… 奔跑。 奔跑。 带着水汽的狂风击打着归辰的眼皮,让他就快要睁不开眼,身上的行李变得无比沉重,脚底下的鞋也早已磨穿,连续多日的奔波让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叫嚣着要散架。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不动了,更遑论跑。 直到看到那辆马车之前。 “姐姐可是跑得很快的。”曾几何时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归辰在心底回应道。 啊,的确很快。 和亲公主车队的去向并不难打听到,但却极难跟上。 实在是太快了。 没得到一个消息,还没等他带着归离感到,消息上的地点就又出现在另一处。 那么庞大的车队,到底是如何行进的那么快速的? 如果不是他和归离提前出发,且两个人人小行李少,能不断抄小道,不然早就被远远甩开。 然而就算如此,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到极限了,就快要绝望地放弃了。 他是不可能追上她的。 但即便他从很早地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件事,但每一天晨曦照入眼帘的时候,他就会拖着磨出血泡的双脚爬起来,继续追逐。 他身边的那双小手握紧了他,让归辰必须挺起胸膛。 归离的脸色也全白了,她的体力更差更多的时候要靠他拉着走,但即便如此都没有说上一句放弃。 然而到了不知道第十几天的早上,看着嘴唇都失去血色的妹妹,归辰为难地抿紧了嘴唇,就在他想要开口让归离休息的时候,身边的妹妹去突然愣住了,随后眼前一亮。 “哥,你看!” “车队!” 归离的手猛地向前一指,随后归辰看到了他这些天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 就在车队放缓速度的那一刻,他终于追上了。 在看到那辆马车的瞬间,他觉得他可以跑了。 “哥,追啊!” 归辰在一瞬间,狂奔而出。 …… …… 看着不远处朝自家车队狂奔而来的一对少男少女,饶是沙场都上过好几遭的楼校尉都懵了一懵,没有任何修行者的气息,简直如同想要螳臂当车。 逃难也不会有人追着他们如此庞大的车队跑,看着简直像是拼尽全力想追上他们的少年,他大吼道。 “吾等乃公主御驾,尔等速速退散,不得侵扰!” 其他兵士随他而喊,足以让任何百姓退避三舍,然而听到他们的警告,打头的那个少年脸上居然露出喜色,不退反进跑得更快了! “尔等不许再靠近,再算作侵扰公主,一律射杀!” 楼校尉再次大喊,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打头的那个少年张大嘴呼喊着什么。 少年的声音顺风而来。 “明月!” 这是什么?楼校尉眉头一皱正想让身边弓手上弓,而就在这时,他身边马车的车窗突然啪的一声打开,下一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窗前。 “殿下!” 车内传来女官惊恐的喊声,楼校尉看着大半个身子猛地探出马车的那名少女目瞪口呆。 “殿下?你在做什么,危险!” 殿下…… 跟在车队后拼命奔跑的归辰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抵御着风浪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他瞳孔微缩。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奔波的这些天,最让他感到疲惫的不是旅途的劳累,而是每到夜深人静时的自我怀疑。 他一时冲动带着妹妹追了上去,但万一那名女子根本不希望再和他扯上关系呢? 对于一国公主而言,也许早就把那个贫瘠小院忘得一干二净,他 他看到一抹月白色云纹的 …… (防盗,请支持正版) …… 车内传来女官惊恐的喊声,楼校尉看着大半个身子猛地探出马车的那名少女目瞪口呆。 “殿下?你在做什么,危险!” 殿下…… 跟在车队后拼命奔跑的归辰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抵御着风浪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他瞳孔微缩。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奔波的这些天,最让他感到疲惫的不是旅途的劳累,而是每到夜深人静时的自我怀疑。 他一时冲动带着妹妹追了上去,但万一那名女子根本不希望再和他扯上关系呢? 对于一国公主而言,也许早就把那个贫瘠小院忘得一干二净,他 他看到一抹月白色云纹的 车内传来女官惊恐的喊声,楼校尉看着大半个身子猛地探出马车的那名少女目瞪口呆。 “殿下?你在做什么,危险!” 殿下…… 跟在车队后拼命奔跑的归辰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抵御着风浪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他瞳孔微缩。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奔波的这些天,最让他感到疲惫的不是旅途的劳累,而是每到夜深人静时的自我怀疑。 他一时冲动带着妹妹追了上去,但万一那名女子根本不希望再和他扯上关系呢? 对于一国公主而言,也许早就把那个贫瘠小院忘得一干二净,他 他看到一抹月白色云纹的 车内传来女官惊恐的喊声,楼校尉看着大半个身子猛地探出马车的那名少女目瞪口呆。 “殿下?你在做什么,危险!” 殿下…… 跟在车队后拼命奔跑的归辰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抵御着风浪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他瞳孔微缩。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奔波的这些天,最让他感到疲惫的不是旅途的劳累,而是每到夜深人静时的自我怀疑。 他一时冲动带着妹妹追了上去,但万一那名女子根本不希望再和他扯上关系呢? 对于一国公主而言,也许早就把那个贫瘠小院忘得一干二净,他 他看到一抹月白色云纹的 第一百一十章 誓言 在猛烈的风声中,少年和少女的手越离越近,而一旁楼校尉猛地攥紧剑柄。 “殿下!快回去!” “停车。”然而不等他对那个少年挥剑,一只纤细的手臂却正好挡在他的剑锋前。 “殿下!”楼校尉大喊却只见那名少女看了他一眼,“既然不停车,那么我……” 她,她能做什么? 啪嗒一声,车辙陷入水坑马车一个歪斜,归辰脚底一滑,膝盖一弯猛地往前栽去! “大哥!”归离的喊声在他耳边响起。 归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和她错开,即将一头栽倒在水泊沼泽之中。 他,原来还是够不到吗? 那只是极短的一瞬间。 泥浆雨水的腥味扑鼻而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扑入泥浆之中之时,只是极短的一瞬间,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坠落声。 下一刻,一双手扶住了他。 归辰怔怔低着头,看着被泥浆浸染的月白色裙裾,他慢慢抬起眼,看着那名少女半跪在沼泽中却依旧对他露出的笑颜。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趴在他背上因为恐惧紧闭双眼的归离怔怔睁开眼睛,看着远在天边又近在迟尺的那个人。 “我想要,再一次见到她。” 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但隔开她们的东西原本有那么多,哪怕近在咫尺本该也碰不到彼此。 她和兄长本是朝她而去,而在最后的时刻,却是她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来到他们的身边。 前方跌跌撞撞的马车停下,冲出去的楼校尉愕然勒马,看着身后浑身沾满泥浆的少女。 “既然不停车,那么我……” 我就跳车吗? 饱经沧桑的男人愕然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刚刚看到的一切。 就在刚刚,就在嬴抱月说完那句话后,就在那名少年的手错过她的时候,那名少女居然一下子从车窗中跳了出去! 从高速的马车中跳出去,滚在泥浆之中,居然还能立刻扶住倒下的少年。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殿下!”姚女官趴在空荡荡的马车窗口里大口喘气,眼底还残留着刚刚惊险的一幕,心脏都险些跳出去,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眼睁睁地看到人从马车车窗里跳出去! “你……”归辰愣愣看着浑身沾满泥浆的少女,终于反应过来她刚刚干了什么,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你居然跳车!你在想些什么,多危……” 然而顾不得听兄长说些什么,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归离向嬴抱月伸出手臂。 “姐姐……” 少年的话被背上妹妹的声音和举动打断,而下一刻他猛地愣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他已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这和他没什么关系,嬴抱月隔着他将归离拥入怀中。 “辛苦了。”他听着在他的头顶,那名少女对自己的妹妹轻声呢喃,“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真亏你们能追到这里。” 归辰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到头顶,他的妹妹难得的流泪了,然而他却陷在那名女子腰部的衣物中不知所措。 被夹在这两名女子中不知所措。 应该说他该庆幸贴着他的是这个位置吗?还是说靠上一点的比较好?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尴尬,那名女子笑着放开了归离,站起了身。 “你……”归辰看着嬴抱月愣愣开口,而就在这时眼前少女向他伸出了手。 “你要在地上窝到什么时候,再不起来要生病了。” 归辰看着伸到自己面前手掌,同样伸出手去,而就在他要握住之时,嬴抱月背后再次传来男人的吼声。 “殿下!” 就在刚刚,看着前方拥抱着两兄妹的嬴抱月,楼校尉从震惊中回过神,猛地下马大步走来,伸手就要去抓归辰肩膀,前方少女却瞬间伸出另一只手,侧面而出挡在他面前。 “殿下,还请不要阻挡微臣执行公务,微臣……” “退下。” 如切金断玉一般的声音,让浑身铠甲的男人一愣。 这一路上,哪怕是争执这名少女对他们这些护卫都是温和有礼的,此时她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但他却感受到不容分说的意味。 “楼校尉,你再轻举妄动,我就……” 看着眼前少女耳边的耳坠,男人心头一凛。 他原本没把这花瓶公主的话当一回事,出发前大司马更是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关键时刻为了保护公主安全不用听从公主的命令,然而此时他却有些害怕这女子的话。 因为他终于发现了,这名女子说到做到。 她说要行路十天不休息,就真能不休息。 她说他不停车,她就真敢跳车。 他这次是真的不能再让她说些什么了。先服软再说。 “殿下,微臣职责所在,还请你不要为难……” “楼校尉,”然而眼前的少女面对他的话静静开口。 “你有你的职责,我明白,然而你没有资格阻止皇族任命铁卫。” 铁卫。 楼校尉瞳孔一缩,愕然看向眼前女子,“殿下,你真的要……” 嬴抱月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保持着向他伸出手的姿势。 “归辰,你刚刚说的……” 归辰一怔,随后猛地一把抓住了嬴抱月的手。 嬴抱月把他从泥浆中拉起,而他看着她的眼睛开口。 “我是认真的。” 他认真地看着嬴抱月的眼睛,“我已发下誓言,天地为证。” “殿下,嬴氏的公主殿下。” 归辰放下归离,向嬴抱月躬身一礼,随后单膝跪下,抱拳行了世家子最庄重的礼仪。 “愿意接受草民的誓言吗?”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随后道,“好,我接受。” 归辰眸光一亮,然而下一刻只听眼前的少女静静开口,“不过我不接受同生共死。” “啊?”归辰一愣,而归离和周围其他兵士也都愣愣看着人群中心的少女。 嬴抱月看着归辰道,“我愿意接受你成为我的铁卫,但我不接受同生共死的誓言。” 皇族铁卫的同生共死,是护卫随主君而死。 “可是……”归辰愣愣开口,“殿下,我刚刚已经发过誓……” “你是以前秦大司马嫡长子的身份发的誓,”然而嬴抱月打断他,“但你母亲和你父亲正在和离,你已不是归家的子孙,所以刚刚的誓言不算。” 归离在一旁愕然睁大眼睛。 还能这样?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君迎 这时归离才想起来,说起来她和兄长都选择了跟母亲,好像的确不能算归家的人。 “殿下,那这样就不算铁卫,他……”楼校尉在一旁一愣随后立即上前,然而眼前少女再次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殿下,其他人说的对,如果没有这个誓言的确不能算,草民必须要……”归辰看着嬴抱月想要反驳,看着固执的少年嬴抱月思索了一下对他道。 “这样吧,我不是不接受这个誓言,只是要给你一个考验期。” “考验?”归辰愣愣重复。 “对,”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考验时间为一年,如果在一年间你能胜任公主铁卫一职,我再和你结下正式的誓言。” 嬴抱月侧头看了楼校尉一眼,“这种做法也不是没有先例,这样你能承认了吗?校尉?” 设立考验时间的做法皇族的确有先例,一年也不算长,更何况这小子人微言轻,一年能翻出什么水花?楼校尉深吸一口气退后了一步。 “微臣没有异议。” “很好。”嬴抱月笑了笑看向归辰,“那就这么说定了,一年为期。” 一年的确不长,更何况自己还未成为修行者,的确需要考验,不然难以服众。 归辰点了点头,“好,如果一年内微臣没有破境,的确没有资格成为殿下的铁卫。” 少年咬紧嘴唇。 别说铁卫,连普通伴读和护卫都当不了。 成为铁卫的誓言听着冠冕堂皇,但不是修行者他其实连这个发誓的资格都…… “这个倒不需要一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归辰却听见眼前的少女开口道。 什么? 归辰怔怔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 而他发现她同样凝视着他。 “归辰,”嬴抱月神情复杂地凝视着牵着妹妹站在她面前的少年。 “你真的要成为我的护卫吗?”嬴抱月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之后是可是要去……” “我知道。”归辰点头,“无论殿下去哪里,微臣都会全力守护在殿下身边。” “如果我拒绝呢?”嬴抱月看着他正色道。 “那微臣大概就无处可去了,”归辰侧目和身边的归离对视一眼,“殿下,微臣的母亲已经带着义妹归家了。” 归离看着嬴抱月补充道,“真正的家中。” 嬴抱月一怔,“是吗。那真好。你们也……” “微臣和舍妹决定不随母亲,而是追随公主。”归辰握紧了归离的手,看着嬴抱月道,“这是微臣和妹妹的决定,公主殿下当然可以拒绝。” 归辰看着眼前的少女静静道,“但我们已经锁上了家门,就不会再回去。” 归离随着归辰点头。 归辰目光坚定,他无论如何都会去往南楚。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 陪在她身边。 嬴抱月看着眼前兄妹认真的眼神,随后像是在考虑着什么沉默了下来。 “殿下?”归辰看着她眉头今蹙,“微臣知道自己不是修行者,这么追上来不自量力,但……”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只见嬴抱月身后那个校尉脸色一变,“殿下,此子不是修行者?” 楼校尉看着单凭双脚追上马车的少年瞪大眼睛,这人身上的确没有修行者的气息,但之前展现出的体力和爆发力让他以为至少是个等阶十,许是用什么符咒掩藏了气息。 但此时听了这话,他才意识这个大言不惭要当公主铁卫的少年居然修行者都不是? 归辰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心中死穴被点到,他也知道这件事也隐瞒不了。 他的确到现在连修行者都不是! 原本听到说是大司马嫡子,楼校尉还有些忌惮,但听到这里他终于想起那个传闻,那个大司马长子是个废物的传闻。 原来就是这个废物。 男人心中的忌惮顿时荡然无存,其他兵士脸上也露出不屑,这个年纪都不是修行者,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修行者! 又不是皇族,居然被这样一个世家的弃子阻拦了送亲之路,哪怕有公主护着,这次他可绝不会再上当。 “殿下!”楼校尉一声大喝,“连修行者都成为不了的人从一开始就没资格成为公主铁卫!” 嬴抱月站在路中间没有动。 “殿下,请从这里让开,这人阻拦殿下的和亲之路,其心可诛,别说一年之期,就算给他十年都不可能……” “不可能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站在沼泽泥泞中的少女突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明月……” 归辰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身上的气息,和之前不同了。 难道……她已经…… 在察觉到的瞬间归辰喟然呼出一口气。 她已经是修行者了,她果然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就这样创造了奇迹。果然他是追不上她的,他…… “归辰,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选择成为我的铁卫吗?”嬴抱月问道。 归辰一愣,随后点头,“我想要成为。” 少年笑了笑,“我知道很不自量力,但我追到这里,就是想对你说这句话。” 虽然现在他清楚他没说这句话的资格。 但他只是,想告诉她而已。 在察觉到她和他的差距时,归辰突然在一瞬间心如止水。 嬴抱月看着眼前眼神回归纯粹的少年,轻声开口,“那么,就让我们试一下吧。” 试?试什么? 正陷入绝望的平静的归辰一愣,却只见眼前少女上前一步,向他的胸口伸出手去。 “我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他听见眼前的少女如此开口。 然后,他看着她的手如同切割一般从他的鼻尖嘴唇胸膛划过。 下一刻归辰真的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切碎了。 她的眼眸在一瞬间也涌起波浪,像是在承受着什么疼痛。 但她似乎从不怕疼。 从在山崖上拉住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她像是无所不能。 但这个时候,他听见了有东西破碎又愈合的声音。 然后归辰听见嬴抱月轻声开口,“归辰,呼吸。” 归辰猛地吸气,就在这时,天空下突然风起云涌,劈下一道闪电! 猛烈的风浪萦绕他的全身,而就在这天地元气的涌动中,楼校尉和所有的兵士瞪大双眼。 在沉浮的风浪中,归辰感受着浑身上下涌动的气息,怔怔睁大眼睛。 在身体剧变的疼痛中,他向那个人无措地伸出手去。 而一只手拉住了他。 “明月……”感受着浑身上下力量的涌动,归辰终于理解发生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是你……” “不是我。”嬴抱月摇了摇头,“这是你的力量。” “你其实早就是了,只是你没有发现。” 嬴抱月看着少年身上的风浪,听着耳边隐隐的雷鸣,承受着心底的刺痛缓缓呼出一口气。 只要知道原理,就可以尝试。 她因为医治了许文宁的心而成为修行者,那么归辰也应该可以。 看着不顾一切奔向她的少年,在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可能。 在这充满欺骗的世界里,依旧有这样想要拼命保护她的人。 他也救了她的心。然而她的心却远不如天真孩童般易碎,她这种人为了自保心头都铸有坚实的壁垒,而她要做的,就是把她心中的屏障撕开。 而现在,她成功了。 “明月……”在晨光中,归辰看向站在面前的嬴抱月,将他以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梦想奇迹般变为现实的女子。 晨光中,少女微微提起裙裾。 “归辰。” “欢迎你,来到修行者的世界。”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局 “她……她刚刚干了什么?” 前秦南郡山林密布,就在离送嫁车队百丈外群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山巅站着一对兄弟。 赵光取下眼上用来望远的竹筒,看着远处车队沼泽下那名少女所处的方向,又抬头看着笼罩在那处水泽之上的雷光,愣愣看向自己身边沉默的兄长。 震惊都无法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少年一把将竹筒丢到地上,看着不需要竹筒也能看到那处的兄长,猛地一把抓住了李稷的手臂。 “她……她刚刚制造了一个修行者?” 赵光没想到自己追着贵阳城内大量修行者的异动,居然追到了前秦和亲公主的送嫁队伍,更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居然看到一场足以震动整个修行界的后天修行者的诞生。 而这场诞生,就出自那名少女手中。 这女子上一次破境他没有直接看到,一直半信半疑,但这一次直接看到他由不得他不信。 这一次那一幕更加震撼,如果说上一次是这女子自身突破,这一次他居然看见一个普通人在这女子抬手的瞬间,成为了修行者? “这不可能……”赵光难以置信地感受着天地元气的涌动,“修行者怎么可能被人造出来?” 这会动摇整个修行界的根基! “不是她造出来的,”面对自己语无伦次的弟弟,李稷面具下的漆黑双眸依然平静深不见底,“和那少年本身应该有些关系,那女子应该是找到了什么触发条件。” 李稷纯黑的瞳仁注视着赵光的眼睛,让他从震惊中慢慢平静下来。 “那不是她造出来的,”李稷看着弟弟重复道,他不光能看见刚刚的那一幕,更能听见那女子的话,而她说的没错。 “那的确是蕴藏在那少年体内本来的力量,只不过……”李稷顿了顿。 “只不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赵光心又提起。 李稷看向远处站在泥浆中却给人一尘不染之感的少女,古井无波的眼眸泛起波澜。 “这的确是她引发的奇迹。” 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之事,是为奇迹。 “上一个十几岁还能破境的普通人,”男人淡淡道,“三十年来,应该只有那位大司命。” 赵光浑身一震。 他知道兄长想说什么,而就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内,就有两个普通人在如此“高龄”破境! 而如果说这两个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和那个女子相关。 “她到底是找到了什么诀窍?万一她……”赵光看着沉静的兄长张了张口话却噎在嗓子眼。 他想说,万一这女子能够对大量普通人做出这种事,那后果细思极恐。 虽然兄长说她并不能制造修行者,但只是她一人破境他本不怎么害怕,但她居然还能让其他人破境,不由他不从心底泛起寒意。 “这你不用担心,”李稷看着赵光道,“就算有诀窍,但成为修行者的条件绝不会如此简单。” 在那女子刚刚简单的动作中,定然蕴含着大量底下的博弈和代价。 “如果那么好造的话,这世道早就乱了。”李稷淡淡道,“天道有常。” 在男人平静的声音中,赵光心头一定。 天道有常。 而这世上的力量划分,也是不容撼动的。 他看着沉静的兄长像是明白了什么,“就算再特别,那女子都只是等阶十。” 神医这一等阶只是入门,身体素质虽然大幅提高,但也只是辅助作用,在真正的修行者面前并没有什么直接攻击的手段。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等阶十什么都不是。 想明白这一切,赵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捡起地上的竹筒,神情复杂地凝视着沼泽中少男少女的身影。 这女子再有手段,区区等阶十的她都撼动不了什么,甚至…… 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没想到,大哥让我调查的贵阳城内大量修行者的异动,居然会随着这名女子的离开而离开。” 仔细观察着周边环境,赵光吐出一口气皱起眉头。 “二哥,你说既然这女子只是等阶十掀不起风浪,怎么会有那么多修行者追着她?” 李稷面具下的眼睛看他一眼,目光有些无奈,“你不也在追着她。” 赵光浑身一僵,恨不得把竹筒往地上一摔,“我是没办法好么?” 他又不想追着她跑!看着兄长的眼神,赵光嘴里十分苦涩。 李稷是被他强拉来的,会有这个眼神他也能理解,这样一想,他最近的行程居然真的像是在追着那位公主跑一般。 可他真的不是! 唉,赵光在心底叹了口气,攥紧了手中竹筒,随着目光的移动少年的神情严肃起来。 他的确不是追着那位公主而来。 他之所以在这里,正是因为他在来贵阳前接到的任务。 大哥在信笺中提到的,贵阳城内出现大量修行者一事,正是他贵阳一行本来要调查的任务。 然而就在十天前的那个晚上,他和兄长与那名少女在阿房宫内分道扬镳,他回到城内准备潜心摸查大规模修行者异动一事时,他惊愕地发现,随着第二天太阳的升起,贵阳城内大量的修行者就消失了。 此事非常异常,城门处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更没大量修行者出城的消息,那么多的外城修行者在清晨消失,宛如蒸发一般。 他在李稷的敏锐感官的帮助下,离城三十里才勉强追上几股修行者的气息。 这些修行者,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居然真的全部出城了。 而那天早上,如果说贵阳城内还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和亲公主的送嫁车队,出城了。 赵光神情凝重地举着竹筒,如果当时他还能以为是偶然,但这一路他追寻而来,在沼泽尽头捕捉到车队的踪迹之时,他已不可能再当成偶然。 离开贵阳的大批修行者如同泥牛入海,分散成了无数股东跑西窜,极难追踪。 如果不是赵光事先知道他们曾一起出现在贵阳城里,根本无法把他们当成一批人。 而今天,原本四处流窜的多股修行者终于聚集了。 在最复杂的地形,最密集的山林,最阴暗的沼泽中,站在高处的赵光看着他追踪十天的那些人的气息,终于肯定了猜想,不禁开口叹道。 “没想到修行者的意外集结,居然真的是追着这个公主。” 李稷站在他的身边沉默不语。 送嫁队伍已经重新出发,马车行走的方向朝着一处极其低洼的沼泽边缘。那是马车唯一能走的路,然而那片芦苇横生的沼泽外包围着曲折的无数小路。 南郡云梦泽,是没有大路的地方。 在芦苇灌木的遮掩下,发生在小路的事无人知晓。 站在山巅上能看到极为骇人的一幕,如同无数蚂蚁分无数道路包围庞然大物一般,送嫁队伍在明,无数修行者和杀手在暗。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刀俎 “那边也差不多开始了吧。” 就在李稷赵光兄弟并肩站在山巅上俯瞰着包围云梦泽的罪恶之时,贵阳城千金楼楼顶,也有一个男人在俯瞰众生。 “是,”身着漆黑软甲的男人以头抢地,“阿明那里传来消息,虽然比预定早了五天,但依旧按照原本的布置顺利形成了包围。” “早了五天呐,”身着黑衣的男人摇晃着杯中酒,“这小丫头,跑得还挺快。” “想必是想早点嫁给她那个心心念念的夫君,”一个白发老头坐在黑衣人身边吃菜,此时笑呵呵抬起头来,“听说她一路催促护卫拼命赶路,将所有人都搞得疲惫不堪。” 老头抹了抹嘴,“女人呐,就是这么不知轻重。” “也不能这么说,”黑衣人笑着转过头来,目光从地上穿软甲的男人身上扫过,“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男人含笑道,“这可是我们许大人和朗将军都没杀成的女人。” 老头和地上的将军同时僵住,老头摸了摸胡子,“老夫……”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他发现眼前的黑衣男子根本没看他,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将军。 身着软甲的男人身伏得更低,但声音却十分平静,“下官无能。” “你怎么谈得上无能呢,”黑衣男子含笑,“你可是阿夜手下的第一大将,能越阶干掉等阶四的英雄。” 地上男人声音依旧干巴,“那次纯属偶然,您过誉了。” “哪里,”黑衣男子低眉饮酒,看着他缓缓道,“不过没想到我们的阿朗居然也有失手的一日。” 地上男人沉默不语,拳头却紧紧攥起,黑衣男子静静看着他,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你也不用过于自责,听说是因为你遇上的一位奇怪的等阶四?” 地上男人浑身一震,随后猛地抬头看向窗边的黑衣人。 “等阶四?”一旁的白发老头闻言摸着胡子道,“宫里应该没几位,那人容貌如何?老夫给你查查……” 地上男人无视老头的话,只是直直注视着黑衣男子的眼睛。 “朗将军,你这是……”被忽视的白发老头皱起眉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清脆一声响,黑衣男子将酒杯放到了桌上,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就算是等阶四,也不该让我们的阿朗如此狼狈,”男人狭长的眼眸眯起,“想必不是前秦的等阶四吧?” “大人,你……”白衣老头闻言额头浮起一丝青筋。 地上男人的眼睛却越睁越大,看他这个样子,黑衣男子轻声一笑,“让我猜猜,挡下你的那位等阶四,莫不是根本没有脸吧?” 地上男人瞳孔一缩,“您……认识他?” 黑衣男子在桌边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男人,“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 被唤作朗将军的男人迅速点头,目光如电,“阿明传来的消息中,也提到好像有人在追踪他们,虽然没有看到对方的面容,但下官觉得……” 能追踪到如此程度,他本能地觉得有那个深不见底的男人的影子。 “是吗?”黑衣男子一声轻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哪修行者多就喜欢去看看。” “看看?”白发老头愕然,“那人到底是……” “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黑衣男子轻笑,“不过那人在高阶修行者中还是蛮有名气的,没想到阿郎你居然会在阿房宫中遇到李稷,也是运气不好。” “李稷?”地上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重复,仿佛想把这个名字刻入心底。 “别记了,这不是他本名,”黑衣男人闲闲道,“他自称姓李极少报出名号,只有面对真正尊重的对手才自称李稷,可大陆上没一个李姓世家承认他是其子孙。” “没一个……”朗将军怔怔重复。 “证明他这个姓不是本姓,”黑衣男子冷冷道,“小门小户可生不出高阶修行者,更遑论让其一天到晚游走各国求仙问道。” “寻仙问道?”地上的男人愕然开口,像是无法理解。 “看着不像对不对?”黑衣男子笑起来,“我看他不像在寻仙,而是在寻仇。” “寻仇?”地上男人更加困惑,而黑衣男子站起身来,轻笑着开口,“不过是常人觉得他比起修行更应该寻仙问道罢了。” “毕竟他再怎么修行都没用。”男人嘲讽地笑道。 “这到底是……”白发老头眉头皱得死紧,“既然此人碍事,为何大人不干脆……” “除掉他?”黑衣人笑起来,而地上的朗将军以拳击胸,“大人,下官愿……” “愿什么?”黑衣男人闲闲看着他,“你还没体会到你和他的差距吗?” 郎将军一愣,眼中浮现屈辱,“上次是下官没有准备,下官……” “没想到阿郎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男人含笑看他一眼,但没有温度的眼神却让朗将军如置冰窖。 “大人,老夫愿助……” “你们就都省省吧,”黑衣男人斟酒笑道,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如果真的是他,别说你这个东西,就是你家主子来了,都会退避三尺,知道吗?” 地上男人浑身一震,露出今日最为震惊的神情,旁边老头口中的菜也应声而落。 “主人他……”朗将军磕巴道,“怎会……” “永远无法升为天阶的等阶四,你们有没有听过?”黑衣男人敛起嘴角笑意,看着两人淡淡道。 “这是……”一边的老头眼中突然浮起一抹醒悟。 “这世间修行终是来源于八兽神,而天阶的进阶更是需要兽神的指引,不然就会疯了。”黑衣男人一边饮酒,一边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难道那人是……”白发老头突然恍然大悟,“怎么现在还有人会选择修习……” 选择修习无法升入天阶的流派。 “风火水雷,脱胎于四神的四大流派,李稷走的正是水法一派,”黑衣男人轻笑道,“在青龙神丢失的现在,他根本无法升入天阶,不足为惧。” “只不过……”黑衣男人凝视着杯中酒液,“在没有天阶的战争中,不要去招惹他。明白了吗?” “那可以算是史上最强的地阶。”男人淡淡道。 “下官明白。”地上男人浑身一震,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看着眼前男人神情一凛,“可是大人,这一次的行动这人追踪了万一他……” “他不会插手。”黑衣男子眯起眼睛,“李稷只会看不会动手。” 可是,那夜在宫中,那男人的确动手了。 地上的朗将军心道,但看着黑衣男人的脸色没敢多言。 “更何况……”就在这时黑衣男人饮干杯中酒,手指轻轻用力,黄金制成的酒杯居然在他指间化为齑粉。 “在你失败后,这一次可是布下了天罗地网,”黑衣男人看着地上的男人微笑,“这一次就算是有再多的护卫都无济于事。” 没人能想到他们会动用那么多修行者和杀手,只图省事。 哪怕天阶都不能和那般数量的杀手作战,更何况…… 更何况那位公主根本没有什么护卫。 那般陷阱大罗金仙都无能为力,对付那名少女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 他素来怕麻烦,就要看看她如何能活下去。 “那位小公主……” 男人轻声道。 “插翅难逃。” () 偷香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行军 “嬴晗日就不会给她多派几个护卫吗?” 站在高山之巅,看着眼前这令人心悸的画面,虽知自己无力阻止,但赵光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竹筒恨恨道。 他不过等阶六,实战经验大概还不如她身边那个校尉高,而他身上还背负着自己国家的命运,可不是能见义勇为的立场。 更何况,看着下方多如牛毛的人阶杀手和打头的地阶修行者,他在感到无力的同时居然都在一瞬都感到胆寒。赵光罪恶感愈发深重,只能发泄到那个前秦王身上。 上百名杀手和修行者,此等人数根本就不是刺杀和埋伏,说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都绰绰有余! 这种情况根本不是多一两个地阶修行者能解决的事,应该派军队和大批仙官来! “一百骑,才十个修行者,九人阶一地阶,”赵光看着远处的车队一声冷笑,“一国和亲,前秦王还能再寒碜点吗?” 李稷静静看了他一眼,“百骑本就是公主仪仗,和亲虽有可加一倍的他国破例,但不加也并不违制。” 前秦公主的送嫁卫队看上去寒碜,但在前秦退回诸侯国地位后,如此人数虽略显谨小慎微但却是符合王制体面的。 只不过…… 李稷静静看着山谷中的队伍,公主仪仗人数虽是确定的,但其中包含多少修行者,全看当朝者对公主的疼爱了。 当年六国和亲,有受宠的公主曾一口气带五十名修行者出境,甚至还有两位等阶五,一时间风光无限。 和那些公主比起来,这位曾经的帝国公主的仪仗,只能说中规中矩。 毕竟谁能想到和亲公主会有如此多暗杀者? 赵光皱起眉头,“既然和亲公主护卫能加倍,那为什么前秦王不给她加倍?” 李稷看他一眼,“你觉得嬴晗日愿意把高阶修行者分给她?” 全大陆都知道,嬴晗日和他父亲嬴昊一脉相承,恨不得将所有高阶修行者都留在身边。 秦军分都城兵、郡县兵、边防兵三种,当年如果不是边屯将军一定要等阶五的修行者担当,小皇帝恨不得让等阶六去给他戍边。 一时间在整个山海大陆传为笑谈。 边防兵本是前秦军队三大部分中兵力最众的队伍,然而从二世皇帝治世开始,就一味加强掌握都城治安和秦王安全的都城兵,将所有高阶修行者都吸收到了中央。 “可就算没有高阶修行者,他嬴晗日不是号称有一万都城兵吗?多给她配一百卫队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光比起愤怒,更是不解。 嬴晗日再没有轻重,但还是多少要点面子的,按理说凑个二百骑兵送完人就回来,对他影响也不大。 李稷闻言一怔,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看着赵光道,“这似乎是……她自己要求的。” “什么?”赵光愕然。 “我之前在帮你追踪时,似乎听到有修行者提到。”李稷静静道,“前秦大司马本打算给抱月公主按和亲公主位配两百骑,但公主直言可以减至一百。” 面对弟弟震惊的眼神,李稷继续道,“但她似乎提出,只要这一百人中有五十名虎贲卫士,一百骑就足够了。” “啊?”赵光愣愣看着山谷沼泽中的送嫁车队。 虎贲卫士。 前秦军中最精锐的是都城兵,而都城兵中最精锐的,当属都城兵中都尉管辖的皇宫警卫兵,由郡县轮番服役的精锐正卒充当的虎贲卫士,其主要职责是守卫宫门,总数大概有一千人之众。 “可就算是虎贲卫士,这么点人有什么用?”赵光看着山下愣愣开口。 要知道,军队这种东西,擅长团体作战,人多才能发挥作用。 就算是普通护卫,有两百人哪怕做肉盾也能把主子护在中间,但一百人战斗力就会大幅锐减。 虽是最精锐的卫士,但看这数量就知道虎贲卫和千里挑一的修行者不同,五十人相较一千人的总数,也不难想象嬴晗日为什么会毫不肉痛地拨给她了。 更何况用脚想都知道拨给她的也是虎贲卫中战斗力最弱的。 这女人居然以此为由减少自己本就少的可怜的卫队人数? 果然是一介女流,完全不懂行军打仗一事就会乱做梦,而前秦朝堂也就居然真的听之任之,估计归昌现在还在为省下的兵将而洋洋得意吧。 看着蜿蜒道路上行驶的车队,看着从无数小路包围上去的修行者,赵光喃喃开口。 “身陷危险而不自知。” 真是可悲。 这说的是那个女子,也是那个国家。 “这女人,就这么想早点死吗?”赵光深吸了一口气道。 她想不想寻死他不知道,只不过…… 李稷凝视着远处沼泽芦荡复杂地形中依旧速度不减的车队,眸光微深,“不过,如果不是只带了这么少的人,前秦的送嫁队伍的确不可能走的这么快。” 不光是护卫,这名女子居然还没带多少宫人,连应当陪嫁的媵妾都一人也无,虽说前秦公主身边原本的宫人都被处死了,但也就前秦宫中无王后也无太后,才能任这公主如此乱来。 前秦王几乎是不顾任何礼数就只想把她送出去。 而这个女子也就带着如此奇特的送嫁队伍一路风驰电掣。 如果不是实在说不过去,李稷甚至觉得她连嫁妆都不想带。 然而连他都不能理解这女子一路走那么快有何意义,毕竟…… “是够快,”赵光不以为然道,“但再快有什么用?再快也快不过杀手和修行者。” 即便打乱了那些杀手和修行者的步骤,但这个女子的踪迹在各处出现,最终所有杀手还是都聚集到了这里。 少年神情复杂地看着前方低洼的一处沼泽,那里是无数小路汇集的终点,周围芦苇密布是极好埋伏的地方,更是…… 那个女子的绝路。 如同无数水滴往低洼处汇集一般,无数修行者杀手向车队包围而去。 “没有路了,”赵光低沉地开口,“行路快有什么用,行路……” “她那速度不是行路,”李稷看着远方汇集的修行者,身上真元起伏但他用意志将其压下,为了分散注意力淡淡道,“她那做法与其说是行路,更像是行军。” “行军?”赵光怔了怔看向李稷,然后他瞳孔一缩发现这话是李稷随意开口,但说完李稷本人却怔住了。 “二哥?” 李稷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沼泽和向其汇聚的诸多小路。 “二哥,你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盲棋 赵光极少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一时有些不安,“二哥你不会想去帮她吧?你不能……” 李稷之前就因救人险些被高阶修行者抹杀,大哥出门前也吩咐他要看好他二哥。 所幸李稷随着境界增长逐渐清楚什么情况他能救,但此时看着这复杂的形势,二哥他不会…… 他本有冲动,但在这时他却意识到一件事。 “赵光,你之前说搞到了前秦公主和亲的路线图,”李稷没有看赵光,却忽然开口道。 “怎么了突然,”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赵光一愣道,“那是大哥弄到的,但这女人跑太快还没送来……” 再说都到了这个时候,这路线图还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赵光耳边忽然响起鸽子翅膀拍打的声音,少年猛地一抬头,“哎,来了!” 这还真是赶上了,但正如他所说这时候就算看到也没有…… 然而就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般,赵光只见李稷闻言抬起头,朝还在天上飞的红鸽伸出手去,下一刻鸽子脚上的信件就已到他手中。 “二哥,你到底是……”赵光从未见他如此焦急,然而李稷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迅速蹲下身将手中地图在地上展开,只看了一眼赵光肉眼可见李稷的眸光一怔,随后站起身静静凝视着前方。 “二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赵光低头看着地上错杂交错的路线,确认自己看不懂,只得起身走到李稷身边问道。 看到了什么? 他也在问自己。 “她没有按照这个路线图走,”李稷静静道。 她? 那个公主吗?原来不是那个校尉领的路吗? “是吗?”赵光一愣,但回想起这些天这女子东奔西跑的路线,“也是,她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还走那么快,对不上也正常。” “也许她是想混淆视听,但这样反而吸引了更多杀手和修行者,毕竟那些杀手位置本就分散。”赵光摇头道。 一个女子的故作聪明罢了。 也许任何察觉到这一步的修行者都会止步如此这样认为。 那么,她的敌人也是如此。 李稷静静凝视着远方的沼泽。 “那如果她是故意的呢?” “什么?”赵光愕然开口,他完全想不到这个可能,不,是人都想不到毕竟,“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让更多的人来杀自己?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蠢的人? 赵光走到山崖边,凝视着远处的沼泽小路,一时有些走神。 “为什么……”李稷轻声重复道,但下一刻他听见身边的兄弟无意中开口。 “云梦泽这地形真是特别,”赵光眼神有些缥缈,随意地开口,“这些小路简直就像棋盘一样。” 赵光没任何深意,只是单纯从外形上这么觉得,毕竟纤陌交通,从山上往下看小路就像是棋盘,沼泽就像是点缀其中的棋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只觉身边的兄长猛地愣住了。 “棋盘……” “二哥?”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赵光猛地回头,只见李稷抬头黑沉的眸子看向他,“我们都想错了。” “想错了什么?”赵光愕然。 李稷看向他,“我们都说,没人知道前秦公主身陷危机之中。” “是啊,”赵光愣愣点头,“起码不可能有人知道会有那么多修行者要追杀她。” 不,更准确的是追剿她。 也许可以想到会有一两个刺客,但谁能想到会有那么大量的杀手会采取如此可怕的包围态势? 谁能想到? 毕竟只是一个和亲公主,前秦也好,南楚也好,哪怕是他们东吴,如果不是他碰巧撞上,任何的情报线都推测不出这一态势。 谁都不可能…… “不,”就在这时李稷却突然打断他,“有一个人知道。” 看着兄长纯黑的眼眸,赵光心底突然泛起难言的情绪,“谁,谁会知道?” 他不相信。前秦王肯定不知道,前秦的仙官不知道,不然不可能没有任何特殊的布置。南楚东吴都没传来消息,连可能的敌人那边都……所以……赵光死死盯着李稷的眼睛,“是谁?” “这只是我的推测。”李稷凝视着弟弟的眼睛。 这世上,除了布置这一次围剿之人外,李稷静静开口,“只有一个人事先知道。” “什么?是谁?”赵光一愣猛地追问,然而下一刻,他发现兄长穿过他的肩膀凝视着被夕阳笼罩的山下。 不……不会吧? 一种猜测在心底泛起,回想起那个女子所作的那些没有意义的举动,赵光怔怔抬头,“难道……” 怎么可能…… “如果你是指挥那些杀手的人,我问你,你会选择什么地方包围前秦车队?” 李稷走到赵光身边,和他并肩凝视着被小路包围的那处沼泽,神情复杂难言。 赵光心头一跳,凝视着下方多路迅速聚集的修行者。 包围得太顺利了。 这包围的地形简直像是为了围剿对手所设置的。 南郡本就是极适合设埋伏的地方,而如果他是这次行动的指挥者,在临时看到这个地形后,也一定会选择这处地点。 一击必中。 天罗地网。 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此时对方如果有指挥者,此刻肯定心情非常舒畅。 赵光凝视着下方车队,仿佛他就站在那些沼泽之中。身处那女子所在的绝境之中。 绝境? “这简直就像是那位大司命惯常使用的兵法,”赵光看着眼前碾压的一幕喃喃开口。 不打则已,一打彻底。 之前他不理解会什么会有人让这么多修行者包围前秦车队,但此时他仿佛察觉到了一点味道。 让大司命林书白一举成名,却鲜有人有那么大魄力敢这么干的兵法。 然而就在赵光以为他分析到了真相之时,却发现身边兄长再次一怔。 “大司命常用的兵法?”他听见李稷重复道。 “怎么?二哥,难道不是吗?”赵光皱眉看向他平素最敏锐不过的兄长。 虽然两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但这集中力量一击必中的打法,正是近似大司命林书白的风格不是吗?连他都能察觉到,怎么二哥却突然迟钝了? “原来是这样。”这时李稷静静开口道。 赵光脸上一喜,“果然很像是不是……” 李稷摇头,随后点头。 “二哥?”赵光怔怔看着反常的兄长。 李稷没有看他,只是站在山崖边极目远眺,看向远处那被重重包围的马车。 对包围者而言,是集中力量一击必中。 但没有人意识到。 对于另一个人而言,也是集中起所有敌人的一刻。 正因无人料到,她才能隐藏至今。 居然能隐藏至此。 “稷儿,你记住,”那个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赵光,”李稷看着远处复杂地形中流动的人群,梦呓般开口,“以前曾有一个人和我说过。” 赵光浑身一震,看向身边兄长,只听李稷静静开口。 “为将者,下者拒敌,中者防敌,上者……” 男人顿了顿,一字一顿说出那两个字。 “诱敌。” 下者拒敌,中者防敌,上者诱敌。 为将者,下等者抵抗到眼前的敌人,中等者防守即将前来的敌人,而最上等者…… 诱敌深入,一网打尽。 李稷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赵光凝视着下方原本四处流窜此刻却层层聚集,向那辆马车包围而去的修行者们静静睁大眼睛。 “她改变了路线。” “反而吸引了更多修行者。” “她不少带护卫,走不了这么快。” “这不是行路,而是行军。” “万一她是故意的呢?” “只有一个人知道。” “她知道。” 和兄长对话在他耳边交织,赵光脑中一片混乱,少年的手微微颤抖举起竹筒,凝视着沼泽深处的那辆马车,仿佛能看见那个静静坐在车中的纤细身影。 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进入他的脑中。 “二哥,从上而下看上去,这些小路简直就像棋盘一样呢!” 棋盘。 赵光拿着竹筒低头,下一刻,他终于看到了兄长领悟到的风景。 无数小路向中央的沼泽汇去,棋子随之移动。 “啪”的一声,赵光耳边猛然响起一声落子声! “棋盘。” 就在这时,他听见兄长静静开口,向前方的虚空伸出手去。 眼前这巨大复杂的地形,却全部在一个女子的脑中。 她在马车中沉默地坐了十日,让所有人认为她已入局。 可这到底是谁的局? 谁,入了谁的局。 他能凝视着地上的地图和眼前巨大的山海棋盘。那个女子自始至终却什么都没看。 原来。 “这是一场盲棋。” 李稷看着赵光静静道。 “执棋者,是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鸭子 “怎么了?” 摇晃的马车中,响起一名少女的声音。 就在李稷和赵光正从上而下俯视着前秦公主的车队之时,车队里最大的那辆马车内,也有人正凝视着那名少女。 正直直看着她的归辰没想到嬴抱月会突然抬头,猛地一愣,“没,没什么……” 坐在他身边的归离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两兄妹,嬴抱月忍不住笑了笑,“不用这么拘谨,这在这马车里你们还可以像是之前在家那样。” 在家那样? 归辰总觉得这和他离家时的预想完全不同。 他原本以为他就算能成为她的护卫,也要被什么护卫头子狠狠敲打一番,连自己被壮汉打翻在泥水里的画面他都预想过了。 然而……少年悄悄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马车,和映照在马车窗户上外面骑马兵士的倒影。 她身边那个什么校尉倒是很想敲打他,但看着他成为修行者似乎对那位校尉的心志产生了冲击,直到嬴抱月招手让他上车的时候那人还在发愣。 再然后他和归离就直接被嬴抱月拉到了马车内,那个女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外面的校尉说道。 “楼校尉,按原计划出发吧。” 外面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问挥手让车队继续出发。 在他和归离没有看到的地方,眼前的女子似乎和那名校尉进行了什么博弈一般。 就当他提心吊胆以为还会受到什么刁难,居然再无任何事发生,外面的护卫和马车内的少女相安无事,就这样平静地走了一天。 归辰看着嬴抱月看了眼一旁已经欲言又止一个白天的女官,对他和归离毫不在意地开口,“姚女官是自己人,你们叫她姚姨就可以了。” 莫名高了一个辈分的姚女官闻言一怔,随后只见身边的公主侧目看向她,“我私下和这两个孩子的话不可外传,这个你可以做到吗?” 姚女官神情一凛,随后认真地开口,“殿下,这是奴婢的本分。”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抱歉,怀疑了你的操守,以后在只有我们四人时,不需要自称奴婢。” 姚女官一愣,却只见眼前的少女笑着抬起手,在马车里四人之间画了个圈。 “记住了吗?” 姚女官愣愣点头。 嬴抱月抬手放到姚女官的肩膀上,看向归离,“你之前说的事下定决心了吗?” 坐在兄长身边归离一怔,随后坚定地点头,“既然大哥要当你的护卫,我就要当你的侍女!” 姚女官看着这小女孩对公主说话的态度简直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她瞪大眼睛本能地就想要皱眉,然而公主的脸就近在咫尺,让她只好保持得体的笑容。 妹妹的态度让归辰仿佛又回到了自家小院,他老成在在叹了口气,斜睨了妹妹一眼,“公主侍女?你确定你干的了吗?” 归辰目光在嬴抱月和归离之间打了个转,再次叹气,“你确认是你照顾她还是她照顾你啊?” 要知道当初在自家小院,都是明月做饭给她吃…… 归离脸色一绿,一拳捶到兄长的肩膀,“你有资格说我吗?说的你好像会当护卫是的!连剑都不会使!” 兄妹俩脸色齐齐绿了。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里响起了那个女子的笑声。 归辰和归离齐齐转头,看着手搭着姚女官肩膀笑起来的嬴抱月,只见她面前的女官脸色也有些发绿。 “抱歉……殿下……我等放……” 两人赶紧坐好。然而不等他们“放肆”两字出口,嬴抱月却笑着看向他们,“嗯,私下这样就好。” 这就是少年人。 当初她身份揭露时以为会失去的东西,依然好好的存在着。 “不过,在其他人面前还是要保持一下体面的。”嬴抱月看向姚女官,“就要辛苦姚姨了,有很多东西需要你教下他们。” 任重道远的姚女官僵硬地点头,然而这还没完,嬴抱月拉过归离的手放到她的手心。 “归离,既然你要当我的侍女,那么这位就是你以后的上司了。” “上司?”归离一愣,只见嬴抱月解释道,“相当于军队里的上官,你以后要好好听她的话,知道吗?” 归离醒悟过来,对着姚女官认真一礼,姚女官一怔随后还礼。 看着被安排好的妹妹,归辰看向嬴抱月,“那……那我的上司难道是……” 他看向车窗边映照出的骑马的高大身影,正想认命之时却听嬴抱月道,“这还说不定。” “有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年道。 眼前少女不知为何轻声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 归辰一头雾水,看向嬴抱月,“果然是我还是没当护卫的……资格吗?” 他感受着身体的酸软无力,破境之时他虽然感到了力量的涌入,但不知为何破境结束,他只觉体内有股气息在横冲直撞,一时间居然都没站起来。 还是嬴抱月把他拉上马车的。 嬴抱月感受着少年身上紊乱的气息笑了笑,“你之前站不起来,是因你将将破境还没习惯运用内气,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端详着归辰的脸色,“你现在应该能站起来了。” 归辰浑身一震,随后尝试聚力,发现自己原本不听话的四肢居然真的能动了。 “嗯,看来要到能正常运用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但行动应该无碍了。” “那护卫……”归辰喜出望外,却只见眼前女子伸手撩起了车帘,静静凝视着外面暮色西垂的黄昏。 “到时候了啊。”他听见她静静道。 “到什么时候了?”归辰愣了愣问道。 嬴抱月转过头看向他,“不知道能留下多少人,我身边的护卫长还没定,所以你还没有上官。” 不知道能留下多少人是什么意思? 归辰怔怔地想,是说到了南楚还有护卫要回去的意思吗? “不过,你作为护卫已经正式进入考验期了。”嬴抱月看着他道。 “现在交给你作为护卫的第一个任务。” 归辰立刻坐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一时间心跳加速。 然而就在他以为他会接到一个庄重的任务之时,却只听眼前少女微笑道。 “今晚晚饭我们吃烤鸭子吧。” 啥? 原本同样心跳加速的归离也瞪圆了眼睛。 “沿着这条大路,东南四十五丈有一条猎道,进入后再西北四十五丈,上坡转西南七十五丈有一处芦荡,哪里黄昏时分会有许多野鸭子。” 眼前的少女看着他们认真地说道。 “归辰,你现在就带着归离离开马车,去那里抓一只鸭子回来。” 嬴抱月看着归辰道。 “不抓到,不许回来。”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炸裂 马车前,骑在那个校尉一脸冷淡牵来的战马上,归辰看向天边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哥?” 骑身后抱着他的腰的归离探出头,手上举着一枝尚未点燃的火把。 “你不会已经忘记姐姐说的芦荡的位置了吧?” 归辰眉头一皱,“怎么会!” 虽然嬴抱月说的那个地方弯弯绕绕,但他已经一字不漏把她指的位置全记在了脑子里。 “那赶紧走吧,”归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到天亮都抓不到鸭子,我们又追不上殿下了。” 这么清楚的路线他怎么可能找不到,归辰眉头再次一皱,而且…… 少年攥紧双拳,既然她说愿意他当她的护卫,就绝不会食言。 母亲说过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归辰不担心她丢下他们。 她说的话从没有错过。 她说那个芦荡有鸭子,就绝对有鸭子。 只不过…… “我只是在想……”归辰喃喃开口,却没再说下去。 他只是在想,那个女子为什么会对这片沼泽的地形如此清楚? 抱月公主据说极少露面,也应该极少出门。而那个女子告诉他抓鸭子的芦荡路线时沉静的神情,他总觉得曾经见到过。 “到底是……” “天黑了找人麻烦,”就在这时眼前那个校尉松开手中缰绳,冷冷注视着他道,“赶紧去赶紧回!” 他可不想到时候还要分兵力去找两个小孩子! 还是在这么容易被伏击的地形。楼校尉想起这个公主的任性,脸色就很不好看。 归辰闻言一皱眉握紧缰绳。 “驾!” …… …… 归氏兄妹就这样离开了马车。 站在山巅上的赵光瞪大眼睛,听着耳边兄长没有任何感情的叙述。 李稷带着他已经移动了好几个山头,然而日光逐渐黯淡,即便有竹筒他都难以看清下方情形了,只能听兄长口述。 “她到底是……”少年喃喃道。 在李稷做出那个惊人推论之后,他无数次想要找理由反驳,而那个女子也像是没有意识到危机那般依旧待在马车里不出来,就在他以为一切都是李稷过度猜测之时…… 暮色降临,那个女子却再次做出了举动。 “应该是指使他们去干什么了,”李稷看着山下淡淡道,却又加了一句,“那个女子指了一条没有修行者的猎道。” 没有敌方兵卒的棋路。 将临时加入的两位来客,完好无损地送出了战局之外。 李稷凝视着山下交错的小路。 他真的很想把一切都当做偶然。 他抬头看着即将沉默的夕阳,“要到时候了。” “什么时候?”心底本就一片凉意的赵光闻言浑身一震。 “逢魔之时。” 李稷静静道,“太祖皇帝创立修行体系时,曾无数次提到这个时刻。” 这是伏击和暗杀开始最合适的时候,也是……那位大司命最擅长用兵的时刻。 “可是,二哥,我还是我一直没想明白。”赵光站在李稷的身边,怔怔遥望着远处的夕阳,忽然静静开口。 李稷侧目看向他,“什么不明白?” 到了这时,已经没有什么好惊讶了,赵光不愿意承认李稷的推测并不是为了什么无聊的男人自尊心。 赵光攥紧双拳。 只是为了纯粹的事实。 他不是他二哥那般的天才,他至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坚实的情报之上。 正如他二哥所说。 天道有常。 “就算这个女子是想要诱敌深入一网打尽,”赵光偏头看向李稷的眼睛,静静开口,“但问题是,她要如何解决那么多修行者?” 原本嬉笑怒骂的少年,此刻眼神却冰冷彻骨。 所谓诱敌深入一网打尽,是要建立在己方有伏兵的基础上! 可那个女子的伏兵在哪里? 这也是抱月公主一系列不合理行为中最无法解释的一点。 哪怕全部承认李稷的猜测,赵光能理解她减少普通护卫的数量,但如果她身边没有绝世高手作暗卫,这芦荡沼泽烂泥底下如果不是埋伏着千军万马。 那么。 这所谓的诱敌就是扯淡! 赵光胸膛起伏,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他身边没有李稷他还能妄想一下,但李稷自己已经肯定了,上至天阶下至地阶,没有任何一个高手潜伏在她身边。 哪怕是闭气符,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毫无踪迹。 所以。 那名少女只有自己。 哦,还有一个瘦得像个竹竿的女官。 没人能想到,这个女子还能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也无法回答弟弟的质问。 李稷凝视着被夜幕包围的马车。 这女子所作之事永远都是反其道而行。 那辆马车车辙印较深,里面却是空空荡荡。 没有人,也没有什么东西。 他想象不到一个等阶十的修行者还能做些什么。 不可能做到。 不可能突破这个绝境。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就在黑暗降临那一刻,原本寂静的山野间,在一瞬间亮起无数火把! 宛如地狱的烈火,响起收割的号角。 李稷兄弟站在山上看送嫁队伍被那无数火把包围。 开始了。 “倾巢而出,那么接下来就是一击必中了。”赵光喃喃道。 他们帮不了她。 那么庞大的送嫁队伍还带着大量兹重,没有破局的机会。 李稷看着被烈火包围的马车。 是他猜错了吗? 为什么不拼死多带一些人?为什么不最后挣扎一番? 男人的体内涌起真元。 你真的……知道会发生这一切吗? …… …… “什么?”芦荡中正向一只鸭子扑去的归辰回头看向袖手旁观和还和自己聊天的妹妹,“你说什么?” 归离眨了眨眼,“我在说,姐姐明明是个公主,出门带的人和东西还真是少。” 归辰抹了抹脑门的汗,回想起那个雪洞一般空荡的马车,疑惑地点头,“是挺少的。” “简直要让我对王室的生活都幻灭了。”归离扶额道,“居然只带了一个宫人和一个妆匣。” 归离回忆着在那个马车里看到的画面,她想象的金碧辉煌精致物件全无,只有一个装着许多陶罐的木盒,她觉得应该是胭脂水粉。 “哦,还有哥你买的那件衣服。”归离道。 “也许是她不喜奢侈吧。”归辰道,“不过……” 那辆马车还是有点特别的。 他是被拉上马车的,在上车的时候,他像是踩到了什么。 “那马车的车底,”少年缓缓道,“好像铺着块石板。” 归辰皱起眉头,说是石板也不太对,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成为修行者后他多少能感觉到什么了。 “好了,赶紧抓鸭子回……” 归辰擦了擦汗说道,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远处芦荡,突然亮起无数火把,而那方向居然是…… 无数野鸭飞起。 少年的声音在苇荡中回荡。 “明月!” …… “殿下!” 兵士凄厉的叫喊响彻整个沼泽,楼校尉看着眼前劈上他头顶的刀锋,心神俱裂。 怎么会这样……不不不,不! 在所有兵士恐惧的目光,他们看到此生最可怕的噩梦。 那一切,只是发生在很短的一瞬间。 就在太阳沉没在地平线的一瞬间。 地狱的灯火就亮了。 原本一片死寂连呼吸都没有芦荡,如鬼魅般猛然亮起无数火把,而下一刻无数暗器刀锋就像如雨般扑来! 从无到有,从生到死,危若累卵,瞬间倾覆。 出现从无数条小路涌入的修行者瞬间淹没车队。 赵光在山顶上死死抱住自己的兄长,在火光间,少年看见这至为残忍可怖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周围的卫队在一瞬间被隔开,如纸糊般脆弱到让人不忍卒读,而无数修行者爬上中央那辆马车,密密麻麻将其吞吃入腹! “二哥,你别动,你不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光发现李稷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怎么了?不等赵光反应,这个世界,突然就变了样子。 轰的一声巨响! 红光从少年怔住的瞳仁中冲天而起。 地动山摇,血肉飞溅。 夜色中,在被重重包围的那辆马车就这样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炸裂。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缭乱 “你想要什么?” 嬴抱月清晰地记得在她今生刚刚苏醒不久后,那个少年看着她问道。 而她不假思索地开口。 “我想要一把剑。” 为什么她当时想要一把剑呢? 就在外面亮起无数鬼火,就在外面响起楼校尉撕心裂肺的大喊,马车猛地停下剧烈摇晃,车顶响起无数修行者脚踩降落的巨响,下一刻无数杀手的剑穿透车厢的时候,嬴抱月静静坐在车厢里,却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想要一把剑。 别说剑法和剑术,她脑海里甚至没有自己曾经拿过剑的记忆。 然而就在她说出这句话,在她察觉到自己记忆里那片不自然的空白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她的剑,被人夺去了。 她上上辈子,恐怕是用剑的修行者。 然而这辈子,这一切连同她关于修行的记忆,一起消失的干干净净。 感受着耳边摇晃的箭镞,嬴抱月想起那个归辰说过的禁兵令。 收天下之兵,以弱天下之民。 然而她曾使用过的剑不是被禁兵令收走,而是被她送给了一个人,她不记得送给了谁,但模模糊糊有这样的印象,可她既然有印象就代表这个记忆和修行无关。 她被夺走的,是更重要的剑。 没有什么比将一个剑客关于用剑的所有记忆都夺走更残酷。 但她就是这样失去了,甚至连被谁夺走都不知道。 而失去剑的她,变得无比的弱小。 她很弱。 比她仅存记忆里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弱。 在皇宫中甚至连一个刺客都应付不了,只能仓皇逃命,可想而知如果在和亲路上多来几波那样的刺客,哪怕不是等阶五,都足以将她耗尽而亡。 她很弱。 她是刚刚破境的等阶十,身边是没有严密组织临时拼凑起的护卫,手上连一把剑都不被允许拥有。 她很弱。 所有人都以为她身负杀不死的术法,但唯有她知道这个术法已经完全消失,随着这个身体的主人一起香消玉殒。 她被杀,就会死。 甚至不被杀,她手上这个诅咒也迟早会要她死。 她很弱。 她知道她的对手很强。 能轻而易举潜入公主杀死公主,能调动无数高阶修行者,能里应外合查到和亲公主的所有情报,甚至也许能混入护卫队。 更可怕的是,她身处的危机没有其他人知晓,也没有一个前秦人会相信。 她很弱。 所以她对于无意义的纷争早就厌烦。不想再看某些人再耍什么小动作,应付一次又一次的暗杀。 所以她必须一次性干掉大部分对手。 她很弱。 在灼灼的烈火和冷锋利刃中,少女抬起脸,看着身边瘦弱的惊惶女官,双眸如灯火一般亮起。 所以。 她带不了太多的人。 她很弱。 她什么都保不住,最多。 只能保住一个人。 “殿下!” 就在窗外火把亮起的瞬间,姚女官就觉得被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火光,刀光,剑光,还有鲜血的味道,姚女官曾经只见过一次这样的画面,那就是当年阿房宫被多国联军逼宫的时候。 但即便是那一次,因为陛下很快投降,最终没有军队杀入宫中,即便她在宫中饱受欺凌,但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生死一直离她很远。 就在火把亮起的瞬间,原本她以为只是简单的刺杀,楼大人他们一定能解决,毕竟这可是和亲公主的车队,有陛下亲卫保护,有…… “殿下,别害怕,楼大人他们会好好保护……” 姚女官猛地吸气平复狂跳的心脏,这种场面她作为公主身边唯一的人,一定要保持镇定让殿下…… “姚女官。” 姚女官瞳孔微缩,看着面前神色平静少女看着她静静开口。 “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记得一定要抓紧我。” 什么,殿下在说什么? 姚女官脑袋混乱极了,她知道她要镇定,她要拼死保护公主殿下,然而下一刻只听咚的一声,马车猛地向下一沉。姚女官只觉浑身的血凝固了。 完了。 女人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听着耳边密密麻麻的攀爬声,姚女官眼中浮现绝望。 一个公主被刺客近身到此等地步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杀手近身护卫等于名存实亡。 伴随着此起彼落的喀嚓声,十几柄刀剑直直捅入车厢,姚女官瞳孔放大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往嬴抱月方向扑去。 哪怕是用血肉之躯,她都要挡在殿下面前,不让殿下受辱。 然而就在下一刻,就在火烧上马车,车厢被刀剑插满之时,姚女官只觉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扶住。 下一刻有人将她一推,欺身而上,推着她从刀剑下穿过直直推到车角。 姚女官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脸。 “殿……” 姚女官看见那女子身后冲上的熊熊火光,在车厢中极小的没有被刀剑插上的三角空间中,本是她朝公主扑去,但此刻她却发现那少女纤细的双臂将她拢入其中抵在车厢角落。 而不等姚女官反应,车厢再次一沉,车帘被砍烂,露出染血狰狞的男人的脸。 “啊!” 无数人脸挤着想往车内爬去,姚女官心神俱裂,她以为她会疯,然而就在这时,在仅剩的狭小空间内一幕却夺走了她的目光。 就在这颠生倒死的绝境中,她看到,眼前的少女低头突然笑了。 刀山火海中,姚女官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笑。 那名少女经常笑。 但从没有哪一个笑容,比现在的这个火海中的更加艳丽。 仿佛这就是她原本的姿态。 在这个将她抵在墙角的狭小空间里,姚女官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子,而下一刻她听见嬴抱月微笑轻声说道。 “抱歉,姚姨,待会儿可能会死一下,不要害怕。” 殿下要干什么?!姚女官大脑一片空白,然而不等她反应,就在窗边杀手拼命往车厢挤,为首的满脸横肉的男人露出一丝狞笑往少女背后劈下之时。 姚女官只见眼前的少女一把拉过手边装满陶罐的妆匣推入火中! 轰隆一声巨响! 姚女官耳朵同样一声蜂鸣,随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见到火光四溅,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知道她即将被炸成碎片。 巨大的马车此时就像新年被扔入火堆中的竹子,四散爆裂,想要冲入马车的人也如雪花飞溅,自己想必也会…… 然而就在这时,无声世界中姚女官睁大眼睛,看着烈火地狱中那名少女嘴角的笑意。 在剧烈的爆炸中,嬴抱月一把扑倒了自己,而就在这时。 一个庞然大物从她背后冉冉升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要战 “火药?!” 山巅上,赵光看着远处沼泽间发生的巨大爆炸失声叫道! 铺天盖地的红光和黑烟中,少年瞳孔微微放大,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谁都没有想到,谁都不可能想到。 就在就在那众矢之的的马车被重重围住,就在无数修行者爬上那辆马车,就在围剿的杀手聚集到一处,中央的那辆马车却突然炸开。 没错,那辆马车炸了! 是真的炸开。 火光四溅,轰隆一声。 “疯了,都疯了。” 火光映照在他的瞳孔,赵光怔怔松开抱着李稷的手,同时发现兄长也僵硬如一块礁石,死死盯着山下的火海,暴烈的气息在男人周身回荡。 “她疯了。” 赵光看着这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被剧烈爆炸一瞬间炸开的无数修行者,听着遍布整个沼泽的惨叫,他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那个女人果然是疯了。 以身为饵聚集起那么多修行者,然后在一瞬间炸了整个马车,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不,做出这件事的人还能活吗? “那个女人疯了吗?这么大的冲击,马车内的人怎么能活!”赵光一把冲向山崖不顾一切的大喊,他猛地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下山崖。 一只手从后拉住了他的衣领,赵光知道是谁,他却没有回头只是愣愣望着山下炸成碎片的马车。 马车尚且如此,肉体凡胎会如何可想而知。想起那个他见过的他原本以为最柔弱现在才明白何等坚强的女子,赵光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二哥,她……” 她以她自己的性命,重创了无数高阶修行者,这将是修行史上等阶十最光辉闪耀的一战,也是最惨烈…… 惨烈…… 赵光眼中闪起水光,然而那水光却在他眼中凝住了。 “赵光。”他身后传来李稷气息不稳的声音。 “二哥。”赵光看着山下喃喃道,“我瞎了吗?” “你没有。”李稷怔怔看着在熊熊火光中,在无数修行者飞散倒下的那片爆炸痕迹的中央竖起的巨大黑影,怔然难言。 “那是什么?”即便没有竹筒,此时赵光也能看到这一幕,这诡异的,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是她。”李稷怔怔道。 那是她。 在如此剧烈连高阶修行者直接中招都难以自保的自杀式爆炸中,连他都没想到。 “她没死。”李稷开口道。 “那是什么。”赵光继续问,地上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她活着?她在那个东西后面? 他此时觉得自己的修行根基都受到了冲击,一个等阶十怎么可能在那般爆炸中活下来? “那是一块石板。”李稷看着山下怔怔道。 “石板?”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女子在爆炸中葬身火海,然而火光黑烟散去,结果却看到一块巨大的石板。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裸露的地面那个巨大方块形的东西被掀开,露出两个女子的身影。 在剧烈的爆炸中,唯有她们两人在其保护下毫发未损。 所以那个是…… 石板? “不,不光是石板。”李稷看着山下怔怔开口,石板无法承受那么大的爆炸冲击。 那还是一块铁板。 靠着那女子脊背的一半是石板,靠外的一半是铁板。 石板隔热,铁板防爆。 这是那个女子专门为这场爆炸准备的一面坚盾。 李稷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如梦初醒。 马车辙印深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从一开始就藏了一块这样特制的石板在车底。 李稷看着眼前一切,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怔怔无言。 这一场爆炸是她策划的,可是……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路线,爆炸,石板,一环套一环,那名少女以一己之力布下了一个完美的陷阱,但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公主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 要知道火药是军队的不传之秘,由各国天阶神子把控绝不外传!连嬴晗日都拿不出来! 他们看着她上车,只带了一件衣服和一堆让那个女官从膳房拿来的陶罐。 陶罐? 李稷的眸光猛烈摇动起来。 就在这时,耳边嗡嗡作响的姚女官睁开眼睛,涣散的视线也这样看着映衬在火光中的少女。 轰隆一声,那少女掀开背上的石板,在草地上还在燃烧着残火中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石板,姚女官眨了眨眼睛,她记得。 是殿下让她从泰时殿破碎的密道内捡的,她当时还很惊讶怎么会有切割的如此整齐的石板,还是双层的。 她花了一对首饰才让护卫帮忙连夜搬上了马车,她当时以为只是殿下想拿其垫脚。 嬴抱月看着地上的边缘光滑的石板,露出一个笑容。 泰时殿密道是师父亲手打造,用的是包铁的双层石板,轻易无法破裂,得感谢那位用细丝的修行者刺客帮她切割得那么漂亮。 虽然重了点,还是要感谢敌方友情提供的防爆盾。不然她也不敢实施这么大胆的计划。 火药一炸开马车,她就掀开了一开始藏在马车底部的石板,才得以活下来。 “殿下,那些陶罐是……”地上瘫软的姚女官看着她怔怔问道。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 同时她环视一周,看着被杀手隔开基本没有被炸到的她的护卫们,和被刚刚的爆炸震慑埋在已方人堆里的外围杀手。 那一天嬴抱月上车前让姚女官去了一趟御膳房。 一硝二磺三木炭。 硝石入药,硫磺熏馒头,而木炭,更是倒处都是。 医药调和也是等阶十神医专精,火药的调和法本来就存在于药典被撕去一页之间,正是所谓禁忌的调和法。 不准我用冷兵器,我就只好用热兵器了。 谁叫我这辈子是个穿的呢? 她轻轻抚上耳边的箭镞。 不允许她用冷兵器。 她还能用热兵器。 看着不远处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修行者们,嬴抱月眸光亮起。 修行者炸不死,但此时马车边的人阶已经浑身是血经脉尽断的倒下了,不可能再爬起来。 刚刚的一炸,已经解决至少七成战力,想必一定很疼吧。 但这就是她的战争。 姚女官看着重新包围上来的杀手们,绝望地睁大眼睛,然而下一刻她只听眼前少女将手指含入双唇吹了一声清脆的呼哨,一匹枣红马奋力从瘫倒的杀手堆中爬出! 就在马车爆炸的一瞬,姚女官看见这女子一脚踹开了本就破碎的马车的缘木! 原本拉车的战马冲至她们面前,下一刻姚女官只觉浑身腾空,那个女子在一瞬间上马将她也拉上了马背。 “抱紧我!”姚女官只听那女子一声高喊,她本能地抱紧前方少女纤细的腰身。 就是这么纤细的身躯,然而下一刻属于这个纤细身躯的声音冲上苍穹。 这是修行者的声音。 “从现在开始,解散送嫁队伍!” “所有前秦的兵士听着!即刻起本宫将自行前往南楚,尔等此后只要为自己的性命而战!” “恕尔等无罪的文书出发前本宫已经放在泰时殿主位座下,尔等回宫可自行向陛下表明!” 山上的兄弟,远处的归氏兄妹,狼狈不堪的兵士,还有面露狠色浑身是血的剩余杀手。 所有人闻言都怔住了。 然而下一刻,那个女子的马已经冲出了包围。 这是她一个人的战争。 “不是要开战吗?” 姚女官看着身前的少女回头看向重新包围而来的杀手们,松了松脖子上的绶带。 “那么来吧。” () 第一百二十章 就战 “你们要战。” 在黑夜的熊熊火光中,姚女官心跳加速,听着那名少女微微一笑说道。 “那就战。” 下一刻不等她反应,姚女官只觉自己剩下猛地往前一窜! “殿……”她的惨叫还没出声,身前那少女的笑声顺着风和火星传来,“咬紧牙关,小心风吹了舌头!” “啊!”姚女官的尖叫从牙缝里冲出,在巨大的冲击和摩擦下她死死抱紧身前纤细的身躯,天知道她当初还担忧把公主从马背上拖下来不敢使劲,此时本能危机下根本容不得她思考。 女人惊恐地看着四面八方逼近而来的杀手,而最让她恐慌的公主带她骑的这匹是光板马! 没挂蹬没配马鞍的光板马! 姚女官完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场面,要知道所谓的光板马根本不是骑马而是一种酷刑。 当年在宫中被挤兑的时候她也曾被打发到马棚去喂过马,在马夫们粗野的玩笑中,曾谈到在军中欺负新兵蛋子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们去骑光板马,几百丈骑下来,不摔个半死也能颠个半死。 但这何止是颠,在光滑的马背上姚女官完全不知如何着力,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只得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眼前少女。 在抱紧的一瞬,她真的以为这少女的身躯会如稻草般易断,在火光中她以为她们下一刻就会滚下马背。 然而,那个纤细的背影却仿佛牢牢扎根在马背上。 那不是稻草,而是铁钎。 “趴下!” 姚女官本能地一低头,下一刻身下烈马猛地一扭而她耳边传来一声破空之声。 一只羽箭就这样嗖的一声穿过她耳边。 女人愕然睁大眼睛,眼珠上移,下一刻却在明亮的月光中,看见扬起的一片乌发。 后方射来的箭一箭射断了嬴抱月的发带,少女的乌发飞扬而下,却速度不减。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张弓拉弦的声音,让姚女官头皮发麻。 刚刚那箭原本的位置,是射向她和殿下的后心! 不,是只射向殿下的后心,她只是个附带。那些人,是真的想要殿下的性命! 之前在马车之所以不用箭,不过是要确认马车里的人是否真的是公主! 姚女官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她不敢回头,但不回头也知道后面是什么样的情景。 既然马车已碎,那么任何手段都可以使出来,下一刻,也许箭雨就会铺天盖地而来。 她只在话本子和兵卒醉话中听过的,漫天箭雨。 然而不等姚女官反应,她身下马再次往一边一扭,速度更快的箭唰的一声从少女脸颊边掠过! “殿下!”姚女官惊叫出声,下一刻她听到了更可怕的声音,咯吱咯吱机括运作的声音。 “这是……” “弓弩。” 她身前少女终于开口,嬴抱月没有回头,只是俯身夹紧马肚子,紧紧抱住枣红马的脖子。 “弩……”姚女官闻言瞳孔一缩,哪怕是她都知道那不是军队里才有的东西吗?!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传来无数人的逃命声,兵士的脚步声混杂又溃乱,几乎在同一时刻无数匹马逃向各方。 那是原本送嫁队伍中的护卫们,在看到军中劲弩的时候,原本因公主的宣言犹疑的兵士们终于彻底崩溃,四散纵马逃向各方。 同时响起的还有马车的倾倒声,和男人粗声的大喊,“不许捡!给我射!” 站在山巅之上,看着山下混乱的场面,赵光怔楞无言。 原本庞大的送嫁队伍,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分崩离析。 原本毫无抵抗能力的兵士四散逃开,让杀手们有一瞬的混乱不知是否追击,而打头一个身披漆黑软甲的男子拼命大喝才止住这些人无意义的追击。这要是追了就精彩了,杀手居然搞不清楚自己的目标。 不保护公主的护卫干掉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分散兵力。 与此同时,负责驾车的兵士也落荒而逃,在爆炸中本就摇摇欲坠的其他嫁妆撒了一地。 在火光中,金碧辉煌得刺人眼睛。 原本死死盯着那名少女的杀手们的注意力又涣散掉一批。 看着指挥的黑甲男人声嘶力竭的大吼,看着那个在箭雨中带着女官纵马前冲的身影,赵光怔怔开口。 “这就是……” 就是她想做到的一切。 谁能想到有公主会在如此险境中解散自己的卫队?甚至出发前就事先准备好了文书? 她一脚踢开了自己的屏障,孤身冲出还带着一个人。 然而看着那个单枪匹马沐浴在箭雨中的身影,只是一次赵光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幻想,也许……也许……她真的能冲出去? 一个等阶十的修行者,从上百名地阶高手率领的人阶巅峰的包围里,冲出去? 下一刻,赵光感觉身边的兄长向前一步。 少年睁大眼睛。 月色和火光之间。 一支利箭扎入少女的肩膀。 沼泽上空响起女官的尖叫。 然而下一刻,另一抹亮色一跃而起。 少女紧紧抱着马脖子,枣红色的战马四蹄拉空,如离弦之箭飞跨过一整片芦荡,她就这样冲出了修行者的包围圈。 …… …… “哥!” 在芦苇荡边,归离看着死死抓住战马缰绳却一动不动的兄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大哥,你在干什么!姐姐那边肯定出事了,我们快走啊!” 归离满脸惶惶,在看到那片火把之时她就已经恐惧难言,随后又听到那样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已心神俱裂。 但最让她无法理解就是明明同样看到那可怖情景,自己的兄长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哥!”归离猛地摇晃归辰的手臂,“你怎么了!” 难道人成为修行者反而不如之前勇敢了吗? 然而下一刻归离眸光一怔,看着手下少年绷紧坚硬如岩石的臂膀,和归辰指缝中渗出的鲜血。 “她说,不抓到,不许回来。”归辰静静说道。 归辰看着被绑上马背的鸭子,“可是这不是……” 刀山火海他都敢立刻冲过去,但他不可能到了现在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他来抓鸭子。 归辰看向自己的妹妹,“我相信她。” 所以他要遵守他的誓言。 他相信她在任何绝境都不会放弃,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遵循她的承诺,都会来到他的面前。 她的话,一定……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声嘹亮带着大笑的呼喊。 “归辰,跑起来!” 一定会冲出一条只属于她道路。 看着那纵马跃来的火红身影,少年浑身发麻,嘴角高高咧起,一把抓起妹妹纵身上马。 奔跑。 随着她奔跑而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深夜 第一百二十一章黑夜 月上中天。 而没人想到这场发生在沼泽芦荡本该一击必中的刺杀,却居然也同时进入中段。 不上不下的状态。 看着被炸出一片空地上越来越多被其他杀手拖回来的,满身泥泞的修行者们,赵光已经无力惊讶了。 在地面散落的大批陪嫁中,此时堆满了修行者。 有一大半是被那场爆炸冲击失去知觉的,还有一小半且还在不断增加的一批是之前前往追击那名少女的。 但现在基本上都是这种被同伴拖回来的状态。 一看那狼狈的样子就知道是陷入了沼泽。 那场爆炸中处于中心状态的本就是杀手中最勇猛的一批,境界低的直接被炸断了经脉,而境界高一点的像是等阶七本该能用屏障护住自己,但因为爆炸发生的太突然都没来得及,依旧被炸成重伤。 赵光现在终于来得及思考整场爆炸,但不管怎么思考都不得不感叹那场爆炸的精妙。 精妙的不是爆炸本身。 而是出其不意。 那女子最大程度的麻痹了对手,让围到马车边的杀手为了抢功没有任何防备,换作任何一个人,这场爆炸的杀伤力都不会这么大。 因为那个女子,毕竟只是等阶十。 这个等阶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 一个等阶十,就打出了这样的战争。 而看着不断被拖回来的杀手,赵光就知道这场战争还在继续。 那女子看着是出逃了,但事实上她还在反击。 “二哥,这些人……” 李稷站在山巅,静静开口,“被她引进了沼泽。” 他就知道。 赵光吐出一口气。 这女子手无寸铁,但云梦泽的地形就是她的武器。那些人利用了这里的地形伏击了她,却没想到也给她带来了最大的武器和屏障。 不,只是他们没想到。那个女子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离开护卫队,她反而更加如鱼得水。 “所以前秦护送她到底是要干什么,”赵光凉凉开口,“给她一匹马让她直接去不就完了。” “没有送嫁车队这个靶子,她也无法一次性解决那么多杀手。”李稷淡淡道。 赵光一怔,随后点头。 但他身边的男人眸光微深。 不是什么人都能打出这样的逆风局,利用每一个身边的环境,哪怕是逆境。 “二哥,”赵光摸了摸肚子道,“你说她现在在干嘛呢?” 李稷看他一眼,微微沉吟。 “大概在……吃晚飧?” …… …… 爆炸的烟尘还在云梦泽上方飘荡。 然而在浓重夜色笼罩下的芦荡和密林的交接处,一棵大树下,正蹲着三个专注的少年少女。 归辰归离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地上的已经熄灭的火堆,神情严肃地就像在给谁送葬。 在微弱炭火下,归离抬起头看向蹲在自己对面的女子,郑重地问道,“好了吗?” 嬴抱月同样认真地抬起头看向她,拿起手中的树枝捅了捅炭火中的泥蛋,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可以了。” 归离眼中亮起灼目的亮光,渴望地看向摆在炭火中的三个……巨大的泥蛋。 嬴抱月用树枝推出一个烧得焦黑的泥蛋送到两兄妹面前,归辰用树叶包着手捧起小心翼翼地将其摔破,霎时诱人的香味扑的一下从裂缝中剑一般冲出来! 归离猛地咽了一下口水,归辰深吸一口气,学着对面嬴抱月的样子剥开外层的泥块,扒开外面焦黑的鸭毛,露出里面粉红油亮的肉来。 嬴抱月将怀中的粗盐用石头压碎,然后用叶子盛着递到归辰归离手上,归辰归离惊喜的睁大眼睛,随后将鲜嫩的鸭肉沾上一点盐巴送到嘴里猛地咬下。 “唔……”归离眼睛一亮,满足地眯起眼睛。 归辰惊讶地看着手上的鸭肉,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少女。 “好吃吗?” 少年猛地点头。 真香。 他没想到在这沼泽之中,还能吃到如此好吃的东西。 “这可是你的功劳,”嬴抱月看着归辰道,“你抓的鸭子,多吃一点。” 说完她回头看向身后靠着大树有气无力的女官,“姚姨,你好点了吗?能吃下东西了吗?” 刚刚吐完的姚女官用树叶擦了擦嘴唇,面色苍白。 她本来毫无胃口,然而闻着空气中扑鼻的香味,看着欢天喜地吃起鲜美鸭肉的兄妹,不知为何她肚子突然非常不知体统的叫了一声。 原本面色煞白的女官猛地热血上头,脸瞬间通红。 嬴抱月看着她笑起来,将第二个烧好的泥蛋摔开,将剥好的鸭肉沾上粗盐用树叶抱着递到姚女官手中,“尝尝?” 姚女官脸更烫了,她觉得自己这近三十年都活回去了,将来死了都没脸去见教养她的嬷嬷…… 丢死个人。 她居然有朝一日要殿下来照顾她…… “这是你和泥包好的鸭子,快吃吧,”嬴抱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生死关头什么都不需要在意。” 她看向手中装盐的竹管,“只要有盐就可以活下去。” 真的是的。 归辰一边大快朵颐,看着对面肩膀包着他的衣角却面色沉静的少女。 只要跟着她,真的是只要有盐她就能活下去。 在跟着她跑出包围圈,把无数波追兵引入沼泽中后,他才发现她居然中箭了。 而那名少女一路上一声未吭,他也好归离也好那个女官也好都慌乱的不知怎么办,嬴抱月却居然找了个树对他们一笑。 “我们来吃晚饭吧。” 和她生活了那么些天,他早知道这女子常说些奇怪的话,也知道她说的晚饭就是晚飧。 但他当时担心不知何时有追兵还会来,没想到她还有心情吃饭愣在原地。 是那个女子将他们带到这里,告诉他们这里周围的地形,让他们不用担心有人突袭。 然后把他都快遗忘的鸭子从他的马上拖了下来。 再然后,归辰看着她指挥他们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和泥包包鸭子的包鸭子。 …… (防盗章节,十五分钟后替换,请大家支持正版) …… 说完她回头看向身后靠着大树有气无力的女官,“姚姨,你好点了吗?能吃下东西了吗?” 刚刚吐完的姚女官用树叶擦了擦嘴唇,面色苍白。 她本来毫无胃口,然而闻着空气中扑鼻的香味,看着欢天喜地吃起鲜美鸭肉的兄妹,不知为何她肚子突然非常不知体统的叫了一声。 原本面色煞白的女官猛地热血上头,脸瞬间通红。 嬴抱月看着她笑起来,将第二个烧好的泥蛋摔开,将剥好的鸭肉沾上粗盐用树叶抱着递到姚女官手中,“尝尝?” 姚女官脸更烫了,她觉得自己这近三十年都活回去了,将来死了都没脸去见教养她的嬷嬷…… 丢死个人。 她居然有朝一日要殿下来照顾她…… “这是你和泥包好的鸭子,快吃吧,”嬴抱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生死关头什么都不需要在意。” 她看向手中装盐的竹管,“只要有盐就可以活下去。” 真的是的。 归辰一边大快朵颐,看着对面肩膀包着他的衣角却面色沉静的少女。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真意 紫蓝色的蝴蝶花朵在皎洁的月色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花蕊处沾染着点滴露水。 晶莹剔透。 看的出是刚折下不久。 而和娇嫩的花茎相对的,是那人粗糙的手掌。 在月色下,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那朵花。 随后她沿着那只手缓缓抬起头,下一刻有如萨满又有如出土文物一般厚重诡异的青铜面具映入她的眼帘,月光下更显阴森鬼魅。 说实话,真伤眼。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如果是正常人在密林深夜看到这样的面具,真的是要吓死了。 普通女子此处应该有尖叫声。 好吧,她不想尖叫也不能引起太大动静,只不过低头看看递到她面前的那朵花,她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一句话都没说的男人。 她虽然没太多这样的经历,只是这个时候。 一般……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嬴抱月看着伸手把花递到她面前,然后就这样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月色下,她和面具里露出的那双漆黑眸子静静对视着。 “这是?” 实在是不能指望他主动开口了,嬴抱月指了指那朵花开口问道。 这是要给她的意思?但这人不开口她也不能确认他的意图。 带着面具的男子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杵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男人手里的花很美,负伤靠在树上的少女也很美,撇开那个破坏气氛的面具,月色下男人将一朵花递到女子面前的画面本该也很美。 只是……这么能引人遐思的场面,为什么这两个人就能严肃认真不解风情地僵持到让周围的人都产生不了什么想法? 光看着都让人不忍直视。 再放着不管总觉得这两人能僵持到早上…… 一旁默默旁观的赵光心累的叹了一口气,托着沉重的步伐从树后走出,走到手不累地举着草药的李稷身边,伸出手,偏转手腕指着他手上的那朵花,看着嬴抱月开口道。 “你是在这个吗?” 该死,为什么这句话要他来说? 这药又不在他手上,他这姿势有多变扭这两人知道吗? 看着李稷手上的那朵花,赵光再次叹了口气,不过他心知也不能对他二哥要求过多了,毕竟这看上去引人遐思的一幕,不过是纯属巧合。 并无深意。 就在发现这女子踪迹,他们在看到这女子在林间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的时候,他还在疑惑这人到底在找什么,李稷突然伸手从身边岩缝拔出了一株什么,就递到了那女子的面前。 没想到这人突然会走出,赵光被吓了一跳,在看到李稷手上是朵花的时候,赵光更是整个人都惊呆了。 好在他对他二哥了解丰富,在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仔细辨认清楚那花形状时,赵家少年冷淡地呼出一口气。 好吧,他就知道是这样。 李稷手上那花的确是很美,但恐怕在他二哥眼里那根本不是朵花,就只是株草。 原来是乌头草。 这种草药花朵如蝴蝶般美丽,但根茎叶片有毒,有毒部位清洗干净捣碎敷在伤口处可以消肿止痛,还能迅速化解伤口淤血,使伤口快速愈合。 他还记得李稷当年是如此教他的。 “有毒,不能吃。能治伤。” 完了。就这些。 能治伤,尤其是箭伤。 赵光抬头看向嬴抱月肩膀上的伤口,又看了看李稷手上的花。 原来如此。 看着月色下杵在少女面前的男人,赵光心里无比肯定他二哥绝对没想到他这个行为是在向女人送花。 这人绝对想不到这一层。 他只是…… 嬴抱月看着递到自己的面前的乌头草,看向那个名唤赵光的少年,“我是在找这个。” 没想到下一刻居然出现自己的眼前,不只是花,还带着两个人。 那花……哦不那草又往自己面前伸了伸。 “给我的?”嬴抱月指了指自己。 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静静凝视着她,随后点了点头。 赶紧送了吧,送了我们赶紧走吧,赵光扶额,然而下一刻他却只见眼前的少女抬头笑了笑。 嬴抱月短暂怔了怔,随后摇了摇头,“谢谢费心,不过我还想自己再找找。” 她已经不想再欠这两位来路不明的男子的人情了。 而且她大抵能猜到一点理由,但其实他们没必要这么做。 赵光一愣,虽然他也没太多这方面的经验,但还有送到眼前的草药不要的? 这女人…… 嬴抱月从靠着的树干上起身,紧了紧肩膀上的临时绷带,看着眼前的少年笑了笑,“不过,没想到你们也在啊。” 又见面了。 果然在啊。 赵光浑身一僵,心叫不妙所以都怪李稷突然走出来,然而就在他以为这女子又要说些什么时,却只见她向他们一礼,转身就准备离开。 “刚刚谢谢费心,我先走了。” “你……”赵光伸出手正想开口,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声音却被打断。 “抱歉。” 赵光愕然看向身边突然出声的兄长。 嬴抱月脚步一顿,怔了怔回头看向身后终于开口的李稷。 “怎么了?” 男人漆黑的眸子目光平静,却十分认真,“我们今天的确在那里。” 在那里,却没有出手救她。 李稷看着转过身的少女静静道,“但没有救你。” 赵光眉头一皱,对妇孺而言的确是个残酷的事,但二哥作甚一定要点出来,这不是来找骂么? 况且当时那情况不是不救是根本没来得及救……他终究不可能拦住李稷,不过真发展成那样就糟了……而就在赵光胡思乱想之时。 少女平静的声音却打断他的思绪。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哎?赵光抬起头看着对面一脸疑惑的女子。 却只见她笑了笑道,“救人是情分,不救是常情。” “这份心意我心领了,”嬴抱月道。 下一刻赵光只见眼前女子的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他的兄长,“你……这一点不太像……” 不太像修行者对不对? 赵光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沉默的兄长。 所谓的修行者,尤其是高阶修行者,是绝少多管闲事的,更遑论会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救人的。 只有专注自身修行才能通往大道,才能晋升高阶,这是整个修行界的常识。 修行者的道路本就是厮杀掠夺的修罗道,高阶修行者甚至不在意普通人的性命。 人想要超脱至非人的境界,为了自己变强,那么就应超脱俗世不能顾忌太多。 这点都做不到,反而因小事耽误修行,终难成大器。 毕竟强者怎能为脚边蝼蚁分心? 赵光咬紧嘴唇,虽然听着残酷,但这的确是近些年修行界强者们奉行的道理。 这才是为了变强而生的修行者所奉行的主流。 天生的修行者们都是在这个主流下长大的。 然而,赵光看向身边兄长。 他的这个兄长,似乎接受的不是这个主流。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汪洋 第一百二十三章神隐 天生的修行者觉醒境界一般是在五岁的时候。 最迟不超过八岁。 一般父母是修行者的孩子到了八岁还没有觉醒迹象就可以放弃了。这证明是真的没有天赋。 所以八岁在世家子间也被称为废物线,赵光从小就见过无数伙伴在八岁的时候被家族放弃。 然而只是因为一个人,这条废物线的年龄上限被打破了。 在月光下,赵光静静看向身边的兄长。 打破这条线的人,就是李稷。 看着眼前这位少女,再想起她身边的那个少年,赵光总觉得以后修行界还会发生更多匪夷所思之事……但此时赵光抑制住心底寒意,深吸了一口气。 改变天生修行者觉醒历史的,的确是他的兄长。 说是兄长,但其实赵光和李稷真正熟悉起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他身份特殊在家族中处境复杂,记事晚觉醒也比较晚,小时候被单独养大对这个兄长也没什么印象。 但即便是在家族中地位低下的他都记得,就在他六岁觉醒之时,他的身边第一次那么热闹。 下人们议论纷纷,都在说他都觉醒了,他那个大他四岁的兄长居然都还没觉醒,果然是个废物。 没错,当年谁都没想到。 哪怕是现在,不清楚兄长真实身份的人依然无法想到。 不到二十岁就登临等阶四的,他的兄长。 当年十岁的时候,都还没有觉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一生都只会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就在兄长十一岁的时候,他突然就觉醒了。 那个时候整个家族因为一个意外都非常混乱,赵光被排除在外并不知道兄长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的这位兄长,长到他都以为兄长是不是死了。 但当他再次见到李稷时,赵光猛然发现他的这位兄长仿佛变了一个人。 就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内,李稷觉醒成为了修行者。 赵光至今都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在李稷消失的这段时间内,这人似乎受到了其他教导,对修行的看法变得和他不一样起来。 月光下,赵光听着李稷对那名少女淡淡开口,“我不是为了看着一个女子被杀,而成为修行者的。” 高阶修行者里大概只有你会这么想…… 赵光侧目凉凉地看向李稷。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见对面的少女再次一怔,随后在月色下露出笑颜。 “我不会被杀的,”嬴抱月看着李稷道,“所以你不用在意。” 这真是…… 赵光愕然,这两人的对话也太诡异了。 只不过……月光下赵光看着那个肩膀上伤口边缘还在渗血的女子纤细的背影,握紧了双拳。 她还真有自信。 嬴抱月再次一礼,再次准备转身离开,在天亮之前她还有不少东西要找,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那个男人平静的声音。 “乌头草,方圆十里只有这一株。” 嬴抱月脚步被迫一顿,静静回头看向李稷手上的那朵花。 乌头草又不是什么人参灵芝怎么可能只有一株…… 不过沼泽附近的确不多就是了,的确不好找。 而看着男人手上的草药,嬴抱月突然有种预感,其他的就算有只要他有那个意就能在她之前采到。毕竟高阶修行者的五感可不一样。 拔自己的草让别人无草可拔。 …… (后为防盗,半小时替换,辛苦大家支持正版~) …… 第一百二十三章神隐 天生的修行者觉醒境界一般是在五岁的时候。 最迟不超过八岁。 一般父母是修行者的孩子到了八岁还没有觉醒迹象就可以放弃了。这证明是真的没有天赋。 所以八岁在世家子间也被称为废物线,赵光从小就见过无数伙伴在八岁的时候被家族放弃。 然而只是因为一个人,这条废物线的年龄上限被打破了。 在月光下,赵光静静看向身边的兄长。 打破这条线的人,就是李稷。 看着眼前这位少女,再想起她身边的那个少年,赵光总觉得以后修行界还会发生更多匪夷所思之事……但此时赵光抑制住心底寒意,深吸了一口气。 改变天生修行者觉醒历史的,的确是他的兄长。 说是兄长,但其实赵光和李稷真正熟悉起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他身份特殊在家族中处境复杂,记事晚觉醒也比较晚,小时候被单独养大对这个兄长也没什么印象。 但即便是在家族中地位低下的他都记得,就在他六岁觉醒之时,他的身边第一次那么热闹。 下人们议论纷纷,都在说他都觉醒了,他那个大他四岁的兄长居然都还没觉醒,果然是个废物。 没错,当年谁都没想到。 哪怕是现在,不清楚兄长真实身份的人依然无法想到。 不到二十岁就登临等阶四的,他的兄长。 当年十岁的时候,都还没有觉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一生都只会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就在兄长十一岁的时候,他突然就觉醒了。 那个时候整个家族因为一个意外都非常混乱,赵光被排除在外并不知道兄长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的这位兄长,长到他都以为兄长是不是死了。 但当他再次见到李稷时,赵光猛然发现他的这位兄长仿佛变了一个人。 就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内,李稷觉醒成为了修行者。 赵光至今都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在李稷消失的这段时间内,这人似乎受到了其他教导,对修行的看法变得和他不一样起来。 月光下,赵光听着李稷对那名少女淡淡开口,“我不是为了看着一个女子被杀,而成为修行者的。” 高阶修行者里大概只有你会这么想…… 赵光侧目凉凉地看向李稷。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见对面的少女再次一怔,随后在月色下露出笑颜。 “我不会被杀的,”嬴抱月看着李稷道,“所以你不用在意。” 这真是…… 赵光愕然,这两人的对话也太诡异了。 只不过……月光下赵光看着那个肩膀上伤口边缘还在渗血的女子纤细的背影,握紧了双拳。 她还真有自信。 嬴抱月再次一礼,再次准备转身离开,在天亮之前她还有不少东西要找,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那个男人平静的声音。 “乌头草,方圆十里只有这一株。” 嬴抱月脚步被迫一顿,静静回头看向李稷手上的那朵花。 乌头草又不是什么人参灵芝怎么可能只有一株…… 不过沼泽附近的确不多就是了,的确不好找。 而看着男人手上的草药,嬴抱月突然有种预感,其他的就算有只要他有那个意就能在她之前采到。毕竟高阶修行者的五感可不一样。 拔自己的草让别人无草可拔。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堑 前秦人说云梦,能想到的是星罗棋布的湖泊和沼泽山林。 而南楚人说云梦,却是更为广大的辽阔水面与原野。 南楚史书中曾记载,“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云蜺,兕虎之嗥声若雷霆。王车驾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 云梦大泽,在数百年前是一片汪洋。 这片汪洋传说从上古时期就存在,那时的云梦大泽据说有一个国家那般广阔,但随着泥沙的淤积,云梦大泽北部逐渐演变为浅滩和沼泽,也就是现在前秦所拥有的云梦泽。 而云梦大泽南端,就是现在山海大陆上最大的湖泊。 澜沧海。 云梦泽和澜沧海加起来,才是完整云梦大泽。 内陆为湖,外陆为海。归辰以前在读地志游记时一直并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内陆湖泊却将其命名为海。 直到此时此刻他站到它的面前。 在看到那片碧蓝的瞬间,归辰就知道它为什么被称之为海。 太大了。 看着那无边无际的辽阔水面,少年不由得屏住呼吸。 汪汪千顷陂,浩瀚无所涯。一望无际的青黑湖面泛着滚滚波涛,波澜壮阔,充满力量,仿佛能将一切都吞没。 归辰并没有见过海,但眼前这辽阔水面充分满足了他对海的幻想,庞大,但同时也让人难免恐惧。 深不见底的深海中,永远不知道埋藏着什么秘密。 “这就是……” 归离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怔怔看着这广大水面,归辰回头看着同样被这巨大水面夺走心神的妹妹正想开口解答。 “澜沧海。” 他身边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归辰一怔向身边看去,只见那名少女骑在马上,眺望着广阔的湖面,眼中泛起他看不懂的情感。 嬴抱月注意到少年的目光看过来,她眼中的情感一瞬即过,看着归氏兄妹笑着道,“穿过这片湖,就到南楚了。” “真的?”归离闻言欢呼起来,然而归辰却睁大眼睛。 少年看向这望不到尽头的汪洋,这意味着这片大湖就是他们最后的关卡了吗? 云梦泽和澜沧海,在几百年前曾是一片水域,十几年前也曾短暂地属于一个国家,但此时却被两国而分,隔湖而治。 澜沧海的确属于南楚,但因为云梦大泽的地势,这里并没有入境哨卡,真正的南楚边境哨卡就设在澜沧海对面。 他们这只临时拼凑的小队,只有穿过这片湖泊,才算真正踏上南楚的国土。 只不过…… 看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水面,归辰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明月……”少年迟疑地转头看向嬴抱月,“我们要……怎么过去?” 身边骑在马上的少女对他无言微笑。 归辰心底突然腾起不详的预感,“这附近……有什么渡口吗?” “有。”嬴抱月点了点头,“但应该离这个地方比较远。”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云梦泽和澜沧海交界的腹地,面前的这片水域是澜沧海最宽广的地方,也就是湖泊的腹部。 澜沧海因为太大,普通小船难以横渡,所以即便有渡口,也是设在湖的边缘位置。 “远……”归辰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怪不得这附近追兵较少,他们这是处于一个最难渡海的地方…… “不过总之有渡口就好,”归辰深吸了口气,“那么我们接下来是去渡口吗?”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句话,眼前的少女突然再次沉默了。 归辰心跳立即加速,不是吧……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现在所有的渡口,大概都被一些我们熟悉的朋友给占领了吧。” 熟悉的朋友…… 是指这些天被你无数次引入沼泽,追杀不止的那些人么…… “澜沧海沿岸八个渡口,都被杀手包围了。” 就在归氏少年陷入崩溃之时,远处山巅之上,赵光盘腿坐在地上打开红鸽送来的情报,对面前的李稷说道。 “果然。”李稷站在山崖边,俯视着巨大的水面,“那么多人抓不到一个女子,那些人也相当焦急了。” “焦急到都改守株待兔了?”赵光耸耸肩。 “前秦境内到底是从哪里出现这么多修行者的?这些人也太锲而不舍了吧?一个和亲公主至于吗?” 追踪到现在,赵光心底疑惑不减反生,“就算前秦和南楚和亲,可真起冲突一个公主能决定的了什么?” 李稷眸光微沉。 “派出这么大的力量只为抹杀一个手无缚鸡的公……”赵光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好吧,那位不算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 这场刺杀双方都很诡异,不知是何来头的刺杀者不计成本,而被刺杀的那位对象…… 赵光随着兄长目光的方向,看向湖边那看上去小的不可思议的身影。 那位公主,至今的表现已经大大超出了他们当初的预想。 毕竟当初谁都没想到这场刺杀居然会扩展到澜沧海边,就在他和二哥都认为那女子走不出沼泽时,那女子就以极其可怕的行动能力十二次甩开杀手,最终走出云梦泽。 而看着那些趋之若鹜的杀手,一个疑惑在赵光心底越升越高。 这女子身上……难道还藏着什么秘密? 但不管她有多少秘密,那个女子都是特别的。 “没想到等阶十居然就能打出这样的战斗,”赵光站起身走到李稷身边,神情复杂地俯视着湖面,“如果她升到等阶九,又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等阶十就如此惊人,这名少女继续晋升的话。 她又会……引发什么奇迹? 赵光知道他这个想法很危险,但回想起这女子之前做到的一切,他就是会忍不住这么想。 只要设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如果她会越来越强,那么她…… “她恐怕没有机会进阶等阶九。”就在这时李稷看着湖面,神情复杂地开口。 “想想你自己。” 赵光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顿时明白了兄长在说什么。 等阶九,神兽。 人阶倒数第二的等级,听着低,其实却没那么好晋升。 作为天生修行者面临的第一道关卡,等阶九在世家子之间还有另外一个流传更广的别名。 这个名字就是。 “天堑。”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神灵 第九阶,神兽。 如果说第十阶神医是个谁都不知道破境标准的莫名其妙的等阶,那么第九阶的破境就是整个修行体系中破境门槛最简明易懂的。 神兽,顾名思义,就是要能驯化神兽。 山海大陆上的神兽,一般指能够运用天地元气具有真元的野兽,一般这样的野兽都极具灵性。注意是灵性而不是人性。 修行者修行依赖于天地灵气,而和天地元气结合最紧密的永远不是人,而是先于人千百年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野兽。 它们才是这片大陆上的主宰,人只是过客。 它们才是,这片大陆,真正的神。 赵光目光沉沉,毕竟……神兽走到顶端,便是八兽神。 神兽,兽神,只是颠倒两个字的顺序,意味却截然不同。 任何修行体系和修炼方式追根溯源都脱胎于八兽神。 修行者的修行,最终都是在效仿这片大陆的真正主宰。在兽神面前,再强大的修行者都不过是蝼蚁。 修行之路走到尽头,必须依靠兽神的力量,天阶的晋升,传说就需要八兽神声音的指引。 而到了这里,就不难理解等阶九神兽这个等阶的特别了。 等阶九,其实是为了修行者殊途同归的最终道路的一个演练。 说是驯化神兽,事实上是要得到神兽的认可。 这里才是区分真正修行者的门槛,如果不能得到神兽的认同,再怎么修炼都是扯淡。 如果说人自己修炼还有标准,但要得到神兽的认同那就是真正的玄学了。 赵光叹了口气,不要以为你身体内能聚集点天地元气就是王者,再弱的神兽眼里修行者看上去都是东施效颦的傻瓜。 基本上天生的修行者都要在神兽面前碰一次壁,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人家才是真正的天才,理不理踩你个模仿者得看心情。 只有碰过一次壁,或者要好几次,世家子们才能明白人类的渺小,拉下脸来好好……和大爷们搞好关系。 没错,赵光扶额。等阶九神兽……可以说是最耗时一个晋升等阶。 世家间摸索出的一般方法,就是从小寻找一匹合适的比较弱小的神兽,然后让世家子亲手供养,花费至少一年以上的时间与其培养感情,最终……也许可能成功。 供养,不是抚养。 要知道神兽可不是爱宠爱马,你不是在养它是在求它。 赵光就亲眼见过自己有朋友供养一匹神兽十年,却依旧无法进阶的。 当然也和他当时心高气傲找的神兽太强有关。 神兽体型越大,力量越强,就越难被人折服。 赵光抚摸着肩膀上的鸽子,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 他当年能进阶其实是走了好运,以他的地位根本没人会给他找神兽,但因为他与情报相伴养了很多鸽子,有一天正当他进阶无望而感到绝望之时,他鸽群里的一只黑鸽……突然通了灵性。 正是之前险些被那个女子拐走的黑羽鸽子,黑炭。 黑炭成为了神兽,而他沾光居然就破了境。 所以他的情况可以说是…… 一鸽得道,主人升天? 这说法总觉有点怪,赵光连忙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甩了出去,重新看着水面边徘徊的那名少女,在心里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女子在战斗上的确拥有难以想象的才能,然而看她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有从小养到大的神兽,而现在开始供养……她又没有时间了。 看着身边眸光微深的兄长,赵光心情更加复杂。 这名少女,她的寿命就只剩一年。 所以……无论如何,她来不及了。 这件事可以不用想了,赵光咬紧嘴唇看着湖边的嬴抱月一行人,“她到底准备怎么过澜沧海?” …… …… “归辰,以防万一我先问一句,”打马行至湖边,嬴抱月看向归辰问道,“你会游……凫水吗?” 少年看着湖面滚滚波涛,听到这话脸色有点发绿,“不是很会……你……” 她问这个要干什么? “姐姐……”归离反应过来牙齿也有点打战了,“你不会是想要游过去吧?” 嬴抱月微笑,马边其他人的脸色统统绿了,她开口道,“只是以防万一,怎么过湖其实我还没想好。” “你……”归辰看着嬴抱月难以置信道,“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这人带着他们一路往这边跑,他还以为她是想好了,好吧其实他之前也没考虑过。 “为了躲避追兵,为了护着她身边那三个人,她选择了危险最小的路线,”山巅上李稷看着听到凫水同样脸色发绿的赵光道,“不过过湖就没那么简单了。” “她不会真打算游过去吧?”赵光愕然道。 “应该还能找找民间渡口,”李稷道,“不过……那同样不安全。” 看着湖边的少女,男人眸光漆黑。 她是他见过的最大胆的赌徒,但同时他总觉得她不可能什么都没打算。 你原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原本是想看看我的一个朋友是不是还在这,”面对归辰的问题,嬴抱月沉默了一瞬后笑了笑道,“本想看看她能不能帮个忙。” “朋友?”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归辰一愣,“他住在这附近?他会摆渡?” 公主怎么会认识船夫? “她不是住在这,只是我记得她以前挺喜欢待在这儿的,”嬴抱月笑了笑道,但随后归辰只见面前少女抿唇看向平静的湖面,“不过我……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这里。”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骑马登上湖边一处较高的陡崖,看向跟在她身边的归辰归离她们道,“我们先找找民间渡口吧,如果找到了……” 就在这时她声音一顿,归辰看着眼前女子瞳孔一缩,“归辰,趴下!” 哎?在耳边听到那声风声时,归辰就知道他懈怠了。 连续三天紧绷神经,在看到这片汪洋之时,在许久没有见到杀手之时,他放松了神经。 这一刻,就足以致命。 当他闻声偏头,看着射向自己瞳仁的那枝弩箭,归辰心底只有这一个想法。 她没事就…… “归辰!” 山巅之上,李稷和赵光愕然吸气,李稷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那是极快的一瞬间。 归辰睁大眼睛,看着从他身前掠过的那个身影,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被人从马上推下,在坠落之中,少年怔怔看着另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他眼前坠落。 为了将他推开。 从山崖上。 落入。 滚滚汪洋。 “明月!” 少年撕心裂肺的大喊响彻湖面,看着瞬间被吞没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湖面,归辰目眦尽裂,咬紧牙关转身看向惊呆地坐在马上的另外两个女子。 “归离,你们待在这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说完归辰就准备跃入湖中,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却突然传来归离颤抖的声音。 “哥……” “我一定要下去找她,你不要……”归辰吼道然而下一刻却只听妹妹颤抖着道。 “哥……湖面……” 湖面? 归辰怔怔转过头,却只看到湖面中仿佛极快的有一点红光闪过,然而下一刻。 原本平静的巨大湖面,开始震荡。 狂暴的水浪震撼天地。 一个巨大的漩涡开始在湖中心出现。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深埋湖水中的青黑世界,开始展现。 天地黑沉。 下一刻,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漩涡中心浮现,在看到那个黑影的瞬间,天上的日光在一瞬间黯淡,空气顿时变得有千斤重,轰然压下。 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攥住,双目暴起。 “二哥!”就在赵光胸腔被挤压难以呼吸之际,一个人猛地将其扑倒。 “不要看!”赵光第一次听到兄长如此恐惧的声音。 “不要看!你的等阶太低,”男人吼道,“眼睛会瞎的!” 赵光脸朝岩石五体投地心房颤抖,为这前所未有的一切颤抖。 为这凌驾一切的威严颤抖。 不能直视。 眼睛会瞎。 不能直视。 那么。 眼前。 即为。 神灵。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苏醒 仿佛能吞噬大地,饮尽大洋。 这是天地之威。 在看到那个巨大黑影的瞬间,在那仿佛能将人碾碎的巨大威压里,赵光从未如此体会到何为蝼蚁。 他之前从未见过神灵,在他眼里那些天阶修行者就强大到宛如神灵。 但此时此刻。 他终于明白了。 不如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什么才是这天地间真正的主宰。 赵光被李稷死死地扑倒在地上,他知道兄长用他的身体为他挡去了绝大部分压力,但在这骇人的巨大威压下,他的口鼻还是开始渗血,耳内传来阵阵耳鸣。 只是同处在一个空间下,甚至都没有直接接触。 他还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在如此的远的距离下,单凭威压都能将蝼蚁压迫至死,如果被其看了一眼,他这个渺小的存在就会瞬间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吧。 赵光满脸是血地趴在地上,头脑晕沉,就在这时。 “保持本心,内外同调呼吸,不要妄想窥探!” 李稷的喝声响在他的耳边,终于唤醒了他的一点神志,赵光用最后的力气照办,耳边剧烈的耳鸣才稍稍减缓,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 那声音清脆至极,与此同时,他裸露的肌肤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赵光紧闭双眼趴在地上,艰难地呼吸着,他不能抬头,不能看,只能微弱地开口,“二哥……这是……” 李稷趴在赵光身上,他的眼角也开始渗血,但他是在场唯一还能看到眼前画面的人。 “结冰了。” 男人的声音就和他的话语一样冷。 睁着渗血的眼睛,李稷怔怔看着眼前这天地剧变的一幕。 就在那个巨大黑影浮现在湖中央的一瞬间,澜沧海巨大的水面,居然开始一寸寸结冰! 就在七月的夏日,就在如此辽阔的水面,如此狂暴的水浪下,水面居然在结冰。 有凉意落到他的脸上,李稷怔怔看着从他眼前飘下的雪花。 改天换地的力量。 就在此时此刻肆无忌惮地彰显于世。 在宛如灭世一般的宏大的画面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冰层下显现。 缓缓上浮。 然后轰隆一声! 那个黑影开始撞击冰层!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厚实的冰层碎裂,在无尽的冰雾中,升起那长长一条却如小山一般高的黑影。 宛如黑色的巨龙。 李稷捂住双眼,全身真元涌动,白雾从他的口鼻升腾,他的全身都在叫着抗拒和臣服,但他却无法收回目光。 在遥远的山上,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无数修行者前仆后继都想要靠近的,这世上最伟大的存在。 看着那远古巨神的。 苏醒。 …… …… “她醒了。” 就在那黑影浮现于天地之间之时,一处紧闭石窟内,面壁而坐的一个玄衣男子睁开双眼,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男人看向手边一根鲜红的羽毛,静了许久,缓缓开口。 “原来已经七年了吗。” …… “她醒了?” 就在澜沧海上飘起雪花之时,北方冻土上一个彪形大汉正搓着手走出帐篷,但就在他走出帐篷的瞬间,大汉的表情瞬间凝固,看向南方浑身肌肉暴起。 “爹,怎么了?” 一个牵着马站在帐篷外的小男孩疑惑地看向他,“南边……怎么了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碧色的眸子眯起,转头看向北方,巨大的城墙在远方雾气中影影绰绰。 “七年了吗?” 男人自言自语道,“居然真的没死,居然只是陷入了沉睡。” …… “沉睡就有苏醒的一日。” 同样大雪纷飞的雪山深处,被白茫茫云雾和连绵雪山包围的一处玉湖边,一个长发的背影将赤足浸入湖水,那人看着飘到掌心的雪花,眼角的泪水化作冰晶化作远方。 “我知道你终究有一日是会醒的。” 那人喃喃道。 “可是你要守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苏醒呢?” …… 澜沧海气温骤降之时,在一处金碧辉煌的殿阁内却温暖如春,一个富态的男子正在读书,下一刻看着奔入大殿的国师,那人睁大眼睛,愕然开口,“不会吧?” 他手边的茶盏应声而落。 …… “嗯?这个动静是?” 在巨兽撞击冰面之时,一片被鲜血浸透的草地上,一个身披铠甲的浴血身影砍下最后一个头颅,看向南方皱起眉头,在感受到那股气息之时,少年看向自己破碎的铠甲,抚摸着胸口的刺青。 “什么东西苏醒了?” …… “这是……” 就在那黑影从澜沧海上升起之时,同样站在一处波涛汹涌的海面前一个白发老人霍然回头,看向西方。 老人浑浊的眼眸剧烈闪动起来,浮现出一抹忧色。 “她……居然在澜沧海?” “光儿和稷儿没事吗?” …… …… 就在那巨大黑影破冰而出的那一瞬间,大陆七国都为之震动。 而只有一个男人,用双眼看到了这一切。 李稷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 他死死压着在凛冽寒风下挣动的赵光,透过指缝看着那从水面上升起的汲水巨龙。 不,那不是龙。 在滴水成冰的寒气中,李稷牙齿打颤,完整无声地说出了那位的尊名。 “腾蛇。” 前秦皇室图腾。 八兽神,地之四灵之首。 腾蛇。 居然是腾蛇! 在大司命林书白身亡后就销声匿迹的这位神灵,七年来从未现身谁都不知道其所在,甚至有修行者怀疑已然寂灭的神灵,七年后,居然于澜沧海中现身! “螣蛇无足而飞。龙类也,能兴云雾而游其中。” 李稷原本只在文字上见过这位只言片语的描述。 古书中的记载,居然是真的。 但即便没有记载,他绝不可能认错。 此等威压,此等形态,已无可怀疑。 然而李稷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个沉睡了七年的古神,会在这个时候现身,这个时候…… 李稷瞳孔一缩。 不顾眼角刺痛,瞪大眼睛看向无垠的冰面。 那个女子呢?她…… 就在淡淡的血色间,李稷穷尽目力,却看到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一双巨大的碧绿竖瞳,在那黑影头顶亮起。 随着它巨大身体的扭动,湖面的冰面彻底碎裂,而就在漂浮的浮冰中,李稷隐约看到了一个小黑点。 不会吧…… 在看到那在冰海上漂浮的少女的身影的瞬间,李稷浑身的血液凝固了。 冰海沉浮,那女子的身影是一叶扁舟。 而那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去。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腾蛇 好冷。 为什么明明是南方,明明是夏天,会这么冷。 要知道南方的冷和北方的冷完全不一样么……她现在可没有一身正气能抵御地了那种化学攻击啊…… 在冰冷的湖水中,嬴抱月看着眼前越来越暗的光线,模模糊糊地想到。 在冰冷湖水的挤压下,她张开口,呛出一片血雾。 她已经没有水泡能吐了,感受着身体如同一块石头一般往湖底沉去,嬴抱月体味着窒息的味道,想起她之前问归辰的那个问题,侧目看向扎在她另一边肩膀上的羽箭。 就在刚刚,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不如说是亲身体会到了一个问题。 归辰勉强还会凫水,但这位小公主的身体……完全不识水性啊! 如果不是动弹不得,嬴抱月现在很想扶额,她无论哪辈子都是会游泳的,所以就忽视了这个问题。 虽然她完全理解游泳的方法,但这个身体却需要时间来了解水性。 如果就这样放她在岸边,她绝对能在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学会游泳,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掉入了冰冷的湖底,四肢因为缺氧和寒冷已经不听使唤了。 只能拼一把了吗? 在眼前的光线彻底消失,她的身躯被黑暗彻底吞噬之时,嬴抱月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就在嘴边沁出长长血丝的瞬间,她闭上眼睛,强行催动全身仅存不多的真元。 凝滞的湖底被微微搅动,下一刻少女张开口呛出大口鲜血,嬴抱月感觉自己的肺部都要被冰水所侵蚀,但同时她的四肢终于获得了行动的力量。 嬴抱月咬紧牙关拼命挥动四肢,开始向上游动,在湖水巨大的压力下,仿佛在极粘稠的液体中划动,寸步难行。 四肢很快力竭,眼冒金星,但嬴抱月依旧拼命往上挪动着。 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几乎失去意识,但她死死咬紧嘴唇,哪怕是一寸,都要向前,而终于不知是否是幻觉,嬴抱月重新见到了一丝光亮。 但就在这个时候,周围的湖水都泛着铁锈的味道,失血和脱氧将这位公主脆弱的肉体已经逼至了极限,而她也将其压榨到了极限,但一切都没完。 她还可以继续往上。 她不会放弃。 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的血的味道已经遍布了身周的湖水,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低头吐出最后一口血,却渗入了胸口。 血花在洁白的布衣上蔓延,仿佛在描绘着心脏的形状。 而就在这个时候,已经五感衰弱的嬴抱月,却听到了跳动的声音。 漆黑的湖底浮现出淡淡红光,嬴抱月怔怔看着胸口唯一出现的一股暖意。 那里她记得……挂着那块红玉。 这是…… 不等她反应,下一个瞬间,原本安静的湖底,突然天翻地覆! 仿佛一个巨大的炸弹在湖底爆炸,湖底剧烈搅动起来,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夺走了她的所有心神,嬴抱月只觉身边的温度急速降低,而一股大力将她冲卷而上,下一刻在这剧烈的冲击下,她失去了意识。 在刺骨的冰冷中,她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很久很久的梦,师父在她身边,但除了师父,还有一个人。 等等,她是…… “嬴抱月!” 在从未听过的呐喊声中,嬴抱月猛地睁开了眼睛。 谁的声音? 在冰水的拍打中,她微微侧转双目,仿佛看到在遥远的山上一个男人喊完一声后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 他……原来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啊。 而一刻,身边的水面再次距离激荡,她身下的冰块就要滑落,嬴抱月回过头,随后瞳孔一缩。 身上无处不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巨大的威压仿佛要将她脆弱的身躯碾碎,但此时她依旧活着。 活着,和一双巨大的碧色竖瞳对视。 山崖上,李稷扑簌簌咳出大口鲜血,在血气中他抬起头,看着远方那足以让所有人心神俱裂的一幕。 坐在冰块上的少女相比,和冰湖中的巨蛇,力量悬殊到令人绝望。 那比灯笼还大的巨大双瞳,一只就有那个少女的身体那么大。 然而那名女子,居然就这样坐在冰块上和那双眼睛对视着。 她的眼睛……居然还能看见吗? 在这样的距离下接触兽神,她……居然还活着吗? 还是他在巨大的威压下已经产生了幻觉? 然而不等李稷反应,那诡异的平静在瞬间打破,只见那巨蛇尾巴一甩,巨口再次那少女咬下! 刚刚它扑上去时,就在那女子睁眼的瞬间,巨蛇居然短暂地停顿了,但这一次这主宰天地的巨兽没有丝毫迟疑,大口咬下。 湖水猛地涌起,抱着浮冰的嬴抱月在巨浪下一个沉浮,居然从那血盆大口边漏了出去! 李稷连呼吸都停滞,然而冰湖再次涌动,那只巨蛇居然锲而不舍向那女子追逐而去。 这恐怕是世上最力量悬殊的追逐。 巨大的震动从湖底传到岸边,连大地都为之晃动。 天地变色,腾蛇乘雾。 而她却不知生死。 冰湖被搅动了个底朝天,少女在巨浪中沉浮,李稷几乎捕捉不到她的身影,一个浪头打下,只见那巨蛇吞下大口湖水,而在那湖水中,他再次看到了那月白色的身影。 “嬴……” 他的声音僵在嘴边,看着眼前这一幕,李稷静静松开了捂在眼睛上的手指。 他任鲜血流下,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 原本在湖水中翻腾的巨蛇居然再次高高探出身体,而就在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内,李稷居然看到了那女子的身影。 一个等阶十,不可能在这种情况活下来,在接触到古神的瞬间就应当灰飞烟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巨蛇的嘴中,李稷看到了,那个依然活着的女子。 那个抓着蛇口中的獠牙,却还依然活着的女子。 她就这样吊在巨蛇的口中。 嬴抱月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然而那碧绿的蛇瞳却越发明亮,似乎还想将其丢入波涛中翻滚。 就在它跃跃欲试动弹的前一秒,嬴抱月终于忍无可忍地深吸了一口气,从冰冷的湖水中,从蛇口中探出头来,瞪着那双眼睛大吼道。 “腾蛇!” 嬴抱月抓住了那巨蛇的獠牙,大吼出声。 “你再闹,我就让师父把你煮了!” 少女的声音本来很大,但在湖水震荡中,却很微弱。 然而就在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在她口中吐出那个词的瞬间,原本睥睨天地的巨兽却突然静止了。 一朵雪花,静静飘到蛇吻处。 一人一蛇,就这么在雪花中对视着。 下一刻,巨兽的眼中,却突然渗出了大颗的泪滴。 看着那泪滴,嬴抱月呼出一片结冰的冰雾,怔怔开口。 “我知道你有分身,你再这个样子,从现在数到二十,我就会死透了。” 说完她松开獠牙,从半空中再次坠落。 然而就在她沉入湖水之时,一双纤柔的手,环抱住了少女的身躯。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神仙姐姐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八月飘雪,冰湖震荡之时,趴在山崖上的归辰脑海中只回荡着这一个想法。 他还不知道他将要创造一个生命的奇迹…… 在看到湖中央那个黑影的瞬间,归辰只觉得眼前一黑血液倒流,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不要看!你的等阶太低!” 男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无比真实地响在他的耳边。 “眼睛会瞎的!” 等阶太低啊……归辰在那一瞬间短暂地想道,他等阶的确是太低,只是那人是怎么知道…… 后来归辰才知道,那个男人虽然顺便将警告弟弟将声音也传到了他们这边,但这个等阶太低是针对他那个弟弟,而他那个弟弟是等阶六。 等阶六。 等阶六看到那个场面眼睛都会瞎掉。 而他一个刚破境连真元都不会使用的等阶十,和他身后的两个普通人,在瞬间就陷入了死地。 那时归辰还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当然他后来知道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吓懵了。 他也因此创造了一个山海大陆上无人能破的记录。 即成为了破境后最快和神灵照面的修行者。 当然,这是后话。 现实就是,他的确差点死了。 那个男人叫他不要看,但只有等阶十的他连不看的余裕都没有,在那黑影上浮的一瞬间,他脑袋如挨了一闷棍,软软地向前倒下。 在巨大的威压下,他身体本能地就五体投地,眼睛完全陷入了黑暗,连五感都陷入麻痹。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臣服感,肉体像是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即将回归大地。 甚至回归尘土。 然而就在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之时,他的眼底却依旧残留着些许幻影。 是那个女子从他眼前坠落的身影。 再然后,是更早的时候,她和他与妹妹在自家小院的身影。 听说人死前会看到走马灯,本能地从过往记忆中寻找生的希望,归辰意识到他正在经历这个过程, 眼前景象影影绰绰,趴在地上少年的眼瞳中亮起一点微光,一个明亮的光点在归辰黑暗的视野里出现,他睁大眼睛拼命去看,随后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箭镞。 在濒死的走马灯中,归辰看着那个他记忆中的女子,摘下了右耳边的翡翠耳坠,将那枚小箭镞挂到了耳边。 “好看吗?” 在幻觉中他看着自己怔怔地看着她开口。 “好看。” 而下一刻,幻境中那女子向他伸出手,掌心上躺着一枚翡翠耳坠。 “送给你。”她笑了笑,“谢礼。” 谢礼。 幻境中归辰看着躺在自己掌心上的翡翠耳坠,上面雕刻着一只张着翅膀的蛇。 蛇! 黑暗中归辰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随后紧紧握住胸口一个硬物。 当初的一对翡翠耳坠,被她分别送给了他和归离。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对耳坠代表着什么,直到那一天那个女子拿走送给归离另一只耳坠,恢复了公主的身份,归辰才知道这居然是王室的信物。 她将一只耳坠戴回耳边,为了救他们踏出了家门。 但一开始送给他那只,不知为何她没有要回,之后归辰就一直悄悄将那只耳坠挂在胸口。 却没想到它在这时救了自己的性命。 掌心处那个硬物散发出无边无际的暖意,归辰低下头,视野中浮现出微弱的绿光,随着这个绿光的扩大,他视线逐渐清明,五感逐渐恢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归离!姚姨!” 看着瘫倒在马边的两个女子,归辰拼命挪动着瘫软的身躯向她们爬去,两匹马都已经伏下了,但不知是不是身为野兽的缘故,看上去并没有人那般悲惨。 姚女官和归离都已从马背上滚下,姚女官甚至将归离护到了身下。但两人此时都已七窍流血,看着流到地上的血迹,归辰目眦尽裂拼命向她们伸出手去,就在触到两个女子之时,少年原本剧烈跳动的心一缓。 都还有温度。 不是两具尸体。 他来不及去想两个普通女子是如何在这巨大威压下活下来的,只是一步步爬动,用自己的身躯覆盖到那两人身前。 而就在他靠近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归辰的错觉,姚女官腰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亮了一下,好像是个锦囊。 那微光消失得极快,下一刻就消失无踪一切都像是他的错觉,归辰视野本就模糊,一切由不得他在意,他咬紧牙关爬到那两个女子身边,而就在他胸口的绿光覆到两人身上时,只见归离和姚女官都突然动了一动。 “哥……” “殿下……” 两人都还活着! 归辰一喜,正要开口呼唤身后却传来惊天巨响,归辰微微回头,却只见湖面上居然伫立着一个巨大的黑蛇! 那巨蛇如蛟龙出海身躯直立,却一动不动,在萦绕的冰雾下归辰只能看清那硕大的黑影,他浑身僵硬不明白那巨蛇为何突然静止。 但即便那黑影不动弹,这场面依旧太过骇人如同幻觉,双眼如同利箭射入他猛地一个眩晕,而下一刻就在归辰睁开眼睛之时,那个巨大的黑影居然从湖面上消失了。 消失了。 而就在那个黑影消失的一瞬间,原本沉重如山的可怕威压也陡然一轻。 终于喘上气的归辰揉了揉眼睛。 怔怔看着空无一物的湖面,只有漂浮的冰块告诉他一切不是在做梦。 的确发生过了什么。 但刚刚那个黑影果然应当还是他的幻觉,毕竟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黑蛇…… 简直就像是神话中的龙一般……等等……神话……神…… 察觉到什么的归辰一僵,但下一刻他脑袋一空,只想起比一切都重要的事。 归辰软软直起身躯,死死看向湖面,朝崖边爬去,“明月……明……” 归辰跪在崖边正想往下跳,但下一刻他却再次僵住。 哗啦一声,湖水拍岸。 就在他所处山崖边的正下方湖面,突然升起一个脑袋。 归辰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下一刻却发现那是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如海藻般长长的黑发,缓缓从湖面直起身躯,向湖边走去。 那是一个女子。 归辰怔怔地看着那个从湖面上浮出的女子,即便离得较远看不清容貌,但他居然本能地觉得她一定很美。 那女子身着黑衣,身姿极为曼妙,在冰块沉浮的湖面居然如同闲庭信步,就这样一步步露出水面,踏岸而上。 她手臂直直伸出,仿佛抱着个什么,当那露出水面时,归辰瞳孔一缩。 那女子怀中抱着个身着月白衣裙的女子。 正是嬴抱月。 “明月!”归辰再也顾不得一切大喊出声。 不知是否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女子怀中少女猛地咳出一口水,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下一刻,归辰看着笔直地站在湖边的黑衣女子居然直直向他这边看过来。 而就在接触到那女子目光的瞬间,归辰眼前一花,心脏骤停。 那个女子…… 有一双竖瞳。 第一百二十九章 ?现世 但下一刻,归辰眼前再次一花,那双竖瞳已然不见。那女子眯起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与常人无异,看上去只是比常人乌黑一点。 归辰睁大眼睛还想再看,那女子怀中少女却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脖子,那女子自然地低下头去。 “你吓到他了。”嬴抱月无奈地在她耳边呼出一口气,轻声开口,“收一收。” “唔……”黑衣女子和她对视,眯起眼睛,“这人谁啊,你新的男人?” 可以不要用这么容易误解的说法吗。 嬴抱月再次呛了一口水,看着她的脸色,黑衣女子斟酌了一下用词,“你新认识的男人?” 下次希望你一开始就选择正确的用词。 虽然她知道这位说话历来是遵从本能。 嗯,本能至上。 但请恕她没有师父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不如说她还不习惯,她还是未成年人好么。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抱紧了她的脖子,“算是吧。认识不久。” “嗯……”黑衣女子拖长声音看了一眼她耳边的耳坠,“也真亏你会把这个耳坠给他。” “不然你这男……刚认识的男人已经死了。”黑衣女子凉凉道。 这对耳坠当初是为了防止她误杀嬴氏子弟打造的。虽然她一直都很想杀就是了。 当然如果是在极近的距离,这对耳坠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黑衣女子看着怀中纤细脆弱的少女。 这人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她是她。 “要是真是那样,”她怀中少女攀上她的肩头极为严肃地凝视着她,“我会考虑把你也宰了。” 看吧,如假包换。 就算换了个壳,但敢这样威胁神的,千百年来也就那对师徒了。 嬴抱月瞪着那黑衣女子,“师父给你下过禁制,不许滥杀无辜。” “好好好,”黑衣女子举起手,“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死。” 她无辜地开口,“不过那边草丛里晕了十几个刺客,人没死但经脉尽断了,醒来大概会心智倒退失去记忆。” “哦,那些啊,让他们自求多福吧。”嬴抱月呼出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抱我上去吧,归辰他们该吓坏了。” “那边山上的小子呢?”黑衣女子看着她,“那境界蛮高的,总觉得还有点古怪,抓来……” “停,停,”嬴抱月双手扶住她想往北边山上看的脸,“那也是我认识的人,先别管了。再说你也抓不了。” “你怎么知道我抓不了?”黑衣女子眉间闪过一丝愤慨,竖瞳一闪而过,“我……” “好了,”嬴抱月一把抱住她脖子,“我还有正事要和你谈,先干正事。” 黑衣女子不满地闭上嘴,抱着嬴抱月往山崖上走去。 归辰摇摇晃晃地从地面上站起,看着不远处抱着那女子脖子的少女,两人在极近的距离说话,有点目瞪口呆。 当初他背她时,这女子都会主动拉开距离,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对一个……人这么亲近。 当然,这应该是人吧…… 看着越走越近的那个黑衣女子,虽然她什么都没做,但归辰却只觉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如果不是她怀里抱着嬴抱月,他也许会立即顺从本能掉头就跑。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本能来自何处,但归辰咬紧牙关一动不动,甚至强迫向那女子迈步而去。 在两人相隔一丈处,他停住脚步,看着不远处的黑衣女子。 然后归辰发现,他无法描述这个女子的容貌。 她正如他第一眼所见那般,生得非常美,但这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甚至他想在脑海中回忆这女子的容貌,都只觉一片空白,就存在于眼前,却无法记住! 这是…… “明月……”归辰克制住心底肆意疯长的猜测,将所有注意都放到那女子怀中少女身上。 看着她肩头又多了一处的箭伤,少年握紧双拳,“我……” “你们都活着就好,”嬴抱月笑了笑道,看向归辰身后已经睁开眼睛的归离和姚女官舒了口气,“大家都活着就好。” “殿下……” 刚刚苏醒的姚女官在地上挣扎地想起来,愕然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陌生女子,“这位是……” 顶着地上三双怀疑的眼睛,嬴抱月毫不心虚地小手一挥。 “这就是我之前说住在湖里……附近的朋友。” 朋友…… 远处山上的李稷无语地抬起头。 鬼才相信你。 然而眼前那画面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甚至只要去思考脑海中就如针扎般刺痛,就只能至此打住了,大概他很快就会失去这段记忆。 就在那黑衣女子回头的瞬间,李稷猛地收回视线,屏蔽五感。 “哼,逃得还挺快。”黑衣女子笑了一声,“小子,离远一点。” 谁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下一刻远处山巅上一个男人拎起地上的弟弟,瞬间撤出百里之外。 嬴抱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但也知道她的做法是正确的。 因为,接下来她们的对话,不容任何人窥探。 “我和这位许久未见,想要叙叙旧,归辰你带归离和姚姨在这休整一下吧。” 嬴抱月看向地上僵硬的兄妹和女官笑了笑,“一个时辰内这附近都不会出现追兵的。” 归辰僵硬地点头,随后目视着那个黑衣女子抱着嬴抱月往山崖下一处洞窟走去。 姚女官和归离瘫在地上,同样怔怔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但下一刻归离突然尖叫出声。 “哥!” 归辰猛地回头,只见自己妹妹看着地上的脚印惊恐地抬起头,“她……她没有……” 归离没说完的话被堵在嗓子里,小女孩看着一把捂住自己嘴的兄长睁大眼睛。 “不要看,也不要说。” 好孩子不要看。 归辰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他知道的。 不就是那个女子…… 没有脚印么。 多大点事…… 归辰扶额,下一刻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冷静冷静。 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凡事习惯就好。 …… …… “你明明有脚来着。” 洞窟中被黑衣女子放在一块石头上的嬴抱月无语地开口,“作甚又要吓小孩子……” 她看着坐在对面黑发竖瞳的女子无奈地笑了笑,唤出那个名字。 “腾蛇。” “不过开个玩笑,”名唤腾蛇的女子转过身,靠在石壁上对她一笑,“好久不见。” 看着容颜陌生的少女,女子的脸色冷下来,“你没死啊。” “好久不见,”嬴抱月静静地看着她,“你也没死啊。” 石窟中沉默一瞬,两个女子静静对视着,随后嘴角露出寂寥的微笑。 她们都没死,但原本在她们身边的另一个人,将她们联系起来的那个人。 却不在了。 下一刻嬴抱月收起笑意,认真地看着那个终于变回她熟悉模样的神灵分身。 “告诉我,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章 初见 “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面对她的提问,黑衣女子只是这样看着她,将她的话静静重复了一遍。 “发生了什么……”腾蛇继续重复。 嬴抱月看着那双比冰湖更幽深的竖瞳露出怔然,心底咯噔一声。 如果说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那么蛇……应该不是吧…… 有些事嬴抱月从一开始就清楚,随着记忆逐渐恢复,她更是明白了更多事。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她其实没打算去找腾蛇。 从她在姬嘉树面前假称腾蛇却没有产生任何异样时开始,嬴抱月就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这个怀疑其实开始得更早。 在她刚苏醒从归氏兄妹那里听说到师父的死讯时,嬴抱月在难以置信后就明白,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师父身边的那位神灵,肯定也出事了。 嬴抱月屏住呼吸,静静看着眼前靠在石壁上的那个黑衣女子。 明明本拥有凌驾于所有修行者之上的威权,但在她问出那个问题时,腾蛇的神情却迷茫得像个孩子。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 当然,只是看着年轻。 这位的容颜从嬴抱月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几十年来就没有丝毫变化。这也是当然的。 虽然在自己习惯冒大不敬将她在这种姿态下当做人来看,然而。 她毕竟不是人。 嬴抱月看着眼前神情迷糊的黑衣女子,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按照辈分,她应该喊她一声干娘。 眼前这个黑发竖瞳的女子形态才是嬴抱月从小熟悉的神灵的姿态。 八兽神,腾蛇。 正如她之前所唤,这个黑衣女子正是八兽神腾蛇的人形分身。 嬴抱月并不知道其他兽神有没有这种幻化人形的能力,但她三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腾蛇的时候,这位正是这种姿态。 没错,三岁。 算起来她们也是有几十年的交情了。 嬴抱月或者说少司命林抱月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和腾蛇神的这位分身相遇了。 当然,第一个与这位分身结识的人是不是她,而是她的师父。当年只有十八岁,不过等阶五的大司命林书白。 兽神作为天生的神灵,在山海大陆上只有天阶修行者能承受得住其真身的威压,其他人就算不幸碰上没死也会不傻即疯。所以即便大司命林书白后来成为兽神腾蛇的神子,也无人知道她们结识其实是在更早的时候。 当然这也因为师父和腾蛇初次相识时腾蛇就是这样一个分身的姿态。 如果是真身……恐怕她们早就被压扁了。 嬴抱月想起之前在冰湖中肆虐的巨蛇心有余悸地想到。 说实话……看着眼前思索过度眉头紧锁的黑衣女子,嬴抱月微微偏过头去,她总觉得腾蛇的这幅容貌……有很大程度是在模仿她的师父。 毕竟……这位应该没有性别…… 总之,不管是真身还分身,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修行者知道大司命林书白和腾蛇神其实在其登临天阶前就相识了。 正如他们不知道八兽神腾蛇居然帮大司命林书白带过娃一样。 听起来恐怖,但她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是腾蛇负责照顾的。 师父和腾蛇的这场人神相遇听起来传奇,但事实当时情况不是传奇,而是神奇。 她当时年纪太小只有模糊的记忆,还是根据师父和腾蛇的说法还原了现场。 嬴抱月抬头看向洞窟外的冰湖,师父和腾蛇初遇就是在这片澜沧海边。 但不是什么命运的邂逅,当时的师父……正在洗澡。 带娃是件十分辛苦的事,当年师父作为一名未婚庶女抱着个婴儿回家的时候受到了所有家人的抵制,别说有人帮忙了甚至有亲人趁师父睡着想把她抱出去卖了。 经过各种背叛师父彻底对身边人失去了信任,就干脆抱着她离开了家,但她一个女子单身上路又不敢相信任何人,刚开始虽然还没修行者追杀,但师父双拳不敌四手,也被她折腾得精疲力竭。 就在一宿没合眼师父将她放在岸边大石准备洗个澡之时,用师父的话来说,那天她就一个没注意,放在大石上的孩子突然不见了! 师父顾不得穿衣服直接从湖中冲了出来,结果没走几步…… 却发现石头后坐着个黑发裹了一身女子,正把她抱在手里好奇地打量。 这就是师父和腾蛇的初遇。 十分神奇又诡异的初遇。 师父当时已是等阶五,入湖前早就确认四周没有任何修行者的气息才敢喘息一二,结果没想到遇到这诡异的女子,周身气息更是十分奇怪。 但所幸腾蛇只是抱着她看了两眼,看到有人追来,伸手就把她又放回了石头上,当师父把她抱到怀里松了口气后。 腾蛇却对师父产生了兴趣。 当然师父当时并不知道眼前这古怪得连衣服都不会穿的女子是神灵的分身。 确认她无恙后,师父连忙穿好了衣服,而下一刻师父说她就眼睁睁看着眼前的长发女子仿照着她衣服的样式,变出了身黑衣服…… 虽然不排除戏法元素,但这已经足够让五感通达的师父意识到事情不对…… 总之,那一场有历史意义的初遇,在师父抱着她一句话不说就跑结束。 没人知道,大司命林书白年轻的时候比起战斗……更擅长抱着她跑路。 但之后据师父说不论她到哪里,只要是有河有湖的地方,都会遇到那位黑衣女子,堪称阴魂不散。 而再后来,两人就相熟了起来。 嗯……相熟? 嬴抱月还记得她小时候坐在师父怀里看着那个女人轻描淡写,内心却十分无语。 那人到底是怎么样和一个神相熟起来的? 总之这也是大司命林书白留下的一个未解之谜,但正如嬴抱月之前所说,普通等阶二神子和八兽神之间大多是侍奉和供养的关系。 但凡事都有意外。 看着眼前不断重复她那句问话的黑衣女子,嬴抱月目光怔怔。 大司命林书白,恐怕是这片大陆上第一位和一位兽神,成为朋友的人。 “腾蛇,”嬴抱月定定看着女人,“你不记得了吗?” 黑衣女子浑身一震,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已不再是湖面巨蛇的姿态,但就在这时,那名美丽的女子的幽瞳中,再次滚落大颗的泪滴。 看着她的样子,再想起她之前在湖面上的姿态,嬴抱月心中设想得到证实,她深吸一口气,问出她之前发现的最大的不对劲。 “腾蛇,”嬴抱月眉头深深地皱起,问出那个最严重的问题。 “你的翅膀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翅膀 “螣蛇无足而飞。龙类也,能兴云雾而游其中。”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耳边的翡翠耳坠,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目光微沉。 无足而飞,正因腾蛇有翅膀。 翅膀是腾蛇身为神灵和其他的蛇最大的不同,可以说是其力量的源泉。 也是因为腾蛇能无足而飞,其在八兽神中的地之四灵里能位列首位。 然而现在…… 黑衣女子看着嬴抱月,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意,“你发现了啊。” “当然。”嬴抱月无奈地看着她,她又不瞎。 之前在湖上腾蛇真身现世之时,她就陷入了震惊之中,但她震惊不是震惊于其威压,而是惊讶于其……瘦小。 当然是和那位以前相比。 当年在她升入天阶后,腾蛇就立即兴致勃勃地让她来观摩自己的真身,在璀璨的日光下,巨蛇身上华贵到令人震撼的三十六翼金色羽翅给她留下了亘古不灭的印象。 然而刚刚在冰湖内看到她的真身时,原本腾蛇身上最璀璨夺目的的羽翼却失去了踪影,只留一片黑暗。 就算退一万步是腾蛇想跟她恶作剧把翅膀收了起来,可是…… 腾蛇看着眼前抿紧嘴唇的少女,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就不能当做我收起来了吗?还是和以前一样难骗。” 嬴抱月笑了笑,静静说出了如果李稷现在能听到大概会十分震惊的话。 “因为……”少女凝视着眼前女子,轻声开口。 “你变得太弱了。” 李稷和归辰听到大抵都会十分无语,毕竟……弱?那叫弱? 可是……嬴抱月直视着眼前的黑衣女子,当年见到她真身时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光是那对翅膀。 真正的神灵到底有多强大,非亲身经历过不得体会。 之前在冰湖之上,腾蛇顾忌师父的禁制虽算是收敛了,但那展现出的力量依旧和嬴抱月认识的那位神灵大相径庭。 相距甚远。 如果是当年的腾蛇神出海,她们这些人阶地阶,无一人能活。 看着少女的眼睛,腾蛇面色一僵,随后叹了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你的力量……是不是只剩下五成了?” 黑衣女子缓缓呼出一口气,“明明你现在只是个等阶十,还真敢猜。” 居然还能猜个大差不差。 “不过到底剩几成,不是很好估量,”腾蛇看着嬴抱月道,“毕竟……” 毕竟她很少能遇到要解放所有力量的对手,就算只剩一半也是绰绰有余。 “嗯……”嬴抱月眯起眼睛打量她,“那拿你的那些熟人……熟神打个比方?” 腾蛇脸色一黑,这丫头…… 嬴抱月笑起来,“所以到底怎么样?” 腾蛇咬牙切齿,随后耸了耸肩,“大概,朱雀三爪子的事。” “朱雀神三爪子会怎么样?”嬴抱月看着腾蛇问道,虽是玩笑话但她目光却非常认真。 腾蛇的目光也认真起来。 “大概朱雀三爪子就能把我切成炸串吧。”她淡淡道。 这比喻是跟谁学的,也太接地气了……嬴抱月内心腹诽。 而且以朱雀神的火力不该是烤串吗。 不过朱雀神是腾蛇的死敌之一,纵然天之四灵自带光环本就最强,但这女子能承认至此…… 嬴抱月眸光微沉,失去翅膀的影响果然十分深重。 “只不过……”眼前黑衣女子竖瞳陡然亮起,“那死鸟要是真的敢来惹我,我拼命也能把它薅秃!” 那两位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不过现在嬴抱月大概能理解腾蛇为什么那么依赖师父这么些年却待在南楚国门而不入了。 “所以你自己不知道翅膀为什么不见吗?”嬴抱月看着腾蛇静静问道。 腾蛇浑身一震,随后陡然恢复平静。 “等吾意识到的时候,吾就已经在澜沧海里漂浮了。” 嬴抱月心底猜想再次被证实。 如果腾蛇知道,此等对神灵而言的大仇,怎么能放过始作俑者。 “那你是什么时候丢的?” 至少嬴抱月死的两年前,腾蛇的翅膀可是还在的。 腾蛇静静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七年前。” 七年前。 嬴抱月心头一紧,看着自己最后一个猜测被证实,闭上了眼睛。 “腾蛇,”嬴抱月闭着眼睛无力地开口,“所以你不记得七年前的事对吗?” 腾蛇同样闭起眼睛,痛苦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开口道。 “是,吾不记得。” 她的记忆和翅膀一起,丢在了七年前。 不过……黑衣女子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我也有事要问你。” “之前我一直都以为你死了,”腾蛇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八年前,你失去气息,书白发疯了一般满世界找你,如果你还活着……” “不,”嬴抱月打断她,“八年前,我的确死了。” 死的不能再死。 腾蛇一怔,随后竖瞳闭了闭,怆然一笑,“也是,不然书白不可能变成那个样子。” “那个样子?”嬴抱月一怔,但随后她猛地意识到,腾蛇虽然没有七年前的记忆,但有八年前,也就是她死的时候的记忆! “你记得我死的时候的事?”嬴抱月看着她问道。 “是啊……”腾蛇怔怔看着她,随后皱起眉头,“对了,我还一直想问你。” 腾蛇死死盯着嬴抱月。 ”你当年到底是被什么人所害?就算书白当时不在,可你之前不是在封地过得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 “封地?”嬴抱月懵地看向她,指了指自己,“我有封地?” 什么时候的事…… “喂,你不会……” 腾蛇睁大眼睛,洞窟内一人一神静静地对视着,随后同时扶额。 “说吧,”腾蛇凉凉道,“你这人……身体到底什么情况?” 女子古怪地看着嬴抱月,“我早想问了,你怎么变成了嬴昊的女儿?”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虽然我也知道这关系很乱…… 嬴抱月内心复杂,但还是把她从皇陵底部醒来,真身被烧,却误打误撞进入嬴抱月体内成为和亲公主的事解释了一遍。 同时她解下了手腕上的布条,腾蛇沉默地看着她手腕上的疤痕。 “所以你说你丢了关于修行的记忆,还有……” 嬴抱月看着她认真地开口。 “还有死前一年的记忆。” 嬴抱月眸光幽深,就在车队出发前,她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记忆,同时发现除了修行相关的,有一段记忆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不管怎么联想触动,都无济于事。 那就是八年前,她死的那一年的记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痴人 嬴抱月话音落下。 澜沧海边的石窟内,一人一蛇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傻子都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愣住的腾蛇,嬴抱月扶额,对她们俩刚刚的对话进行了总结。 “所以我们两人,我没有八年前那一年的记忆,而腾蛇……”嬴抱月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你没有七年前那一年的记忆。” 她闭了闭眼睛换了一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死,而你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死的。” 看着彻底僵住的腾蛇,嬴抱月目光平静。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看着眼前这位失忆者同盟,嬴抱月笑了笑道,“我们俩这失忆失得可真是刚刚好。” 腾蛇想从自己处知道她当年的死法,但她不记得。 她想从腾蛇处打听师父的死因,但腾蛇也不记得。 如果所有的一切没有有幕后推手,那么也未免太巧了。 但换一种角度,此事也是理所应当。她之前之所以不找腾蛇,除了师父当年的主张,便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师父去世,腾蛇未死,那么想要腾蛇不为师父复仇,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弑杀神灵,但此法影响和动静实在太大等于两败俱伤,而第二种方法就是…… 现在这种方法。 腾蛇神失忆了,那么自然不会有报仇一事。 正如腾蛇的翅膀和她修行的记忆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一般,她们记忆的缺失也不可能是偶然。 都被夺取,或者被有心人消除了。 她的情况太诡异先放到一边,腾蛇的失忆…… 其实也很诡异。 看着眼前神情如稚子的女子,嬴抱月叹了口气。 正常情况此处可推测是谋害师父的敌手为了防止腾蛇复仇这么做,但她实在想不到到底什么人……甚至还有什么神能做到。 如果说在诸神恶战中撕下腾蛇翅膀还能说通,但想要操控一神灵的记忆,可没那么简单。 和脆弱的人类不同。 人可以很复杂,但兽却能很简单。 正因简单,所以执拗而坚韧。 看着眼前沉睡七年却不愿忘记自己师父重寻神子的神灵,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很久以前师父就和她说过,以八兽神为首的天生神灵,它们能听见众生的声音,但同时也能承受如此多祈祷的压力,因而心灵纯粹而坚韧。 但往另一个方面说,就是心防极重。 纵然其真身坚而不摧但终有强大者能击碎,但却极难入侵这些神灵的心志。 兽神只会在地阶巅峰者进阶天阶时出声引导一二,而真正能与兽神意志沟通的,就只有受其承认的神子。 要操纵记忆,首先就要能和兽神的意志沟通。 这代价和难度不用提多大了,而且……既然能做到为何不干脆操纵一个神灵的记忆? 对于狼子野心之人而言,能得到一个兽神的助力,那真是强过千万修行者! 然而…… 嬴抱月看着腾蛇的竖瞳,心底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却没找到原因将其按下。 如果是师父……可是师父没有理由这么做…… 赢抱月心底乱糟糟的。 就算师父历来不愿腾蛇被卷入人类纷争,但没有特别明确的理由师父不可能这么对待她的……朋友。 “书白……” 然而不等嬴抱月多想,腾蛇的声音却打断她的思绪。 就在这时,在听完赢抱月那句你不知师父怎么死的,眼前沉静的黑衣女子原本平静的外壳却突然被击破。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嬴抱月,腾蛇突然向她扑去,原本很快止住的眼泪,大滴大滴流到她的膝盖。 嬴抱月怔怔看着膝头的水滴。 在她上辈子所在的世界有这样一句话。 鳄鱼没有眼泪。 而与其同属的蛇本该也没有眼泪。 神灵是纯粹的,也是无情的。 然而她眼前的一位神灵,此时却在为一个人哭泣。 “我……”腾蛇抛弃了神灵的自称,甚至抛弃了神灵的威严,此时她只是一个无比孤寂的女子,原本掩饰的理智和情绪带着七年的光阴决堤。 她只是看着嬴抱月喃喃道。 “我哪里都找不到书白……” 她像是痛失亲友的孩子,不断重复这一句话。 随着腾蛇真正展露出情绪,外面原本回温的天气居然在瞬间降低,而还未完全化冻的冰湖猛烈震荡,湖水甚至往这个洞窟泛来! 哪怕只是分身,神灵就是神灵,一举一动都能引来天地之变,然而嬴抱月这时却无暇顾及这些。 她只是看着哭泣的黑衣女子,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腾蛇哭,但腾蛇哭起来,就只有她的师父能哄。 她小时候常看到师父手忙脚乱地哄腾蛇的情形。 嬴抱月其实一直无法理解师父和腾蛇的感情。 虽然曾成为神女,但她从未供养神灵,却有和神灵对峙的记忆,在接触过其他神灵后,嬴抱月就意识到师父和腾蛇的关系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腾蛇也是八兽神中的异类。 兽神与天同寿,但神子却可以随时替换。 看着眼前哭泣的女子,嬴抱月心中涌起她很久以前就有的感觉。 腾蛇比起一个神,却更像一个人。 而将她变成这样的,是那个女子吗? 那个被现在还活着的无数人诋毁的妖女,其实她才是真正的神女。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扶着腾蛇的肩膀,将她推到能与自己平视的距离。 “我也找不到。” 腾蛇找不到她的神女,她找不到她的师父。 然而。 “但我会去找回师父想要保护的东西。”嬴抱月看着她道。 她不会安慰腾蛇,但她也有能做到的事。 “我会找回你的翅膀,”嬴抱月伸出手揩去腾蛇脸上的泪滴,“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就在这好好睡吧。” 腾蛇竖瞳竖起,瞪着嬴抱月,“你……” 她这一点难道要也要学她的师父? “吾既然苏醒,便不可能袖手旁观,吾也要给书白报仇……”然而不等腾蛇说完,一根食指抵到黑衣女子的嘴唇,止住了她的话。 嬴抱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既然你不清楚师父当年之死是否有神灵插手,那么你也不许插手。” 看着眼前愣住的黑衣女子,嬴抱月闭上了眼睛。 当年她三岁遇到腾蛇,师父的确曾在睡觉洗澡时将她短暂托给腾蛇照顾。 然而在她五岁开始被修行者追杀之时,当年孤身奋战遍体鳞伤的女子却拒绝腾蛇靠近一步。 师父和腾蛇的关系是独一无二。 嬴抱月睁开眼睛,眼中流光却比冰川更清澈璀璨。 与其他神子将神灵视作战力相比,秦国的国师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人可以很复杂,但兽却能很简单。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永远记得那女子在浴血中和她说过的话。 “我绝不允许,人类犯下的罪恶却让神灵来解决。” 人能在神的面前活下来 靠的是一口气。 师父即便吐掉身体内的所有的血。 都不曾丢掉这口气。 她亦然。 …… …… 说完嬴抱月向洞窟口走去,边走边回过头向腾蛇笑道。 “报仇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先睡吧,我要去南楚和亲了,对了虽然不能让你插手,但有件事想麻烦你,能让湖面结个冰……” 然而看着少女的背影,腾蛇突然打断了嬴抱月的话。 “抱月,”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唤出了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原本哭泣的神灵此时神情却无比冷肃。 “你不光想报仇,”腾蛇看着眼前纤细带伤的少女,静静开口。 “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说梦 嬴抱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洞窟内静静而立的黑衣女子。 即便再像人,这依然是与天同寿,冷眼旁观这片大陆无数次朝代更迭的神灵。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腾蛇的眼睛,“你想问什么?” “问你接下来的打算。”腾蛇道。 “先应付一下这个和亲,然后进阶复仇,”嬴抱月看着腾蛇道,“我这辈子不进阶可是要死的。” 所以这打算并无一丝虚言。 她伸出手腕露出疤痕,看着腾蛇道,“我忘了问你,这个诅咒你有办法解吗?” 腾蛇看着她道,“这是人弄的诅咒,神杀人不用诅咒,也不需要这种方法折磨人。” 所以说人才复杂啊。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那算了,顺便一提在你看来,我还能活多久?” 看着尚且年幼的女子,腾蛇神情复杂轻声开口,“一年左右。” “果然,”嬴抱月笑道,“那人说的还挺准。” 虽然她一开始就知道李稷说的是对的。 腾蛇看着将布条缠回手腕的女子。没有什么忘了,她一开始就知道诅咒出自人手,没打算向自己求助。 这人实在是…… 系好布条嬴抱月抬起头看着有些怔忡的女子,“所以你叫住我到底是想问什么?觉得我不想复仇?” 毕竟她拖着个这样的身体走这么笨的路,腾蛇会这么觉得倒也没…… “我从不会怀疑你会报仇。”腾蛇看着嬴抱月冷声道。 就算这女子不在意自己的死亡,但腾蛇比谁都清楚林抱月能为了林书白做出些什么,就算她不为自己报仇都会为她师父报仇。 然而…… “你如果真的只想报仇,你现在不会在这里,”腾蛇看着她冷冷道,“也不会拒绝我的帮助。” 少司命和大司命在秦盘踞多年,不可能一点势力都没有。 不管有没有被清缴,但这些势力大多都积聚在北方。 秦曾经最大的敌人在北方,而大司命林书白更是死在最北端的……永夜长城上。 不论是找人帮忙还是想调查真相,如果想以最快的速度报仇,她都应该向北走,而不是往南。 但往南…… “都说了,我现在是和亲公主,还是需要和亲南楚的,而且还有穆家归家……”嬴抱月笑了笑道,然而她的话却再次被腾蛇打断。 “吾答应你,如果没有神灵出战,吾也绝不会出手。” 腾蛇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抱月不会在她面前说谎。 至多会什么都不说,或者,不说全。 腾蛇凝视着嬴抱月。 这不是嬴昊的女儿。 眼前的这名少女,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这世上所有人都诋毁她与她的师父。 但只有她知道,那两个从楚地微末走出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比起逐鹿天下功高位高的大司命,少司命林抱月常常被她师父的光环掩盖,再加上她为人脾气很好,贵阳城那些蠢笨的女人仙官们甚至以为她懦弱可欺。 柔弱可欺? 腾蛇看着站在洞窟口少女瘦削的背影。 她没有说出口,她刚刚之所以叫住这名少女,其实是在她出门的瞬间,眼前一个恍惚腾蛇总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 “书白……” 腾蛇喃喃道。 她以前总是看到这名少女站在那个世间最强大的女子身后。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发现这名少女的背影单独看起来,居然也有了她师父的味道,居然能让自己都看走眼。 腾蛇眸光微凝,之前在湖中,她也是一时感受到了书白的气息才苏醒过来,但当她醒来却发现唤醒她的那个人不是书白。 而是抱月。 就在这个时候,这个背影完全调转过来,嬴抱月看着神情凝重的神灵笑了笑。 “你想问我到底为什么要去南楚?” 腾蛇知道这人在断章取义,但第一个问题的确在此。 “没错,”腾蛇看着她冷冷道,“别跟我说什么和亲什么的,你才不是……” 就算是为了进阶,但应该还有更快…… 腾蛇一时激动,正想继续开口,她才不信这女子是想和亲嫁人,她莫不是…… 然而就在腾蛇思绪腾飞时,眼前少女转过身看着她轻声开口。 “当年大王……” 听到这个称号,腾蛇浑身一震声音猛地停下。 然后腾蛇看着眼前少女静静开口,“当年大王统一六国,南楚是最后一个收服的国度不是吗?” 她在。 说些什么? 腾蛇脑海中有无数猜测,但完全没有想到这名少女居然……不,不如连她都不敢去如此猜测。 大王。在听到这个称呼腾蛇就心头一跳。 这是太祖皇帝嬴帝在一统天下前的称呼,也只有参与统一之战的秦军兵卒还习惯这么称呼。 统一之战。 她难道是想要…… 看着震惊的腾蛇,嬴抱月笑了笑。 就是觉得哪怕神灵都无法接受,她才没打算说。却没想到被腾蛇看出蛛丝马迹,她才不打算隐藏。 腾蛇说的没错,她的确不光只想复仇。 报仇,仇自然是要报的。 但她既然成为修行者。既然为了归氏兄妹成为了公主。 既然为这个身份付出并将要付出无数代价,她的道路,就不只限于复仇。 姚女官不会知道,她当初在马背上听到的那句要战便战,可不是指一场伏杀。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腾蛇看着气势愈发像她师父的少女怔怔开口。 嬴抱月看着她一笑。 她现在是个和亲公主不假,但她永不会忘记自己是谁的徒弟。 他们以为她是谁? 师父终身的心血都花在统一的大业和她身上。 她死了便罢,但她活着,就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她不光要复仇。她还要夺回师父守护的东西,甚至走的更远。 嬴抱月看着腾蛇道,“嬴帝死了不是吗?” 和她死在同一年,他创立的帝国也分崩离析,子孙毫无尊严。 帝国破碎,七国林立,乱世再临。 “我死去的这八年其实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她回头看向腾蛇,“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嬴抱月看着腾蛇静静道。 “六王毕,四海一。” ……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梦想总是要有的 六王毕,四海一。 腾蛇之前没有听过,但这句话并不难理解。 因为曾有人做过这样的事,就在这片大陆上。 长城之内,有六国。 前朝分封诸侯,后天子大权旁落,诸侯战乱异族入侵,天道失和,诸神旁观,妖物横生。 而后经历漫长的争霸战争,秦初代皇帝太祖皇帝统一了大陆,让各诸侯王奉其为主,施行秦政。 这片大陆曾经统一过。 这是这片大陆上的人都知道的历史。 然而山海大陆幅员辽阔,势力复杂,文化各一,难以治理。建都之初哪怕是心比天高立下无上功业的嬴帝都不觉得以秦原本国力能统御四海,并未接受国师废封国全设郡县的建议,而是采用诸侯国和郡县并行的制度。 嬴帝在迫使各国原本王侯退位后换上了对秦宣誓效忠的本土王室,并准备用二十年的时间逐渐收紧皇权,慢慢将长城内除秦以外的五国也改造成郡县。 在后世看来,这其实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做法。 如果嬴帝能够活满那二十年,以那个人的才华,也许真的能实现这一霸业。 建立一个真正大一统的国家。 从另一个世界归来,知道另外一些这世界没有的故事的嬴抱月目光微沉。 然而,嬴帝没有活到那个时候。 于是之前保留的诸侯王政,就成为了最大的隐患。 如果说封国是天子手中保卫国土的御马,那么在先后失去嬴帝和林书白两大最强大的御手后,嬴氏的后人,就再也捏不紧缰绳。 秦帝国崩溃,原本宣誓忠于太祖皇帝的各诸侯王立刻翻脸不认人,重新称王,并放声大笑,笑那痴心妄想的“皇帝”! 统一全土? 这是不可能的! 当年嬴帝逐鹿天下就被无数人嘲笑,连八兽神都分地而居,偌大疆土,怎可只为一国! 在嬴帝真的让五位诸侯王退位时,所有人在大秦军队和修行者的刀剑下闭上嘴巴,然而在秦三代而亡后,憋了许久的笑声就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山海大陆不可能统一。 前秦的存在和那不堪一击要派公主和亲的前秦王,就是这一真理最好的证据和最大的笑话! 不,这不是真理,而是天理。 违背天理者,为天之不容。 最好的例子就是那个离经叛道的大司命! 这就是山海大陆的人们最普遍的想法。 腾蛇自然不相信林书白是祸国的妖女,但是对于山海大陆的统一,有人成功过,但那个人最后失败了。 各诸侯国虽然想着各自为战,但她还没听说有哪个王想要重蹈嬴帝的覆辙。 能拿回自己本来的领土就已心满意足。 腾蛇没想到,自己苏醒后,第一个听到有这个想法的不是诸侯王。 而是一个刚刚等阶十,身中诅咒朝不保夕,血海深仇未报,还要去……和亲的公主……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少女? “是我理解错了吗?”腾蛇看着嬴抱月问道,“这六王毕四海一是指……” “这是我以前待过的世界的故事,”嬴抱月看着呆住的神灵一笑,“指的是一个王,攻灭六国,统一四海。” “你应该没有理解错。”嬴抱月看着腾蛇,“我不光想复仇,我想守护师父曾经守护的东西,曾经统一的山海大陆全土。” 师父死后,帝国崩塌,大司命从此成为祸国妖女。 那么她就把这帝国重新建起来。 嬴抱月目光平静。 既没有对这场痴人说梦沾沾自喜夸夸其谈,也没有满怀仇恨咬牙切齿,只是好像在说着她明天要走哪条路一般。 这世上最宏大的愿望,此时却于一洞窟,一女子口中静静说出。 腾蛇愕然看着眼前的少女。 是她自己猜出这名少女不光是想复仇,但当嬴抱月道出她最终志向时,难以置信的也是她自己。 毕竟这也…… 她想要…… 重新统一长城内六国? 然而不等腾蛇反应过来,嬴抱月看着她道,“顺便一提这六王,在那个世界是说除了秦以外的六王。” 七国? 腾蛇愕然,这人是把西戎也算进去了吗?那这岂不是比当年太祖的统一之战范围更广? 可是自己睡太久了吗? 当年大司命林书白是有太祖皇帝为主君,自身修行等阶为倚仗,才等以征战天下,可是现在这名几乎一无所有的女子想要统一全土? 腾蛇深吸一口气。 自己还是小瞧了她。 然而腾蛇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毕竟正常女子……不说女子了,正常人会有这种想法吗? 重生不该是只想着报仇吗? 腾蛇看着转过身的来的嬴抱月,看着她手上的布条,肩膀的剑伤。 腾蛇看着眼前的少女注意到自己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知道这个打算有点离谱。” 你也知道离谱啊…… 腾蛇冷冷看着她。 如果是普通贵女,她会当成话本子看多了做梦,如果是普通世家子,大概是听游侠和策士胡说八道太多了犯傻。 但是她…… 腾蛇竖瞳亮起,眼前这个少女曾是守卫边关的将士,是登临位阶的神女,更是亲历那场统一之战在战场中长大的孩子。 说白了就是。 这人的阅历足以她知道统一不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 嬴抱月看着腾蛇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即便这里是有修行者的世界,但统一不是金手指大开平推就结束的话本。 哪怕是她待过的那个世界的秦,都是奋六世之余烈积淀数百年,无数明君名将才鏖战出的伟业。 她一个小女子,一个等阶十的修行者,说这种话。 真的是痴人说梦。 然而。 嬴抱月看着腾蛇道,“我知道很可笑,所以我没和其他人说过。” 反正腾蛇又不是人,也没心情笑她。 而她也不在乎有人笑她。 一个等阶十说出这句话,简直滑稽的让人觉得可笑。 可是眼前站都站不稳的少女笑了笑。 “我刚醒的时候说想要成为修行者,也有人笑掉大牙。” 但她现在已经是修行者。 她和她的师父一路走来经历过无数嘲笑和踩踏。 死后笑声和诋毁依旧不曾停歇。 但那又怎么样。 她不会回头。 痴人妄想。 大逆不道。 牝鸡司晨。 这些嘲笑伴随着她和师父的人生,痴人说梦这个词早年间几乎成为了她和师父的专有形容词。 一个楚地少女说要养大一个天生等阶六的婴儿。 修行者们说她痴人说梦。 一个女子说想要封侯拜相,建功立业。 文武百官斥她痴人说梦。 一个没任何天赋的后天女修说她要成为世上最强的修行者,与天神并肩。 高阶修行者们笑出眼泪。 笑她痴心妄想! 嬴抱月看着腾蛇笑起来,“可是那个天生等阶六的婴儿长大了,师父成为了国师、关内侯和人神。” 秦帝国施行二十等爵制,最高的爵位就是十九级关内侯和二十级彻侯。 以师父的军功甚至能成为彻侯,但文武百官三公九卿百人下拜,说女子为侯已大逆不道,彻侯万万不可,逼得嬴帝收回了成命。 但师父的确实现了当年被无数修行者追杀时立下的誓言。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小说,嬴抱月觉得女主一定是师父那样的人。 “你是个女子。”腾蛇看着嬴抱月沉沉道。 她不是对女子有偏见,实在是这人……如果要统一四海,那这人的志向是…… 现世道女子修行都是大逆不道,别说为官更别说…… “在师父之前,也没人觉得女子能封侯。”嬴抱月看着腾蛇笑了笑道。 是,你说的没错,可是林书白是封侯,然而你是想…… 腾蛇看着嬴抱月说不出话,这名才等阶十的少女,居然是想要成为王……甚至是帝吗? “你是想成为……”腾蛇看着眼前少女,却实在无法将那个和她太遥远的字说出口。 “倒还没想好要成为什么,”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我打过仗,知道这是条多远多离谱的路,然而……” 丈夫能立鸿鹄之志,大丈夫当如是,女子就不给想? 这是大司命林书白封侯时辩群臣时说过的话。 师父曾告诉过她,有些事的格局就在敢想不敢想。但她和师父的想法也不是完全相同。 对她而言,倒不在敢想不敢想,而是她只是想这么想。 想怎么想,就怎么想,这就是她的自由。 眼前少女神情突然古怪起来,腾蛇只听她说道。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真容 这不光是梦想,更是还她师父公道最直接的一个方法。 直接到除她以往无人敢想。 谁能想到,一名寿命只剩一年的少女,居然有席卷天下,吞并山海之心? 腾蛇轻轻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神情平静的少女。 她从来都不是一名贵女郡主。 而是为一统天下的帝国守城的将军。 世人皆说,少司命比大司命更具天赋,却浪费才能。 不,腾蛇很清楚。 那名天赋异禀的少女,她只是甘愿守护那个人和那个人打下的天下。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而当她守护的东西被人打碎之时,这个被压抑已久的女子,会做出什么? 那些人永远不知道。 她唤醒了沉睡的自己。 但真正苏醒的不是她这条蛇。 而是另外一个人。 …… …… 洞窟外寒风阵阵,腾蛇站在洞窟内看着一脸平静的少女,荒谬之余却突然很想笑。 就像她当年在树林里听着某位抱着孩子东躲西藏的女子说她觉得某位不受宠的公子也许能统一四海,而她能助其一臂之力封侯拜相之时。 然而当时的情况和那时更不同。 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等阶十的少女,虽然嬴抱月不算遍体鳞伤,但真是她看着都觉得惨。 就算这人曾经是个天才少女,但这辈子她没有天赋,没有助力,连之前少司命最能引以为傲震慑世人的剑法都丢了。 正常人也好神也好,都会觉得这人是沉浸在对过去成就的不甘中,不甘到胡思乱想不知天高地厚了。 此处应该有嘲笑。 在长久的静默里,看着目光认真瞬也不瞬看着她的少女,腾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嬴抱月歪头无奈地看着抱着肚子笑起来的蛇。 然而只听腾蛇指着她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让你去当和亲公主的?” 腾蛇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也太有创意了吧! 谁能想到,一个被送去和亲的公主,脑子里想着的是复天下之仇,统一四海? 居然让这丫头去当和亲公主? 太强了哈哈哈哈……腾蛇现在真的都有点同情那位要娶这位和亲公主的南楚王子了…… “哈哈哈……”腾蛇一边笑一边抹去眼角眼泪看着神情愈发无奈的嬴抱月,“你说你等下要去和亲,你未来夫君是谁啊?姜良哪个儿子?” 姜是楚国的国姓,而姜良正是当年嬴帝率先任命但在姬墨的支持下最先宣布独立的南楚王。 看着眼前一怔的嬴抱月,腾蛇越发好奇有幸成为少司命林抱月的夫君,那位南楚第一倒霉蛋到底是谁。 “快说呀,你不会连你要嫁给姜家哪个人都不知道吧?” 爱看热闹的蛇兴致勃勃地说完,却只见眼前少女微笑着看她。 “我不是要嫁给姜家人,”嬴抱月看着睡太久情报跟不上的神灵微笑,“我是要嫁给姬家人。” 然后嬴抱月就看着眼前黑衣女子如她所料那般僵硬了。 “姬家?”腾蛇眨了眨竖瞳,“哪个姬家?” 嬴抱月继续微笑,“你觉得南楚境内敢娶公主的,还有哪个姬家?” 轰隆一声,外面澜沧海上突然下起了冰雹。 “停,停,”嬴抱月赶紧伸手,“你冷静一点,别把外面我的人砸死。” 外面的冰雹停了,但腾蛇的竖瞳却泛起了幽幽绿光,死死盯着嬴抱月,“你要嫁给姬墨?” “你能别瞎猜吗?”嬴抱月头皮一炸,看着她多年以前的反姬墨同盟盟友,“你觉得可能吗?” “也是……还好还好……”腾蛇摸着胸口,她和抱月当年最讨厌的男人,莫过于和书白纠缠十几年的那个男人。 既然不是姬墨的,那人选就很有限了。 腾蛇看着嬴抱月,神情复杂,“你能嫁给清远,倒也不是不行,安歌也会高兴的吧……” 姬清远。 姬安歌。 听到这两个名字,嬴抱月浑身一震,也就没顾得腾蛇误会了什么。 因为这两个人虽然是她和腾蛇最讨厌的男人的子女,但他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就是大司命林书白之子。 “清远……安歌……”听到这名字,嬴抱月也顾不得腾蛇说了些什么,看着她问道,“你既然这么思念师父,这些年你有去看过清远和安歌吗?” 听到嬴抱月的话,腾蛇皱起了眉头。 “我不想去。”腾蛇道,虽然南楚有朱雀镇守,但她以分身也能偷偷潜入,只不过…… “为什么不去?”嬴抱月有些愕然,毕竟那两人是师父的亲生子女,在血缘可比她这个徒弟要近的多,肯定也更像师父,腾蛇应该也…… “毕竟有另外一半是姬家小子的,”腾蛇皱着眉头道,随后叹了口气。 “其实我之前就一直希望你能和清远生个孩子,”嬴抱月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煞有介事道,“中和一下血缘,那吾也许就能接受了。” 你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嬴抱月内心无语,看着这八卦蛇继续念叨,“没想到这次赶上了,如果你和清远生了孩子,我去看一眼倒也不是……” “等等,”嬴抱月迫不得已叫停了这位的幻想。 “我要嫁的不是姬清远,”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腾蛇静静道,“这次和亲,我要嫁的是姬嘉树。” “啥?”腾蛇眨了眨眼睛,“姬嘉树?那谁啊?” 可怜名扬四海的春华君在这个极度讨厌姬家人的神灵面前不允许拥有姓名……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摊手,“我怎么可能认识,听说是姬墨小儿子。” “小儿子?”腾蛇愣了愣,“等等,你还真打算嫁给他?” “起码要退婚也要在人家面前吧?”嬴抱月一笑,随后走过来拍了拍腾蛇肩膀。 “我境界太低,也不会用兵器,得去南楚打下基础。” 没有比拥有稷下学宫这一修行者第一学府和初阶大典这一厮杀地狱的南楚,更适合低阶修行者快速提升的了。 她再想急功近利,借助外力和其他势力,自己的力量都是最重要的。 哪怕她只能活一年,哪怕那个目标遥不可及,她要做的事永远没有改变。 而她身边也萦绕着无数谜团,跟随她一路往南。 “我走了。”嬴抱月站在黑衣女子面前,“我们有缘再见,如果有你翅膀的消息我会想法子联系你。” 腾蛇看着比她矮一个头的少女笑了笑。“真是拦不住你。” 这世上能拦住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但那人恐怕也不会拦她。 天不赐公道,她们自去寻找公道。 “路上小心。”腾蛇对嬴抱月说道。 她也不会拦她。 嬴抱月一笑,转身离开洞窟。 腾蛇看着前世一直为秦出征的少女的背影。 十二岁到十七岁,她在永夜长城上待了五年。 五年的时间足够新兵成为老卒,更何况她永远在最前线。 长城外,世为永夜。 那是与黑暗比邻而居的地方。 她是贵阳内格格不入的暴发户贵女,是修行界无法隐藏的少年天才,然而她还有更多的故事。 不为人所知。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正如她要走的路。 看着她的背影,腾蛇突然轻声笑起来。 失忆吗? 她失去了翅膀,这女子失去了记忆和剑术,那些人以为这就能剥夺她的翅膀? 这小女孩自己从小看到她,她有一种能力,却是比她的天赋更利的剑。 至于这能力。 就让南楚人去消受吧。 就在这时,南楚国师府一名少年,突然打了个喷嚏。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南楚 “公子?您怎么了?” 院中扫地的书童闻声猛地回头,看向坐在廊下捧着书卷的青衣公子。 姬嘉树合上典籍,抬起头,“没什么。” 少年揉了揉鼻头,“许是天气变凉了。” “是吗?”顶着大太阳扫地的书童一头雾水,抬头望天,“可现在是八月啊。” “是啊,”姬嘉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打喷嚏,“现在这时候估计渔夫小童们正在澜沧海上戏水。” “那是,”书童看向院中的池塘,一脸憧憬,“这大热天湖边肯定很凉快。” “你扫完这片也能去池子里泡一会儿,”姬嘉树看着满脸汗水的小童笑起来,“不过不许脱太光,我让你的那些好姐姐们不许进院子一刻钟。” “真的?”小童喜出望外,忙给姬嘉树作揖,“王忠谢春华君!” “好了,”姬嘉树被他滑稽的样子给惹笑了,“在家里别这么叫我。等下咳……” 姬嘉树再次打了个喷嚏。 “公子?”书童担忧地看着他,“您是不是受凉了?这些天早晚还是凉的,偏偏公子三更半夜老是往后山跑……” 书童一脸哀怨,“公子你老是夜里去后山到底是做什么?” 姬嘉树看着他笑了笑,“不过是去观星。” “是吗?”书童王忠从小和名满天下的春华君一起长大,知道自己公子痴迷修行,但他以前从未见过公子一天不落都要往后山跑,不待到半夜都不回来。 府内下人都有些微言,如果是其他人家的公子搞不好都以为是中邪了,但自己家以道心清明闻名的公子怎么可能呢? 看着姬嘉树眼皮下淡淡的青黑,王忠有一句话没敢和任何下人说。 正因他和主子一起长大相处时间最长,对于这位永远冷静自持情绪控制堪称完美的贵公子,这世上也许只有他能多少察觉到这位春华君的些许情绪。 还得是积累到一定程度的。 主子控制情绪的能力太强,如果不是积累到了现在,连他都难以察觉。 强到被他察觉,就证明已在主子心中盘桓已久。 而王忠察觉到那丝情绪,是失望。 王忠躬身低着头,用眼角看着手握书卷一成不变坐在廊下的少年。 自从公子被老爷禁足后,公子不曾有一点反抗,除了按规定路线去学宫就只是成日里待在廊下读书,让老爷离家闭关独守府邸的下人和护卫们都松了口气。 不过公子是全大陆有名的识大体又知书达礼的温润公子,没人担心春华君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公子事亲至孝,凡事以大局为重。 也正因如此,全南楚人看着都为他心疼。 心疼他们南楚的明珠美玉,要被前秦的灰尘所沾染。 王忠也是如此,然而就在他心疼之余却发现,本来心如止水的主子,似乎每天从后山回来,眼底都会有隐隐的失望。 他明明记得以前,尤其是六月的时候,公子从后山回来都有隐隐的兴奋,有时更是会钻入书房一通翻书,甚至会半夜练剑。 然而后来,每次回来都越来越失望。 即便如此公子依旧每夜去后山不误。 然而随着某个日子靠近,公子的神情也越来越隐忍…… 而那个日子……就是前秦公子到来的日子。 烈日下,小书童紧紧握住扫帚,如同握住了真相。 王忠非常肯定,因为姬嘉树情绪开始变的失望的日子,和前秦公主找到的日子几乎是完全吻合的! 所以这就是公子失落的真相! “公子……”王忠痛心地看着姬嘉树,“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姬嘉树看着莫名其妙悲悯地注视自己的书童,虽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些什么,但他也知道恐怕是他这些天一直没得到腾蛇的回应,失落都被这小子察觉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还是不够稳重,一定要多加收敛。 只不过……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了呢?”被困于斗室目光却依旧清亮的少年静静抬起头,看着广阔的天空喃喃道。 “公子?”王忠声音再次传来。 “没什么,”姬嘉树回过神对他一笑,“话说最近有陈公子和许公子介绍旅途风光的来信吗?” 王忠一愣随后点头,公子明明要成亲了,但有两个好友最近却突然出门远游,好在会常寄些信来供公子解闷。 “那两人到哪了?”姬嘉树放下书卷,貌似不经意地开口。 “陈公子说是要到国境了,”王忠道,“陈公子还抱怨带着许公子太容易迷路了。” “是吗?”姬嘉树哈哈笑起来,“不过好在还在预期时间内。” 信既然都送到了,陈子楚和许义山也许现在都到了澜沧海正在里面泡澡了呢。 纵然陈子楚带着许义山耽误了些行程,但毕竟是两个男子骑马,慢也慢不到哪里去,按照正常时间,应该能赶在那位前秦公主进入前秦南郡前接到她。 毕竟是那么庞大的送嫁车队,也许还会更慢些,大概…… “快!快把这封信送给刘仙官!” “尉迟幕僚在哪里!国师大人让他去一趟!” “出事了!那位醒了!” 就在这时,王忠看着正说话的姬嘉树声音一顿,耳朵动了动,不等他询问,连王忠也感受到外面突然响起了无数惊慌的脚步声。 南楚国师府,在一瞬间震动了起来。 姬嘉树眯起眼睛,从廊下站起。 “王忠。”原本神情温和的少年陡然严肃起来,“去门外打听下,出什么事了。” 王忠丢下扫帚匆匆往外跑,正好和往里跑另一个小厮一头撞上。 “嘶!”王忠瞪着对面也正哎哟的小子,“季四,你不长眼啊!” 名唤季四的小子爬起来,还没说话陡然瞪圆眼睛,“公子!” 原本还在廊下的姬嘉树瞬息而至,站在两人面前。 即便被禁足,但他依旧是南楚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 季四是姬嘉树安排在院外的耳朵,看着他如此急切地跑进来,姬嘉树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老爷传信回来了,召集了不少仙官和幕僚去紫华洞。” 紫华洞是南楚国师闭关之处,姬嘉树知道父亲正在挑战进阶等阶一,如无大事绝不可能召集下属。 第一百三十七章 清远 “到底出什么事了?” 姬嘉树皱眉看着地上的季四,季四惊慌地睁大眼睛正要开口,而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平静沉稳的男声。 “有神灵苏醒了。” 姬嘉树闻言一愣,但他先愣的不是为这惊人的消息,少年身侧宽大袖袍中的手指攥成拳,随后静静抬头看向院门不远处站在一棵树下的男人。 那是一位身着黑衣,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已经及冠,却连发冠都极不显眼,和喜爱赤色高冠的楚人相比显得极其低调。 然而就是这低调服饰却掩盖不住男人的风姿。他身材本就修长,目若明星,五官俊朗更有着楚人少见的坚毅气息,即便在树冠阴影下也如黑曜石一般灼灼生辉。 就像是传说中的,南楚国师年轻时的样子。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对树下及冠的男子躬身行礼,少年低着头唤出那个称呼。 “大哥。” 姬嘉树躬身道,“你怎么来了。” 坐在地上的王忠和季四闻声僵在了原地,僵硬地转头,看清那人容貌后连滚带爬地俯身行礼。 “见过大公子。” 大公子。 姬嘉树行完礼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手扶树干站在阴影下的男人。 这位年长他五岁的青年,正是南楚国师姬墨的长子,他同父异母的长兄,姬清远。 然而比起姬清远长子的身份,其地位正如他的衣服一般在国师府内极为尴尬。 姬嘉树低头看向趴在地上的王忠季四,也就只有这些小童会如此恭敬地向他行礼。 看着姬清远身后无数视他于无物匆匆走过的仙官幕僚,姬嘉树静静看着姬清远道,“大哥刚刚说的是……” “怎么?”树下面如冠玉的男子一声轻笑,“觉得我这个闲人的话不可信?”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跳。 这位长兄的声音很沉稳,但同时有着独特的味道,如淙淙泉水,能轻而易举地进入人的心田。 据一些南楚老人所说,这个特征来自于大公子那独一无二的母亲。 兄长的母亲……那些人每谈及那位时神情都极复杂,让姬嘉树看这位兄长的神情也更加复杂。 “怎么会,”面对兄长提问他连忙摇头,“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平时被府中人当做空气,也自觉待在院中极少出门的这位兄长,居然会走出院门,甚至告诉他这个消息,这消息…… 等等,神灵苏醒? 这时姬嘉树才从与难得见一次的兄长会面之中醒过神来,意识到姬清远到底说了什么。 “反应过来了?”姬清远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弟弟,目光悠远穿过国师府高高的围墙。 “这消息太大,所以连我这个闲人都有所耳闻。” “大哥……你说的这个神灵是……”姬嘉树怔怔开口。 “当然是八兽神。”姬清远淡淡道。 “八兽神……苏醒?”姬嘉树如当头一棒,这消息如果是真的当然惊天动地,但既然苏醒就有沉睡,之前有可能沉睡的兽神…… 不会吧…… 姬嘉树看着自己的兄长,“请问大哥知道是哪位……” 不等姬嘉树将神灵尊称说出,树下的男人看着他,轻而易举地说出了他的猜测。 “是腾蛇神。” 姬清远能听到的情报不可能具体到这种程度,但此时姬嘉树也无心去怀疑这位兄长了,只是宛如雷劈地站在原地。 腾蛇。 苏醒。 这次不再是树干中传来的虚无缥缈的称呼,而是真正的神灵苏醒的气息。 销声匿迹七年的神灵,居然苏醒了。 就在他才从一个女子那听说她叫腾蛇之后不久,真正的神灵真身苏醒了。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偏偏就在腾蛇半个月不回应他的呼唤后,真身苏醒的消息居然传来了。 难道那名通过树和他联系的少女真的是神灵的分身吗?果然…… “嘉树?”姬清远的声音打断了姬嘉树的思绪,他怔怔看向兄长,却发现兄长正专注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心事吗?”姬清远淡淡开口。 “没……”姬嘉树本想掩饰,但看着兄长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他轻轻吸了口气,放弃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姬清远和他的同胞妹妹是南楚国师府的空气,是南楚极为尴尬的存在,然而同时。 他们两人都是南楚甚至山海大陆活着的人中,天生等阶最高的修行者。 天生等阶七。 极为可怕的天赋,然而只要联系这两人的父母,不会有任何修行者会感到惊讶。 姬清远和姬安歌是天底下最强的一对……未婚夫妻生下的孩子。 一个等阶一的人神,一个等阶二的神子,这简直是强大到逆天的结合,在两人出生前修行界甚至有人猜测也许这世上会有比那个少司命天赋更高的修行者诞生。 当然最后结果虽然两人都没超过那位少司命,但这天赋也够逆天的了。 在姬嘉树小时候,就知道虽然有着同一位父亲,但他和大哥是不同的。 大哥在他眼中如一座山般高大。 然而…… 姬嘉树看着眼前沉静的男人。 他五岁觉醒时只是等阶九,然而十五岁的他已经是等阶五的修行者。 二十岁的大哥依旧是等阶七。 大哥从他小时候仰望的人,变成了等阶比他还低的人。 姬嘉树神情复杂。 他小时候不知缘由,还为境界超过大哥沾沾自喜过,但从他背着行囊去往稷下学宫,却看见兄长只是站在门槛内静静看着他的时候开始。 姬嘉树发现兄长的确和他是不一样的。 姐姐姬安歌是个女子姑且不谈,当他能够去稷下学宫修行,参加初阶大典的时候,他的大哥却只能待在家中看书。 大哥的境界不动,整个修行界却甚为欣喜。 姬嘉树后来才知道,从大哥小时候开始,就有无数修行者在监视着他,而七年前这种监视更从暗地变成了明面上的迫害。 因为大哥的母亲死了。 姬清远不允许修行,也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会与他对战。 如果可以姬嘉树觉得有无数人想置他大哥甚至长姐于死地,但碍着父亲的血缘不好做的太绝。 那么整个修行界只希望这位大司命之子,成为一个废人。 而大哥如这些人所愿成为了一个废人。 从不修行,只是在府中待着,凡事从不露头,境界分毫不动。 连府中下人都嘲笑这位大公子和二公子简直是天壤之别,如天上明月和地上尘土。 明月和尘土。 姬嘉树眼中露出一丝厌恶。 别扯了。 看着眼前如此逆境目光却未曾有一丝畏缩的男子,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从小就明白,想在大哥面前说谎莫过于自取其辱。 这个男人能看懂太多,普通人跟他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面对着姬清远平静的目光,姬嘉树点了点头,“暑气太重,小弟修行不到家,有些心浮气躁。”。 “你修行不到家?”姬清远笑起来,随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还是因为那桩婚事?” 大哥今天为什么心情很好的样子…… 看着难得有和他说话兴致的男人,姬嘉树也不好正面回答这个送命题,只是呼出口气开口,眼中露出一丝歉意。 “说起来,大哥还未成婚,小弟却先要订婚,实在是……” 姬清远地位太尴尬,及冠还未成婚,长子未成婚却让小儿子先成婚本有违常理,这也是姬嘉树当初被这桩婚事砸中无言以对的原因之一。 “哪里,”没想到树下男人闻言却一笑,满不在乎地开口。 “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人好几年前就死了,”姬清远道,“所以我对婚事无所谓,你不用在意。” 这么一说反而在意了好么…… 姬嘉树看着姬清远,突然想起这位兄长唯一的一个传言。 传言他的这个兄长在十几岁的时候,曾经疯狂迷恋过一位年长的女子。 看着树下神情坚毅的男人,姬嘉树突然觉得。 那个传言……不会是真的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叶氏 喜欢比自己年长的女子在世家子中虽然罕见倒也不是没有,一般最多差个一两岁,但下人们的传言中,大公子当年的初恋对象似乎和他差的不只是一两岁。 姬嘉树思及此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兄长居然…… 有传言说兄长甚至认那位年长的女子为义姐,只为能跟在她身边。 哪怕被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抓回来,当年才十岁左右的兄长依旧照跑不误,甚至想要靠自己小身板游过澜沧海差点淹死…… 那时候姬嘉树大概四五岁,委实不是记事的年纪,以上内容均来他七八岁时听到的传言。但这几年府内人绝口不谈大公子相关之事,他也就无法搞清楚这些到底是真是假。 然而看着树下身着黑衣的男人,姬嘉树实在无法将从他记事起就沉稳无比的大哥和传言中那个为爱疯狂的少年联系起来。 “大哥,你……” 姬嘉树第一次听兄长谈起自己的婚事,没想到之前听到的传言居然有迹可循,看着树下目光像是突然陷入梦境的男人,他正想开口,但日光下突然一震金光刺到了他的眼睛。 伴随着这道金光是一个女子强忍惊喜的声音。 “二哥哥?” “你居然打开院门了?” 被女子头上金钗晃到眼睛的姬嘉树后退了一步,勉强看清了日光下的来人,同时看到了带着侍女的女子满脸受伤的神情。 姬清远站在树下,冷眼看着先惊喜后受伤地站在姬嘉树院门前的女子。 那是一位头戴赤金凤凰步摇的南楚少女,身着南楚女子最爱的赤色衣裙,但其精美的做工和暗绣,彰显出这名少女在这个府邸至少在这个府邸女主人心中的地位。 此时这位少女看着莫名退后一步的姬嘉树,正满脸委屈。 门槛后的姬嘉树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 姬嘉树微微吸了口气礼貌地开口道。 “表妹。” 没错,表妹。 姬清远冷冷看着不等姬嘉树开口,就带着侍女想往他院中闯的少女。 这名少女名唤叶静姝,是姬嘉树的母亲,南楚国师夫人弟弟的女儿。 同时她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她也是南楚第一贵族叶氏现任家主的嫡三女。 南楚叶氏。 姬清远在树下眯起眼睛,这是一个神奇的家族。 家族以男儿为传承,然而叶家的发迹,却起源于女子。 叶家是十分有名的外戚家族。 现任南楚王后,国君姜良的正妻就是叶家这一代的嫡次女,而要是提起叶家当年的嫡长女,就更可怕了。 姬清远眯起眼睛。 叶静姝的长姐,也就是叶家的嫡长女,就是当年太祖皇帝长子嬴苏之妻,也就是当年远嫁贵阳的皇长子妃。 如果不是皇长子妃早逝,叶家女甚至可能母仪天下。 虽然其最终死于难产,但拥有一位南楚王后,一位国师正妻的叶家,在南楚境内依然地位斐然。 叶静姝是叶家家主最小的女儿,今年将将十五岁尚未出阁,南楚境内无数人都在猜测这位叶家三女会花落谁家。 而就在去年,叶静姝母亲去世,担心其在府内受委屈,只有一个儿子的南楚国师夫人就将这位侄女接到南楚国师府抚养。 就在叶静姝入府之时,原本对叶家女婚事猜测纷纷的丹阳城百姓突然恍然大悟。 难道叶家最终的打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也不难猜,随着大司命林书白的过世,大陆实力最强国师姬墨的地位水涨船高,俨然成为修行界之首。 当年叶氏上一辈家主的嫡女嫁他还算得上是下嫁,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姬家的地位已经超过了叶家。 姬墨没有妾室庶子,姬家名义上能继承他地位的,就只有婚生子姬嘉树一人。 不论是家世、年龄、地位、容貌,亲疏两人都极为相配。 再说了,表哥表妹从各种意义上都是一段佳话不是吗? 佳话吗? 姬清远看着站在院子门槛后,苦笑着伸出一只手止住女主步伐的少年。 “表妹。”姬嘉树淡淡道,“你不能再往前了。父亲让我在此禁足,除了书童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叶静姝美眸微眯,“可是我听说前几天陈子楚就来过。” “子楚是我同窗,”姬嘉树静静道,“父亲允许我去学宫读书,自然也可以见同窗。” “是吗?”叶静姝止住脚步,她是真正的世家贵女,不可能做出死缠烂打之事。只是看着站在门槛后眼神却不断往他背后那棵树看的少年,她微微咬住嘴唇。 “但是你不是在和毫不相干的人说话么。” 察觉到少女话中冷意,姬嘉树微微眯起眼睛,“表妹,你想说些什么?” “表哥,你是叶氏女之子,和有些人说话是……” 和那种女人的儿子说话是自降身份。 看着姬嘉树越来越冷的目光,这句话叶静姝没说出口。 “罢了,”叶静姝闭了闭眼,看着站在门槛后对一切都毫不反抗地接受的少年,轻嗤一声,“是不是要等那个女人到了丹阳,我才能看到你从这道门槛中走出去?” 姬嘉树看着她没有说话。 叶静姝目光更加失望,但下一刻她凤眸中腾起一抹笑意,“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个消息罢。” “什么消息,”看着少女的笑容姬嘉树心底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想必表哥已经知道神灵苏醒的消息了,”叶静姝朝他得意一笑,“但还有另外一个消息,恐怕被这大消息抢了风头都没人注意呢!” 姬嘉树静静看着眼前少女,只听叶静姝用略带兴奋的语气开口,“就在神灵苏醒的三天前,前秦公主的车队在云梦泽遇袭,车队溃散……” 叶静姝看着姬嘉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前秦公主,下落不明。” 树下的姬清远,门槛后的姬嘉树闻言同时愣住了。 “果然表哥你还不知道呢,”看到收到预想效果的叶静姝掩嘴一笑,“据说现场十分惨烈,那位公主生死不知,不过就算活着。” 叶氏嫡女美眸眯起,拖长声音,“一个女子和那么多士兵杀手在芦苇荡中……” 就算活着,她也不能嫁人了吧? …… …… 人不该窥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必遭天谴。 叶静姝看着僵硬地站在门槛后的姬嘉树,轻轻笑了笑,却不再多说,带着侍女和世家女的骄傲转身离开。 见好就收,点到即止,这才是叶家女对男人心的把控,下一次再来,她的东西,应该就会乖乖回到她的手心。 叶静姝带着满足正要离开,下一刻一个冰冷的男声却在她耳边响起。 “站住。”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安歌 男人声音冰冷,如泉水瞬间结冰。 正陷入震惊后悔和其他思绪的姬嘉树一怔,闻声看去。 却只见树下的姬清远正冷冷看向叶静姝。 被意想不到的人叫住,叶静姝顿住脚步,虽然她停下了,但却没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仿佛那里有什么脏东西。 “香草。” 伴随着叶静姝一声呼唤,她身边一个小丫头理直气壮地叉腰挡在了姬清远和叶静姝之间。 “你找我家小姐什么事?!” 姬嘉树看着眼前此景,微微握拳。 叶静姝从不愿直接和姬清远说话,她手下丫头也对其十分无礼。 然而这从叶静姝入住国师府就一直如此,让姬嘉树惊讶的却是一直对其退避三舍的兄长为何会突然叫住她。 难道是因为前秦公主的消息?大哥他怎么会…… “叶静姝。” 就在这时姬清远的声音打断姬嘉树思绪,虽然叶静姝摆足姿态不和他对话,但姬清远却越过那小丫头,直直地凝视着那个骄矜的少女,冰冷的话语从男人口中吐出。 “听说你的丫头昨天打了安歌的人。” 姬嘉树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为何今日大哥会破天荒出门,更出现在他院门口。 虽然姬嘉树不出门但他也知道叶静姝每天没事干就会带着侍女到他的院门外转一圈。也许她以为她的行为很不经意,姬嘉树对此也很无奈,但这不可能瞒得过洞察秋毫的大哥。 姬清远原本就准备在他的院门口堵叶静姝。 而要找这女人的原因也非常清楚。 姬嘉树看着树下目如寒冰的男人。这府中几乎所有人对他都傲慢无礼,但大哥对他们的冒犯永远是一笑置之,但只有一种情况会让大哥动真火。 那就是涉及到大哥的妹妹,他的姐姐姬安歌的时候。 “安歌姐姐的人?”听到姬清远的质问,叶静姝终于纡尊降贵开口了。 少女看向神情严肃的男人,掩嘴一笑,“怎么,我们国师大人的大公子居然亲自为一个下人来讨公道?” 面对少女轻蔑的眼神,姬清远却面无表情,“谁动的手?” “你一个大男人还真要为下人的口角较真?”叶静姝一声嗤笑,“还真是……” 上不了台面。 然而姬清远只是静静看着她,“是谁?” 这双眼睛真让人讨厌,叶静姝皱起眉头,冷冷一笑,“告诉你又何妨?” 他又能把她怎么样? 她叶家下人的地位都比这个私生子尊贵! “香草。”叶静姝冷笑,“告诉他。” 叶静姝身前的小丫头一脸神气毫无畏惧地大声开口,“是我的动的手,那又怎样?那小贱人扫地的灰尘脏了我家小姐的鞋子,打她几耳光都是轻的……”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天际,姬嘉树一只脚悬在门槛之上瞪大了眼睛。 看着他出现在日光下的兄长。 叶静姝同样僵在原地。 她身前的小丫头捂着脸愣愣站在原地。 姬嘉树收回脚,看着就在那个小丫头说完这句话,一步跨出树下阴影,干脆利落地打了她一个耳光的男人。 他是高阶修行者,就在兄长抬手的瞬间就已察觉,但他没想到平素对任何侮辱都一言不发,软弱可欺的兄长动起手来,居然会那么的快。 男人身上没有一丝真元波动,却干脆利落到如拔剑出鞘。 兄长他…… “你……” 这一巴掌如同甩在她脸上,打狗看主本来让下人动手就是为了折辱姬安歌,叶静姝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死死看着面前目光冷淡的男人。 她没想到这个地位尴尬的软弱男人会动手,不……她接受的任何教育都没告诉她居然会有世家子亲自动手教训下人……这人…… 就在姬清远擦了擦手转身就要离开之时,叶静姝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把抓过还在发愣的丫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居然敢……” “你怎么对我没关系,”姬清远回头冷冷瞥她一眼,“但这家里的下人没告诉你什么人不能碰吗?” 没错,姬嘉树微微低下头来。 府中下人惯会捧高踩低,但除了新来的不懂事的,府里老人都知道一个道理。 那就是同属地位尴尬的私生子,大公子可以随意折辱,但如果不是嫌自己的命大,千万不要去动二小姐……和她的人。 因为大公子不管父亲会不会为自己撑腰,都会对其拼命。 而刚来这府里大半年的叶静姝显然不知道这个道理。 以为这一对私生子真的和表面上和道理上那般柔弱可欺。 姬嘉树静静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叶静姝,只见她扬起手,那只手却有些颤抖,“我要告诉姑母,你和那个贱……” 对自己的称呼不理不睬,然而当叶静姝说到后面,姬清远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所以都说了哪怕是言语上都别动这人的妹妹…… 姬嘉树扶额,正想开口,不远处墙角边却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大哥?” 姬嘉树闻声一怔,自己这院子门前今天可真热闹。 他闻声看去,看见墙角处站着一位和他兄长同样身着与年龄不符的深色衣裙的少女。 她身材高挑,只看身姿都十分美丽,然而最惹人注目的不是别的,却是她脸上的白色面纱。 姬嘉树微微收回视线。 这名脸上包裹着白色面纱,因为某种原因哪怕在亲人面前都不会露出容貌的少女,正是他的姐姐。 姬清远的同胞妹妹,姬安歌。 “大哥,你果然又骗我。” 姬安歌带着一个满脸布满红肿掌印的小丫头,走到姬清远身边,轻轻瞥了一眼叶静姝身边那个脸上同样带着掌印的小丫头,轻声开口。 “这是大哥你打的?” 姬清远面无表情地点头。 “大哥你的心意我很高兴,”姬安歌面纱下的眼睛有些无奈,“但我说过,何苦为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我不在……” “我小的时候,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然而面对妹妹息事宁人的正常话,姬清远却突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那个人告诉我,如果做错事的人在你手够得着的地方,”姬清远道,“直接动手即可,别说那么多废话。” 姬安歌闻言怔住了。 “大哥……这是谁说过的话?” 哪家世家子会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次换姬清远一愣,随后苦涩一笑,“我忘了,你没见过她。” 第一百四十章 进阶 南楚国师府正陷入震动之时,远在澜沧海边的嬴抱月并不知道她人还没到丹阳,就成了姬家子弟和叶氏女之间的谈资,更不会想到千里之外居然还有人在担心她的死活。 她也没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 看着眼前冰块沉浮的大湖,嬴抱月包好肩膀上又一处箭伤,这一次用自己的脚走上了归辰归离和姚女官歇息山崖。 “明月!” 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终于从洞窟中走出,坐在地上歇息了半天的归辰一骨碌爬起来,下一刻身形一个摇晃。 “慢一点。”嬴抱月看着他笑道,“不然待会儿骑马可是要脚软。” “骑马?”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归辰怔怔看着面前少女,同时注意到她的视线随她看向面前波澜壮阔的大泽。 她要…… “明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看着似乎和老友叙完旧的少女,归辰迟疑地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接下来的打算。 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山崖下的洞窟,在那里一个年幼少女如戏言一般的痴人说梦似乎还响彻耳边,前方路途遥遥,庞大的世界仿佛能将她吞没,只有她知道那不是戏言,而是她心中的种子,就算被当成戏言也无妨,不管它将来会长成如何的参天大树,如今。 路就在脚下。 崇台九屡,起于累土。赫日之升,明夷为主。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嬴抱月举起从云梦泽中折下作为马鞭的芦苇,指向前方滔滔大泽。 “我们接下来,就要渡过这片海!” “渡海?”归辰闻言一怔,看着眼前纤细的少女和她身上的箭伤,咬紧嘴唇。 之前湖面肆虐之景还历历在目,这女子也在惊涛骇浪中颠簸无数次,他实在想不出他们这四个已经筋疲力尽水性不佳的北方人到底要如何渡过这大泽。 “这丫头也太锲而不舍了吧?” 远处山崖上被李稷抗在肩膀上的赵光喃喃道,李稷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觉得你也够锲而不舍的。” 赵光抹了一把鼻头血,咳嗽了两声,“二哥你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 是没事了。李稷看着远方虽还有冰块浮沉但已不再下雪的湖面,脑海中之前灭世之景的画面已经越来越模糊,他已记不清之前在湖面前看到的巨大黑影是什么了。 但这记忆的消退却也印证了他的猜测,果然修行界的说法是正确的,非天阶的修行者保不住见到神灵的记忆。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无论如何必须要跨过那道门槛才行吗? “大哥?”比他忘得更快的赵光已经毫无惧意,兴致勃勃看着远方单枪匹马站在湖边的四人,“你说他们要怎么渡澜沧海?” “恐怕……”一边感受中脑海里记忆的消退,李稷看向波涛汹涌的大泽边。 而就在他想要开口之时,男人却突然怔住。 脑海中的震撼已然褪去,新的震撼却已经到来。 “大哥……” 聒噪的赵光闭上嘴巴,睁大眼睛。 水泽丛林中,百鸟振翅而飞。 李稷怔怔看着远方震撼天地的那一幕。 如果他还模糊记得的那一幕是天地之威,而远方的那一幕却是一种别样的震撼。 一个纤细的少女的身影。 看着孤身站在庞大水域前的少女,没有人能说出话来。 归辰站在嬴抱月身后,跟着她走到了澜沧海边,冲上岸边的潮水盖过少女的脚背,就在他问他们到底要如何渡海之时,那名少女说道。 “走过去。” 归辰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只见眼前的少女向巨大的湖面伸出手,然后轻声开口。 “麻烦你了。” 麻烦?麻烦谁? 归辰依然没有说话的机会,因为他将要出口的话,被眼前的景象冻住了。 天地都被冻住了。 就在眼前少女说完那句话后,归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巨大翻涌的湖面,居然开始一寸寸结冰! 澜沧海再次冻结! 而这一次,只为她一人。 纤细少女面前庞大水面的迅速冻结,这剧烈的对比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 李稷放下赵光,兄弟二人静静站在山巅,看着这宏大的一幕。 “二哥,”在百丈之外依然被这庞大的寒气吹卷的赵光静静看着远处的那个小黑点。 “她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 “大哥。”赵光再言。 “她能继续破境成为等阶九吗?” 就在几刻钟之前赵光也曾问过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李稷回答了。 但这个时候李稷沉默了。 之前在前秦黎山上,他说她无法成为修行者。 她成为了修行者。 而上一次他说过她很难进阶等阶九,但这一次他却不想再说了。 这不是难回答的问题,任何有修行常识的人都可以断言,甚至会认为这女子大逆不道,但这一次,以后的许多次,李稷不想再断言这个女子。 “她……” 下一刻,李稷发现他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了。 看着远方冰面上冲天而上的冰雪,男人漆黑的眼眸于宁静中流露明光。 “她已经是了。” …… …… 看着天边涌来的流云。站在冰面上的归辰怔怔看着环绕在那名少女身边的冰雪。 时值盛夏,她却如雪中精灵般纯粹而美好。 不,充满力量。 环绕在那名少女身上的,是更为庞大的天地元气,吹卷起冰雪,也吹卷起属于这女子的狂风。 第九阶,神兽! 这是归辰第一次看到其他人的破境,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破境。 他破境等阶十的风完全不能和其相比,少女身边的风甚至将原本平滑如镜的冰面化为雪雾! 而无数飞鸟居然不畏风雪在雪雾中盘旋飞舞,马儿嘶鸣,鱼跃破冰,潮水齐鸣,仿佛天地间的野兽都在庆祝新的人阶修行者的诞生。 归辰站在归离和姚女官身前为她们挡住风雪,看着这叹为观止的一幕。 “大哥,这是……” 归离紧紧抓住归辰的衣摆,归辰回头对她一笑,“你的姐姐破境了。” 就在澜沧海结冰的冰面延伸到她的脚下的瞬间,归辰发现身边少女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变。 就在所有人没有料到的这个瞬间,如此惊险的境地,这名少女居然完成了破境。 “破境?”归离不懂其中关窍,闻言一喜和姚女官对视一眼欢呼起来。 归辰也神情复杂地看着这名虽九死却攀得更高的少女,心潮澎湃之余心底却有着浓浓的不解。 他不怀疑嬴抱月的能力,一切都只因为第九阶的特殊,他不明白的却是,她到底如何满足了破境第九阶神兽的条件?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冰雪 嬴抱月没想到自己第二次破境,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就在她按照原本打算麻烦那位将冰面冻结之时,伴随着冰面冻结之声,她听见了那个人别扭的声音。 “不要死。” “我会的。” 她点了点头,随后她再次听到破碎愈合之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袭入了她的体内,在感受到那股气息之时她一愣,随后眼眶有些发热。 天道有常。 哪怕是八兽神,都无法干预人类的修行进阶。 修行路上破境只有一个途径,就是满足破境的条件。 破境第九阶的方法她从归辰处有所耳闻,但并未曾多想。 从没想到,在许多年后,她的这位朋友会在这个时候,赠予给她如此珍重的惊喜。 让神兽折服,而没人敢设想也没有人会想到,兽神也是神兽。 当冰雪消散,嬴抱月看着掌心融化的雪花,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之时,她身边传来少年的声音。 “明月,恭喜你进阶等阶九。” 嬴抱月看去,只见归辰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已经是我的前辈了。” 嬴抱月露出一个笑容,是对他,也是对自己。 在成为修行者一个月后,她再次进阶。 而现在,她已是等阶九的修行者了。 “不过,”归辰笑了笑,“你早就是我的前辈了。” 嬴抱月走到归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快也会是,你不需要着急。” 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归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点了点头,但随后少年抬头不解地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不过明月,我有个问题。” “怎么了?”嬴抱月问道。 “唔,”归辰不知为何退后一步,绕着她看了一圈,确认的确没有什么东西跟在她身边,才看着她疑惑地开口。 “我记得第九阶必须要折服神兽才能进阶,可是明月你到底折服了什么神兽?怎么你身边什么都没看到?” 归辰以前没少见第九阶的修行者带着他们驯服的神兽招摇过市,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身边什么都没有的第九阶修行者。 要说有,最多也只有他们后面两匹马,但这明显不是神兽…… “这个啊……”嬴抱月一愣。 “你到底折服了什么?”归辰急切地问道。 嬴抱月扶着下巴,她应该不算折服也不算驯服吧……她永远搞不清楚她们之间的关系。 看着眼前少年求知若渴的眼睛,嬴抱月试探着说道,“兽神?” 啥?归辰浑身一震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下一刻才听眼前少女迅速改口,“哦不,是位神兽。” 归辰舒了口气,背后冷汗差点冻成冰。 兽神。 神兽。 这两个字顺序一个颠倒意思的差距非常可怕好么。 不不,肯定是后者,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少女归辰脑袋如拨浪鼓般摇动。 看他这个样子嬴抱月笑起来,一边朝身后的马去,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道,“刚刚在湖里我被一条蛇咬了一口,但却毫发无损,也许那位就是神兽误打误撞接受了我,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是吗?”归辰将信将疑道,但下一刻少年目光一凝却发现一道极小的黑色花纹在那女子脖子靠锁骨处出现,像一条小蛇,也像一处刺青。 但这图案一瞬即逝,下一刻却只有那女子雪白的肌肤。 “你看哪里呢?” 听着已经上马的少女的笑声,看着她身后女官冰冷的眼神,归辰陡然耳根滚烫忙带着归离也爬上马背。 嬴抱月笑了笑,系上为包扎剑伤解开忘记复原的衣带,但就在系好前,她摸了摸了自己锁骨笑道,“真是……” 没人知道洞窟里此时有个黑衣女子正注视着冰面上众人磨牙,“吾才没有咬人!” “驾!” 嬴抱月一挥马鞭,在璀璨的日光下,少年少女们的马飞驰而去。 腾起无数冰雾。 …… …… 冰面上少年少女的马在飞驰而过,南楚国境密林中也有两匹马在……无精打采地走。 两匹骏马一黑一白,膘肥体壮一看就是上等的良驹,马上坐着两少年,腰挎长剑轻衣简行,一看也是非常精神的打扮。 但就是马上人的精神不是特别好。 不过这个说法只限于骑白马的那位少年。 骑黑马的那位少年的神情,只能用面无表情来形容。 黑马少年年纪不大,但坐在马背上八分不动安稳如山,安静得就如……这片人迹罕至的山林。 而就在这时,原本静悄悄的南楚国境山林中却陡然响起一个少年尖利的男声。 “喂!许义山!”骑白马的少年向身边同伴大吼道,“你到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陈子楚抹了一把汗,看着这个和他一起上路快半个月却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的同伴,头大如斗。 许义山听到他的尖叫,从马上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 陈子楚内心无比悲伤,心底将使唤人不偿命的姬嘉树骂了一遍又一遍,又把这个学宫里有名的闷葫芦骂了一遍又一遍,但看着许义山腰间的那柄深蓝色长剑,南楚大司马长子深吸一口气,呼出后叹道。 “大哥,你这一路不说话就算了,但我们必须要决定到底要不要往回走了。” 许义山深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陈子楚内心悲鸣猛地驱马靠近,伸手抓住了身边黑马的马缰。 “前秦公主下落不明消息传来已经五天了,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她在哪,我们到底还要不要往前走了?!” 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许义山,陈子楚嘴里发苦,在截获信鸽得知前秦送嫁车队出事的当天他就向许义山提议打道回府,毕竟虽然他答应了姬嘉树,但现在人都没了让他去哪接? 然而没想到面对他的提议,姬嘉树找来的第二位同窗许义山却拒不合作,只是沉默着驱马继续往澜沧海的方向走。 陈子楚倒是想一人回去,但南楚这片边境森林常有匪徒出没,许义山的战斗能力比他强,和他在一起远比一个人要安全,让他无法妄动。 因为许义山的沉默,时间就这么又过去了五天。 陈子楚今日已经忍无可忍,决定一定要和这个榆木疙瘩讲清楚。 “那前秦公主肯定是找不回来了,搞不好都埋在云梦泽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让嘉树节哀顺变才是正经,不要管……” 然而就在陈子楚苦口婆心之时,无数羽箭刺破山林的声音却陡然响起。 “哎?什么声音?”陈子楚大张着嘴,愣在当场。 然而下一刻伴随着雷鸣马蹄声,整个山林的寂静陡然被打破,一时鸡飞狗跳,仿佛大群人马正在靠近。 “你说的那个前秦公主……” 就在这时许义山突然开口。 黑马上的木讷少年静静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方。 “是那个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女王 原本寂静的山林里,无数飞鸟扑簌簌冲上云霄。 陈子楚和许义山座下的一黑一白两匹马猛然嘶鸣起来! 无数羽箭吹箭,如同飞舞的落叶一般,渗入南楚边境茂盛的阔叶林中,看着不远处密林上空飞舞的羽箭叶雨,陈子楚瞳孔一缩,下一刻原本还在大声吵嚷的少年却陡然消失在了马背上。 原本撅蹄刨地的白马像是陡然有了灵性一般,不顾主人的消失往灌木丛中一钻。 而白马的身后,还跟着一匹同样背上无主的黑马。 “这到底是怎么了?匪徒?这么偏的地方有这么多人?” 林间原本并骑的两名少年几乎在一瞬间消失,但下一刻却有极细微人声从上方传来。 如果这时有人站在树底下抬头往上看,就能从微微摇曳的树冠上发现少许蛛丝马迹。 但片刻后连树冠的摇曳和人声都被修行者的屏障遮掩,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无人过路,只有前方的树林里的追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你跑得还是那般快。” 树冠上修行者的屏障内,许义山看着不远处站在一根树枝上的陈子楚,难得说了一句话。 手扶树干让树冠不再摇晃的赤衣少年闻言脸却没红,瞥了一眼被他拎着领子才跟着上来的同窗,骄傲地昂起头。 “你懂什么,”陈子楚拨开眼前的枝叶,小心翼翼地看向远处沸反盈天的密林,“我这叫善用地利,有备无患!” 他鄙夷地看了许义山一眼,“不搞清楚情况就往上冲的,那叫匹夫之勇!” 就在刚刚,发现不远处生变之时,陈子楚没有像一般热血少年那般冲上去,而是瞬间发挥了自己特长,做了在山林河泽之间奔跑长大的楚地少年最擅长做的一件事。 上树! 没错,就是上树。原本嬉笑怒骂的少年站在高高的树上,面上却严肃起来,聚力于目,看向不远处的密林。 许义山刚刚问那前方是不是前秦公主,陈子楚根本没听进去,哪怕前面那群人呼号着“杀前秦公主”,他都不会往前冲,而是一定要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南楚多山林。澜沧海前方这片和前秦交界的密林虽和南楚东吴交界的那片大名鼎鼎的云雾森林不可同日而语,但时值盛夏也足够茂密,人影交错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谁知道是什么人,搞不好是边境的匪徒! “哪里可能是什么前秦公主……” 熟读兵法的陈子楚摇晃着脑袋,虽然他察觉得晚,但哪怕只听声音都能听出前方密林中至少有近百人在追杀射箭。 在丛林中这可算得上大手笔了,更何况如此蓬勃的杀气和真气流动,居然都是杀手和修行者! 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不是人数太重他都想立刻唤马往回狂奔向南楚边境守将报告敌情了! 就算初阶大典临近,修行者大量涌入,但哪里来的这么多杀手? 而观这些人脚步气息,居然像是长期追逐而至,这么多人到底在追杀什么? 不…… 感受着人数一边倒的追逐之气,陈子楚惊讶地瞪大眼睛。人影他还没看清,但通过等阶六修行者对真气的感知,他发现居然是有百名修行者在追着极小撮的人在跑! 偏偏那被追之人身上还没有什么强大的气息! 南楚大司马见多识广的长子张大嘴巴,比起南楚境内陡然出现如此多的杀手,他对另外一件事更难以置信。 “到底是什么人……” 陈子楚看向许义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被这么多杀手追逐还不死?” 许义山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握住了腰边长剑的剑柄。 “一定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勇士,”陈子楚自问自答也不觉得无聊,眼中猛地腾起兴味。“听说前秦公主的和亲车队溃散了,那位莫不是帮公主引开杀手的护卫首领?!” 结合之前收到的情报,陈子楚越发觉得这推测靠谱,猛地一拍大腿,“听说前秦将军均身高八尺,一定是位壮汉!” “只可惜那前秦公主红颜薄命,却要这等壮士陪葬,”陈子楚感受着前方大波杀手来势汹汹,顿生英雄末路之感,“能一波带走如此多杀手,我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位壮士的脸。” 只不过他们这次只是来帮朋友忙接媳妇的,这么多杀手他们两小子也不敢轻易出手。只能怀着敬佩之情,瞻仰英雄事迹,看看…… 陈子楚内心悲壮瞪大眼睛望去,但下一刻,却僵在了树枝上。 “这……” 许义山站在他身边,看着逐渐靠近的风暴中心,看着在箭雨中亮起的一抹月白身影,看向陈子楚,淡淡开口。 “那是壮士?” 陈子楚眨了眨眼睛,愣愣看着下方。 在漫天箭雨中,没什么身高八尺的壮士,他们只看到两匹马,和一个骑在马上的小女子。 还有无数的鸟和野兽。 这大概是陈子楚看到的最神奇的拒敌画面。 无数手执利刃的杀手追逐的,却是手无寸铁的四人。 一黑马身披铠甲跑在前,上面骑着一个少年和一幼女,而另一匹枣红马却身无一物,骑着一个死死抱着马脖子的中年女子,和位于最后位置的白衣少女。 说是四人,然而就在这四人出现在视线里时,陈子楚目光却只能看见那位于最后位置的一人。 站在高高的树上,一切都一览无余。 而只是短短一瞥,陈子楚却发现这诡异的四人队伍,居然是最后一名看上去最为纤弱的少女为首! 她位于最后,却实为断后,最前面装备最精良的那匹战马在她声音的指挥下往前。 “归辰!左转!” “跳!” “别回头,往西!” 少女清亮的声音简短,前面那匹战马只管往前冲,而那女子没有缰绳居然也能驾驭那匹红马,前后左右跳蹿,在密林中居然让无数杀手撞树! 而那女子手中兵器,居然是根木棍! 这木棍撞不回羽箭却能将其撞偏,飞向其他杀手,而当高阶修行者连树一起击倒时,那女子诱导之处树一定会倒向更多的杀手。 但这还没完,那女子头顶居然还盘旋着无数飞鸟,为其击打羽箭,模糊射箭人的视线,所以才会出现这羽箭乱飞之景。 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子居然是等阶九神兽的修行者。 但即便是等阶九,他也没见过有如此大量鸟兽景从的修行者! “善用地利,有备无患,”这是他刚刚说过的话,但他从没见过像这女子一般善用地利的人。 这女子,仿佛是生在森林中一般! 看着下面惊险的画面,陈子楚眼睛越睁越大,下一刻他突然呼吸一窒。 就算是这女子将山林利用到了极致,但赤手空拳四人,甚至其他三人都帮不上什么忙的情况下,面对如此大量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抵抗多久。 “归辰!”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陈子楚眼睁睁看着,两个等阶七的修行者从鸟群中扑出,手中长剑一闪削向两匹马,那名少女瞬间闪过两剑,但前方少年却没有她的速度,一修行者的剑顺势扑向前方一少年,眼睛却看着后方少女。 另一修行者封住那女子手脚让其无法救援,寒锋削向少年脖颈,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陈子楚看见那女子居然赤手去抓剑刃! 这人想要干什么! 如此凶险的一幕下,陈子楚心就要跳出嗓子眼,而就在要血溅当场之时。 突然,一柄剑横空而出。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重剑 那不是一柄剑,而是两柄。 但不是两人,而是一人。 连续多日的追逐,在那名白衣女子可怕的诱敌之策和地形利用下,追逐在后的大批杀手们也收起了骄矜,对这个久啃不下的硬骨头采取了各种攻势。 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是如何带着没用的三人渡过澜沧海,但等他们意识到从渡口追上来时,这女子已经上岸,居然带着她的人又钻进了林子! 只见这女子进入山林又如之前在沼泽一般如鱼得水,甚至有无数鸟兽相助,虽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这样下去不知要何时才能完成主子的任务! 是的,何时完成。 这些杀手们无人怀疑能彻底诛杀这个女子,毕竟两个普通人两个手无寸铁的低阶修行者,如果能在这么多杀手的追杀下逃出生天,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 但之前一击不中,还被对方拖了这么多天生生拖入南楚境内,对于他们而言是奇耻大辱,主子已经勒令他们要在一日内诛杀这个女子,杀手们加快了步伐,在这数日猫追老鼠的追逐中,他们也找到了一些规律。 那就是,攻击那女子身边的人! 杀手原本从不攻击目标之外的人,那是对力量的浪费,但经过这几日,哪怕是人阶巅峰的修行者都不得不承认。 那个女子的战斗能力简直强的可怕。 尤其是在山林沼泽中,简直是有如神助。 当然,他们不觉得是这女子自己的力量,肯定是妖术或者有什么阴损招数在。 但无论如何,这女子对危险的敏锐简直如同本能,即便中箭受伤都能避开要害,久攻不下,这些杀手发现了一条捷径,那就是对她身边人下手。 双拳不敌四手,哪怕是这个女子,想要护下身边人都要以自己受伤为代价! 这样哪怕一点点磨,也能把这女子磨死! 杀手们已经不择手段,纵然这女子有古怪手段,但这女子一行人没有一人有回击的能力,在数日的追逐中他们的目的就要实现,感受着脖子边剑锋的凉意归辰死死咬紧嘴唇,护住归离双眼却担忧地看向嬴抱月。 他不后悔奔向她,但此时他后悔他是否拖了她的后腿,如果这样他…… 就在生死的一瞬间,归辰看着嬴抱月赤手去握剑,目眦尽裂目露绝望,但下一刻在无尽的绝望中,他却听到铮的一声。 真正的肃杀之气袭来,如一阵狂风,原本杀向他们两匹马的两个等阶七修行者的剑居然被分别挡住,两柄重剑横空而出,下一刻伴随着剧烈的真气震荡,两个杀手手中长剑齐断被瞬间震开! 在男人庞大的真气下,原本疯狂追逐杀手们一顿,被瞬间逼退一瞬,第一次退后了三尺。 归辰看着正准备抓剑的嬴抱月眸光一怔,随后看向手持双剑的男人笑了笑。 “你在啊。” 两柄军中重剑被扎入土中,嬴抱月看着单膝跪地的男人身上破破烂烂的盔甲,唤出那个称呼。 “楼校尉。” 死里逃生的归辰看着地上逼退杀手的男人有些熟悉的脸,一阵恍惚。 只是短短几日,那个一脸不耐烦给他牵马的男人,却成为了出现在他们面前唯一的人。 这人正是在之前云梦泽爆炸中消失的,前秦和亲公主送嫁车队的统领,等阶六的修行者楼校尉。 面对突然出现的原护卫,嬴抱月的脸上没有惊喜,只有有些惊讶。 “我不是让你们都解散了吗?”嬴抱月看着楼校尉道,“你怎么在这?” 树上的陈子楚一脸凝视着地上那位校尉身上有着秦地特征的铠甲,为自己的一个猜测感到心底发凉,听到这女子的话,简直是越来越凉了…… 校尉? 解散? 不会吧…… 面对那少女的提问,地上的中年男人只是仰起脸看着嬴抱月淡淡开口,“末将为和亲队伍的统领,即便有殿下承诺的免罪文书,未曾保护好公主,回去也会因失职之罪被处死,家人连坐。” 那个所谓的免罪文书的确不是特别靠谱,但嬴抱月很清楚,只要和亲公主按原计划到达丹阳,消息在那些护卫回去前送达,以嬴晗日对精兵强将的偏爱,那些人是不会有事的。 这就是她哪怕解散送嫁队伍也要以公主身份去南楚,之前挑人也尽量选宫中禁卫的原因。 禁卫尚且如此,更何况地阶的修行者。 “你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嬴抱月看着地上的校尉一笑,“哪怕没那个文书,王兄也不会杀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楼校尉默然。前秦王对高阶修行者极为珍爱,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公主在如此逆境会说出这样的话。 “末将已决定护送公主到南楚,”楼校尉深吸一口气,“下属们末将已经安排他们归去了,不会浪费公主苦心,此处只有末将一人。” 这位公主太过异常,甚至不愿护卫为她而死,楼校尉不解为何,但他私心里也不愿下属死伤太多,便顺水推舟让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护卫都回去。 世人皆畏死,如果上头允许,他不会逼自己下属去死。 然而。 他自己不在其列。 “完成任务,这是末将唯一的心愿。”楼校尉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不管殿下愿不愿意,末将会一直跟着殿下。”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单枪匹马的校尉。 之前解散护卫,并不是她托大不怕死,而是多名护卫无法在山泽湖沼中自由来去,反而会白死人。 而之所以没有强留下高阶修行者……嬴抱月看了眼地上两柄重剑。 是因为,公主没有任何话语权。 和亲路本就是护卫带着公主跑,这世上还没公主带着护卫跑的。 当然,已经被她打破了一次。 不过之前普通行路就算了,一遇到危险别说听她指挥,护卫统领会管公主说什么?不打晕带走就不错了,真以为在编给不出门的闺阁小姐看的话本,以为你一个女子所谓语出不凡老兵们顿时被感动对你听之任之? 别扯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妄想利用比你强大的人,那要建立在相互绝对的信任上。 修行者永远是双刃剑。 所以嬴抱月当时只得放弃不熟悉的高阶修行者们。 但没想到会有一个人追上来。 “你……”看着地上的双剑和男人固执的眼神,嬴抱月心底忽然浮现一丝熟悉之感。 “你难道曾在永夜长城上戍边吗?”嬴抱月问道。 楼校尉一怔,随后点头,但他戍边时才十几岁只是一个小兵,比不上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嬴抱月突然开口问道。 一直只以姓相称的楼校尉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但看着后方再次卷土重来的杀手,老兵握紧手中重剑,吞吐道。 “末将名叫……楼小楼。” 没想到这五大三粗的校尉居然有这样一个名字,后面的归辰一愣,归离险些笑出来,然而下一刻,归辰却看见眼前的少女一怔猛地向地上的男人弯下腰去,看向他的眼睛,开口问道。 “你的兄长……难道叫楼大楼?”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狭路 “她到底是谁……” 鸡飞狗跳的林间,陈子楚怔怔开口。 这场漫长追逐的停顿只是短短一瞬,就在那些黑衣杀手再次冲杀而上时,树下处于绝对劣势的两匹马再次开始了逃亡之路。 然而这一次,这批“亡命之徒”中,却多了一人。 原本四人的逃亡队伍,现在变成了五人。 三女两男,倒是稍稍改变了下性别比,还有年龄构成。 看着那个中年校尉跟在枣红马后拼杀,陈子楚和许义山也一边随之移动。 不动不行,下面追逐之势再开,那两匹马居然一瞬间就冲过了陈子楚和许义山站着的那棵树。 树林底下羽箭鸟兽乱飞,无人知道在高高的树冠上,也有少年在跳跃。 看着下面林中的混乱,陈子楚神情也越来越严肃。 在树枝间跳跃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都是极消耗真元的举动,但好在下面动静实在太大,陈子楚两人倒也不用太顾及动静,但不可能这么跟太久。 他们是人不是猴子。 那么他们现在就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不跟要么跟,也就是要么救要么不救…… 陈子楚看着身后沉默地跟着的许义山,嘴里发苦。 “你说的前秦公主……是那个吗?” 这个闷葫芦平常不说话,没想到一开口…… 居然还能一语成谶! 看着下面从未见过的追逐之景和里面那抹月白色的身影,陈子楚额头青筋抽动。 如果之前有人告诉他这个在杀手群中冲锋陷阵的少女是前秦公主,他绝对会一剑砍过去。 扯淡呢? 那是弱质女流,纤弱公主? 鬼才相信! 但在听完那女子和老兵对话,听那秦兵口呼殿下时陈子楚就心头一跳,而在奔袭中看清那女子耳边耳坠时…… 陈子楚顿时扶额,内心绝望。 之前姬嘉树说有人会伏击前秦公主,在收到和亲车队被袭的情报时,他还惊讶于好友的料事如神。 但现在看着眼前这诡异的拉锯局势,陈子楚只想磨牙。 他敢保证姬嘉树绝对想不到,那前秦公主居然能自己从那么多杀手中逃出来! 而听刚刚那女子和护卫的对话,这女子居然自己解散了护卫队? 看着地上那俯身纵马的少女,陈子楚的脸色很精彩。 而他现在也很期盼看到姬嘉树见到自己这未来媳妇时的脸色。 想当年喝醉时,他们一众学宫少年也曾畅想过自己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他们年幼时嬴氏帝国余威尚存,对于所谓的太祖皇帝血脉和真正的皇室帝姬,少年们也是有过憧憬的。 而在听完姬嘉树对那女子处境的叙述,陈子楚也以为自己这一趟的任务是来英雄救美,挽救一个楚楚可怜的公主…… 楚楚可怜…… 底下纵马的少女身形的确足够纤弱,但这纵马提棒的风采……和陈子楚幻想中的嬴氏公主可是半点都对不上…… 不是……不光是嬴氏公主,看着那在杀手群中跃动的少女,陈子楚真是想不到任何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能做到这样的事。 好的,公主是找到了。而且还没死。 但是……看着下面凶险万分的追逐,陈子楚的头比来的时候还要大。 他虽受姬嘉树所托,但他也说过他可不会把自己的命都折进去,只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此时下方战局虽有一地阶修行者加入,但底下这场追逐,却依旧看不出任何胜算…… 马只有两匹,而那个地阶修行者虽然加入了队伍,但只能跟着跑,虽然后面那些杀手修行者也多在用腿跑,毕竟在山林中纵马不熟悉地形反而累赘,但杀手多用轻剑。 那前秦老兵手里的两柄重剑,可都不轻啊…… “义山,我们……”陈子楚咬牙回头看向许义山正想问他意见,下一刻,却看见永远木然的同窗冰冷的灰眸,却第一次一怔。 而许义山看着的,正是那女子前奔的方向。 “小楼!”杀气磅礴中,陈子楚听见了那一声呼喊,也第一眼看到了那一幕。 那女子握剑的一幕。 “给我一把剑。” 没有什么花哨的仪式,没有什么心路历程,就在生死一线间,嬴抱月接剑从红马上一跃而下! 陈子楚的惊呼从嗓子中就要冲口而出,却憋在嗓子眼睁大眼睛。 就在那女子从马上跃下的那一刻,森林中居然响起一声厉啸! 下一刻,一匹黑白之兽从林中一跃而出! “豹!”陈子楚失声,“南楚之林怎么会有豹!” 在颠簸的战马中,归辰回过头来,怔怔看着那一幕,看着身后那匹浑身黑亮的猛兽和碧绿的眼眸,少年浑身一震却不再感到害怕。 因为那双眼睛,他总觉得有些熟悉,他曾经见到过一次。 就在捡到她的黎山上,那个女子对着地上的猎物,对着那匹送来无数野鸡的猎豹喊道“太多了,谢谢”之时,他就见过这双眼睛。 归辰深吸一口气,下一刻那个月白色的身影落入纯黑的猎豹之中,从他身后狂奔而出,而她的手上,握着一柄剑! 这只是最普通的军中重剑,而那女子握剑的手法也似乎非常生疏,但就在她握上剑的一瞬间,归辰还是觉得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看着山林中骑豹而出,成为冲开杀手的利剑的少女,树上的陈子楚深吸一口气,随后少年闭上眼睛,脑袋被血冲得发疼。 这个被学宫夫子称作最狡诈最稳重最没少年锐气从不会意气用事的楚地少年,此时却不知为何有些感动,他不知自己为何,最终把一切都归于自己的年龄。 “傻小子,傻小子……”陈子楚喃喃道,“不管我读再多兵书,听再多教诲,都还是个小子。” 既然是初生牛犊,既然是少年,看着底下冲杀的少女,陈子楚人生第一次,想舍弃盘算了十几年的利弊和胜算,做件“傻事。” “我绝对是疯了……”树上的少年轻声开口,但下一刻他的眸光陡然亮起,哈哈一笑拔剑闭眼一跃。 “前秦公主!我是你夫君派来救你的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相逢 少年的大喝响彻林中,听起来十分豪气,然而刚落下去陈子楚就差点后悔了。 他借着从天而落之威,在半空中单手拔剑,当然另一只手还拉着根树藤,他不是天阶修行者这么高跳下来也会死的好吗? 趁着落下的出其不意,等阶六的他一下子砍倒四人,借助爆发的真气震翻十几人,但下一刻,无数羽箭就如雨般射来,让没站稳的陈子楚差点抱头鼠窜! 地阶修行者的确近身作战强,但一般用剑者剑气范围有限,至少一般地阶对于弓弩还是鞭长莫及! 意识到那逃亡小队不知为何又从天而降一位等阶六后,那些杀手居然止步,下一刻后方有低阶修行者端起了弓弩。 这公主到底得罪了些什么人啊! 看着密密麻麻射来的羽箭,陈子楚头皮发麻,低阶者射箭,等他们这几人哪怕不被射死也为挡剑累死时,近前的这些境界高些的便会再次上前围杀! “你……你……这……” 不等陈子楚腹诽,伴随着他躲避羽箭的步伐,因他直接落在了被追逐的嬴抱月等人的正下方,下一刻,陈子楚就和他腹诽的对象打了照面。 黑豹一个横身,两人四目相对。 在看到少女的那双眼睛的瞬间,陈子楚微微一怔。 这让嬴抱月的反应比他快。 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红衣少年,嬴抱月来不及惊喜怀疑,只是一边笨拙地用挥舞重剑挡箭,一边问道,“你是谁?” 陈子楚大口喘气,把刚刚高喊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是你夫君派来救你的人!” 而下一刻只听眼前少女顿了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陈子楚没听过但立刻理解的话。 “可是……我未婚啊。” 陈子楚猛地呛了口气。 如果不是此时丛林中羽箭穿梭,陈子楚真的是要大笑三声,为他们春华君的魅力感到担忧,但此时看着眼前神情认真的少女,这位南楚少年无语地发现这事好像无关他们春华君的魅力…… “是你未来的夫君!”一边抵挡羽箭,陈子楚一边大吼,“我是春华君的朋友!” “这样,”嬴抱月点头,“这个有。” 这女人也太能让人无话可说了…… 陈子楚脚下一个跌停,下一刻听见那名险境中依然冷静到可怕的少女开口道,“你是他让来救我的?” “没错!”哪怕此时形容狼狈,陈子楚依然高昂起头,誓要为他好友将这场子找回来,让这女子对姬嘉树崇拜之至死心塌地,让…… “我是来救……”正说着陈子楚却突然脖子一紧,下一刻少年睁大眼睛,愕然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女的脸。 不等他说完那女子居然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拉向自己! “你……” 然而不等他反应,陈子楚只听耳边嗖的一声,脑门一凉一枝羽箭居然从他脑袋后唰的擦过,铮的一声扎在他身边的树上! 陈子楚脑门瞬间流下一滴死里逃生的冷汗。 他果然不适合干这个…… 少年发髻散下,在飘荡的长发中,陈子楚怔怔看着少女近在迟尺的容颜,看着刚刚救自己于箭下的少女,心底只有一句话…… “嘉树啊,你这媳妇根本不需要救啊……” 起码不需要他救。 话说刚刚到底是他救她还是她救他…… 看着近在咫尺从未见过的清澈双眸,陈子楚想到刚刚他大吼救她的话,真是又一滴汗从脑门滴下…… 但下一刻那双清澈双眸离他远去,嬴抱月倏地松开这陌生少年的衣领,再次开始一边纵豹狂奔,指挥其他两匹马,陈子楚也只好继续跟上。 时间紧迫,谁都没法互相自我介绍,也不知道是否该互相信任,但不管这些,现在这形势再次一边倒,在羽箭的掩护下,其他杀手再次逼上。 哪怕已方已有两名地阶修行者,那名校尉神勇无双但双拳不敌四手,再加上敌众我寡,所有人的体力和真元都快到极限了。 “你真是来……救我的?” 在狂奔中嬴抱月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又跟着他们的红衣少年,这人出现得太突然险些被她当做敌人,但好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敌意,现在也来不及确认这人身份了。 陈子楚听到这女子的话和在“救”字上的停顿,总觉得有些心虚,看着那名少女的视线在被箭射得上蹿下跳的他身上转了一圈,他更心虚了…… 毕竟作为天降奇兵,他的战斗力在山林中显得有些不够看,和后面那个等阶六的校尉差远了。 但没办法,术业有专攻啊! “那当然!”陈子楚少年头一昂,“我可是春华君身边朋友中的第一谋士!” 他擅长的是动脑可不是动手。 他虽然是等阶六,但他的强项可不是在对战上! 战斗能力这种东西不是口头说说,是要在血与火,无数次厮杀中才能锻炼磨砺出的杀器。 就算拥有等阶六相应的真元,但在对战经验和另一种技术上,他必须承认他远远不如一个人。 感受着身后蓬勃的杀气和无数凉飕飕的羽箭,不等陈子楚继续开口,又一只羽箭擦着他脑门飞过,把他吓了一跳,养尊处优的司马公子第一次经历如此险境,到了这个时候可就顾不得什么脸面了。 陈子楚一边撒腿狂奔一边在心中大骂姬嘉树,但少年把剑一举最终还是大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许义山!救命啊!” 少年变声期的破锣嗓子响遍整个山林,连上空的鸟都被惊动了。 嬴抱月挡开一枝羽箭,被这一声一惊往身边一看,只见那红衣少年闭着眼睛继续仰头大喊。 “义山兄,江湖救急!” “水院的大师兄,你再不出手我可撑不住了!” 伴随着少年的求救声,响起的居然是后方杀手修行者们零零散散的笑声。 他们追逐太久,而那女子怎么追都一声不吭不肯求饶,此刻听到这求救声这些杀手们第一次感到痛快和兴奋。 “你叫啊!叫破天也没人救的了你!” “有本事叫个神舞境的来救你啊!” 原本最习惯沉默的杀手们憋了这么多天都开始大声嘲笑起来。 归辰无语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明明看上去也是个王公贵族,却大声求救的少年。 求救并不可耻,可问题是这情况连归辰都明白,除非有绝对力量优势的等阶五降临,不然在这么多人面前都杯水车薪。 可等阶五神舞境何等可贵,要是真存在并有拒敌之意感觉到那气息这些杀手都会退却。 此时大声嘲笑,这附近肯定是没有等阶五! 那么就算这红衣少年真有朋友在侧,就算和他同境界为等阶六,又能做些…… 然而就在这时,归辰只见前方的嬴抱月突然抬起了头。 就在杀手们的嘲笑声中,落荒而逃的陈子楚嘴角边,突然腾起一丝笑意。 下一刻,原本喧闹的林间,陡然寂静了下来。 所有鸟兽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消失。 万籁俱寂中,所有人的耳边,传来一声拔剑出鞘声。 于极静中仿佛能攥住人心的清凌之声。 伴随着那清脆一声。 空气中突然,浮满水珠。 第一百四十六章 水法者 无限寂静中陡然响起阵阵蝉鸣,震耳蝉鸣声中,归辰看着陡然浮现在空气中的水珠,愕然睁大眼睛。 原本还充斥着飞箭和厮杀声的林子,在一瞬间变得陌生起来。 而他们所有人,都仿佛被拖入了一个异样的空间。 仿佛每一片树叶上的水珠,都被蒸腾。 仿佛每一个人的呼吸,都为之所慑。 这种感觉总觉得有些熟悉。 在艰难的呼吸中,归辰张开口仿佛呛出一口水,强烈的窒息感布满整个胸腔,好像整个人都置身于深水之中。 水! 在窒息中归辰猛然睁大眼睛,看着陡然布满身边的水珠,归辰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身边仿佛被水所淹没! “这是……”归辰嘶哑着嗓子不知该如何形容,然而他身边的少女却第一时间给出了答案。 “蒸腾。” 看着身边空气中的水珠,嬴抱月也十分震惊。 看着微小,但这却是极为壮观的场景,和澜沧海边的波澜壮阔不同,这是另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强大。 常言之,水生万物。 这世上鲜少有什么东西是不含有水份的,尤其是在湿润的南方。 而此时这些空气中叶片中土壤中的水,居然在一瞬间浮起汇聚成珠,只是因为一个人…… 拔了剑。 世之喧闹,与我无扰。 浊清自甚,生生不息。 蝉鸣散去,在一片寂静中,归辰仿佛听见这样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少年怔怔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孤身站在树上的那个身影。 在高高的树冠上,一个身着黑色布衣的少年,静静拔出腰边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长剑。 除了深蓝色的剑鞘,他的剑平平无奇。 除了稳重的做派,他的起手式平平无奇。 而就在平平无奇的布衣少年平平无奇地抬起手,沉默地往下一挥之时,原本空气中悬浮的水珠却陡然汇聚,全部聚集少年手中长剑深蓝的剑刃之上。 水流从少年剑刃而出,行云流水斩向下方,在日光下如同一条璀璨的彩带,带着死亡的气息席卷了丛林之间! 被水流碰到的叶片纷纷坠落,点缀着林叶间盛开的花朵,而少年剑刃上的水流仿佛生命,连附着其上的花瓣都能切割大地。 饱满宏大的真元在林间炸开,而下一刻。 少年以一剑,掀起河流。 “水法第一式。” 伴随着那条瑰丽的河流坠落林间,平平无奇的寡言少年轻声开口。 “落花流水。” …… …… “水法者?” 在南楚边境密林的边缘,站着一个身披黑色软甲的男人,此时男人听到狼狈逃窜而归跪在地上的下属的话,第一次转过身来。 男人眯起眼睛,“你们看清楚了?莫不是编造的吧?” 跪在地上的杀手满脸细小的划痕,眸中露出恐惧拼命摇头,脑海中回荡着方才那恐怖的一幕。 那少年手中的水剑落下,哗啦一声,大水冲了龙王庙,冲倒了所有空中的羽箭,而那随着水流陡然亮起的绚烂剑光,居然一瞬间伤到了二十多名杀手。 “那少年剑法诡异,变化速度极快,还有群伤的招式……”地上的杀手心有余悸地开口。 “群伤?”身披黑甲的男人玩味地开口,随后看向密林之中,“所以,你们就这样又给那个女人逃了?” 地上杀手猛地一震,再次以头抢地。 “属下无能……” 凭借着那黑衣少年的剑法,居然冲溃了杀手的围追堵截,而那前秦公主居然像是知道那剑法的走向,依靠地利与那少年配合指挥众人狂奔而出,而他们……居然让前秦公主等人再次逃了。 “浪将军,都是我们无能……” 越来越多的杀手跪地谢罪,而下一刻被唤作浪将军的男人静静抬起手。 所有杀手陡然一静。 “那女子的确有些古怪,”浪将军一笑,“毕竟朗将军之前不都没有得手么?” 地上的杀手们偷偷抬起头,看着面前大笑的男人。 一朗一浪,两大将军是主公从那位公子手里借来的两员大将,也是所谓的牛刀。 但现在两柄牛刀用来杀鸡,却都一前一后碰了壁。 “这一次也不全怪你们,”浪将军一笑,“是我想着之前沼泽那场爆炸伤了太多人太不划算,这次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自己也没亲自上阵,违背了你们主公的意思。” 本来林间沼泽不适合多人围攻,投入太多人一个不小心还能自己人射到自己人。 之前那少女就利用这一点,让不少人吃了亏,之后他就缩减了追逐人数,没想到撞上三个等阶六。 听到男人的话其他杀手反而更惶恐,“是小人们……” “哎,”浪将军抬手,“你们不也说了,是那突然搅局的两个少年打乱了计划。” 尤其是那个使用诡异剑法的少年。 “三个等阶六,你们被打个措手不及也是正常的,”浪将军摸着下巴看着地上杀手,“而且也是你们运气不好,居然还会遇到水法者。” 水法者。 听到这个词,地上年长些的杀手浑身一震,年轻些的修行者却一脸茫然。 “将军,这水法者到底是……” 离浪将军较近的一个年轻杀手忍不住开口问道。 浪将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问你,修行者中战斗能力最强的人,是什么人?” 年轻杀手一怔,随后看向自己手边的断剑,咬牙开口道,“是剑客。” 剑为百兵之首,尤其适合高端战力,所以修行者多用剑。 “剑客何以强大?”浪将军继续问。 “是因为剑客会剑术,”年轻杀手道。 “没错,”浪将军看着年轻杀手眯起眼睛,他声音轻柔却让地上众杀手不寒而栗。 “毕竟杀人,可是一门技术活。” 男人轻声笑道,随后他嘴角笑意一收,“有剑术,就自然有流派,那么这中原最大的修行流派,你们知道有几个?” 有年轻者道,“小人听说有三个!” “你们知道什么!”有年长者听到笑出声,“是四个!” “没错,是四个。”黑甲男人的目光冰冷起来,“天有四灵,而地上便有四大剑派。” “世间所有修行之法都脱胎于八兽神,而八兽神中最强大的天之四灵,衍生出了四个流派的剑法。” “风火水雷,四大流派。” 水之青龙,火之朱雀,风之白虎,雷之玄武。各得其所,各得其长。 浪将军看着地上下属们湿漉漉的衣裳,目光冰冷。 “而水法者,就是水之剑法的使用者。但同时……” 男人讥诮一笑,“也是这世上,最没前途的剑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断水剑 听着黑甲男人的嘲笑,地上狼狈的杀手们逐渐懂了其中关窍,地上那个手执断剑的年轻杀手闻言更是眼前一亮。 “将军,你是说……” 浪将军得意一笑,“修行者进入天阶必须要有八兽神声音的指引,但现在谁都知道,水法者他们的兽神,可是丢了的!” 地上刚刚被那布衣少年压了一头的修行者们闻言精神一振,仿佛瞬间找回了面子。 没错,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神灵衍生出的流派,自然和一个神灵的强大与否息息相关。 黑甲男人眸光幽深,这些年轻人不知道,虽然水法者现在在这片大陆上饱受打击,但事实上水之一流,是修行者中诞生最早的一个流派。 青龙神当年被誉为天之四灵之首,最为强大,水法曾是修习者最多的流派。 但一荣则荣一损俱损,青龙神销声匿迹,随着几个本就为数不多的等阶四水法者在晋升天阶中疯了之后,水法一派元气大伤,无数年轻人改弦易张,改为修习其他流派。 毕竟天阶虽然难登,但既然成了修行者,没有人会不想成为天阶。 新生修行者只要有理智,也不会选择这个注定无法成为天阶的流派。 八年过去了,现在山海大陆,水法者的传承已经几乎断绝。故而听到下属们说居然遇到水法者,还是如此强大之时,浪将军比起任务失败的恼怒,更多的是惊讶。 这让他陡然想起了之前从阿朗那收到的消息,关于一个神秘水法者的消息。 所以听到下属消息后,浪将军立刻给那位主公送去了传书。 “难道是那个李稷出手了?” 就在这时,贵阳城千金阁的包厢内,另一个身披黑甲的将军看到手上的传书,立刻浑身一震看向软塌上饮酒作乐的男人。 “李稷?”然而自顾自饮酒的黑衣男人闻言只是噗嗤一声笑了,把玩着手上酒杯。 “阿浪那边全军覆没了?” 朗将军瞪大眼睛,忙不迭摇头,“只是让那前秦公主暂时逃了,但很快应该就能再次追上。” “那就不可能是他,”黑衣男人一声轻笑,“李稷如果拔剑,那就是不是落花流水,而是水漫金山。” “等阶五都活不下来,更何况那群杀手。” 朗将军浑身一凛,却见眼前男人眯起眼睛。 “不过十几岁的水法者,能使出落花流水的长剑……”黑衣男人忽然声音有了几分认真,“信里有说那剑长什么样子吗?” “剑?”朗将军闻言立刻瞪大眼睛看那传书,却发现真的有提到。无他,只是那柄剑也给众杀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别的没什么,就是据说剑鞘深蓝……”朗将军念道,下一刻却发现眼前男人倒酒的手一顿。 “主公?” “深蓝的剑鞘?” 下一刻不等黑衣男子开口,之前一直在旁边老神在在的白发老头猛地跳了起来。 “难道是……” “陈大人知道是什么?”朗将军愕然。 却见那白发老头须发都要竖起,愕然开口道。 “难道是断水剑!?” 断水剑?朗将军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跳,下一刻却只见黑衣男人倒完酒端起,端详着酒杯淡淡开口。 “居然是断水剑?有意思。” 白发老头显然没他淡定,大声开口,“稷下学宫的断水剑,为何出现在那丫头的身边?!” “稷下学宫?断水剑?”朗将军一头雾水。 “阿夜果然恃才傲物,连这些东西都不告诉你,”黑衣男人一声轻笑,抿着杯中酒液。 “风火水雷四流派你是知道的,而既然是剑派自然要有其山门名剑,你知道这四剑派各自的山门剑是什么吗?” 朗将军睁大眼睛,随后点头,“小人知道三把。” “果然是年轻人,对其他三个流派还是够熟悉啊,”黑衣男子难得放下酒杯,看着桌上酒壶边的一把漆黑长剑,闲闲开口,“说说看。”。 “风之一流,山门剑为风雪剑。”朗将军答道,“这剑据说现在在后辽雪山上,在后辽国师手中。” 黑衣男子点头,“北方的事你果然还挺清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如兽神有各自区域,修行流派也随兽神有地域倾向。 比如南楚修行者多修火法,北魏修行者多修雷法。后辽为白虎神镇守之地,风为白虎神的流派,风雪剑也就在那里。 不过这也大概是唯一一把所处位置正常的名剑了。 “雷法暴烈,北方强国玄武神镇守的北魏修行者众,雷法剑本该也在那里,但后来雷法的师门被大司命林书白迁至稷下学宫内……雷法剑也就流失在了南楚境内。” 当年大司命在南楚建立稷下学宫,为了建成修行者的第一学府,将各家流派都汇聚其中,四个主要流派当然也不例外。 而雷法剑有一个特点,就是每代主人不同,雷法剑也会有不同的名字。雷法是众多修行流派中剑法最锐意进取的一派,山门剑名会根据执剑者的风格和自创的剑法变化。 当然,不是极为强大的修行者,也没有自创剑法的能力。雷法剑就有好几代剑主没得自创,剑也就没新名字。 这一代的雷法剑剑主不知是不是比较低调的缘故,雷法剑极少出现在修行者的对战场上,所以朗将军暂时还不知道其具体的名字。 不过本因水法败落,朗将军不太清楚水法剑的情况,但现在听老头一吼稷下学宫,他立刻就明白了。 “听陈大人所言,这断水剑恐怕就是水之流派的山门剑了罢?”朗将军深吸一口气问道。 “没错,”白衣老头额首,“正是稷下学宫上四宫之一,水院的山门剑。” 看来水法剑和雷法剑一样,都是因为宗门迁过去了,剑也一起过去了。 “不过为什么断水剑的主人会在……”朗将军正想继续之前那个话题,这时他的话却突被打断。 “别停啊,阿朗,”黑衣男人道,“现在你知道断水剑了,那么四大名剑你也补齐了,还有一把剑你没说呢。” 朗将军闻言一怔,下一刻,男人厚实的手掌突然颤抖起来。 其他三把名剑他没有见过,但有一把,曾杀到离他极近的地方,是他年轻时的噩梦。 风,雷,水都讲完了,剩下的就只那一把。 “火法的山门剑,当年曾名赤焰。是南楚的镇国之剑。” “后来大司命林书白将其带出南楚,再然后传给了她的徒弟。” “剑主为。” 男人声音气息有些不稳。 “少司命,林抱月。”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红莲 和雷法剑相仿,火法剑的名称会随着每一代剑主的成就而变化。 而赤焰剑,在少司命林抱月为剑主时,名红莲。 但比起红莲这个名字,更多的人还是只知道这把剑原本的名字。 毕竟即便那个女子再夺目,但她燃烧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就像是修行史上的一颗流星,带着熊熊火焰划过天际,照亮一方天空。 比起流星这个由大司命命名的新称呼,朗将军更相信那种短暂星辰原本的名字。 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 那个女子对于修行界而言更像是一场噩梦,一颗扫把星,又或者是一颗荧惑星。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赤焰。每念及这个名字,那滚烫烈焰灼烧皮肤的感触都会瞬间在这具没出息的身体上复苏。 和其他人不同,朗将军一生都不会忘记红莲这个名字。 曾几何时,他也曾和好友部下嘲笑这稀奇古怪的剑名,然而在战场上第一次看见那个女人的瞬间,他就明白为什么会有红莲这个名字。 他那时还年轻,天赋异禀志得意满,目中无人。在同龄人中逢战必胜,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认为修行界年轻一辈除他和他志趣相投的朋友以外就只有懦夫。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子来到了北方,他那些同样傲气冲天的朋友在沙场上被一个个打败,甚至有人终生不愿再修行。 他不愿相信,更无法相信的是那些原本豪气冲天的男儿的斗志是被一个女子折戟沉沙! 他认为一定是自己的那些朋友们为自己的大意在找借口,一个女子能有什么本事,一切都假的,都是骗人的花招。 直到他亲眼在沙场上看到她。 他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小子叫她红莲。 那是一朵盛开在沙场上的血色莲花,太美丽,又太危险。 更在熊熊燃烧。 他初次遇见她的那一年,她十五岁,是整个大陆上第一个二十岁以下的天阶,名望达到了一个顶峰。 因为年纪太小,不少没亲眼见到的修行者都拒绝承认她的实力,包括他在内。 不过一个踩着天赋和师父上位走大运的女人! 她有名剑,有名师,有天生等阶,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快速升阶法门,几乎所有修行界的少年当时都笃定,如果他们哪怕只有那女人一半的条件,成就都绝对在其之上! 定是个什么都不管成天只想着升阶炫耀的女人,等阶高但也肯定是空壳,底子空空如也! 这是修行少年们最喜欢的笑话,他和朋友兄弟喝酒也常这么嘲笑。直到那一天在沙场上,他听见士兵们尖叫。 “红莲剑!” “少司命!” 再然后,熊熊烈焰就横扫了战场。 同时横扫的,还有他的骄傲。 “朗将军见过那个女人?”就在这时白发老头的话打断了朗将军的思绪,“那想必你也见过那位的剑法了?” 身披黑甲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头看向白发老头,点了点头。 白发老头浑浊的眼睛眯起,看着他问道,“那么在朗将军看来,那位少司命剑法如何?” 他也许只能用一个词形容那女子的剑法。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静静开口。 “登峰造极。” 白发老头一愣,随后叹道,“可惜赤焰剑已经下落不明。” “嗯,”在黑衣男子眼神的催促下,朗将军淡淡道,“赤焰剑随着少司命林抱月的消失,也一起消失了。” “真不知道那人把剑给弄哪去,”白发老头惋惜道,“就算死了好歹把剑留下。” “不见才好不是么,”黑衣男人一声轻笑,“不过就算赤焰剑在,也不可能有人再使出那样的剑法。” 有种东西不能让其重现于世。 朗将军握紧了自己的胳臂,他不知他到底想不想再见到那样的剑法,只不过…… “少司命,林抱月么……” “火法剑。” 男人低低道。 那样的剑法还会重现于世吗? …… …… 会不会重现于世不知道,但正在被人回忆的某人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黑暗的林间,此时也正燃烧着一堆火,但烧起这堆火的可不是什么剑法,而是由一个红衣少年背来的树枝。 “为什么本少爷会在这里背柴……” 陈子楚猛地将满怀枯枝哗啦啦堆到地上,看着蹲在火堆边的少女气喘吁吁。 “够了吗?” 少女洁白的面庞被火焰映得红彤彤,回过头来看向他额首示意,“烧一夜应该够了,辛苦了,陈公子。” “终于够了……”陈子楚喘着气走到火堆边,看着上面悬挂着的如同巨大口袋一般的物事,“这真的能行吗?如果不能吃我可是要找你的!” “嗯,能行。”嬴抱月看着他一笑,“就快好了,去洗洗手等着吃吧。” 洗洗手…… 陈子楚反射地站起身往溪边走去,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 他……这是在干什么? “你回来了。” 这时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安静得都快和石头都化为一体的许义山抱着剑回过头,难得向他开口。 看着和火边那堆人保持距离待在一边的同窗,陈子楚扶额终于回忆起了来龙去脉。 就在白天,在许义山手中断水剑的帮助下追兵脚步被阻,这女子带着他们在林子里兜来兜去,居然真的摆脱了追兵。 不久后天黑下来,在到达一小溪边时,那女子开口说就此休整,她身边的少年少女和女官居然就无比自然地下马开始准备生火宿营。 那个护卫一开始还有点懵,但立刻就被支使的团团转,而他和许义山站在一边不知该说些什么,下一刻那女子挥手告别身边黑豹,转身对他们开口。 “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为表示感谢,一起吃晚饭吧。” 晚饭…… 大概是晚飨吧…… 陈子楚对这突然的处境转变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下一刻,只听树林中一阵响,只见那女子拨开树枝,只见黑影一闪,溪边多了一头捕好的鹿。 是那黑豹送来的礼物。 陈子楚看的叹为观止,而更让他惊讶还在下面。 只见那名少女洗净手,从耳边摘下一小小箭镞,居然以极快的速度破开鹿身剥皮,并将用剑切好的鹿肉野葱盐巴和溪水一起装入鹿胃中,扎起悬在火堆上烧煮! 第一百四十九章 林夜 陈子楚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烹煮方式。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但此时少年目不转睛看着火焰上被烧得焦黑的鼓鼓汤包,简直难以抑制好奇。 他总觉得下一刻这野兽的胃袋就会被烧破,就像是许义山的断水剑降临一般,里面溪水会哗啦啦涌出,洒的一地都是。 然而这狼狈的画面却没有出现,随着火焰的燃烧,火焰上的水包中居然响起咕嘟咕嘟声,让陈子楚大为惊奇。 “这到底是……” “柴要烧完了,”就在这时火边的少女抬起头看向他,“我走不开,能麻烦公子去捡点柴吗?” “为什么是我……” 陈子楚发现,这女子真是和大家闺秀金枝玉叶会有的羞涩怯弱半点沾不上边…… “因为今天的奔跑中我发现……”嬴抱月环视了一圈瘫倒一片的四周,无奈地开口,“陈公子……你方向感最好。” 让其他人去她真的担心能不能找回来…… 陈子楚一愣,随后看向不远处坐在溪边自家那位跑路都会撞树的“高手”。 她自己带的人暂且不谈,这么短的时间……这女子已经对他们两个陌生人都观察入微了吗? “好吧,”看着悬挂在火上的口袋,陈子楚微微咽了口口水,既然只有他一人靠谱,那么他陈大公子倒也不是不能帮下忙。 绝不是对这女子煮的肉汤感兴趣!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煮好了。”陈子楚只听身后的女子一声轻笑,“归辰归离,碗筷准备好了吗?” “好了!”伴随少年少女一声欢叫,现在陈子楚已经知道那是一对兄妹,听到那女子吩咐,归氏兄妹立刻变出了七个用竹筒做出的竹碗。 “这是楼校尉用剑帮我们砍的。”姚女官欠身向拄着剑的武官示意。 嬴抱月一笑向其道谢,小心翼翼将架在火上的口袋移开,用箭镞刺开一小口,将滚烫的肉汤分到了竹碗中。 肉香浓郁,那女子还从树下揪了几株药材模样的草撒到了碗中,一时间清香扑鼻。 “这是什么药材?”陈子楚好奇问道。 “药材?”嬴抱月笑了笑,“这是野生的茴香,南方应该是叫怀香吧。” 怀香? “说是药材也可以,温肾散寒,和胃理气,的确能治病。”火焰边的少女笑了笑道,“不过做煮肉的香料最合适不过。” 是最合适不过。 闻着空气中诱人的香味,盯着火边的竹碗,陈子楚喉头咕咚一声,第一次感到饥肠辘辘。 当然他此时如此渴望,肯定也是因为今天跑了一整天太饿的缘故,和别的绝无任何关系。 “好了,趁热快吃吧。”嬴抱月端起一碗,递到陈子楚手中,同时拿起一双竹筷放到碗上。 “谢……”陈子楚一愣正要开口,却见容颜在火焰下更美的少女一笑,“要说谢谢的是我们等人。” 嬴抱月站起身,对他和溪边的许义山遥遥一礼,“今日多谢公子们出手相助。” “不用……”陈子楚眨眨眼睛,看着火边的少女。 怎么回事……这女子的性格…… 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今日在林中这女子已经打翻过一次他对公主的印象。 结果没想到这女子不拿剑的时候,又打翻了一次。 陈子楚端起手中肉汤,喝了一口气。 清香浓郁,沁人心脾。 她…… 就在这时,沉醉其中的陈子楚看着嬴抱月端起一碗汤,向孤身坐在溪边的许义山走去,脸色忽然一变。 “嗯……许公子,不喜欢喝汤吗?”嬴抱月看着沉默地盯着她递到面前的竹碗却不动弹的少年,一时间有些无奈。 下一刻,许义山不但没接她手上的汤,反而别过身子,往远处挪了挪。 这人…… “我不用。”嬴抱月伸手,却只听少年淡淡开口,“离……” “等等……”陈子楚从后面追上来,“嬴……公主殿下,我来吧。” 陈子楚接过嬴抱月手上汤碗,看着越挪越远的许义山,看向嬴抱月无奈开口道,“殿下,他不是在针对你。” 看着浑身上下就快写满抗拒两个字的少年,嬴抱月转而看向陈子楚。 在那少女清澈平静的目光下,陈子楚在心底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决定说实话。 “这家伙,厌……不是……是害怕女子。” 是讨厌女子吧…… 这的确不是在针对我,而是直接针对了世上一半的人…… 嬴抱月看着抱着剑一脸冷漠的寡言少年,不愧是水法者,这一出手就是地图炮啊…… 嬴抱月看了眼少年怀中的深蓝长剑,目光微深。 今天树林中到处乱窜之时,这位陈公子看着震惊的归辰等人得意地科普了他这朋友的剑法,而嬴抱月也因此得知了关于修行四流派和四大山门剑的事。 顺便还从八卦中听到了自己原本剑的名字。 当然,如果这少年说的是真的的话。 不过反正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辨别不出真假。 现在无论听到什么,嬴抱月内心都没有一丝波动。 简称,啥都不记得。 就算她曾经也许是火法的修行者,但对于一点剑术都不记得的她而言,所有的流派都是一样的陌生。 对现在的她而言,甚至连谈剑法都早了一点。 “公主殿下?”陈子楚的声音打断嬴抱月思绪,嬴抱月将手中的竹碗递给陈子楚,“那许公子这里就麻烦你了。” 随后嬴抱月没再多说,回到了火边。 看着少女干脆利落的背影,这次却换陈子楚怔了怔。 白日和这女子在林间的闲聊在他心底复苏。 “什么?你不知道风火水雷四个流派?你不是修行者吗?” “刚成为的,还不知道。” “刚成为……” 也许是刚觉醒?女人的刚刚谁知道是多久。陈子楚没有多想,只是惊讶。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做出如此惊人之事的女子,却连修行界最基础的流派之分都不知道。 不过……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陈子楚眯起眼睛。 这也的确不是女人该知道的东西。 …… …… 然而吃饱了在火堆边沉沉睡去的陈子楚并不知道,就在夜深人静之时,却有个女人在火堆边睁开眼睛,悄悄离开了火堆边。 夜色深重。 肉汤和烤肉的香味却还在林中飘荡,一粗壮槐树上,有一少年抱住树干摸了摸肚子,可怜巴巴看向一边静坐闭目修行的兄长。 “二哥,我饿了。” 青铜面具下男人漆黑的眸子睁开,看了他一眼。 “自己解决。” 可是他不会打猎更不会处理猎物,赵光哀怨地看着李稷,偏偏这些他这个兄长都会。 也不知道这人跟谁学的。 虽然跟兄长上路一般不会饿着,但赵光也知道每日亥时是兄长雷打不动的修行时间,李稷就算饿死累死也会爬起来修行,绝不会干别的。 赵光只好勒勒腰带,准备靠意志克服,同时他眼睛看向树下想找找有没有什么野果。 然而下一刻,屏障中少年突然咦了一声。 月色下,不远处林间的一片空旷处,一个少女正拖着一把重剑走到中央。 她的步伐很软很不稳,拿剑的手法也很生疏。 然而下一刻,少女却吃力举起重剑,往空中狠狠劈砍。 没有招式,没有步法,就像小孩子拿着木剑挥舞一般,但她手上的,终究不是木剑。 下一刻,筋疲力尽的少女被剑的重量带倒,重重跌到地上。 她爬起,挥剑,再跌倒。 然后她再爬起,挥剑,再跌倒。 在寡淡的月色下,少女就这样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单纯,单调,甚至笨拙。 和登峰造极没有一点关系。 然而她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一丝不苟。 周而复始。 跌倒在地上,再爬起,赵光怔怔看着这一幕,明明毫无剑法可言,他却不知为何无法移开视线。 她不断地跌倒,但总是会再次站起来。 明明是尚且寒冷的夏夜,少女的额头却滚下大颗的汗珠。 嬴抱月拖着手中仿佛有千斤重的长剑,认真地挥下。 她不记得她跌倒了多少次,然而就在她因疲劳恍神之时,一只松鼠忽然从她脚边窜出,居然往剑刃撞去! 嬴抱月瞳孔一缩立刻变剑,然而重心的变化让她脚一滑,重剑脱手身躯向一处剑尖倒去。 嬴抱月扭转身体避开要害,但意外太突然,估计蹭破点皮是躲不了了。 然而下一刻,林间忽然腾起一阵风。 从她身侧穿过。 第一百五十章 爬起 月色下,林叶婆娑,而那一缕清风倏然穿过嬴抱月的臂下,将她往旁边推了一把。 少女纤细的身躯滚落在地上,嬴抱月在最后一刻扭转躯体调整的姿势,后背着地。 安全着陆。 嬴抱月躺倒在草丛中大口呼出一口气。 下一刻咔嚓一声,重剑剑刃扎入她脸边湿润的土壤中。 原本蹿出的那只松鼠呆滞蹲在地上,大眼睛看着闪闪发亮的剑刃。随后陡然吱的一声尖叫,蹿到躺在地上的少女的脸颊边。 草叶刺着脸颊,嬴抱月侧目看向眼脸边的草叶,下一刻一个毛绒绒的触感在她脸颊边升起。 嬴抱月偏过脸,看着占据了自己整个视野的一条毛茸茸大尾巴,大尾巴掉转露出松鼠惊恐的目光。 “抱歉,”少女伸出手,搂住奔到自己脸颊边的小动物,微笑蹭了蹭它,“是我技术太差了,吓到你了。” 松鼠伸出两只爪子抱住她的发丝。 搂着脸颊边温暖的松鼠,嬴抱月侧目看向另一边剑刃下洒落的几片落叶。 是刚刚那缕推了她一把的清风带来的。 是风吗…… “她真是……” 槐树上险些心被吓跳出来的少年往后一坐,“真是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女人。” 李稷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她能躲开要害,不会有什么大事。” 也就只有对你们这种人来说不是要害就不是大事…… 想起李稷身上的伤痕,赵光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女子。” 赵光低头看了一眼李稷以他看不到的速度收回的手,“你能扶的话好好扶她一把不行吗?” 以等阶四修行者的能力,刚刚隔空完全能以真元将她扶起来。 不过虽只有很小一下,但李稷会分神也让赵光够意外。 虽然这人动作快得恐怕以为他没看见,但在很短一瞬间,赵光的确感受到了李稷身上的真元波动。 “既然要出手,你就不能做的彻底一点吗?”赵光嫌弃地看了李稷一眼,刚刚那阵风说是林间自然产生的风都不为过,那女子肯定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做甚?”赵光说了一大堆,李稷青铜面具下的眼睛只是静静睁开,看了他一眼。 “当然是扶她一把。”赵光叹气,总觉得真是永远不知道自己这个兄长在想什么。 “不说别的,正常人看到都会去扶好么,”赵光无语道,“我刚刚是做不到好么。” “是吗?”李稷幽深的眸子看着月色下躺在草丛中如释重负地逗弄松鼠的少女,静静开口。 “但我觉得她不会希望有人去扶她。” 她不需要,也不会接受。 “啥?”赵光难以理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心如坚冰的男人,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在李稷面前跌倒时,李稷也只会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注意到赵光的眼神,李稷静静开口。 “以前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李稷看着月光下的森林轻声开口。 “天上下雨地上砸,自己跌倒自己爬。”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这是一句相当残忍的话。 但是那个人永远都站在他的前方,等着他自己爬起来。等他爬起来去找她,而她会一直等在他能看到的地方等他。 所以不管跌倒多少次,他曾经都能咬牙爬起来。 直到那一切都消失殆尽。 前面再也不会有人等着他。 看着李稷有些怔忡的目光,赵光就知道他又想起那个人。 将兄长变了个人,永远活在他心里的那个人。 “自己跌倒自己爬么……”赵光抬头看向林间一边和松鼠絮语,一边翻身再次爬起准备离开的少女。 她真的是跌倒多少次,都会自己爬起来。 看着原本受惊此时却蹲在少女肩头蹭着她脸颊的松鼠,赵光不禁感叹道,“这森林中的一切怎么都像和她那么亲似的。” 就像是生在森林中一般。 李稷静静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没有说话。下一刻却只见赵光盯着嬴抱月之前躺过的那片草丛忽然开口。 “哎?那是什么?” 女子的身影离开,赵光却发现原本平坦的草丛里好像凸出了点什么。 月光如水,静静打在草丛中的一个荷叶包上。 赵光睁大眼睛,突然一把抓住了李稷的胳膊。 “二哥,我们下去看看。” “等……” 被自己兄弟强硬地从树上拖下来的李稷站在赵光身边,看着赵光蹲下身伸出手,打开那名少女留下的东西。 而看到里面包裹的东西之时,赵光微微一怔。 空气中传来温暖的香味。 里面是两条余温犹存的烤鹿腿。 …… …… “这是……” 月色下,赵光看着眼前这一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哥,这是她留给……我们的?” 李稷静静点了点头。 “那个女人呐……”赵光拿起荷叶上鹿腿,有些百感交集,“她什么都知道?” 也太礼尚往来从不亏欠了。 烤肉的温暖染上少年的嘴角,下一刻赵光发现自己居然在笑。 赵光正要继续开口,却只见身边一暗,李稷忽然俯下身来,静静看着一处草丛。 “二哥,你怎么了?” 赵光咬着鹿腿回过头,看着地上的剑痕,赵光才想起这处就是之前那女子的剑刃扎入地面的地方。 下一刻赵光只见李稷向草丛深处伸出手去,随后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尖,沉默不语。 赵光定睛一看,却只见李稷的指尖,沾着几颗水珠。 凝聚起来的水珠。 …… …… 天光大亮,过去的一夜只有很少人知晓。 陈子楚睁开双眼,看见的只是那名少女抱剑坐在已经熄灭的火堆边的背影。 “你醒了,陈公子。” 嬴抱月回过头看着他道。 “你醒的挺早啊,”陈子楚看见眼前少女说道。 她不执剑的时候,真的是显得人畜无害。 当然拿剑的时候对修行者而言威胁也不大,毕竟她昨天连剑都拿不稳。 然而下一刻,陈子楚看着火堆边的少女站起身来。 这一次,她拿剑的手法依旧还是那么生疏。 然而却不再摇晃。 “你……”陈子楚正想开口,下一刻眼前少女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认真道,“公子,你们真的是姬嘉树的朋友吗?” “你想说什么?”陈子楚皱起眉头,到了这个时候这女人还想干什么? 下一刻,陈子楚却只听眼前的少女郑重道。 “现在走,还来得及。”嬴抱月看着陈子楚道。 下一刻,她抬头看向朝阳,眸光微深。 “昨晚扎营时我没说,但事实上,我们已经到了这片森林的边缘了。” 距离最近的一个南楚边境城市,还有二十里。 森林沼泽湖泊,已经全部跨越。 然而之后的道路,就只有荒原。 平坦的荒原。 而他们。 无处可逃。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少年行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陈子楚为这女人质疑他们的目的想了很多理由,却唯独没想到这个理由。 担忧他们安危的理由。 听着嬴抱月平静地解释了最后一段行程的情况,陈子楚深吸一口气,只能问出这一个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嬴抱月笑了笑,“但追着我很久了。” “你……”陈子楚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原来你真的是前秦公主么?” 所以一直当我是个假的么…… 她问他们是否真的是姬嘉树的朋友,他们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公主,也算是扯平了。 看着嬴抱月的眼神,陈子楚坦然道,“是小子冒犯了,但是和亲这种事,古往今来调包之事常有发生。” 这倒是没说错。 用宗室女或宫女冒充公主出嫁的例子比比皆是,嫡亲公主很少有出嫁的,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人。 大概也只有嬴晗日这一位君王那么迫不及待想要下血本,来换取更大的利益。 “更何况,前秦公主极少露面,”陈子楚静盯着眼前少女的脸庞,“南楚境内没人见过她,故多有传言怀疑……” 怀疑前秦王室嫁过来的真的是嫡亲公主吗? 太祖皇帝的血脉真的就这么轻易嫁过来了? 谁知道是不是假冒的。 陈子楚原本对这些充满揣测的传言嗤之以鼻,然而昨日见到真人后,陈子楚却从另一种意味上不敢相信这名少女是个公主。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点头,“这怀疑也是正常的。” 这人居然还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的话么?陈子楚闻言一怔,然而下一刻他却只见面前少女莞尔一笑。 “不过话说过来,既然如此怀疑,那位姬公子居然还是让自己的朋友去接公主么?” 嬴抱月没有料到,但她觉得南楚境内应该也没多少人能料到。 陈子楚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君子欺之以方。 关于这一点连他都不明白姬嘉树在想什么。 看着眼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时隔一个多月不曾听到的少年清澈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不知道是否是真的公主,却依然让自己朋友前来,这意味着……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那名少年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吗? 春华君姬嘉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路上,陈子楚将他这位好友夸得天上天下绝无仅有,连沉默寡言许义山唯独在这个时候都会偶尔点头。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两人口中的姬嘉树是个全南楚公认德行出众,忠孝两全,完美到无法挑剔的春秋君子。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想起和那少年为数不多的那些对话,嬴抱月静静站起身。 “你……”陈子楚随着她站起,“你到底是……” 到底是谁? “嘛,虽然我自己说有点不好,不过……”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我的确是前秦公主。” 至少壳子是。 陈子楚闻言一愣。 “我们要走了,陈公子你和许公子真的要一起吗?”嬴抱月问道。 “送佛送到西,”陈子楚在心底无奈地叹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在这丢下你我可没脸去回去见你的……未来夫君。” 陈子楚握紧腰边剑昂起头,“不过我们只会尽力为之,不会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嬴抱月闻言笑起来,“好,还请务必这么做。” “但你到底打算怎么过去?”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凝视眼前女子的眼睛。 最后的一片荒原。 这也是横亘在他们所有人面前的最后一关。在那片荒原上,这女子将没有地利可以借助,她最强大手段因此失去了,那么她还能干些什么? “对了,”陈子楚忽然想起了什么,“最近的一个城离这里大概是十五里,不是二十里。” 那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不少,看来在她死的八年里南楚的城镇有所扩张啊。 怎么过去。 “当然是……” 嬴抱月握紧了腰边的剑柄,看着眼前的少年笑了笑。 “杀出去。” …… …… 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疯狂的女人。 在清晨的朝阳中,看着如一只离弦之箭冲出的少女,看着跟在她身后悍勇拼杀的护卫,看着死死抱住马脖子绝不添一丝麻烦的其他女子,陈子楚很难形容他的心情。 但他只知道,他们如同一只锥子,真的扎破了包围的口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而这女子的战意像是永远不会衰竭。 之前不是他看错了,那女子今日的剑和昨日居然不再一样,不再摇晃。 她的剑没有章法,却被她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小股人数才能实现的突围,在她的指挥下居然真的实现了。 也不知道他的信送到了没有,但此时看来也派不上用场了。 看着远方城市的淡淡轮廓,陈子楚惊喜地睁大眼睛,然而下一刻,他却发现身边少女却没有半分放松的痕迹。 看着远处城郭前最后那片布满石块的荒野,嬴抱月只是沉默地握紧了剑,冲入更多的杀手中。 浴血奋战。 …… …… 而就在同一时间,丹阳城内南楚国师府却十分安静。 即便主人不在,但下人们各司其职做着事情,没有一丝慌乱。 毕竟这个家中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看着一如既往安静关闭着的那座院子的院门,王忠和季四都舒了口气。 今天的早晨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公子姬嘉树依然在廊下静静读书。 偶尔几个经过或进来帮忙的下人,临走时都会露出安心的笑容。 即便被禁足,他们却从不用担心公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在下人们崇敬放心的目光下,少年的侧脸温润无暇。 而就在这个时候。 “到时候了吗。” 廊下读书的少年静静抬起头。 “到什么时候了?”院中扫地的王忠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公子手边拿着一个纸卷。 姬嘉树收起纸卷。 王忠松了口气,“公子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刻,廊下的少年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拿起了身边的书。 王忠怔怔睁大双眼,他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 廊下少年读了那么久的书,而他的书下。 放着一把剑。 姬嘉树静静凝视着它,随后握住,站起身。 而下一刻,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紧闭一个半月的院门。 轰然洞开。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打破 “什么动静?” “二公子院子的结界被打破了?难道是老爷有仇家上门?” “谁打开了二公子的院门?哪里来的外袭?” 伴随院门倒下响起的,还有下人们恐慌的声音。随后动起来的是察觉到真元流动的护卫和南楚国师的幕僚。 无数人的脚步声响起,南楚国师府的护卫平素没什么要干,但在那位大人的训练下,整个府邸的运转却极为高效。 南楚国师手下不养废人。 不过南楚国师威名在外,和其他甲姓世家不同国师府并没有等阶五以上的镇宅高手。 所有人都觉得这没什么,毕竟自家有如此一尊大神在,不是嫌命长谁敢动南楚国师府。 也如所有人所料,多年来没有人敢冒犯南楚国师府的平静。 然而就在这一天。 南楚国师府的平静被毫无预兆地打破了。 这不是一般的平静,而是长达七年的平静。 循着真元流动的气息,大批护卫和幕僚迅速赶到变动发生的地点,看着倒下的那座院门和漫天尘土他们愕然无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少司命和大司命相继殒命之后,这片大陆上已无人敢挑战南楚国师的威严,无人能再打破这个府邸的平静,连护卫们都松懈了不少。 这里是全南楚公认的最安全的地方,哪怕他的主人不在府内,都绝无宵小敢骚扰。 府里所有人本对此都坚定不移,但此时看着被不知名力量冲开的院门,南楚国师府的护卫统领愕然握紧手中剑,大声喝道。 “二公子,你怎么样了?” “何人胆敢在南楚国师府撒野!” “何人……” 老统领的话没有说完,就在大门倒下结界破碎腾起的巨大烟尘里,门口众人听见一小童的尖叫。 “公子!你在干什么?!” “公子?” 护卫们愕然,门口的老统领更是瞳孔一缩。 刚刚之所以没有让手下贸然冲进去,是因他知道国师临走前在这座院门所设的结界有多强大,不是一般人可以打破的。 但他也没有想到。 有一个人可以打破。 或者说,有一个人居然会去打破。 在庞大的烟尘中,所有护卫和幕僚怔怔看着出现在门框的清瘦身影。 看着那个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身影。 下一刻,烟尘散去,手执长剑的少年站在门口,跨过门槛,平静地走到了护卫们面前。 护卫统领看着这个人跨过门槛,目眦尽裂,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 “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出去一趟。”姬嘉树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护卫,神情还是所有人熟悉的温和有礼。 但此时看着这少年平静的目光,护卫统领不知为何有些心跳加速。 “二公子,请留步。” 护卫统领带着身后其他护院单膝跪地,“国师大人有令,二公子您不能走这道门。” 除了从后门后山前往稷下学宫,这个少年哪也不能去。 “我的脚长在我的腿上,”然而在护卫统领心中一直温和守规矩的少年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我不能走的地方,只有走不了的地方。” 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众护卫们,姬嘉树轻声道,“所以,陈统领,带着你的人让开吧。” 不要挡他的路。 跪在地上的护卫统领闻言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 他在姬家当护卫十几年了,看着这少年长大,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第一次听到这个少年的想法。 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少年。 他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只是因为他愿意待在这个院子里。 而当他要出去的时候,他就会这样走出去。 “二公子您……” “您怎么可以违背国师大人的命令!”护卫们身后有一幕僚大喝道,“二公子还请悬崖勒马,不要犯下大错!” “我等知道二公子受了委屈,但有什么事您可以和国师大人商议,为何此时突然发难?” “您到底要去哪?” 姬嘉树看着那些幕僚笑了笑,“我要出城一趟,但为了不让你们拦我,我不会告诉你我要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原本只见过这少年温良恭俭的幕僚们都愕然说不出话来。 “二公子您到底怎么了?” “为何要做出这出格举动?”幕僚们撕心裂肺地大喊。 “不要让我等觉得看错了二公子!” “看错?”握着剑的姬嘉树看着不远处激动的人们,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没人理解他到底想要什么。 就在这时,墙角边突然响起一女子兴奋的尖叫声。 “二哥哥?你居然出来了!?” 叶静姝带着侍女从角落处冲过来,本来面色喜悦,然而看着姬嘉树和护卫们对峙的画面,女子的脚步渐渐缓下,迟疑地看着姬嘉树。 “二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叶静姝一愣眼中忽然燃起希望,“你终于要去和陛下退婚了吗?” “我有的别的事要先做,”姬嘉树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下一刻少年开口,“如果你不想受伤的话,就待在那不要过来。” “受伤?你……你要干什么?”叶静姝愕然问道,但姬嘉树已不再看她,只是一只手握住了剑柄。 看着眼前执剑而立的少年,叶静姝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战栗。 她这是怎么了? 永远温润如玉的二哥哥这是怎么了? 她是天生等阶十的修行者,但从未修行过的她显然还不知何为杀气。 但地上的老统领却十分清楚。 陈统领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人,这是一个清瘦的十五岁少年,他天生文质俊美,看上去和平常书院窗边读书的学子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文弱。 然而当这个少年握住剑的时候,陈统领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忽略他的力量。 当这个少年拿起剑,他已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时候的他,已不再是被困于一室之内的姬家二公子。 老统领闭了闭双眼。 此时站在他眼前的,是名满天下的战国六公子之一。 南楚,春华君。 “如果不想让我拆了这里。” 下一刻,少年平静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看着他轻声开口。 “让开。” 第一百五十三章 雷霆 “拆……” 陈统领身后其他护卫愕然睁大眼睛,而陈统领瞳孔一缩,忽然想起十多年前他还年轻时看到的那一幕。 “别担心,”看老统领眼神,知道他恐怕想起了国师府老人们都经历过的那场噩梦,姬嘉树一声轻笑,“我不会将自己的家切成两半的。” “那……”看着其他护卫眼中喜色,少年的眸光却是冰冷的。 “但不要逼我拔剑。” 看着少年手中的黑色长剑,陈统领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平素极少带剑出门的少年。 “二公子,你到底是要……” “我只是要去做一件很简单的事,”姬嘉树看着他淡淡道,“但世人恐怕会揣测得不知有多复杂。” “所以我不告诉你们。” “我要走了。”少年一笑,随后转身看下身后呆滞的书童,“王忠,去给我找个斗笠。” 说完姬嘉树不管面前像石头般伫立的护卫们,只是静静迈步向前走去的,后面的护卫们开始骚动,有人被那杀气所慑不由自主开始后退,但也有地阶修行者咬紧牙关拔出了剑。 “止步!公子!” “我等职责在身,您再不止步我等就要……” 陈统领站在最前方,听着身后手下雄浑的叫喊却觉得有些滑稽。 他刚刚意识到,他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下一刻,空气开始震动。 再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惊叫,一个护卫从姬嘉树前面的道路飞了出去。 少年手握剑柄,静静往前走去,而他身上,却开始肆虐起风浪。 在风浪中还夹杂激烈的摩擦声。 “顶住!不许退!” “挡住二公子!不准让他出去!不准……”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刀鞘吞口启开之声,陈统领瞳孔一缩,倏然往后退后十步。 然而下一刻,更多的悲鸣声传来。 在狂风雷鸣中,陈统领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狂风中少年沿路走来,他还没有完全拔剑,但无人能挡。 少年就这样一步步向外走去,而向他冲来的护卫都被他庞大的真元弹出或者被剑鞘击倒。 在风浪中,少年缓步前行。 无论多少人,都是如此。他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改变走路的速度。 “你们……恐怕忘记了一件事。” 一步步往门口走去的少年看向老统领。 “这个家里现在,”姬嘉树看着让他站住的护卫们静静开口。 “没有人能挡住我。” 总有人会因为他的外表,而忘记他到底有多强大。 也总有人会因为他的温和有礼,而忘记他是最强大的神舞境修行者之一。 春华君如果真的想做什么,这里还真没人能挡住他。 看着倒在地上的其他地阶修行者,看着一路走出国师府的少年的背影,陈统领深吸了一口气。 从始至终,困住那个人的,都不是结界。 一旦他自己想打破,就无人能阻挡他。 能阻止他的人,从始至终也许都只有那一个人。 陈统领挥手制止想要追上去的手下,“追上你们也拦不住。省省吧。” 他让人将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居然闹着要去追的叶家小姐劝住,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赶快叫人去紫华洞,禀报国师大人!” …… …… “什么人?出城有文书吗?” “拦住他!” “大人,拦不住,那人已经走了!” 就在这一天,南楚都城丹阳至边境所有城镇,都遇到了相同的遭遇。 “看清他的脸了吗?” “风太大了,有斗笠没看清!” 守城官兵趴在墙头恨恨看着墙角下那个戴着斗笠迅速飞掠而过的身影,却没有一丝办法,只得通报上官。 但通报完,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在这一天下午,几乎所有的南楚边境城镇都收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修行者没有文书飞掠而过的消息。 所有人都在问他是谁,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他。 …… …… 就在南楚边境城镇因为一个少年的出走而震动之时。 南楚最北端的边境城镇江陵城外,大地也正在震动。 看着如雨后春笋般从荒原巨石后出现的修行者的身影,陈子楚愕然无言。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后面追上来的那批杀手,又看了眼前方巨石下打扮不同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在白马飞速的奔跑中看向嬴抱月。 “这些人是?” 在剧烈的骑马过程中那少女的气息却依旧没有紊乱,“大概这次是南楚本地的杀手了吧。” “本地?” 陈子楚愕然,连沉默的许义山都看了过来。 看着乱石后出现的人影,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些人笑了笑道。 “真是好盛大的欢迎。” 陈子楚看着那人数没后面那堆那么多,战力却更高阶的新杀手们头皮发麻。 看那些人的目光所向,其目的真的是非常明确。 看着身上已经有不少伤痕的少女,陈子楚呼出口气正要说话,却只听身边少女开口静静道。 “事已至此,只能麻烦问下许公子,能否走今晨定下的计划吧。” 定下的计划…… 没错,陈子楚浑身一震,今早就在他们说了要和她一起走的时候,眼前的少女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他们聚在一起,设计了一个最坏情况下的计划。 劝人走的时候认真,但一旦他们决定留下来,这女子利用起来还真是淋漓尽致,各得其所…… 陈子楚发现她似乎很擅长利用其他人的长处。 但当时他是还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可现在看来,这女子居然对这可能遇到的状态有所察觉吗? 新的杀手已经冲来,陈子楚来不及多想,只是对一边的许义山大吼道。 “义山,动手!” 黑马上的少年沉默着拔出剑,下一刻随着天地间一声轻响,整个荒原,陡然被一阵大雾所包裹! 浓雾中,原本冲来的杀手脸上的狰狞也被吞噬,前后两股杀手在雾中撞到了一起。 陈子楚紧紧抓紧挂在胸前的一厚实叶片,这片叶子就是那女子和他们定好的暗号,没有悬挂这片叶子的人,就是敌人! 雾中响起无数兵刃碰撞之声,杀手之间的狗咬狗看来已经开始了。 没人能想到公主身边的护卫如此之少,在伸手不见对面人的雾气中,恐怕都会把对方当成公主侍卫。 那女子在利用自己处境上简直是个天才。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无数杀手向他们这边砍来。 下一刻,伴随着一个女子的尖叫声,陈子楚霍然回头!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国师 当刀剑相撞和人的惨叫悲鸣响彻陈子楚等人耳边,少年少女在荒原上浴血奋战全力驰骋之时,他们并不知道南楚都城丹阳城内也有一群人在打马狂奔。 “快快快!” “南楚国师府统领出城!” “开城门!” 一对轻甲骑士从街道上呼啸而过,路上行人纷纷躲避,人们睁大眼睛心想发生了什么。 在南楚境内,除了王室宫人就只有一个地方的人可以在城内打马飞奔。 那就是南楚国师府的人。 但南楚国师虽地位斐然却不喜铺张,一直严格约束下属亲族,极少允许其在街上飞奔,除非…… 发生了极大的急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有什么战情?” “国师府发现了什么大事要告诉陛下?” 丹阳城内百姓猜测纷纷,但很快人们就发现,这一队急如星火的骑士并不是往王宫而去,去往的居然是城外。 在南楚最边境城镇江陵城外的荒原上腾起大雾之时,从丹阳城内奔出的那队骑士也终于赶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陡然入云的高峰,山峰上遍布翠绿,荒无人烟,唯独在最顶峰能看见一处小小的寺院,古寺位于山顶云雾之中,在日光下那云雾隐隐如紫烟盘旋。 这座山的名字就来自于此。 南楚都城外的最高峰,紫华山。 轻甲骑士们于山前下马,南楚最好的骏马在山前累倒一大片,骑士们却没有再看一眼,全都在一位老统领的带领下弃马徒步上山。 所有人拔剑出鞘,在陡峭的山路上却健步如飞,真元横行,惊起无数鸟雀。而陡峭崖壁上,猿猴悬挂其上惊恐地看着山路上急奔的一行人。 这些人全都是人阶巅峰甚至地阶的修行者! 此时这些修行者也顾不得惊不惊动山上生灵了,所有人面色焦急手脚并用,猿啼鸟鸣中在老统领的带领下只管往上爬,直到一片巨大岩壁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听老统领一声“到了”之后不少人都瞬间脱力倒在了地上。 但此时其他人无暇他顾,他们这次的使命就是有人能最快到达这个地方,中途不管累倒不多人有人到了就行。 因为他们只是为了传达一个消息而来。 而这个消息,和需要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值得他们万死不辞。 在鬼斧神工的巨大岩壁前,筋疲力尽的骑士们抬头往上看。 这是紫华山后山的一处峭壁,壁立千仞,巨大的崖壁厚实而沉默,藏着无数的故事。 而此时更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有些人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哪怕只是隔着厚厚的岩壁感受到那庞大的真气和力量,境界低的修行者都想要流下泪来。 南楚国师府年过半百的护卫统领陈武走出人群,仰头看着岩壁顶峰处镌刻着“紫华”二字的那处石台,老人双膝跪地,额头磕到地面之上,将所有的声音灌注到声音中。 “属下陈武有罪,来向国师大人请罪!” 老人沧桑洪亮的声音在山峰中回荡,经久不息。 然而面前的峭壁却沉默着,陈统领身后有一年轻护卫胆怯地跟在他身后,此时小声开口。 “陈叔,我们这打扰国师大人闭关真的好吗……还是等国师大人出关再……” “你懂什么!”老统领大声呵斥道,“此等大事只有国师大人一人才能决断,如果晚了二公子闹出更大的事来,我们才没法和国师大人交代!” “可要是打扰了国师大人……”年轻人嗫喏道。 “我们这些蝼蚁之声才打扰不到那位大人,”然而听到他的话陈统领却只是神情复杂地开口。 神灵能听见芸芸众生的声音,却只会去听他略微有些在意的。 “国师大人,是有关二公子的事!” 白发老统领再次拜道,惭愧开口,“属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特来……” 就在这个时候,寂静的峭壁中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嘉树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不算大,但从厚厚的峭壁之中而出,仿佛整座山都在说话,就在他开口的瞬间,统领身后的所有护卫都难以抑制地滚倒在地上,五体投地。 有些人不需要什么宏大的排场。 他本身的存在就是最高的山峰。 听到这个声音,陈统领瞳孔一缩,头趴得更低了一些。 “二公子打破了结界……走出了院门……” “他去哪了?”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问道。 男人的声音不辨喜怒,却有着不怒自威的压力。 “属下无能……” 陈统领鼻尖流下大颗的汗水,“我等没拦住二公子,二公子突破了城门的守卫已经出城了,属下判断我等追不上二公子所以就……” 陈统领的声音越来越小,“前来向主公询问该如何处置……” 陈统领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是好,难道说是来问如何处置您那第一次反抗您命令的儿子? 老人偷眼抬起头,看着沉默厚重的岩壁,姬嘉树是南楚最优秀的公子,本也是这位最听话的儿子。他也是个父亲,此时却不知道岩洞里那位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会如何作想。 看着沉默的岩壁,老人额头的汗一滴滴淌下,无论如何他自己放跑公子,都是难辞其咎,只要国师大人一抬手,他恐怕都会…… “既然人跑了,就找人抓回来就是了。” 然而下一刻,岩壁里的男人只是沉默了一瞬,随后淡淡开口。 陈统领闻言一愣,回头看一眼自己胆怯的属下,想起另一半被那少年真元所伤躺倒在府内的属下,老人汗如雨下。 “主公,属下无能,我等学艺不精,实在不是二公子的对手,是否去宫中请仙官大人们或者……” 这就是陈统领等人来这里的目的。 国师闭关修炼,不可能出来抓儿子,但国师府内等阶最高的护卫只是等阶五,姬嘉树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能同境之内以一敌四,他认真起来没人是他的对手。 想把那位公子强行抓回来,也许就只能拿国师的手书去宫里请等阶四的大仙官了…… 动用等阶四这事太大,陈统领做不了主只好来找他自己的主子。 “主公,是去宫里……” 陈统领试探着问道,然而岩壁内的男人沉默一瞬,却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 “不用?”老人一愣下一刻却听见洞内男人淡淡开口。 “让清远去。” 谁?清远?大公子?洞外所有护卫闻言都一愣。 那个懦弱无能空有等阶,在府内被所有人都当做空气,连下人都瞧不起的废人? 没人想到面对的小儿子的第一次的忤逆,洞内的这个男人却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说大公子才等阶七,就算是等阶五都不可能是二公子的对手,主公这是…… 然而没理会洞外护卫的骚动。 洞内的男人静静开口。 “回府传我口信,让大公子出趟门,把他弟弟带回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春雷 “可是大公子他……” 面对国师的命令,陈统领自然是不敢反抗,可不谈力量悬殊,让大公子出门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障碍。 而那个障碍那名青年用自己的性命证明了哪怕南楚国师的意志都无法转移。 听到洞外护卫吞吞吐吐的话,洞内男人再次沉默了一下。 “他如果不愿意离开他妹妹……” 没错,就是这个问题。洞外统领险些猛地一拍大腿,年轻护卫都只在意两位公子的力量悬殊,只有他这样的老人才明白,想让大公子出门本身就是个问题。 南楚国师的大公子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绝不会离开他的妹妹一步。 这和他们幼年屡次被暗杀之事有关,但姬清远的情况格外严重,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守护自己妹妹的执念中,绝不会离开姬安歌独自出门,哪怕是其父的命令他都敢以命相逼。 姬清远,就是这样一个人。 洞内男人的声音传来,不知为何听在老统领的耳中有些无奈。 “如果他非要和他妹妹在一起,就让他带着他妹妹一起去!” …… …… 国师府护卫返程的马蹄声响彻整个丹阳城之时,边境江陵城外荒原上的鏖战也进行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姐姐!” 在归离的尖叫声中,陈子楚霍然回过头,在浓郁的雾气中的,他看见了一抹白,更看见了一抹黑。 他看见浑身已经多处剑伤的少女身前,居然站着一个身披黑剑的男人! 陈子楚瞳孔一缩,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他就知道大事不好。 这个气息居然是……等阶五吗? 神舞境! 看向不远处的城郭陈子楚目露绝望,居然在这最后的时候遇到了幕后的大杀器吗? 不,也许就到了最后的时候,这个人才出来了。 那个男人静静站在那里,而原本和南楚杀手厮杀的难解难分的其他杀手的声音居然渐渐消失了。 黑甲男人轻轻一挥手,原本浓郁的雾气都仿佛被驱散,而被驱散的瞬间陈子楚看见地上无数的尸体。 都是南楚杀手的尸体。 男人手中的剑尖上滴着鲜红的液体。看得陈子楚心如擂鼓。 这么多人都是他杀的吗? “前秦公主,”就在他的心跳中的,陈子楚听见黑甲男人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轻声开口。 “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让我出手为你做了嫁衣裳。” 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身上似曾相识的黑甲,轻咳了一声,抑制住涌上喉头的鲜血。 “是你……” 嬴抱月笑了笑道。 “是你们。” 两句截然相反的话却让眼前男人一怔,“你居然能认出来吗?” “我是浪,”黑甲男人看着眼前已经重伤的少女,像是看着地上的蝼蚁,“而朗,之前承蒙你照顾了。” 朗和浪,两个等阶五的修行者。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之前在前秦王宫追杀她的那个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果然是你们。” 黑甲男人举起手中滴血的长剑,“不愧是让朗都一击不中的女人,这一路上你真是让我非常尽兴。” 不过蝼蚁的挣扎就到此为止了。 “是吗?”嬴抱月握紧了手中被鲜血浸湿的剑柄,轻声一笑,“可是还没结束呢。” “不,结束了。”黑甲男人猛地一挥手中长剑,却不是挥向面前,随着他的一剑他身后的一个少年猛地被击飞。 “许义山!” 陈子楚看着死死握着手中长剑嘴角流血的好友大声吼道。 “小子,你还嫩了点。”黑甲男人看着少年手中长剑大笑起来,“手握利器却不能发挥其力之一二,你恐怕没上过战场吧?” 地上的许义山死死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爬起,陈子楚血红的双眼瞪向雾中的男人握紧了手中剑,注意到他的目光,黑甲男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扬起剑。 “公子哥就别来丢人……” 然而下一刻男人瞳孔一缩手中长剑火花四溅,挡住从侧面而来的重剑! 重剑嗡鸣无数裂缝在剑面上扩散开来,剑柄剧烈震动她的主人斜斜飞了出去,剑柄却依然被她死死捏在手中。 鲜血从少女的指缝中留下,男人看着以剑支地半跪在地上的少女,眼中一抹惊愕后是泼天的恼怒! “你……居然敢……” 谁给了这少女螳臂当车的勇气? 居然敢在他收拾杂草时插手?他好心将她留作主菜,但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急着去死。 “你想杀的人是我不是吗?” 地上的少女单手擦去嘴角边的鲜血,嬴抱月对男人一笑,“那就别牵连别人。” 为什么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黑甲男人深吸一口气,嘴角却露出更狰狞的笑容。 男人提剑向少女而去。 “好啊,”男人温柔地开口,“那我就满足你的心愿。有遗言吗?” “明月!” 被庞大真气席卷的归辰死死护住身后的归离和姚女官,却无法再前进一步,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强大如天神的男人大笑着向地上的少女举起屠刀。 “住手!”陈子楚同样被真元尽出的等阶五修行者压倒,看着不远处那个纤细的身影目眦尽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以为只是一场能随时脱身的少年戏言,可是为什么此时他却如此不甘心。 看着不远处同样想要挣扎着爬起的那个手执深蓝长剑的少年,陈子楚眼眶发热。 你不是最讨厌弱者,最讨厌女人的么…… 然而他们才是弱者。 看着不远处地上纤细如风,却依旧紧握重剑的女子,陈子楚咬牙。 她不是弱者。 可是她就要死了,她就要…… “遗言的话没有。” 然而就在男人雷霆一剑即将落下之时,在狂风中陈子楚看见地上少女却忽然一笑。 “因为你会比我更早下地狱。” 一丝火光在陈子楚大睁的瞳仁中闪烁,只见一个和土地几乎融为一体的小陶罐忽然在男人的脚下闪现。 那是? “那是!?”远处巨石上死死抱住李稷的赵光失声开口。 曾经观看过那场爆炸观看过那女子妆匣中陶罐的少年陡然热血上涌。 她在最后的时刻,最后的一剑,被黑甲男人击飞的一剑居然都是计算好了路线? 她是把这个男人诱导到了她埋下的陷阱边? 没人想到在如此山穷水尽,这女子依旧能反击。 嬴抱月听不见少年们的声音,也来不及向他们科普一种叫做地雷的东西,只是用她最后的一剑擦亮了火星,也向外反弹而出! 巨大的爆炸声在黑甲男人脚下响起,而那男人瞳孔一缩巨剑却猛地向那少女扑去! 那是盛怒屈辱的一剑,那是男人被戏弄狂怒的一剑,那是恨不得同归于尽的一剑! “明月!” 在空气的震动中,所有少年愕然睁大双眼,嬴抱月在半空中回身,双眸明亮如星。 在那一刻她手仿佛被什么所牵引。 “回剑?” 赵光忽然感到他死死拽着的兄长的手一松,而下一刻李稷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看向远方的城墙! 那是剑光火石的一瞬间。 下一刻,在少女的剑光亮起的瞬间,在黑甲男人的狂怒到达之时,同时天上降下了真正的雷霆! 轰然落雷,从天而降。 伴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拔剑之声,远方庞大的真元扩散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空气的震动。 惊雷从天而降,直直劈落,地上被炸飞却未死的男人猛然举剑,愕然看着从头向他劈下的雷光! “等阶五?” 还有一个等阶五? 是谁? 一个人影站在远方的城墙上,举剑而立。 下一刻那人一股庞大的真元席卷了整个荒原,强大宁静,同时还带来的,还有暴烈的雷霆! 看着从天而降的落雷,陈子楚愕然开口。 “春雷剑?” 伴随着少年的愕然,那个人影从城墙而下须臾而至,一个黑影从浓雾的对岸极快但杀来! 嬴抱月稳住重心,看向那个黑影和他身上蓬勃的杀气,本能地举剑而迎! “喂!” 看着几乎同一时间拼剑而上的一对少年少女,陈子楚愕然开口,下一刻他看着雾中的那个黑影大吼道。 “等等,嘉树,那是你的……” 铮的一声,两人的剑在雾中相遇。 嘉树? 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一怔,抬头看向与她白刃相接的少年。 感受着迎面而来刀剑锐利的锋芒,姬嘉树听到好友的声音一怔抬起头。 巨石上赵光看见李稷的手在半空中一停收回伸出的手,静静看着远方。 雾气消散,少年少女隔着对砍的刀相望。 姬嘉树于剑刃尖锐的摩擦声中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清澈的一双眼睛。 夕阳落下,远方升起一轮明月。 一抹清晖从少女染血的肩头洒落。 这一天。 隔着冷锋利刃,他们相见了。 …… …… 【前秦卷】完 【南楚卷】始 第一章 初见 咔嚓一声脆响。 少女手中表面早已龟裂的重剑终于不堪重负,断在少年手中的利刃之下。 同时裂开的,还有少年头上的斗笠。 下一刻,彻底断裂的剑刃向少年的脸庞倒下。 “小心。” 这是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这断剑当然不可能打到他,却打破了他们两人间凝固的空气。 姬嘉树退后一步,目光在少女的双眼和耳坠上一个停留,微微一怔。 他知道他和她终究有一天会相见,虽然他不是为了见她而来,但他此行最终也会导致这个结果。 但姬嘉树没想到他会和她在拼刀时相见,她手上的重剑还断在自己剑上。 却不是因为自己的剑气。 而他的斗笠,却是被她的剑气割裂。 看着地上满是裂痕的重剑和少女身上密布的伤痕,足以知道她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拼杀。 而她却依然活着。 哪怕没有他的多此一举,她依然活着。 “你……”姬嘉树凝神看着眼前少女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只见眼前少女瞳孔一缩握紧手上断剑望向他身后,凌厉的杀气从她身上冲天而起,姬嘉树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霍然回首。 “春华君吗?” 浑身被血染红的黑甲男人拎着缺口的剑站在少年少女身后,目光阴毒如寒冰。 姬嘉树静静转身,横剑于胸。将所有人护在身后。 然而下一刻被他挡在身后的少女却从他背后走出,拎着手上那把断剑。 这女人…… 然而感受到她身上极为凛冽的斗气,连他手上的剑鸣都更强烈了一些。 姬嘉树一怔,随后他站在这女子的身边,静静凝视着不远处的黑甲男人。 而下一刻天上再次响起隐隐的雷鸣,更有雷霆萦绕少年手中的黑色剑刃,摩擦鸣叫。 高大的男人凝视着少年手中的黑剑,身形有一瞬的僵硬。 “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里……”男人低头,复杂一笑,“遇上雷法剑的剑主。” 雷法剑? 嬴抱月一怔,然而下一刻却只见眼前的黑甲男人抹去嘴角血咧嘴一笑。 “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能得知南楚春华君一个秘密,倒也不虚此行!”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然而忽然只见黑甲男人一个挥手,荒野上陡然腾起巨大血雾,在血腥味中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黑影和大量杀手们,姬嘉树一惊提剑正要追,而下一刻却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谢谢,但已经够了,穷寇莫追。” 姬嘉树身形一震,随后回头看向身旁少女,眉心微蹙,“此等大量杀手入境,怎可放过?何况……” 这少年个性还是那样正经。 “何况你们南楚的郡守和城门卫兵到现在都没出现一个。”嬴抱月看着初次相见的少年淡淡道。 姬嘉树肩膀再次一僵,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看向面前身受重伤眼神却依旧无比清明的少女。 嬴抱月看了一眼不远处安静如鸡的江陵城城郭,露出一个微笑。 “我们在这拼杀了至少一个时辰,但那座城可是一个人都没出来。” 原本因为姬嘉树的到来,松了一口气就想瘫到地上的陈子楚闻言一个鲤鱼打挺,陡然意识到了在之前激烈的拼杀中他忽略的问题。 没错…… 少年愕然看着远方安静的江陵城,这片荒原就在城外,虽无事不可能随意开城门,但他们这么多人在城外厮杀,哪怕有大雾遮挡,为什么城内却无一卫兵出城查看? “许是郡守为了边境安全,不敢轻易打开缺口……”许义山拖着断水剑摇晃着走来,但他的话就和他的声音一样磕巴。 同时讽刺。 “是吗?”嬴抱月一笑,没打算在南楚人面前说破,收剑走向不远处正怔楞着的归氏兄妹和姚女官。 此时浓雾逐渐消散,地上无数杀手的尸体露出,陡然回过神来小女孩和女官看到地上的无数尸体,猛然大声尖叫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看。” 姬嘉树看着那个少女身上伤的最重,却第一时间急切地奔到那个小女孩和女官模样的女子身边。 明明自己尚且年幼,那个女子却把更小的小女孩抱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轻声劝哄。 另一个像是那小女孩兄长模样的少年也有短暂的失神,但看着那名少女呼出口气,也帮忙哄起妹妹,旁边剩下唯一拿剑的中年侍卫则轻抚着看着满地尸体将要呕吐的女官的脊背。 这奇异甚至脆弱的一行人和满地的尸体,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在洒落在荒野上月光的照耀下,眼前的一幕鲜明地刻印在了姬嘉树的瞳仁里。 月色下所有的罪恶显露无形。 看着自己筋疲力尽的两个好友,看着满荒野的尸体,姬嘉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有些后悔,也有些震撼。 他后悔他没有料到居然有如此多的杀手,险些将朋友置于险境,但同时也震撼于就这几个人却突破了这么多杀手的这一幕。 难道只是带着这些妇孺和仅仅一名军人,她就到达了这里吗? 还是说有更多的护卫已经…… 就在这时陈子楚勉强支撑起身体,走到姬嘉树身边耳语了几句,姬嘉树看着眼前这几人的目光更加震惊。 “你是说真的?”姬嘉树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好友,“就这几个人她……” “前半段我不知道,但至少后半段我能证明。” 陈子楚看着抱着女童的那名浑身被血染红的少女,轻声开口,“她只有这几个人。” 和她自己。 当然,陈子楚看向自己的双手和不远处同样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位女子的许义山。 她也有他们。 但他们其实,也受到了她的保护。 他们互相保护,互相利用,也互相支撑,走到了这里。 陈子楚很少有和人并肩作战的经历,原本姬嘉树也是让他去保护这个女子,但不知为何,他第一次有了和这名少女并肩作战的感受。 那种感觉他也许永不能忘。 也许那个最讨厌女人的家伙也忘不了。 陈子楚看着姬嘉树笑起来,猛地一击姬嘉树的肩膀,然而姬嘉树却发现自己这位朋友的拳头第一次如此软弱无力。 “子楚,你……” 陈子楚浑身都在剧痛,但少年此时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畅快。 “嘉树,小爷我可是履行承诺,把你这媳妇可带回来了!” 虽然他好像没太大功劳,但谁都不能阻挡他陈子楚炫耀和吹牛! “你小子高兴不?还不赶紧表示表示!” 高兴?姬嘉树看着像是变了个人的好友,心道之前最反对这门婚事的人好像是你…… 但此时看着不远处神情沉静的少女,他却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子楚,”姬嘉树看着陈子楚静静道。 “你真的知道她是谁吗?” 陈子楚一愣,之前和这名少女在林中的对话在他脑海中复苏。 没有嫁妆,没有和亲车队,没有和亲文书,拿着把剑带着几个人单枪匹马杀到邻国的和亲公主…… 呃,好像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而且…… 还真给她杀到了。 这大概也算旷古奇闻了吧…… 看着陈子楚的怔楞,姬嘉树嘴角也腾起一丝苦笑。 长身玉立的少年收剑入鞘,静静转身,看向那个巨石边的少女。 而就在同一时刻那名少女像是有所感,在同一时间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向眼前少女,倾身一礼。 “我是南楚国师次子,姬嘉树。”少年轻声报出名号,“大陆上也许有人更熟悉我另一个名号。” “我是春华君。”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少女,“然而,你是谁?”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也是第一次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位少年。 在看清他的面容时,她微微一怔,突然想通了不少事。 比如这个雅号。 言念君子,温润如玉。月光如许,粉面含春,容华无双。 那句话很俗,但也许只有这句话能形容他。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春华君。 人如其名。 第二章 身份 “没想到春华这家伙会亲自出手。” 远处的巨石上已经笼罩着厚厚的屏障,赵光现在无比庆幸自家二哥这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及的境界。确保自己的气息不会被那个强大得离谱的少年察觉,赵光看着不远处的那堆人感叹道。 “他是怎么出来的?他那爹怎么可能放他出来?” “既然不是放,那就只可能是跑。”李稷看着远方淡淡开口。 不知为何赵光觉得一向冰冷的二哥此时的语气好像更加冰冷。 但他立刻被李稷话中的讯息所吸引,也就没注意着微妙的差别,赵光瞪大眼睛愕然道。 “什么?你是说春华是偷跑出来的?” 李稷青铜面具下漆黑眸子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他偷跑的出来吗?” 能在国师府来去自如的大概就只可能是天阶…… 不是偷跑就只有明跑, 赵光神情越发震惊,“你说他闯出来的?这……这……” 这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老实孩子春华君能做出来的事? “不至于吧?春华忤逆他爹?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 看着静静走向那名少女的少年,赵光的声音一顿难以置信地开口,“是为了她?春华……” 赵光被自己各种诡异猜想快要噎死,“他们之前认识?春华难道是对她……等等怎么可能呢?这……” 但下一刻他对春华君为爱逆反等混乱猜测却止于那名少年的那个问题。 赵光睁大眼睛,听着姬嘉树对那名少女开口问道,“你是谁?” “等等,他们不认识?” 赵光下巴险些掉下来,被李稷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一眼,才总算冷静下来。 “看来是真不认识。”赵光皱眉道,不然也不可能问这种蠢问题。 但撇开春华君一系列异常举动,赵光眉头皱得更紧,“但春华怎么连她的身份都要怀疑?” 他很清楚这名女子……虽然特别了一点。 但的确是前秦公主。 然而赵光却忘记了他是先入为主,要知道他是在前秦的土地上遇到这名少女的。 李稷看了眼已经快失去判断能力的弟弟,轻声开口,“赵光,这里是哪里?” 赵光一愣,但随后陡然浑身冰凉。 “这里是南楚。” 赵光深吸看一口气。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方水土一方人。 在前秦不会有人怀疑有人敢假冒自家的公主,但在南楚,所有人都会用怀疑地眼神看着……外来的公主。 不论是哪里的公主,都是外来的公主。 自古以来为何乡党是朝堂上最为稳固的纽带,嬴抱月比谁都清楚。 哪怕有王室信物,但没有嫁妆和送嫁车队,南楚人完全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身份。更何况就算她万事俱备……嬴抱月静静看向不远处的城郭,本就还有很多人不想相信她的身份,只等着她的纰漏呢! 不过眼前这个少年倒不至于如此,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陌生的人,嬴抱月很清楚他只是单纯地不知道。 这名少年只是在做一件很简单的事,只是在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所以她也会很简单地回答她。 “我是前秦王嬴晗日之妹嬴抱月,”她看着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少年道。 顺便一提她绝不会自称是嬴昊的女儿。 看着眼前言简意赅的少女,姬嘉树却有些犯难了。 要是这女子上来一通哭诉,他倒是能从言语漏洞中推测真相,却没想这少女不闪不避也不说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解释为什么没有嫁妆和车队…… “正常女人千里迢迢历尽艰辛来嫁个人,还被未婚夫质疑身份不该哭死在这儿么?” 赵光在一旁感慨道。 “她的确没法证明自己身份,”李稷淡淡道,“被质疑不是正常的么?” “二哥……” 赵光发现他二哥一直无法娶妻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跟他拒人千里之外也有很大关系。 “你真是不懂何为女人心,要知道……” “话是这么说,除了这个耳坠,我没别的能证明我的身份。” 而就在这个时候少女清朗的声音传来,赵光脚底一滑只见远处少女一脸坦荡。 一脸被质疑也理所当然的模样。 当他什么都没说。 “不过这种耳坠也可以送人,的确也做不了准。” 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轻抚耳边耳坠笑着道,“我记得我也没画像什么的,不过等到了都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少女平静的声音却突然被远方一阵阵干嚎给打断。 “春华君?” “哎哟,哪来这么多死人?快去禀报郡守大人!” 就在这时,江陵城紧闭多时的大门却突然打开了,无数卫兵和一高官的马车居然鱼贯而出。 “郡守大人出城!” “何人居然敢在南楚边境撒野?王副将,还不快快查清!处理好这些尸体!” 看着不远处奔驰开道而来的将士,和一从驽马高车上被下人颤巍巍扶下殷勤而来的高冠老者,姬嘉树微微眯起眼睛。 下一刻,他鬼使神差微微侧目看向身边少女,却发现那女子居然在笑。 即便因为失血面色苍白,她的笑意却依然很美。 此时看在姬嘉树眼中,却显得眼前这急忙忙奔来的郡守脸上殷勤的笑无比讽刺。 “春华君?原来刚刚禀报的那位过路的年轻人是你?” 那高冠老者在兵士的簇拥行来,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完全忽视了巨石边的嬴抱月等人,姬嘉树看了一眼这老者的官服,深吸了一口气俯身行礼。 “小子莽撞,没想到居然惊动了北郡郡守大人。” 没错,郡守。 江陵城只是一边境小城本由太守掌管,但此时出现在他面前不是江陵太守,却是江陵隶属的整个南楚北郡的郡守。 “哪里,我正好在江陵城外巡查,却未曾想居然碰上宵小骚扰边境!”北郡郡守义正言辞道。 宵小? 姬嘉树看着正迅速搬运着地上杀手尸体守城兵士,目光微寒。 “此等恶事绝不可姑息,好在居然能遇到春华君拔剑,”北郡郡守看着他欣喜道,“真是江陵百姓三生有幸,南楚……” “小子只是来办件事,”姬嘉树还是决定打断这没意义的对话,看向地上的嬴抱月等人,“这些人是我的朋友,因御敌受伤,还需要进城医治。” “这没问题,”北郡郡守满口答应,但下一刻老者眯眼看向嬴抱月,“可这女子是……” “女人修行可是重罪,”老者看着姬嘉树道,“御敌更无从谈起,这位姑娘是南楚哪家的小姐?” “我不是南楚人,”嬴抱月看着眼前老者浑浊却暗含精明的眼睛,微微一笑。 “我是前秦公主。” 所有南楚兵士和眼前粉饰太平的高官一愣。 “这位姑娘说什么呢?”原本期期艾艾的老人一怔后忽然大笑一声,下一刻收起笑意眯眼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冰冷嫌恶。 “你如何证明你是前秦公主?” 第三章 证明 “你如何证明你是前秦公主?” 高冠老者冷冷凝视着地上的少女,像是看着恬不知耻冒充贵人的小人。 原本以为终于可以进城的归辰等人在欢喜中愕然听到这句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归离甚至委屈愤怒到眼眶发热。 这算什么? 小女孩万万没想到他们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到达南楚,不但没有受到欢迎,却迎来的是这样冷冰冰的质问。 “你这老头……” 归离愤怒到差点暴露本性,但下一刻一个更洪亮愤怒的声音打断她。 楼校尉冷冷走到北郡郡守面前,男人身上真刀真剑的杀气让北郡郡守满是皱纹老脸有一瞬的皱缩,险些后退一步。但下一刻他浑浊的眼睛微眯看着浑身是伤的护卫。 “吾乃前秦边关守将,更是公主送嫁队伍的统领,”男人握紧腰边剑,睨着衣冠楚楚的南楚官员,“吾等各司其职,但郡守大人如果辱我前秦公主,在下决不答应。” “护卫统领?”北郡郡守看着此人沾血的铠甲有些许退缩,但下一刻他身边全副武装的南楚兵立刻簇拥到他面前,北郡郡守看着孤身一人的侍卫,有底气地讥讽一笑。 “可这位统领,你的下属们呢?”老者看着楼校尉脸色陡然肃穆,“是全阵亡了?还是被有心人给全灭了?还是为了冒充……” 真相根本不重要。 这个官根本不是想要知道真相。 看着满怀恶意一味曲解的老者,归辰睁大眼睛,像是看到了自己父亲。少年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妹妹的手和身边的木棍,“你们……” 你们血口喷人。 “等等。” 然而就在归辰归离以及连习惯退缩的姚女官都握拳从地上爬起脸上愤怒难抑之时,他们身前的少女却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他们的怒意和为她而产生的委屈。 归辰一怔,看向站在那俊美少年身边的少女。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妹妹已经为这泼天的委屈开始抹泪,但身为这场怀疑和背叛的中心,那名少女的神情却非常清淡。 归离其实个性不算脆弱,归辰很清楚,连归离都撑不住,实在是因为这待遇的反差太让人愤怒委屈。 他们这一路有多苦,遇到这种对待,此时就有多委屈。 然而本应最苦的那名少女,反应却最平静。 平静地让那趾高气昂的南楚高官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眯眼看着站在姬嘉树身边少女,“这位姑娘难道以为能证明自己是前秦公主?” 不等嬴抱月答话老人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老身为官二十年,有句话还是有资格告诉年轻人的,什么事不是嘴上说说就行,这种国之大事,如无国书和嫁妆车队是绝不……” 国书历来不由公主保管而是卫队携带的。 嬴抱月看着很有底气的北郡郡守,心道原来是等在这里。 之前楼校尉为了逃回去的属下能证明他们身份而不是当做战场逃兵沿路就被抓起来,已经按照嬴抱月解散卫队时的命令将国书交给离开的下属了。 毕竟她也不需要。 问题不是在信物或者嫁妆上。 北郡郡守看着赤手空拳的少女内心发笑,就算有国书也无济于事,毕竟谁能证明拿着国书信物的是公主而不是公主身边的侍女? 看着愤怒的年轻人们老人心中却有别样的得意。初生牛犊永远太嫩,这世上从无真正的黑白公平,而朝堂和国家之间存在只有…… “我没有国书。”果然北郡郡守只见眼前少女敛眸静静道。 老人浑浊眸子深处得意一亮,维持着自己的官威面上八风不动用,和蔼却冰冷道,“那本官职责在身秉公办事,自然不能承认你这丫头是公主,这位姑娘还是从哪来……” “等等,”然而他的话被这不懂礼数的少女打断,北郡郡守忍了忍声音中有了恼怒,“这位姑娘,再挣扎也不能证明……” “都说了等等,”少女无奈的声音传来,嬴抱月看着恼怒的南楚郡守一声轻笑,“我不是要证明那什么公主。” 北郡郡守准备好的呵斥卡在嗓子里。 少女清凉如冰珠落玉盘的声音传来,让所有人一怔,本也有些愤怒的姬嘉树闻言也一愣。 北郡郡守死死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神情清淡的少女,“那这位姑娘还要怎样?本官很忙,没时间去再找人证明所谓公主……” 然而北地郡守的话再次卡在嗓子里。 “啊,这件事就先放下,这不重要,”姬嘉树微微侧目只见那少女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你别管我什么身份,我只想知道我和我的身边人如何才能进城。” 她一点都不在意被人当成什么好么…… 嬴抱月心道,她是实用主义者。 只要能进城她管这些人想把她当成什么。 似乎从来没被人这么对着说话,姬嘉树看着眼前高冠华服的郡守噎了一下。 “南楚的郡守真是事必躬亲,连守城兵士通关之事都愿意亲自接手。” 姬嘉树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少女伸手擦去对面小女孩的泪水,转头看向他,“春华公子,我初来乍到,还请问前秦人要入关需要什么东西吗?” “需要验传和通关文书,不过,”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明亮的双眸静静开口,“现在正值初阶大典举行之际,等阶六及以下的修行者没有文书也可以通关。每个修行者还能带一名侍从。” “那正好。”嬴抱月愉快地一拍手,看向目光闪烁的郡守,“这么简单的事不就解决了。” 他们这一行人两男三女,有三个修行者,分配还有余。 嬴抱月看了那郡守一眼,“我等都是从前秦来南楚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就此入关。” 说完她招呼归辰等人离开,姬嘉树看着那明明重伤却面上不显的少女怔了怔,向她走去。然而下一刻身后却传来北郡郡守阴森的声音。 “他们能走,但你这个女修行者不能走。” 两男三女,不是有余,而是多出了个女人。 嬴抱月转头,只见那高冠老者冷冷凝视着她,“女子不得修行,前秦乱来我们南楚不管,但不能进入南楚边关给南楚带来祸乱!” 姬嘉树停住脚步,皱眉看向这个老者,心中不对劲之感越来越强烈,南楚官场难道…… 下一刻,姬嘉树看见那女子也停住脚步。 他以为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会辩驳自己是天生的修行者,然而她却没有。 “我说我是天生的你们大概也会继续怀疑,”姬嘉树看着那女子说完笑了笑,不知为何突然看向他,低声开口,“只能找个确切身份了么。” 等等,这人干什么…… “这位春华公子和他那两位朋友没有文书也能出入边关不是么?”嬴抱月看着老郡守问道。 “那当然,三位公子都是南楚人,”南楚郡守道,“南楚人自然可以……” “所以是南楚人就可以出入了是么?”姬嘉树听这女子无奈开口,心底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总之先这样吧。”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没时间在这种关卡上继续浪费时间。 姬嘉树看着那女子忽然在她破烂的衣袋中掏了起来。 下一刻嬴抱月呼出口气,从衣袋中掏出一团窝在一起的帛书。 “殿下,那是!?”姚女官看着之前不知被那少女随手塞到哪去的帛书,愕然开口。 “怎么弄成这样了?” “泡水了就成这样了。”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着愠怒的女官笑了笑,随后姬嘉树看着那少女静静走到了他面前,轻声开口,“抱歉,借用一下。” 借用?借用什么? 姬嘉树睁大眼睛,嬴抱月将皱成一团的帛书在他面前展开递到他手中,回头看向那个郡守。 “我和这位姑且有这样的关系,按楚律也能算是南楚人。” 北郡郡守一愣,但下一刻看清姬嘉树手上帛书上面两个大字后,却僵硬在了当场。 姬嘉树也僵住了。 少年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手上帛书上的两个篆字。 那上面是。 “婚书。” 第四章 婚书 订亲前由订亲男女本人持有婚书,其实是南楚这边由来已久的传统。 一式两份,男方和女方各执一份。 在成亲之时,成婚男女会在婚堂上交换婚书。如果真要说的话,在南楚结亲传统里所谓婚书其实和嬴抱月上一世见过的戒指差不多。 当年嬴抱月还是在她师父怀里听到这个传统,而她的师父和万千南楚少女一样,曾经也拥有过一份属于自己的婚书。 但师父她,却永远没有将自己的那份婚书交换出去。 那份她小时候常常见师父在深夜拿出静静凝视的婚书,在贵阳城阿房宫建成后被永远地封存在了御祷省深处。 而嬴抱月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拥有自己的婚书,婚书上另一端的那个人,也姓姬。 不知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实意想把妹妹嫁到南楚。在南楚表示让国师儿子和亲时,她那个哥哥不但没反对,还立刻仿照南楚风俗,立刻和南楚国师府通信,要来姬嘉树生辰八字,和她的合在一起打造出了两份南楚风格的婚书。 就在嬴抱月离开贵阳之时,嬴晗日别的没给,却独独把这份婚书塞到了她手里,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嗯,按照这份婚书所写,百年好合。 她倒是想要一些更实用的东西…… 看着那份上面有她和姬嘉树的生辰八字还有南楚国师私章与嬴晗日大印的婚书,可以的话嬴抱月不怎么想把这东西拿出来,之前才往衣袋中一塞。 但这个时候她发现,这个婚书倒也很实用。 嬴抱月看着眼前手执自己那份婚书的少年,在心底再次道了一声抱歉,静静看向对面怔楞的北郡郡守。 “我没有国书,但婚书只要双方承认,就有效力,”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静静问道,“姬公子,你承认这份婚书么?和你那份长的像么?” “她……她之前有为什么不拿出来?”就在这时缓过劲来的陈子楚在后面看清了这一幕愕然道。 陈子楚没指望得到别人的回答,但下一刻他身边却传来一个闷闷的男声。 “也许是忘了。” 陈子楚一愣看向一边难得开口的许义山,不等他反应下一刻却听见姬嘉树静静道。 “和我的那份的确是一样的。” 姬嘉树攥紧手上的婚书,神情复杂地看向浑身伤痕的少女,少年闭了闭眼看向北郡郡守,“我不得不承认,郡守大人,还请你放行。” 即便这不是他们两人本意缔结的婚约,但在存在的关系解除之前,这个关系的确是存在的。 至少容不得旁人落井下石。 “这……”北郡郡守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展开,脑门有些出汗,但下一刻却只见面前少年似是不经意地将手放到了剑柄之上。 “无论如何,这份婚书至少能换得进个江陵城,”北郡郡守听着眼前少年一字一顿地认真开口。 “让我的朋友,和我的未婚妻,进城。” …… …… 江陵城的城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看着远方洞开的城门,赵光有些感慨。 “没想到春华居然会承认那个女子和他的关系。” “已经存在的事,为什么不承认?” 即便不情愿,但那个男人是真君子。 至少那个男人从不会说谎。 李稷看着赵光淡淡道,“再说又不是不可解除的关系。” “二哥……”赵光无奈地开口,但下一刻看着远方终于进城的一行人,少年也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能休息一下了。” 特别是那个女子。 这一路,他真是在一边旁观都觉得心惊肉跳。赵光后怕地看了一眼身边沉默地像个石像的兄长,他还要拦着兄长不出手,不过也还好没危急到那个时候,兄长没有被逼的出手。 看着远处被鲜血染红的那个月白身影,少年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孤寂,她大概不知道有人一直在注视着她,而他们的旅程此时也差不多走到了分叉口。 “二哥,我们是不是回林子里看看那些杀手的去向?” 赵光回头看向黑衣杀手们退去的方向,一边准备最后一次看一眼那名特别的女子的背影一边开口,“我们……” 然而下一刻,少年声音一顿。 随着兄长看去的方向,赵光微微一怔。 就在那嬴抱月一行人即将进城之时,那抹月白的身影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少女轻轻转身,看向了……他们所在的那块巨石。 感受到那遥远的目光,站在巨石上赵光顿时浑身僵硬。 而下一刻,只见那名少女轻抚肩头,向他们所在那块巨石微微一礼。 赵光愣住了。 那名少女浑身染血形容狼狈,但她行礼的姿态却依旧优雅。 比他见过的所有公主都要雅致。 “二哥……她能看见……”赵光怔怔转过头,却看见兄长青铜面具微动,同样微微点头一礼。 赵光牙一酸猛地向那个方向拱手。 随后他看见,那名少女像是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江陵城的大门在她的身后合上,赵光却猛地嘘了口气。 “二哥,你的水平是不是下降的太厉害了?”他抱怨道,“她到底是怎么看到我们的?” 赵光问完身边却一阵沉默。 “二哥?” 下一刻,李稷静静道,“我不知道。” 赵光一愣正要开口,下一刻一声高昂的鸽鸣却忽然响在他的耳边。 “小心。” 哎?赵光抬起头,却只见一道红色闪电从天而降向他的脸扑来。 下一刻,少年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荒野。 …… …… 城外的声响被挡在城门外。城内太守府内,陈子楚端着一盏热茶正深深吸了一口香气。 “呼,终于活过来了。”少年心有余悸道。 环视着屋内正在接受江陵太守派来的医者治疗的众人和端坐在一边的姬嘉树,陈子楚瞪着他道,“这次可真是被你害惨了。” 姬嘉树坐在一边正注视着什么,闻言回过神来看向他满含歉意地笑了笑,“对不住,回去补偿你。” “倒也不用什么补偿……”听他这么说陈子楚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下一刻他顺着姬嘉树之前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 陈子楚看着那个本来没任何医者主动为其治伤,本想敷衍了事结果没想到却一把拿走了医者药箱,反客为主为自己人治伤的少女,噗的一声笑了。 “怎么样,”陈子楚拍了拍姬嘉树肩膀,声音有些异样地笑道,“她……和你想象的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姬嘉树点头,但看上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了你?”陈子楚皱眉,“人也接了,城也进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姬嘉树忽然在他们之间拉起屏障,微笑着看向陈子楚道,“我担心她如果真的对我有意了怎么办?” “咳咳,”陈子楚呛到了自己,“那倒是,你这么尽心尽力,我要是女子都要对你死心塌地爱的……” 看着眼前自己看习惯了都还会觉得俊美得不行的少年脸上腾起的微笑,陈子楚适时打住了他的话。 “有一个叶氏女就够麻烦了,”姬嘉树淡淡道,“不希望再多一个,我此行只是不希望多一个牺牲品。” 但有些女子却容易产生误解。 起码他母亲放在府里的那个,他给她捡个东西都能写出无数诗篇。 “只不过她的想法,到底如何我可说不准,”然而姬嘉树没想到自己好友忽然看着那个女子笑起来,“她……” 陈子楚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就在这时原本被姬嘉树拜托出门找太守的许义山突然出现在门前。 少年神色凝重。 “嘉树,有人来了。” 追兵吗? 姬嘉树一怔,随后站起身。 “是谁?” 许义山静静开口,“是你大哥。” 屋中一静。 就在这时,正在疗伤的归辰一愣,忽然看见眼前正为他包扎的少女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第五章 兄妹 南楚边境江陵城内的街道远远没有丹阳城那般喧闹。 然而不管在多么喧闹的街道,那个男人都能走出与其他人不同的静谧和隐隐的威势。 而那个人本人没有自觉,整个南楚也无人知道国师府内到底藏着一块什么样的璞玉。 真正被困住的人,真正被埋没的天才,从来都不是他。 站在江陵太守府门前,姬嘉树看着那个远远骑马而来的黑衣男子静静想道。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江陵太守借疗伤之名把他们这群人拖在这里好半天的理由。 “那位就是你大哥?” 站在姬嘉树身边的陈子楚看着远方黑衣男子,想到那位就是传说中的国师长子,十分稀罕惊奇地睁大眼睛。 姬嘉树看了一眼陈子楚,丝毫不奇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陈子楚来国师府也不知有多少次了,但他一次也没见到过姬清远,而在南楚国师府外面…… 更不可能见到他这位大哥。 “我出走一趟,居然能换来大哥出门,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看着远处打马而来的黑衣男子,姬嘉树不禁淡淡道。 “我可杀不了你。” 黑衣男子穿过街道,坐在马上看着姬嘉树同样淡淡道。 因长年不出门姬清远脸色有些苍白,但飞速纵马而来的男人却没有丝毫气喘。 “真的是这样吗?”姬嘉树笑了笑意有所指。 姬嘉树自己知道他速度有多快,而且中间还应算上护卫请示他父亲的时间,但姬清远却仍然在他到达后不到大半日后就追到,只证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姬清远的速度可能比他还要快。 只有一马前来,想必其他护卫都被他这个大哥远远甩下了吧。 “你小子到底想说些什么?” 姬清远放慢了行马的速度,来到了姬嘉树等人身前。 看着自己记事里应该没什么骑马的经历,却依旧娴熟自如的兄长,姬嘉树微微苦笑正想开口,但下一刻他看见姬清远马背后的那个带着面纱的雪白身影,姬嘉树一怔连忙低头行礼。 “没想到长姐也来了。” 怪不得他这大哥破天荒愿意出门。 不过带着一个人居然还能走那么快么……这对兄妹实在是…… 姬嘉树偷偷抬起头看着姬清远将姬安歌从马背上扶下,无奈看向自己。 “好了,如果不是你整的这一出,我们哪里需要出门。” 姬嘉树抬起头看着姬清远,“是父亲让大哥来的?” “你说呢?”姬清远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陈叔传话说父亲要我三日内带你回去。” “那不还有两天么,”姬嘉树笑了笑,“兄长要在这附近逛逛么?” “不了,我不想在这被暗杀,你姐姐再这么折腾下去也累了,”姬清远看着姬嘉树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心血来潮玩什么离家出走,但为了今晚能让安歌睡回自己床,你最好赶快和我回去。” 目的已然实现,姬嘉树本就打算回去,而他也没想到父亲能那么精准地抓到了自己的软肋让这个大哥来带他回去。 此时难得在国师府外面看到姬清远,看着才二十岁但却已经老成持重除了妹妹什么都不在乎的兄长,姬嘉树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这离家出走,是指我闯出去一事?”姬嘉树看着站在马下的姬清远,忽然开口道,“听说大哥年轻时,也曾这么做过?” 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许义山和陈子楚闻言一愣,看着眼前稳重到甚至有些冰冷的青年,有些难以置信。 刚刚下马的姬安歌闻言也一怔,面纱下的眼睛看向身边的兄长。 “什么年轻时,说的我好像很老似的。” 姬清远握紧了手上缰绳,无奈地看向对面的姬嘉树。 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了。 不过说实话,当国师府护院冲进他和姬安歌的院子,告诉他二公子居然从自己院子中闯出去了,看着其他护卫一脸太阳从西边升起的神情,姬清远并不怎么惊讶。 “你从府里跑到这,是为了接那位前秦公主?”姬清远看着姬嘉树问道。 陈子楚和许义山一震,为眼前这个男人的明察秋毫而震惊。 姬嘉树说过,此事只有他和他们两人知晓。 陈子楚和许义山都觉得姬嘉树这行为难以理解,所以也难有人能料到,但这位和姬嘉树算不上亲密的兄长却一语中的。 这位兄长还和以前一样,像是会读心术似的…… 他只字未言,这人却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的姬嘉树唯独对这个不苟言笑深不可测的兄长,怀着极为复杂的情感。 “是的。”姬嘉树点头。 “那人呢?接到了吗?” 姬清远皱眉看着空荡清冷的街道,“国都没收到公主送嫁车队入境的消息,我一路来也没看到前秦公主的仪仗,那位殿下的仪仗在哪?” 仪仗? 想起那单枪匹马拎着剑带着老弱妇孺冲出来的少女,陈子楚突然呛了一下。 “怎么了?”姬清远敏锐地察觉到气息不对,看向对面同样神情复杂的弟弟。 “人还没来么?” 本来前秦公主仪仗也不可能到那么快,到底是…… “人来了。”姬嘉树有些复杂地开口。 “是么,”姬清远难得一怔,“那位抱月公……”提到那公主的名号不知为何姬嘉树却发现眼前青年极少见的地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 “那位前秦公主此时人在何方?” “就在这。”陈子楚忍不住插嘴,看着眼前八风不动的青年,他转身指向身后大门洞开的太守府,“她就在……” 陈子楚本只是想多少吸引点这淡漠青年的注意,但没想到下一刻不等他说完,眼前像是于世间孑然独立的青年脸上淡漠的神情却突然碎裂了。 姬嘉树忽有所感,猛然回头看着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他们身后门口的少女。 而他那从他记事起就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大哥,在看到她的瞬间忽然僵硬成了一座石像。 嬴抱月站在门槛处,看着远处马下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 “虽然大部分像他那个死鬼爹,但还是有一点点像我的。” 第六章 姐弟 师父,你这点说的倒是没错。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年轻男人的脸庞心道,的确是有一点点像。 只有一点点。 姬清远。 他的眼睛生得和师父很像。 然而看着男人和她记忆里另一张脸几乎重合的轮廓,如果不是肩膀还有剑伤嬴抱月真的很想扶额。 师父当年的戏谑再次环绕在她耳边。 其他的地方……大部分…… 像的却是姬墨。 而且看着不远处远比姬墨要俊美的另一位少年,嬴抱月很有理由相信,姬清远恐怕是最像姬墨的儿子。 姬嘉树反而不太像他的父亲。 真是讽刺。 能成为自己继承人的儿子不像自己,想要拼命忽视的那个儿子却是最像自己的人。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马下的男人,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她险些再次生出拔剑的冲动。 近十年的光阴,让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模样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已经有了很大差距。 或者说他变得更像姬墨了。 她尚存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姬清远时她十七岁,姬清远十一岁。上上辈子他们年纪相差六岁。 看着男人僵硬着眯起眼睛,像是想从时光中寻找出仅剩的痕迹,嬴抱月却微微松了口气。 姬清远算是她真正意义上遇到的第一个故人。 哦,之前那个在冰湖中的不算,那是故神。 腾蛇的神性和对她气息的敏锐能让她第一时间认出自己,但姬清远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幅皮囊和她上辈子有很大差距,至于很容易暴露的眼睛,嬴抱月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她记忆中的眼睛和她现在也有些区别。 但这并不是这幅身体的问题。 嬴抱月模模糊糊地觉得,她十七岁之前和她死之前,神情似乎有些变化。 当然是什么导致的她并不清楚。 总之她变化如此之大,再加上小孩的记忆没多少长性,嬴抱月觉得姬清远是不大可能认出她的。 但此时看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青年,她还是有些意外的。 应该不会吧…… 但不等她思考如何应对这故人重逢,当她看到那个从姬清远背后走出的少女,下一刻换嬴抱月僵硬了。 “大哥你怎么了?”带着面纱的少女摇晃着姬清远的肩膀,姬清远回过神来看向她唤道,“安歌。我没事。” 安歌。 安歌。 那个女子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响起。 “终于生了个女儿,这次是我取的名字,叫安歌。” “虽然才三岁但眉眼和我已经有些相似了。” “等她满七岁我抱给你看。” 高阶修行者的孩子因为天生灵性较高,七岁以前有种根基不稳的说法,很容易神隐,一般七岁前不能离开家乡故土和父母设下的法阵。 为了保证两个孩子的安全,大司命林书白不得已将其都留在了南楚国师府,他们的父亲身边。 前世她身上过高的天赋似乎会对天生修行者的觉醒产生影响,在她和南楚国师府发生的一个事件后,姬墨不准她在七岁前和自己的子女见面。 嬴抱月一直期待着和姬安歌的见面。 然而当年,她没能等到安歌长到七岁。 …… …… 看着一步步怔怔向自己妹妹走来的少女,姬清远心中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就像是他昨晚做的梦。 他已经二十岁了,早不再是个孩子,也很少再做梦。但一旦姬清远做梦,他一定会梦到幼年时候的事。 姬清远从小到大最盼望他的生辰。 从他记事起,姬清远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不正常。 他是一个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的孩子,而他的父亲也绝不会像乡下普通的父亲那般,生气时训斥他高兴时将他扛在肩上。 他的父亲只会用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他,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 就在这诡异氛围里,姬清远在一个封闭院落里一天天长大,听下人们碎语,他才知道他其实有个远在天边不同寻常的母亲。 后来他母亲偶然也会来看他,但她太忙了一年来不了几次,每一次来要么匆匆离开要么也会在父亲和父亲真正妻子的争吵中离开。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姬清远学会了沉默和接受。不再觉得被关在院子里的日子孤寂,也不会为什么感到惊喜。 但只有一天除外。 就是他的生辰。 这个府里没有人会把他的生辰当回事,而小他五岁的那个弟弟哪怕连话都不会说,却会被尊为小寿星身边堆满礼物。 姬清远原本以为自己这样的人是不会收到寿礼的。 但从他五岁记事时开始,他在他生辰的早上醒来,总会在枕边发现什么。 然后他就知道,她来过了。 后来随着他年岁增长,不光是生辰,每当逢年过节,他那个弟弟被礼物包围之时,姬清远却不再羡慕。因为他知道他第二天早上醒来,枕边也绝对会有属于他的礼物。 连侍候他的老仆和外围封锁这个院子的护院都不知道是什么人放进来的。 护卫惊慌地禀报给他父亲也只换来一阵沉默,看着死死护着那些东西的自己,南楚国师淡淡开口。 “随她吧,你们也挡不住。” 姬清远那时就知道,那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弹弓骨剑,她送过他不少森林里和自己做的东西,看上去都不值钱但都是小男孩们的宝贝。 是只属于他的宝物。 但唯一让姬清远不满的就是,那个人总是在他睡梦里悄悄来。 他一次都没有见过她。 直到姬清远八岁生辰那年,他觉醒成为修行者三年后,终于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 能控制自己不睡过去的时候,小男孩仔细设计了一个计划。姬清远忍着装睡,在心里默默数到了三千,周围彻底死寂黑暗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那个声响。 说实话并没有声响,那个人完全没有气息,哪怕是二十岁的他回想起来都找不到一丝破绽,如果不是他暗自练习了整整一年控制呼吸和心跳,先行一步暴露的也许就是他自己。 他从未如此紧张,也从未如此彻底利用到他天生的力量。 但总之那是姬清远值得炫耀一辈子的成就。 就在那一天的深夜,在寂静无人的室内,躺在被衾下装睡的小男孩,在一只手悄悄将一尊泥偶放到他枕边之时,一把伸出藏在枕头下的手抓住了那只手! 躺在黑暗中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就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姬清远看见了那名少女惊讶的眼神。 那一天。 他抓到了他梦中的姐姐。 第七章 摘星 看着眼前肩头染血的陌生少女,姬清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夜晚。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她和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少女年纪相仿? 姬清远微微呼出一口气,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他八岁,她十四岁。 姬清远一直知道他有个“姐姐”一样的存在。因为从小到大,家中下人无人不明里暗里告诉他,他的母亲就是因为那个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而抛弃了他和他妹妹。 明明他们才是母亲的亲生子女,但那个陌生少女却夺走他们和母亲的一切,甚至让他的母亲成为背叛南楚的罪人。 那个少女罪无可赦,妖异非常……总之在老仆告诉他的那些睡前故事中简直如同妖魔鬼怪。 大抵是很想让他恨她吧。 可惜姬清远从小听身边人换着法儿说那少女不正常,但最后他却觉得他自己也不太正常。 不然以幼童小郎的心志,被每日潜移默化耳提面命如此灌输,哪怕是亲生兄弟都能反目。 但不知是不是听的太多,姬清远反而没什么感觉,也没如那些人所愿把那个姐姐当成“妖女。” 如果那个姐姐是妖女,保护她的母亲是什么? 也是妖女? 那他和妹妹又是什么? 妖女的儿子?这在南楚倒是有不少人这么认为。那他为什么要相信这些如此嘲笑他的人的话,却怀疑自己的母亲? 那些嘴碎的下人丫鬟当他是三岁小孩吗? 从那些人如吐毒一般的恶言中,没人知道姬清远感觉到的不是他那个“姐姐”的妖异,感觉到更多的,却是那些人对她的恐惧。 姬清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他的想法和他身边的少年们不同。 也许他天生也是个不正常的人。 也因此当他第一次在枕边发现礼物之时,虽没任何人告诉他,但姬清远暗暗觉得,这也许就来自于他的“姐姐。” 枕边的寿礼带着清冷的香气,如同森林和湖泊。明明他从未亲眼看到只从书中见过只言片语,但姬清远当时就是如此觉得。 而当他计划已久真的抓住了那个人的时候,见到的不是妖魔鬼怪。 在月光下,他见到了真正的森林和湖泊。 虽然屋内很暗但她正好站在窗前。看来这人是走的窗户。 真的是一个少女,比他大几岁的样子,但姬清远之前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猜测,就像是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他本来准备了很多话要和她说,有很多关于母亲的事要问她。 但在看到她的瞬间,从小到大没见过几个人的少年,瞬间失去了言语。 月色下,那名少女的双眸如封冻的冰面,带着微微晨雾般的冷意,但却是姬清远见过的最晶莹剔透的冰面。 清澈见底,流光暗藏。 而那双清澈的眼睛此时正注视着他。 “你……”小男孩准备了许久,张开嘴却在那目光下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自己简直愚蠢透顶。 在静谧的月光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那名少女看着他怔了怔,随后无奈地笑了笑,看向他攥紧的手。 “怎么不好好睡觉。” 那名少女的声音如她的眼睛一样清冽,“抓着我要做什么。” 看着那人平静的双眼,姬清远记得自己当时不知为何就恼火了。 他在国师府内逆来顺受,从没发过脾气,但那时就人生第一次想要任性一次。 “你是谁?”他抓住床边的泥偶,又弯腰从床底拖出一个大箱子,猛地掀开另一只手还是死死抓着她不放,“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的?为什么从来不露面?” 姬清远看着那个少女一怔,修行者的力气不小,她的手腕已经被他攥红了但她却只字不言,看着那个箱子,“你都留在的。” “当然。”姬清远看着那堆东西声音突然就低下来,“我只有这些。” 小他四岁的妹妹会拥有他送的礼物。 而他,只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会给他送寿礼。 “不光是我,”他听见那个少女轻声道,“有不少是师父……也就是你的母亲和我一起做的。” 姬清远看着那名少女向他伸出手,手却虚虚停在他的头上,最终没有落下。 少女收回手看着他道,“我叫林抱月,是你母亲的徒弟。” “姬清远。” 他听着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然而还不等他反应,那名少女看向自己手腕,“你不该抓住我的,我们也不该见面。” “为什么?”姬清远质问,却只见眼前少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身边有人警告过你,”那名名唤林抱月的少女笑了笑,随后看着他,“你为什么想要抓住我?” 她难道以为他恨她吗? 姬清远不知他当时在想些什么,简直是恶向胆边生,伸出另一只手也死死抓住她,恶狠狠地开口,“今日是我生辰。” 八岁的他远比二十岁的他有勇气。 看着那个少女意外地看着他,姬清远咬紧牙关开口道,“不是有句话说寿星最大吗?” 他是从别处学来的,但他却没有底气。 他从来没有任性的资格。 他从不是父母的珍宝,而是路边被弃之敝履的草芥。 更何况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姬清远从来没想过他能被别人当做最大,看着那名少女微微一怔,他立刻后悔自己的得意忘形,后悔太把自己当回事,但下一刻却只见眼前的少女轻声笑起来。 “你说的对,那么小寿星,你还想要什么?” 姬清远一愣,险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那个少女认真的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抓着她怔怔开口道。 “星星。” 天知道他小时候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姬清远目光一暗,他小时候虽然蠢,但他却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这么说。 八岁之时的他,也许只是觉得说出如此难以办到的要求,那名少女也许就会留在他身边,至少会多呆一会儿。 当然,当他说完看到眼前女子微微一怔,就再次后悔了。 “我开玩……” 然而他还没说完,月光下的少女却看着他一笑,轻启双唇。 “好啊。” 哎?姬清远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下一瞬没等他反应他眼前一暗身体一轻,下一刻只听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睁开眼睛。” 少年睁开眼睛,却看见漫天繁星。 他居然已经坐在了屋顶上。 “想要星星也许你娘能摘下来,但我还不行。” 年幼的少女抱着他坐在屋顶上,轻声笑道。 “但我能带你看看。” 第八章 面纱 那是姬清远永不能忘的神奇记忆。 白日里束缚他的院落看起来如此渺小,每当日落将他紧锁其中的房间和阵法对幼童而言像是个坚实到永远无法打破的牢笼,但那个女子却轻而易举就打破了它。 他已是等阶七,以他的年纪他的境界算是高得可怕,但他依然没看清这个女子是如何做到的。 快到难以想象。 在从未见过的漫天繁星和那女子的声音中他忘记了呼吸,直到被憋得难受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想起来害怕。 “等等,那些护卫们……” 八岁的他浑身一震,才想起将这个院子看守得如铁桶一般的护卫们。 他人生第一次做出格之事,不知被发现后父亲会多么震怒,国师夫人会多么刁难,他浑身泛起冷汗颤抖着往屋檐下看去,却看见那些等阶不低的护卫毫无察觉地站在院门口。 “不用担心,”他身边的少女笑了笑看向他,声音平静但内容却让人细思极恐。 “这个宅院内除了你父亲,没人能察觉到我的屏障。” 这时姬清远才意识到,为什么府内其他人会对这名少女产生恐惧。 只会被他的父亲察觉…… 姬清远足不出户,却无比清楚他的父亲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她才多大,难道却已凌驾于无数修行者之上了吗? 这府内可是有无数地阶巅峰的修行者啊! 看着不为所动闲适地坐在屋顶上的少女,姬清远才明白他父亲对护卫们说的那句“你们管不了她”是什么意思。 等等,除了父亲以外…… 八岁的他身躯瞬间紧绷,看着眼前的少女恐惧地道,“可……可万一父亲他发现……” 他身边少女一怔,姬清远吓的满脸汗珠,但那名少女的神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如果有,只是看着他的目光瞬间复杂了起来。 “别怕。”少女伸手擦去他脸边汗珠,声音静谧如河流,“你不需要害怕什么。” “不需要害怕你的父亲。” “可……”他记得他呆呆地看着她,那名少女看着他笑了笑道。 “要知道,你父亲可不是你母亲对手。” 八岁的他第一次听到,呆滞地坐在屋顶上。 府内人只会和他说他父亲是南楚国师,是朱雀神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陆至强者。 他也出于修行者对强大者天然的畏惧,对那不苟言笑的父亲有着难言的敬畏。 那位南楚国师夫人总是说她夫君是这世上最强的男人,这世上没人敢得罪她。 她碾死他和他妹妹轻而易举。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低语,眼前的少女笑了。 “师父这个收敛真元的习惯要改改了,”她第一次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嘴角笑意一顿,“看来真没人告诉你。” 那名少女注视着他的眼睛,静静开口。 “那一人之下就是你的母亲。” 姬清远浑身一震,世界瞬间天翻地覆。 “所以你明白了吗?” 姬清远忘不掉那个少女自信又耀眼的笑意,“你父亲是打不过你母亲的,所以你不用怕他。” “就算你母亲没时间理睬他,还有我在。”那个少女看着他认真地开口。 那一年她只有十四岁,但却有着强大到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辉,那种强大不是来源外表和声势,而是藏在更深的地方。 “不管是谁,甚至是你的父亲,如果有人伤害你和你妹妹,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就在一年后,他九岁之时那件事发生之时,那名少女用行动真的证明了她的承诺。 那个场面他现在想起来都无比震撼。 “清远。”而当时坐在夏夜的屋顶上,他记得那个年幼的少女看着他说道。 “只要我还活着,你不用惧怕任何东西。” 可这句话,她食言了。 “清远,我从不说谎。” 骗子。 …… …… “请问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少女平静的声音打破他的思绪,姬清远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另一位少女,微微蹙眉。 看着那有如清泉却不再封冻的清澈双眸,姬清远再次微微恍神。 “大哥?”姬嘉树看着不远处的黑衣男子心生异样。 看着那个少女站在他兄长面前,看着兄长的眼神,姬嘉树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许古怪感受。 “大哥?”姬安歌难得从姬清远身后走出,蹙眉看着他。 看着他独自守护了八年的妹妹,姬清远微微偏开视线,将心中涌出的所有东西粗暴地塞回,就像关上那座牢笼的门,他冷淡地凝视着地面。 “什么都没有。” 三人间沉默一瞬,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他也不知这气氛怎么回事,但作为三人之间关系的缔造者,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对姬清远介绍道。 “这位……可能是前秦和亲公主。” 同时他向嬴抱月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兄长姬清远,和我的长姐姬安歌。”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带着姬安歌正想向眼前少女行礼,但那少女居然先行一步向他们见礼。 像是想给婆家人留下好印象的新妇……本该如此。 但看着分别看了他们一眼的少女,看着她闭了闭眼睛向他们行礼,姬清远心中却再生异样。 像是他根本不愿看到这人向他行礼一般。不想看到他们如此相对。 他今天到底是什么了? 这位公主到底是…… 姬清远看向姬嘉树,“可能是……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只有婚书,没有国书和嫁妆,不少人无法肯定我的身份。” 嬴抱月看着他直截了当地开口,让本想解释的姬嘉树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原来如此,”姬清远收敛起心情,淡淡看向嬴抱月,“那么这位殿下,是否想好了能让人信服的证明之法?” 为什么她和他大哥明明第一次见面,却能如此说话。 姬嘉树没明白,但却听眼前少女点头,“有。” 姬清远微微一怔,但下一刻眼前少女的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他身边的少女身上。 “我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但这位姑娘,你为什么要带着面纱?你的身份不能证明吗?” 原本事不关己站在一边的姬安歌一愣,看着面前凝视着自己面庞的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民女的私事,哪怕是公主殿下,也请恕民女不能告诉你。” “并没有疾病之像,”然而眼前的少女却没放过她,“为何要遮住你自己的脸庞?” 失去了搪塞理由的姬安歌愣在当场,而原本一直会帮她的兄长不知在想什么没开口,眼前的少女继续道。 “难道是因为你自己觉得你这张脸见不得人吗?” 姬安歌死死攥住裙裾,看着眼前这个莫名的女子。 “公主殿下还是赶紧证明你自己的身份要紧,别管民女……” “你如果愿意把面纱拿下一瞬,我就证明。”嬴抱月走到那名少女面前,“我也会说出我的秘密。” 本想维护妹妹的姬清远一愣没有开口。 姬安歌第一次看到停下的兄长,深吸一口气有些恼怒,看着这少女的眼神不知为何她突然一怔。 恼火烦躁渴望各种情绪混在一起,她第一次心情如此复杂。 人生总要有几次冲动。 下一刻姬安歌深吸一口气,一把拿下了面纱! 第九章 揭下 人们常说南楚国师长子姬清远是个不该出生的儿子,他也如众人所愿长成了个废物,逆来顺受的废物。 但只有一个人知道真正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真正拖累别人的废物从来都不是她的兄长。 最逆来顺受的人不是姬清远,而是姬安歌。 她的兄长尚且能为他所坚信的东西赌上性命,甚至顶撞父亲也不在乎。 但姬安歌却什么都没有。 她不敢反抗任何东西,她记事晚,也没有见过兄长所经历的“不用惧怕任何人”的时候。 从她懂事起她只知道,只要国师夫人一句话,她院内稍微对她表露出善意的下人就会在第二天消失。 她只知道她除了兄长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她没有母族没有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没有人操心她的婚事。只等有利可图的时候,也许就会直接被推出门交换利益。 她只知道叶静姝如果想要抢走她什么东西,她最好第一时间双手奉上。 最好还别让大哥知道,不然府内又要横生风波。 而她九岁的时候,在得知母亲死讯之时她还知道了另一件事。 就是她的脸见不得人。 她的脸是灾难,是诅咒,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父亲久违地来到了她的院子,甩给她了一个她唯一从他那收到的东西。 那就是面纱。 随着面纱而来的还有冷冰冰的一句话。 “别让你的脸被别人看到。” 随后那个男人就头也不地的离开了,像是多看她一眼都让他难以忍受。 她才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姬安歌攥紧手中面纱的边缘,尝到口中的血腥味。 看着眼前公主平静的眼神,姬安歌的胸膛却有些起伏。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虽她从小到大极少出现在人面前,但对她这面纱冷嘲热讽的人多了,叶静姝就不知挑衅过多少次,但她一直牢牢遵循父亲的吩咐,从不拿下。 从不让人看到。 拿下反而趁了那些女人的心思。 徒惹父亲生气,何必呢? 也许这就是姬安歌自己认为她唯一能坚持的事,可今天…… 可她今天是怎么了?那女子只说了几句话,她却伸手想要如那人所愿想要取下面纱。 你自己觉得你这张脸见不得人吗? 和叶静姝那些女人相比,这句话算不得挑衅,比这再难听的话姬安歌都听过。 姬安歌看着这个名唤嬴抱月的公主。 但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这名少女的眼中,并没有轻蔑和嘲笑。 也没有看热闹的好奇和廉价的同情。 什么都没有。 少女的眼睛一眨不眨平静地望着她。 但就是这么平静的目光和话语却刺得姬安歌心底隐隐生痛。 她们明明初次见面,但这名少女的目光却能渗入她的心底。甚至让人觉得这个人在为她感到心疼。 这都是什么错觉! 也许是因为兄长的旁观,也许是因为少女的话语,也许是因为她从未见过的眼睛。 总之等姬安歌意识到时,她的手居然就已经抓住了面纱正要往上掀。 “长姐?” 姬安歌浑身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掀开面纱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愣愣看着面前神色惊讶的少年们和唯一平静的少女,头脑一片混乱。 她……这是在干什么? 就在刚的一瞬间,她居然鬼迷心窍想要违背父亲的命令? 她…… 而就在下一刻,姬安歌却感到手背一凉,那名少女上前一步居然伸出手握住了她抓着面纱的手。 “你……”姬安歌立即想挣扎,但等她感觉到手背上的触感之时,整个人却愣住了。 血泡和伤口布满这少女整个手掌。 这是一只闺阁少女难以想象的手,也是一只让人难以挣脱的手,而嬴抱月也不会给她挣扎的机会。 她不能让那个人的女儿以这样的方式苟延残喘。 站在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的少女面前,嬴抱月像是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秘密。 在看到这名少女脸戴面纱之时,嬴抱月本以为只是出门的折颜,但从刚刚的对话中她却得知姬安歌居然是一直戴着不愿拿下。 嬴抱月目光一冷。 或者是有人不给她拿下。 那么面纱下到底藏着什么? 嬴抱月伸出手,握着那少女的手不给她后悔的机会,猛地掀开了那个前世今生她都未曾见到的秘密。 …… …… “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面纱下的脸。” 那少女动作太快,姬安歌反应太反常,让姬清远和姬嘉树失去了阻止的机会。 等男人们反应过来时,姬嘉树从小看到大的他长姐脸上的面纱就已经被一把揭下。 下一刻,面对面而立的两名少女都僵立在原地。 连姬嘉树都没见过姬安歌摘下面纱的样子,他小时候还会为这件事发问,也曾好奇过为什么长姐要带着面纱,但却惹来母亲大发雷霆,大肆鞭笞下人。 最后他只好识趣地把这个问题咽到肚子。 姬安歌也从不许人碰她的面纱,绝不会主动解开面纱。 本该如此。 但姬嘉树没想到,就在他这位未来妻子与其相见不到一刻钟,从不露脸的长姐的面纱……就被揭了。 他也托这位抱月公主的福,知道了自己姐姐到底长什么样子。 并不是如他小时候猜想那样,姬安歌脸上有什么缺陷。 撇开容貌,虽然和他和姬清远长的不算特别相像,但姬嘉树实在看不出这张脸有什么需要遮掩的。 “长姐,殿……”虽接触时间不久但姬嘉树总觉得这位公主是个守礼之人,不知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正想开口终止这诡异的情景,下一刻,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少女死死盯着姬安歌的脸,攥紧了双拳。 有鲜血从她指缝渗出,染红了嬴抱月手中的面纱。 “现在你看到了,”姬安歌淡淡注视着嬴抱月,“殿下你满意了吗?” “民女的容貌是否符合殿下你……” 姬安歌深吸一口气正想冷嘲热讽几句,但在看到那名少女眼神的瞬间,她失去了言语。 姬安歌很难形容这个眼神。 但那双清澈的眼睛中倒映着她的脸,而那蕴含着的静水流深的思念,仿佛要将姬安歌的淹没。 “你……” 姬安歌看着眼前少女试探着开口,下一刻她听到了牙关咬紧的声音,再下一刻那名少女微微低头重新抬起,看着她笑了笑。 “我的确看到了。” 嬴抱月凝视着姬安歌的脸,终于明白为什么姬墨会要姬安歌戴着面纱。 因为姬安歌的容貌…… 几乎和其母一模一样。 第十章 不忘 “你……” 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姬安歌愣了愣下一刻突然想起了什么,冷冷凝视着嬴抱月。 “民女差点忘了,殿下你出身前秦。” “没错。”嬴抱月认真地凝视着这张面庞,轻声开口。 “所以你见过她。”姬安歌看着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有些厌烦地闭了闭眼睛。 又是这样。 从小到大她因为这张脸失去的东西还不够多吗?现在居然还让她遇上一个秦人。 姬安歌不用想都能猜到秦人对她这张脸的厌恶,正如她从小身边人和她所说的那样。 如果她听到的那些传言没有错,她和眼前这个少女搞不好还有世仇。 见?见过谁?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一对少女,联想起他这个姐姐的身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大哥长姐是特别的,因为他们拥有那样一个母亲,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被卷入诸多事端。 姬安歌的母亲大司命林书白,原本是这位和亲公主所属国家的国师。 更有传言说二世皇帝之死和大司命脱不开关系,这么一说抱月公主和他的这对哥哥姐姐,有杀父之仇? 等等……他有点乱…… 想清楚这一切姬嘉树心中之前姬清远和嬴抱月之间的古怪感觉顿时消散,下一刻他猛地握住的剑柄,生怕眼前这对少女下一刻就打起来。 都是因为他的大哥没见过这名少女的战斗力,不然此时姬清远早就护在了姬安歌身前,姬嘉树也不用担心……担心…… 原本如临大敌的姬嘉树看着只是站在姬安歌面前凝视着她脸庞的少女,缓缓松开了剑柄。 没有杀气,什么都没有。 连姬安歌都有些意外。 这名少女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在姬安歌的认识里,秦人都应该恨大司命入骨,更何况这名少女这眼神明显是见过大司命的。 可为什么? “所以我是真的和她长的很像吗?”姬安歌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问道。 嬴抱月看着她点了点头。 很像。 嬴抱月之前完全没想到会这么像。 这一刻她想起之前师父说起姬安歌时对她那炫耀的眼神,想必那个人就是想向她炫耀这件事吧。 不愧是三岁就能看出和自己相像的女儿。 如果师父能看到她的女儿长大的模样……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将所有心思压到心底。 “你和你的母亲年轻时长得很像。” 嬴抱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说实话。 看着眼前的兄妹,嬴抱月的心情简直复杂到难以言说。 他们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当年的师父和姬墨在一起的样子。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这种情况真的正常吗? 女儿像母亲,儿子像父亲。 姬清远姑且不提,姬安歌的情况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看着面前少女厌恶的神情和她手上的面纱,嬴抱月目光微寒。 正因为太像,却给这名少女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影响。 在这片大陆上,有不少人并不想看到这张脸。 “是么,原来真的如此,”听到她的回答姬安歌却似乎没什么反应,伸手想要重新戴上面纱,却发现另外半边牢牢抓在嬴抱月手中。 “抱歉,被我染上血了。”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女道歉道,“你可能戴不了了。” “没事,还请你松手。”姬安歌眉头一皱,不管沾上什么,她都必须戴。 “我之后补偿你,”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女松开手,下一刻她忽然开口,“不过你可以不戴这个。” “不戴?” 姬安歌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看着嬴抱月道,“你既是前秦人,想必也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戴吧?” 女子一声嗤笑,“不戴面纱民女可出不了门。” 除非她想成为人人喊打的老鼠。 “安歌,我说过你可以不用在意这些,”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姬清远却忽然开口,“谁敢对你不利,我会帮你挡住。” “算了吧大哥,”姬安歌静静开口道,“我们还有什么力量和其他人为敌呢?我们……” “不,你有。”嬴抱月打断了她的话,将面纱还给了她。“如果你是自己想遮住这幅容貌,或者觉得面纱好看可以带。” 姬安歌一怔,却只见眼前的少女看着她笑了笑轻声道。 “但如果你是以这幅容貌为耻,在意别人的话而带上这幅面纱。” “那你恐怕搞错了一些什么。” 姬安歌浑身一震,却觉得好像有什么扎进心底,她忽然愤怒起来,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前秦女子。 “你……难道不恨那位国师?你们的皇帝明明都……” 这情况真的有点严重,看着眼前少女嬴抱月心道。如果说当年姬清远她还能尚且干预一二,姬安歌就彻底没赶上。 姬安歌等于是在各种流言蜚语中长大的,也没见过她母亲几面,甚至只愿称自己母亲“那位国师。” 国师么…… 嬴抱月并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恨不恨林书白,但看着眼前的少女,嬴抱月握紧了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 “刚刚有所冒犯,我也说过如果你摘下面纱,我就说出我的秘密。”嬴抱月看着姬安歌道。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恨你的母亲,但是……”嬴抱月握着自己的手腕道,“我的身上有你母亲曾设下的护身术法。” 或者曾经有过。 姬安歌闻言一愣。 “你母亲的力量保护过我。” 保护过无数次。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恨她。”嬴抱月静静道。 姬清远闻言神情陡然复杂起来,但下一刻他看了眼身边的姬嘉树,突然想起什么冷声开口。 “等等,前秦的公主,你之前也说了如果我妹妹摘下面纱,你也会证明自己的身份。” 真是利用得彻底。 就在这时,北郡郡守和江陵城太守像是终于发现门口有人,从太守府内走出,而又像是刚听到这句话一般,立刻附和道。 “姬公子说的没错,这位姑娘,虽然你有婚书,但这边秉公办事,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就是抱月公主本人,我等身为命官不能放你离开江陵。” 这时候倒不嫌弃是哪个姬公子说的话了么…… 嬴抱月看着铁了心要把她扣下的南楚官员,笑了笑开口。 “还请问两位大人,是一定要见到国书和嫁妆才能放行?但恕小女子直言,按照二位所说,有这两样东西的人不也可能不是公主么?” 拿着婚书你们不信,再多拿几个书你们就信了? 不自相矛盾么? 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一愣,但下一刻两人像是商量好一般,大度地开口。 “其实我等并无刁难之意,不知前秦公主有没有画像在民间流传?如果有也完全能……” 看着得意的南楚官员,嬴抱月在心里笑了。 这些人笃定她没有画像。 毕竟这是事实。 “我知道二位担忧,可我没有画像。” 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闻言面上遗憾喜色只藏在眼里,但下一刻两人正得意之时,只见眼前少女微微一笑。 “但所幸丹阳城内有人认识本宫,二位大人不用担心。” 认识? 谁? 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 在场其他人瞬间僵住,北郡郡守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神。 “是谁?” …… …… 就在同一时间,百里外的南楚国师府内,一间满地瓷器碎片的屋子里,迎来了一个客人。 “我说了!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 叶静姝正站在碎片中央,控制不住想要大吼,但又迫于身份,心中怒火难抑。 而就在这时,她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轻笑声。 “怎么,谁又得罪姨母了?” 听到这个只有一人会用的称呼,叶静姝一愣看向站在门口的少年,愕然开口。 “你怎么来了?” 第十一章 秦楚 叶静姝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唤出了他的名字。 “嬴珣。” 少年长身玉立站在门口,就如同一幅画。 叶静姝从盛怒中回过神来,静静看向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外甥。 如果不是有姬嘉树珠玉在前,再加上这人身世特殊,叶静姝觉得丹阳城里玉郎君这个称号本该属于这个少年。 只可惜被他的身份给拖累了,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叶静姝不禁微微摇头。即便他从小在丹阳城内长大,更是她们叶氏女的子孙,却依旧难以立足。 金玉之质,只得蒙尘。 连和他一起长大的自己,在知道这少年身世后都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叶静姝目光复杂。 谁让他是她长姐与秦皇长子嬴苏之子呢? “怎么了这是,”嬴珣站在门口看着复杂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子,“我最近可没有得罪你吧?” 嬴珣走进叶静姝的屋子,他脚底下瓷器的碎片像是会自己离开一般,叶静姝眯起眼睛知道这是修行者真元的力量。 “初阶大典临近,你的力量又增强了?”叶静姝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我和你不一样,可是每天都在勤勉修行,”嬴珣好笑地看着她,“我们好歹也是亲戚,我变强你不为我高兴就罢了,怎么还摆脸色。” “谁摆脸色了,”叶静姝恢复端庄的模样,在桌边一处美人榻边坐下,睨着背手站在桌边的少年,“这世间不准女人修行,你身为男人现在又来显摆你的勤勉是什么道理?” “谁显摆了……”嬴珣心知和这位被他外公宠坏的幺女向来是有理说不清,只得无奈开口,“我毕竟已经确定要参加初阶大典,为了不死在里面,怎么也得挣扎两下。” “然后呢?”叶静姝好笑地看着他,“然后为拼死前秦挣得功绩?” 在如今七国林立的山海大陆,修行界也四分五裂,初阶大典本质上已经变为各个国家争夺修行资源的战场。 而嬴珣已被选为前秦继子,继子是在初阶大典中率领一国修行者之人,叶静姝虽从不修行,但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些秦人在想什么。 那些前秦遗老们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指望他为前秦争光,争夺南楚的修行资源,这让叶静姝如何再将他当亲戚看待? “我是南楚人,看着前秦继子变强然后在初阶大典上打我们南楚人,”叶静姝看着嬴珣讥讽地开口,“恕民女实在高兴不起来。” “继子一事不是我能控制的,也不是我的本意,”嬴珣看着叶静姝叹了口气,“我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 看着愤怒的叶静姝,嬴珣心情也十分复杂。 他姓嬴,他是嬴氏子孙。 但他却是南楚水土养大的人。 关于前秦王宫内的记忆已然模糊,嬴珣在梦中虽偶尔会见到一个他不记得脸的女子的模糊身影,但那座王宫留给他的,大部分都是冰冷的回忆。 他的父母,都是死在那里。 然后他无人理会,还是外公在一片混乱中让亲随从王宫里抢回了他,更是南楚国师庇护了他,让他得以在南楚安然长大。 想起他那个前秦王宫中丢了皇位苟延残喘坐在王位的堂兄弟,嬴珣目光冰冷。 如果他留在前秦,估计早就被那个堂哥派的人干掉了。 而就在他长大之后,那个堂哥居然还恬不知耻想让他当前秦继子,为那个国家卖命? “我只是为了保证自己不死在里面,”嬴珣看着叶静姝淡淡道,“你也知道我没理由在初阶大典里拼命。” 他是疯了么为前秦人拼命? 叶静姝闻言脸色稍霁,舒了口气,“你记得你是怎么长这么大就好。” 想起关于初阶大典的传言,她终于后知后觉担心起外甥的命来。 “听说初阶大典最近几年,死的人越来越多了,”叶静姝看向神情冷淡站在桌边的少年,但随后却又想起自己的意中人,“真不知道当年表哥都是怎么过来的。” 嬴珣闻言无奈一声轻笑,“姬嘉树当年可是初阶大典魁首,你担心他?” 该担心的是姬嘉树的对手才对吧…… 嬴珣被选为前秦继子之时,唯一庆幸的就是他不会在这届初阶大典中遇上那位国师公子。 姬嘉树是等阶五,已经参加过一次初阶大典,这一次如无意外他是不会下场的。 看着自己这位小姨母依旧满脑子都只有那位南楚年轻一辈中绝对的佼佼者,嬴珣无奈开口,“果然你这么大发脾气还是因为他吧?那位玉公子又怎么惹你生气了?” 少年看向院外眯起眼睛,“我这一路走来,这府里的真元异动都还没散,这么夸张到底是进了什么高阶修行者?” 看着陡然僵硬的叶静姝,嬴珣皱起眉头想起一路走来听到的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因那说法太离谱他本没相信,此时看叶静姝反应少年愕然开口,“难道那是真的?” 嬴珣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姬嘉树那小子跑了?” 那个南楚世家子典范,丹城阳第一玉公子……跑了? 这是闹得哪一出? 难道…… 看着怀疑地看着她的少年,叶静姝面容扭曲,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此等事她也没想着往自己身上揽,女子死死凝视着嬴珣。 “不管为什么,如果不是那个前秦公主非要嫁给他,表哥怎么会被幽禁?” “等等,那是和亲并不是……”怎么说也不是那女人要非要嫁给姬嘉树,嬴珣本能要分辩,但下一刻看着叶静姝如同淬毒般的眼神,他猛地一停。 “你居然向着那个女人说话?”叶静姝面色一冷。 “这样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叶静姝冷冷地凝视着嬴珣。 “那女人是你的堂妹不是吗?” 嬴珣猛地愣住。 …… …… “说起来,南楚人是不是都忘了一件事?” 江陵太守府门前,嬴抱月看着北郡郡守和姬嘉树等人一笑。 “我有个堂哥听说人在南楚。” 姬嘉树一怔,看向眼前浑身染血的少女。 “南楚姓嬴的人,”嬴抱月淡淡道,“不只我一个罢。” 第十二章 打赌 的确不止一个。 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心道。 他怎么会把嬴珣给忘了。 那个秦皇长子的遗孤。 但这也并不奇怪,那少年身份迥异,几乎融入了南楚之中。姬嘉树非常清楚叶家人一直不遗余力把那个少年往一个南楚贵族的方向培养,几乎让南楚人忘记了他的身份。 一开始就没人觉得,嬴珣会向着其他嬴氏王族。 更何况嬴珣和嬴晗日作为曾有王位之争的两位秦公子,关系之恶劣全大陆人人皆知。 然而作为嬴晗日的妹妹,这名少女居然想要嬴珣作证? 她哪来的自信? “这位姑娘,你是说嬴珣公子?”北地郡守似是也想到了这点,冷笑着开口,“嬴公子的确能证明,但那位真的会……” 然而他的嘲笑没能讲完。面对老人的冷嘲热讽,姬嘉树只见眼前少女淡淡开口。 “既然有嬴氏王族在南楚国都,一切是真是假等本宫到了丹阳自有分晓。” “虽多年未见,但那位嬴公子应该没健忘到认不出我。” 北郡郡守闻言一愣冷冷凝视着她,“可万一他……” “没有万一,”嬴抱月只是看了他一眼,北郡郡守却突然背部一阵寒意。 “既然丹阳有人能分辨公主真假,此时阻挡本宫去丹阳者才是真正的居心不良。” “你……”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愕然。 但他们依旧没有说话的机会。 “既然两位大人如此不放心,要不要和小女打个赌?” 嬴抱月一笑,忽然看向姬嘉树,姬嘉树心底突然腾起不好预感。 “如果到了丹阳我被认出是假的,我自然会回到这里,”嬴抱月看了一眼姬嘉树,“到就托姬公子把我人头带到吧。” “什么?”一边的陈子楚姬清远等人闻言忽然脊背一凉。 这女人要不要这么狠? “但如果嬴珣认出我是真的,”嬴抱月看向僵立的两位南楚高官,粲然一笑,“那两位大人可愿把自己的人头送到丹阳去?” 少女笑颜甜美,但她的话和杀气与她的外表有极大的差距。 让人感到彻骨寒意。 她的神情很平静,但只要是修行者都能感觉到,她居然是说真的。 没想到居然是从一个少女的话,让他们久违地想起了秦军当年虎狼之师的名声。 在秦,人头是可以换军功的。 但眼前不是秦军,只是一个女子,他们感到寒意一定是错觉。 但在富饶南楚为官多年的文官,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第一次感到背心发凉,这女人…… “如果不敢赌,”嬴抱月的目光冷起来。 “那就打开城门。” …… …… “你在想些什么居然要和南楚高官打赌?!” “还要以性命做赌注?” 久违地坐上马车,透过车窗看着远方逐渐闭拢的城门,归辰看向面前脸上还沾着血渍的少女,扶着脑袋开口。 眼前少女偏开头看向窗外笑起来,“我就开个玩笑。” 姬嘉树既然已经来了,那些官员要留下她的理由本就牵强,最多恐吓下深宫中的公主,要比谁更强硬罢了。 “可那些官员不会当成玩笑,”一个少年清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嬴抱月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神情复杂的姬嘉树。 “那就不是玩笑,”嬴抱月笑了笑道,“刚刚还麻烦春华君为我作证了。” 这女人……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想起方才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泛青的脸色,内心无言。 在那女子说完那句话后,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差点拂袖而去,但没有回应那个赌注只是丢下一句话。 “朝廷命官和一女子打赌成何体统!” 但有赌命的说辞在前,他们也无法再坚持方才扣留这女子的说辞,这时南楚国师府其他护卫也赶到了,姬嘉树顺势以乖乖回府为条件让姬清远捎带上了这一群人。 “你可知那些官员会把你今天所言之事拟成奏折上书,如果嬴珣在丹阳没有指证你为公主,你甚至可能会以欺君之罪被赐死?”姬嘉树淡淡道。 当然那些人绝不会提到自己的人头一事。 此言一出,马车内的几个秦人都瞬间色变,归辰没想到此事如此严重,归离猛地一把抱住嬴抱月,“姐姐……” 姬嘉树看着对面似乎完全不知轻重的少女,到底是想要一逞口舌之利还是…… “嗯,我知道。”嬴抱月笑了笑点头。 身为南楚人也正在惊讶的陈子楚一愣,她知道? “不过,如果嬴珣认出我,那折子就永远不会出现在南楚王案上吧,”嬴抱月一笑。 反之,如果嬴珣否认,怎么样她都要倒霉。 虽然那些人不承认,但这的确是一场赌局。 输家满盘皆输。 不管有没有今日之摩擦,如果连嬴珣都对她落井下石,本就没有任何依靠的前秦公主在丹阳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 当然以嬴珣和嬴晗日的关系,很难说嬴珣会怎么对待她。 不过有一点,即便嬴抱月不清楚,但林抱月却是清楚的。 “嬴……堂哥他,”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大抵不至于会故意致人于死地。” 就算橘生于淮北可能为枳,但她还是不大相信会长成毒果。 姬嘉树凝视着眼前少女,心底有些古怪。幽闭在家这些时日他不是什么都没干,也算是了解了一些秦王室的恩怨情仇。 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二世皇帝嬴昊和皇长子嬴苏两人兄弟阋墙的那一段。 这种仇恨理应延续到了下一代,但看着眼前少女他却莫名觉得,这女子居然对嬴珣有着说不出的信任。 姬嘉树想不明白这信任到底来自何处。 从见到这名少女开始,他所预想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出现偏差。 …… …… 而出现的偏差并不只姬嘉树一人。 就在姬嘉树等人离开江陵城时,另一个少年也在为预想中出现的偏差而惊愕不已。 江陵城外,赵光站在荒野的巨石之上,死死盯着手上的信件,脚下正踩着一只肥硕的红鸽。 终于将无数次撞上他脸的鸽子踩在脚下,赵光脸上却没有一丝报仇雪恨的喜悦。 “你已经看了半天了,”像一座石像站在一边的李稷淡淡开口,“你大哥到底说了些什么?” 把这孩子都吓成这样。 赵光像是想把薄薄的帛书盯穿一般瞪着手上的信,但不管他怎么看,上面的篆字都没有丝毫变化。 “疯了,简直是疯了。”赵光喃喃开口,失魂落魄地看向李稷,张开手中帛书。 “你看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李稷瞥了一眼,漆黑的眸子也微微一怔,察觉到他反应赵光愈发绝望。 “不也挺好的么,”李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证明你大哥多看重你。” 赵光不怒反笑,像是听到今生最大的一个笑话。 “我都不知道我们东吴这么缺人的么?”他无力地苦笑着开口,“居然需要一个间谍去当初阶大典的继子?” 赵光看着手上的兄长的传书,只觉这书信简直是个烫手山芋让人拿不住它。 而那上面他的大哥只写了一件事。 那就是让他赵光参加南楚初阶大典。 以东吴继子的身份。 …… …… 第十三章 谣言 看着不远处的江陵城大门,赵光的目光已经死了。 “我最近应该没怎么得罪大哥吧……”赵光喃喃道,“除了这次拖的时间长了一点,我应该也没做错什么吧……” 李稷看着少年肩膀微不可见的颤抖,漆黑眸子微微闪了闪,开口道。 “你没做错什么。” 赵光没想到二哥居然会主动和他说话,于绝望和恐惧中微微一震,抬头看着李稷永远平静的眸子,鼻头微酸。 “可既然我没得罪他,”他喃喃道,“大哥为什么想要弄死我?” 李稷在青铜面具下皱起眉头,有些无语道,“不过是要你去参加初阶大典,又不是派杀手来杀你,作甚这个样子。” “只是参加初阶大典?”赵光愕然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二哥你有看我之前收集到的情报吗?” 他二哥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世间的修行者可不是都像他那样,为了变强不顾自己死活。 更不是世上所有的修行者,都像他那样擅长战斗。 赵光抬头看向江陵城冰冷的大门,像是看着一个地狱的入口。 南楚,初阶大典。 作为太祖皇帝创立,大司命林书白监修的山海大陆修行体系上升道路上最初始也重要的一环。 相比于野蛮生长,闭门造车,初阶大典常被当成修行的一个捷径。 但事实上这世上哪有捷径? 赵光自嘲一笑。 初阶大典之所以能帮助修行者快速提升等阶,除了排名靠前的个人和国家能获得大量修行资源外,就在于它将大量修行者聚集到了一起,也就意味着把原本只会少量发生的争斗也都聚到了一起。 虽然残酷,但赵光不得不承认,想要提升战斗的能力,最快的方式就是战斗。 大量的战斗。 高手之间的战斗。 在太平年间,不得不说初阶大典的存在解决了年轻修行者没有切磋机会的问题。 毕竟比起仗剑远游,路上遇见一个打一架,这种集中式大乱斗肯定更高效。 然而那是在统一的太平年代。 赵光目光沉沉。 在太祖皇帝和大司命相继去世后,修行界虽为了自身发展没有废除初阶大典,但没了绝对力量的震慑,初阶大典自此失去了绝对的秩序。 成为了残酷自然法则的战斗场。 “我之前收集到的情报,最近几年,初阶大典死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赵光看着李稷幽幽开口。 修行界现在正处于一种微妙,或者说岌岌可危的平衡中。 初阶大典在南楚举办,南楚国师姬墨作为目前最强神子和修行界领袖,明面上多少会维持一下初阶大典的秩序。 但赵光从他收集到的情报中隐隐觉得,东皇太一姬墨和大司命林书白是不同的。 那个男人也许并不相信公平,只相信力量。 在七国分裂的现在,谁都不知道在这片曾经统一过的大陆上,这种七国林立的情况会持续多久,每个国家都在暗暗准备,为自己的国家囤积力量。 从大司命林书白死后开始,南楚一直都是初阶大典的绝对赢家。 再然后就是北魏和东吴。 弱国更弱,强国更强,而原本的霸主前秦则是能打压就打压。 当然南楚的胜利,和南楚本身有稷下学宫,优秀人才辈出也有关系。 但对于修行者在竞争中耍的各种手段,初阶大典考官近年来一直都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对南楚本土的修行者更是有所偏袒。 初阶大典已经不是以前的初阶大典。 在现在这种乱象下,初阶大典对于没几把刷子的修行者而言,简直就是险象环生的修罗场,弄个不好就成为了牺牲品,变成别人进阶的踏脚石和登云梯。 赵光悲惨地觉得,他……很大可能就是那种牺牲品。 “二哥你也知道,”赵光看着李稷无奈道,“我根本不擅长战斗。” 他晋升至今靠的是运气、丹药和兄长的扶持。赵光对自己的认识很明确,他生性怯懦怕死,根本不是战斗的料。 还是当间谍细作适合他。 打起仗来,他一定是第一个逃跑的那种人。 把他丢到这种修罗场,不是想要他的命是干什么? “我觉得你大哥不是想要你的命。” 赵光本以为李稷要安慰他,结果李稷一开口反而更打击人。 “要你的命不需要这么麻烦。” 李稷看着被赵光丢到地上的帛书,淡淡开口,“毕竟还给你安排了人马和新的身份。” 什么叫不要那么麻烦……赵光被迎头一个痛击缓过神来也看向地上帛书。 “你大哥这不是挺周到的么?”李稷面无表情道,“还给你准备了个东吴大司马之子的新身份。” 是啊,还考虑到他赵光原本在东吴的身份敏感,不能参加初阶大典,特地让他当了别人的儿子。 果然他爹死了,大哥就能为所欲为。 赵光一声嗤笑,“田茂那老头要是知道我成了他儿子,难道不会气死?” “反正他有十几个儿子,不多你一个,”李稷淡淡道,“你大哥安排的不错,看来这上面写的派给你充场面的人马大概很快就会到了。” 而他们也差不多要分别了。 赵光看着忽然冷肃的李稷,脸上充满了赶鸭子上架的恐惧,虽知不可能但还是祈求地看向李稷,“二哥,你能不能……” “我有我的路要走,”李稷静静看着他,“赵光,怎么说我也不可能陪你参加初阶大典。” 之前一直是勉强顺路,但这一次不是。 初阶大典强者如云,也有不少老怪物会陪年轻人一起来,他如果被认出身份还是比较麻烦,李稷并不想横生枝节,阻了他原本的路。 他一直以来,走的都是他的复仇路。 也是,赵光颓然低下头,在家谱上李稷和他已经不是兄弟了,这一次已是他们同行时日最长的一次。 虽然赵光知道如果有李稷的帮助,他也许能活过这次初阶大典,但他没有足够的理由挽留李稷。 “你多保重,”李稷看向这个萍水相逢的兄弟,他转身顿了顿还是开口道。 “凡事以保命为先。” 正弯腰去捡地上帛书的赵光一愣,只听已经转身的男人静静道。 “我们东吴不缺这点初阶资源。” 东吴是高阶修行者如云的地方,更是中阶大典的举办地。 也许赵光的大哥,那个心如铁石的男人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低阶修行者才想到赵光,并不是想弄死他。 “你大哥并不是想让你死……” “二哥……”李稷的话被打断,身后忽然传来赵光怔怔的声音。 “大哥也许不是想我死……”赵光捏着帛书夹层中的一张布条,愣愣开口。 “你怎么了?”察觉到赵光声音中的异样,李稷心生不对回过头,却只见赵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二哥,大哥这封信里还夹着一个消息。” 如果不是仔细看,赵光险些没有发现。 “信里提到北地最近兴起的一个谣言,”赵光凝视着李稷面具里的眼睛,“但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李稷看着赵光的眼神,瞳孔微缩。 “说。” “那个谣言是……” 赵光捏紧手中的暗信,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稷开口道。 “少司命复活了。” …… …… 第十四章 复活 就在赵光将那句话说出口之时。 狂暴的风浪如同真实的巨浪在一瞬之间将其压倒。 周围荒野上的巨石在男人瞬间暴起的真元的吹卷下,居然都像球一般咕噜噜往外滚。赵光从巨石上跌下啃了一嘴土,一边狼狈地调动全身真元抵抗,一边用最大的声音嘶吼。 “咳咳……二哥你冷静点!” “你弄死我东吴就没人参加初阶大典了……” 在真元的狂风巨浪中赵光绝望地伸出一只手,“这信后面还说……” 哗啦一声如同海啸打下,在漫天的水汽中,有人伸手拉住了他。 赵光在剧烈的咳嗽中睁开眼睛,看着周围像是一瞬间所有泥土中的水都浮起的可怖画面,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比之前那拿断水剑的小子掀起的大雾要可怕多了。 看着面前空手站在他面前,只是一个情绪起伏就险些弄死他的男人,赵光再一次微微心悸。 这就是等阶四的真正实力。 甚至不是他这个兄长的真正实力。 赵光看向被他死死攥紧在手中的布条,像是看着他那尚且有些许良心的大哥为他安排的护身符。 “这信后面还说了什么?”李稷看着赵光淡淡开口。 男人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周围的水珠也在一瞬间落下,这种可怕的控制力却更让赵光说不出话来。 赵光虽早就知道那件事对李稷的影响,却没想到只是一个传言就能让他变成这样。 就如同当年他消失的日子对他的改变。 赵光低头看向手中帛书,在心底叹了口气,静静开口。 “是北边的探子偶然在路边听到的,没什么依据,但因为你之前提过,大哥就特意留心了。” 赵光看着李稷彻底变得漆黑如墨的眸子,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是从永夜长城那开始传出来的传言,因为太离谱也没有太多人相信,”赵光看着李稷继续道,“说是死了八年的少司命其实没死,而是已经复生了。” “复生?”眼前男人冷冷重复着这个词,“怎么可能。” “大哥也觉得不可能,”赵光偷眼看了眼李稷,“所以觉得可能还是如修行界之前的猜想,那位可能真的没死。” 赵光知道自己这个兄长也曾这么觉得。 或者强迫自己这么觉得。不然他就撑不住。 会被仇恨所淹没。 赵光闭了闭眼睛快速道,“那个传言还说,少司命虽然没死,但失去了所有力量,而且据说还混在这次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中。” 赵光一口气说完,看着手上的布条心惊肉跳。 不管是多么没有依据的传言,但这内容实在是太惊人了,也不怪在地广人稀的北地也能流传开来,如果是换作人口密集的南楚,现在恐怕早就人心惶惶了。 “混在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中?”李稷面具下的双眸眯起,看着赵光,“传言真的这么说?” 赵光手心都是汗,虽然他很希望李稷陪他一起前往南楚丹阳参加初阶大典,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糊弄李稷。 赵光默默将手中已被他手汗浸湿的布条递过去,“总之大哥是这么写的,至于能不能相信,就看你了。” 李稷看着手中字迹模糊的布条,看着代表那个人的三个字,攥紧了双拳。 “你大哥还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说谎,”李稷看着面前不安的赵光淡淡道。 赵光也这么觉得,虽然在这关口送来这种消息有利用李稷为他保驾护航之嫌,但除非他大哥嫌命长,还是不太可能用和那个人相关的消息造假的。 毕竟那个人是…… “你大哥看来是真的不想让你死,”李稷道。 哪怕是个传言,但他绝不可能放过和那个人相关的任何可能。而赵光的大哥很显然清楚这件事。 李稷转身看向赵光。 “我会和你一起去丹阳。” 赵光浑身一震,只是直直看着面前的李稷。 “初阶大典么……”李稷看着远处已经被这边动静惊扰,官兵上城墙眺望的江陵城。 “你到底在哪?”男人静静开口。 那个将他最重要的人夺去的女子,他记忆中最大的仇人。 少司命林抱月,到底在哪里? …… …… “咳咳。”在摇晃的马车中,嬴抱月忽然咳嗽了一声。 “明月?”坐在她身边的归辰将借来的披风盖到她身上,“你还好么?” “我没事,”嬴抱月向归辰道谢,将心底不知从何而生的异样感埋下,看向对面静静注视着这边的少年。 “抱歉,还请姬公子继续说吧。” 姬嘉树坐在马车对面,看着对面明面上是护卫但相处方式却如兄妹一般的少年少女。 “姬公子?” 姬嘉树轻咳一声回过神,看向马车内一车看着他的人,“我们刚刚讲到哪了?” “北魏的光华君刚刚讲完!” 归离忍不住说道,马车内其他人闻言也竖起了耳朵。 嬴抱月看着一脸八卦的少年少女们,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这么多人坐在马车里,一路上相对无言也非常尴尬,不知是谁提起战国六公子的事,她就顺道问姬嘉树能不能讲讲关于战国六公子的事。 毕竟这位少年怎么说都是六公子之一,知道的事肯定比姚女官要多。 而这个提议也得到了马车内其他少年少女们的一致好评。 无论在哪个时代,八卦和追星都是超级生产力。 毕竟在这个时代,所谓的战国六公子就是所有年轻修行者的偶像。 当然对本人而言冠上这样的名号是什么心情,这就不得而知了。虽然这人隐藏的很快,嬴抱月到现在都还记得姬嘉树提起自己被封为春华君时那羞耻的神情。 看着面前少女的笑意,姬嘉树再次轻咳了一声,“既然第四位的光华讲完了,接下来就剩下……” 姬嘉树的神情忽然复杂起来。 四个身份明确的公子讲完了,就只剩下那两人了吗? 姬嘉树闭了闭双眼,战国六公子里,身份故事最神秘的两人。 “接下来你们想听哪位?” 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西戎还是先放一边,还剩下的那位就是……”姬嘉树喃喃开口,而下一刻眼前的少女忽然开口。 “东吴的,昭华君,”嬴抱月问道,“关于他,你知道什么吗?” 姚女官当初几乎对这位一无所知。 姬嘉树一怔,随后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简单的事情。 如果说关于那个人,最大的传闻就只有那一个。 “东吴昭华君,”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马车内众人缓缓开口。 “据说在其十岁,曾经神隐过。” …… …… 第十五章 神隐 “神隐?” “十岁?” 姬嘉树话音刚落,谁都没想到先开口质疑的人居然是姬安歌。 前两日在嬴抱月的“这里所有人都见过你的脸了,戴也没有意义”的劝阻下,姬安歌难得放弃了在马车内也要戴面纱,此时少女脸上的震惊一览无余。 “十岁怎么可能遇到神隐?!” 在马车内众人的目光下,姬安歌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有面纱,浑身一震低下头去,但女子难以置信的声音却还是低低传出来。 “不是说只有七岁以下……”姬安歌艰难地喘了口气,“最多八岁……的天生修行者才可能遇上神隐的吗?” 而且还必须是天赋够高的修行者。 姬清远担忧地看了妹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知道为什么姬安歌突然这么激动。 神隐,对于其他修行者而言可能只是一个传说,但对于他们兄妹而言却是童年的一个梦魇。 对这世界而言,修行者像是贪婪吸收其精华长大的果实,那么在最有希望的果实在还没过多吸收天地养分之前将其吞吃入肚,哪怕不是正统神灵,对于大陆上的神兽也好妖兽也好都有着极大吸引力。 父母境界越高的小孩越可能遇上神隐,这是山海大陆的常识。 而在这片大陆上,还没有人能比他们兄妹的父母境界更高的人。 正因为这潜在的危险,姬安歌和他从幼时刚懂事开始就被限制了自由,绝对不能去荒郊野外,也绝不能上山下海,更不能见太多父母之外的外人,总之他们一切都被限制在了那个设有牢固阵法的院子里。 而他姑且不论,姬安歌因为神隐一事,甚至错过了和那个女子的见面。 看着面色苍白的妹妹,姬清远心知虽然姬安歌嘴上从不提,但心中多少还是一直在意着。 此时姬嘉树一提到神隐,立即就唤醒了她心中不太美好的记忆。 姬嘉树虽然当年年纪尚小,但也多少有所耳闻,此时看着大哥长姐的反应顿时一僵,但下一刻姬清远抬头看着他道,“没事,你继续说吧。” 平素没有和这位弟弟聊天的机会,更何况关于神隐他也挺在意。 神隐是整个山海大陆的传说,更是所有修行者心中的神秘。 姬嘉树看着马车内所有人好奇的目光,定了定心神道。 “这件事只是传闻,东吴昭华君我也只是远远见过一眼,但之所以会有神隐的传言,就在于昭华君幼年曾失踪过一段时间。” “失踪?” 车内众人闻言一震,连消沉的姬安歌都再次抬起头来。 “是的,”姬嘉树点头,想起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少年眸光一深。 虽只曾有过远远一瞥,但那男人身上暗藏的力量当年简直是给他迎头一击。 昭华君比他年长四岁,但姬嘉树还是难以相信未及弱冠的年纪,一个修行者怎么会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那绝不是单靠勤学苦练就能获得的。 姬嘉树在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姬嘉树不是稷下学宫里看到强者只会羡慕妒忌的少年,他比谁都要清楚。 非人的力量往往意味着的,是非一般的经历。 呕心沥血,甚至痛彻心扉。 又或者,刻骨铭心。 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不经一番彻骨寒,不得梅花扑鼻香。 除了西戎的那位,在战国六公子唯一的那次聚集上,姬嘉树从战国六公子最年长博学的琼华君那里,知道了那个强大男子秘密的冰山一角。 “神隐的确一般最大也就是七八岁,”姬嘉树看向姬安歌道。 之所以是七八岁,是因为天生修行者最晚觉醒也就是差不多这个年纪。 “不管怎么说,过了废物线肯定都是安全了的,”姬嘉树静静道,“东吴的昭华君之所以那么晚,其中缘由我也不大清楚,只不过……” 少年顿了顿道,“可能和他觉醒的时间也比较晚有关。” 当被那男人强大的力量所震慑之后,姬嘉树在听说了那男人觉醒的年纪时,更加震惊。 作为当年见面的五位公子里境界最高的男人,姬嘉树没想到那人却是觉醒最晚的一个。 那人虽然年纪比自己要大,但进入修行界的时间却和大多数十五六岁的少年差不多。 这么短的时间,和那人提升极快的境界,这也让姬嘉树终于理解为什么会有从他身上想起另一个少女的影子。 当然那名少女的名字现在在修行界不能提及,尤其是在东吴人面前。 谁提谁倒霉。 但即便不能提,那名少女创下的诸多记录依然挡在无数修行者面前,至今无人超越。 扯远了。姬嘉树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昭华他……身份比较特殊,据说是十岁的时候,曾被家中刁仆带出去跑马之时,不小心找不到了,彻底失去了踪迹。” 当时因为那名少年身份的特殊,在东吴还引起了很大的风波。 “之后他们家派了无数人去找,但整整一年都没找到,”姬嘉树道,“所以才被认为是神隐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那个孩子什么都没有,于是被当成了神隐。 不小心找不到? 嬴抱月听着眼前少年描述,却感到了些许不自然。 看着目光复杂的姬嘉树,嬴抱月知道这位少年隐去了一些消息,比如那位昭华君的真实身份。 但她并不准备问,她知道有些消息只在世家上层流传,作为一个世家公子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 这是世家间的心照不宣,也是各自的利益交换和平衡。 但正因如此,嬴抱月也听出了这个故事里世家大族内部倾轧的味道。 毕竟一个十岁的孩子,可不是说丢就能丢的。 除非丢到人迹罕至,让一个十岁孩子怎么都找不回来的地方。 嬴抱月眯起眼睛。 比如荒郊野岭,深山老林。 只不过这下手方式是不是有点含蓄? 为什么不直接下杀手? 跑马时不小心找不到?不用说都是明面上遮掩的借口,世家大族间的权力财产倾轧,一房干掉另一房从子嗣上下手的例子可不少见。 看着姬清远若有所思的目光,嬴抱月就知道想到这些的不只她一个。 但别人家的风风雨雨不是他们要关注的,姬嘉树也很清楚,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口。 如果只是神隐,这就只是一个属于修行者或者世家子宿命的悲剧。 但东吴昭华君的故事却不仅限于此。 “就在东吴人放弃的时候,没人想到……”姬嘉树目光严肃起来,“就在一年后,在东吴始祖之地,昭华君突然被人找到。” 失而复得的少年。 也是神秘传奇的开始。 再然后,消失了一年的少年,从原本的默默无闻开始了他的崛起之路,成为了全大陆的修行天才。 “只不过那位性格古怪深入简出,只有很少的人见过他,”李稷苦笑道,“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在那名少年消失的那一年,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 “那位昭华君到底……”听的入神的归离瞪大眼睛正要开口,但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向前一顿,外面传来车夫洪亮的声音。 “公子们,丹阳城快到了!” 马车内的少年少女们都精神一震,嬴抱月伸手正要掀开车帘,然而就在这时车外忽然传来一震嘈杂喧闹,似是无数人马躲避的声音。 “快看!” “是北魏人的车队!” 第十六章 北魏 北魏? 伴随着马车车轮咯吱咯吱的倾轧声,嬴抱月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南楚,东吴,北魏。 这是当年的长城内三大强国,更是修行界的三大强国。 在前秦已经败落的现在,嬴抱月可以想象这三个国家在整片大陆上的地位会攀上到何等高度。然而就算在当年秦帝国一统江山的时候,北魏依然是个特别的诸侯国。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其非同一般的强大。 还有凶狠。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无论何时都是正确的,北魏的特殊和强大也来源其特殊的地理位置。 北魏、东吴、南楚虽同时是大陆三个最强大的国家,但和地处温暖水乡的南楚和临海的东吴相比,北魏的处境要恶劣的多。 北地酷寒,更濒临西戎边境,恶劣的地理环境让北魏修行者的战斗力最强,身材高大也最凶狠。 环境永远都是磨练修行者最狠的一把刀,嬴抱月当年第一次前往永夜长城时,就曾被驻扎在长城上的北魏兵士的剽悍所震撼过。此时听着马车外人马躲避的恐慌,她明白这些人正在经历和她当年相同的震撼。 “姐姐,外面是……”归离听着外面的杀气腾腾的动静心头狂跳,嬴抱月伸手抓住了车帘,掀开了一个角。 一座雄厚中不失秀丽的巨城,出现在众人眼前。 南楚国都,丹阳。 就在眼前了。 嬴抱月遥遥看着远方伫立的巨大城墙,随后侧目看向马车外,之前车夫说的没错,他们现在所坐的这辆马车已经上了直通丹阳城正门的官道。 但和丹阳城大开的城门相对的,是川流不息的人马。 “现在正是参加初阶大典的各国修行者进城的日子,”姬嘉树看着窗外的车流解释道。 说起来她这婚结的日子还真是凑巧,嬴抱月看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马车心道。 “真够热闹。”归辰道。 看着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大道,看着装束打扮形容各异的修行者们,少年心潮澎湃。 六国聚集,八方来到。 这就是初阶大典。 归辰第一次看到如此大量的修行者集结,也就只有南楚的财力和壮阔,才能一次性容纳如此多的修行者。 热闹归热闹,但在修行面前各国平等,此时各国车队都在大道上排队等待进城,连姬嘉树嬴抱月他们这辆有着南楚国师府徽样的马车也不例外。 但就在他们这辆马车前面不远处,在密密麻麻的车队里,却出现了一块真空。 那是一队车马装饰都十分简洁的车队,乍一看很普通,但周围其他修行者在看清这队人后都惊恐地退避三尺,像是根本不敢与之并肩。 仿佛那整个车队都笼罩一个巨大屏障一般。 但那的确是存在着一个屏障。 一个名为强国威慑力的屏障。 “那就是北魏的车队……” “快闪开,要是和他们撞上了该怎么办!” “今年北魏的人这么多?这还比什么比?” “北魏继子是哪一位?” 那只是一辆马车二十余人骑马组成的车队,在整个官道上却仿佛是一个庞然大物,人们议论着,闪躲着,避免被其冷酷暴烈的杀气所伤到。 “那是……” 马车内原本一路玩世不恭的陈子楚和石头般沉默的许义山面上神情都陡然严肃起来,甚至握紧了腰边的剑柄。 前方车队上没有丝毫纹饰,马上修行者打扮也简单,但对于嬴抱月而言不需要这些也能看出那些人出身何处。 这就是北魏修行者的特别之处,哪怕不看人,只看马,都能看出和中原以及南方修行者的区别。 不说别的,北魏的战马比南楚的战马高大的可就不只一个层次。南楚的马最多肩高五尺,但北魏人的马至少有六至七尺,甚至有肩高八尺的龙驹存在。 马都如此高大,更何况人。 只要有见识的修行者,都能分别出来。 “看来那就是北魏今年的人马了,”姬嘉树面色也不轻松,眯起眼前看向前方,“比往年人数的确要多了一些。” “众人战人数向来都是定好的,北魏今年来这么多人到底要干甚?”陈子楚皱着眉头道。 “都是些什么等阶?” “最低等阶七,等阶六有……”姬嘉树顿了顿道,“十人。” “什么?十人?”陈子楚差点从马凳上滚下来,“北魏人是吃错什么丹药了么?这一代哪来的这么多等阶六?” “看来是积蓄已久,”姬嘉树神色肃穆地看着不远处高大到鹤立鸡群的人马。 北魏在前两届初阶大典无论是众人战还是个人战都败于南楚,他参加的那一年,更是连挑了六个北魏勇士,让北魏颜面尽失。 但…… 姬嘉树微微垂目,但北魏就是北魏。 能在大司命少司命相继去世后,支撑北方边境七年,其年轻一辈的磨砺与崛起速度真的是非常惊人。 “那帮野蛮人……” 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不顾形象地凑到了马车车窗边,探出脑袋死命往前看去。 “我倒要看看,北魏今年的继子是谁?” 看着陈子楚的举动,嬴抱月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如说此时官道上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北魏的继子是谁? 继子是一国修行者的率领者,更是初阶大典参加者的灵魂。 一国继子的强大与否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那个国家的实力。 看着北魏今年有备而来气势汹汹的场面,不禁让所有人愈发好奇率领这群高大修行者的人是谁,到底是何等魁梧神勇的铁汉儿郎才能…… 才能…… 就在这时刚巧北魏车队已到城门之下,守城官兵检查之时,最前方最高一匹马上的人影顿时显露而出。 下一刻。 整个官道上忽然静了一瞬。 “什……”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的陈子楚僵在窗边。 嬴抱月看见北魏车队最前方的那个身影,也微微一怔。 这时,官道上其他人马在看到那个身影愣了一瞬后,陡然炸开了锅。 没办法,实在是那个身影和北魏修行者给人的印象察觉太大。 “怎么回事?那小子真是北魏继子?” “他骑的是八尺龙驹,只有北魏继子才能骑八尺马……真的是他……” 嬴抱月看着远处那个模糊却明显比周围人矮一头的身影,微微扶额心中也骤然浮起古怪之感。 每个国家都有特产,如果说南楚盛产文雅公子,那么北魏盛产的就是……彪形大汉。 然而此时看着在一众高大男子最前方高头大马上的那个清瘦身影,官道上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嘲笑,说了所有人的心声。 “北魏今年是怎么了?” 那人大声嘲笑道。 “居然找了个小白脸当继子?” 第十七章 强者 北魏修行者身材高大壮硕。 这是世间对北魏修行者的统一印象,更何况就算不是修行者,北方人比南方人身材高大这也是普遍现象。 而在修行界,修行虽并非是完全靠身体能力,但天生的身体条件依然有着巨大影响。身材越高大拥有的肌肉越多,手臂的长度也越长,在相等真元条件和技术下,身材高大者拥有绝对的优势。 剽悍的体魄是北魏修行者在修行界凶名在外的重要倚仗,也成了他们的标志。 而同理作为率领一众年轻修行者的最强者,北魏继子,就算不是一群人里面最高的,论身材也该是佼佼者。 看着马车外骚动震惊的人群,嬴抱月并不奇怪。 因为和有些国家比如前秦,与那些君王直接任命的继子不同,北魏继子历来是各国继子里最货真价实的。 越是环境恶劣的地方越信奉力量,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北魏是全山海大陆壮年男子地位最高,女子和老人地位最低的地方。 上辈子嬴抱月在读史书时曾看到过一句话,“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 贵壮健,贱老弱。 这句话也完全可以放在北魏身上,而在这片大陆上越往北,这句话就越盛行。 残酷的环境,造就残酷的生存法则。 体力占优势的高大男子地位高,老弱妇孺地位低下。 唯有强者,才能在北魏活下来。 在北魏,参加初阶大典的继子,在前往南楚之前要先在国内进行多轮残酷的内部厮杀,只有最终胜出的第一勇士,才能获得北魏继子的荣耀。 这个荣耀会伴随那位勇士一生,和其他国家不同,即便在初阶大典结束后,北魏继子仍然能保有这个名号,得到所有北魏人的崇拜。 北魏几乎全民皆兵,北魏那些几岁就能上马射箭的少年们,在争抢继子名号时都会激发出最大的血性,这样决出来的勇士,必是高大威武的铁血战士。 嬴抱月之前在永夜长城上就见过几位北魏继子,每人都身高八尺有余,虽说她当年见过最高的兵士永远是楼小楼的兄长楼大楼,但无论如何,连嬴抱月都没有想到北魏今年的继子会是这个样子。 听到周围人的嘲笑声,骑在那匹显眼的八尺龙驹上的少年静静回过头来,引得周围人一片吸气声。 嬴抱月也微微一怔。 无他,实在是这位绝对是她见过的最秀气的北魏人。 嬴抱月远远望着腰跨长剑,身着布衣的清秀少年,耳边响起之前人们对他的嘲笑。 虽然她觉得这位继子肯定没那么简单,但看到他的脸也不难想到人们为什么会说他是个小白脸。 他太瘦弱了。 远处少年胯下的马比其他马高一个头,但他骑在马上,却比其他人还要矮上一头。 嬴抱月甚至怀疑他也许只比她这副小公主的身体只高那么一点点。 不仅身材瘦小,这位北魏继子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模样,肤色白净,轮廓优美,唇红齿白。 你以为你会看到一把大刀,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柄细剑。 看着马上瘦弱的少年,人群中原本被北魏修行者气势压倒的其他少年们,陡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哪来乳臭未干的小子……” “北魏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这次应该不是打出来的吧?怕是哪家公主的意中人?” “哈哈哈,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都找来当继子,北魏也黔驴技穷了……” 听着周围人的嘲笑声,其他北魏修行者无不握紧刀剑,肃然凛冽的杀气让周围温度陡然降低,也让人群中的嘲笑声收敛了一些。 嬴抱月凝视着马背上成为众矢之地的少年,却发现他的神情比周围汉子们平静的多,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嘲笑。而他周围她印象中素来脾气暴躁的北魏人也没有拔剑,只是在愤怒中偷眼看向那少年,眼神中有着憋屈还有……屈辱? 嬴抱月看着那少年瘦弱的身躯和秀气的容貌,心中忽然浮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这个人…… “这人是……” 然而就在这时,马车中的姬嘉树凝视着那个少年忽然愕然开口,“孟施?” “孟施?”不等嬴抱月反应,马车内的陈子楚突然像是被烫到一般从窗口跳起来,瞪着窗外少年,“他就是孟施?” “是他?” “那就是孟施?” 陈子楚连连三声发问,让马车内其他人都陡然提起精神。 “孟施是谁?”嬴抱月看着从原本的不屑到忽然如临大敌的陈子楚问道。 他身边许义山也握紧了断水剑,足以显示这人的特别。 “是曾在稷下学宫修习过的一名学子,”姬嘉树解释道,随后恍然,“原来他真的是北魏人。” “他只在稷下学宫待了两年,所以你没见过他,”姬嘉树看着在他之后才进入稷下学宫的陈子楚道,“但看来你也听说过他的事。” 没错,陈子楚微微吸了口气。 那位稷下学宫内昙花一现的年轻强者,即便离开后,学宫内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传说孟施在进入学宫仅仅两年,就学会了四流派之一的剑法,还打败了早他几年修行的前辈,在稷下学宫内永远留下了名字。 这就是孟施。 不过陈子楚从没想到孟施是北魏人,但现在看到这人模样陈子楚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稷下学宫本就接受各国的年轻修行者,不过在大司命死后,最多的名额是属于南楚的。其他国家的人进入的门槛极高,一旦有人进入往往多年不舍得离开,就算参加初阶大典也会直接在南楚参加。 而这名少年却只待了两年就离开了,再加上他这幅秀气模样,陈子楚觉得这家伙即便号称自己是北魏人,估计也没几人相信。 “只不过我记得孟施是……” 陈子楚看着远处的少年迟疑地开口,而这时正要进城的北魏车队外却忽然再起骚动。 素来暴躁的北魏人面对嘲讽却迟迟没有拔剑,这让围观的他国修行者胆量大增,像是料定今年的北魏人是缩头乌龟,往年曾被打压的其他修行者竟然把手伸向了北魏车队后的那辆马车。 有人居然凑近一把掀开了车帘,里面传来一声少女的尖叫。 “女人?” “北魏人居然会带女人?” “果然是那小白脸是被哪家公主小姐看上才……” “哥!” 伴随着这声尖叫,嬴抱月看向远方瞳孔一缩。 就在车帘被掀开的瞬间,巨大城门前的瘦弱少年陡然回头! 而下一刻,雪亮的剑光从他腰边盛开,而伴随着那道剑光燃起的。 还有熊熊火焰。 第十八章 烈焰 滚烫的火焰如同奔驰的猛兽倾泻而出,庞大的热浪震惊了所有人的眼。几乎在一瞬间所有的人马都陡然后退,尖叫声和马的嘶鸣响彻天地,但下一刻恐怖后退的人们发现那火焰居然像是有生命一般,直直蹿向马车边的人们。 “啊!” 刚刚掀开车帘的年轻修行者惨叫着收回手去,但他的手臂已经被烈焰包围,他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没有几分本事可没人敢在北魏人头上动土,但那烈焰直直穿透他身边的屏障,火舌顺着他的手臂而上,锐利到难以想象! 修行者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好不容易真元压下剧痛,那人睁大双眸恐惧地看着远处马上拔剑的少年。 “火法者!” 周围人群中响起人们惊恐的叫喊声。 不光是火法者,恐怕还是技艺非常纯熟的火法者。 玩火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嬴抱月看着对面的姬嘉树放在膝头上的拳头死死攥紧,眸光微深。 她随着姬嘉树再次看向那位名唤孟施的少年,看着那少年陌生的剑法,嬴抱月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虽已经身处南楚,但这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看到火法者出手。 她不记得她自己的事,但嬴抱月依稀记得她师父大司命林书白就是火法者。 那她此时的心悸大抵就是因为如此吧。 嬴抱月将心头异样的感觉压下,看着那少年将手中长剑收剑入鞘,在见过水法剑和雷法剑后嬴抱月现在也有了一些辨别能力,这让她知道孟施手中的剑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但拿着这样的剑却能瞬间使出这样的剑法,足以显示出这名少年的强大。 周围习惯以貌取人的年轻修行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 “别碰我妹妹。” 咔嚓一声孟施腰边长剑入鞘,刚刚瞬间掀起烈焰的可怖剑法对他而言只像是一场轻微的警告,少年甚至都没看地上满脸黑灰的男人一眼,冷冷开口。 “否则,下次我就将你烧成灰烬。” 少年的剑是明烈的火,他的声音却是北地冷冽的风。 带着真实厮杀而生的杀气。 他是真的能做到。 在一片死寂里,人们看着那名少年的眼神再次发生了改变。 但在震慑之后,人们更多的是震惊。 这里是南楚,火法的使用者才是主流,虽然火法剑修习难度大,但人们并不是没有见过,人们震惊的是…… “为什么北魏的继子是火法者?” “北魏人不是多用雷法吗?” 说到雷法,嬴抱月看向面前另一位俊秀到极致的少年。 南楚为朱雀镇守之地,多数修行者修行火法,而北魏为玄武镇守之地,暴烈攻击性强的雷法也更合乎北魏大汉的心意,几乎成为北魏人的专属…… 在见到姬嘉树之前,嬴抱月也没想到这样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居然会选择修习暴烈的雷法。 说实话,这反差还挺大的。 因为嫌弃不够风雅,嬴抱月记得她那个时代,世家公子里可是很少有人会修习雷法的。 而嬴抱月没想到此时她居然又见到了一位生在北魏,却使用南方才盛行的火之剑法的少年,想起之前听说的姬嘉树也曾当过南楚继子的事,这让嬴抱月忍不住想要吐槽。 难道最近各国的年轻修行者都喜欢元素互换的吗? “没错,”陈子楚摇了摇头道,“我记得孟施是火院的,还真是他,这么多年他居然还坚持修习火法。” “这个剑法……”陈子楚话音落下,却发现姬嘉树迟疑地看着孟施的背影欲言又止。 “怎么了?”嬴抱月问道。 “没什么,”姬嘉树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的剑法有点变了。” 虽然还是火法剑,但和稷下学宫传授的火法剑有那么一些…… 姬嘉树虽然心头有些古怪,但孟施刚刚施展的时间太短,他无法判断心中的猜测到底是什么。 忽然他意识到对面少女正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姬嘉树一怔,随后静静开口。 “他的剑法更精进了。” “那是肯定的,”陈子楚摊手,“不然他怎么能当上北魏继子。” 就他那小身板,真是个奇迹,陈子楚无比好奇其过程。 然而嬴抱月看着眼前神情平静的姬嘉树,明白这位敏锐的少年高手应该是看出了点别的东西。 嬴抱月抬头看着远处已经开始进城的北魏车队和最后的那辆马车。 别碰我妹妹吗? 居然是一位带着妹妹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 也许是她的错觉,嬴抱月总觉得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给她一种特别的感觉。这到底是…… 不等嬴抱月多想,这时他们后面的车队突然也起了骚动。 “又有什么人来了?”嬴抱月身边的归离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 这次嬴抱月没有回头,北魏已经走完了那么接下里还能引起人群骚动的队伍,就只有那一个了吧。 看向对面和她一个反应的姬嘉树,嬴抱月笑了起来,“是东吴人?” 姬嘉树没有探头往后看,凝视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点了点头,“应该是。” “你俩还挺有默契,”探头探脑的陈子楚趴在车窗上回头,无语地看了身后那一男一女一眼。 姬嘉树闻言一怔,但下一刻只见他面前的少女浑不在意地笑起来,“北魏走了,自然就只有东吴了。” “那是我们南楚不在,”陈子楚耸耸肩膀,“不然让你见见什么才叫排场。” “嗯嗯,”嬴抱月笑着点头,毕竟谁不知道你们南楚多的就是人。 和南楚比起来,北魏也好东吴也好,在人数上至少…… “等等,东吴怎么回事,这人也太少了吧?”就在这时陈子楚疑惑的声音忽然传来。 官道上原本期待的人群中,此时也响起嘘气声。 “那就是东吴的车队?” “也太寒碜了吧?” “好歹也是中阶大典举办的国家,对待初阶大典就这么敷衍的吗?” “东吴今年实在是……” 陈子楚无语地开口,嬴抱月顺着马车内少年们的目光看去,只见后方的官道上驶来孤零零的两辆马车,一辆是普通马车,一辆是带冠盖的,也就是所谓的敞篷马车。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前面那辆冠盖马车上。 “那是东吴的继子?” “那人谁啊?从没见过的面孔。” “今年三大强国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古怪?” 在风言风语中,嬴抱月看向马车的阴影处,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和他身边那人的面具时,她微微一怔。 但下一刻,嬴抱月突然意识到有一道陌生的目光牢牢钉在那张面具上。 是谁? 不等嬴抱月找到那个人,一阵比见到东吴车队更大的欢呼声突然在后方人群中响起。 少年郎们突然红光满面,高声呼喊。 “是圣女!” “圣女来了!” 第十九章 执念 圣女? 这真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嬴抱月在马车中微微眯起眼睛,莫不是她听说过的那位圣女吧? 透过马车车窗,嬴抱月只见无数人居然争先恐后往后跑。 在听到后面少年们高喊圣女的名号后,不少年轻修行者居然放弃排到一半的队伍,忙不迭地往东吴车队后跑,连夹道欢迎的耐心都没有,只为早点目睹“圣女”的尊荣。 “圣女?” 嬴抱月他们马车内少年们的心思都有些浮动。原本还在打量东吴车队的陈子楚猛地挺身探头往更后的地方看,“难道是许冰清来了?” 许冰清…… 嬴抱月看向身边愣住的归辰,暗暗扶额,不会吧…… “圣女?” 这时没人想到马车内姬清远忽然开口发问,比起有些躁动的陈子楚和归辰等人,某位被关了许多年的青年显然消息要闭塞的多。 一片热闹中姬大公子却静静开口,“圣女是什么?” 看着窗外兴奋的人们,嬴抱月心想这话绝对不能被那些圣女的拥趸们听见,不然估计会被骂得很惨。 而正如她所料,比较理智如陈子楚闻言都愕然看着姬清远,“你居然不知道北魏北寒阁圣女?” 姬清远静静看他一眼,“我需要知道吗?” 这世上最强大的女子他都见过,所以他就不能不知道这位肯定是近几年才出名的圣女? 陈子楚被噎了一下,看着旁边姬嘉树眯起的眼睛,只得向这位成长环境特殊的大哥投降。 “北魏圣女是北魏国师,玄武神子河伯的女儿,也是北魏最大的医馆北寒阁的主人。” 这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陈子楚看着姬清远平静的眼神就总觉得这位是这么想的……这让他有些不服气地辩道,“北魏圣女虽然年轻,但她可是编了……” 这人莫不是想说她编了药典吧…… 但姬清远大概知道药典是谁编的,嬴抱月可不想让这两人在马车里吵起来,再扯出无数陈年往事,正想出言打断姬嘉树却突然开口。 “子楚,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少年淡淡道,“北魏的车队都进城了,也不知道来的到底是不是她。” 陈子楚闻言一怔,才想起北魏参加初阶大典的车队已经离开,北魏圣女怎么不和他们同行? 更何况北魏圣女作为女子从不参与修行,自然也不会参加初阶大典,她这时来南楚做什么? 陈子楚往后面眺望更远,“等等,让我仔细看看……” 看着少年恨不得也往外跑的身躯,嬴抱月看了眼神情有些复杂的姬嘉树,想起刚刚的对话。 北魏圣女…… 难道还真是归辰当初在归家小院里和她提过的那个北魏北寒阁圣女,许冰清? 她只听过这名字一次,还是在这辈子第一次听,但不妨碍嬴抱月记住这个名字。 毕竟……归辰口中那位小姐可是自称《药典》是她编写的。 想当初归辰还劝过她往这位圣女小姐的方向发展,当然在她已经进阶等阶九的现在,已经突破那位“圣女”所谓女子不该进阶的理念了。 但无论如何,这位北魏圣女的人望正如归辰描述,甚至比他描述得要更高。 起码比那位东吴“继子”率领的东吴车队的人望要高多了。 看着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后面的北魏圣女车队,无人再嘲笑不远处东吴的两辆马车时,嬴抱月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对那个男人而言也许这样要更自在的多。 “二哥……已经没人在看这边了,”正如她所料,此时坐在冠盖马车上的赵光看着身边一整天都没有说一句话的李稷,无奈地开口。 李稷面具下的眼睛看他一眼,却没说话。 赵光只好自暴自弃回头看向东吴车队后那一队更为金碧辉煌的马车。 “话说北魏圣女为什么不和北魏继子他们一起走?” 和其他旁观者不同,赵光知道他们车后跟着的就是北魏北寒阁的车队,也就是北魏圣女许冰清的车队。 无他,只是他在伪装成……好像也不算伪装,在赵光与他大哥派来的人马会和并以东吴继子的身份上路后,在半路上快到丹阳城的时候,他们的车队突然就被这队人马赶上了。 有骑手骑上前来主动和他们表示,他们是北魏北寒阁,要前往南楚丹阳,正巧遇上阁下的车队。 是啊,真巧。 赵光以情报为生,自然很清楚北魏北寒阁是什么地方,也不会得罪,礼貌地表明他的新身份后,那队人马就在他们后面一前一后到达了丹阳。 而在短暂的路程中,那位北魏圣女一直没露面,显得非常神秘。 虽然北魏圣女想要保持神秘,但官道边兴奋的少年们可不答应。 “圣女!” “圣女为何这个时候来丹阳?” “来看初阶大典么?” “怎么北魏继子这就进城了?怎么都不知等下北寒阁的车队?何等无礼?” 比起北魏修行者凶悍暴躁的印象,这位北魏圣女似乎代表了北魏所有美好的一面。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马车外的人群,毕竟比起冷冰冰的刀剑和粗犷简朴的马车,东吴车队后北寒阁的车队远比之前北魏继子那队却要精致的多。 雕刻精美的马车外,骑马护卫们的铠甲看上去都比前面那队要鲜亮。 “明明要参加初阶大典,为北魏流血丧命的是前面那堆人,”东吴马车上的赵光看着后方的盛况,无语地摇头,“真不知道这些人在兴奋些什么。” “孟施的那一剑,给他国修行者留下的就只有不好的印象。”这时,沉默了一上午的李稷终于开口了,带着冰冷面具的男人淡淡开口。 “比起会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利剑,对寻常人而言当然是后面那个更好。” 赵光闻言一怔,但随后惊喜地看着李稷,“二哥,你终于说话了!” 李稷漆黑的眸子瞥他一眼,“我是说会和你一切来丹阳,但我为什么要坐在这辆马车上?” 他素来不喜露面。但赵光却几乎是强行把他拉了上来。 “你带着面具又没人能认出你,”赵光理所当然道,“放心吧,不会有人看你的。” 废话,不让李稷坐身边,他哪来的安全感。 而就在赵光说完这句话时,李稷却微微侧目,他没有回头,但他却知道有一道视线,一直从后面而来。 “大哥?”赵光疑惑问道。 不等李稷开口,后方突然爆发出更为巨大的欢呼声。 “圣女出来了!” 前方马车中嬴抱月微微一怔,在无数修行者和过路民众的要求中,那位一直呆在马车中的圣女,居然第一次掀开了车帘。 “圣女大人!”嬴抱月听见有热情的民众问道,“您怎么突然来南楚了?” 就在人们以为圣女不会回答之时。 “我为一人的婚礼而来。” 后方却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人含笑的声音。 女子声音甜美,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味道,只听那女子一字一顿说道。 “我为南楚春华君的婚礼而来。” …… …… 第二十章 无语 嗯? 听到那女子甜美的声音,官道上嘈杂的人群一静,南楚国师府的马车内少年少女们也瞬间一怔。 这人,刚刚说了啥? 为一人婚礼而来? 嬴抱月眨眨眼睛,以正常人的正常思维,正值南楚初阶大典,作为全大陆拥有一定影响力的北魏公众人物,正常情况下这位圣女最大的可能不是来给北魏参加大典的修行者来当个啦啦队么? 起码她之前是这么以为的。 毕竟北魏和南楚可不是邻国,中间还隔着前秦和中唐,她可不记得北魏和南楚当年有什么密切的往来。 但此时嬴抱月才发现她小瞧了非战乱年间少年和少女之间的吸引力。 这女子的这个说法…… 这时听到北魏圣女饱含亲和力的解释,官道边的人们和修行者非但没有解惑,闻言反而迅速窃窃私语起来。 “婚礼?” “对,差点忘了,南楚还有那个该死的和亲……” “不是说那前秦公主都不知死活了么,还绑着春华君呢?” “这也太可惜了……” “可是圣女大人怎么会……难道……” 嬴抱月看着窗外人们脸上从难以置信到逐渐黯然神伤的神情,充分怀疑他们已经脑补了一部爱恨情仇的狗血大戏。 而她身为被硬拉进去的主角,只得无语地抬头看向她对面的另一位主角。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却发现她对面的姬嘉树却也同样看着她。 少年的脸上没有慌乱,没有心虚,反而有些意外。 和……困惑? 嗯? 而就在这时,后面那位百姓和修行者眼中的女神再度发声了。 嬴抱月穿过马车车窗往后看,只见那个车帘后的身影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似乎是等民众和其他修行者议论够了,才继续含笑大方地开口。 “小女只是代表父亲来参加南楚春华君的婚礼。两国和亲,更是战国六公子之一春华君的婚礼,也是我故人的婚礼,怎么能不来参加呢?” 其他修行者下意识点头,撇开那个配不上春华君的公主,虽然并非皇室,但春华君本身作为东皇太一姬墨之子的身份就足以让其他神子携家眷出席。 北魏圣女代表其父出席自然是合适的。 更何况在他们看来,作为曾平定瘟疫又素来温婉大方告诉世人真正的女修行者该如何为人,堪称山海大陆女子表率的北魏圣女能出席,不管什么婚礼都该蓬荜生辉。 只不过那个“故人”的说法实在是很能让人想入非非。 南楚国师府马车内,嬴抱月和姬嘉树静静对视一秒。 “你俩这互相看什么呢?”陈子楚看着车内互相对视的那对男女,只觉这情景也太诡异。 “人家是来参见你俩的婚礼的好么?” 陈子楚伸出手在嬴抱月和姬嘉树之间挥了挥,马车外的其他人都快兴奋揣测得要疯了,怎么这两个当事人,看上去居然像是在面面相觑? 陈子楚无语地看着这两人,“你俩这么惊讶是怎么回事?” 明明自家未来夫君正在和别的女人苗头不对,陈子楚只见眼前少女却毫无芥蒂地转过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我不该惊讶么?” 不……你有充分的理由惊讶…… 只不过……陈子楚看着眼前居然像是在神游的少女,姑娘,你是不是有点缺乏危机感? 陈子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流连花丛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他总觉得这丫头反应是不是有点奇怪? 虽然这丫头遇事向来平静得可怕,但这等对女子而言的大事她的反应也…… 陈子楚并不知道嬴抱月这反应不光是是因为冷静,还来源于她毫无代入感。 毫无代入感的某前少司命,随着陈子楚的目光看向面前意外的少年。 陈子楚看着姬嘉树,不嫌事大的吹了声口哨。 “你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姬嘉树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微微皱了皱眉。 “你和北魏圣女怎么回事?”陈子楚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姬嘉树蹙起眉头,看向陈子楚道,“我如果和你说我和她只是见过两次,你相信么?” “不相信,”陈子楚干脆利落道,上下打量着姬嘉树,“谁不知道北魏圣女看上去亲和,却眼高于顶,见过两次就是故人?还特地来参加你的婚礼?” 怎么听着都觉得像是情敌示威好么?丹阳城第一风流公子陈子楚心道。 见过两次的确也可以称作故人的不是吗。 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这说法不是似乎没问题吗。 但看着猜的得起劲的少年们,她觉得她还是不要打断了。 “我们是不是该进城了?” 就在陈子楚还想继续逼问姬嘉树时,却听眼前少女开口问道。 嗯?这女人关注的是这个? 但嬴抱月的确更关心这个,因为前面无数人马放弃了排队,此时城门前反而空出了不少地。正好能让他们顺利进城。 嬴抱月看向了唯一对后面那些不感兴趣的姬清远,“要催车夫进城吗?” 姬清远点头,在他的催动下,南楚国师府的人马简直是逆人潮而行,向城门而去。 而就在这时,后方远处奢华马车内的女子,看着前方那辆行进方向独树一帜的马车,美眸目光一凝。 “我总觉得北魏圣女像是在看我们这边!”趴在车窗上的陈子楚浑身一震,兴奋地说道。“嘉树,她不会知道你在这辆马车了吧?” 姬嘉树目光无奈,看向面前少女,却微微一怔。 嬴抱月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忽然若有所思。 她微微探出身,最后一眼看向后方最大的两个车队。 北魏圣女在看他们这边,在看姬嘉树? 也许北魏圣女此时的确在看这辆马车,但嬴抱月却突然觉得那道目光有些熟悉。 看着身后不远处同样往前行驶的东吴马车,嬴抱月忽然一怔。 就在北魏圣女出现前,她察觉到有一道目光似乎在注视着东吴的车队。 但这时嬴抱月突然意识到,如果那道目光是北魏圣女,那么她之前还一直在看的是……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 李稷? 第二十一章 注定 坐在马车上东吴继子身边的男子依旧带着青铜面具,那副面具一如既往如同一个坚硬的堡垒,将他的所有秘密都藏在寒冷之后。 哪怕是对北魏圣女而言,依旧可望不可及。 那辆敞篷的马车里,真实的东西却一样都没有敞开。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赵光会成为东吴的继子? 嬴抱月收回视线,从前秦再到南楚,这对兄弟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现在又多了不少。 但这些都不是她现在来得及探究的。嬴抱月握紧左手再次剧痛起来的手腕,像是看着那个男人站在她面前,静静对她说出那句话。 “你只能再活一年。” 她尚存的一年寿命,已经过去十二分之一了。 而南楚国都丹阳,已在眼前。 在姬清远拿出的国师府信物下,马车没有再进一步查验,通过丹阳城大门,一路沿大道驶入丹阳城中。 丹阳是极繁华的城市,大小规模都不输贵阳,再加上南方物产丰富,在商业上甚至比贵阳更加繁荣。 看着外面的繁华之景,马车里的少年们不少也安下心来,有人有回家的喜悦有人有新入一城的好奇,也有人能发现只有他见过的事。 “明月?”归辰看向嬴抱月的手腕,少年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抖,“你还好吗?” “嗯?”正感叹着小爷终于从荒郊野岭回来了的陈子楚看向安静坐在马车中的少女,“你怎么了?” 嬴抱月松开手腕,看向车外的车水马龙,微微笑起来,“我没事。” “一路旅途累了吧?”陈子楚了然道,“不过既然到了丹阳一切都好办了!你还没来过丹阳吧?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小爷请你!” 其实我来过的…… 她还来过不少次。 嬴抱月看着热情的少年心道。 她的视线轻轻掠过马车车尾的那对兄妹,因为有人在这座城市。 不过她给这座城市留下的印象大概不会太好,毕竟她当年……还是在这留下了不少光辉事迹的。 阔别八年,记忆中阔别九年,虽然来过多次,但看着一脸骄傲的陈子楚嬴抱月笑起来,“嗯,谢谢,有想起来的我一定找你。” “陈子楚……” 姬嘉树看着这个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女子产生了兴趣的朋友,心底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没事,放心,”陈子楚拍着姬嘉树的肩膀,“我带她出去一定会告诉你的。” 他到底哪里能放心了…… 姬嘉树微微叹了口气,看向静静凝视着窗外的少女,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一怔。 “等等……”望着看向嬴抱月的姬嘉树,陈子楚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本想开口的姬嘉树反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她……”陈子楚微妙地看向姬嘉树,“她今晚……住哪?” 被正中刚想到之事姬嘉树僵住,嬴抱月身边的归氏兄妹和姚女官闻言也突然僵硬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 嬴抱月从车窗前回过头来,看着瞬间冻结的车厢内。 不过不是她在意的问题,毕竟对她而言住哪都一样,爬冰卧雪她都经历过,只要没有暗杀她不怎么挑的。 真的。 但眼前的少年显然之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这实属正常反应,毕竟正常和亲公主都是随送亲队伍直接进城,南楚王室自然也会派人迎接,随后就直接进宫了。 然而,这是与王室和亲的情况下。 但这女子的情况太诡异了。 看着坐在马车中面上没有一丝担忧的某和亲公主,陈子楚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毕竟之前这名少女说为了避免再惹上追杀,建议不要大张旗鼓进城,所以现在整个南楚都还没人知道前秦的和亲公主已经进了丹阳。 这都是什么事。 好好的和亲怎么就给这丫头整成了跟微服私访似的…… 不,如果此时嬴抱月能听到陈子楚的心声,她会告诉他,这是微服大逃杀。 “既然已经到了丹阳,能否麻烦以国师府的名义向南楚宫内送信?”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道,“确认完我的身份,然后将和亲公主到达的消息传回前秦。” 嬴抱月没忘记她是为了什么,才要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到达丹阳。 这样当初她解散的那些护卫们,起码能保住性命。而她也算是履行了和归昌归大司马之间的承诺了。 以前秦和亲公主的身份到达丹阳。 虽然这一路发生了各种事,但她已经做到。 看着眼前少女平静坚定的目光,姬嘉树定了定心神,看向姬清远,“大哥,她……” “我之前有以你的名义给陛下送信,”这时姬清远开口看向姬嘉树,“在确认她的身份之前,只能等宫里的决断。” 毕竟没有嫁妆队伍和国书,是不能让闲暇人等进宫的。 “陛下估计会吓一跳吧,”陈子楚噗嗤一声笑了。 前秦和亲公主就这么悄无声息……还几乎是孤身进入了南楚,还已经进了丹阳,不用想都知道这个消息突然传来宫内会引发多大震动。 “确认身份……”嬴抱月眯了眯眼睛,看向姬嘉树,“嬴珣现在在哪?” “你……”姬嘉树一愣,“你准备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嬴抱月一笑,“找到他,然后和他一起进宫,这事不就结了?” 喂喂……公主殿下你这行动力太强了点吧…… 陈子楚正想感叹,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认为这女子身份是个假公主,但还是不得不佩服这女子强大的适应能力。 就这点强的像个假公主。 一般而言,异国他乡初来乍到,正常人都还在观望恐慌之中,就如她身边那对兄妹,但这女子已经直奔自己目的而去。 而行动力强的不只这女子一人,像是事先就预料到一般,姬清远忽然撩起车帘从外面护卫手中接过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陈子楚问道。 “我之前有让家里的护卫快马去打听嬴珣的去向,”姬清远淡淡道。 毕竟他父亲的命令是让他带回姬嘉树,没告诉他弟弟还带了一位女子该怎么办,那么需要的就是确认这女子身份,然后尽快各归各位。 陈子楚一愣,想起姬嘉树之前和他谈起他深不可测的大哥之事,内心微微一凛。 要支撑门面的世家子能想到并做到这些不特别,但如果一个人被禁锢在一个院子里十几年,却还能有如此才干,就不能说不可怕。 但当姬清远打开手中纸条,却微微一怔。 “怎么了?”姬嘉树问道,他记得嬴珣是被养在他母亲的娘家,他舅舅南楚安国侯府中。 然而下一刻,姬清远看向姬嘉树道。 “嬴珣他人在国师府。” 国师府? 嬴抱月一怔。 南楚的国师府,就只有一个国师府。 前世今生,她似乎注定都要到那里去。 在辘辘的马车车轮声中,她撩起车帘,看向马车奔向的府邸。 第二十二章 ?一剑 “话说嬴珣为什么在国师府?” 在马车驶往国师府的途中,陈子楚帮嬴抱月问出了她的疑问。 事到如今,这马车也不可能到别的地方,她也不用下车了,陈子楚也拖着许义山说要去坐坐,得了,大家都一车开往国师府。 但不妨碍嬴抱月对于嬴珣所在位置的疑惑。 毕竟嬴珣就算养在南楚,也不可能被养在国师府吧…… 不然她真的要重新审视姬墨的为人和居心了。 好在下一刻陈子楚的话解答了她部分疑问,少年疑惑地看着姬嘉树道,“他不是住在安国侯府吗?” 安国侯嬴抱月有点印象,毕竟南楚没几位侯爷。 按辈分,应该是姬嘉树的舅舅,嬴珣的外公。 顺便一提,姬嘉树的辈分之所以这么大,在于他母亲出嫁晚。 因涉及师父那一辈往事,嬴抱月不是很愿意去打听,但她记得姬墨最终娶亲的时候已经快三十岁。而姬嘉树的母亲嫁给姬墨时与他年纪相仿,是丹阳城内有名的克夫姑娘,之前死了好几个未婚夫,连带着叶氏一族作为有名的后族都险些惹上克夫的名声。 但叶氏嫁给姬墨后,这个名声自然迎刃而解了。 祸害活千年,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想到,姬墨现在还活着在。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着不再去想和那个男人相关的事。 因为她总会想起已经不在的那个人。 有些人还在,但有些人却不在了。 这时姬嘉树的话刚好打断了她的思绪,少年凝视着兄长手上的纸条,蹙了蹙眉头道,“大概嬴珣是去看他的姨母了。” 嬴珣和叶静姝年纪相仿,而叶静姝的父亲素来疼爱他那个快五十岁才有的小女儿,经常会让嬴珣带些东西给她。 一般在这个时候,他母亲也会让嬴珣留宿几天,平常虽没什么,但没想到嬴珣这个时候居然正好在国师府,姬嘉树觉得有些古怪。 姬嘉树也没忘他自己是怎么走出国师府的,以他母亲的性格恐怕…… “大哥,你临走时府里面怎么样了?”姬嘉树看着姬清远问道。 姬清远看他一眼,知道他想问什么,“你母亲差点把你院里所有下人都打杀了。” “但她做不到不是吗?”姬嘉树静默一瞬,随后道。 姬清远眸光冰凉。 没错,那位夫人做不到。 虽贵为国师夫人,但姬嘉树母亲叶氏在国师府内没有处置她自己院子外其他任何下人的权力。 连她自己儿子的房里都插不进手去。 这在世家中显然是不合理的,当然也并非叶氏刚嫁进来就是如此,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妹妹,眸光微深。 而是在十一年前一件事后,盛怒的南楚国师姬墨收回了国师府主母叶氏本该有的这一权力。 “你母亲虽然这么说,但后来被劝住了。”姬清远淡淡道。 其实是在国师早有明令下,还想要命的下人护卫没人敢帮那位夫人下手,那位夫人总不能自己下手去打杀下人,只得作罢。 看着姬清远点头,姬嘉树微微松了口气。 “那就好。”姬嘉树舒了口气,看向姬清远恭敬一礼,“这次真是给大哥添麻烦了。” 他为自己心中的公道而战,但无意牵扯他人。 姬清远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关心你之后如何向你母亲和父亲交代吧。” 那个府中能把姬嘉树怎么样的,正如他所说,只有一人。 以及自以为能管住他的一个人。 “好在父亲现在正在闭关,”姬嘉树苦笑,“他大抵是没空管我的。” 姬嘉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对父亲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永远都只有修行。 如果在婚期前,父亲没有取得能让他满意的成果,姬嘉树确信他甚至不可能在自己的婚礼上见到自己的父亲。 明明这桩婚事还是父亲强迫他接下的。 但他并没有让他父亲提前出关的价值。 只要他不干出真正出格的事,他的父亲,东皇太一姬墨绝不可能出关。 姬清远看了目光复杂的姬嘉树一眼没有说话。 毕竟他也从未读懂他那个父亲,姬清远对那位神子的感情只比姬嘉树更复杂。 车厢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好在陈子楚的声音适时打破了寂静。 “嬴珣去看他姨母……”陈子楚看着姬嘉树有些幸灾乐祸,“那看来你那表妹心情不太好了。” 表妹…… 嬴抱月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还带着这位殿下回去,”陈子楚眯眼看着姬嘉树,“估计到时候场面会很精彩。” 可惜嬴抱月并不想见到那份精彩。 她敏锐地察觉到,姬安歌在听到那位“表妹”时肩膀一震,嬴抱月总觉得她大概已经能猜到那位“表妹”到底是什么人物了。 叶氏女么…… 陈子楚探过身,意味深长地拍着嬴抱月的肩膀,“你可要小心……” 在姬嘉树的眼神下,陈子楚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人是想说前有狼后有虎么…… 当听说北魏圣女是来专门为姬嘉树的婚事恭贺的,嬴抱月就心想她这位倒霉未婚夫怎么那么多倾慕者,但她没想到等她进了城,发现某个府里还有一位。 但她没空也并不想掺和到这种事里,嬴抱月看向车帘外逐渐出现在视线中的高大府邸。 她历来有她的解决方式。 “这就是南楚国师府……” 看着不远处高大轩昂的府邸,原本一直沉默的归辰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作为南楚境内权势最高的人物的府邸,姬墨虽不喜奢华,但南楚国师府占地依旧非常广阔。 光院墙就足足有六丈高。 比归辰记忆中的司马府不知高大多少。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被国师府的高大气派所震慑的归辰却突然发现了一处古怪的地方。 “咦?”他身边归离也突然瞪着远处的府邸,“这国师府怎么有半边石头颜色不一样?” 并不是半边石头不一样,归辰心道。 而是南楚国师府左边的墙壁和房屋上,有一处颜色与周围石料不太一样的地方。 虽然院墙严丝合缝,但石料的颜色却暴露了一切,巨大的院墙上居然像是有一道贯穿的裂痕。 像是曾裂开又被弥补上去一般。 看的更仔细些,上至屋顶下至墙角那一道裂痕居然都贯穿始终,连最顶端的瓦片都新旧不一。 归辰看着那石料颜色暴露出的裂痕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恐怖的想法。 这看上去居然像是…… 南楚国师府曾经被人,一剑劈成两半? 第二十三章 到底 将一个偌大的府邸,劈成两半? 归辰为他心中突然浮现的这个想法陡然一惊。 他想什么呢?怎么说都不可能吧…… 再说谁会这么干…… “二公子回来了!” 这时国公府外门房们陡然响起的大喊打断了少年的思绪。 咔哒一声,嬴抱月等人乘坐的马车终于停在了国师府前。 南楚国师府马车的徽印十分低调,再加上国师府的人极少外出,之前在城门外和城内姬嘉树等人都没怎么被认出来,但好歹国师府的下人们不可能认不出来。 在快到南楚国师府大门前时,这辆马车和先行的护卫早已经引起了门房的注意,但真正引发轰动的,还是在姬嘉树掀起车帘的瞬间。 在下人们的欢呼中,嬴抱月却看向坐在车尾那个安静的男人。 姬清远。 门口的下人们之前想必已经收到姬清远的传书,更能认出这辆马车是姬清远带走的马车。 但看到姬嘉树之前,国师府的护卫也好下人也好,都只是冷淡地看着这辆马车前来。 因为他们知道这辆马车里有的人,只是默默无闻的大公子。 他们甚至都不相信姬清远能把姬嘉树带回来。 直到看着从马车中探出身的姬嘉树,站在门口的下人脸上的神情才从漠然转为难以置信,再到欣喜若狂。 原本一片绝望笼罩的南楚国师府陡然欢腾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快去告诉夫人和叶小姐!” “老奴就知道二公子深明大义,肯定会回来的!” 季四和王忠连滚带爬地从门口处跑到姬嘉树脚下,鼻青脸肿地抱着他的脚就差泪流满面了。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吓死小人了……” “太好了,小人俩的小命终于保住了……” 整个南楚国师府一片欢腾,马车里的少年们也被打动,陈子楚重重拍着姬嘉树的肩膀,“看你小子惹出了多大的事!” 姬嘉树跳下马车,立刻被所有人包围。 他是人群中的焦点,是南楚国师府的凤凰。 人们只能看到光,永远看不到影。 在一片欢腾中,唯独嬴抱月看着那个男人带着自己妹妹静静从马车中走出,所有的人都在为姬嘉树的归来而喜悦,所有人都在看姬嘉树,却没有一个人在看姬清远。 即便人是他带回来的。 但这个府邸却永远没有他的位置。 姬嘉树回来了,这府里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姬清远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不如说没有人看着他更自在,他像是往常一样向妹妹伸出手扶姬安歌走下马车,准备像以往一样,于无人之境中从人群外静静离开。 离开…… 下一刻,正准备从人群外悄无声息回到自己院子的姬清远没走出几步却发现,原本簇拥在姬嘉树身边的下人和护卫们居然……像是在看他这个方向。 怎么回事?姬清远心头咯噔一跳,他这不正往自己院子走么,怎么还有护卫会看他? 要知道在这座府邸只有他违背国师命令时才有人会看他。 “二公子,那个女子是……” 嗯? 姬清远一愣,看向身边同样愣住的姬安歌,随后僵硬地转过头。 看着他身后没有任何人扶就从马车上干脆利落跳下的少女,姬清远僵硬成了一座雕像。 这时他才发现,人们看着的不是他,而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陌生女子。 正努力想从人群中脱身去安置那位公主殿下的姬嘉树也怔在原地,看着那个居然像是……无比自然地跟在自己兄长身后准备离开的少女。 而她身边的人,那对兄妹那位女官还有原本在车外骑马相随的护卫统领,也只遵循这女子的意志,一言不发就只管跟在那女子身后。 “殿下……”姬清远看着这个没任何人扶和接待就自己离开马车的少女,“您准备做什么?” 姬清远淡淡看了一眼姬嘉树的方向,静静开口,“您应该要找的人在那边。”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你这边比较安静。” 这的确是实话。 但姬清远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不往他弟弟那里凑,居然……往他这边来的。 当然这时姬清远还不知道他将拥有很多第一次。 姬清远无语地看了眼他那个弟弟那边,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位殿下你知道……你过来他这边也安静不了了么? 下一刻,像是在回应姬清远不详的预感,一声尖利的女声在国师府大门处响起。 “表哥,她是谁?” 这声呼喊对应的桥段太老了,嬴抱月真的很不想面对。 但看着姬安歌微微颤抖的肩膀,嬴抱月眯起眼前看向姬清远,“姬大公子,快带你妹妹回去吧,这一路辛苦你了。” 原本以为自己要成为这女子挡箭牌的姬清远一愣,下一刻不等他反应,原本跟在他身后少女却已经转身。 隔在了他们与叶静姝之间。 少女的背影纤细,但不知为何,姬清远心底却浮起一丝熟悉之感。 她…… “你……” 不等姬清远开口,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毫不犹豫向姬嘉树身边走去。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向他走来,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向身边人介绍她的身份,却只见眼前的少女抬起手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姬嘉树一愣,却发现眼前少女的目光已不在他身上,而是投向大门处……叶静姝身后那个身影。 在看到那个少年的瞬间,姬嘉树浑身一震。 就在姬嘉树和嬴抱月看着那个少年的时候,那个少年也在看他们。 此时站在叶静姝身后的嬴珣,正在后悔那天为什么一时兴起应了他外公让他来国师府看看的提议,直接导致他在两个女子的怒气中待了好几天。 叶静姝今日还在院子关起门发了不小的脾气,他险些都被花盆砸个正着,此时正灰头土脸。 正在嬴珣准备借故离开之时,却听说姬嘉树回来了。 等他跟着叶静姝到了门口,发现那名出走的少年还真回来了。 嬴珣没想到姬嘉树真能被姬清远带回来,更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多了个女子。 更没想到他会看到那个人。 他看着自己的小姨母叶静姝如临大敌地瞪着姬嘉树身边那个女子正心叫不妙。但下一刻,他却发现,那个本该与叶静姝为敌的女子却根本没看叶静姝。 “哪家小姐居然跟在……” 叶静姝话刚出口,正想给这不知廉耻的女子一个下马威,但下一刻她的话却堵在嗓子眼。 因为下一刻,那名少女和她擦肩而过。 …… …… 第二十四章 关系 嬴珣对嬴氏皇族或者说王族没有丝毫好感。 这是全天下人皆知的事。 这里的嬴氏王族甚至包含他的父亲。 对那个不知是为一个女人还是因为自己兄弟陷害而死的父亲,嬴珣只觉得难以理解。 堂堂皇长子却死的那样不值,嬴珣为他父亲感到的这份不值随着他日益长大逐渐变为怨恨,对自己的父亲,也对那个害死他父亲的女人。 嬴珣丧父的时候七岁,很多事都记得不太清楚,但全南楚甚至全天下人都知道是少司命林抱月害死他父亲的,那个女人绝不可能抵赖。 更何况他外公告诉了他很多当年之事的细节,让嬴珣愈发确认是那个女人蛊惑了他的父亲,才最终导致了他父亲的早逝。 嬴珣恨他父亲识人不明的愚蠢,恨那个导致这一切女人,也恨直接害死他父亲却还能登上皇位的昏君。 当然他也恨那个昏君的子女。 不过在父辈仇恨之前,他们这些小辈早就互相看不惯了。 前秦皇室唯剩下的两个嫡支公子之间的不和也天下皆知,他和嬴晗日从小打到大,明里暗里吃过不少亏。 而在二世皇帝死后,不少人想利用他的身份挑战嬴晗日的皇位,让他和嬴晗日之间的关系变得不死不休。 这种关系下他怎么可能待见嬴晗日的妹妹。 对于嬴晗日那个妹妹,虽然嬴珣和她没有直接冲突,但因嬴晗日与他关系之恶劣,嬴抱月从小也讨厌他。 虽没到嬴晗日那种恨不得杀之后快的程度,但嬴珣记得他和嬴抱月从小也是相看两相厌。 嬴氏王族内部争斗以他远赴南楚结束,但嬴珣没想到在九年后,嬴晗日居然会把他亲妹妹就直接丢到南楚来。 这对兄妹到底想逼他到什么程度? 即便九年间只见过寥寥几次,但人向来难以忘记自己讨厌的脸。 嬴珣记忆中的嬴抱月,那是个你打了我哥哥我要来踹你一脚,讨人厌却不能还手的小女孩。 看着径直走到他面前的少女,嬴珣眯了眯眼睛,准备在那个和嬴晗日一样蠢且对他敌意满满的女子开口前,先做好反击的准备。 但下一刻,嬴珣怎么都没想到,那名少女在时隔九年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怎么把脸弄得那么脏?” …… …… 嗯? 从人群中向那两人走去的姬嘉树脚步一顿。 知道秦王室恩怨想上前保护公主为其撑腰的楼校尉愣在原地。 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忽视了的叶静姝浑身一僵。 而嬴珣则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嬴珣打死都没有想到,从小见到他就浑身带刺的那名少女,时隔九年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这人是嬴抱月? “你怎么把脸弄得那么脏?” 本以为会遇到的是谩骂,结果这女人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嬴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然而眼前的少女只是凝视着他的脸庞,目光甚至有些无奈。 “到底怎么样才能粘上这么多土,”嬴珣听眼前少女无奈地笑了笑,“你和别人打架了?” 嬴珣闻言一怔,不等他反应,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他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那名少女说完这句话顺手抬起手,用自己的袖子一点点极耐心地擦去他脸上之前因叶静姝乱丢花盆粘上的尘土。 看着眼前这一幕,姬嘉树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怪怪的。 好像哪里不对。 但又说不上来。 看嬴珣的反应,那女子的身份也快呼之欲出了。 但不知为何,姬嘉树看着那对年纪相仿大概是……堂兄妹的年轻男女,总觉得这相见与相处的方式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一个堂妹会给堂哥擦脸? 不不,重点不在这里。 看着那女子脸上无奈的神情,另一边不知所措的归辰虽不知发生了些什么的,但居然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就像他小时候在外面疯玩了一天回家,母亲看到他的时候…… 一定是他的错觉,归辰觉得从他到这个府邸开始,各种想法就很危险。 而嬴珣怔怔看着眼前女子清澈的双眸,眼前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女人的身影。 但他已记不清是谁。 “你……” “好久不见,”嬴抱月抖了抖粘上尘土的衣袖,微微低头掩去目光的复杂,看着眼前少年笑了笑,唤出那个名字。 “嬴珣。” 眼前的少年长身玉立,已经从一个她记忆里的软糯团子长成了修长俊朗的少年,但好在遗传学终于放过了她。 终于啊…… 嬴珣并不像嬴晗日那样,和他父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容貌像是各有父母的特点,总之不太像嬴苏,这让嬴抱月多少松了口气。 如果真的再长一样,她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一副和嬴苏酷似的面容。 就在这时眼前少年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 姬嘉树脚步再次一顿,但下一刻只见面前少女踮起脚尖居然像是想去摸嬴珣的头顶,少年终于恼羞成怒地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嬴珣从小就讨厌别人碰他的脑袋,此时终于喝出了那个名字。 “嬴抱月!” 姬嘉树肩膀一震,看着眼前的少女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未触即收,达到目的转回头,看向他一笑。 “姬二公子,可以了吗?” 可以了。 比起让嬴珣有意识地去辨认,这女子选择了出其不意,直接让他报出她的名字,实在是……非常巧妙。 嬴珣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证明了身份。 “到底怎么一回事?”嬴珣意识到事情不对正想开口,但下一刻一个威严的中年女声突然在门后响起。 “姬嘉树,你还知道回来?” 原本嘈杂的下人群中一静。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只见一个中年妇人从主屋中走出,冷冷注视着门口的姬嘉树。 那女子戴着赤金满绣的凤凰步摇,式样与叶静姝头上的相仿,却更为艳丽奢华,缀满属于正室的大红宝石。 嬴抱月站在南楚国师府的门槛外,看着那个扶着丫鬟的手,一脸冷漠走出的中年妇人。 姬嘉树看到那个中年女子,瞳孔一缩,立刻躬身行礼。 “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母亲。 在那个女子现身后,原本熙熙攘攘的南楚国师府门口突然安静了下来。叶静姝和嬴珣也躬身行礼。 唯有嬴抱月孤身笔直地站在门槛外,看着盯着她死死皱起眉头的中年妇人。 南楚国师姬墨正妻,叶氏上一辈的嫡女,叶氏叶婉如。 叶氏冷冷地注视着门槛外居然敢不向她行礼的少女,看向自己的儿子姬嘉树。 “她是谁?” …… …… 第二十五章 口谕 “你想好怎么平息你母亲的怒火了么?” 就在国师府主母叶氏发出那声质问的一刻钟后。 坐在姬嘉树院中的廊下,陈子楚无语地看着那大门倒下此时空荡荡吹着冷风的门洞,心有余悸地说道。 “没有,”姬嘉树看着不远处同样坐在廊下的嬴抱月和身边的那些人,以及站在她身边不知所措的季四和王忠,静静开口,“走一步算一步吧。” “走一步算一步?”陈子楚愕然道,“你知道刚刚有多惊险吗?” 看着同样和个没事人一般坐在那边的少女,陈子楚真不知道这两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想起一刻钟中之前在国师府大门前发生的交锋,少年就打了个哆嗦。但看着居然被允许进入国师府的那名少女,他还是意外地开口道。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母亲居然会让她进门。” 姬嘉树凉凉看他一眼,陈子楚立刻耸肩解释道,“当然我不是说你母亲……好吧,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别说你母亲,”陈子楚笑了一声,“你没看刚刚离开的时候,你那表妹的眼神……” 少年一脸幸灾乐祸,往长廊另一边努了努嘴,“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事出突然,”姬嘉树道,“府中众人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是啊,”陈子楚夸张地点头,“但我没想到你母亲居然能稳得住。” 听过太多关于南楚国师府主母叶氏的传闻,虽没有见过几次,但这位叶夫人在陈子楚心中和深明大义,冷静自持是沾不上边的。 不过说实话,自己素来乖巧的儿子突然离家出走,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媳妇”,换做谁家婆母都不可能受得了。 更何况是南楚境内养得比公主都要尊贵的叶氏女了。 所以当时看着叶氏向嬴抱月走来,质问姬嘉树她的身份时,陈子楚真为那名少女捏了把汗。 更何况看着那名少女完全没有伏小做低的打算,就这样站在叶氏面前,可把陈子楚吓了一跳。 所以说他陈子楚胡闹都在外面,可从来不把女人往家里带,要是他遇到这种场面早就给他娘跪下了。但眼前这位姬二公子却显然不是普通人,顶着自己母亲冷若冰霜怒火中烧的目光,还能一脸平静地解释来龙去脉,告诉叶氏这是前秦来的和亲公主。 “你说她是公主?” 叶氏还没说话,叶静姝先深吸一口气发作了。 “她的身份确定了?陛下有发话么?” “就算有婚约,但婚礼并未举行就直接和未婚夫见面,这成何体统?前秦的王室就这么教养公主?礼义廉耻……” 眼见叶静姝越说越过分,姬嘉树皱起眉头看向那面无表情的少女,本想开口,却发现那名站得笔直的少女却依旧没看叶静姝,只是静静注视着自己的母亲。 下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叶氏居然开口制止了叶静姝。 “姝儿,住口。”年近半百却威严不减的妇人淡淡道。 “姑母,她……”叶静姝难以置信地看向素来特爱自己的叶氏,却只见叶氏冷冷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你有婚书?” 嬴抱月点点头,随后看向叶氏淡淡,“如果夫人要确认我可以提供拓本,但原书我只会在南楚王面前拿出。” 陈子楚当时还惊讶于这女子对待叶氏和对待他们的不同,下一刻只听眼前少女继续开口。 嬴抱月看向还没搞清状况的嬴珣,“关于我的外貌,堂哥刚刚已经辨认,可以一同向南楚王去信。” 叶氏冷冷看着面前打扮毫无公主尊贵却不卑不亢的少女,胸口有些起伏,陈子楚还以为就要发作,下一刻却只听妇人冷冷吩咐道。 “陈统领,你拿老爷的信物,把此事问清楚,让嬴珣写好他的信再带上这女子的婚书拓本进宫请陛下抉择。” 叶氏看着眼前对她的安排似乎毫不惊讶,只是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少女,凤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告诉陛下,自称前秦和亲公主的人已经到了,就在国师府中,请陛下决定如何处置。” 叶氏说完不再看站在门口的那个女子,冷冷转身,“对了,记得给老爷也送去这个消息。” “属下得令!”国师府护卫统领点头领命。 而叶氏就保持着她尊贵的姿态,不再理睬门口的嬴抱月等人,转身回到了主屋,还带走了气愤不已险些无法维持贵女姿态的叶静姝。 …… …… “说起来,陈统领应该已经到宫里了吧。”陈子楚坐在廊下道。 姬嘉树点点头,“如果陛下答复得快的话,圣旨或者口谕也该在路上了。” “没想到你母亲居然会让人去信去请示陛下。”陈子楚看着姬嘉树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姬嘉树淡淡道,“以为我母亲会不分青红皂白先处置了她?” 陈子楚肩膀一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错了,主要是……” 主要是如果是十年前刚嫁进姬家不久的那个骄矜的叶氏女,也许会这么做。 坐在长廊一边听着少年们对话的嬴抱月,一边安抚归辰等人的情绪,一边如此想到。 想起那个眼神恨不得吃了她的叶氏静姝,嬴抱月并不愤怒,却像是看到了十多年前的叶婉如。 叶静姝还太稚嫩,但叶婉如却已经见过世面,并曾受过巨大的打击。 到了这般岁数还那么没脑子的话,是不可能当这么多年国师府主母的。 “如果是我小时候的母亲,也许会这么做,”姬嘉树看着陈子楚道,“但那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姬嘉树还隐约记得在他小时候,母亲性格远比现在暴躁,还时常在府内打骂下人。 但在他四岁之后,不知为何,母亲的性格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收敛了许多。 “十一年前……”陈子楚疑惑道,“你四五岁时候的那件事?” 陈子楚看着姬嘉树,“我早就想问了,十一年前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丹阳城内也曾有传言,说是十一年前,南楚国师姬墨曾在自己府内大发雷霆,险些休了国师夫人。 但因时间久远不知真相,陈子楚一直很好奇。 “我当年太小,被放在屋内并没亲眼见到,”姬嘉树看着陈子楚道。 “但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少年轻描淡写,“不过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有人把我家一剑劈成了两半而已。” “什么?你说什么?”陈子楚瞪大眼睛,忍不住惊叫出声,闻言差点从长廊上掉下来。 这也太离谱了。 “谁?谁那么大胆……不不……在那之前什么人那么大本事……等等……为什么……” 陈子楚简直要语无伦次,但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喊。 “陛下口谕到!” 第二十六章 下马威 “姑母,我不明白。” 此时南楚国师府主屋内,叶静姝看着静静坐在上首饮茶的妇人,声音中满是不甘和难以置信。 “你刚刚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叶氏端着茶盏看了底下尚且青涩还抑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侄女一眼,静静开口。 “放过?” 叶氏看着和自己当年年轻时一般嫉恶如仇满是真性情的侄女,虽面上欣赏但还是敲打地问道。 “所以你觉得,刚刚在门口,我该当如何?” 叶静姝一怔,随后若有所思。 “是不许她进门,还是把她晾在门口?还是当众羞辱她?”叶氏淡淡道,“别忘了,刚刚是在国师府大门,我如果这么做了,国师府的颜面何存?” 叶静姝浑身一震,面上恍然大悟。 叶氏心中哂笑,她嫁入国师府十几年了,从最初全心全意都是那个男人,到现在悟出一个道理。 想要抓住那个男人,只能从他最在乎的东西入手。 而那个男人最在乎的东西,就是他的地位和国师府的颜面。 别的无所谓,但国师府的颜面她必须维护好。 “再说了,虽然现在那丫头看上去跟桥下要饭的花子没区别,但如果她的身份是真的,”叶氏冷冷道,“我要是在大门口就苛待于她,传到陛下和老爷耳中,我该如何自处?” 不如先请示陛下,也算是彰显了他们国师府的深明大义。 叶氏面露厌恶。 不好办在她儿子为人太正直。不然那位公主可以直接在进宫前消失。 人都带回来了,纸包不住火。 “毕竟这婚是陛下赐下的,老爷接下的,”叶氏将怨恨藏得很好的,但说这句话时眼中的怨毒还是一闪而过。 叶氏将手中茶盏放到几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娘家侄女,“你姑母我又能做什么?” 叶静姝看着叶氏,眼圈一红,眼中涌出些许湿意,“姑母你……” 实在是太不容易,也太人善被人欺了。 想起那个恬不知耻进入国师府的女子,叶静姝咬牙,“她一定是故意的,她居然利用姑母的善意,她……” “够了,你别说了,”叶氏原本看着叶静姝眼圈红了还觉得贴心,但此时听到故意两字心底咯噔一声忽然有些不舒服。 之前在门口,叶氏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和段位,不屑与那少女计较,就像是大人看着小孩们的把戏,看那尚且青涩的女子自以为所有人都捧着她。 让那少女以为她能轻而易举进入国师府,先让那少女得意忘形再施以颜色。 但此时听叶静姝的话,却怎么让叶氏觉得那女子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能把她怎么样,才有恃无恐? 一定是她的错觉,高看那破烂的女子。 叶氏端起茶盏,想定定心神。 “姑母?”叶静姝看着面色有些不对的叶氏,正想开口,但这时门外传来婆子敲门的声音。 “夫人,传陛下口谕的宫人来了。” 这么快? 叶氏眉头一蹙,却只听婆子道,“二公子已经去了前屋,接了陛下口谕。” 夫君不在,儿子接旨也没什么,叶氏深吸一口气,再说了这旨意大抵也是把那女子接入宫,她急促地问道,“陛下的口谕都说了什么?” 婆子有些吞吐,叶静姝在一旁催促,“你倒是说呀!” 那婆子惶恐开口,但刚说了几个字,屋内忽然传来破碎之声。 叶氏手上的茶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 …… “啥?”陈子楚愕然看着对面刚刚接了陛下旨意的姬嘉树,“让公主先住你家?” 这消息太匪夷所思,连原本抱着剑在一旁充当木像的许义山都侧目看了过来。 而坐在不远处刚刚和他一起去接旨的某位女子,却只是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看着她自己的身边人陷入混乱。 他也有些混乱。 姬嘉树看着陈子楚面无表情扶额道,“传旨的宫人是如此说的。” 刚刚那一通口谕,传旨的宫人天花乱坠说了许多,但概括起来就是一个意思。 南楚王宫里并没有召和亲公主进宫的意思。 南楚王室大抵是懒得费事了,直接确认了嬴抱月的身份,并表示已去信前秦让他们再送一份国书来。 但这还不算完,离谱的就在于明明承认了前秦公主已到,却居然不要求嬴抱月进宫好歹看一眼。 而是居然打算让嬴抱月直接住在国师府,婚宴在南楚国师出关后举行,订婚宴则和初阶大典开幕一起举行。 先订婚,再成亲。 如果不是南楚国师姬墨正在闭关不能出席婚宴实在太让人看不下去,恐怕南楚王室会恨不得她和姬嘉树赶紧成亲把这婚约了结了。 “姬氏公子与和亲公主感情甚笃,寡人心悦。” 心悦你个鬼。嬴抱月在一边心道。 南楚王室的甩锅能力真是超乎想象。 但好在姬墨在这个关口上闭关,让嬴抱月暂时不用担心明天就从未婚变已婚。 至于订婚宴和初阶大典的开幕一起举行,虽然有南楚王室不愿再费事之嫌,但也算是有排面了。 起码嬴晗日搞不好还以为南楚很重视这门亲事呢。 不过如果真进了南楚王宫,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有一定麻烦,现在这个处境倒也算不上最糟。 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姚女官,嬴抱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姚姨,准备一下吧,我们今日就要在这安营扎寨了。” 安营扎寨?这句话在荒郊野岭里姚女官听了无数遍,早已习惯,但在这里,她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 看着不远处神情复杂的少年,姚女官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问题,“殿下,成婚前你怎么可以……” “你居然想赖在表哥的院子里?”少女的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话。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出现在空荡门洞前叶静姝。 怎么哪哪都有这人,嬴抱月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如果这人经常来,嬴抱月觉得自己换个地方也不错。 “这是陛下的旨意,”这时姬嘉树忽然淡淡道。 等等,南楚王的旨意应该是只有让她住在国师府,没说让她具体住哪吧? 嬴抱月心道。 但她忽然想起那句“感情甚笃,寡人心悦,”这充满着想把她和姬嘉树凑做一堆的可怕态度,那口谕这么理解好像也不是不行? 叶静姝闻言愕然看了姬嘉树一眼,咬紧嘴唇,但巨大的愤怒下她却头脑瞬间清醒了。 她让过身,只见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突然出现在叶静姝身后。 “公主殿下,”那老嬷嬷精明的眼看向嬴抱月,“国师府主母给您安排了屋子,老奴以后负责照顾您,还请您挪步。” 第二十七章 是谁 看着站在门口的老嬷嬷,姬嘉树瞳孔一缩。 这位老嬷嬷姓王,正是他身边书童王忠的祖母,也是姬嘉树的乳母。但在南楚国师府,这位老嬷嬷的身份地位不光如此。 她还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当年南楚王室还没有被太祖皇帝嬴帝换掉前,这位王嬷嬷已作为贴身宫女在宫中服侍叶氏所出的第一位王后,也就是他母亲的母亲,姬嘉树的外祖母。 后来王嬷嬷出宫嫁人,被老王后送到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叶婉如身边,为其打理身边事务。随后更是随着叶氏出嫁来到国师府,帮叶氏渡过风风雨雨,有惊无险地当这个国师夫人。 姬嘉树看着门口一脸肃穆凝视着他身边少女的老嬷嬷,心中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位老嬷嬷资历辈分太老,教养公子小姐是一把好手,在南楚的贵女之中素有威名,不少世家小姐出嫁都会让请她去教礼仪。 在府内,一众下人丫鬟也无被她整治的服服帖帖,可以说是他母亲身边的第一得力的额嗯。 但这样的人,此时却被他母亲指派到这位几乎孤身前来的公主殿下身边? 哪怕姬嘉树不太懂大宅中女子间的那一套,都知道那名少女恐怕会有点麻烦。 叶静姝看着不远处神情平静的少女内心含笑,此时她才明白自己和姑母之间还是有些差距。 有些人,可以满面微笑着收拾她,还能让她有苦说不出。 “公主殿下,刚刚小女多有冒犯,”叶静姝含笑道,“姑母刚刚已经训过我了,并特意让王嬷嬷来照顾您,还请您赶紧和王嬷嬷去您的屋子吧。” 叶静姝说完,王嬷嬷在一边一脸冷肃地点头,满脸不容置喙的神气。 “殿下,还请您立马跟老奴走。今日还有不少物事要收拾,您也要赶紧收拾下您自个儿。” 看着这架势,姬嘉树不禁蹙起眉头。但他明白那名少女根本没法拒绝,毕竟她身边人太少了,看着嬴抱月身边那个闻言只能神情一变的中年女官,姬嘉树眉头皱得更紧。 别说贴身侍女,她身边连个乳母和年纪大点的嬷嬷都没有,这要怎么在世家宅院中生存? “你家实在是……”就在这时,姬嘉树身边的陈子楚胳膊捣了下他,“你娘这下马威也来得太快了吧?” 因经常来国师府,陈子楚自然知道这位严肃的老嬷嬷是谁,但比起几乎在男女方面一片空白的姬嘉树,陈子楚自认他对内宅之事可是要清楚的多。 这名少女根本就不只是遇上麻烦,像她这种毫无根基就闯入国师府还是外国来的女子,国师夫人可是有一百种手段来收拾她。 更何况这女子身边和寻常世家小姐比起来就跟个筛子似的,丫环嬷嬷太少,简直是给了国师夫人可乘之机。以关心之名随便插几个人就能将她拿捏得服服帖帖的。 以寻常世家女子而言,这女子以后在南楚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姬嘉树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她身边人带的太少了。” 陈子楚也觉得有些遗憾,因路途上的经历,他还是很看好这名女子的。但虽还未成婚,但作为国师府的未来媳妇身边人肯定不能少,国师夫人作为主母,把自己最得用的人派给公主连错都挑不出。 连他一个男人都明白,此时不管那少女能不能意识到事情不对,都得将人委委屈屈地接下。 不对,如果她不想以后在这个地方没有立足之地的话,还得感恩戴德讨得国师夫人的欢心才行。 婆媳关系里婆婆可得罪不得,这才刚开始,怎么说这女子肯定是要笑容满面地接下…… “谢谢国师夫人费心,但我不需要下人。” 接下…… 嗯? 正一脸煞有介事摇头的陈子楚一愣,叶静姝脸上的笑也瞬间僵住。 姬嘉树一怔,他这才发现,从那位老嬷嬷出现到现在,那名少女脸上的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她身上的气息,也没有什么变化。 气息。 姬嘉树一怔,这才想起他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公主殿下,您刚刚说什么?”叶静姝还没反应过来,却是那个老妇人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果然是个见过世面的妇人。 虽是个下人,也上了年纪,但老妇腰杆挺得笔直,双眸锐利如鹰,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您刚刚说什么?” 叶静姝自小都有些怕这个老妇,在叶家这老妇虽然是个下人,却能鞭打年幼的公子小姐不受惩罚,基本上是叶家小儿们的噩梦,此时听王嬷嬷的声音,叶静姝都本能一抖。 如果不是姬嘉树从小挑不出任何错处,叶静姝一直相信连姬嘉树这老嬷嬷都敢下手。 所以她完全没想到这名从外面来的女子居然敢反抗姑母的命令,甚至敢不把王嬷嬷说的话当回事。 这女人靠什么,就靠她身边那个糙汉和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女官? 姬嘉树也不清楚这名少女想做什么,不等他开口,那名少女却站了起来,面对冷厉的老妇人笑了笑道。 “嬷嬷耳朵不好?” 这本该是句讽刺的话,但那少女说得却平静,像只是随口一问。 换寻常倚老卖老的下人该闹了,但王嬷嬷锐利的眼眸只是在那名少女周身打量了一遭,眼睛深处微微一动,下一刻板着脸冷声道。 “老奴是夫人派来伺候殿下的,从今天起就是殿下的人了,还请殿下您赶紧随老奴去。” “我说了,我不需要下人,”嬴抱月一笑,“你回去和国师夫人说吧,她的好意我心领了。” 少女笑了笑道。 “不过我不需要。” 这话说的……陈子楚看着王嬷嬷冷若冰霜满是皱纹的老脸,倒吸一口凉气。 这女子似乎毫不在意这老仆顶上天的其实。 他完全没想到这女人会如此直接。 “可老奴已经是殿下的人了,”王嬷嬷眯眼看着眼前的少女,伸手一挥身后居然还走出八个丫鬟四个婆子,“这些丫头婆子也是,我们已全被夫人送给了殿下。” 八名丫鬟四个婆子全都身材高大粗壮,全部站在一起,对寻常世家贵女而言有着非常大的压迫力。 当然,也只是对寻常的而言。 “小人们奉夫人命令,服侍殿下绝不会回去。”王嬷嬷冷声道,有了身后一群人,底气足了许多,连寻常的冷言冷语都能察觉到自信。 不愧是国师夫人,强硬起来还是强硬啊。陈子楚忍不住叹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要是寻常世家小姐,这绝对要屈服了。 只不过到了这里,陈子楚也能觉出些味儿来了。如果国师夫人一直怀柔也罢,这要是动硬的…… 想到是对这女子,陈子楚总觉得有点微妙。 “送给我?”就在这时他听见眼前少女一笑,“那就是奉我为主的意思?” 王嬷嬷眼皮一跳,但看着那少女平静的目光,勉强开口道,“那是自然,服侍主子,匡正主子,是老奴的职责。” 匡正啊。 陈子楚心道,原来是等在这里。下人也是能矫正主子的错误的。 这少女准备…… “所以说你们是奉我为主,绝不离开的意思?”嬴抱月问道。 王嬷嬷眼皮跳得更厉害,但想起国师夫人的吩咐,不得已被这话赶着点头,“殿下说的没错,我等绝不会……” 然而她的话却没能说完。 就在这时,姬嘉树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向他回过头来,含笑开口。 “姬嘉树,南楚的释奴文书,有什么格式吗?” …… …… 第二十八章 特别 听到这句话,王嬷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其他丫鬟婆子们也浑身一僵。 姬嘉树看着那名少女清澈且认真的双眸,闭了闭眼睛,“格式是?” “就是一般南楚的释奴文书是怎么写的?”嬴抱月认真地问道,“能借我笔墨吗?” 这丫头是说真的么……陈子楚不禁内心感叹。不过几个下人而已也没那么过分哪家媳妇都得忍了,这女子居然还真的一步不让这么狠的吗? 听到这谁还能不知道这少女要做什么,王嬷嬷僵硬地看着那名女子连敬语都忘了道,“你要做什么?” 她服侍叶家人足足三代,这名区区十五岁的少女居然一句话就想……就敢打发了她? 但王嬷嬷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人敢。 “还能做什么?”嬴抱月笑了笑道。 “既然我是你们的新主子,但我又不需要下人,”嬴抱月看着老妇人一摊手,微微一笑,“那我就放你们自由。” 原本气势汹汹的丫鬟婆子们一呆,随后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什么?” “放我们走……” “释奴文书是说解除我们的奴籍?真的?” “都闭嘴!”这时王嬷嬷一声厉喝,随后冷冷看着嬴抱月,此时这位侍奉了叶家三代人的老嬷嬷终于意识到她遇到了一位不正常的贵女。 “殿下,”王嬷嬷深吸看一口气,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奴才们是国师夫人送给您的,您不能随意处置我们。” “为甚?”嬴抱月平静反问,“既然是送给别人的奴婢,却不许别人处置,那这奴婢的主人到底是谁?” 一奴不侍二主,王嬷嬷自然不能在明面上说她们还是国师夫人的人,这传出去会害了叶氏的名声。 虽然谁都知道她们是叶氏塞来的人,但普通儿媳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正常情况下。 “我们自然是殿下您的人,”王嬷嬷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但我们是您未来婆母送给您的人,您擅自释放我们,不合体统。” 是对长辈心意的践踏。 是大不孝。 成何体统! 不知体统和不孝,这是任何一个世家贵女都禁不起的罪名。 起码王嬷嬷没见过哪家贵女受的了。哪怕是个公主将来也是要在婆母的手下过活,她理直气壮地等着这名少女的告罪,但下一刻却只听到一个宁静如清泉的声音。 “体统?” 姬嘉树看着那名少女居然在这种气氛下还笑得出来,嬴抱月笑着问道。 “什么体统?” 她从来都不在乎这些。 陈子楚眼前不知为何想起那个在林间纵豹奔驰的少女,忽然觉得这老奴才是问错了人。 没想到会被反问的王嬷嬷一愣,随后瞪大眼睛,“这是国师府的规矩,是国师府的体……” “等等,”老妇人却只见眼前少女竖起一只手掌,毫无敬意地开口道,“我没记错的话,国师夫人应该不能代表这府中的体统。” 姬嘉树一愣,而王嬷嬷则如遭冰封。 “体统什么的放在一边,听说国师府里有一块地方是国师夫人不能进入的不是吗?” 王嬷嬷再次一怔,叶静姝也再也笑不出来。 国师府内的禁地。 这是国师府内的隐秘,也是国师夫人叶氏的耻辱。 可关于这些,外面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叶氏花了大代价捂得死死的。那两个贱种也没机会告诉别人,这女人怎么会知道? “刚刚你说国师夫人给我准备了屋子?”姬嘉树只见眼前少女再次话锋一转,看着王嬷嬷淡淡道。 “我今日突然到来,本来应该是从外面嫁进来,怎么国师夫人能料事如神,给我准备了其他屋子?” 按正常流程她是会从南楚王宫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嫁进来,过门进来也是住姬嘉树所在的地方。 如果没有额外预备新房,又不是事先知道南楚王室会让她出嫁前就直接住这儿,南楚国师府会那么热情再给她准备个屋子? 怎么可能? 叶静姝闻言一僵。 没错,那句话是假的。 的确是没有事先准备好的屋子。 叶氏原本的安排是从无人居住的空屋中随便找一间,让丫鬟们带这女人自己去收拾,顺便给这少女一个下马威。 按她和姑母的计划,只要嬴抱月接受了这批下人,还有一连串的羞辱等待着这名少女。但叶静姝没想到这名少女居然将一切直接揭露了出来。 看着僵硬的王嬷嬷和叶静姝,嬴抱月笑了笑。 她没时间和这些闲的没事把她当假想敌的女人再纠缠,一切先说清楚比较好。 “我和贵府二公子尚未成婚,贵府夫人还不是我的婆母,”嬴抱月看着王嬷嬷笑了笑,简明扼要地说道。 “还请记住,贵府的任何体统,不论真的假的,都还不能套到我身上。” 这女子的声平静,但陈子楚闻言却倒吸一口凉气。 这句话的意思不就等于是对叶氏说…… “你丫还不是我婆婆,别想来管我么?” 这丫头也太直接了吧?这以后还要怎么在国师府里过日子? 陈子楚不知道嬴抱月压根没准备在国师府里久留,也没打算真的嫁给姬嘉树,退一万步就算她要嫁…… 她也不可能将叶氏当做自己的婆婆。 嬴抱月心道,让她听叶婉如的摆布? 她师父要是知道了搞不好都能气得活过来。 再加上她还没被逼到山穷水尽,她比谁都清楚叶婉如是个色厉内荏的贵女。 在加上早被教训过一次,吓破胆的叶婉如不能把她怎么样。 就算能,她也能反抗到不能为止。 别说她没打算和姬嘉树真的成婚,就算有这个需要,叶氏也不可能把她怎么样。 叶婉如从来就没那个能力。 “此事就到此为止,”嬴抱月看着王嬷嬷淡淡道,“既然国师夫人如此担心我的住处,我就去贵府的禁地居住吧。” 姬嘉树闻言一僵。 等等…… 少年心底陡然无比复杂。 毕竟国师府的禁地可是…… …… …… “外面传来了什么消息?” 此时在国师府偏远处的一处小院内,刚刚回到居所不久的姬安歌拾起临走前丢下的绷子,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看着屋外在院中和门口一人说完话归来的兄长。 姬安歌很早就知道,虽然他们两兄妹被困在国师府一隅,但她的兄长却有能得知外界消息的独特渠道。 国师府内的风吹草动,姬清远一直都一清二楚。 至于传递消息的,似乎是她母亲留下的人。 但姬安歌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极少过问。 毕竟她这辈子已经注定要活在四方的天空下,最多换个婆家的院墙,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 “国师夫人送了些下人给那位公主,”姬清远一边跨进屋内一边道,“嘉树那边好像因为这个闹起来了。” “是么?”想起那个不太寻常的女子,姬安歌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已经重新戴上的面纱,随后她定了定心神重新下针。 “所以那女子现在身边都是国师夫人的人了?”她一边绣花一边不经意问道,初来乍到看来那少女终究也只是长辈捏在手心的棋子。 “不。”然而出乎姬安歌所料,姬清远却一口否认,看着她怔怔道,“那女子拒绝了国师夫人安排的下人。” “什么?”姬安歌指尖一个刺痛,被绣花针扎到,“她疯了?那妇人能善罢甘休?” “那位公主甚至要为那些下人开释奴文书。”姬清远深吸了口气道,“对此事一步不让。” “一步不让?” “怎么有这样的女人……” 姬安歌难以置信道,从初见时她就觉得那名女子不像是能在内宅中翻云覆雨的女子,可如今…… 这世上,其实有别的手段,面对内宅的阴私。 有些人,有属于她自己的做法。 他曾经见过一次。 姬清远闭了闭眼睛,神情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妹妹开口道。 “安歌,我记得你问过我,府里贯穿东边的那道裂痕是从哪来的。” 姬安歌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为什么兄长居然在这个时候愿意告诉她了吗? 姬安歌死死盯着姬清远问道。 “是从哪来的?” 第二十九章 杀局 南楚国师府东边有道贯穿全府的裂痕,这是丹阳城内人们心照不宣的事。 即便国师府后来翻修过沿途的不少墙壁屋顶,但那道裂痕实在太长,除非将国师府东边所有的房子重建,否则难以抹去其痕迹。最后不喜动土的南楚国师一声令下,就只让草草修理了事。 毕竟那道裂痕当初……切得还是很整齐的,不少墙壁只要抹层灰泥就能糊上。 在这样的修理方式下,就留下了南楚国师府无数墙壁上那道颜色不一的痕迹。 老一辈人多少还知道些过往的缘由,但在小辈眼里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甚至不少人将其当做一道奇观前来观赏。 实在是因为那道裂痕的范围委实是太大。时至今日只是单看翻修留下的痕迹,都能感受到当时那道裂痕给人的震撼。 要知道那不是一面墙一栋屋子!是整整穿越了整个半边府邸!沿途所有的墙壁和房屋都齐刷刷被切成了两半! 姬安歌小时候过年被放出来之时,曾闲来无事循着那道裂痕留下的痕迹去数,结果她惊恐地发现…… 那道裂痕居然从国师府门口最外层极厚的外墙开始,一共穿越了十三个房屋,三个园子,四个亭子,六条长廊,一个马厩,甚至一个池塘一座桥,最后到后墙。 足足好几百丈,一直延续到了南楚国师府的后山。 仿佛只有地动山摇,鬼斧天工才能形容那道裂痕。 从姬安歌记事起就知道这道裂痕可怕,府内人们也都避免谈到它,但随着她逐渐长大她发现,每当府内下人经过或谈起那道裂痕时,如果她和兄长碰巧在。 那么下人对他们的态度居然会突然有所转变。 变得恭敬甚至是有些……敬畏?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姬安歌一开始以为是她的错觉,但虽然那道巨大裂痕的位置和他们住的院子相反,但一年他们被放出来的时候总会碰上几次,足以让她意识到下人们的反应不是偶然。 对,还有位置。 同样让姬安歌不解的就是那道裂痕的位置。 那道裂痕贯穿了整个南楚国师府,如果说是在正中出现,那么刚好可以说这道裂痕将南楚国师府劈成了两半。 但诡异的是,这道裂痕并不位于国师府正中,而是位于国师府中轴线的东边。 也就是正面的右手边。 而姬安歌和姬清远居住的小院是在国师府的西边。 可以说那道裂痕完美地避开了她和兄长的住处。 姬安歌虽从小就察觉到了这些不对劲,但她却不敢往别的方向去联想。 那道裂痕的可怕超越了她的想象,让她甚至都不敢去设想这如果是人力所为。 那么巨大到贯穿全府的裂痕怎么可能是人能做到的? 天知道姬安歌小时候看到这道裂痕时的第一反应是……她爹做了太多坏事,所以她家房子被天打雷劈了。 “天打雷劈?” 当姬安歌下意识说出自己小时候的这个猜想时,对面知道真相的姬清远无语地看着自己妹妹,“你想什么呢?” 一个个对她讳莫如深,还不准她去猜么? “我觉得我想的挺正常的,”姬安歌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姬清远道,“雷劈都劈不了这么长好么?” 姬清远闻言一怔,随后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 “你说没错。” 在当年那个少年第一次见到那一幕之前,他也从未想到一个人的力量,居然能如强大到那种地步。 看到他的反应姬安歌瞳孔一缩,死死盯着兄长的眼睛,“所以,不是天雷?” 她的心底有个猜想,心脏被这不敢想的猜想磨得生疼。 “没错,不是雷。” 姬清远看着姬安歌的眼睛,看着妹妹手中攥紧的针线,不知为何想起那个女子让她摘下面纱时说的话,忽然深吸一口气,坦然道。 “那是一个人。” “人?”姬安歌愕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 “是谁?” “为什么?” “怎么……” 怎么可能呢? 姬安歌如遭雷击,心跳如擂鼓。 姬清远看着眼前妹妹剧烈摇动的目光仿佛看到当年整个国师府下人们惊恐的目光,他的心跳也久违地剧烈起来。 就像是当年他看到年幼的妹妹满脸青紫地倒在地上之时。 姬清远看着姬安歌低声道。 “你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曾中过毒吗?” 姬安歌闻言一愣,她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有模糊的浑身剧痛的记忆。 “看来是记得不太清楚了,”姬清远看着眼前一脸迷糊的妹妹微微笑了笑。 但那一年他九岁,他记得很清楚。 …… …… 那一年是秦帝国建国第五年,正值北方边境再次出现中等规模动荡,太祖皇帝嬴帝没有再御驾亲征,而是派大司命林书白再次征讨西戎。 当时正值北方冰天雪地之际,虽然西戎兵力不众,但因为气候原因,北方战局一时陷入焦灼,大司命林书白分身乏术。 而就在这个时候,南楚国师府内一直蠢蠢欲动的一些人,自以为找到了机会。 姬清远记得很清楚,那是他们的父亲南楚国师再次日常进山闭关后的一个下午,他当时只有五岁的妹妹姬安歌在吃完奶娘送来的点心后,倒地不起。 而姬清远记得更清楚,那份点心本来……是送给他的。 他刚吃了一口就只见身边的妹妹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就递了一块给她。 而就这一块,险些酿就他终生的遗憾。 姬清远没有告诉姬安歌,当时中毒的不光是她,还有他自己。但他当时已经觉醒本身吃的也不多,还保有意识,而才五岁的姬安歌当时浑身青紫,立马就快不行了。 后来姬清远才知道,那其实是专门针对修行者的剧痛,普通人试不出来,低阶修行者却能见血封喉。如果不是他和姬安歌血统实在太过强大,强大到超过了下毒人的想象,也许就没后面的事了。 当时才九岁的少年抱着浑身开始冰冷的妹妹只觉天都快塌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下人的尖叫声中,那位国师夫人率领着一众护卫冲进来,别的没干只一口咬定是奶娘下的毒,大动干戈就要当场将那奶娘打杀。 在一片混乱中,姬清远死死抱着自己生命垂危的妹妹,只觉得从未如此无助和绝望。 但他没想到,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任何人来的时候。 有个人却回来了。 …… …… 第三十章 天下 “谁回来了?” 姬安歌瞪大眼睛,只听兄长描述,她都能明白是有人趁他们的母亲和父亲不在时候蓄谋已久对他们下手,当时的凶险可想而知。 姬清远神情有些复杂,但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如实回答道。 “是父亲。” “父亲?”姬安歌一愣,内心一时五味杂陈,大抵是失望和疑惑各种情绪交杂的感觉,但下一刻惊讶压过其他一切情绪。 “父亲怎么会那个时候突然回来,他不是闭关么?” 姬安歌对她那个父亲感情也一直十分复杂,她一年和他也说不了几句话,她的记忆里父亲就是个一直闭关的存在。 听到妹妹的反问,姬清远闭上眼睛。 没错,在当时的情况下,谁都没想到姬墨会那么快赶回来。 虽然对大宗师而言,从紫华山赶回国师府也就一个弹指的时间,但谁都没想到他们出事的消息能那么快传到本在闭关中的南楚国师姬墨耳中。 因为并不是传到。 姬清远抬起头环绕了一圈禁锢他和姬安歌整个童年的小院,闭了闭眼睛,“你知道么,我们的母亲并不是什么都没为我们做。” 姬安歌一愣。 和姬清远不同,她一直是有些怨恨那个生下他们却把他们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母亲的。 她小时候逢年过节,都会被亲戚的孩子嘲笑,“有娘生,没娘养。” 她向来无话可说。 实际上他们不就是这样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姬清远注视着妹妹的眼睛,静静道,“我们院外的阵法是当年娘用她的血画的,也融入了父亲和我们各自的血脉,据说我们如果出事,阵法会有所感应,娘和父亲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姬安歌睁大了眼睛,直直望着自己的哥哥。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那是一个不擅长表达的女人。 当然他们的父亲也同样深不可测常人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那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给了那些宵小对一位人神和神子的孩子下手的自信。 俗称吃了熊心豹子胆。 而那些人也注定为这次大胆又不要命的尝试付出代价。 “所以为我解毒的……是父亲?”姬安歌看着姬清远问道。 姬清远点点头,虽然他永远不知道那个男人在想些什么,但也许虎毒不食子,在那个男人出现的瞬间,原本混乱的场面瞬间冻结。 不得不说那个男人的确很能镇住场面。 “夫……夫君……”原本正要大肆处理下毒者的叶氏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来人,随后在身边老嬷嬷的提醒下,收起脸上神情,“妾身正要处理,居然有人大胆要给清远他们下毒,妾身……大夫还没到吗?!” 但站在门口冬日里只穿着单衣的男人没有理睬喋喋不休的叶氏,只是径直跨过门槛,一把拎起被姬清远死死抱在怀里的姬安歌。 当初刚有人闯进来时叶氏身边也有不少人想来夺姬清远怀里的姬安歌,但姬清远当时也不知是打通了什么经脉,爆发出了出人意料的力量,只知道他必须将妹妹抱在怀里,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将妹妹交给眼前这个妇人。 而他也做到了,甚至连高阶修行者都没夺走姬安歌,此时看到姬墨,姬清远才发现他的手腕都已经僵硬。 但就在那个男人伸手的一瞬,姬清远只觉一股强大的暖流瞬间穿透他的手臂全身,等回过神他就已经不知何时松开手,姬安歌已经到了姬墨的怀中。 那也许是姬墨第一次抱姬安歌。 姬清远只记得他当时在强大的恐惧下,心脏都要破裂,他甚至说不完整一句话。 “安歌她……” “她不会有事的。” 姬清远当时只听见那个冷若冰霜的父亲对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哪怕女儿已经生命垂危,但姬清远依旧无法从他父亲从未带面具却让人窥不见一丝情绪的脸上察觉什么。 他的父亲在人的面前,有着只属于他的铁面。 但宛如奇迹一般,就在姬墨将他的手掌贴到姬安歌心口之时,原本已经快僵硬的小女孩的身体忽然瑟缩了一下。 “安歌?” 姬清远还记得那一幕,父亲冰冷的手掌仿佛有一团火,姬安歌浑身的青紫迅速退去,下一刻小女孩猛地呕出一口黑色的血,睁大双眼哇哇大哭起来。 姬清远看到的瞬间愣了愣,随后全身脱力一下坐到了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险些喜极而泣,但下一刻他后背一凉,那只大手居然又贴到了他的后背。 姬清远记得他抬起头,只见眼前的男人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九岁了,自己也中毒也不知道么?” 姬清远来不及说话,只觉那只手掌居然送来一股极为霸烈的真元,仿佛剔骨刮筋一般从他身体一穿而过,他浑身剧痛猛地脱力到底,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这次毒给你逼出来了,”那个男人冷冷看着他,“下次你记得自己来。” “这点事都学不会,算什么那个人的……”男人冰冷的话语没有说完,姬清远躺在地上睁大眼睛,他没等到这句话说完,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浑身铠甲的侍卫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脸惊恐地吼道。 “老爷,外面来了个人!” 来了人? 这又怎么了? 来什么人会让最强的护卫统领都如此慌张? 姬清远当时浑身剧痛没能理解,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父亲脸上仿佛永远戴着的那个铁面,碎裂了。 那个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愕然抬起头。 而就在这时,原本晚于姬墨赶到正纷纷赶来的其他护卫武官们居然同时两股战战。 “这个气息……怎么回事?” “天阶入境?” “居然没有隐藏气息?这是要做什么?” 天阶? 姬清远当时还不能理解所谓的天阶是什么,也不能理解这些原本不可一世的武官修行者为何会如此惊恐。 到底是什么人来了? 居然能让这些人吓成这样? 就在这时,屋内修行者一片混乱中,是站在屋中央的那个男人突然出声。姬墨忽然看向一边正发誓赌咒不知在辩说责怪些什么的那个女人,冷冷问道。 “嘉树在哪?” “什么?”正一边辩解一边抹泪的叶氏一愣,“老爷你问这个做什么?这真不关妾身的事,妾身有人证物证,这次的事都是……” “别废话。”姬清远第一次听那个男人如此毫不客气地打断叶氏的话,“我问你嘉树在哪?” “你如果还想让你儿子活命,就老实告诉我。” 叶氏闻言一个腿软险些跪倒地上。 “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妾身……” 姬墨只是冷冷注视着地上的女人,“你最好做好为你所作之事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想要保住你儿子的命就给我照做,”男人抬头看向院外吩咐道,“把嘉树抱过来放到安歌的旁边。” “而至于你,”姬墨看着地上的女人平静道,“跟我出去见她。” 第三十一章 惊世 在随着惊恐的众人来到国师府一路来到正门外之前时,姬清远也曾猜想过,来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传信的护院滚进来时简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而与他的惊恐形成对比的,是他话里的“一个人”。 来到国师府大门前的,仅仅只是一个人。 却将背靠偌大府邸上百名修行者的国师府护卫吓成那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年的南楚国师府护卫也许本事算不上最大,但胆子却可以说是全南楚最大的。 虽在国师的严格约束下不至于狐假虎威欺男霸女,但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 更何况等阶二的神子姬墨已经回到了府里,还能把这些护卫吓成这样,那来人的身份就屈指可数了。 姬清远能想到就只有一个人。 但他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父亲身后几乎是被嬷嬷架着走但脸上尚存有几分侥幸的女子,九岁的少年目光如冰。 他的母亲,应该是不可能来的。 不是不会来,大概是来不了。 虽从小和那个母亲聚少离多,也很少有人会和他说他那个母亲的事,但姬清远当时却有种没来由的笃定。 也许是来自血脉最深处的笃定。 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哪怕再有手段和自信,都绝不敢在他们母亲能赶到的情况下对他们下手。 即便在千里之外,但那个女子的存在就是这世上最大的威慑。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他和妹妹的存在是很多人……尤其是前面那位妇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想要除掉他们,比起谋害他和妹妹的手段,更重要的是要确保能拖住那位大司命。 虽然姬清远当时才九岁,但他很清楚既然有人敢对他和安歌下手,那肯定是一定事先反复确认了,大司命林书白绝对不会出现。 比起谋害他和安歌手段的拙劣,背后那只或者许多只黑手绝大部分的精力应该都放到合力牵制大司命那边去了…… 所以…… 看着远方那扇冰冷的大门,姬清远很清楚。 他的母亲不会来。 那么来的人是谁呢? 九岁的少年鼻头一凉,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天上居然飘起了雪花。 在漫天霜雪中,南楚国师府的大门缓缓开启。 然后姬清远看到了。 一个站在风雪中的纤细身影。 …… …… 正如姬清远所料。 来人的确不是他母亲。 但在看到她的瞬间,姬清远就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个报信的护卫会有那样的反应,说不出姓名,几乎什么都说不出。 因为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看不见容貌只能从身形上判断出那是一名少女。 一位戴着斗笠的少女。 在风雪中她只穿着单衣,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寒冷,但肩头被霜雪染得洁白,浑身上下还带着北方寒风的凛冽。 但比起她简单的打扮,她浑身气息却庞大到让人胆寒。 姬清远在看到的瞬间,呼吸在一瞬停止。 猛烈而磅礴的杀气与真元像是一层厚厚的大衣罩在她的身上,最剽悍的大汉在她面前后背都渗出冷汗。 在这个时候,姬清远才明白之前其他武官喊的那句“居然没有隐藏气息”是什么意思。 九岁的少年才明白,原来她之前每一次见他,其实都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而眼前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独一无二,母亲倾尽一切培养出的,天赋异禀的姐姐。 在霜雪下,姬清远看着那名少女缓缓抬起头来,斗笠下比霜雪更美的容貌在瞬间点亮整个天地。 月光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冰冷。 少女在漫天雪花下静静拔出腰边的长剑,伴随那道比月光更利的剑光而出的,是她锋锐到极致的气息。 “姬墨,好久不见。” 姬清远看着那名少女手执长剑,对自己父亲如此说道。 虽然年幼,姬清远也是个修行者,还是个等阶不低的修行者,那位少女唯独对他没有敌意但那一瞬间他的腿都有些发软,而他身后不少境界稍低的修行者已经纯粹被这气息给压倒了。 这是姬清远第一次接触到顶级修行者外放的真气,他还不曾了解这样巨大的压力代表什么,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因为他的父亲开口了。 庞大的真气下,南楚国师成为真气汪洋中唯一不动如山的存在。被那名女子的真元压制的其他护卫武官,看着静静站在最前方的那个黑衣男子,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全都拼命往那个男人身后挤。 毕竟那个女子再强不过地阶巅峰,肯定是依靠名剑甚至是那个师父的法宝才如此骇人,她再强也抵不过太年轻,在南楚国师面前依然是一蝼蚁小辈,翻不出什么风浪。 但下一刻,被其他修行者当做倚仗的男人的一句话却打碎了这些人的庆幸。 姬墨静静凝视着台阶下孤身一人的少女,静静开口。 他的第一句话是—— “你登临天阶了?” 其他旁观的修行者一僵,不等他们反应,台阶下那名执剑的少女点了点头。 “嗯。” 不管旁观者的愕然,两个仿佛身处不同世界的男女之间的对话自顾自进行了下去。 “什么时候?” 南楚国师平静问出了其他所有人的疑问。 登临天阶是极大的事,不仅会惊动兽神,整个修行界都会有所反应,不到半天就会传遍天下,所以不可能有哪个修行者登临天阶还能遮掩住。 但眼前这位少女,在众多修行者的记忆里的确还是等阶四。 她到底…… 下一刻,面对男人的问题,众人听见那名少女静静开口。 “一刻钟之前。” 一刻钟……姬墨身后的修行者差点噎住。 一刻钟?这人刚刚破境? 天阶破境必须要在极严密且有众多高阶修行者护法的所在,破境后修行者更是浑身动弹不得难以控制,这名女子居然破境不到一刻钟就出现了这里?! 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好么? 但比起这名少女言语中透露出的可怕,不管是什么时候破境的,在与南楚国师的对话中,众人已经确定了一个他们难以置信的现实。 姬清远身边有其他修行者难以置信地后退猛地坐到地上,人群中陡然响起无数声愕然的惊叫。 “她进阶成了天阶?” 坐在地上年长的修行者们,死死瞪着台阶下的少女,像是看着一个怪物,声音颤抖。 “十……十五岁的天阶?” 第三十二章 第一 “十五岁?” 姬安歌愕然看着面前平铺直叙的兄长,虽然她以前就听过关于那人的传言,但身临其境地听到,依旧震撼不已。 毕竟那名少女登临天阶时的年纪居然比她自己现在还要小一岁。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姬安歌更没想到,那名少女居然是在那种情况下破境天阶。 没想到不只她,姬清远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妹妹心道。 事实上当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天地人三阶,天阶是修行道路上最后一个分水岭,也是无数人终其一生只能仰望的高峰。 毕竟全大陆不过十几二十个而已。 那位名唤林抱月的女子曾长期停留在等阶六,让修行界人认为她不过如此。但当她开始进阶时,也没人想到她能如此之快。 之前姬清远听说她进阶等阶四之时就已震撼了修行界,当时不少人猜测也许这名少女能在十年后二十四五岁的时候进阶天阶,甚至也许能打破她师父的记录。 但没人想到,这名少女居然会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进阶。 她真正进阶的年纪如此可怕。 十五岁。 在此之前,全大陆甚至没有二十岁以下的天阶。 当时所有人都被震撼到失去言语,唯一还保有平静的只有那个男人。 南楚国师姬墨静静看着眼前新的天阶修行者,闭了闭眼睛开口。 “你果然不打算再隐藏了。” 什么? 姬清远还没听懂这句话,男人却已再次开口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你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进阶天阶? 而戴着斗笠的少女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因为天阶比较快。” 从北方边境赶到南楚,天阶的速度比较快。 姬清远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握成拳。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他们身边。 看着面前有些失神的妹妹,姬清远内心波澜起伏。 那名少女可以说是为了他们,在一瞬之间进阶天阶,几乎横跨半个大陆,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量。 “师父有事没法过来。”门前的少女静静开口。 她千里迢迢到来,只是为了执剑问一句。 “谁干的?” 看着那名少女剑尖上的寒光,姬清远感到自己身边的父亲沉默了一瞬,随后静静开口,“安歌和清远没事。” “是吗,这样最好,”少女执剑站在那里,于冰雪中仿佛在静静燃烧。姬清远看着她嫣然一笑,说出的话却让其他修行者面色一变。 “这样我和师父倒也不用造下杀孽了。” 如果那对兄妹出事,她会做些什么? 这时国师府众人第一次,无比庆幸那对兄妹没真的出事。 “你……”但也有人不能承受这种她自以为的屈辱,更不能容忍自己无所不能的夫君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用剑指着。 “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在国师府门口撒野!”年轻的叶氏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她身边有嬷嬷连忙帮她吼出了这句话。 “居然敢对南楚国师大不敬,还语出威胁,”这时叶氏也回过神来道。 她想要拿出国师夫人的气派,毕竟她虽然知道天阶是什么,但她更知道自己的夫君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男人。 天阶有什么了不起?她的夫君是等阶二的神子! 和那群没出息的修行者不同,她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要怕的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然而下一刻,叶氏却只见那个少女闻言根本没有放下剑,只是笑了笑看了她一眼。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叶氏看着那名少女居然看向自己的夫君淡淡道,“我应该没有说下手的人不用付出代价吧?” 姬清远看见自己父亲瞳孔一缩,男人顿了顿静静道,“你想做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那名少女淡淡道,“所有参与者,按秦律论处。” 她看着台阶上的男人,抬了抬剑锋,“我还有事,国师大人自己清理门户吧。” “你……”叶氏简直是出离愤怒了,不顾身边嬷嬷的劝阻,看着那名少女一声冷笑。 她正想嘲讽,却没想到那名少女的目光下一刻却直接转到了她身上。 “我知道她不好杀,也不为难你,”少女淡淡对姬墨道,“你这夫人你自己看着办吧,师父也懒得插手,清远他们经历了什么,你记得让她体会一遍。” 说完那名少女收剑入鞘,静静看了一眼站在姬墨身边的小男孩一眼,微微笑了笑转身。 伴随着少女的收剑,叶氏像是回过了神来,满脸不可思议简直要大笑出声。 那时候那位妇人还年轻,出身高贵从未踢到过铁板,远没有现在这般能忍。 “你要找我麻烦?还要挑拨夫君和我的关系?” 被人从小捧着长大的妇人简直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话,轻蔑地开口。 “别说此次之事,妾身有证据能证明和妾身无关。就算有人栽赃到妾身身上又能如何?不过是两个私生子,居然如此兴师动众还……” 姬清远听着这熟悉的奚落之语,眸光微黯。 然而下一刻少年瞳孔一缩,发现那名少女停住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姬清远只记得那名少女看着他笑了笑,轻声问道,“我记得你和安歌的院子是在西边?” 姬清远本能地点头。 下一刻。 叶氏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就在那名少女转身的一瞬,如同一道闪电亮起,一刀雪亮的剑光从少女的腰边绽放。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那名少女回身拔剑,烈焰滔天。 再下一刻,那道烈焰在一瞬之间穿过国师府东边,门口的人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国师府内陡然掀起无数下人的尖叫。 “什么东西穿了过去?” “墙裂了!” “屋顶怎么突然裂了!” 门口的修行者僵在原地,伴随着脖子咯吱咯吱地扭转声,怔怔侧目看向东边,只见一道巨大的剑痕纵横整个墙壁将其切开,而听着府内的尖叫,感受着排山倒海的气息,所有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名少女拔剑的速度实在太快。 让他们没看清过程,只看到了结果。 那就是。 她一剑。 将整个南楚国师府劈成了两半。 只是在短短一瞬间。 “你……”姬清远看见自己父亲脸上的铁面再次碎裂,而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名少女已再次收剑入鞘,看着眼前瞳孔微缩的男人轻声开口。 “不用担心,我避开了所有人。” 避开了……所有人。 等姬清远后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遭遇了第二次震撼。 因为那名少女在一瞬之间挥出的那一剑,可怕的不仅劈开了国师府。 更可怕的是,在那样的雷霆一击中。 她没有伤到一个人。 那一剑穿越了外墙,十三个房屋,三个园子,四个亭子,六条长廊,一个马厩,一口池塘一座桥,还有后墙。 但唯独没有穿过任何一个活人的身体。 这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在那么快的一剑中还能完美找到一处所有人都不在的一条线,精准地劈下。 但那名少女就是做到了。 也许只有她能做到,也许也只有她会那么做。 就在那样一剑下,叶氏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恐惧。女人连滚带爬扑倒姬墨身边,死死抓住他的一角,下一刻仿佛又重新获得了胆量,“夫君,夫君你一定要救我……” 叶氏的求饶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刻姬清远只见眼前的少女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笑出了声。 “你求他?”少女握紧腰边剑柄,看着抓着男子衣角的妇人笑了。 “就算退一万步,你夫君脑袋被驴踢了来护着你……”少女笑着摊手,“又有什么用?” “要知道你夫君天上天下之只是第二。” 姬清远只见眼前少女粲然一笑。 “而我师父是第一。” 第三十三章 相思 少女的声音不算大,但直击人心的却是她说这句时的自信。 在冰天雪地下,那份笑意和骄傲如同灼热的火焰,无比耀眼夺目。 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姬清远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那一天,南楚国师府前。 台阶下身着单衣单枪匹马孤身执剑的少女,和台阶上以南楚国师打头的黑压压上百名修行者对峙,双方的力量在外观上有着极大的对比。 如同一只蚂蚁面对着一群虎豹。 不管谁在一边看,都是南楚国师府人多势众。 然而那名少女孤身站在雪地上,气势却丝毫没有被压倒。 被压倒的反而是南楚国师府那边,因为正如她所说的,那名单薄的少女虽然孤身一人,但她背后却有着世上最高的一座山。 大司命林书白的低调和平易近人让人常常忘记她的强大。 然而这名少女今日用自己的一剑,让人再次认识到了这一点。 徒弟的强大也是师父强大,这名少女越强大,人们对她师父的敬畏也会越深厚。 毕竟徒弟已经逆天如此,那位山海大陆第一人又该有多么恐怖? 姬清远当时本能地感到,不少背地里看他的视线在那一瞬间变得不一样了起来。他忽然明白,眼前的少女是用行动向他证明了她告诉他的那句话。 在那个漫天繁星的夜晚她告诉他,“你不需要害怕什么。” 而在这个漫天风雪的冬日她用她的剑告诉他,他真的不用害怕什么。 有她在,他和妹妹什么都不用害怕。 正如她所说,南楚广受敬畏的朱雀神子天才国师,不过是天下第二而已。 不少被点醒的人闻言下意识想要点头,随后猛地一怔,偷眼去看南楚国师的脸色。 姬清远也去看,只看到自己父亲面无表情冰冷的下颚。 原本抓着姬墨衣角的叶氏也一愣,看着眼前的少女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丫头说些……” “我说的都是实话,”少女一摊手,无奈地看着叶氏,“虽然我知道女子常把自己夫君当成盖世英雄,但你放在外面说总得尊重下实际情况。” 姬清远默然,事实就是他娘比他爹要牛的多。 叶氏被她说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就要反驳,“这是大逆不道……那个女人……一个女人……” “够了,”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南楚国师开口,终止了这场闹剧。 姬墨站在自己一半被切开的府邸前,冷冷凝视着台阶下的少女,“这次的事我会给她一个交代。”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少女收起剑,看向他身边的叶氏。 “我说到做到,”姬墨没有看自己身边的妇人,“我会自行清理门户”。 那名少女还是没有动。 “不会让下人替罪,”姬墨再次静静开口,“所有人都会为其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你还记得这句话?”这一次那名少女轻声开口,看着自己父亲的目光有些复杂。 随后她收回了目光,拉了拉斗笠遮住了自己的脸。 “如此甚好,那接下来都交给你了,我走了。” 姬清远看着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笑了笑转身。 “姐……”他伸出手下意识想追,但下一刻一只大手却宛如铁铸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抬起头,看见自己父亲抿紧的嘴唇。 “离她远一点。” 那个人如此说道,但姬清远知道已经晚了,这是不可能的。 在那之后,他终生都想靠近她。 直到她去了那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即便她和母亲都尸骨无存,她留下的那道剑痕却还依旧在保护着他们。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道剑痕是那个少女庞大力量的展现,对于普通人的威慑力极大。即便那女子已经下落不明,但那道剑痕的存在一直提醒着府里下人对他们客气点。 不然谁都不知道,哪天会不会有同样的剑痕穿过他们的身体。 当时就在最后转身离开前,那名少女手握剑柄目光从身后众人的脸上扫过。 其他人此时都害怕她转身了,只觉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而下一刻只听那名少女在南楚国师府前静静开口道。 “如果有人胆敢碰我弟弟妹妹一根毫毛,不管我在哪里,我定会将其切成碎片。” 少女的声音很轻,然而让却所有人心头一凛。 因为她轻声开口,“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这就是那名才十五岁的少女留给他们的承诺。 姬清远一怔,眼眶有些发热,那是那名女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称他们为弟弟妹妹。 看着眼前怔然无言的妹妹,姬清远缓缓开口,“你现在知道那道剑痕是从哪来的了。” “顺便一提,她还切碎了我们家门口的石狮子。”姬清远补充道。 本来正想发表感言的姬安歌闻言一震,直接噎住了。 她说他们家门口怎么就一个石狮子呢! 姬清远耸了耸肩膀,就在那名女子说出会把害他们的人切成碎片之后,在临走前就真的拔剑轻轻一削,门口的石狮子就变成了刀削面。 不少下人当场就被吓瘫了,之后姬清远在府内差点被供起来了。 虽然在她和母亲相继去世后,下人态度一落千丈,但在那件事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暗杀和黑手。 虽不知父亲对叶氏做了什么,但后来叶氏病倒了整整半年,身边得力的下人除了那个精明的老嬷嬷也全被遣散,管家大权也被分流,总之几乎失去了当家主母的一切,最近几年才将将捞回来一小部分。 但那妇人的手完全不能靠近他们这个小院。 他和姬安歌就这样平安无事地活到了现在。 虽然没有自由,但也没有生命危险。 “居然是这样……”姬安歌看着眼前哥哥,在震撼中喃喃开口,“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姬清远一愣看向屋外,低头苦笑,“只是我们那位未来弟媳的风格让我想起了她。” “风格?”姬安歌一怔,却见眼前的兄长忽然笑了起来。 “像叶氏那样的人,习惯于用后宅阴私手段去算计别人。”姬清远讥讽一笑。 比如下毒,比如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吃暗亏,那位妇人惯常使用软刀子暗手段。 “但这世上,有的女子,却其实还有别的方法。” 闺阁手段,在后宅中而生。 但她却偏把一切都摆到明面,快刀斩乱麻,其实没什么面子,都只看谁的刀更快。 这大概是另一种意味上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更何况说理,也没人能说过她。 姬清远想起一些往事,想起那少女在门口骄傲地宣告“我师父是天下第一”时的神情,忽然愉快地笑了起来。 “大哥?”姬安歌问道,姬清远一怔随后看向她,“抱歉,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内心微凉,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再也看不到那些画面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姬清远闭上眼睛,将那些思绪静静埋葬在心底里。 他睁开眼睛看向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妹妹,微笑道,“叶氏和那女子的冲突恐怕还多了去,不过不用担心她被欺负了,我们就关好院门过自己的日子……” 人都接回来了,虽然行事风格特别,但那位未来弟媳和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然而姬清远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就在这时,外面紧闭的院门却久违响起了敲门声。 “砰砰砰!” 姬清远一怔,和姬安歌惊愕地对视了一眼,走出屋外,打开院门。 然后某国师府大公子看到在院门外,他的未来弟媳笑眯眯看着他。 “晚上好,今晚我能住这儿吗?” …… …… 姬清远想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第三十四章 夜袭 夜幕降临,而你的未来弟媳没有任何预兆地站在你院子门口,向你招手。 姬清远定定看着院门口的少女两秒。 下一刻。 砰的一声关上了院门。 “等等!”门缝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姬清远却只想尽快关上院门,他现在无比后悔他刚刚居然没问来人是谁就打开了院门,都是因为这院子太久没人来访闹得他还以为是下人来送晚飨…… 但愿没被人看见这一幕…… 下一刻姬清远双手用力合拢却没关严,愕然发现院门中居然不知何时插入了一根小树枝。 这女人的手怎么那么快! 这小子关门的速度也怎么都那么快! 站在门口的嬴抱月一脸无奈,想当年这孩子多可爱从没让她吃过闭门羹,当然也跟她向来都没走门有关。 嗯,她当年都是走窗户的。 她身后的归辰归离还有姚女官等人看着眼前这闭门羹手足无措,下一刻嬴抱月看着门缝里快被碾断的树枝,语速极快地说道。 “等等,姬大公子,我不是要和你住,只是在你们院子盘桓一下!” 你要是跟我住那还得了?院门后的姬清远真是久违地感觉到了惊悚,完全不知道这女人是要做什么。 当年他那位姐姐告诉他不需要害怕什么,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遇上了要怕的事。 比如未来弟媳忽如齐来的敲门,看着越发浓重的夜色,姬清远只觉得愈发不妙,他们这对话真是愈发危险起来,况且在院子盘桓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人要住外面?怎么可能…… 然而姬清远不知道门外那人是真的这么打算的,嬴抱月看着岌岌可危的门缝深吸了口气。 “姬大公子,你要是担心可以让你妹妹来说话,总之先把门打开。” 就算是打算和安歌住,这事也有些不对劲吧…… 姬清远在门后面皱眉,此时他也差不多冷静了下来,大概能猜测出这女子的意图了。 以叶氏的行事,肯定是不会给这女子安排什么正经住处,她最该待在的地方是在姬嘉树的院子里,但订婚宴举行前肯定有某位女子会因此来闹事哭闹。 这人不会是想到他们这儿来躲清静的吧…… 姬清远将脑中这女子可能会对他感兴趣的这种危险想法死命抛之脑后,注意力集中到躲清静上。 不管怎么说这女子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她确实处境不易,但他和安歌没什么理由要搅入这种纷争,就算叶氏手伸不到这里来,但这女子又能…… “我不白住,”然而就在这时,门缝外突然传来那名少女饱含笑意的声音,“我会付房租的。” 姬清远不知道房租是什么,但也知道大概是指代价,男人深吸口气快速道,“姑娘请回,我们没有什么需要的,尽快回到你未婚夫……” “我可以和你们讲你母亲的故事。”然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少女清澈的声音。 姬清远关门的手一顿。 她说什么? 门外的嬴抱月顿时明白此招有用,深吸一口气迅速说道,“我小时候和大司命娘娘住过一段时间,知道她很多事,比如你们知道你们母亲吃烤鹿腿习惯半边生半边熟吗?” 姬清远静静打开院门,凝视着面前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女,神情无语。 “这样也太麻烦了,谁会给她烤?” 嗯,只有我。 嬴抱月仰头看着面前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的青年,微微笑起来。 “大公子回心转意,愿意收留我了?” “收留……”姬清远叹了口气,他只是终于意识到隔着门缝说话更诡异,不如赶紧打发她离开。 男人凝视着眼前少女,“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你在这和我说话如果被你未婚夫……” 姬清远话语一顿,抬起头穿过嬴抱月的肩膀,看着不远处树后青衣少年的身影。 很好,他弟弟隐藏气息的水平又进步了。 不远处的姬嘉树注意到兄长视线,无奈地从树后走出,来到院门前。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姬清远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并肩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男女。 姬嘉树瞥了一眼身侧的少女,神情复杂。 他没想到这女子居然说到做到,像是认识路一般找到了他兄长和长姐的院子。更可怕的是,还居然真能让他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兄长为她开了门。 至于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一切都要从一刻钟之前开始。 就在嬴抱月说不要下人,要去国师府禁地居住后,他院子的其他人都僵成了木像,王嬷嬷在短暂地怔楞后更是一声大喝。 “成何体统!”老妇人严肃冰冷的面容都有一瞬扭曲,随后像是她之前无数次教训那些桀骜难驯的公子小姐时那样,老妇人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看来我们将来的少夫人需要好好学学规矩,”王嬷嬷冷声正要转身向她身后的丫鬟婆子挥手拿出戒尺绳索准备用硬的,却没想那女子不但没怕,已经离她三尺外了。 王嬷嬷愕然发现,就在她愤怒大吼的时候,这女子居然已经往院门口走去。 “给老身拦住她!”王嬷嬷指挥着自己身后五大三粗的婆子正要出手,却只见已经走到院门的少女回过头,认真打量了那几个婆子一眼,居然像是在估量着什么。 王嬷嬷以为这女子终于只知道怕了,正准备迎接她的求饶,下一刻却只见嬴抱月女无奈地看了姬嘉树一眼,静静开口。 “你母亲的情报是不是有点不到位?” 王嬷嬷没看清这一切,却只见地上有几片落叶环绕着少女的身躯从地上腾起,仿佛院内起了风,下一刻自家平素再乖巧不过的二公子忽然闪身挡到了她和那名女子之间,握住了腰边长剑。 “二公子?”王嬷嬷愕然看着眼前少年,仿佛不认识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居然护着她?” 姬嘉树目光无奈,但下一刻他身边的陈子楚忽然轻笑了一声。 “老嬷嬷,别不知好歹了,”陈子楚无奈地看着王嬷嬷道,“他是在护着你。” 王嬷嬷怔楞在原地,却只见那少年朝院门口的少女努了努嘴,指着那几个婆子摇头嬉笑道。 “你找这几个婆子想抓她?” 陈子楚差点笑死,为这些后宅夫人们的手段感到叹服。 对方可是能把上百个杀手甩在身后的女人。 找几个婆子想来绑她是来逗乐的吗? 试探都出不了效果。 不过也因为这些年女子被禁止修行,叶氏大抵极少见到这种特殊对象也懈怠了。 陈子楚摇头煞有介事对那个自以为威风的老嬷嬷道。 “要抓她至少找你家护院来。” 您老这次还是歇歇吧。 总之,因为事先的情报工作没做好,不知道眼前少女真实修行等阶的王嬷嬷此役折戟沉沙。 这名少女真的就这样闯出了自己的院子,从姬嘉树自己踹开的那个门洞离开。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往他……大哥的院子而去。 …… …… 第三十五章 挑明 站在离国师府大公子居所更远地方的陈子楚,看着偏僻角落院门前的那对少年男女,费了很大毅力才没笑出来。 他身边许义山抱着剑默默看了他一眼,用眼神透露出他的不满。 “不是我非要管他们家的事,”陈子楚摊手道,“实在是嘉树这小子也太惨了。” 自己辛辛苦苦接回来的未婚妻居然想去住他大哥的院子……陈子楚每想起来都要笑死了。 “他没有。”这时,一直沉默的许义山却忽然开口,说完这句话又紧紧闭上嘴巴。 陈子楚闻言一怔,看着姬嘉树背影的神情严肃起来。 的确没有。 也许外人看起来很惨,但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想起这两人在这一路上的对话,少年眸光微深。 这件事看上去可笑,甚至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但很少有人能想到,姬嘉树是和嬴抱月一起走到这里来的。 面对着想去敲自己大哥门的未婚妻,姬嘉树虽然吓了一跳,但一直和那女子并肩走到了这里,直到嬴抱月居然真的去敲门,才站到树下。 从世人角度来看,姬嘉树对这次和亲的一切反应都很奇怪,陈子楚曾经一度以为这小子是不是曾经见过这个公主,对她情根深种了呢! 不然为什么不惜忤逆父母却还出城去接她,换作其他被强按上婚约的世家子,肯定要出去花天酒地胡来浪荡,对未婚妻避之不及或者鄙夷之至才是正常的好么?! 起码如果他爹逼他娶一个陌生女人,还是个名声不好的陌生女人,陈子楚绝对会这么做。 不使手段让那女子嫁不成就不错了! 像姬嘉树这般不给未婚妻下绊子或者不闻不问的,除了真对她有什么想法还能有什么原因? 但直到现在,陈子楚终于明白,事情真的并非如此。 春华君,的确名不虚传。 虽然相处了快十年,但陈子楚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这么佩服他这个朋友。 不管怎么说,这人对待未婚妻的这番对话他是真的学不来。 就在方才嬴抱月向姬清远和姬安歌的院子找过去之时,姬嘉树从后面赶上,问那女子准备去哪,而嬴抱月如实相告后,陈子楚还在以为他这位朋友会对她说些什么的时候,没想到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忽然开口。 “在你去之前,我有件事需要先和你说清楚。” 没错,看着眼前和姬清远相对而立,正向他兄长解释刚刚在自己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的姬嘉树。嬴抱月脑海中也忽然浮现起之前在路上这少年义正言辞的眼神。 她也没想到……这少年会选择在那个时候挑明一切。 也许是因为叶静姝和王嬷嬷带着一众下人都撤走了,终于拥有了相对安静的环境,他当机立断和她挑明了一切。 姬嘉树极为认真地凝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直接说了一锤定音的一句话。 “我不想娶……” 少年顿了顿改口但坚定地说道。 “我并不想和你订婚。” 这可真是够直接的,嬴抱月看着眼前严肃的少年心道。 连一点余地都没留。 他恐怕刚刚是想说“我不想娶你”吧,但这句话实在太狠才改了口。 嬴抱月神情平静,却不知她背后的归辰和陈子楚等人都震惊无言。陈子楚直接目瞪口呆。 想起之前在院子里这人让他去接和亲公主时说的话,陈子楚心道这小子当初居然是说真的啊? 天知道陈子楚当初还以为是这小子口是心非。 如果不是身边有人,陈子楚险些破口大骂。 你真不想娶之前费那么大劲到底是要干嘛? 但姬嘉树此时无暇顾及好友心情,只是定定凝视着眼前少女,防备她情绪反应过度惹出什么事端。 甩他一巴掌痛哭流涕质问事小,跑出去或者找他父母闹事就麻烦了,他到时候不得不控制住她。 然而出乎他意料,千里迢迢来结亲却被对象拒绝的少女只是静静看着他,好像他脸上有什么。 姬嘉树一愣,难道他刚刚说得还不够清楚? 他为了不给女子妄想空间,把话说的应该够死了。果然要撂狠话直说他根本不想娶她? 还是他要解释清楚他不想娶她的理由? 还是这女子因路上的事对他有所误解,不会真的在南楚之前因为他的名声对他……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少女凝视着他的眼睛开口道,“你不想娶我?” 姬嘉树心底一个咯噔,没想到这女子居然直接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他之前打定主意话到嘴边觉得这话太伤女子自尊才没能说出,这女子却直接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将他们之间的掩饰全部撕开。 姬嘉树抿了抿嘴唇,看着眼前少女,只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这女子想以这种方式逼他退缩?觉得他不忍心? 但他必须把这事弄清楚。 少年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的眼睛,点了点头。 后方传来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但下一刻,姬嘉树却发现眼前少女居然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嬴抱月的确放下了内心一个大包袱。 “是吗,”她看着姬嘉树道,“那有些事就好办了。” 看眼前少女这出人意料的反应,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少年脑海中成型,看着神情平静的少女,姬嘉树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嬴抱月身后姚女官和归离组成的女子队伍似乎受到重击。 但嬴抱月看着姬嘉树,同样点头。 不管她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姬嘉树承认他不想娶她时嬴抱月的确松了口气,没什么姬嘉树设想的她会有受伤的感情,她反而觉得对面是个正常人。 毕竟她和姬嘉树当初在江陵城外只是第一次见面,之后也没怎么相处,如果姬嘉树没见到她或者刚见她时就想娶她。 那她的脸是开了光了吗? 这个世界虽然婚姻常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的确是婚姻,不是指两情相悦,姬嘉树需要娶她和他想娶她是两码事。 当然,她也亦然。 既然对方和自己一样是正常人,嬴抱月就放心多了。 看着眼前少女不作伪的清澈双眸,姬嘉树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这女子的各种行为都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之前的设想完全派不上用场,少年深吸看一口气,试探也好伪装也好别有用心也好,他决定开门见山。 “既然你也如此想,”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拉起一个屏障静静道。 “我们来谈谈这个婚约如何解决。” 第三十六章 理想 面对少年严肃的提议,眼前的少女也认真地回复了他,“嗯。” 但就在那之后她却又加了一句话,“我们边走边说吧。” 嬴抱月抬头望了望天,“天快黑了。” 天快黑了,不知为何这句话在此情此景下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的确需要在天黑前找到这女子的住处。 姬嘉树克服住内心的怪异,和嬴抱月一边……往他大哥的院子走去,一边开始了这场诡异的婚约磋商。 “前秦那边是什么态度?”姬嘉树盯着眼前少女的侧脸问道。 这也是在试探她对这个婚约真正的态度。 嬴抱月看着他道,“我目前不能左右我兄长的决定,而且我觉得他暂时也不会回心转意。” 答案虽让姬嘉树失望,但不得不肯定这女子说的是实话。 对这场和亲,前秦一开始就不知比南楚要急切热情了多少倍。 “你这边有办法吗?”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 姬嘉树一顿,但下一刻少年眸光微凝,“没有特别有把握的法子,但还是有些许可能。” 想让他父亲回心转意是困难的,但好在他父亲是会为利益所动的人。 如果他能为这个家族挣得比为南楚王室解决和亲难题更大的功绩,并能把这事圆得漂亮,不惹出太大的外交纷争,那么以此为筹码让他父亲请南楚王室收回成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前提这事不能让南楚国师府面子上太难看,这也是姬嘉树需要和这女子磋商的原因。 按照姬嘉树原本的打算,如果在之前的试探中发现这女子是个不能沟通的人,姬嘉树会尝试单方面解除婚约。 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这样了。 “那看来现在是不行了,”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能从长计议了么?好在姬嘉树已经比她预想的要理性不少,让她看到了些许希望。 不过和眉头微蹙的少年比起来,她并没有太多精力和时间能放到这个婚约上,她只能关心眼前的事。 嬴抱月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静静问道,“那么现在这个订婚宴是躲不过了么?” 姬嘉树抿紧嘴唇,同样在心底叹了口气点头。 虽然他有一堆计划,但订婚宴的时间实在是太近了。 “订婚宴在三天后,八月十五。”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来不及阻止了。” 更何况这次他们的订婚宴和初阶大典的开幕仪式一起举办,各国修行者都会一起参加。南楚王室都会有王子出席,兹事体大,出任何篓子都不是任何人承担的起的。 看着眼前少年向她说明这次订婚宴,嬴抱月皱起眉头。 “初阶大典开幕仪式还是第一次和别的宴会一起举办,”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苦笑起来,“当时的场面估计会非常难控。” 要知道南楚初阶大典的开幕仪式可不是各国修行者亮个相就完了,还有一场更为重要可怕的争斗会一起举行。 真是什么都赶到一起了。 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复杂的目光,总觉得前方风雨欲来。 但不管前方这场“盛宴”会有什么在等着她,嬴抱月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少年话语中透露出另一层信息。 初阶大典…… “总之,无论要做什么都要等订婚宴和开幕仪式结束后,”姬嘉树不知眼前少女在想些什么,认真地说道,“等初阶大典开始后我会寻找解决婚约的法子。” 想到在这期间这名少女都只能待在这个府邸里,思及此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在这个府中还是暂时不要引起太大动静,当然我也不会限制你什么,你可以自由来去。” 虽然他不说这女子恐怕也会自由来去……反正父亲也不在家,姬嘉树心想大抵也不会发生什么,就算她想去他大哥的院子……大哥恐怕也不会给她开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少女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南楚的初阶大典现在是在什么时候?”嬴抱月问道。 姬清远怔了怔,“就在开幕仪式结束的三天后。” 嬴抱月点了点头,时间真的很急了。 “报名呢?”她继续问道。 “在正式开始的前三天都可以。”姬嘉树继续道。 也就是截止在开幕仪式当天,南楚在这方面效率还是很高的,一直都有固定的程序和规则。 眼前少女继续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姬嘉树有些疑惑,她问这些是要做什么,为别人问的么?她身边的确好像是有个年轻修行者,然而不等姬嘉树怀疑到别的地方,嬴抱月抬起头看着出现在前方的偏僻小院,侧目看向身边少年。 “最后一个问题。”嬴抱月看着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开口。 “你拜托你朋友,当初在江陵城外,”眸光清澈的少女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来?” 你为什么会想来帮我? 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不是出自于无处可生的情愫也没有什么交情,那么是出自何处?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一怔,随后轻轻笑了。 “我只是想保护我心中的公道。”少年看着眼前纤细的少女,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场和亲不出于我们两人的意志,那么你也是无辜的,你不该死在暗杀中。” 真正的获利者,把她当做工具推出国门的人,阻拦她想要从她的死亡中获利的人,这些人都好好的活在。 那为什么她要死? 他也许不能改变什么,但他至少不能对他看到的不公视而不见。 旁观者亦是帮凶。 他对她没有感情,但不论是谁,他只是为了他自己的信念而战。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这女子自己救了自己。 姬嘉树心底苦笑。 但他却很乐于看到这一切。这是属于他的反抗。也许是孩子气的反抗,但正因为他还年轻,还能做这样孩子气的事。 也许他只是想孩子气一次。扔掉春秋君子,春华公子这样的名号,做一次出格的事。 嬴抱月一怔,看着眼前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也同样轻轻地笑了。 到这里嬴抱月终于明白了。 姬嘉树是个极富正义感的少年。 真不知道姬墨一个实用主义者,是怎么生出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儿子的。 而此时嬴抱月只听这位少年对某人的另一个儿子平静地说道。 “大哥,我不在意她住在哪里。” 姬清远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 第三十七章 清安 “大哥,我不在意她住在哪里。” 姬清远并不知道这对神奇的未婚夫妻在来的路上已经达成了协议,听到姬嘉树走到自己面前说出这句话,刚及弱冠的青年只觉头都要大了。 看着一脸正气站在自己面前弟弟说出这句话,和年少时的癫狂已经告别多年,在小院里修心养性多年的青年险些破功。 弟弟……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姬清远胸膛一个起伏,好不容易把一口气压下去,只是死死凝视着眼前的姬嘉树。 如果不是好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为人有点了解,姬清远都怀疑这小子是他母亲派来给他下套的。 他今年二十岁,换作其他世家子早都娶亲,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但他没有母亲操心婚事,父亲更是对此事闭口不谈。 叶氏倒是很想操心,但是南楚国师早在十年前就禁止她插手他和姬安歌的一切事务。那个女人最后一次尝试,是在他成年后叶氏曾想通过各种途径给他屋子里送几个美貌丫鬟,被南楚国师发现后直接禁足了一个月。 在那之后叶氏也学乖了。 多年无事。 这座小院是他和姬安歌的囚笼,却也是唯一的一片净土,姬清远知道他和妹的生活环境比较异常,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和妹妹在成年后依然同院而居。 对于这一点早年间世家间也多有微词,毕竟世家七岁男女不同席,兄弟和姐妹都是别院而居,他和姬安歌能在这座小院偏安一隅,多亏了她母亲当年的安排。 据说当年姬安歌出生之时他的母亲就一力要求两个孩子要住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当年他和姬安歌中毒一事恐怕事情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同时这座小院其实也是他们母亲设计的,院名清安院,名字正是以他和安歌名字命名。 正如这个院名一般,姬清远很清楚他母亲设计这座院落的寓意。 清安院,寓意着他和他的妹妹要永远互相扶持,互相保护,一世清安。 清安院。 一世清安,清平安宁。 这是他们母亲对她这对儿女最初也最后的祝福。 清安院分东西两院,他住在东院而安歌住在西院,所以他们虽然同院而居,却守礼安然,清平度日。 因为叶氏屡屡伸手被挫,这座小院也没什么杂人,他们母亲留给他们的老人也没被清洗。 下人除了安歌身边的奶娘以及一个小丫鬟和他身边一书童就只有外围的几个粗使下人,他身边的书童和安歌身边的丫鬟都是奶娘的儿女。 另外还有一个特殊的人,为他传递消息。 总的来说,清安院正如它的名字,是极清静安宁的。 但姬清远没想到这份安宁却在今日被打破。 姬清远看着姬嘉树叹了口气,“所以你是什么意思?想让她住这儿?你觉得我会同意?” 这其实倒也真没敢想,姬嘉树愣了愣正想开口,却只见身边少女伸出一只手在他和姬清远之间晃了晃。 “你是不是问错人?”嬴抱月看着姬清远笑了笑,“我住哪是我说了算吧?” 姬清远一愣,下一刻更让他惊愕的一幕出现了,只见眼前少女侧目看了姬嘉树一眼,“我们路上怎么说的?” 然后姬清远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弟弟抿了抿唇沉思了一瞬,往后退了一步。 等等,你这后退半步的姿势是认真的? 姬嘉树伸出手掌往嬴抱月侧了侧,“你们聊。” 叶氏到底是怎么样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的…… 姬清远皱眉,但姬嘉树看着他迅速补充道,“大哥,订婚宴还没举行,娘那边如果有微词我会去解释的。” 姬嘉树有很大的预感,订婚宴一旦举行订婚成功后,碍于礼法他可能必须要和这女子住在一起,但此时还是有空子在。 他们各自还能清静三天。 自己这弟弟居然将他所有借口都弄走了……姬清远看着眼前少女真的有些后悔当初去江陵城把这两人带回来。 但后悔是一回事,这府中如果他和姬安歌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侵入他们的领地。 青年看着眼前少女目光冷下来。 “即便你未婚夫不在意,但我没有理由收留你,前秦的……公主殿下。” 可面对他的冷脸,眼前少女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只是想和你妹妹住。” 他又不是担心这个!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手中门框,正想开口,嬴抱月却再次开口。 少女的目光在他扶着院门的手停留一瞬,轻声开口,“而且,姬大公子你刚刚不是给我开门了吗?” 即便他没有任何立场帮她,帮她只会给他自己带来无谓的麻烦,但他还是开门了。 姬清远一愣,也不知自己刚刚为什么如此冲动。他目光微微垂下,也许只是因为……听到了她母亲的名号。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提起那个人了。 那个人从整个大陆的英雄变为妖女,已经过了整整七年,人们耻于提起她,即便提起都是鄙夷和痛恨。 看着眼前目光清澈的少女,姬清远短暂有些恍惚。 他打开门,也许只是因为她提起那个人的时候,没有丝毫鄙夷。 有的只是,崇敬和思念。 她也许没有注意到,她提起那个人的时候连声音都有些许不同。 不知为什么,姬清远却察觉到了。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淡淡道,“你真的知道我母亲的事?” 这世上大概没人比她知道的更多了。 当然她不能这么说,容易露馅。 她歪了歪头看着姬清远道,“大概足够说上三天了,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小事也好,姬清远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这个说法对他很有诱惑力。 看着眼前青年有些意动,嬴抱月眼睛亮起来正想加把火,而就在这时眼前青年忽然开口,“那你还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嬴抱月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姬清远,以为他好奇关于师父更详细的事。 “就是……” 不知为何眼前青年却突然犹豫了,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这人到底好奇他母亲什么,不会是那些风流八卦吧? 就算是也没问题,嬴抱月已经做好拿这位亲娘的八卦抵房租的打算了。 师父,对不起,为了你儿子能收留我,我只好卖掉你了。 “没事,什么都可以问!”嬴抱月好奇又信心满满看着姬清远,“兴许我知道呢!” “那你还知道……”然而就在这时姬清远忽然抬起头直直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仿佛想看到最深处。 嬴抱月只听男人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知道我母亲的徒弟,少司命林抱月的事吗?” 嬴抱月心跳猛地一个跌停。 第三十八章 跨越 好吧,这她还真没想到。 看着眼前少年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嬴抱月心底有些发毛。 她卖她师父没什么心理压力,却没想到她如今要进这道门还要卖她自己八卦的。 俗称她卖她自己? 她怎么不知道这小子还对她也感兴趣?果然是因为这人在家宅太久了么? 嬴抱月心道将来她一定想方法把这小子弄出这个院子,让他明白这世上还有更多东西可以感兴趣的。 但此时她顶着姬清远认真的眸子,只得牙酸地开口,点了点头道,“嗯,我也知道一些。” 看着姬清远眸光倏然一亮,嬴抱月心底感觉愈发怪异,小声补充道,“不过知道的没有大司命娘娘那么多……毕竟那位经常不在宫里……” 她说的是实话,她当年的确经常不在! “嗯,”姬清远深有感触点头,这也符合他当年收到的情报。毕竟那人如果愿意乖乖呆在阿房宫,他当年也不会追得那么辛苦。 但即便知道的不多,哪怕能知道一些和她相关的消息,对他而言都是意外之喜了。 他希望了解那个人的一切。 这个公主倒也不是那么没用,姬清远原本因她父亲和她与那个女子一模一样的名字,对这个公主很有些抵触。 但此时看着眼前的嬴抱月他顿时觉得顺眼了许多。 “行吧,”姬清远神情复杂地凝视着眼前少女,“如果你愿意知无不言,也不是不能在这里借住。” 反正订婚宴还有三天就举行,也发生不了什么。 嬴抱月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却只听姬清远话锋一转,严肃地凝视着她,“只不过我必须征得我妹妹的同意,如果她不同意……” 如果姬安歌不同意,姬清远绝不会让这个女子跨进清安院一步,只能让她…… “大哥。”这时姬清远身后传忽然来女子轻柔的声音,男人一怔回过头,意外地看着身后的姬安歌。 然而嬴抱月却丝毫不意外,看着面前女子意料之中的神情,姬清远一愣,她一开始就知道姬安歌在他后面? “安歌,你……” “大哥,我都听到了。”姬安歌穿着家常的衣裙戴着面纱,走到姬清远身边,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想和我住?” 少女虽然年幼成长环境特别,但却依旧有着世家贵女好出身特有的矜持……与冷漠。 和她在山野间疲于奔命的母亲与姐姐不同,姬安歌也算是高门大院里出生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女子。 姬清远看着妹妹这个样子,微微蹙起眉头。 他看着姬安歌长大,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或者说被她的生长环境逼成了与世无争的性子。 姬安歌性情淡漠,甚至冷漠到有些软弱的程度。 哪怕叶静姝多次挑衅,如果不是后来被他发现,姬安歌都能不声不响地忍下来,他甚至都感觉不到姬安歌对叶静姝有什么敌意。 但此时不知为何,姬清远却发现姬安歌居然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女子有些微微的……敌意? 也许并不是敌意,哪怕他被生活逼得从小对妹妹又当爹又当妈,但他毕竟是个男人,不得不承认还是不太懂女儿家的心思。 看着姬安歌走到嬴抱月面前,隔着一道门槛两名女子面对面打量。不知为何,姬清远觉得自家小院忽然有些……暗潮汹涌。 姬清远的感觉没错,姬安歌的确不太喜欢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 有些东西讲不清楚,从看到这位公主的第一眼她心底就感觉有些古怪,她之前从没这种感觉,总之让她不太舒服。 而这女子想摘她面纱的那件事更是加剧了她心底的这种古怪。 包括此时这位女子看着她的眼神。 姬安歌觉得她自己应该目光不善,但比她还小一岁的少女却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 她要是这么看叶静姝,哪怕只有一眼叶静姝早闹事了,但眼前的少女却安静得不符合她的年龄。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盯着自己不放的小女孩,姬安歌不知道她在嬴抱月眼里就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为什么想和我住?”姬安歌终于明白拼毅力她恐怕不是这女子的对手。 嬴抱月笑了笑,“我和姬小姐一见如故,没什么理由只是想和你住。” 这也是实话。嬴抱月觉得,只是能看着姬安歌那张脸,她的睡眠质量都会大幅提高。 姬安歌被噎了一下,体会到了他兄长那种没理由可想的痛苦。 这女子成功将所有问题都简化成一个,没有外层原因的原因,只有……你想不想? 想拒绝她,恐怕直接说不想就行了。 但世家子之间哪有说话那么直接的,更何况看着身边兄长的目光,姬安歌已然明白,他兄长似乎很想要这女子提出的条件。 “安歌,你不用……”注意到自己妹妹的目光,姬清远怔了怔想说不用勉强,但不等他开口,姬安歌忽然道。 “大哥,我没关系,可以让她进来。” “安歌,你……”姬清远有些迟疑,但下一刻姬安歌已经转身往自己屋子走去。 兄长为她付出良多,她虽对这世上大部分事情都不在乎,但不能在乎兄长的感受。 更何况,姬安歌背对着嬴抱月,微微捏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她也想弄清楚,她心底那怪异之感到底来自何处。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 …… 姬嘉树站在门口,没想到这名少女真能过了他素来冷清的大哥和长姐的关,下一刻不等他反应就只见嬴抱月转身向他摆了摆手。 “那我今晚就住这儿了,二公子谢谢你送我到这,晚安。” 这个人…… 姬嘉树心情虽忽然有些复杂,但心知按理说这女子这个态度才是他当初想要的,他为甚要感到复杂? 思及此少年呼出一口气,像姬清远一礼后转身离开。 姬清远目送弟弟离开的背影,心情也有些复杂诡异,但总之此时也由不得他后悔了,他打开了院门看着眼前少女道,“你可以进来,但注意院门口有阵法,不要随便就跨进来,会……” 姬清远的话忽然停在嘴边。 因为下一刻他看着这名少女轻而易举地抬起脚,一步跨过了清安院门口的阵法。 …… …… 第三十九章 真相 看着一步跨进院子的嬴抱月,姬清远有短暂的怔愣。 就在他以为是阵法出了什么问题之时,发现眼前少女居然后知后觉转过身,愣了愣看向自己的脚下,随后蹲下身,怔怔向地面伸出手去。 嬴抱月的手指在触及那外表什么没有的地面之时,她胸口的红玉突然烫了一下。 她一愣,下一刻定了定神,指尖轻轻触上冰冷的地面。 真不可思议,她应该将和修行有关的全忘了。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却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 在这普通人肉眼什么都看不到的地面上,有个女子曾经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鲜血滴倒地面,绘出繁复的花纹。 清安院院内院外,都有着大司命林书白布下的各种阵法。外人是看不出来的,但姬清远自然知道所有阵法的位置。 看着眼前少女珍惜到小心翼翼的动作,姬清远克制住内心异样之感。 嬴抱月身后归辰等人看得莫名其妙,但姬清远却很清楚她在干什么。 这个女子居然在触摸地上的阵法。 可这阵法低阶修行者是根本看不见的,她到底…… 嬴抱月感受着指尖的冰冷,并不知为何胸口那块红玉会突然滚热,但那份滚烫一瞬即逝,她眷恋地看了地上一眼,随后站起身看向死死盯着自己不放的姬清远。 “这地上的阵法刚刚可能失效了一瞬,”嬴抱月笑了笑转身看向身后归辰等人,“但现在应该正常了,还能麻烦姬大公子让我的人进来吗?” “失效?”姬清远怀疑地看着眼前少女,毫无心理负担地诋毁自己师父阵法的嬴抱月信誓旦旦地点头。 是否失效一时也说不清楚,姬清远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看着嬴抱月道,“可你只有等阶九,不可能看到这个阵法。” 这她倒是没想到,嬴抱月顿了顿看着姬清远,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可能因为我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我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至少这辈子不是。 “不是……等等?”姬清远头皮一麻,她说她不是这意味着…… 她修行了吗?在这个女子不被允许修行的世道,这女人居然不怕死地修行了? 她还敢告诉他? “你修行了?”姬清远死死盯着眼前少女难以置信地问道。 迟早整个南楚都会知道这件事,嬴抱月希望这对兄妹第一个知道,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姬清远没想到这个不同寻常的前秦的公主居然会不同寻常到这种程度,不同寻常到让他无话可说。 “嘉树知道吗?”姬清远问道。 嬴抱月思索了一下,姬嘉树包括之前遇到的陈子楚许义山都没有见过她破境时的样子。 “大概不知道吧,”思及此她笑了笑道,“但他迟早会知道的。” 毕竟也许她与他迟早会兵戎相见。 姬清远凝视着神情平静的少女,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男人忽然收起脸上所有表情,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到南楚来,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一个略有些离经叛道的和亲公主,不过是想吸引自己的弟弟,在这个国家找到活下去的办法。但想起之前她和姬嘉树的对话,姬清远察觉到了不同味道。 面对他的质问,姬清远以为这女子会编造理由糊弄他。然而下一刻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道,“这你迟早也会知道的。” 很快就会知道。她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毕竟离初阶大典和她的订婚宴也就三天了。 “而现在,”嬴抱月看向依旧站在门口的归辰等人,苦笑着向姬清远摊开手,“能让我们先进来吗?” …… …… 月上中天,夜色降临。 白日里鸡飞狗跳的南楚国师府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晚飨后,姬清远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静静读书,这是八年来他每晚的惯例,但今晚男人却有些心神不宁。 凝视着烛台中微微跳动的烛火,姬清远忽然看向窗外,他本想欣赏下月光,却发现不知何时浓浓的乌云忽然遮住了窗外的月亮。 男人皱起眉,看向身边来送茶的书童问道,“小姐那边晚飨吃完了吗?” 姬清远身边的书童叫季三,顾名思义是姬嘉树身边那个季四的兄长。 季三闻言端茶的手一震,随后忙不迭点头,“吃完了,都撤下了。” “是么?”姬清远拿起书案上的一册书翻开着,书上的字却一个都没看进去,他抬头看着眼前有些忐忑的季三,眯起眼睛问道,“那小子和那武将现在在做什么?” 清安院人丁较少,那女子带着她身边那几个人进来后,姬清远就地进行了分配。 说是分配,其实也就是男女分开而已,为了他妹妹的名节,清安院东西两院一直都是男女分明。即便那个女子短暂借住也不例外。 归辰和楼校尉被分到了东院,也就是姬清远他自己这边。东院这里还是有几间空房的,那两个男人表示他们哪都能住,姬清远就直接将归辰和楼校尉安排到他旁边的房间中。 而归离和姚女官则和嬴抱月一起去了西院,至于她们如何安置,就全听凭姬安歌的安排了。 自己妹妹大概还是第一次安排这样的事,姬清远看着眼前的书童问道,“西院那边是怎么安排的?” 季三端着茶盘,有些局促地看着眼前的公子。 “怎么了?”姬清远皱起眉头,“安歌不会还没给那女子安排屋子吧?” 季三欲言又止,姬清远疑惑更深,厉声问道,“那公主现在在哪?” 虽然姬安歌对那女子表现出了一定敌意,但姬清远不觉得自己妹妹会慢待那女子,至少明面上不可能吧?难道…… 季三在主子眼神的逼问下小声开口,“公主殿下还在……大小姐房内。” “还在?”姬清远还以为姬安歌把那女子丢门外不闻不问,却没想到居然让她进了自己屋子,还待到现在? “到底怎么回事?”姬清远皱眉,“安歌是要让殿下住她自己屋子里?” 看着吞吞吐吐的书童,姬清远心底觉得有些不对。 “说!”男人看着季三喝道,“大小姐那到底怎么了?” 季三被主子的疾言厉色吓到连忙跪倒,不得已将他刚刚看到一切说了出来。 “公子,不是小人不告诉你,小人也只是看到些事,也搞不清楚……” 跪在地上的书童忐忑地开口。 “刚刚,西院忽然要了很多的药材。” “药材?”姬清远瞳孔一缩,“都是什么药材?谁受伤了?” 季三浑身一震,“小人也不知道,不过……” 跪在地上的书童抬起头瑟缩道,“都是些金疮药,是用来治……” 季三吞咽了一口唾沫,说出了那句话。 “刀剑之伤。” …… …… 第四十章 愈合 正如姬清远所料,姬安歌原本的确不想和这个女子走得太近。 虽考虑到大哥的心情让她进门,姬安歌也知道这女子也只能住在她的西院,但她原本只打算让嬷嬷收拾个空屋,然后和那个女人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她们也不可能相处那么久。 最多三天,就当那人不存在就得了。 姬安歌从小到大最擅长这种事。 不管怎么说,人既然接进来了,为了不给兄长丢脸最基本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总之第一顿饭是要一起吃的,清安院多年没有外人来,怎么说也没有现成收拾好的屋子。 考虑到这女子的身份,也不能像个下人一样有张床就打发了。 姬安歌只得一边先与来到西院的三个女子一起吃个晚飨,一边让嬷嬷和粗使下人去收拾个屋子。 原本清安院的晚飨姬安歌都是和姬清远一起吃的,但饭点时姬清远送来消息说东西两院今晚单独开宴,姬安歌也就明白这是哥哥特意给她留下准备时间。 不过出乎姬安歌意料,和这女子一起用膳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如坐针毡。这女子作风随意却丝毫不失礼数,唯一有些出格的是坚持让她身边两个下人模样的女子也一起上桌。 更让是姬安歌没想到的是,她在饭桌上得知,这位公主身边跟着的小女孩居然是个前秦甲等世家的嫡女,两人结识不久。而她身边的女官也不是从小陪公主长大的人。 姬安歌完全不懂这女子身边人的出身为什么会这么诡异。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那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在言谈中透出的,对那个名唤嬴抱月的公主绝对的信任。 下人是世家大族的底蕴之一,世家子身边的贴身侍女无不需要从小培养,才能保证忠心耿耿。 这是姬安歌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观念。 但她眼前这名少女却轻而易举打破了这一切。 不过这女子再特别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姬安歌将心底异样按下,也压下了身边嬷嬷看着这女子让下人上桌时的不满,反正她很清楚这顿饭吃完和这女子的交集就都结束了。 如果她没有看到那一切的话。 站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姬安歌非常后悔她为什么要多看那一眼。 就在那顿诡异的晚飨吃完之后,姬安歌捧着下人送来的饭后茶,正等着收拾屋子的粗使丫头来回话。而就在这时她身边的女子忽然站起身,问可否借她床边的屏风一用,顺便想借件家常衣服,下人穿的也没关系她想换件衣服。 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而且姬安歌对那女子身上那件破烂甚至隐隐粘上了不知什么人血迹的衣服已经忍很久了,只不过不关她的事她才一直一言不发。 听嬴抱月这么说,姬安歌立即让身边老嬷嬷去找了件她没穿过的家常衣裙送来,那女子接过就道谢走到了屏风后。 一切到这里都是正常的。 这时负责收拾屋子的侍女来说屋子已经收拾好,嬴抱月在屏风后让那个小女孩和那个女官先去看看,于是归离和姚女官就在西院下人的带领下离开了。 姬安歌继续坐在桌边喝茶,下人进来收拾碗筷离开。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姬安歌突然意识到,屋中一时只剩下她和那名少女两人。 当然只要她一出声,门外下人就会立即冲进来,姬安歌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再说了她天生的等阶可比那少女要高的多。 但意识到屋中只有她和那女子两人时,姬安歌心中那股古怪之感又浮现了出来。 之前在饭桌上,为了吃饭她摘下了面纱,她现在一摘面纱就会想起那女子和她说过的话,心中的感觉也愈发奇怪。 听着屏风后静静的衣物摩挲声,姬安歌做了她今生最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坐在桌边喝茶的少女鬼使神差地端着茶盏起身,向她床边的那座屏风而去。 当然,这行为本身没什么,同为女子又是主人家,她就这么走过去看看那女子还有什么需要的也是一种礼数。 只不过姬安歌也没明白她到底是想干什么,走到屏风边才觉得自己好生荒唐。 她苦笑一声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出问题了,转身想要离开,但下一刻少女的脚却定在地上。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姬安歌眼角像是瞥到了什么。 而只是短短一瞬,可她瞥到的内容却深深印在眼底让她在意到无法忽视。 应该是……她的错觉吧。 姬安歌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随后她在屏风前再次转身,静静移动脚步看去,将屏风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然后少女屏住了呼吸。 屏风内的另一名少女为了更衣已经衣衫尽除,但姬安歌并不是为了这种事难以呼吸。 映照在她眸子中的确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体,少女肤色洁白如玉,有着年轻的活力也有着深宫大院女子的纤弱。 但让姬安歌难以呼吸的,是那具躯体上伤痕。 纵横交错,伤痕累累。 姬安歌能辨认出大多出自刀剑和箭镞,其中有的已经愈合,有的却极深甚至边缘还翻卷着皮肉。 大大小小,深深浅浅。 但伤口似乎被处理过,并没有血肉模糊。 衬托着少女洁白如玉的肌肤,宛如冰裂纹的瓷器。 脆弱,却让人震撼。 而就在这洁白身体上,姬安歌倏然还窥到一抹鲜红,居然有像是藤蔓一般的花纹从那女子左手手腕蜿蜒而上,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这是…… 下一刻那只手的主人忽然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转过头来,嬴抱月看向怔怔站在屏风外的姬安歌,叹了口气,看着呆住的少女问道,“怎么了?” 嬴抱月知道姬安歌在外面,但这是她是这房间的主人她想往哪看都可以,如果不是姬安歌一定要盯着这道诅咒,嬴抱月本打算当没看到。 咔嚓一声,姬安歌手上的茶盏跌落摔了个粉碎。 姬安歌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神情平静的少女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她好歹是个修行者,本能地知道那女子手上的那道红色疤痕不是能问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身上的伤痕。 “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哦,这些啊,”姬安歌看着那女子顺手仔细检查着身上的伤口,神情却很平静,“来这边的路上,受到了一点追杀。” 这是受到了一点追杀吗? 姬安歌心底忽然有股酸意泛上来,突然又莫名的让她恼火。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时心情从何而来,仿佛是刻在她身体内灵魂的本能一般。 她和这个女子接触时日甚短,但她却也好歹是和这公主一起坐马车回到丹阳的。然而就在这一路上,她都没意识到这女子居然伤得那么重。那些粗心的男人们就更别提了。 可姬安歌知道她的兄弟们不算粗心,怪只怪这女子太会隐藏了。 她将所有的伤痛都隐藏在她平静的微笑下。 “你……你这个样子到底还想不想……” 姬安歌看着嬴抱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本想质问这女子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想不想嫁人,但话到嘴边却觉得自己无比虚伪。 这本身就是对这个女子的亵渎,谁都不知道这名少女到这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谁都不知道在看着轻松的模样下她付出了什么。 姬安歌唯独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自己没有资格质疑这个女子。 这女子也不需要任何同情。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嬴抱月,冷冰冰道,“你怎么受伤的我不管,但别死在我的院子里。” “嗯,”嬴抱月看着神情复杂的少女笑了笑。 “我去要些药来,府里没有精通医术的医婆,你……”姬安歌看着眼前女子神情一时有些挣扎。 女子看病不比男人,这女人伤在全身是不能给郎中看到的,看着这些伤痕姬安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我懂医术,只要有药就可以了。”嬴抱月连忙安慰她道。 不知为什么,虽没有任何依据,姬安歌听到这女子这么说居然松了口气,居然像是下意识就会相信这女子说的话。 这到底…… 然而不等姬安歌放松,眼前检查到身侧一处大伤口的嬴抱月忽然抬起头看她,“对了,除了药你这边有针线吗?你会绣花吗?” “你……你要作什么?”姬安歌瞪大眼睛,心底忽然浮起不详的预感。 她从小和针线打交道,但此时她忽然不想说自己会针线。 而下一刻,她的预感成真。 嬴抱月瞥见姬安歌枕边的绣花绷子笑起来,“看来你果然会针线。” “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姬安歌僵硬地问道。 “有几道伤口一直没愈合,”下一刻她只见眼前少女微笑抬起头看她,开口道。 “还麻烦帮我缝一下。” …… …… 第四十一章 缝合 “缝起来?” 灯火下,姬安歌愕然看着赤身站在她面前的少女,觉得一定是她耳朵出问题了。 可怜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如此可怕的要求,但下一刻姬安歌看着眼前这个少女眯起眼睛,心想这人一定是说笑。 深宫大院的女子手指被针扎到都要奶娘安抚好久,磕到擦破皮都要祖母心肝肉儿的心疼好久。 这人却要自己拿针去缝合她的皮肉? “你说笑的吧?”姬安歌故作轻松地笑道,“殿下,这可不好……” 但下一刻眼前的少女笑了笑,一边检查伤口一边看向她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值得说笑的。” 姬安歌僵硬了。 嬴抱月向眼前的小女孩招了招手,“来吧,针需要选用长又细的,银针最好,你这院里有白酒吗?越烈的越好,将棉线浸泡进去,等酒干了就能用了,对了……” 听着眼前少女事无巨细地交代,姬安歌背后汗毛直树,“你说真的?你真的要……” 真的要她来缝伤口?在这个女子的身体上? 姬安歌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在颤抖。 正检查伤口的嬴抱月一怔,抬起头看着眸光动摇的少女。 看来是吓到她了? “别担心,”姬安歌看着眼前那个要被缝的人反而开口安慰她。 但这人一开口,却轻笑着道,“这事很常见的,战场或者是乡下……对,乡下。” 这人像是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安慰她的例子,一拍大腿一脸认真地看着她道,“在乡下农妇们遇上马和骡子受伤还有生产都是这么直接用线缝,我在乡下见过。” “所以没关系,”赤身的少女走上前拍着她的肩膀,“和马呀骡子什么的都一样。” 这能一样吗? 姬安歌听了整个人反而更不好了。 这说法怎么听都不对劲好么? “你就不害怕吗?”姬安歌看着眼前的少女很想这么问。 然而姬安歌不知道嬴抱月倒是真的不害怕这些,她只担心伤口不能在初阶大典前愈合。 这些伤口都不在要害上,嬴抱月一路上都在用自制的蒸馏水和生理盐水清理伤口,并无比庆幸她及时升上了等阶八。 多亏了修行者随着等阶提升的身体素质,才让她一路上没有因伤口感染而直接现场去世。 不过腰上和肩膀上两道剑痕实在是太长,愈合速度太慢了,不外科缝合恐怕很难好。 嬴抱月看着眼前微微颤抖的少女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害怕就算了吧,但能否借我刚刚我说的那些东西?我自己来……” 缝合伤口对她是小事,但对宅门内的小姐而言恐怕还是太刺激了一些。虽然手不太方便但她也不想让归离姚女官担心得晚上睡不着,更不想被国师府下人看见,她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好了。 然而嬴抱月这句话却没能说完,只见眼前姬安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身体,下一刻不等她说完少女忽然猛地转身离开。 嗯?这到底是要哪样? 屋子的房门被重重甩上,外面传来她的主人饱含怒气的声音。 “你待在里面别动!坐在床上!我去拿东西!” 原本端庄冷漠的小丫头却像是突然吃了火药一般,嬴抱月有些疑惑但人在屋檐下,还是要听屋子主人安排,于是她乖乖披上衣服,在屏风后的雕花床上坐下了。 而不知是不是恼火会让人的效率格外高,不到一刻钟姬安歌就备好了所有需要的东西,甚至无师自通的将银针在烛火上消了毒。 看着拿着针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像是一株小竹子气势高昂地像是要和什么人决斗一般的少女,嬴抱月有些迟疑。 “姬小姐,要不让你身边的下人来也是……” 姬安歌的奶娘她也认识,缝合这事对擅长针线的女子来说都不难,但嬴抱月这时忽然有些担心会不会给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姬安歌拿着银针在灯火下沉默一瞬,只有她们两人的屋子里静悄悄。 她刚刚把所有下人都赶了出去,虽这院子里也没几个人,但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做。 就在她端着这些东西进门时,看着她长大的奶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忧心地看着她问道,“大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让老奴帮你做吧?” 姬安歌平素从不会拒绝奶娘的帮助,但这一次她却拒绝了。 少女看着坐在床上披着单衣的少女,“你不希望太多人看到不是吗?” 嬴抱月一怔,“可是你……” “没什么可是,”姬安歌看着她恨声道,“别小瞧我。” 这个女子承受如此多伤痕,同为女子难道她连注视这些伤口都做不到了吗? “我来做。”她凝视着嬴抱月道,“我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话说在前头,”姬安歌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放下了所以礼数,冷冷道,“我这么做只是不希望你死在我的院子里。” “嗯,”嬴抱月点点头,低头笑了笑解开披在身上的单衣。 在明亮的烛火下她抬起头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那麻烦你了。” 姬安歌听见自己咬紧牙关的声音,随后她捏紧了手中的银针。 …… …… 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月亮,南楚国师府清安院西院正屋,灯火通明。 足足八盏油灯,照耀着环绕其中的少女下颌下一滴滴淌下的汗珠。 “最后一针了,”姬安歌看着眼前坐在床上的少女咬着牙道。 不知已经过了多久,她此时满头满脸的汗珠,眼角通红,仿佛受伤的人是她一般。 “嗯,”嬴抱月坐在床上微微点头,从姬安歌开始缝合之始她就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手掌下攥紧的床单,姬安歌甚至以为她缝合的是一座雕像。 用针线,缝合人的皮肉。 姬安歌原本以为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但她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缝到了最后。 她深吸一口气,专注于最后一针。 而姬安歌不知道,她专注于缝合伤口的时候,嬴抱月也在观察她。 看着眼前明明从未接触过这些却敢咬牙亲自上阵撑到最后,手从一开始的颤抖到最后的稳定的少女,嬴抱月在灯火下微微含笑。 原理虽然简单,但这世上第一次就敢用针缝合皮肉的女子可不多。 虽然她以前没见过师父的这个女儿,第一次见到时的印象也略微妙,但这个时候嬴抱月确定了。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一些问题,但这个孩子长得真的挺好的。 “缝完了!”这时嬴抱月耳边传来姬安歌兴奋又放松的声音。 姬安歌咬紧牙关打上最后一个结,看着眼前自己的成果,在感到成就感之余,她的目光姑且再次被眼前少女身上的伤痕所占据。 那上面此时也有了她留下的痕迹。 “你到底是怎么弄出这么多伤痕,”姬安歌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她喃喃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她就没办法不受这些伤吗? 但下一刻,姬安歌看着原本背对着她披衣的少女忽然转身看向她笑了笑道。 “我曾见过一个女子,身上有更多的伤痕。” 姬安歌一怔,“是谁?” …… …… 第四十二章 值得 看着眼前浑身伤痕的少女,姬安歌只觉自己的世界都在颠覆。 对世家小姐而言,哪怕身上多了一道划痕,那都是能让整个府邸鸡飞狗跳下人丧命的大事。 而这女子明明还是个和亲公主,却有如此多伤痕,这让姬安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然而此时这女子却说还有别的女子比她伤痕还要多? 恕姬安歌孤陋寡闻,眼前这名少女已经是她见过伤得最夸张的人了,比她还多那到底是什么人?还活在这世上么? “是谁?”姬安歌死死盯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但下一刻看着嬴抱月的眼神,她心底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咯噔一跳。 “你看来是猜到了。”嬴抱月看着手上还沾着她的血的少女轻声开口,“是你的母亲。” 嬴抱月看向自己身上已经缝好的伤口,拿起床上装着金疮药的竹筒,轻轻弹到自己的伤口上。 姬安歌在一边怔怔看着她。 眼前的这一幕穿越时空,给了嬴抱月极大的既视感。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待在师父身边,用她拙劣的手段为那个女子缝合伤口,看着那个女子一声不吭在火堆边静静为自己上药。 “你母亲身上的伤口曾经比我现在还要多的多。”嬴抱月看着姬安歌静静道。 多的多。 而且大部分是为了她所伤。 “曾经?”姬安歌在最初的震惊后却抓住了嬴抱月话语中的这个词。 “哦,你说这个,”嬴抱月看向姬安歌扶着下巴道,“因为伤疤什么的等阶升到一定程度都会消失。” 这也算是修行者的一大福利了,越是高阶修行者其恢复力越异于常人。 “你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吧,”嬴抱月看着姬安歌道,“你伤口愈合的速度比寻常人要快吧。” 姬安歌勉强点了点头,但她还不到凡事不留疤的程度。 读懂了少女的眼神,嬴抱月笑起来,“一般要到天阶,老疤痕才会逐渐消失,特别深疤痕还是很难恢复的。” “当然,”嬴抱月继续道,“到了你母亲后来的程度,已经很难有人能在她身上留下疤痕了。” 毕竟都是人神了,天阶的进阶堪称脱胎换骨,而人神更是难以想象。 “原来是这样么……”姬安歌怔怔道。 “嗯,”嬴抱月点了点头,“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等我等阶升上去了,这些疤痕迟早有一天也会消失的。” “谁担心你了!”姬安歌抢白道,下一刻少女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她喃喃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到这里来?看着眼前的少女,虽然接触没几天,但姬安歌凭直觉觉得这女子如果想要,她一定能想到逃避的法子,可她为什么…… “为什么?”灯火下,姬安歌看着眼前的少女怔了怔,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 “没有为什么,因为这世上……”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女笑了笑道。 “有些人值得为她受伤。” 有些人值得为她受伤。 姬安歌觉得她听懂了这句话也没听懂这句话,下一刻正想反问但脑海中却无端浮现出这女子说的前一句话,让她忽视了这句话的意思。 “等等,升上去疤痕就会消失……”姬安歌死死盯着眼前少女,“什么升上去?你想要提升等阶?” 看着眼前少女身上的伤痕姬安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终于想起她之前为什么想要质问这个女子为什么。 “不对,”姬安歌忽然冷冷地看着眼前少女,“你不可能是只为了嫁人而来。” 所有人都知道和亲公主是只为了嫁给一个男人而来到一个国家。 但此时看着满身伤痕的少女,姬安歌心道,谁会为了嫁人这么不要命? 也许有疯子会这么做,但姬安歌完全不认为这个女子是这种人。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姬安歌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到底是来干什么?” 没想到会在一天之内听到这对兄妹两人问出同样一个问题。 可以说不愧是兄妹吗? 嬴抱月看向漆黑一片的屋外,忽然开口道,“外面天上是不是有很多乌云?” 姬安歌一愣,随后条件反射地点头,下一刻她像是被窗外的黑暗所感染,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少女看着乌云密布的窗外喃喃道,“明天大概会下大雨吧。” 南楚本就多雨。 “是吗,要是下雨还真有点麻烦。”嬴抱月收回视线看着眼前少女静静道。 “我想来南楚,参加初阶大典。” …… …… 混乱的一夜过去,第二天事与愿违,从清晨时分开始,南楚丹阳城降下了瓢泼大雨。 “又下雨了。”南楚国师府正屋,国师夫人院内,有人正一脸不快地凝视着窗外的雨水。 “这几天总是要下的,”国师夫人叶氏斜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站在窗边脸上克制不住烦躁的侄女,“既然下雨你今天就待在我这里,别再到处跑了。” “可是……”叶静姝猛然回头看向叶氏,“可那个不要脸女人那里就那么算了?” “她不是去了清安院么,”叶氏淡淡道,“在那我管不了她。” “那到底……”叶静姝美丽的侧脸有些扭曲,“就这么便宜了她?” “怎么可能,”就在叶静姝义愤填膺之时,叶氏却缓缓将手上茶盏放到了几案上,看向窗外的大雨。 “我好心派下人去照顾她,她却不知好歹,”叶氏淡淡道,“她不敬在先,满心都是要在这府中闹事,那我自然不可能放过她。” 叶氏冷冷开口,“那女子挖空心思想和我作对,那我只得先下手为强。” 那两个野种她动不了,连这种硬塞进来的媳妇还动不了? 况且要是这媳妇识相便罢,却还是个如此多事的。既然要针对她这个婆母,她自然要好好对付她。 叶氏走到窗边和叶静姝并肩,凝视着雨水,“那丫头躲也没用,最多三天就还会到嘉树院子里来,到时候我自有打算。” 然而愤怒地想要找嬴抱月算账的叶氏不知道,她视作敌人的那个女子……心思早就不在宅斗上了。 或者说从来就没在过。 而叶氏更没想到的是,根本没到第二天,就在她恨恨说完这句话后,正在自己院子里吃早膳的姬嘉树就迎来了客人。 看着撑着伞站在空荡荡门洞下的少女,姬嘉树险些被早膳里的饼饵给噎住。 “咳咳,你……”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咳嗽起来。 这人来干啥? 而没等他勉强说完这句话,伞下的少女笑起来看着他问道。 “陈子楚在吗?我有事想问他。” 第四十三章 契机 姬嘉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又见到这个女子。 不如说,所有人都没想到。 侍女撑着的另一把伞下的姬安歌站在嬴抱月身后,无言地看着站在空荡荡门洞前那个少女的背影。 很难想象昨天看上去还遍体鳞伤的女子,今天早上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地往外跑。 早上姬安歌醒来,发现枕边没人之时简直魂都要吓出来了。 没错,昨晚嬴抱月睡在了姬安歌的床上。 姬安歌本来是让侍女给嬴抱月收拾好了屋子,但看着被缝上伤口的女子,她却怎么也不放心再让这位公主一个人。 她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受过金疮伤的人白天看上没什么大不了,夜里常常发起高烧人就这样没了。有这个民间常识在心底打转,姬安歌再看嬴抱月就像看着个朝不保夕的死人。 更可怕的是这偌大府邸里就还只有她知道这女子浑身是伤,这让姬安歌愈发紧张起来。 为了防止嬴抱月半夜发高烧就这么烧死了都没人知道,姬安歌最后还是抓住了要往自己屋子里走的少女,冷冷开口让她今晚就住在这里。 当然姬安歌不过是担心和亲公主还没成亲就死在清安院,给大哥和她带来麻烦。 不管怎么说她那么费尽心力去缝了一个“人”,还没怎么样就死了,也浪费她的劳动成果不是么? 姬安歌思及此却担心嬴抱月多想,但那个女子就像是没有脾气一般,听到她这么说就毫不在意地点头,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反而让姬安歌有些气闷。 但总之这女子安静下来就非常安静,本以为自己会夜不成寐的姬安歌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连夜里有人出去也不知道。 当然嬴抱月也不会让她知道。 因为之前缝伤口耗尽精力姬安歌一夜无梦,等再次睁开眼睛天已大亮。 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简直不敢相信,她躺在一个陌生人身边居然就这样安然地睡了一整晚。 那个女子身上像是有着能让人觉得安全的魔力。 但下一刻,那种萦绕在空气中的安全感变得稀薄,姬安歌怔怔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空无一人,头皮一麻。 她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那女人不会死了吧? 传说猫在意识到自己要死的时候会悄悄离去,独自一人藏起来。不知为何虽然 相识不久,姬安歌却觉得那个女子在死亡的时候也许也会如此选择一个独自死去。 没有来由的恐惧攥住姬安歌的心脏,让她第一次不顾梳妆连鞋都没穿好冲出房门,下一刻她扶着门框愕然看着站在院中廊下向她侍女借伞的女子。 “姬小姐?你醒了?” 那个没心没肺地女子举着一把伞站在院子,手上还捏着一块饼饵。 “你这边厨子早膳的手艺真不错。”嬴抱月看着姬安歌笑道,“借你一把伞,我要出门一趟。” 不错…… 姬安歌看着嬴抱月的身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 “站住!你要去哪?” …… …… 然后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了,匆匆换衣跟着出门的姬安歌看着同样捏着一块饼饵在桌边僵住的姬嘉树,突然有些同病相怜。 看来她这个弟弟也没想到他的未婚妻会一大早再次拜访他的院子。 找的还是他的朋友。 本来姬安歌看到这女子往姬嘉树院子里走之时,还以为他们旧情复燃。 不过这两人也没什么旧情。 但比起旧情,这人找陈子楚做什么? 思及陈子楚身份,姬安歌忽然想起那女子昨夜和她说的那句话。 “我想参加初阶大典。” 那个女子的确是这么说的。 但姬安歌只把这句话当做这女子疼晕了后的南柯一梦。 没错,这是属于女子的一个梦。 姬安歌看着嬴抱月的背景攥紧了手掌。 因为女子,是不能参加初阶大典的。 “你找子楚做什么?”姬嘉树好不容易将朝食咽下去,看着站在院子中的少女微微蹙眉, “他不在?”嬴抱月问道,她记得昨晚陈子楚嚷着要和许义山在姬嘉树的院子留宿,她才将要问的话留到了今天。 人已经走了? “他不在的话,许义山在也可以。”嬴抱月道。她要找的是一类人不是一个人,不过要撬开许义山的嘴要难不少罢了。 “义山他……”姬嘉树眉头皱得更狠,“他……” “他回他的学宫了,”这时一个醉醺醺的男声从姬嘉树身后传来,一脸宿醉的陈子楚揉着眼睛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一边打着呵欠继续道,“毕竟明天是个大日子,当大师兄就是麻烦。” 姬安歌敏锐地捕捉到嬴抱月听到学宫和大师兄两字时眸光微亮,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浓。 “子楚,把衣裳穿好!” 姬嘉树叹了口气,看着昨夜在他院子里模仿狂生对酒当歌的好友,看着院门外微微侧身避开的姬安歌,和不闪不避毫不在意的嬴抱月,脑门愈发痛起来。 “好好好,”陈子楚拢了拢衣襟,摇了摇宿醉的脑袋,脸色酡红但眼神却已经逐渐清明,笑眯眯看向站在门口的嬴抱月。 “殿下大清早前来,找我有什么事?莫不是……” 如果不是姬嘉树不在,陈子楚还真想要调笑几句,但看着姬嘉树的脸色,少年收敛了一下,“想问问什么?” “姬公子,”嬴抱月却看向姬嘉树,“能否拉一个屏障?” 她伸出手绕着她身后的归辰姬安歌还有姬嘉树与陈子楚拉了个圈,“接下来的话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姬嘉树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调动真元。 感受着笼罩在身上的屏障,嬴抱月向他一礼,“谢谢。” “说吧,”陈子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殿下到底有什么事?” 莫不是解除婚约想要他帮忙,以他的家世背景倒也…… “之前在路上,陈公子在闲聊时曾提过……”嬴抱月静静开口。 “提过?”陈子楚心头一跳,他素来爱吹牛嘴上没个把门,和这女子同行时倒也说了不少自己的消息,但应该也没透露什么私隐吧? “提过什么?我爹第三房小妾又生了个儿子?”陈子楚皱眉问道。 姬安歌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 然而下一刻,眼前的少女却笑了起来,看着陈子楚道。 “不是,是你提到……”嬴抱月笑了笑注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你说你今年要参加初阶大典。” 陈子楚一怔,看着眼前少女含笑问道。 “我想问问,要怎么参加初阶大典?” 第四十四章 天道十二宫 原本还有些醉眼朦胧的陈子楚闻言一怔,仿佛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 初阶大典。 这个词已经足够唤醒他的所有理智。 更何况还有这女子这时提出这个问题,背后的寓意可不简单。 他的确在路上吹牛之时,和嬴抱月说过今年他要参加初阶大典。 这没什么,毕竟今年南楚有头有脸的年轻人没人会不参加。 但有件事他还没和嬴抱月透露过。 那就是他不仅要参加初阶,陈子楚眯起眼睛,目光闪过世家子的冷酷和精明。 他还是今年南楚初阶大典的继子。 虽然是个被推出来当挡箭牌的最弱继子就是了。 陈子楚看着眼前少女纯粹好奇的眼睛,想起嬴抱月之前说也可以找许义山的话,猜想这女子大概不知道他继子的身份。 她就是纯粹想要找个知道的人问一下。 但以她女子的身份,问这个问题就有些不对劲了。 陈子楚心底微凉,重新挂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眯起眼睛看向嬴抱月问道,“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谁要参加初阶大典啊?” 姬安歌头皮一炸,看向嬴抱月发现她还真想要开口心道不妙,但下一刻只见嬴抱月身后的一名少年也紧密地盯着她的嘴唇,一看她开口不等嬴抱月说出来,归辰往前一步立刻抢道。 “我!”归辰生怕嬴抱月开口,挡在嬴抱月面前热切地看着陈子楚,“我,我,我要参加!” 眼前这少年就差举着手扑到陈子楚身上了。 陈子楚被归辰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退后一步看着眼前的少年点头,“原来是你啊。” 陈子楚注意到嬴抱月身边这次只带了这少年护卫一人,看来的确能说是为他而来。 陈子楚也想不到不敢想别的可能。 嬴抱月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归辰,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归辰和姬安歌同时松了口气。 归辰向陈子楚躬身行礼,“小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请公子指教。” 陈子楚看着眼前等阶低微但至少是个男人的归辰,微微松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 “你是前秦人?” 归辰点头,疑惑不解地看着陈子楚。 他刚成为修行者,托他爹的福也没什么家学渊源,对于修行界的一切都不太清楚。原本他以为只要成为修行者到了南楚就能参加初阶大典,但今天早上嬴抱月却告诉他要先去问问陈子楚。 少女站在他面前低声道,“八年了,也许规则有变。” 归辰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但知道嬴抱月说的话总是没错的。可此时被眼前同为大司马之子的南楚公子哥这样上下打量,他还是有些不舒服。 “陈公子,到底……” 不等归辰问完,陈子楚将一块饼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你说你要参加初阶大典,前秦朝廷开具的推荐文书记得带了吧?” “推荐文书?”归辰闻言一愣,嬴抱月也怔了怔。 “那是什么?” 看着眼前少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陈子楚瞪大眼睛,“这你都不知道?” 归辰如实点头。 “推荐文书是各国朝廷专门开给自己国家修行者参加初阶大典的证明,”陈子楚无语地看着归辰,“是在出发前去本地的县衙开的东西,你是前秦人自然要盖前秦官府的章。” “什么?”归辰宛如被当头一棒。 “不然谁知道谁是哪个国家的修行者?”陈子楚摊手道,“万一你是西戎来的奸细怎么办?” 归辰浑身一震,连忙摇头,“我是土生土长的前秦人!” “话是这么说,但没你国家开的证明,谁能保证?”陈子楚摇头,“没推荐文书是野修行者,你连初阶大典以国家为队伍的众人战都没法参加,有什么用?” 他遗憾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是报名最基本的东西,没有是报不了名的。” 初阶大典的确是除西戎外,长城内六国等阶五以下的修行者都能参加的盛会,但并不是毫无秩序和章法的。 所有参加者都要事先登记造册。 正式开始前,每个国家的继子手上都会有登记造册的本国修行者的参加名单。 嬴抱月听到这里已经全都明白了。 正如她所料,规则果然有变化。 这所谓的推荐文书其实就是推荐信,好比参加奥运会时各国运动员持有的参赛证。 她当年虽然没参加过初阶大典,但也多少知道一些规矩,她那个年代没有要以国家为单位开推荐信的传统。 毕竟那个时候……帝国还是大一统的国家。 帝国都四分五裂了,国与国之间的对抗就变得激烈了起来,规则自然是要变的,嬴抱月充分理解这件事。 但现在却直接导致了归辰和她参加的障碍。 “我没有这种推荐文书,”归辰喃喃道。 “那没救了,”陈子楚扶额,“现在这时间回去开也来不及了,你又不是稷下学士,区区等阶十又过不了考验,你还是准备准备下一届……” 归辰咬紧嘴唇低下头,但还不等他绝望,原本被他挡在身后的少女却一步跨出,静静看向屋内大口吃饭的少年。 “稷下学士?什么考验?” 陈子楚伸手去抓饼饵的手停在半空中,心道自己说漏嘴了,糊弄糊弄应该能…… 但不等陈子楚开口掩饰,却只听眼前少女静静道。 “你之前说许义山去准备大事了,就是这件事吧?” 嬴抱月看着陈子楚的眼睛笑了笑道。 “稷下学宫在初阶大典前,会进行最后一次选士?” 这女子简直敏锐地让人心惊胆战! 陈子楚咽下口中的食物,静静看向走到院中的那个少女的眼睛。 清澈到,仿佛能洞察这世间所有的秘密。 “我想起来了,”这时嬴抱月给了他最后一击,“初阶大典的开幕式应该不只只有我和姬公子订个婚那么单调吧?” 也就是你这个女人会觉得自己订婚单调。 陈子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南楚初阶大典的开幕式,的确不光是各国修行者走个过场。即便没有南楚和前秦的和亲盛举,它也永远热闹。 陈子楚的目光凝重起来,像是看到了那血雨腥风的场景。 所谓的开幕仪式,其实是初阶大典开始前的试水一战。 因为同时举行的,还有囊括各国最优秀的年轻修行者稷下学宫门徒之战。 史称,稷下之宴。 俗称稷下学宫,上四宫斗武。 也就是比武大会。 稷下学宫是山海大陆武学的最高学府,总共由十二个学宫组成,近年来各国的优秀修行者几乎都出自稷下学宫。 代表各国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只要足够优秀,在作为本国修行者前,他们往往都还会有另一个身份。 那就是稷下学士。 可以说稷下学士是比各国年轻修行者更高一层的身份。 陈子楚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没有本国的推荐信,的确还剩一种参加初阶大典的方法。” 嬴抱月身边归辰眼睛一亮,但下一刻却被面前少年脸上忽然浮现的严肃所震慑。 陈子楚嘴角的笑意已全部消失,声音冷淡,“但这种方法不是等阶十修行者能做到的。” “为什么?”归辰忍不住问道,有些不服气。 “没有为什么,因为这世上没有捷径,”陈子楚站起身走到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嬴抱月。 连本国推荐信都拿不到的人,是不可能拿到另外一张地位远高于各国推荐文书的通行证的。 “要想没有推荐文书就参加初阶大典,方法只剩最后一个。”陈子楚冷冷道。 “就是参加明天稷下学宫举办的天道十二宫最后的筛选。” 这是稷下学宫各院为了获得上四宫斗武最后战力举办的筛选,极其看重修行者的天赋和战斗力,更何况…… 陈子楚冷冷道,“要想拿到参加资格,光参加筛选还不够。” 少年声音冷酷如冰。 “必须通过上四宫的考验,成为稷下学士。” 第四十五章 稷下学士 “稷下学士?” 归辰站在院子中疑惑地开口,“那是?” 这哪来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乡巴佬啊…… 陈子楚站在台阶上蹙眉,下一刻却只听嬴抱月向归辰转身笑了笑道,“一般是指稷下学宫里天道十二宫先生收的正统弟子。” “没错,”陈子楚点头,不过他眯起眼睛看着嬴抱月道,“但现在只有上四宫的弟子能被称为稷下学士,你这情报是不是有点过时?” 嬴抱月一怔,随后笑了笑,正是因为情报过时她才来找他。 不过,如今只有上四宫的弟子才有资格称之为稷下学士?嬴抱月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紧,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这可和师父当年建立天道十二宫的初衷不符合。 “原来是这样,”听着眼前两人的对话,一边归辰半懂不懂地点头,下一刻他再次疑惑地问道,“可什么是天道十二宫和上四宫?” 陈子楚瞪大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公主到底是从哪找来的护卫?身为修行者连稷下学宫的事都不知道?这人以前是住在深山老林吗? 只可惜陈子楚不知道,归辰的确可以说是被嬴抱月从深山老林挖出来的。 嬴抱月笑了笑,看着陈子楚道,“陈公子口才了得,能不能为我的护卫解解惑呢?” 陈子楚看了一眼在旁边端着粥碗看热闹的姬嘉树,认命地点头,下一刻他清了清嗓子。 “稷下学宫是山海大陆武学第一学府,这个你总知道吧?” 归辰点头,这的确全大陆无人不知。 “但其实稷下学宫在建立之初并非只传授武学。” 陈子楚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看着院子中的少年少女,回想起那个他只在父辈兄辈口中听说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年代。 “最大的证明就在于稷下学宫总共由十二个分学宫组成,”陈子楚看着归辰认真道,“这十二个学宫分别为风火水雷四大剑宫、数、文、医、史、商、农、工、艺。” 撇开那四个剑宫,其他的学宫非常像现代大学的学院分科。嬴抱月在心里补充到。 除了四大剑宫是为修行者所设之外,剩下的八个全都是经世致用之学。 “这就是天道十二宫。”陈子楚静静道。 这就是大司命林书白建立的天道十二宫。 和之前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学府都不一样,在稷下学宫,天道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能给百姓带来实惠,能让所学子发挥自身所长,能好好建设这个世界的东西。 嬴抱月攥紧双拳,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子站在御祷省天台在月光下向她回过头时脸上的笑容。 那个人凭栏远望,仿佛能看到南方那正在建立起来的建筑。 这世上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那个一辈子几乎都在战场上渡过的女子,毕生最大的心愿却不是征战沙场。 战争,只是实现那个女子理想的第一步。 “我想要一个统一的,不再有战争的国家。”那个女子对她这么说道。 “然后,我想要一所自由平等的大学。”那个女子第二句对她如此说道。 “统一一个国家也许只要十几年,”嬴抱月记得师父笑着对她说道,“但建设一个国家却要无数代人,所以我们需要先建立一个学校。” 这就是稷下学宫。 有了稷下学宫,有了稷下先生,有了无数精通各行各业稷下学士,才能实现那个女子宏大的理想。 修行者保护国家,学士百花齐放。 嬴抱月念着那一个个学宫的名字,如果再给那女子二十年,不,也许只要十年,那个人也许就能真的能建设出一所真正的大学。 但她却没有活到那个时候。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陈子楚看着台阶下的归辰道,“你从刚刚这天道十二宫的名字也能听出来了吧?” “修行界现在最大的四个流派为风火水雷四大流派,这你肯定知道,”归辰闻言立即额首,陈子楚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郑重开口。 “天道十二宫里的上四宫,正是风火水雷四大剑宫。” 在南楚,因为火宫水宫这样的称呼太奇怪,人们一般还是习惯于将其称之为院。 风院,火院,水院,雷院。 这是专门为修行者设立的武学宫,在大司命林书白死后,不被重视的后八宫都陷入沉寂,但这四大剑宫却依托初阶大典,吸纳整个大陆上的优秀修行者,获得了修行界的承认,已然成为了山海大陆修行界四大剑派的宗门。 修行者到了破境等阶八神武境的时候,就需要开始选择流派了,修习一个流派的剑法是最常见的破境途径。而稷下学宫上四宫又是最佳的修习四大剑派剑法的地方,只要是有头有脸地年轻修行者都想往里面挤。 而他陈子楚就是风院的学士,而许义山是水院的稷下学士。 但想要成为等阶八以上修行者的学子多,而有天赋有才能的学子又少,这就有了筛选和竞争。 而这个竞争是属于学宫和修行者双方的。 年轻修行者想要加入上四宫,而上四宫为了扩充势力也需要不断补充优秀的弟子。 要知道少年天才少见,可算是一种紧俏的修行资源,各个流派之间多有争抢。 稷下之宴就是在这种争夺战中诞生的。 “每届初阶大典,都有很多各国修行者入境,”陈子楚看着归辰和嬴抱月道,“上四宫会趁此机会吸纳弟子,为了彰显各宫实力,会在初阶大典开幕式上的稷下之宴里进行斗武。” 为了斗武的胜算,每个学宫又需要更多的打手。 “所以明天在稷下学宫所在的紫华山上,会进行初阶大典前的最后一次天道十二宫筛选。” 当然后八宫都是陪衬,重要的还是上四宫的招人考验。 “从七年前开始,就只有能成为上四宫弟子的人才能被称为稷下学士,”陈子楚淡淡道,“能通过明天任意一个学宫的考验,就能成为稷下学士。” 归辰眼睛睁大。 “只不过……”陈子楚话锋一转。 “因为是要现成打手,可不是刚入门的修行者能通过的,”陈子楚冷冷道,“上四宫的筛选都是要签生死状的。” “筛选只要是修行者都能参加,”他眸光喜怒难辨,“但若是学艺不精被打死在宫门口。” 陈子楚淡淡道,“可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 …… 第四十六章 上山 临近初阶大典,作为一国继子,陈子楚真的不想再看见什么事端了。 即便眼前这个少年没有挑起事端的能力。 可陈子楚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另一位少女,心中却有些不安定。 这个名唤归辰少年没有挑起事端的能力,但他身边另一个不可能参加初阶大典的女子……却很难说。 看着面容沉静的女子,陈子楚隐隐有些可惜。 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更何况他在山林中见过这个女子飞奔时的身影,此时在瓢泼大雨下看着那个撑着伞的纤细身影,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如果是她呢? 如果这名少女是个男人,他还会阻止她去参加上四宫筛选?哪怕她只是个等阶九。 不,陈子楚心道,别说阻止了他也许会鼓动她去参加上四宫的筛选也说不定。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选择哪一个流派,她能使出什么样的剑法? 陈子楚不是没有这么好奇过。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 陈子楚遗憾地看着大雨中的少女。 今时不同往日。 大司命林书白在建立稷下学宫之初,曾大规模招收女学士,但通过筛选的少,女学士在学宫内也大肆遭到其他混小子们的攻击,不少有婚约的女子甚至遭到了婆家的退婚。 稷下学宫的女学士中,不少女子承受不住那样的压力和周围人异样的眼光退学了。 而在少司命和大司命死后,女子连修行都是罪过,更何谈成为学士。 所有的稷下先生清退了仅有的几名女学士,随后私下表示永不再招收女学士。 稷下学宫,已无女学士。 以前少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规矩就是规矩,这就是这世间的现实,陈子楚遗憾地看着眼前的一对少年男女,视线从嬴抱月身上移开,只看着归辰。 总之他都警告成这样的了,这小子还这么年轻大概也不会那么不怕死地去…… 然而下一刻,陈子楚只见怔楞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根本与此事无关的少女却笑了。 “原来如此,感谢陈公子告知。”嬴抱月向他一礼。 等等,我这话不是和你说的…… 陈子楚伸出一只手,但还没等他开口,嬴抱月已经伸手握住了身边归辰的手。 “你害怕吗?”她看着归辰笑了笑问道。 陈子楚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六神无主的少年目光陡然坚定了起来。 “我害怕,”归辰看着嬴抱月诚实地答道,但不等她开口,少年已满是跳绳留下的茧子的手掌握紧了嬴抱月的手。 “但我要去。”归辰看着嬴抱月坚定地说道。 他是肉体凡胎,他自然害怕危险,他深知他的弱小,但他不愿意放弃。 他还记得和她的一年之期呢!怎么能在这里退缩! “好,不过如果真的有危险记得跑。”嬴抱月看着归辰认真道。 归辰重重点头。 “那我们走吧。”嬴抱月看着归辰笑了笑道。 “好!” “喂喂……我们?等等!”陈子楚站在台阶,看着拉着那个少年就准备跑的少女,瞠目结舌地喊道。 “还有什么事吗?”门口嬴抱月拉着归辰的手转身看他。 “我……”陈子楚愣了愣,回头看向坐在桌边手攥成拳但一言不发的姬嘉树,咬了咬牙看着嬴抱月问道。 “你……你知道稷下学宫不收女子吧?” 问完陈子楚他自己一怔,他怎么会问这女子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他在担心什么? “嗯,”下一刻如陈子楚所料,嬴抱月站在门口笑了笑道,“我知道。” “那就好,”陈子楚莫名松了口气,也是……这还有谁能不知道的…… “那么告辞了。”嬴抱月再次向他一礼,那名少女独特的清澈双眸凝视着陈子楚,“谢谢你和我们说了那么多。” 我们…… 陈子楚看着门外纤细的身影,仰头看向天上瓢泼的大雨,伸直手臂。 “等等!” 看着再次转身的少女困惑的神情,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 “你认识去紫华山的路吗?” …… …… “你真的要去紫华山?” 听着窗外雨打芭蕉激烈的声音,回到自己院子的姬安歌也心跳如擂鼓。 站在她床边鼓捣着药罐的嬴抱月抬起头来,看着她点了点头。 看着姬安歌欲言又止的面庞,嬴抱月笑着道,“陈公子说明天会陪我们一起去,你不用担心我迷路的。” 谁担心这个? 姬安歌冷冷注视着嬴抱月,“如果是要送你那个小护卫,有陈子楚一人不就行了,殿下你不用亲自陪着吧?” 嬴抱月解开肩膀上的药布往伤口上撒药,看着姬安歌笑了笑,“姬小姐,你到底想问什么?” 姬安歌深吸一口气,“你去紫华山是只打算陪你那个护卫?” 嬴抱月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姬小姐你相信这个说法吗?” 姬安歌一愣,随后咬紧嘴唇,“不相信。” 虽然她不相信的理由简直匪夷所思。 “嗯,那就是如此,”嬴抱月看着眼前聪明的姑娘,“我不想骗你,你猜的应该没错。” 姬安歌难以置信地看她,“你不要告诉我你准备去参加上四宫筛选。” 嬴抱月点头,“你猜得真准。” 姬安歌看着床边还在护理伤口的少女,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不说别的。”姬安歌吸气。 “稷下学宫不要女人!”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从来如此!” “是吗?”然而床边负伤的少女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到底为什么还要去送死?”姬安歌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她就不会觉得痛吗? 嬴抱月看着难得激动的少女,并没有生气,“谢谢你担心我。” 她看着姬安歌道,“但我想去。” 嬴抱月静静道,“我想试一次。” 她也没有机会试第二次。 姬安歌看着处理着伤口的女子说不出话,最后视线停留在她的伤口上。 “好,你要去试,”姬安歌冷冷道,“但你伤口怎么办?” “明天肯定还是大雨,”姬安歌目光冰冷,“你的伤口会进水。” 别说进水,参加考验会遇到什么狂风暴雨摸爬滚打都不奇怪! “伤口已经好转了。”嬴抱月道。 “你昨天缝得挺好的,”她看着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对姬安歌翘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你将来搞不好有成为外科医生的天赋。” “外科医生?”姬安歌怔怔看着嬴抱月身上的伤口,她昨天做的疯狂之事,居然真的能医治伤口? 她从来不知道。 她还能做到这样的事。 姬安歌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被这些神奇逐渐颠覆。 嬴抱月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给姬安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趁着姬安歌被转移注意力之时,看着她道,“至于明天这些伤口怎么办,能给我找几块雨布来吗?” …… …… 正如姬安歌所说,第二天依旧是泼天的大雨。 就在大雨导致行人稀疏的道路上,鲜少有人察觉居然从国师府驶出了一辆马车。 马车辘辘滚过泥泞,离开城门,向郊外的山峰驶去。 马车内,坐在神情紧张地嬴抱月微微掀开车帘,看向不远处暴雨中青山的轮廓。 远方正是紫华山。 是稷下学宫的所在,也是…… 南楚国师,姬墨的闭关之地。 马车在泥水中停下,紫华山已在眼前。 …… …… 第四十七章 大雨将至 南楚多雨而潮湿。 不知是不是陈子楚的错觉,总觉得今年的雨,格外的大。 他也是疯了,居然在这样的一场大雨里,陪一个从前秦来的少女和她身边的护卫来紫华山。 “那就是紫华山,”坐在窗边的嬴抱月掀开车帘一个小口,看着远处在雨雾中高耸入云的高峰。 她在上上辈子也曾远远看过这座山,却还不曾登上去过。 紫华山因日照下峰顶盘旋紫烟而得名,但今日的紫华山却不再有那最出名的盛景。 因为今日大雨。 大颗的雨珠无情地冲刷天地,也让远处高峰愈发模糊起来。 但就在这样的一场大雨下,远远却能看见无数小黑点向远处高峰的山脚下涌去,如同无数在洪水中拼命向一座孤岛靠近的蚂蚁。 “如此大雨,居然还有这么多人……”随着马车的靠近,归辰看见这些小黑点居然全都是人马,不禁暗暗咋舌。 “不然你以为这里是哪里?” 陈子楚闻言傲然看着对面的少年,“这里可是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筛选,只要是以前没参加过的修行者,别说下雨了,”陈子楚挺起胸膛断言道,“下刀子都会来!” “这么夸张?”归辰愕然睁大眼睛,他以前在前秦虽听说过稷下学宫的威名,但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其在修行者中的影响力。 嬴抱月透过车帘看着无数冒雨前行的车马,甚至还有修行者裹着雨布深一脚浅一脚徒步前行。 注意到她的视线,陈子楚叹了口气道,“那些都是家贫的子弟,虽然有修行天赋但没有修行资源,天道十二宫筛选是他们唯一进阶的机会。” 嬴抱月点点头,内心感到一些安慰,虽然只留下了上四宫的兴盛,但稷下学宫却依旧给不少年轻人提供了机会。 只不过…… 看着不远处逐渐靠近正在严格排查进山人员的山门,嬴抱月目光凝重起来。这机会却依旧是有条件的。 伴随着哗啦的泥水四溅声,马车停在了紫华山进山的山门前。 “接下来必须要下车徒步了,”陈子楚道。 车内归辰和嬴抱月点头,归辰疑惑地打量着郁郁葱葱的山峰,“话说这稷下学宫到底是在哪呢?” 怎么到了山脚下,却都看不到一个影子。 就只能看见山顶上的一座古寺。 “在哪?”陈子楚一声轻笑,“就在你的眼前。” 归辰一怔,却只见陈子楚往山腰一指,笑着道,“稷下学宫就建在紫华山前山的山腰上。” “之所以你看不到是你境界太低,”陈子楚耸肩,“稷下学宫外设有阵法,普通人是看不到的,你的话恐怕要走进山门才能看到。” 同理,普通人连山门都走不进去。 在雨点的哗啦声,嬴抱月看不远处山门前许多被挡在门外,甚至被守卫模样的人拿着大棒赶出去的少年。 “那些都是八岁都没觉醒或者生来就是普通人的小子想来碰运气的,”陈子楚一声嗤笑,“没觉醒就算了,连天生修行者都不是还想进稷下学宫,大棒打出去都轻了!” 归辰闻言一怔,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怎么了?”察觉马车里气氛不对,陈子楚问道。 “没什么,”归辰摇头。 “是么,”陈子楚皱了皱眉转过头,没看见身后归辰复杂的眼神。 看着车窗外无数被门童护院大棒打出去在泥水中挣扎的少年,归辰心情极为复杂。 如果不是他身边这个女子,此时他恐怕和这些人的下场相仿吧。 而看着陈子楚对这些人不屑一顾的面容,归辰心道这人还不知道,此时和他坐在一个车厢里的他,其实就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这车厢里天生修行者就他陈子楚一个而已。 想必这小子知道了,脸色一定会很精彩吧。归辰有些促狭地想到。 嬴抱月掀开车帘,先归辰一步跳下车,撑着伞向他伸出手,“想什么呢?快下车吧!” 在想觉得你真的很厉害,归辰心道。 他原本对居然有这么多人参加筛选而产生的紧张此时一扫而空,握着嬴抱月的手信心满满地跳下车。 然而归辰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情却在下一瞬间被打入谷底。 “等等!”山门外身披雨布身材高大健壮的学宫守卫,皱眉瞪着正要随陈子楚跨过山门的嬴抱月大声喝道。 “这哪家的女眷?这门是女人能进的?”守卫手握大棒,唾沫星子都快穿透雨幕,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 “还不速速退去!女人跑到这里来成何体统!” 归辰闻言额头浮起一缕青筋,握紧了手中的伞柄,站到嬴抱月身边大声开口,“你看清楚了么?她是个修行者!” 少年愤怒地指着身边鱼贯而入不用出示任何证明其他修行者,“为什么同为修行者他们能进她不能进?!” 大雨中少年声嘶力竭,“凭什么?” “修行者?”山门守卫握着大棒上下打量了嬴抱月一眼,看着愤怒的归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还问凭什么?你哪个国家的人?你傻么?” 山门守卫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归辰,“还能凭什么?当然凭她是个女修!” “这是你家的女眷?”大汉看着归辰,“看你年纪不大老子奉劝你一句,女修趁早关到家里别让她出来见人!都是些妖女!还不赶紧让她滚!” 归辰看着眼前男人的嘴一张一合,像是看到了这世上最为不可思议的光景。 曾几何时,他也对这些说法深信不疑吗? “你……” 归辰还要说话,他的手却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牵住。 “明月?”归辰透过雨幕看着眼前少女沉静的侧脸,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但下一刻却牵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仿佛身前山门守卫大棒的阻挡不存在一般。 她从未看入眼中。 “走,”嬴抱月看着他道,“我们上山。” 虽然能肆意欺凌普通人,但这个山门守卫也不过是等阶九了。感受着嬴抱月身上逐渐腾起的真元,那山门护卫难以置信睁大眼睛,忽然拎起了身边的一面大锣。 第四十八章 剑性 稷下学宫的守卫也许对别的不敏感,对修行者的真元却极其敏锐。 哪怕是最低价的山门守卫。 就在感受到少女身上腾起的气势之时,原本神情鄙夷的山门守卫眼中却极快地划过一丝恐惧,不再像之前对待普通学子那般爽快地挥动大棒。而是当机立断拎起了身边的大锣,挥着大棒就想去敲锣。 但下一刻他却没能挥动他的大棒,男人顺着流淌着雨水的棒子往上看,只看到棒端握着的那只洁白的手。 “你!”山门守卫愕然看着一把握住了他手中木棒的少女,他刚刚明明那么出其不意,这女人是怎么做到的? “雨这么大,”他只听那名少女微笑着对他说道,“就别请各位师长下山了吧。” 守卫满脸横肉的脸上更加惊愕,她怎么知道他是想叫人? “等等,等等,”本打算让这名少女知难而退的陈子楚终于旁观不下去了。 他算是明白了,想要这女人知难而退是这世上最难的事,她只会闹出更大的事。 这人的存在对他这种热爱息事宁人的人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陈子楚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递到了气得满脸通红的守卫眼前,一只手搭上嬴抱月肩膀,眯眼笑着看着守卫道。 “田二,还记得我么?这是我朋友妹妹,就上去看个热闹,你就闭闭眼,让我们过去吧。” 守卫看着一直伸到自己眼皮前的腰牌,愕然看着之前一直用伞挡着脸的少年,“陈……陈公子?对不住对不住,雨太大,小人居然一时没看出来,真是……” 男人的声音霎时谦卑起来,下一刻他看着陈子楚搭在嬴抱月肩膀上的手,皱了皱眉头,虽然有些疑惑,却往旁边让了让。 “可陈公子,学宫里的人要是问起来……” “那让他们尽管来找我!”陈子楚拍着胸脯,现在这座山除了许义山谁知道她的身份?反正这人又不是她的未婚妻,真出事也是找姬嘉树,陈子楚心道。 “那小人就照办了。”学宫守卫犹豫着让开了路,嬴抱月陈子楚和归辰三人终于上了山道。 但因为之前在山门前的纷争,不少已经进山的修行者都看着那明显是个女子的身影,暗暗议论,指指点点。 “所以我都说了,你就算非要跟着来,也扮个男装,”陈子楚走在陡峭的山道上,窝火地开口,心道这样不知能省多少事。 嬴抱月闻言只是笑了笑,轻声道,“我想以女子的身份上山。” 陈子楚闻言怔了怔,他心底感觉有些不对,但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但他话虽这么说,其实也有些庆幸。看着身边纤细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往前走,陈子楚松了口气,要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对陈子楚而言反倒是更安心。 毕竟她如果真扮男装,陈子楚还是有点隐秘的担忧,担心她真冲进筛选的队伍。 但既然她以女子的身份上山,他就放心多了。 毕竟总不会有人敢用女子的身份闯入男人的世界。 女人如果真想参加初阶大典,陈子楚是想不出除了女扮男装之外更好的法子。 既然她没有,那看来应该还是没这种疯狂的想法。 就在这时,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的三人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无数修行者的欢呼声,归辰和嬴抱月抬起头,看着眼前骤然出现在山腰上一大片空地,震撼地抬起头。 这是一大片被掩藏在山林中的空地,只有真正走进去才能发现,而一座巨大古朴的石门耸立在空地之上,四周遍布着大块巨大的山石。 石门上刻着四个巨大的篆字——“稷下学宫。” 而散落在空地上的巨石也不是随意排列,正好十二块,以阴阳五行序列排列,每一块巨石上都有一个巨字。 “风、火、水、雷、数、文、医、史、商、农、工、艺。” 正符合天道十二宫之数。 “我们到了!” 陈子楚看着不远处的石门精神一震,指着远处石门和巨石,笑着向嬴抱月和归辰介绍道,“这就是稷下学宫的大门!” 石门和巨石的外观都朴拙无华,但耸立在广阔的空地上,却有一股庄严之感扑面而来。 看着这道大门,山道上的修行者都眼露憧憬,加快了脚步。 跨过这道石门,豁然开朗。 在跨过的瞬间,嬴抱月就明白了陈子楚所说的阵法是何物。 这道石门就是一座大阵,而石门之后,是属于修行者的桃花源。 原本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巨石边,顿时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喧闹冲天,原本寂静的山林热闹得宛如庙会。 连天上黄豆大的雨点都变得小了起来。 归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宽广的世界,他发现这块位于山腰的空地远比他想象的宽广,而那十二块巨石也远比他在外面看到的要大。 十二块巨石个个都超过两人高,其中更有四块巨石鹤立鸡群,简直像四座巨大的石碑伫立在东南西北。 而这四块石碑上毫不意外地分别镌刻着那四个大字。 “风。” “火。” “水。” “雷。” “这就是上四宫的石碑。”陈子楚看着那四块石碑抬了抬下巴,“而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那石碑下面。” 归辰定睛一看,发现那四块石碑下,居然都摆着一个摊子。就像庙会卖麦芽糖的小摊,每个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你是说那些摊子?”归辰蹙眉疑惑地问道。 “什么摊子?”陈子楚闻言简直额头青筋直蹦。这人当是在逛庙会吗? 嬴抱月在旁边看着笑起来。她知道归辰为什么会这么问,聚集在巨石下的人群的确很像在庙会上买东西。 但说是摊子其实不太准确,更像当年她上学时新生入学时的报到处。 透过人群的缝隙,嬴抱月看见每块巨石下还摆有一张石桌,而石桌后站着几个气息深厚的修行者,空地上散落的刚进山的修行者则会在苦思冥想后选择一块巨石去排队。 排队到了的修行者都会拿起那些石桌上摆着的什么东西摆弄一下,有的人摆弄几下就惊喜地大叫起来,随后在石桌后学长的示意下走到石碑后不知做什么去了。 但也有人摆弄几下却如雕像定住,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去排别的队伍,也有的已经从其他队伍离开过的修行者守着最后的队伍苦苦哀求,却被石桌后的高阶修行者毫不留情地丢了出去。 “那是在做什么?”归辰看着这些队伍好奇地问道。 “那就是上四宫考验的第一关,”陈子楚道,“至于这排队么……” 他像石桌上的东西努努嘴,“那是在测每个修行者对剑性的适应度。” “什么东西?”归辰一头雾水。 “通俗点说就是你和风火水雷四大剑法的缘分,”陈子楚解释道,“比如说有的人天生火性,有的人天生水性好,那么修习相关剑法才有前途。” 说白了就是在测每个修行者的元素属性。 嬴抱月心道。 “如果没能通过这基本的测试,就证明你和四大剑法没缘分,”陈子楚淡淡道,“那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归辰神情一凛。 “那么……”陈子楚看着归辰问道,“小子,你要选择哪个剑宫去试?” 这小子会适合哪种剑性呢? 他该选择哪种剑法…… 归辰一愣随后沉默下来,陈子楚看着眼前少年正想不耐烦地催促。 却发现下一刻,眼前的少年却直直看向了……身边的少女。 第四十九章 水院 流派的选择对每个修行者而言至关重要。 夸张点说,这个选择会决定一个修行者整个修行生涯和其毕生成就也毫不为过。 往天赋上说,如果能选择到和自己本身天赋契合的流派,那自然是事半功倍,一生顺遂节节高升。 往功利上说,如果能背靠一个有权有势,在修行界地位较高的流派,那则是有如神助,人脉也好修行也好资源大把来。 故对修行者而言,流派的选择是堪比投胎的技术活。 虽然有贪心的修行者会想每个学宫都试一下,但在这片空地上,发生什么都世人皆知。上四宫之间竞争激烈,对流派选择三心二意的修行者会在最开头就被瞧不起。 想要在进学宫前给学长座师留下好印象,那就得一开始就选好,争取一击得中。 学宫选择的这些背后讲究,家学渊源的天生修行者都早已心知肚明。此时在归辰和陈子楚嬴抱月三人面前,除了急匆匆去巨石前排队的,还有不少人站在四块石碑中间苦思冥想。 即便大部分人在家中都思索好了,现场每个学宫石碑下报名的声势依然会影响每个修行者的判断。 此等大事,必须慎重。 陈子楚问归辰意向,也是想看看这小子的想法,顺手帮他谋划谋划。 毕竟这小子再无知,此等大事不可能之前没考虑过吧? 然而就在天降的大雨间,喧闹的人群里,陈子楚却只见他身边少年没一丝迟疑立即直直看向那个被捎带着才得以进山的少女。 “明月,”陈子楚听归辰无比自然地问道,“你选哪个?” 这女人……选哪个?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陈子楚就僵住了。 他另一边正仔细打量着那四座石碑的少女无比自然地回过头。 “稍等,我看看。”嬴抱月认真答道。 虽然阵法多少能遮掩一些天上的雨水,但毕竟不是密不透风的顶棚,依旧有淅淅沥沥的雨水从众人的头顶降落,让整个巨石群中烟雨朦胧。 但即便烟雨再朦胧,陈子楚都能看见那两人脸上的神情。 认真无比,没有丝毫开玩笑的痕迹。 “你……”陈子楚握紧身侧拳头看向嬴抱月,“难道你想……” 难道她还想参加?她还想选择? 她哪来的资格选择? 不等他开口质疑,却只听身边少女咦了一声,抬起手指向东边,“那个学宫是怎么回事?” 陈子楚愣了下,和归辰一起随着她所指方向看去,下一刻归辰也疑惑地瞪大眼睛。 “那个摊子也是上四宫的摊子?怎么……”归辰看着东方的那一块巨石,顿了一下无比诚实地问道。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嬴抱月三人是从南边上来的,进来的时候四块石头中间还站着不少人挡住了,此时随着去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才一眼看见这稀奇的景象。 虽同为上四宫,但每个学宫之间多少有些差距,各自队伍的长度也不尽相同,比如南边的火院就是四个队伍之间人最多的,明显是个大热门地点,前面队伍都折了好几段了。 但虽然火院人多势众,其他几个也差不到哪里多少都围满了人,但嬴抱月和归辰完全没料到,居然有一个学宫面前……一个排队的年轻修行者都没有。 不光如此,其他学宫石桌前都站着好几个中年修行者,看的出来是各自学宫的中坚力量。 唯独东边那块石碑下,孤零零的石桌前,却只站着一个佝偻的老头和……一个像木头一般杵在地面上的少年。 嬴抱月眯起眼睛。 那少年,偏偏还是她熟悉的身影。 “啊,”陈子楚在看到那一老一少站在雨中的凄凉光景之时,不由得扶额一声悲鸣。 “许义山……”陈子楚深深叹了口气,“我都说了如果没人就别一直站着了……都这样了就别出来摆摊了……” 不知道是不是许义山惨状触动了他,陈子楚都没意识到他被归辰把上四宫招生当摊子的言论带偏了。 “有什么用?”陈子楚摇了摇脑袋,“还真一个人都没有?水院今年也太惨了!” “水院?”嬴抱月闻言看向陈子楚,目光不解,“这是水院?为什么会一个人都不去?” 在她的记忆里,四大流派中,水法一派当年毫不逊色火法一派,是绝对强大的一个主流剑派,这才短短几年,怎么会败落到如此境地? “为什么?”陈子楚闻言冷笑起来,“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个少司命!” “如果不是她弄丢了青龙神,水法者怎么会无法进阶天阶?”陈子楚恨恨道,“一个注定无法成为天阶的剑派,又有谁会加入?!” 嬴抱月沉默了,只觉有一口巨锅莫名其妙从天而降。 “可修行者中能成为天阶的人不是凤毛麟角么?”归辰在一边皱眉问道,看着在雨幕中形单影只的那一老一少,“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连那些被其他三个学宫拒绝的修行者都没一个往东边走的。 “因为这世上的人都不傻,”陈子楚耸耸肩,“而那些敢上山的年轻人,可没一个觉得自己不可能成为天阶的。” 上四宫考验历来严苛,生死不论,敢上山的都是对自己身手有自信的。且少年天才多心高气傲,宁肯回去修炼修炼再参加其他三宫的考验,也不愿将自己的修行生涯赌在一个完全没前途的学院上。 “这样啊……”归辰有些惋惜地看着门可罗雀的水院,在佝偻的老者身边笔直地站立的少年身形此时格外惹眼。 “等等,按你这个说法……”归辰突然觉出不对来,看着陈子楚疑惑道,“那你那个朋友为什么会选择水院?”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那个如同门神一般站在石碑下的少年。 那个老者看上去是水院的师长,而她记得陈子楚曾说过许义山是水院的大师兄。 那时候嬴抱月还觉得以这少年的年纪居然就成了大师兄也太少见,现在她恍然明白,根本不是因为他入院早才成为大师兄。 而是因为偌大一个学宫,只有他一个学生。 “他?”陈子楚看向远处像把剑站在雨里的朋友,心底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许义山是因为他当年没有……”少年耸了耸肩。 “回去的路费了。” …… …… 第五十章 水火 “啥?” 归辰闻言在一边瞪大眼睛,他本还以为他会听到一个悲苦的故事,却没想到陈子楚突然神来一笔。 所以这位许兄是因为没钱才把自己卖给水院的?为了路费不要前程? 陈子楚看着身边少年的眼神,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毕竟当初从姬嘉树口中知道居然有这样一位人物时,他也是一言难尽。 “到底是什么情况?”不同于归辰的惊讶,嬴抱月只是看着陈子楚静静道,“所以许公子,曾经是我们来时路边少年中的一员吗?” 和这女人说话简直是有点吓人了,你说一句话她能领会十句…… 陈子楚撇了撇嘴,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许义山的故事。 当然,想让许义山“说出你的故事”是不可能的,陈子楚知道的这些还是当年姬嘉树通过各种渠道得知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也是一个嬴抱月似曾相识的故事。 就像他们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样。 许义山当年也曾是裹着雨布在路边艰难跋涉的少年的一员。 “许义山他家里……”从陈子楚简明扼要的讲述中嬴抱月终于明白了这位水院大师兄的情况。 许义山和陈子楚姬嘉树一样,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楚人,祖上也曾出过修行者,也算是个小士族,但从十岁丧母时开始,许义山的命运和其他两人相比发生了巨大转折。 某种意义上许义山的命运和归辰有点相仿,但归辰还有个母亲,但许义山除了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外什么都没。 而他的父亲更是在他母亲去世后不到半年就续弦了,接下来的事就像世间常见的那样。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许义山虽然在八岁前就觉醒了,但因母亲重病父亲不闻不问,延误了入学拜师的时间,而后母自然不会送他去,只是把他当劳动力使唤,而在许义山十四岁后母怀孕后,这情况变得更为恶劣。 许义山在一天夜里偷偷听见后母和娘家人商议要给他定一个顶撞后母险些让她小产的罪名,让他按照南楚律罚为奴籍再当做奴隶卖掉,然后他就连夜跑了。 攥着当天砍柴还没交上去的十铢钱。 “十铢?”归辰愕然,他以为他当年已经够穷了,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惨的。 许义山的家距离南楚丹阳城有好几百里,陈子楚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靠十铢钱走到丹阳来的,还好修行者的身体都比较皮实。 据说他是在逃跑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去丹阳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就一路跟着来到了丹阳。 而后更是随着众人上了紫华山,进了稷下学宫。 但比较悲剧的是,不知是不是路途上过度劳累,风火雷三个学宫的考验许义山一个都没通过,还险些被打得半死。 有看不过的的修行者掏了些钱给他,让他下山好好休整后再来,但许义山只是沉默地推开点头致谢,随后在其他修行者愕然的目光中,走向了空无一人的水院的摊子前。 再然后,就有了水院的大师兄许义山。 “所以许兄最后通过了水院的考验?”被故事吸引的归辰问道。 “谁知道呢?”陈子楚觉得以当时那人只能勉强走路的状态,到底能通过什么考验有待查证,不过…… “水院大概现在……”陈子楚看着归辰道,“只要是个活人都会要。” 瞥到一边的嬴抱月,陈子楚连忙补充,“是个正常男人都会要。” 所以还有不正常的男人吗? 嬴抱月无语地看了陈子楚一眼,这人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不过不管陈子楚怎么想,嬴抱月也不会考虑水院,撇开自己那口锅外,她就算不担心前途也要担心性命。 她还没忘记她升不上天阶就要送命的事。 嬴抱月看向其他的三个队伍,思索了一下,朝向了最长的那条。 “明月,你要选火院?”归辰精神一振问道。 嬴抱月点了点头。 因为失去了关于修行的记忆,她已经不记得她上上辈子怎么选的了。 而且以她当年开局就是等阶六的情况,她难道是自带属性的? 不过总之通过对其他人的旁敲侧击,她已经很清楚当年的少司命是个火法者。 既然她上辈子当火法者当到了极致,那么她应该是有火法的天赋的,保险起见,还是选火法比较合适。 当然如果当年和少司命同时代的修行者,听到这位说自己当年只是有点火法天赋,恐怕会吐血三升。毕竟她那是叫有点天赋吗? “火法应该是上四宫中最大也势力最雄厚的,”嬴抱月看向归辰道。 其实也不用她说,看这黑压压的人群就知道哪个学院最热门。 上山的修行者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想成为火院的弟子。毕竟南楚也的确是火法最兴盛的地方,哪怕是外地的修行者也会慕名而来。 “原来如此,”归辰点头,“那我也选火法吧。” 嬴抱月点了点头,“那到时候测试的时候,你要记住我昨晚和你说的事。” 归辰重重点头。 说的事?什么事?陈子楚在旁边敏锐地捕捉了不对,但不等他反应,他身边的少年少女已经当机立断向南边长长的队伍走去。 “喂!站住!嬴……那个叫明月的!”陈子楚有些气急败坏,一时又意识到不能在这里叫出嬴抱月的名字,只好学了归辰。 嬴抱月回过头来,看向陈子楚道,“陈公子,你还是放弃吧,我不会和你一样去选风法者的。” 谁在说这个?等等她怎么知道我是风法者?陈子楚一愣但立刻意识到这人在转移话题。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一把抓住嬴抱月的肩膀,扳过来看着她的眼睛,“你在想什么?你要去排队?” 陈子楚做完才发现他动作鲁莽刚想道歉,但嬴抱月并不生气,看着他笑了笑,“让我去试试看。” 试试?试这种事? 下一刻一股风忽然刮过陈子楚的手指,他本能松开手却发现这丫头已经跑脱了。 她不知从哪摸出一盏斗笠戴到了头上,随归辰一起走到了火院的队伍前,雨这时忽然又大了起来,在雨雾的模糊和其他修行者只看着摊子上的物事的情况下,居然一时没人发现她。 陈子楚深吸一口气,跑了几步站到了那少女和那少年身边。 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艳羡和欢呼,只见一束火焰居然穿透雨幕从火院石碑下的石桌上腾起,为首的中年考官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桌前的一个高大少年道,“你可以去下一关了。” 少年兴奋地离开,只留下石桌上黑乎乎的物事。 “桌上那是什么?”嬴抱月问道。 陈子楚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开口,“那是剑胎,其实也就是火石。”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道,“想要进入火院,最基础的第一关就是……” 少年一字一顿开口。 “在大雨下点燃火石。” 第五十一章 天赋 “点燃火石?” 归辰在雨中怔怔问道,但一边的嬴抱月已经懂了。 风火水雷,想要修习这四个流派的剑法,看来正如她猜测的那般,需要对这个四个元素有一定的亲和性。 所谓的上四宫考验并不是归辰在家中所想的,多么高大上的东西。修行者的力量来自于天地万物,想测出每个人对天地万物的天赋,其实只需要最简单的手段。 正所谓返璞归真,才见天性。 古有人钻木擦石取火,才给人类在黑暗中带来第一束光,那么今日上四宫火院的入门测试,就是擦火石。 虽然简单,但依旧会有所区别。 毕竟大家都已经是身俱真元的修行者,天地元气渗入体内,如果对火天生有感应,擦出的火花就会不一样。 正因为这测法简单,所以没有任何技巧,靠的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了。 看着前方排到修行者擦出高高低低不同观点火花,有的甚至能点燃悦目的火焰,各人天赋,可见一般。 “居然真的只是擦火石……”归辰看着远方热闹不禁再次感叹,后悔在老家没多多生火做饭。 “早知道娘当年做饭时我就该多练练。” 听见归辰的惋惜,一边紧紧盯着嬴抱月动静的陈子楚皱眉,“你想什么呢?这练也没用,就是看天赋,你不是修行者的时候就把火石都磨烂了也没用!” 陈子楚撇了撇嘴,“重要得的是看你现在身上的真元对火的感知!” “是么?”归辰闻言看了他一眼,“陈兄是火院的人?你参加过这个?” 陈子楚连忙摇头,“我不是,只不过上四宫第一轮考验的方式和标准大同小异而已。” “是么?”归辰继续好奇道,“那陈兄是哪个院的?当初测天赋是用的什么法子?” 陈子楚闻言一僵,却只见身前少女踮起脚尖往西边一个松散的队伍看去,回过头对他笑起来,“风院测天赋的方式果然也很有意思。” 所以这女人为什么知道他是风法者,陈子楚内心无奈,归辰却立马迎头赶上,“原来陈兄是风院的?”他也踮脚往西看去却不知道那边到底是在干什么。 “所以风院到底是怎么测的?”少年执着地逼问。 陈子楚僵了一僵,顶着少年好奇的目光,才从牙缝里挤出那三个字。 “放风筝。” “放风筝?”归辰闻言睁大眼睛,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没有噗嗤一声笑出来,憋得好辛苦,他控制着腮帮子煞有介事地点头,“如此大雨中若能放起风筝,那这的确是和风有缘。”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嬴抱月在旁边也轻轻笑了起来。 但随后她收起笑意,不管这些测试方式有多么的儿戏,但这的确是人力不能改变的,极为残酷的标准。 就像有的人一辈子都放不起来风筝一般,这种看似简单的方式反而容易翻车。 但好在这个亲和性应该只是基础性的条件,她看着前面的队伍,刚刚擦出冲天火花的修行者显然是被恭恭敬敬迎入了第二关,但在他后面那位修行者虽然只擦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焰,负责测试的中年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勉强点头,第二个修行者连忙庆幸地小跑进了石碑后面。 说白了这个亲和性只要有个普通人水平,就能过关,真正的考验应该还是在石碑后面。 看着第二个修行者的表现,归辰显然也放松了下来。 “看来要求不高啊。”归辰感叹道。 “不高?”一边的陈子楚又听不下去了,“擦火石只是个敲门砖,石碑后面的过三招才是大菜!” “过三招?”嬴抱月问道。 陈子楚知道他又说错话了,但想着让她知难而退也好,说道,“能擦出马马虎虎火焰的修行者算是有了基本的天赋,要是往常普通入院到这就差不多了,但是我之前在国师府也说过,这次的最后筛选,要的是现成的打手。” 既然是打手,那就要能打。 看着东边孤身站在不远处水院石碑下的许义山,陈子楚微微叹息,看着嬴抱月等人道,“第二关也是最后一关,是要能在各院大师兄的手下走过三招。” 原来如此,所以说之前许义山回去准备,就是准备的这一轮啊。 只可惜,那位大师兄是准备了,却没有能与之对战的人。 “水院实在是太惨了。” “是啊,去年好像还有两个人,今年却一个人都没有。” 而这时因为火院报名的人实在太多,队尾都甩到了水院石碑的不远处,不少排队的修行者看到了水院的凄凉惨状,议论纷纷。 “怎么一个人没有,许义山那个憨子还杵在那呢?不嫌丢人?还不赶紧收摊滚蛋那小子!” “别提了,去年好不容易有两个人去报名,那憨子不但没当宝贝收了,还直接两招打趴下按规定说不过,这么不知变通,活该今年一个人没有!” “水院的人听说都是死脑筋,话说那不是水院的先生么,这么大年纪还出来丢人现眼,真不知羞!” 嬴抱月听着其他修行者出言不逊皱起眉头,但下一刻却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叫骂从水院石碑前传来。 “小兔崽子!说什么鬼话!” “不报老夫的学院是你们没眼光!” “火院有什么好?我们水院才是历史悠久的第一大院!” “圣人云,上善若水!上善若水!你们听懂了么?水法才是最强的剑法!你们这些臭小子懂什么!” 上善若水? 嬴抱月微微一怔,听着这一连串中气十足的叫骂声,随着众人目光看向石碑前那个暴跳如雷的老头。 原本披着块雨布佝偻着的老头因为愤怒猛地一把掀开雨布,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长袍,没什么高人风范更谈不上仙风道骨,看上去已经年过半百两鬓斑白。 到了这把岁数混成这样着实有些凄惨,但就在嬴抱月看到他眼睛的瞬间,却再次一怔。 那是双老人常见的浑浊眼睛,但看着嘲笑自己学宫的年轻人却射出了极为锐利的光。 愤怒和锐利后,有着浩瀚如星海的深沉。 这份深沉让嬴抱月想起这老头刚刚嚷嚷的话。 圣人云,上善若水? 这的确是圣人的话,但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位圣人。嬴抱月心道。 而将这具圣人之言带到这个世界的人。 是她的师父。 大司命林书白。 …… …… 就在这时,她身边的陈子楚盯着怒发冲冠的那个老头咦了一声,“居然真的是他?这老家伙还真出来自己招人啊?水院都山穷水尽到了这个程度?” 嬴抱月看向陈子楚问道。 “他是谁?” …… …… 第五十二章 不容 上善若水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信号,陈子楚听到嬴抱月的话倏然回头,但不等他回答她的问题,前方人群响起一阵骚动,人头攒动的火院石碑前忽然走出了另一位身着赤袍的老者。 天地雨幕间,响起一个沧桑的声音。 “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居然还相信那句话。”赤袍老者站在人群前,远远看着水院前穷困潦倒的同辈人。 “明明三十年都没有登临天阶,却还相信那个妖女的话,还和小辈争论,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震山。” 震山? 不等嬴抱月在她破碎的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却只听人群对那个赤袍老者惊呼。 “是浩然先生!” “那就是上四宫火院的掌院,南楚修行界的周子?” “听说已经定下浩然先生就是稷下学宫的下一位祭酒!” “这么快?” “听说在这次初阶大典开幕式上,现任祭酒梦阳先生就会把祭酒之位传给浩然先生!” 祭酒? 嬴抱月的思绪被这个信息给打断,眯起眼睛看向雨幕下明明已经上了年纪,却穿着赤色长衫的老者。 稷下学宫的“祭酒”就是全学宫之长,如同现代大学的校长,而学宫掌院则是天道十二宫的院长,相当于大学学院的院长。 看着嬴抱月的目光,一边陈子楚的解释到了。 “没想到区区最终筛选,火院的掌院居然也来了。”陈子楚看着嬴抱月和归辰介绍道,“既然想进火院,你可得认识这位。” “这就是火法一派的掌门人,现任上四宫火院掌院的浩然先生。” 浩然先生。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这个时候她终于肯定她上上辈子的确是个火法者。 她虽然不认识水院石碑下的老头,却记得这个世称浩然先生的老者。 因为他是个天阶,而且是个火法的天阶。 嬴抱月没想到她这辈子第一个见到的天阶会是他。 更没想到还有人会管他叫“周子”。这称呼真的很有稷下学宫特色。 当然已经穿了一遭的嬴抱月不太能直视这样的称呼。 “子”本是公侯伯子男中的一种爵位,后来作为一种称谓保留下来,成为对有德行、有学问、有地位在这个世界还要加上有高等阶之人的尊称。 浩然先生,姓周,名景,字明润,号浩然。 在修行界,他被称为浩然先生。在稷下学宫,也被尊称为“周子”。 在嬴抱月上辈子死之前他就成为了天阶,本来年轻时是南楚最负盛名的火法者,在修行界被寄予厚望,认为其最有可能成为朱雀神子,但却遭到了半路杀出的姬墨和林书白两个火法者的截胡。 说是截胡也不对,那对未婚夫妻的晋升速度太快,常人只能望其项背。浩然先生当时做了一个当时所有人可惜,此时所有人赞叹的决定。 他放弃了朱雀神子的角逐,将所有精力放到了对火法剑法的钻研上,最终成为了稷下学宫火院的掌院。 在姬墨和林书白分别成为了南楚和秦帝国师之后,所有人不得不承认浩然先生当初对那两个天之骄子避其锋芒是极为明智的决定。 那两人实在是天下无双。 而在少司命林抱月崛起后,浩然先生在火法者中跌至第四位,但在一般修行者心中的地位却更加雄厚了。 前三者让人望其却步,但浩然先生的智慧稳重与深厚的积奠,才是修行者心中理想的形态。 此时出现在众人前的赤袍老者显然是顾忌对低阶修行者的影响,收敛了气息。但他站在那里就是众人的焦点。 火院长长的队伍都骚动起来,但所有年轻修行者却没有陷入混乱,每个人反而都将背挺得更直了一些,力图在浩然先生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此时已经没人再看水院石碑下的那个衣着破烂的老者了。 如果有,那也是因为浩然先生在看着他。 面对这众星捧月般站在火院石碑下的同僚,那老头却没有丝毫卑怯,只是抹了一把额头的雨水,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和小辈争论?”老者冷笑一声,“老夫不管什么小辈老辈,只是说自己想说的话,才不管你这些弯弯绕绕。” “老夫才不像你,明明借着一个女子的力量提升了流派地位,现在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妖女?” “你以为你要当祭酒了了不起?”白衣老者哈哈大笑,“你以为这学宫是谁建的?” “这学宫本就是一女子所建,现在却号称不收女子?” “哈哈哈!” 老者肆无忌惮的大笑响彻整个石碑间,激起所有年轻修行者的愤怒。而嬴抱月在远处静静注视着他。 “这笑声,果然很震山。”她想起浩然先生对着老者的称谓静静道。 陈子楚扶额,这时才想起回答她之前的问题,“那位是水院掌院,也就是许义山的师父,世称震山先生。” 震山先生姓包,名河,字清鲢,号震山。 这时嬴抱月才想起她隐约听人提起过这人的名号,她上辈子对水法者的确是不熟。更想不起来这人是否和她的师父有关联。 但如果是非常有关联的人,按理说她不该不记得。 浩然先生闻言脸色微变,但下一刻他平静地凝视着震山先生,“可老夫怎么记得,你这水院也赶出去过女学士。” 赤袍老者冷笑,“当然,是在你还有弟子能赶的时候。现在你连能赶的人都没吧。” 震山先生闻言脸色一灰,但下一刻嬴抱月听他低声道,“与其被送去宁古塔,不如老夫亲自赶走她们。” 宁古塔,那是什么地方? 嬴抱月闻言一愣,但下一刻赤袍老者一甩袖子,“今日稷下学宫如此盛事,老夫不求你给学宫添光,别在这继续丢人,回去守着你那唯一的徒弟去吧。” 看着桀骜难驯的同僚,在众人愤怒的眼神中浩然先生却目光平静,一派大师风范。 “青龙神已然丢失,你们水法者再怎么蹦跶……”老者冷冷道,“都只是一群丧家之犬。” 嬴抱月看着站在雨中的许义山死死握紧了剑柄,但却只是看着他师父沉默的背影没有动弹。 “老夫不和你计较,但别妨碍我们火院的筛选。” 说完浩然先生就转身走回了火院的石碑后,只留那个衣着破烂的老者静静伫立在水院的石碑前。 嬴抱月静静地看着他,却发现有细微的水珠悬浮在他的身边,甚至是发丝中,没有一滴沾染其身。 控水术。 她曾经看到过一次,但许义山的水珠和这老者的细致入微比起来,显然要青涩许多。 这名其貌不扬的老者,的确是一代宗师。 只是现如今…… “明月,要到我们了!”就在这时归辰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想起,嬴抱月才发现她居然看了这么久。 之前两位先生的争论只是一个小插曲,这世上没人能阻挡年轻学子想进火院的热情,火院石碑前的筛选进行的很快,嬴抱月身后不断有人加入,而她和归辰也排到了前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石案前,到还没人注意到她,一个恍神在她前面的归辰已经站到了石案前。 “你叫什么名字?”有一高大男子站在石案后问道,归辰报出姓名,就在其示意下拿起桌上火石猛地一擦。 砰的一声,爆出个拳头大小的火焰。 “唔,行吧。”石桌后的男子挑剔地在归辰身上打量了下,“这水平真寻常,才等阶十?” 的确是寻常水平,但也让嬴抱月松了口气。 “算了,进去试试吧,记得签生死状。”男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嬴抱月知道归辰这关就过了。 归辰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往石碑后走去,但他却没有立即离开,咬紧嘴唇看着身后的嬴抱月。 真正的关卡,其实是在这里。 “下一个,你……”石桌后的男子看着眼前戴着斗笠的人,忽然皱起了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把斗笠拿下来!”男人大声喝道,一边队伍外的陈子楚浑身一震。 但嬴抱月没有回答,只是以极快的速度拿起了桌上的火石。 “等等,你是个……” 男人没想到这人速度如此之快,但下一刻只见一双明显不是男子的手上下一擦。 然后。 嬴抱月身后的其他修行者,忽然瞪大了眼睛。 这是发生了什么? …… …… 第五十三章 真实 什么都没有发生。 …… …… 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大雨中归辰睁大眼睛,愣愣看着那双洁白的手。 这是其他人陌生的手,那是他熟悉的手。 初见时纤细柔软,再见时满是血泡硬茧。但就是这些血泡硬茧,让他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他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 在与她相伴短暂但已有的不少个日夜,归辰不知他是何时发现,她会在夜里起来,然后一个人离开。 离开去练剑。 有时候是练剑,有时候是跳绳,有时候是他看不出来名字的训练。 然后他看着她一点点实现他原本以为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我想成为修行者。”然后她就成为了修行者。 “我想要去南楚。”然后她带着他和所有人活着到了南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觉得她几乎是无所不能。 当她说她决定成为火法者的时候,归辰不知缘由地相信,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火法天赋的人。 她应该就是这样的天之骄子。 哪怕她只是一位才十五岁的少女。 但就在这个时候,在南楚紫华山上四宫最终筛选,火院测试天赋的最基础的一关,归辰看着嬴抱月拿起火石,摩擦之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冲天的火焰,没有拳头大小的火花,甚至……一丝火星也无。 下一刻,归辰看见嬴抱月身后身前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人,一片哗然。 火院用来测试的火石虽不是日常人家中用的普通货色,但即便是普通人摩擦,至少都能擦出几丝火星,负责这第一关的火院弟子测试过无数个修行者,但都从未见过,一丝火星都无的人。 十年来,他见过的最差劲的测试者,也不过是无法擦出成型的火焰而已。 却没见过如此彻底的……和火法无缘的人。 说实话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都不至于如此。 简直像是这女子身体里和火有关的任何东西都被抽离得干干净净。 这太过离奇的场景反而让这个弟子一时间忘了追究这女子的身份。 “这人怎么回事?” “火石出问题了?” “这人天生缺火?不对啊,城西打铁家说生了个缺火的儿子,但不至于火石都擦不着。” “这什么人啊?这手看着怎么像是个女人?” 女人?就在这时不远处水院石碑下一直一动不动比石碑更像石碑的许义山,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动了动。 “怎么?徒弟?是你认识的人?”一边百无聊赖只能一直盯着自己唯一徒弟的震山先生忽然开口。 许义山看了他师父一眼,没有说话。 他本来也不爱和他师父说话。 “火院那又闹什么呢?”但素知自己这个徒弟不爱说话的震山先生却毫不在意,兴致勃勃地往南边眺望,“那戴着斗笠的小子……嗯?” 许义山听见自己师父的声音顿了顿,随后再次看向他,“那双手是个女娃娃。” 许义山眸光微闪。 他早该意识到,在他看到陈子楚那个家伙居然出现在最终筛选的广场上时就该意识到的。 他知道陈子楚混不吝,但没想到这小子胆子居然大到这般地步。 “怎么,”许义山已经极力控制了自己的神情,也知他素来就习惯木着张脸,但这一切都瞒不过他师父。 震山先生看着许义山眯起眼睛,“你认识她?” 许义山希望他不认识。但这世上敢到这里来的女子,他只知道一位。 “徒弟……” 许义山闭了闭眼,正想回答但就在这时火院前面的骚动愈发激烈起来。 “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女修?把她的斗笠掀下来!” 许义山心中一个咯噔,握紧剑柄往南边看去果然见到陈子楚一脸焦灼不知该如此是好,他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那个女人就是个祸害! 而此时南边火院的石桌前,一切都在失控的边缘,就在站在石桌后的火院弟子想去掀嬴抱月斗笠之时,归辰猛地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手,陈子楚想挡到那女子面前却被人潮挤到了外面。 混乱声叫骂声中,陈子楚看着无数男人向那个女子涌去,深吸一口气正想调动全身真元,这时火院石碑后忽然响起一声洪亮的大喝。 “肃静!这是在闹什么!” 所有因女子出现而骚动不已的人群顿时定住,握紧手腕的嬴抱月躬身在石桌边抬起头来,看着从石碑后走出的年轻男子。 他看上去和陈子楚等人年纪相仿,但身上的气息却比陈子楚和许义山更具攻击性,身上穿着鲜艳的红袍,而嬴抱月注意到他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同样鲜艳的赤色戒指,式样让她有点眼熟。 而就在这红袍少年出现的瞬间,原本石桌后年纪明显更大的弟子惶恐地低下了头,忙不迭行礼道。 “大师兄恕罪,是有个女子居然来参加筛选,师弟们正想处理,却不曾想……” 大师兄? 嬴抱月看着那红袍少年,这时陈子楚终于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看着那红袍少年勃然色变。 “糟了,怎么连叶思远都出来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你这小护卫不是过了第一关么,生死有命我们出去等……等……” 嬴抱月没有动,只是轻声问道,“叶思远是谁?他是火院的大师兄?” 陈子楚点头,“没错。他是火院大师兄,更是南楚丞相之子。” 叶……南楚丞相……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要告诉我他是叶静姝的哥哥。” 也不要告诉我你是随便猜就猜上的。陈子楚叹了口气,“没错,他就是。” 叶氏有一个王后,一个国师夫人,一个丞相还没完,还有个上四宫大师兄的儿子么。 如果不是现如今的南楚王室当初被太祖皇帝换人了,不然真不知道这南楚是要姓叶还是要姓姜了。 但毋庸置疑,在南楚除了王室姜氏,叶氏的确已然权势熏天。 而看着眼前冷冷注视着自己的叶氏嫡子,嬴抱月站直了身躯。 “你是什么人?”叶思远看着隔着一道石桌戴着斗笠不闪不避的人,神情愈发冷酷,“见我居然不摘下斗笠?!” “我……”嬴抱月正在思索用哪个名字,眼前却猛然冲来一股剧烈的烈焰。 一把掀开了她的斗笠! 第五十四章 不放 带着雨气的剧风吹拂起少女的黑发,李思远看着自己的烈焰冲过那女子的脸颊,她却岿然不动,眯起眼睛。 “果然是个女人。” 嬴抱月看着那个居然用火法者的烈焰掀开她斗笠,毫不掩饰身上杀气的少年淡淡道。 “我也从未说过我不是。” 叶思远看着到了这个时候还理直气壮的女人冷冷一笑,“倒是有胆量。可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稷下学宫上四宫最终筛选,”嬴抱月道,“只要是想参加南楚初阶大典的修行者都可以参加。” “参加初阶大典……哈哈哈”,叶思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目光落到嬴抱月手上的火石上,“这位小姐,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想要参加初阶大典。” 被火院弟子制住的归辰瞳孔一缩,而嬴抱月身边的陈子楚也陡然面色一变。 “殿……明月……你可别……” 他身边的少女倒是没有直接说出那句让他心惊胆战的话。 嬴抱月只是抬起头凝视着对面目光冷漠的少年,“我不能参加吗?” “你在说什么废话,看着穿的像个大家小姐,说话却还不如乡野村妇,”叶思远冷冷看着她道,“女子不能修行祸乱朝纲,死性不改者当送入宁古塔赎罪!” 原来那个宁古塔是个那样的地方。 嬴抱月眸光冷起来,而此时她身后听到火院大师兄发话明白了其态度的其他修行者立刻再次骚动起来。 “妖女!真是好多年没见这样的女人了!” “初阶大典?她也配参加?” “还想来火院报名?想成为火法者?” “丢人现眼,怪不得擦不着火石!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少年们尖锐的嘲笑声响彻整个林间,连其他石碑前的人都看了过来,有个嘲笑声特别大,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女子居然想踏足神圣的领域,居然想修行阳刚的火法剑?!” “做梦去吧!” 这声音透露着十足的嘲讽,而其他被说出心声的修行者立刻交换着了然的眼神大笑起来。 叶思远满意地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另一个老头更大的笑声。 “别的就算了,女人不能修行火法剑?女人修不好火法剑?” “哈哈哈,这可是老夫这辈子听说过的最大的笑话!” 其他正嘲笑嬴抱月的修行者听到这个杂音一愣,愤怒地正想反驳。 而这时那老者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再次传来,嘲讽地看着他们喝道。 “没见过世面的小鬼们!”老者咬牙切齿却眉目舒展,在天地间张开手臂,傲然道,“你们可知八年前,这世上最强大的两个火法者就是两个女人!” 是那两个女人。 原本想要反驳的年轻修行者们的话被堵在嘴里,面孔陡然涨红,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叶思远闻言瞳孔一缩,胸口猛地起伏,本能就想要反驳,但下一刻他瞪圆了双眼收回了瞪着远处为老不尊的震山先生的目光,只因他不知如何反驳。 但看向站在桌后手拿冰冷火石的少女,少年眼中却又陡然升起得意。 震山先生的话刺激到了他,让他并不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轻易赶走或者找师长将其送入宁古塔。 因为那个老头居然敢在他的面前提起那两个仗着天赋把修行界搞得乱七八糟的女子。 叶思远到现在还记得当初他小时候因为他觉醒速度比家中几个女子要晚,父亲险些要着重培养他那几个庶姐的事。 但好在没多久大司命和少司命就出事了,父亲这才清醒。 修行界以强者为尊,叶思远不是不能理解过去那些事。 这世上的确曾有靠着天赋就得到一切的女人。但那已是过去。 此时现在看着手中火石都擦不亮的少女,叶思远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我并没有决定你能不能参加初阶大典的权力。” 一边正奋力挣扎的归辰眼前一亮,但下一刻却只听不远处男人嘲讽地看着嬴抱月说道。 “可你连最基本的火法天赋都没有,”叶思远冷冷一笑,“想成为火法者?想进火院?姑娘,恕我直言。” 叶思远淡淡道,“你脸皮未免太厚了。” 四周响起一片畅快的哄笑声。 “这女人白日梦还没醒吧?” “是啊,别说是个女人,就算是个男人,这天赋走后门都进不了火院好么?” 归辰尝到了嘴中的血腥味。 他从未觉得如此痛苦。看着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嘲笑那名少女,笑她没有丝毫才能还白日做梦,他不知为何如此难过,他甚至希望这些人嘲笑的人是他自己。 也不该是她。 归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他就是觉得这名少女不该是这样,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她应该是拥有就算不是最强,也该是出众天赋的人。 可是眼前的现实无情地击碎了他。 现实就是,这女子,毫无天赋。 她曾拥有的引以为豪赖以生存的一切,都被剥夺得干干净净。 嬴抱月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看向自己的手心。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大概是从她在归家小院在的那个村子成为修行者后,返回贵阳为了自保开始调试火药的时候。 她就发现她不太能打着火了。 后来迫不得已她在火石上沾上了火药,才勉强可以点火,但如果是普通的火石,她却随着境界的增长,愈发不能点火。 像是她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抗拒着火焰的接近。 就如同有什么东西,在阻挡着她想起她死的时候的记忆一般。 她原本不信邪,还想再试一次,想要想起她以前最喜欢的剑法,和火焰相伴,所以她来到了这里。 但再次验证了她猜到的事实。 嬴抱月握紧了疼痛的手腕。 她身上也许曾经有过的,身为火法者的天赋,已经全部被夺走了。 干干净净,不留丝毫余地。 “不说别人,至少可以肯定她,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了。”石碑处骚动的人群无人知晓,远处山腰上的一颗大榆树上,这时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赵光站在那棵树上,手搭凉棚看着远处的动静,看向身边沉默的李稷。 看向从得知那个可能的仇人消息后就一直在找人的兄长。 “虽然本来就没什么可能,但现在更是能确定了。”赵光摇头道,“真是一点天赋都没有,哪怕少司命死个二十几次,也不可能是她那个样子。” 这片大陆上的人都知道,少司命林抱月是最有天赋的火法者。那种耀眼的才能,曾让无数少年艳羡老者跺足。 若他这二哥仇人的天赋是明珠,这女子就是路边的石子。 也许石子都不如,普通人至少还能擦亮火石呢。 虽不知道那人要是伪装能伪装成什么样子,但赵光看着李稷笃定道。 “至少能排除她了。” 李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神情复杂地看着被众人嘲笑的那名少女。 而这时归辰再也受不了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了,猛地一把推开火院弟子钳制他的手臂,冲过石桌,一把抓住了嬴抱月的手。 “明月,我们回去。”嬴抱月闻言怔了怔看着他,少年抿紧薄唇,“我不要参加这劳什子的筛选了,你……你也还是……” 归辰看着女子明亮的双眼,艰难地吐出那个词。 “放弃吧。” 嬴抱月一愣,归辰咬牙看着她道,“放弃吧,明月,你做别的一定也可以,所以这次没什么,你就放弃吧。” 嬴抱月点了点头,她做的别的当然也可以。 只不过。 归辰看着她点头眼前一亮,但下一刻却只见眼前少女看着他笑了。 “我不会放弃。” 嬴抱月笑着道。 “我放弃的时候就是我死的时候。” 归辰心头一震,下一刻看着眼前少女面向叶思远认真道。 “我的确擦不亮这块火石,但如果我能在你手下走过三招呢?” 第五十五章 隐秘 “过三招?不会是那个过三招吧……” “这女人在说些什么?不会是觉还没睡醒吧?” 嬴抱月此话一出,场间所有人一愣,归辰更是在一边僵硬了。 “明月,你……你在说什么?” 然而不等归辰阻止,两人面前响起一个危险的男声。 “你说什么?”叶思远站在石碑下,居高临下眯眼看着石桌外的少女。 其他人都面露鄙夷惊愕,但他却没有,只是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轻声又耐心地向嬴抱月问道,“小姑娘,你说什么?” 陈子楚看着眼前这少年的笑容背上寒毛陡然树起,上前一把抓住嬴抱月另一只手低声道,“殿……明月姑娘,你别闹了,我们回去,嘉树还在府里等……” “嘉树?”然而这时正微笑着的叶思远像是猎人听到了猎物的名字,目光猛地转到陈子楚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我说怎么会有女人会混上山呢,这不是陈大公子吗?怎么,这姑娘是你带来的吧?”叶思远的眸子露出幽光,“她是谁?和春华君有什么关系?” 坏了,陈子楚恨不得撕了他这张老说错话的嘴,面上不显呵呵笑着看向叶思远,“叶大公子这话说的,她不过是……” “她是我妹妹!”就在陈子楚绞尽脑汁想说辞时,好在归辰往嬴抱月面前一挡挺起胸膛大声道,“我叫归辰。” 陈子楚眼一亮连忙点头,往嬴抱月那使眼色,但想到他眼色还没到,嬴抱月已经点头,无比自然地向叶思远点头道,“我叫归明月。” 她看向归辰道,“这位正是家兄。” 一少年一少女配合默契,完全看不出原本的主仆关系,像是这才是他们本来的关系。 看来没少拿这关系骗人。 “归明月……哈哈哈,”不远处大榆树上赵光笑出声来,向李稷挤挤眼睛,“这么说来二哥她当初也不是在骗你嘛!” 李稷面无表情道,“我也没骗她。” “是是,”赵光看着李稷厚实的面具耸了耸肩,“你也的确是叫李稷。” 李稷对赵光的意有所指视而不见,只是静静凝视着远方的少年少女们,眸光微深,淡淡道,“此子来者不善。” 赵光一怔,看向不远处人越聚越多的石碑间,握紧了双拳,担忧地看向那个女子。 …… …… “哦,原来是明月姑娘,”叶思远玩味地念着这个名字,也不知是相信还是没相信。 看这人模棱两可的态度,陈子楚提起心来,虽然他父亲和叶思远的父亲同为南楚朝廷一品大员,但他可不到能和叶思远硬刚的程度。 更何况这还是在火院的石碑前,要是风院前他还敢直起腰版,但这一次可真是…… 陈子楚偷偷将手伸进怀里,摸到一个硬硬的竹哨。然而不等他打哈哈找到吹这个哨子的时机,叶思远再次看着嬴抱月开口了,“姑娘的意思是,想直接参加第二关?” 嬴抱月点了点头,“擦亮火石不过是第二关的准备,真的想成为内门弟子,不是要以接下你三招为准么?那么只要能通过第二关,第一关便不重要。” “不错,”叶思远点头,“这话有理,但我为何要打破规定接受你的挑战?” “因为我能接下你三招。”嬴抱月开始脸不红心不跳地偷换逻辑,“第一关不通过者不能参加第二关,不过是因为过不了第一关的人肯定过不了第二关罢了。” “但我不一样,”嬴抱月道,“我不符合这个基本情况,如果还按这个规则,只会让火院失去人才。” “而且目前看来,第一关没过还敢挑战第二关的,不也只有我一人么?” 这话没错,第一关没过的其他修行者要么换摊子,要么黯然离开,也的确没人不怕死地想去挑战第二关。 但听着女子静静说完这句话,石碑间依旧一片哗然。 “什么玩意?这女人哪来的自信?” “哗众取宠,果然是话本子看多了的大小姐才会自以为是的鬼话!” “这是把稷下学宫当她家后花园了哈哈哈!无知可笑!” 这些话虽然过分,但说实话,陈子楚也这么觉得。 这女子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过了。就算她能躲开无数杀手的追杀,但逃命和对战场上一对一,硬碰硬是两码事。 男修之间的对战,可比女修知道的那些切磋其力量境界的差距大多了! 他承认这女子有点本事,但也太小看真刀真枪的战斗了。 这注定会让她付出惨重代价。 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女修在眼界上还是弱了许多,只不过是局限于宅院话本,看她第一次来学宫的样子就知道她没见过对战,根本不懂真正学宫大院是何等……何等的…… “哈哈哈,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是想对我用激将法?” 叶思远的大笑声打断了陈子楚的思绪,他没有继续嘲讽,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嬴抱月,“按你这话说,不和你比,还是我们火院的损失?” 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向东边,看向水院石碑前的那个衣着破烂的老头。 震山先生一愣,下一刻看着那少女亮晶晶仿佛在怂恿着什么的眼睛,老头大咳一声狂笑道。 “叶家小儿,你是不是怕了?哈哈哈,老夫刚刚说最强的火法者是女人,吓到你了?不敢和这丫头比?怕人家真接下了你三招你没脸去见你师父哈哈哈!” 叶思远原本平静的额角微微浮起几根青筋。嬴抱月看到微微笑了,她就知道那老头最会说话。 “咳咳,骂得真爽快,好久没这样了,”东边石碑下,震山先生捋着长须,但下一刻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许义山,“徒弟,我怎么觉得这小丫头在利用我?” 许义山默默看了他一眼,把那句你原来知道咽回肚子。 但无论如何,这边叶思远的愤怒终于到了顶峰。 在知道这名少女可能和姬嘉树有关系时,他就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更何况这人还胆敢涉及到火法一派的耻辱。 没等他长大打败那两位浪得虚名的司命,那两个女人就死了一直是他身为火法者的遗憾。 叶思远冷冷看着嬴抱月,不怒反笑,“既然你如此想死,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男人看着嬴抱月道,“来吧,进来吧。” 说完他转身走入石碑,眼角余光看着身后少女跟上,少年的嘴角浮起一丝隐秘的笑意。 第五十六章 生死 在外面的一片哗然中,嬴抱月随叶思远走入了那座无数年轻修行者仰望的石碑,而就在走入之后,她发现这果然又是一个阵法。 “居然是相连的……”随着她一起进来的归辰愕然看着豁然开朗的一切。 没错,嬴抱月看着眼前巨大的演武场,不得不再次感叹稷下学宫设计者的匠心独运。 外面看上去独立的十二块巨石,无人得知它们背后空间居然是相连的,就像是围绕着一个巨大石台的十二道门,从任意一块巨石后走入,都会到达同一个演武场。 嬴抱月站在火院的石碑上,看着眼前巨大的石台,石台边刻着一行大字,上书“观星台”三个大字。 这观星台有一个足球场大小,正如它有十二道门一般,此时也被分成了十二块,每一块都有阵法相隔,如同划好了停车线的停车场,各个学宫泾渭分明。 而每块地盘上,各学宫也在进行着自己的最终筛选,不光是上四宫,后八宫似乎也在进行着各种文化测试,能看到一些长衫士子在辩论着些什么。 当然,所有学宫的筛选都聚集于一块空地上时,差距也愈发明显。 正可谓后八宫门可罗雀,水院空荡凄惨独领风骚。 只有风院和雷院为首的上四宫地盘聚集着不少修行者,厮杀对战正酣,时不时传来真元打在阵法壁上的巨大震荡。 听上去就让人心惊胆战。 “思远,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去接下一个测试者么?为何居然带了个女人来!”这时浩然先生站在火院石台边,愕然看着前来的叶思远和他身后的嬴抱月。 “这就是下一位测试者,”叶思远指了指一边的归辰,但下一刻他指着嬴抱月道,“但这位小兄弟居然还带了他的妹妹来,更有趣的是……” 叶思远看着自己素来注重规矩的老师,淡淡开口,“这位姑娘没有擦亮火石,却说要挡我三招。” 浩然先生果然如叶思远所料眉头一皱,死死看着眼前少女,身上威严真元愈发深厚,压的归辰都险些喘不过气。 虽然隔着阵法,但外面的动静其实瞒不过浩然先生的耳朵,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徒弟居然真把这女子带来了,这小子又打的什么主意? 下一刻,浩然先生看着从后面晚了一瞬钻进来陈子楚,冷冷道,“怎么陈公子也来了。” 将竹哨在怀里藏好的陈子楚眯眼一笑,向浩然先生行礼,“小子就是来看看热闹,莫不是浩然先生这都不许?” “罢了,随你。”浩然先生一甩袖子,“但你要敢插手,你父亲来了也救不了你!” “那是那是,”陈子楚点头,却只见浩然先生瞪着徒弟叶思远开口,“胡闹,你何等身份,居然和一女子……” “居然连小辈的挑战都不敢接!” 这时另一位老者的破锣嗓子到了,嬴抱月看着浩然先生眼皮一抽,忽然很想笑。 她抬起头,看着震山先生带着许义山从石碑后绕进来。 “你们水院,真的很闲。”浩然先生看着震山先生一字一顿道。 “那是,毕竟一个人都没有啊,”震山先生光棍地一摊手,“好久没见过男女对战了,老夫也来看看热闹。” “你这老……”浩然先生眉头一皱,但下一刻还想拒绝,“老夫何时说让一女子和弟子对战的?这等不成体统之事怎能……” “师父,”这时没想到叶思远突然轻声开口,看着浩然先生道,“师父,凡事堵不如疏。” 浩然先生一愣,叶思远却一脸诚恳。 “这女子的要求无理无耻之至,但如果我们不应,以此女的人品,定然四处宣扬说是我等火院不敢应战,最强的火法者是女子这种无稽之谈还会存在于那些遗老渣滓心中。” 浩然先生闻言握紧双拳,只见叶思远继续轻松道,“不如破例让弟子收拾了她,让女子无话可说,无地自容。” “你是想……”浩然先生看着自己的弟子。 “为我们火院正本清源,”叶思远道,“让再没人敢挑战我们的威严。” 浩然先生深吸一口气,“但是你下手……” “有阵法和抑境符在,师父难道还担心我把这丫头怎么样了?”叶思远轻笑道。 这时陈子楚也正好向嬴抱月介绍了观星台上阵法的作用。 这阵法既限制了对战的范围,在这最终筛选的时候更会加上天阶所制的抑境符,可以让进入范围内的两个修行者的境界都保持在同等水平。 也就是说上四宫的大师兄和一个等阶七进去,大师兄的境界就会被压在等阶七。 其他等阶同理。 不然所谓的大师兄接三招早就成为了单方面的屠杀了。 但即便有这样的符咒在,不远处风院和雷院的对战场也接近单方面的屠杀。 等阶就算一致,双方的力道剑术和对战经验都不可同日而语,到底有多大差距,从最终筛选的死亡率就可见一斑。 看着火院石台上还未擦去的血迹,归辰顿时心惊胆战。 “行吧,既然你这女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老夫便破例一次,”浩然先生深吸口气,看向嬴抱月。 就在仔细看到她时,老者微微一怔,但还没等他回过神,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已出了口。 “但你必须把生死状签了,按下手印。”老者冷冷道,旁边弟子立即递过来一张鲜红的纸。 “无论生死,两不追究。” 看到这张纸,陈子楚心跳一个跌停,无比渴望他刚刚做的安排走快些。 归辰也心跳加速,却只见身边的少女静静伸手接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手印。 像是这个动作,她都做了无数回。 “那么我们开始吧,”叶思远看着眼前少女冷笑道,“拿出你的剑,我会让一切都快些,让你少些痛苦。” 叶思远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很有姿态,很值得其他师兄弟敬仰。 其他师兄弟也的确为他助威,气氛一时热烈非常,叶思远握住腰边长剑正要淡然上台,但下一刻却只听身后传来那女子安静的声音。 “我没有剑。” 叶思远登上石台的脚步一僵。 第五十七章 铁锈 “没有剑?” 嬴抱月说出这句话只是阐述一个事实,但不知为何半只脚已经踏上观星台的少年却像是蒙受了巨大的屈辱。 叶思远站在台阶上僵硬地缓缓转过身,死死凝视着目光平静的少女,“你向我挑战,却没有剑?” 嬴抱月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点头,“一直尚未有趁手的……” 她原本的剑好像是送了人的,之前从楼校尉那临时顺来的一把也断在了姬嘉树剑下,所以…… “你根本不是一个剑客!也没有向我挑战的资格!”然而不等她解释,叶思远勃然大怒,猛然拔剑指着台阶下的嬴抱月,“你就是来耍我的是么!” 这又何曾说来,嬴抱月无奈地看向他,“不过是没有剑,叶公子何必如此动怒。” 不是每个人都像公子你这么有钱有权好么…… “身为用剑者却无剑,是对剑客和剑法的亵渎!我也是猪油蒙了心答应和你这样沽名钓誉的女人……” “罢了罢了,不过是人家小姑娘没带剑嘛,何必这么激动啊,”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老头的笑声。 嬴抱月一怔,看向东边许义山身边的震山先生,老头嘿嘿笑起来,看着脸色难看的浩然先生道,“这小丫头没剑,就借一把不就成了,堂堂火院居然如此小气。” 听到这话,一边其他火院弟子立刻捂住了自己腰边长剑,用行动表现了嫌恶和抗拒。 震山先生眉头一皱,下一刻却见人群中的少女居然眼睛亮亮向他们水院这边看了过来,盯着许义山腰边青色长剑炯炯有神。 这小丫头胃口和眼光都不小啊…… 也太不小了。 但她难道以为他会把他们水院的镇山之宝借出去,震山先生老脸一皱,不知从身后何处居然扒拉出一个大箱子,里面堆满了破铜烂铁一般的断剑烂剑。 “嘛,你们火院要是人多没有的话,我们水院倒是有不少无主的铁剑。” “那是,毕竟水院已经无人了,”浩然先生冷冷道。 老者看了眼震山先生前的木箱,淡淡开口,“这些剑还没锈断完么,也快了吧。” “明月,这……”归辰听到有人借剑原本心头一喜,但看到震山先生身前那堆破铜烂铁心又凉下去,但不等听完两位老先生的言语交锋,他身边就没了人。 归辰看着向那堆断剑走去的嬴抱月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嬴抱月会真的过来挑,震山先生也有些惊讶,他本只打算是给浩然先生添堵,这箱子里其实都是水院弟子用剩或者不用的废剑。此时看这少女走来老人反而良心发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唔,女娃娃,这里面……啧,老朽记得好像还是有几把完整的罢……” 如果不是许义山看到有女子过来就像是见到什么洪水猛兽立刻避开,老人都有点想拿断水剑来充数。 但下一刻,不等震山先生说完,老人就看着眼前少女的手探入废铁堆里,伴随着铁锈铜锈摩擦之声,嬴抱月伸手拽出了一把连刃带鞘都完全锈住的长剑。 “这是……”老人看着眼前满身烂锈的长剑,想不起来何时居然还有一把剑在这里面。 “的确是有完整的,”嬴抱月笑了笑道,“先生,可以借我吗?” 震山先生闻言一愣,本就是近十年前的废剑当然没什么,只不过就算这把剑看上去没断,但鞘口锈成这样子也很难拔出来,里面更保不准剑还能不能用…… 看着眼前少女认真的目光,老人皱眉点头,“不过老夫也不知这剑能不能用,你要不还是……” 下一刻他止住了声音,因为眼前的少女一把攥住锈迹斑斑的剑柄,就在他以为她下一刻就要拔剑之时,嬴抱月却只是静静看着手中没有剑格的锈剑,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这剑我现在是拔不出来的。” 嗯?嬴抱月身后的陈子楚归辰等人一愣。 拔不出来?那这丫头拿这剑到底要干嘛?就在叶思远面色怒意愈盛就要爆发之时,却只见嬴抱月径直走到远远避开的许义山面前,伸出手中锈剑,“许公子,能帮我下忙么?能否拔……” 然而不等嬴抱月说完,只见许义山身上真元涌动,猛地瞬间避开,往一边移动了足足三丈。 这人…… 这决绝闪避的动作是认真的么? 嬴抱月内心无语,这人是因为童年阴影患了女子恐惧ptsd了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远处树上的赵光看着这诡异一幕,“那小子……” 赵光是觉得许义山诡异,但他身边的李稷答的却是那把剑。 “那剑有点特别。” “剑?那剑怎么了?”赵光闻言一愣。 李稷静静凝视着那把锈剑,和握着它的人,“那把剑,可能至少要逼近等阶五的修行者才能拔出来。” “什么?”赵光愕然,“锈得这么严实?不对,这是什么剑,是……” 下不等赵光报出他的猜测,却只见嬴抱月无奈地拿着剑走回震山先生面前,躬身一礼。 她本无意麻烦老人家,也不希望老者发现什么,却没想到许义山怕女人怕的那么严重。 “先生,能烦请您帮我拔出来吗?”嬴抱月问道。 “老夫?等等,老夫试试看,这是……” 震山先生看着嬴抱月,有些意外地接下那把剑,心中嘀咕着锈得这么厉害有什么用,但毕竟是他惹出来的事端,费劲也要拔。 老人握住剑柄,发现这剑居然还真纹丝不动,下一刻他怀疑地调动真元,就在他的气息至少一直释放到神舞境程度,才听到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拔出来了!”归辰在一旁兴奋开口,但就在他看清剑身时,声音却再次低了下去。 里头的剑身虽然没有断,但却和剑鞘一般锈迹斑斑,像是被一层锈壳所包裹般的厚实,别说神兵利器,连最基本的锋利都做不到。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见身前的嬴抱月双眸一亮,伸出手抚摸上剑刃上镌刻的两个字。 “这是……” 第五十八章 落日 “这是……” 连震山先生都没想到这把锈剑锈成这样还能被完整拔出,更没想到剑刃上还有两个字。 下一刻他听着面前少女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落日。” …… …… 落日。 听到这个名字震山先生突然想起来,曾经水院的确是有这样一把剑,还是在水院建院之初就进入的一把剑,因其没有剑格的古意外形还遭到过弟子们的哄抢,但正如这把剑的名字一般,这把剑后来成为了一把不祥之剑。 落日。正如其剑名,曾经使用过这把剑的学子无不英年早逝。 虽然没人能证明学子的早逝和这把剑有关系,但这种传言甚嚣尘上,最后这把剑无人问津被丢弃在角落。震山先生已经没有见到这把剑很多年,却没想到原来是流落到了废剑堆里。 “落日。” 听着眼前少女轻声念出这把剑的名字,震山先生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把这剑的不详传言告诉这女子。 但下一刻他却听见眼前尚且年幼的少女笑了起来,“就它了。” 落日。 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这剑的名字也不知是谁起的,但简直就像是在说现在的她一般。 不祥之剑,配不祥之人。如果知道她的现状的人搞不好会这么觉得吧,觉得这剑和她一样的配,一样的惨。 但她不这么觉得。 嬴抱月的指尖抚过剑刃上的厚厚锈迹,虽然被锈至如此,这把剑却没有断。 被无数人遗忘,但它却依旧能够登上战场。 嬴抱月握着锈迹斑斑的长剑,看向高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微微一笑。 “我有剑了。” 她轻声开口。 “叶公子,我们开始吧。” …… ……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开幕仪式开始两天前。 南楚紫华山,稷下学宫,观星台。 幸运进入天道十二宫最终筛选的学子和修行者本正在心中圣地专心于自身的测试,但不知何时,就在他们微微走神之时,却发现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对劲。 原本稀少的场子人愈发的少,上四宫其他学宫也发现本来围着自家场子的考完看热闹的围观者都在往南边跑。 “火院那边怎么了?”风院边有修行者甩了把剑上的血珠,“叶思远又打死人了?” 其他上四宫修行者看着南边乌压压的人群都有些不解。 “火院平素是引人注目,但区区过三招,打完不就结了,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有大弟子疑惑,“难道是人死的特别惨?” “不是,师兄,”这时有看到那边场面的小师弟愕然回头愣愣道,“师兄,是叶思远他在……” “在什么?”其他见过各种花样的年长弟子都不耐烦了,“还能有……” “叶师兄在进行……男女对战。” 下一刻年长弟子们的话僵在嘴里。 瞪大了眼睛。 “男女对战?什么?” …… …… “这人居然越来越多了,”大榆树上的赵光透过李稷的能力才得以窥见巨石后面的景象,而不光巨石内,巨石外也有听见动静的修行者趁测试的师兄们注意力转移,偷偷往里摸。 观星台南边,火院的场子已经被人群给包围了。 而越来越多的人,却衬得台上那名少女愈发形单影只。 “这丫头居然真的想要拿一把锈剑和火院大师兄拼剑?” 看着高台上纤细的少女,赵光抿唇皱眉,“也太乱来了。” “她没更好的选择了,”李稷淡淡道。 “二哥,你觉得她会赢吗?”赵光闻言看向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她……”李稷神情复杂地看着高台上的嬴抱月,沉默了一下,随后道,“作为地阶巅峰的修行者,我不能说她能赢。” 她不该赢。 她赢不了。 等阶的差距是绝对的,高阶修行者即便降境,虽施展不开但原本的低阶者也绝不可能是其对手。 以往的接三招都只是挖掘测试者的能力,只要展露出能与大师兄对抗的能力,大师兄们都会适时收手。 但看着那女子对面满脸怒意的男子,李稷不觉得那男子会主动收手。 从修行界的秩序和根基来说,这女子是绝对赢不了的。 即便她在同境中有着,不,甚至有着超越同境的能力。 特别的能力。 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的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个林中纵豹而奔的少女的身影。 看着嬴抱月和叶思远同时拔剑,做出起手式时,陈子楚的目光无法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在林中的相处和奔袭让他很清楚,这女子在判断力,反应力,敏锐度上都有着极强的水平,更可怕的是,她还拥有他只在父亲的老属下身上见到的少见的,高于普通人无数倍的……战斗意识。 但这些却依旧不能让他觉得这女子能和叶思远对抗。 因为她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在陈子楚和嬴抱月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确信他摸清楚了。 那就是,这女子不会任何剑法。 任何。 唯独在这一点上,她的的确确像一个修行刚入门的庸才。 像的不能再像。 但可惜她却不像一个刚入门的新人那般安分守己。 这女子也许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或者小兵,但在以斗剑为主要途径的修行者对战上,她没有丝毫优势。 陈子楚到现在都毫无头绪。 她到底准备怎么打? 所以人都在心里问这个问题,而下一刻在所有人的猝不及防中,这场实力悬殊离谱的对战就开始了。 就在浩然先生说完开始下一秒,不,没有下而是就在同一时间,叶思远手上的剑就已经到了。 因为抑境符的作用,他剑上的火焰并不猛烈,但却如一条火蛇吐出星子,吻向少女洁白的脖颈。 快,准,狠。 太快,太强。 “火舞金蛇!火法剑!” “结束了!” 就在火焰冲过之后,火院弟子的欢呼才到,人们甚至没看到高台发生了什么就断定了结果。 陈子楚瞪大眼睛,瞳孔收缩。 火舞金蛇是火法剑第三剑,一招以突刺为主的剑法,主攻。 一击毙命。 一剑穿透人的脖颈和头颅。 根本不是用来测试对手能力的剑法。 根本不是最终筛选中会使用的剑法。 “明月?明月在哪?”身边少年忧心的声音传来,也是,他根本看不懂,不知道他的“妹妹”恐怕已经…… “明月!” 然而就在这时,归辰欢欣的大喊在陈子楚耳边响起,也衬出周围的寂静。 难道…… 陈子楚攥紧拳头静静抬头。 火焰燃尽。 他看见高台上少女的身影。 静静而立的身影。 …… …… 第五十九章 黎明 天空的雨水在火焰的蒸腾下现出浓浓的雾气,雾气迷了人们的眼。 而风能驱散水雾。 陈子楚从未如此明白他是个风法者。 隔着观星台的法阵,他都感觉到了那阵风。 被雨淋湿的高台上起了一阵清风,吹散那雨雾,也吹动少女鬓角边垂下的额发。 而人们也终于看见那惊人的一幕。 高台上叶思远手中的长剑穿透了嬴抱月,穿透了那个少女的头颅,一柄长剑保持着穿透的姿态横在那个女子的脸颊边。 但下一刻原本想要继续欢呼的人们,却发现那银色的长剑上,没有血。 清透的雨水从剑刃上滑过,却没有本该有的鲜红。 “那是……花?” 人们看着那把剑,有人喃喃低吟,震惊无比。 “怎么会有……一朵花?” 陈子楚怔怔看着本该刺入那女子身体的那柄长剑的尖端,简直难以相信他的眼睛。 那里没有血肉。 那柄剑的顶端,扎着一朵花。 柔美的花朵和冰冷的剑锋血腥的斗场格格不入,夺走了所有人的言语。 “那是……”远处大榆树上的赵光都说不出话来,远远看着那没有人能想到的一幕,直到少女随风飘荡的乌发在他瞳仁里充满,少年才喃喃开口。 “那是她的……发带?” 那是她的发带。 李稷站在榆树上,静静看着高台上的那一幕,到底有多少人能看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就在叶思远必杀一剑到来的瞬间,那个女子只是轻轻一个旋身,原本应该扎入她眉心的剑尖在一瞬间擦过她脑后的发辫,只扎入了她的发带。 陈子楚看着那朵扎在剑尖上的花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居然是一朵布做的花。 居然是原本那个女子扎在发辫上发带上的绢花。 刚刚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虽然没有看清,但也知道这代表着那个女子……躲过了那一剑。 躲过了以突刺速度为长的,火法剑第三式,火舞金蛇? 不,不光是如此。 在刚刚叶思远近乎是趁其不备有偷袭嫌疑的一剑下,除非那女子境界高于他,不然不可能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能躲开那一剑! 她到底…… “她不可能完全躲开那一剑,修行者的反应速度有境界上限,她到底是……”这时赵光也语无伦次地开口,但他的身边有能为他解答的人在。 “第一招,她已经接下了。” 听到身边李稷平静的声音,赵光愕然抬头。 只是躲过不算接下一招,而他的兄长却绝不会看错,如果他说这个女子接下了一剑,这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也出剑了。 可她的剑在哪里? “铁锈。”李稷闭上漆黑的双眸,说出了那两个字,而他闭上眼睛之时,终于有其他人看见了。 “这是什么?什么东西在飘?” 归辰睁大眼睛,然后他看见了,漂浮在空中的无数铁红色的碎屑。 这时不知是从阵法的何处,射入几丝日光,好似落日余晖。 同时打在那把剑剑刃上上锈的字上。 落日的余晖,空气中飞舞的铁锈,陈子楚看着眼前少女抵在男人剑格上的那把剑,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一种战斗方式。 陈子楚终于恍然想起,就在人群中高呼叶思远这一剑的剑名之时,他却听到的是一声粗糙又尖锐的剑鸣。 而发出这声剑鸣的剑,没有使出任何剑法,甚至没有帮助它的新主人格挡住敌人的长剑。 它只是被它的主人以最快地速度竖起,甚至没来得及横过来,却在身侧,和叶思远长剑的剑身相擦。 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终于发现刚刚发生了什么。 就在叶思远刺出那一剑时,那女子在同一时间刺出一剑,却是朝上的方向,居然像是刺天一般,而这几乎无目的的一剑被叶思远的剑穿透,两剑剑面以十字状相交,但只是剑面相交,没有人的剑能快到挡住叶思远的剑。 男人的剑一往无前向前滑动,只是擦着那女子的剑面,对修行者对战而言,这是对方的失败,是根本没挡住的一剑。 无意义的一剑。 然而,对那个女子而言,却已经够了。 看着落日剑上飘零的铁锈,陈子楚怔然无言。 这女子拿着一把锈剑上场,无数人讥笑她的愚蠢和不自量力,但那少女只用第一招,就做到了只有锈剑才能做到的事。 “妙啊!”就在这时,陈子楚身边突然响起一个破锣嗓子。他还以为是震山先生,侧目一看却是个瘦得像根竹竿的书生。 瘦书生看上去不是个修行者,却旁若无人混在人堆里,鸡爪般的双掌一拍。 “生锈的剑面比光滑的剑面要糙,摩擦力要大,自然阻力大,对方的剑刺出的速度自然就慢了,居然连这都能算出来,秒啊!” 瘦书生大声嚷嚷,看上去疯疯癫癫。 陈子楚虽没太听懂这疯子的话,但他却瞬间明白了。 他不懂什么是摩擦力,但至少知道锈剑和新剑光滑度不同,剑面相擦速度也不同,而那女子就是靠这一点在一瞬间降低了叶思远出剑的速度。 落日剑粗糙生锈的剑面迅速从叶思远的长剑剑尖擦到剑尾。 只是减缓了短短一瞬,但对那女子的反应速度而言,却已经够了。 偏身,让剑。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 也许对普通人而言抵挡和躲避不能同时进行,但陈子楚看到过,他明白。 她能做到。 在她面前,任何一个破绽都是致命的,因为她绝对能精准地抓住敌手的每一个破绽。 做她的敌人,就是这样。 而陈子楚没想到,就算没有破绽,她也能制造出破绽。 “你……”就在人群被震慑后议论纷起时,叶思远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少年死死看着自己剑尖上的那朵绢花,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以这种诡异形式的失败,受到冲击最大的永远是当事人,他只觉得这女子肯定是耍了什么花样。 “你使诈,你肯定……” 叶思远的话没说完,因为下一刻他看见一只洁白的手从他的剑尖摘下了那朵花,随手丢进了怀里。 嬴抱月没有再绑头发,少女的乌发在清风中飘扬。 “第一招了,叶公子。” 她抬起剑,用剑面拍了拍了少年有些颤抖的剑尖。 “再来吧。” 第六十章 真金 “这女子……” “她刚刚使的是什么剑法?这人从哪来的?” 台下有修行者终于忍不住开口相问,但下一刻却在火院弟子的怒目而视中声音越来越小。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斗剑,是火院大师兄叶思远再次展示自身强大的作秀场。 但谁都没料到这场对决的开场居然是这个样子。 哪怕是一心想要灭火院威风的某水院掌院。以及冷眼旁观不想说话的某水院大师兄。 “师父,她……”听到身边徒弟极罕见出声,震山先生闭上双眼心中喟叹。 老人缓缓开口,用只有许义山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那不是剑法。” “不是剑法?”许义山怔怔重复,那女子的动作本就简单得不像是剑法,但身为修行者,他心中却仍还有些许侥幸。 他不是叶思远,不会怀疑那女子使了什么花招,只会觉得也许是什么精妙的剑法。 但此时听到自己师父断言,许义山却彻底迷惑了。 风火水雷四派剑法,先于太祖皇帝的修行体系而生,在修行者野蛮生长时就已存在。虽每一种至多只有十余式剑招,每一招却都是从古至今无数修行者前辈的心血天赋积累,是高阶修行者的心灵支撑。 招数越多证明这一剑派的积累越厚,每一代宗师穷尽一生,也许只能自创出一两招,也就是这样一代代增加招数,才成如今规模。 而四剑派中,现存剑招最多的就是水法剑和火法剑。 水法剑现共有十二剑,其中第十二式就是震山先生自创的剑法,许义山至今没能完全掌握。 而火法剑剑招在本朝之前本远远少于水法剑,本只有十剑,但现存的火法剑,已有十八剑。 许义山看着高台上纤细的少女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 火法剑前十剑是传统的剑法,而后八剑,是属于天才的时代。 火法剑十八式,大司命林书白独占四剑,南楚国师姬墨独创两剑,而剩下的两剑,只存在于传说中。 因为传说中最后两剑。 出自一个只活了十八年的少女之手。 少司命林抱月。 创造剑招是只有宗师级的人物才能做到的事,甚至是要活到生命尽头才能顿悟的创举,所以无数修行者终其一生都想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剑法,名留青史。 但终其一生却都无法做到。 即便做到也很难获得认同被归入风火水雷四大剑派中。 所以这一消息传来时,修行界的老人们拒绝承认,再加上少司命极少参加私斗,火法剑最后两剑现世的时日极少,只有很少的人见过,所以火法剑在明面上只有十六剑。 而在大司命林书白去世后,火法者耻于与之为伍,也不再承认后四剑,火法剑广为流传的只有十二剑。 从剑法的诞生中就能明白这些剑法的珍贵,而这些剑法,不但珍贵,修炼难度也极大。 哪怕是稷下学宫的上四宫内门弟子,都鲜有人能学会所有剑法。 许义山眸光微冷,就像他也没能掌握水法剑全部十二式,对面那个大师兄也没做到。 虽然叶思远掩饰得很好,但许义山很清楚叶思远只会十剑。火院上一个掌握了全套十二剑的人,只有现北魏继子孟施一人。 而现在整个稷下学宫里,掌握了本派全套剑法的人,许义山只知道一个。 那就是春华君,姬嘉树。 所以姬嘉树是他们这一代的最强者,许义山心服口服。 但他不能接受不使用任何剑法就能打败习得四大剑法的人。 这是对修行者传统的亵渎,也是在冲击许义山相信已久的信念。 然而就在这时,感受着身边的弟子真元的起伏,震山先生适时开口,“刚刚那第一招,只算是那女娃娃用了巧劲,三分运气三分聪明还有对面三分疏忽才能做到,你不用太在意。” 起码……震山先生眯起眼睛,刚刚那一幕是无法复制的,换一个人换一个时机都做不到这件事。 如果不是叶思远托大,想速战速决,这女子的计策也无法奏效。 可接下来叶思远肯定会和她正面相争,刚刚没有任何剑术的招式不可能再奏效,谁都能看出她的窘境。 但那个女子居然还向叶思远正面发起挑战。 她到底在想什么? 看着站在高台上执剑微笑的少女,那笑意像是带着一股魔性,甚至让人觉得这女子此时很高兴。 就像是…… 看着高台上嬴抱月的笑意,叶思远一股怒气从心底冲起,他一咬牙,手指在袖中摸了摸一个硬物,下一刻再次挽了个剑花,身上剑气冲天而出。 “当”的一声脆响! 高台上第一次响起了一声刀剑相撞的声音! 所有人眼前一花,只见叶思远手上长剑流光飞舞,再次燃起熊熊火焰,而这一次的火焰来势更加凶猛,更让众人觉得可怖的是,就在火焰燃起的瞬间,叶思远手上的长剑忽然消失了。 “百火缭乱!” 在众人的愕然声中,许义山睁大了眼睛。 而不远处的陈子楚则陷入了绝望。 谁都没想到叶思远居然做事如此之绝,对一个等阶九的修行者,居然会将火法剑第八剑都丢出来! 之所以后人难创剑招,就在于新加入的剑招必须比前面的剑招要强。 四大剑法,随着招数排名的递增,剑招的复杂度和威力就越大。 叶思远此时使出的,已经是火法剑的绝技之一。 第八剑,百火缭乱。 这几乎不能算是一招,因为正如剑法的名字,这一剑等于百剑,有着极为复杂的结构和层出不穷的变化。 一招相当于百招。 第一次面对这一招的修行者,只会觉得有一百招在前方等着他。 她…… 叶思远喘着粗气,被限制在等阶九险些没使出这一剑招,但他果然是个天才,虽然剑意受损,但他居然做到了。 其他的弟子再一次被震慑于大师兄的功力深厚,然而下一刻,叶思远的目光凝固了。 他手中的剑招行云流水,生生不息,没有走到尽头。 但眼前少女的剑,也没有走到尽头。 叮叮叮。 如狂风骤雨的撞击声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而所有人就这样站在台下怔怔看着眼前让人眼花缭乱的一幕。 少女抬手,转身,剑脱手,却被她在胸前转了一圈,再次换手,侧身,背剑,剑从她肩颈而出,却落入右手,再旋身,剑从左腋而出,撞击叶思雨鬼魅般从下侧方刺来的剑,剑偏,她一触即走,剑尖再次外旋……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她使得不是剑法。” 许义山僵硬站在远处,看着这可怕的一幕,而他左臂忽然疼痛,只见他的师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知在说给谁听,震山先生喃喃重复道,”这不是剑法。“ 叶思远的动作机械规整,如同画好的剑谱,但那个少女的动作却不是。 如同小孩子挥木剑一般,毫无章法,东拼西凑。 却随意得可怕,精准得可怕,灵活得可怕。 如同一场考验反应力的游戏,但那女子总是能判断出剑会在哪,笨重的长剑在她手中轻灵的回旋,不拘泥于惯用手,甚至不拘泥于执剑的方式,那少女做出匪夷所思的角度,如同一场戏法,也如同一场奇迹。 “她不是在挥剑,”震山先生喃喃道,“她是在玩剑。” 随心所动。 剑如同她自身的一部分。 “差不多快开始了吧。” 没人知道,此时南楚澜沧海边的一块巨石上,有一条蛇正躺在石头上晒微微露出的太阳。 黑衣黑发的女人看向南楚丹阳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就像她当年第一次看到那个五岁就能抱着剑在石头上睡得香甜的女孩。 即便夺走那个人的记忆,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就如真金永远不会怕火炼。 “来吧,抱月。” 腾蛇向天幕大雨举杯。 “让那些后生崽们看看。” 苏醒的神灵一声轻笑。 “什么才是玩剑的达人。” 第六十一章 飞落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 远处大榆树上,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光怔怔开口。 也许也只有他能问出这句话。 赵光眼前浮现出那个在密林深夜,独自挥剑却笨拙地不断跌倒的少女的身影。 对他而言,这个女子挥剑的身影并不陌生。也许他是这世上唯二见过这个女子第一次挥剑时光景的人。 但正因如此,赵光才无法将眼前这个长剑在手中轻灵变换的身影和那个密林深夜的身影联系起来。 从那一夜到现在,至多不过十几天,赵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就这十几天,这少女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她还是她。”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光身边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 “二哥?”赵光猛地侧目,看着那张看不出情绪的冰冷面具内心无语。 他一直怀疑他这个二哥会读心术,但此时他无暇追究这个。 “怎么能一样?”赵光瞪着李稷,“她这个身手和当初在林子里不知强了多少倍好么?” “身手的确如此,”李稷淡淡看他一眼,“但从一开始她的剑就是那样。” 看着赵光一脸懵,李稷不得已解释道,“她的剑势没有变化,还是乱的,没有章法,和一开始一样。” 赵光定睛一看,好像明白了什么。 如果说有什么和当初相同,就是眼前少女挥剑的样子,还是像当初那样,像孩童挥木剑一样没有章法。 但不同的是,她挥剑的速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她当初在林子里,也是想这么挥的,但是似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李稷眸光微深,静静说道。 他和赵光看到的不同,他看到的是一模一样的剑势。 一如既往的她。 最初的她。 真正发生变化的,是她控制剑的肉体能力,却不是心力。 换句话说,这个女子从在林中第一次练剑开始,她就知道剑该往哪挥。但她的身体却达不到她要挥的方向。 但现在,她已经能做到了。 能够准确地判断杀气,并让自己的剑到达那个地方。 而谁都不知道,为了做到这一切,她到底花了多少剑,多少次练习,付出了多少代价。 “有人曾经和我说过,”李稷静静道。赵光就明白又是李稷那个“她”曾说过的话。 “有一种记忆叫做肌肉记忆。”李稷看着高台上少女纤细的身影轻声道,“有一些东西,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但那执剑的手会记得。” “肌肉记忆……” “可是……”赵光愕然开口,看着眼前叶思远在他看来已经足够精妙的剑法,他要是置身其中,只会觉得被百剑包围,怎么还能判断出剑从何处来? “她怎么做到的?” “杀气对她而言大概像空气一样自然,”李稷淡淡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深宫的公主会对杀气这么敏感。难道前秦的公主是从小被追杀长大的?看着她对面混乱的少年,李稷把这些疑问收了回去。 赵光睁大眼睛,却只听兄长面无表情道,“而她的对手,根本不懂隐藏杀气。” 说白了就是,学艺不精。 看着高台上出招越来越快的叶思远,不少火院弟子欢呼跺脚,但人群里的浩然先生脸色却越来越不好。 “你这徒弟,只会打顺风局啊,”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嘴欠的声音,震山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伙计笑道,“抗压能力不行啊,逆风局不会没打过吧?” 浩然先生一言不发当没听见,但陈子楚却听懂了。 叶思远的确是个年轻强者,但因为他的家世和起点,他惯于在对战场上压制对手,一往无前大胜而归。 但现在本身境界受限,还进入了被见招拆招的拼细致的近身局面,对叶思远这样的世家公子哥而言,可算是前所未有之憋屈了。 毕竟在等阶九,火法剑就算能使,火焰也起不到绝对的杀伤力。而叶思远的剑也远没到至境,力道在境界限制下完全不过关。 虽然时不时会擦伤对面女子,但一直没能有实际进展,这让叶思远愈发急躁起来,攻击意图简直是赤裸裸直白白。 看着眼前明明如此弱小的女子,却以莫名其妙的手段挡下他的精妙剑法,叶思远只觉有一股邪火在他心底熊熊燃烧。 这不是他真正的实力。 他明明可以一脚将这个女子踩进尘埃,可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却这么费劲? 凭什么? 他明明是等阶六的年轻天才,此时却要愚蠢地自降身价和这妖女剑碰剑? 就像两个幼童一般短兵相接,杀鸡焉用牛刀! 叶思远忽然想通了,他摸了一把袖子里的硬物,看着对面不自量力的少女,忽然咧开嘴角有些想笑。 螳臂当车,也许这人还在自诩得意。 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让她的罢了。 “把戏该结束了,”在狂风骤雨的剑鸣中,叶思远忽然开口。 下一刻,他手中变招,剑锋上的火焰再次变得明亮! “第三招了!”树上赵光愕然叫道,这女子挺到了第三招! 如果这一招这女子再接下,她就真的做到了没有通过第一轮感知就通过第二轮过三招的学子! 但下一刻,叶思远的变招加速剑陡然划破嬴抱月的一侧的手臂。 “明月!” 鲜血飞溅,但那少女脸上神情未变分毫。 “不是要害,可刚刚……”赵光愕然开口,但下一刻却听见身边李稷忽然开口。 “她身上有伤。” “有伤?”赵光看着依然以极快速度挥剑的少女,他完全不明白也没发现。 能被他二哥称作的伤,一般可不可能是一般的伤。 “她肩膀有伤,”这时李稷看着高台上的少女继续道,”还有一道在腰侧。“ 看着高台上行动如常的少女,赵光再次愕然感叹,”嗯?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么具体? “我不是你大哥。”李稷淡淡道。 “好吧,二哥,”赵光无奈道,他还是无法相信那女子受伤了还能做出这些动作,“那她……” 不等赵光说完,人群中陡然响起火院少年们的呼喊。 “火树银花!” “第九剑!” 火树银花? 赵光霍然回头,只看见观星台上大放光明。 陈子楚失去呼吸。 火树银花是火法剑第九剑也是最刚猛的招式,需要极高的真元,能创造出排山倒海的威势,不懂此剑法之人绝对无法破解,几乎是火法一剑的必杀绝招,她…… 然而在亮得难以直视的光芒,陈子楚看见那女子居然无惧无畏地举起锈剑。 而下一刻,他感觉到身边的浩然先生却陡然僵硬。 “不可能,她为什么知道……” 知道什么? 不等陈子楚问出这句话,他却陡然听到了破碎的声音。 他瞪大眼睛,在明白发生了什么时,却被这无耻的一幕夺去了说话的能力。 因为就在嬴抱月出剑抵挡时,叶思远瞳孔一缩猛一握拳,剑上火焰陡然提升。 下一刻,观星台上的阵法居然,碎了! 抑境符的气息消失无踪! 叶思远剑上气息暴涨! 下一刻,陈子楚看着火焰吞没了嬴抱月,少女纤细的身影从台上高高抛起。 然后。 向台下坠落。 第六十二章 爬起 陈子楚睁大眼睛,看着他今生见到的最不公最黑暗的一幕。 抑境符和观星台外围的阵法同时消失,属于等阶六的充沛真元完完全全打到了那个将将等阶九的少女身上。 叶思远只单纯用境界将嬴抱月手中的剑压倒,将女子的纤细身躯卷起,重重摔向台下。 陈子楚和归辰冲上前,但无数火院的弟子人头攒动将他们拦在身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往后退去,只留下台下泥泞布满积水坑坑洼洼的地面。 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的叶思远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下一刻,少女飞出去的身躯重重摔到地上,摔入泥水之中! “明月!”陈子楚身边少年撕心裂肺的大喊响彻云霄。 然而下一刻,他听见了剑插入地的声音。 榆树上赵光怔怔看着兄长伸出却收回的手。 随着李稷一起,他看着那个以剑支地,半跪在泥泞中的少女。 少女呼出一口气,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陈子楚觉得他身边的归辰简直就要疯了,“明月,你……” 听着身边少年还要往外冲,但下一刻,深陷泥泞的少女却静静向他抬起一只手。 归辰怔在原地,原本想对那个少女冷嘲热讽的火院其他弟子,也因这女子不同寻常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哈,你没挡下我三招!去死吧!”在一片死寂中,响起叶思远畅快的大笑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高台下那个沾染了泥泞的狼狈身影,眯起眼睛按了按袖中的那个硬物,观星台上的阵法和抑境符在一瞬间悄无声息地恢复原样,没有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然而唯一让叶思远不满的是,嬴抱月背对着他没有说话,更没有像叶思远预想的那样痛哭流涕狼狈不堪。 不,这种样子还不够狼狈吗? 虽然这女子没像他预想的那样直接跌死跌昏,但浑身泥泞应该是对一个女子而言最大的屈辱,本应该足够狼狈了。 但看着那个女子安静的背影,叶思远却觉得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女子不够狼狈? 她为什么不求饶? 为什么不崩溃? 她居然敢背对他居然…… “你这个无耻之徒!”这个时候人群中响起一少年的怒骂,叶思远眯眼望去,看见陈子楚身边的归辰。 叶思远目光冷起来,但下一刻归辰身边的陈子楚忽然冷冷看向浩然先生。 “陈某从没听说过,大师兄过三招还有忽然撤掉抑境符,以境界压人的。” 浩然先生面色有些僵硬,但下一刻他看了眼高台上未事先告诉他的徒弟和泥水中的少女,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出那少女最后向破解火树银花举起的剑。 老人闭了闭眼睛,缓缓开口。 “观星台上的阵法和抑境符此时都还完好无损,陈公子所说之事从何而来?” 陈子楚闻言愣住了,少年瞪大眼睛,看着这颠倒黑白的一幕。 他从未想到,稷下学宫里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明是叶思远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解开了抑境符,才以境界压倒了本占有优势的嬴抱月! “输了就是输了,”叶思远听着浩然先生说出的话,嘴角得意一笑,看向泥水中的少女。“区区等阶九,这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就待在这泥里……” 叶思远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嬴抱月开口了。 “你说的没错,”就在归辰想要往台上的叶思远冲去之时,嬴抱月却看向归辰笑了笑,“输了就是输了。” 下一刻归辰仿佛看到有什么在她身边一闪而过,他揉了揉眼睛,却发现有微微的水珠在她身边浮起。 归辰一怔。 他远远地看着嘴角还沾着鲜血的少女。 看着那个从泥水里站起来少女。 大雨淋湿她的所有衣服。 而她却依然咬牙站起。 “明月,这些人耍诈,明明是……”归辰看着嬴抱月义愤填膺地开口,但嬴抱月背对着叶思远却没有说话。 叶思远是等阶六,刚刚最后一击也的确是等阶六。 说白了是她现在还没有在正面对战中打倒等阶六的能力。 抑境符是传统,不是规则。 她曾经是最有天赋的火法者,但如今无人知道,无人吹捧她,她连一个火苗都点不起来。 但她还可以站起来。 “按照规则,这位姑娘,三招未过,你还是赶紧离开!”浩然先生看着嬴抱月冷冷开口。 今日之打击,大概也足够这女子一蹶不振,她应该是没有再战,再闹事的…… 闹事的…… 浩然先生的话突然堵在嗓子里。 归辰睁大眼睛,看着嬴抱月咬着牙站直身体,走向那个空无一人的摊子。 “她……” 榆树上的赵光愕然开口,但下一刻他忽然发现那个女子在半路上停了停,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摸向自己的肩膀。 微露的日光下,赵光睁大眼睛,看见居然有水珠从她肩膀上浮起。 不光是肩膀,还有一侧的腰腹。 赵光一怔忽然看向身边的兄长。 “我什么都没做。”李稷面无表情道。 不是,兄长,你这话也太欲盖弥彰了吧。 看着赵光的眼神,李稷一动不动。 他的确什么都没做,只是抽离了她伤口边的污水。 修行者之间的战争容不得人插手。 哪怕这争斗并不公平。 然而,李稷静静道,“她不该这么死去。” 这样的人不该被打倒。 这世上登上云端的人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从云端坠落,却能从泥里一次次爬起来的人。 当然眼前这个年纪的少女不可能登上过云端。 从云端坠入泥泞,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少年天才能受得了。 李稷见过太多只是略略比小时候破境速度慢一些就痛苦不已选择放弃的人。 却没见过几个能从泥泞中爬起来的人。 赵光一怔,却见兄长古井无波的漆黑双眸,如同一面明镜般安静。 映衬出走向那个空摊子的少女。 “水院?”赵光愕然开口,“她不会是想……” 想,想什么? 看着走近的少女,震山先生反而惊愕了。 他看着那个女子站在自家空荡荡的位置,却回头看向人堆里的他们。 嬴抱月低头看着写着“一切不限,报名后再选”的标语笑了笑,对震山先生道。 “先生好,我想报名。” …… …… 第六十三章 赤子 “你你你……” 看着站在自家摊位前浑身沾满泥水的少女,震山先生胡子都要翘起来,老人家看了那么长时间热闹,却没想到热闹烧到了自家门口。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女子,会在这个时候想要选择水院。 甚至没有去试探其他学宫。 可是…… 虽然刚刚火院的一系列举动让人不齿,但这不代表震山先生在如今的世道还能轻易接受女弟子。 看着远处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少女,震山先生眉头皱起,同时感到身边的大徒弟也僵硬了。 老人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正想开口直接拒绝。他不齿于火院的行径,即便对这女子的行为不赞同,但也不愿过多折腾这丫头,何必明知不可为还要羞辱别人。 震山先生看着嬴抱月正想开口,然而看着自己亲手书写的大字前空荡荡的位置,再抬头看了石碑上巨大的“水”字,老人心中忽然无限悲凉起来。 世事弄人,为何唯独唯一一个走到自家位置前的,却是这样一个女娃娃呢? 如果是个名正言顺的男子,不管天赋如何,他这老头就算拼了老脸不要,也要留下这个人。 因为不这样,他们水院的传承就要断绝了。 震山先生看着大雨中的少女,和自己身边唯一的弟子,暗暗咬牙。 不,不说男子,如果不是怕耽误这个女娃娃的一生,他连女弟子都不想放过。 今年他们水院,真的走到了无人可挑的程度了。 震山先生此时只恨自己的心不够黑。 老人干裂的嘴唇张了张,但他的声音还没发出来,身边人群陡然爆起一阵嘘声。 “哈哈哈,还以为要夹着尾巴逃跑,居然还想跑到水院去?” “反正女人也成不了天阶,水院现在是个人都想拉去,这丫头倒是会想!” “可就算是水院,这丫头也能进?水院这么饥不择食?” “进不了火院进水院,这丫头想得到美,水院那个许义山不是最讨厌女子的么?” 震山先生听着这些小子们的冷嘲热讽皱起眉头。 老人的目光冷下来。 虽然这少女这行为是有点那什么,但从她刚刚展现出的一切而言,他不觉得这些大部分凭祖荫走到这里的小子有资格说她。 她只是生错了时代。 老人看着不远处那个目光纯净的少女,眼中滑过一丝惋惜。 即便在无数人的冷嘲热讽中,她都没有放弃,甚至脸上没有丝毫怨怼愤怒失控,平静如初。此等心性如果活在那两个了不起的女人还活着的时候,这名少女一定能取得不小的成就。 只可惜…… “你们水院不是正缺人么,”而就在这时,正犹豫的震山先生身边,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震山先生眉头一皱看向身边,浩然先生正冷冷看着他。 “不要告诉老夫,你居然没一口回绝反而犹豫了。”浩然先生冷冷道,“稷下之宴上四宫斗武至少要两个弟子出场,你要是今天招不到人水院就失去了参加的资格,你不会因为这个动了歪心思吧?” 听到至少需要两个弟子时,许义山浑身一震。 而一边的陈子楚闻言一怔,恍然意识到,为什么这女子会在这时候忽然走到水院。 他在来的路上,和嬴抱月说过稷下之宴参加的要求,她……事先就料到了这件事? 震山先生听着同僚的嘲讽,却没有像浩然先生预想的那样被激怒。 “你说的没错,老夫的确是招不到人,”震山先生淡淡看浩然先生一眼,“如果这世上没那么多自诩能登上天阶的修行者的话。” “你……”浩然先生皱起眉头,他本打算利用同僚的心高气傲,却没想到这人却没像以前那样一点就着。 “你不会连颜面都不要了吧?”浩然先生冷冷道。 “老夫连传承都要断了,还谈什么颜面?”震山先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浩然先生眉头拧起身上气息涌动,“如果你真做出让稷下学宫蒙羞之事,老夫作为下一任祭酒,少不得要大义灭亲。” “是么?”震山先生不动声色,“你要如何?” “自然是将不知悔改的修行者送入宁古塔。”浩然先生冷冷道。 “更何况,这女子连我火院的火石都擦不在着,天赋低下之至,你为了充数随意收徒,也别想参加上四宫斗武!” 天赋…… 震山先生眸光一沉,深吸了一口气,惋惜地看着远方少女。但下一刻,老人瞳孔忽然一缩。 在雨雾中老人睁大眼睛,愕然看着那混杂在雨中其他人难以看见的,悬浮在那少女身边的细小水珠。 怎么会…… 震山先生不再看身边人,老人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向一直静静站在水院石碑下的少女走去。 看到震山先生的举动,围观的修行者们起了阵阵骚动,陈子楚看着许义山跟着走过去,连忙也往东边跑,归辰死死瞪了一眼台上的叶思远也跑了过去。 年轻人的步子快,震山先生看着那个少女的兄长抢先一步跑到了她身边,老人眼前一亮心道也许能把这小子拉来水院。但下一刻他却没看到他预想中的妹妹扑进兄长怀中痛哭求安慰的画面…… “明月,你还好吗?你真想要进这个水院,可这个学宫已经……”归辰看着嬴抱月欲言又止,刚想劝她。 但眼前少女却笑了笑,“我没事。”下一刻她皱起眉头看着他。 “你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嬴抱月看着他道,“你的第二轮考验不是要开始了么?怎么还不去?” 归辰一怔。 跑到一边的陈子楚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这丫头居然还有心思让这小子去继续比? “你既然通过了第一轮,就好好去参加第二轮,”嬴抱月看着归辰道。 “可,可你被他……”归辰看向身后站在台上的叶思远,“我怎么能……” “修行者的斗争就是这样,胜败是常事,我的战斗和你要不要参加有什么关系?”嬴抱月笑了笑。下一刻她认真地看着归辰,静静道,“去参加你的测试,小心他的左侧剑,遇见把剑尖内旋三寸。” 归辰一怔,但下一刻少年咬紧嘴唇,脸憋得通红。 陈子楚担忧地看着他,但下一刻归辰一言不发地转身,看向陈子楚,“陈公子,能帮我弄把剑吗?” 第六十四章 决意 陈子楚总觉得这少年这话有些杀气腾腾。 虽然以他一个等阶十按理说也不可能有什么气势能影响到自己…… 但看着少年原本愤怒的神情陡然变得冷若冰霜,陈子楚目光在归辰和嬴抱月之间打了个圈,不知为何这时他突然觉得这两人是有点像兄妹的。 不过,这两人的关系…… 陈子楚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由不得他细想,看着归辰死死看着自己的眼神,陈子楚点了点头,他今天没带剑,在人堆里瞅到一个风院的熟人就借了把剑来递给归辰。 看着那少年以极为生疏的手法拔出剑向南边火院的台子走去,陈子楚凑近居然已经转身的嬴抱月,“喂,你家那护卫……没问题么?” 嬴抱月看他一眼,“叶思远不至于对他也解开抑境符。” 陈子楚头皮一跳,看向嬴抱月,“你知道?” 她知道叶思远是在针对她? 嬴抱月点了点头。 “那你不生气?”看着面色如常的少女,陈子楚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女人的心脏是什么做的?她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输了就是输了,又不是死了,”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既然尝试失败了,那就换另一个方案。” 感情对这女人来说只要不是死了,其他都不算事?这人知道叶思远就是冲着要她死下的手吗? 想起这女子对杀气的敏锐感知,陈子楚把话咽了进去。 他总觉得这女子也许真的什么都知道。 “那老夫这里,就是你的另一个方案?”这时一边的震山先生冷冷开口,他还以为他被无视了,却只见那少女立即向他行礼。 嬴抱月笑了笑,“小女本无意换属性,但现如今看来是不得不换了。” 换属性?这丫头说什么呢? 震山先生愕然睁大眼睛,瞪着那女子但视线再次被她身边的水珠吸引。嬴抱月注意到老人的视线,微微笑了笑,身边的水珠忽然落入地面,消失无踪。 “二哥?”远处树上的赵光看见立刻看向李稷,李稷却淡淡看他一眼,“不是我。” 他抽出的水珠只是那女子伤口附近的,且立刻就落下了。 “你不会以为一直是我吧?”李稷皱眉问道。 赵光愕然,他还真一直以为是。 李稷摇摇头,看着伫立在雨中的少女目光微深。那些细小的水珠,从一开始,就是她的。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水珠。 赵光其实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但他却没意识到。 “水院的第一关,我应该能通过。”嬴抱月看着震山先生道。 震山先生眯起眼睛,刚刚那女子掀起的水珠细小,只要是略有天分的修行者稍加点拨就能做到,只是…… 老人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这入门的控水术,是谁教你的?” 许义山在一边神情凝重,他虽一直不愿靠近这女子,但也算一路随行,却一直没发现这女子还藏着这一手。 许义山正陷入戒备,却不曾想嬴抱月的目光却忽然看向他。 少年心底一个咯噔,警惕地握住剑柄,“师父,弟子不曾……” 不等许义山撇清关系,嬴抱月收回目光,看着震山先生道,“无人教授,但既然是入门技巧,也是能摸索出来的。” 这话勉强能说通,但如果是真的,刚刚浩然先生所说的这女子没有丝毫天赋的话就已不攻而破。 水院入门测试就是捏水珠,是看指尖能否站立一颗水珠,能在指尖凝结的水珠越大,越有天赋。 但这名少女已会用真气凭空凝结水珠,等于已经直接跳过了这一关,进入了更高的境界。 起码在水法一脉上,这女子有基本的素质。 只不过…… “你真的没擦亮火石?”震山先生眯起眼睛疑惑道。 在水法一脉尚能做到如此,怎么测火法时会如此之差? “你这控水术莫不是误打误撞吧?”老人怀疑道。 嬴抱月笑了笑,抬起手,下一刻震山先生瞳孔一缩。 因为面前少女从怀里掏出一块毛皮,手指轻轻一捻,一阵细小的电光从她指尖绽放! 雷院入门测试! 震山先生愕然,这少女居然也具备雷院需要的东西。但这还没完,下一刻有片片落叶从天而降,像是被风所驱动,绕少女身躯三匝。 风! 陈子楚瞪大眼睛,虽不是在雨中放风筝,但这女子也能通过风院第一关! 远处榆树上的赵光更是眼睛一亮,怪不得他看这女子破境时总是能看到飓风,这女子果然和风法相性极好。 但下一刻赵光眸光一凝,疑惑地看向李稷。 风,水,雷,这少女都有所感应,却唯独没有火。 嬴抱月看着眼前有些僵硬的老人笑了笑,“我的话风水雷都可以,但这一次火不可以。” 什么叫做这一次?震山先生再次不懂了。 嬴抱月看着自己的指尖,在心底呼出一口气,她本来就是四元素皆可有所感应的类型,上辈子也不知是哪一脉的天赋高,但师父既然是火法者,她又四脉皆可,就选择了火法的道路。 这一辈子,其他的东西都没消失,唯独对火的感应被抽干了。 她本想用点办法,继续继承她的师门,但却不被允许。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震山先生道,“小女已经证明了自己,我看先生这里本就写着一切条件不限,那么小女可以加入水院吗?” “这……”震山先生看着自己写的标语头痛,看着嬴抱月道,“既然你风和雷也能过,为何要来我这里?” 嬴抱月笑了笑,看了看四周对她冷眼旁观的其他修行者。 “我已尝试过,但去风院和雷院,不过是再遇到和之前一样的事罢了。” 震山先生冷笑一声,“那你是觉得老夫好说话,柿子挑软的捏?” 他可不是软柿子! 嬴抱月笑了笑,摇了摇头,“小女只是相信先生和……”她看了一眼许义山,“和贵学宫弟子的人品。” 看着震山先生她解释道,“小女之前曾和贵学宫大师兄有一面之缘,承蒙相助。” 这小子…… 震山先生瞪了木头般的许义山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嬴抱月。 老人平静道,“你要知道,水法一脉,已无法晋升天阶。” “嗯,”嬴抱月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还来,看来是很清楚你是升不了天阶,这点志气倒是没有……”震山先生哼了一声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修行者倒也少见,但他的话还没说完。 因为他听见眼前的少女淡淡继续道。 “但我不升天阶就会死。” 老者目瞪口呆。 第六十五章 执念 “什么?” 听到嬴抱月的话,在男人们一愣,但下一刻像是想到什么表情又瞬间缓和。 “小姑娘,”震山先生心道他单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自视甚高不知天高地厚就知道妄想。原本以为这小丫头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却没想到这女子更极端。 “你就是再想成为天阶,也别发这种毒誓,”老人摇着头哭笑不得道,“难道是想威胁师长,如果不把你教成天阶就要自戕?” 陈子楚闻言也心有余悸地附和,“是啊,明月,成不了天阶的修行者多了,不是你说这么一句狠话就能行的。” “狠话?”嬴抱月眨了眨眼睛,看着一圈只把她的话当做开玩笑的人,她也哭笑不得。 世上唯二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的人远远看着,目光复杂。 “她明明说的是实话,”赵光看了身边安静的李稷一眼,喟然一笑,“却无人相信她。” 但赵光也不是不能理解,这女子说出这句话的神情实在是太平静了,这事又太匪夷所思其他人难以置信纯属正常。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兄长对这女子的死亡预言,换他他也不信。 而远处的少女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看着全部误解的男人们,只是笑了笑。 “我说的是实话,不过先生你说的没错,我现在比起天阶,更应该考虑之后的晋升的问题,”嬴抱月看着震山先生认真道,“我知道水法者不能晋升天阶,但这个问题我觉得至少要到等阶四再考虑。” 赵光闻言一怔,再次看向身边李稷,这话他听着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至于现在,”嬴抱月继续道,“我只考虑如何更快晋升之后的等阶,所以我需要加入一个学宫。” 然后参加初阶大典,嬴抱月在心中补充。 她直直看着震山先生,“观先生之前言行,不像是对女修有偏见的人,水院也正缺弟子参加稷下之宴,为何不愿收小女呢?” 他们是可以互相利用的。 那双清澈的眼睛就这样静静凝视着他,仿佛会说话,正在说出这句话一般。 真是有理有据,步步紧逼。 震山先生看着眼前似乎永远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少女,她在来之前就考虑好了所有事情,说话滴水不漏,身处逆境尚且能找出最优方案,如果不是他还有点良知,他都忍不住要心动。 须发皆白的老人低头看着地上的水洼。 但这个少女算无遗策,却独独算少了一件事。 看着眼前神情认真向自己提问的少女,震山先生冷不丁开口,“女娃娃,你有人家了没有?” 嬴抱月和一边的陈子楚许义山同时一愣。 看着少女散开的发辫,老人淡淡道,“你还待字闺中吧。” 嬴抱月点点头,“不过小女已经许人,有婚约在身,尚未成亲。” “那你那未婚夫知道你偷跑来这么?”震山先生凉凉地看着她,“你要进稷下学宫,你那夫家能接受?” 看着怔住的少女,震山先生知道和之前无数次那样,和这女子的对话可以结束了。 肯定是瞒着夫家跑来的,震山先生心道,不然哪家能让媳妇这么乱跑? 谈到婚事,没哪个女子不会心生怯意。 “女娃娃,你说的没错,老夫的确招不到人,但老夫还不至于要一个女子充数的程度,”震山先生叹道,“你还是好好回家,把婚事给结了,别惹夫君生气,好好……” “我未来夫君应该知道这事,”没想到面前少女眯眼一笑,“老人家,你难道是担心我嫁不出去吗?” “咳、咳,知道?”震山先生呛了一口气,“你……他……” 谁家未婚夫那么大方? “我未婚夫也是稷下学宫学子,他没有阻止我的立场,”然而少女接下来的话更让老人大开眼界,“而且他也不会管我的,先生你尽可放心。” 放心……他又不是她爹娘他担什么心…… 震山先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下一刻却忽然发现自己身边两个少年此时神情都有些微妙。 “义山?陈家小子?你们怎么了?”老人皱眉,忽然想起什么,“你俩认识这丫头的未婚夫?” 陈子楚神情微妙地点头,内心冷汗直流。他何止认识,非常认识好么。 但好在震山先生并未问具体名姓。 如果是稷下学宫的学士,这两小子认识也正常,但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居然摊上这样一个未婚妻…… 震山先生心里嘀咕,看着陈子楚和许义山都没反驳这女子的话,心中更加古怪。 但他来不及细想,紧盯着眼前少女不死心地问道,“你就不怕被解除婚约,再无人敢娶你?” 这问题,老人自恃对任何妙龄少女都是一击必杀,却没想到眼前少女忽然笑起来,神情同样微妙地看着他,只听她小声无奈道,“先生,我一直以来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能嫁出去了……” 她从小就被人操心要嫁给什么人,如果能让人放弃对她反而更友好一些…… 似乎不想被人听到,少女的声音很小,但老人还是听清了。 这是什么话?震山先生愕然。 嬴抱月笑了笑,开口道,“先生,我真不担心这些,我真的很需要提升境界。” 震山先生没想到他的杀手锏居然失效了,看着眼前少女纯澈的眼睛,老人忽然真的无奈了,决定实话实说。 “老夫本不想说这些,因为这些事老夫一直不愿承认,”震山先生看着嬴抱月静静道,“正如你所说,老夫从不觉得女修不能进稷下学宫,只不过……” 老者话锋一转,目光平静,“老夫也曾将女学士赶出学宫。” 嬴抱月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为什么?” 少女的声音平静,没有愤懑。 因为她知道此事有蹊跷。 “因为她们如果继续待下去,就会以女子妄图修行的罪名被送到北魏宁古塔关押。”震山先生静静道。 宁古塔,北魏北寒阁管理的关押罪妇的地方。最近几年,多了个新的作用,就是关押拒不悔改的女修。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所以你明白了么,”震山先生看着注定无法实现执念的少女,冷冷开口,“老夫不收你,是为了你这个女娃娃的一生。” “放弃吧,”老者抑制着内心不明的涌动,看着嬴抱月苦口婆心道,“老夫的心没那么黑,你也别让老夫背上误人子弟一生的罪名,还是放弃吧,丫头。” 这次应该是可以了,震山先生看着沉默的少女想到。 她会放弃的。 她没有理由不放弃。也没有理由能说服他了。 但眼看着这样一个女子放弃,他也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感觉,但他必须硬起心肠。 然而下一刻,他没想到,面前的少女却抬起头,依旧看向了他。 怎么会…… “一生吗?”嬴抱月重复道,随后轻声笑了笑,看向震山先生,“先生的心意我明白了,但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还能说些什么?震山先生愕然。 第六十六章 挑战 “你这女娃娃,怎么就听不进人话?”震山先生皱起眉头,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老夫的时间又不是……” “最后一句。”没等震山先生彻底发毛,嬴抱月看着老人郑重一礼。 抬起头,少女的眸子带着让人见之难忘的纯澈笑意。 “如果这最后一句话没能让先生回心转意,小女立刻就走。”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震山先生神情复杂,他真是从没见过如此死不放弃的女子。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许义山,“你待在这。” 说完他勉强跟着嬴抱月走到一边,一棵树挡住他们的身影。 站定脚步,老人看着眼前不知在弄些什么鬼的少女缓缓道,“好了,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赶紧说,说完老夫还要……” 震山先生不耐烦的声音下一刻却停了,因为眼前少女再次一礼。 别的不说,这女子行礼的姿态真的非常优美,光看就知道她受过多么严格的教养。 “你……”震山先生疑惑道,这女子不会是想求他吧? 但嬴抱月抬起头,却没出现老人所预想苦苦哀求。 “之前谢谢先生,担心小女的一生,也担心那些女子的一生。” 正想开口的震山先生闻言一愣。 当年他所作之事被无数人骂作虚伪,却从未有人向他道谢。 下一刻他只听眼前少女笑眯眯道,“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不是,这话从这丫头嘴里说出怎么就这么瘆人呢? “你到底要说什么,”震山先生咳嗽一声,“有话快说!” “先生,还能否麻烦你张开一个屏障,”嬴抱月道,“等阶四以下的修行者都无法穿透的那种。” 这等于是他能张开的最强屏障,震山先生闻言再次皱眉,这丫头张口就要这么高阶的屏障,到底是怕什么人听到? 但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少女,老者实在懒得与其议论,“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张开屏障,震山先生已在爆发的边缘,“你到底要说什么?老夫都说了,老夫的良心和你这丫头的一生,还不能拦住你?你就这么听不进老人言?非要把自己的一生毁了才算完?” 震山先生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话也说到尽头了,然而下一刻听到他如此的劝说,眼前才十四五岁的少女却轻轻笑了。 “一生啊,”嬴抱月低声重复道。 “你……”看着眼前少女的笑容,震山先生心底忽然泛起一股凉意,“你到底……” “先生,您的正直小女非常钦佩,”下一刻少女抬起头看着老人,“也真的谢谢你担心我的一生。” “那你还……”震山先生疑惑地开口,却只听那个女子轻声开口。 “可如果这世上,有人根本没有一生呢?” “你说什么?”老者猛地一愣,但不等他质问,眼前少女突然一步后撤,用后背挡住身躯面向他一把捋起了左手的衣袖。 下一刻,饱经沧桑的老人,瞳孔一缩。 看着震山先生死死盯着她手腕逐渐蔓延的红色疤痕,嬴抱月笑了笑,“在先生看来,我还能活多久?” 对等阶四的修行者而言,有些事情一看就明白了。 震山先生内心一时波涛汹涌,这女子居然是用这样的一副身体,来挑战这些天之骄子的吗? 老人抬起头定定看着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十一个月左右。” 嬴抱月闻言笑了,低头轻声,“你们等阶四预言,都是这么精准吗?” 远远大榆树上的赵光闻言一怔,看向身边沉默的兄长。 震山先生没听懂这女子在说什么,但这些不重要,就是他明白了,这女子居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死期。 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自己的死期的? 老人万万没想到,她那句不升上天阶就会死,居然是真的。 “你……”震山先生忽然很想问,她要不要进入其他能确定升上天阶的剑派,但他却没有足够的把握给这女子承诺,只得沉默。 更何况就算换其他剑派,十一个月升上天阶也是无稽之谈。 这女子年幼被诅咒而亡的宿命,已经几乎板上钉钉了。 但这时老人想起这女子借一步说话的缘由,忽然心头一动。 碰巧此时嬴抱月看着他道,“先生,那个北魏宁古塔,离南楚应该很远吧。” 震山先生点头。 一南一北,那当然是远。 嬴抱月笑了笑看着震山先生道,“我还剩十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时运不济要被逼入那里,但恐怕没走到那座塔我就死了,所以先生,你不用担心影响到我的一生。” 震山先生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见到有人用这种方式来说服他。 而这女子居然用这种方式规避了他的所有问题。 “先生,你不需要有任何的良心不安,”嬴抱月看着他笑道,“能进入一所学宫,能参加稷下之宴,是我现在的心愿,如果能满足,我就很高兴了。” 看着眼前笑着的少女,震山先生自然而然将嬴抱月这句话理解成了“死之前最后的心愿”。 既然只有十一个月,那么他这个老东西也没什么好瞻前顾后的了。 造化弄人啊,老人沉痛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嬴抱月看着神色变幻的老人,有些疑惑。要知道这一层误导纯属无意,嬴抱月完全不知道,也想不到她的大实话被某老人理解成了遗言。 但不等她再开口解释,震山先生深吸一口气,老人的胡子翘起来,伸出手猛地拍了一把嬴抱月的肩膀。 “丫头,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了。老夫就收你为徒!” 说完震山先生将屏障解除,拉下嬴抱月的衣袖。 而在这时本来等在外面的陈子楚也在说话。 “话说这丫头到底在说些什么?”陈子楚皱眉道,他身边的许义山冷着脸没有答话。 但下一刻两人耳边突然传来那句,“老夫就收你为徒!” 陈子楚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许义山那张冰块脸在一瞬间碎成了渣渣。 “师父?” 陈子楚听着许义山颤巍巍的声音,和他一起看向树边,正好看到震山先生像是换了个人,一脸热情地拍着嬴抱月的肩膀。 少年愕然无语。 这不到一会儿,是怎么了?那女子不会给震山先生吃了什么药下了什么蛊吧? 然而不管陈子楚内心多震惊,原本还严词拒绝的震山先生带着嬴抱月走向许义山,“义山,为师已经决定了,收这个女娃娃为徒,你把内门弟子的戒指拿给你师妹吧。” 陈子楚在一边看着面色铁青的许义山,脸色也十分精彩。 这可真是…… 然而不等陈子楚感叹,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少年瞳孔微缩。 因为就在这时,面色铁青的许义山忽然拔剑,指向不远处少女。 “义山?你做什么?”震山先生神色一变,但许义山充耳不闻。 “我不同意。” 少年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 “想进水院,那么你必须按规矩,”许义山顿了顿看着嬴抱月,冷冷说出了那句话。 “必须接我三招。” 第六十七章 恐惧 就在稷下学宫观星台边许义山剑指嬴抱月说出那句话时,无人得知在另一个地方,也正暗潮汹涌。 新的波浪正在席卷而来。 半个时辰前。 大雨瓢泼,就在紫华山上稷下学宫内上四宫筛选开幕,被卷入一场从未想到的风波时,南楚国师府却恢复了安静。 但就在安静底下,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暗潮。 有的人察觉到了,但有的人却还没有。 清安院内,姬清远听完日常母亲留下的那个人的汇报后回来,像无数个清晨那样跨出东院的门槛,却和以往的早晨不一样,看见自己的同胞妹妹静静坐在廊下。 这一幕不算少见,姬安歌的仪态依旧如从小到大他见惯了那般的安静娴雅,挑不出任何过错,就像一个完美端庄的大家小姐。 他静静在妹妹院门前驻足,凝视着在廊下发呆的少女。 姬安歌神情平静,连侍奉在她身后的丫鬟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看上去就只是单纯的发呆。 但姬清远却不觉得。 “大公子?”跟在他身后的季三察觉到他的停顿,疑惑问道,“您怎么了?” “小姐有点不对劲。”姬清远淡淡道。 “不对劲?”季三看着一切如常的姬安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一刻姬清远淡淡吩咐道,“你在这守着,我进去看看。” 说完姬清远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进了清安院西院,他和姬安歌感情甚笃,这个院子他也常来,这里看上去和过去十几年么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下一刻姬清远环视四周的目光微微一顿,青年心底微凉,眸子闭了闭。 而这时平素敏锐的姬安歌才反应过来。 “大哥,你怎么来了。”姬安歌原本像是看着什么的眼神渐渐聚焦,猛地一怔起身向兄长行礼。 姬清远收回目光,看着站在不远处安静的妹妹,在心底再次叹了口气,静静开口。 “因为你看上去失魂落魄。” “失魂落魄?”姬安歌一怔,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回头看了眼一头雾水的丫鬟,看向对面的长兄轻声笑了。 “永远都只有你能看的出来。” 姬清远凝视着她言简意赅,“发生了什么?” 姬安歌一愣,不等她回答只听面前兄长淡淡道,“听说你昨天早上和她一起去了嘉树院子。”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姬安歌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长兄困于一地但手眼通天,她丝毫不意外他知道。 姬清远闻言皱起眉头,深深看着姬安歌,“那她现在人呢?” “嗯?大哥你不清楚?”姬安歌一愣,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走了。” 姬清远点头,得到妹妹的肯定,他回想起刚刚听到的传言,“是……送她那个护卫去参加上四宫筛选来着?” 姬安歌点头,姬清远看了看她试探着问道,“是你看到她能出去,你也想出去了吗?” 姬安歌闻言一怔,但下一她看着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她犹豫了这许久,终于还是觉得应当对长兄坦白。 哪怕一切都是她的猜测。 “你看起来想对我说些什么,”姬清远看着妹妹激烈摇动着的双眼,静静开口。 姬安歌双肩一震,看着面容坚毅的兄长咬紧了嘴唇,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大哥,她可能……不光是送护卫去参加上四宫筛选。” 姬清远闻言瞳孔一缩,紧紧盯着姬安歌的眼睛。 “你发现什么了?” “不,”男人声音一顿,闭了闭眼睛,不会为何,姬清远眼前恍然出现了他八岁时曾看到的那片星空。男人静静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妹妹,“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姬安歌心头狠狠一颤,她想起那女子烛光下身体上的伤痕,想起那句她以为她会不以为然会嘲笑不已的话,但此时她看着姬清远,静静开口。 “她和我说,她想参加初阶大典。” 身为一个女子,一个和亲公主,那个人想参加初阶大典。 姬安歌原本以为她作为正常的一个南楚人,不可能把这话当真,但此时她才发现,她居然潜意识里觉得那个女人真的会这么做。 不然此时她就不会有这样的怀疑。 姬清远看着姬安歌的眼睛,替她说出她的怀疑,“你觉得那女子自己也会去参加上四宫筛选?” 姬安歌握紧双拳,艰难地点头,“大哥,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在犯傻,但……” “不,我觉得你猜的事,也许真的会发生。”然而姬安歌没料到,姬清远不但没笑她,下一刻反而目光复杂起来。 也许世人都觉得不可能,但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 姬清远忽然一声苦笑。 至少他见过,这世上也曾经存在过那样大胆的女人。 “大哥?”姬安歌不知为何,觉得此时的兄长目光有些陌生,也有些说不出怀念。 “如果真是如此,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姬清远看向她,目光更加复杂,“你想一起去吗?” 姬安歌浑身再次一震,她之所以坐在这里,就是她一直忘不掉今天清晨那个女子离开时的目光。 那个少女就那样大步走向门槛,在门口忽然回过头来看向她。 “安歌,我们一起去吧。” 安歌,我们一起去吧。 去,去往哪里?去外面?去稷下学宫?去修行者的世界? 姬安歌不知道她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在那一瞬间,她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恐惧。 姬清远听着妹妹的话,心情愈发复杂,他看着姬安歌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看他说道。 “大哥,我拒绝了。” 姬清远看着妹妹脸上像是面具一样的笑容,一时陷入了沉默,随后静静开口。 “为什么?如果是父亲的禁令,父亲不在家,你如果想出去我能想办法,你为什么……” “大哥,”姬安歌打断了他的话,深深凝视着兄长的眼睛。 随后她一字一顿道。 “我害怕。” 姬清远一愣。 只听眼前的妹妹像是继续说道。 “我害怕。”姬安歌坦言,“我害怕以女子的身份去稷下学宫。” “大哥你也许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少女淡淡道。 “这世上有十个人反对你,人也许就会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 “那么如果上百人呢?上千人呢?”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从小到大,只有人不断地告诉她,这样做是错的那样做也是错的,她什么都不做才是对的。 少女的笑容寂寞苦涩又充满着厌恶,姬安歌如吐毒一般静静开口。 “大哥,我连反抗父亲都做不到,如何面对千夫所指?” 姬清远心底如被重锤所击,看着咬紧牙关微微颤抖的妹妹,正想开口,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季三冲进门内,看着姬清远道,“大公子,出事了,二公子让您和小姐过去一趟!” 第六十八章 不要 在那个人离去,他的少年时光也随之结束后,姬清远八年里听到的出事了这句话都没这个月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蛰伏多年的平静被打破,他感到的却不是麻烦和恐惧,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看着身边惊慌的妹妹,他甚至想对姬安歌来上一句“你以后习惯就好了。” 当然姬清远也就这么想想,真说出来大概姬安歌会觉得他脑子也出问题了。 姬清远隐隐总觉得他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但当他真知道发生了什么后,他发现他还是低估了那少女搞事的能力。 就在他们一行人到达姬嘉树院子的时候,姬嘉树正冒雨站在院子,姬清远眯起眼睛,看着姬嘉树肩膀上站着个浑身羽毛都湿透的黑色鸽子。 “这是什么?”姬清远静静走进院子,看着自己的弟弟。 正在雨中出神的姬嘉树闻声看向他,不等他开口,那只黑羽鸽像是通人性般歪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扑打了一下翅膀如箭般冲进了雨幕。 姬嘉树目送着黑鸽的离开,轻声开口,“这是我一个朋友的鸽子,不过我很久没见到他了。” 姬清远眯起眼睛看向姬嘉树手上的信笺,“那这是他送来的信?” “不是,”姬嘉树摇头,“我那位朋友时不时会接些替人送急信的活计,这封信是子楚送来的。” “陈子楚?”姬清远蹙眉,“他不是住在你这么,他送……” 男人声音一顿,姬嘉树目光微亮,“大哥,看来你知道啊。” 少年轻声开口,“他今早和殿下一起去了稷下学宫。” 两兄弟间的交锋只在短短一瞬,姬清远收起面上所有情绪,“你说出事了,出什么事要找我?殿下她怎么了?” 姬安歌闻言胸口起伏,正要往姬嘉树那而去,但下一刻却被后面冲出的一个人影撞了个趔趄。 “叶静姝!”姬清远看着撞开姬安歌肩膀的女子喝到。 叶静姝亲手端着一瓷盘点心,充耳不闻地走到姬嘉树身边,“表哥,姑母做了点心,让我送一些给你,你……” 姬嘉树看她一眼,目光有些复杂,他重新凝视着姬清远。 “殿……抱月殿下此时应该正在稷下学宫与叶思远斗剑。” 短短几个字,姬清远猛地被呛到,这是多大的本事居然和火院大师兄对上,还闹到真刀真枪的份上了? 然而不等他开口,一声破碎声传来。 叶静姝手上的盘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她先是一惊随后嘴角腾起冷笑。 “没想到那位殿下真是赶着去送死啊!” 如果是别的修行者就算了,但稷下学宫私斗历来都会签生死状,权势熏天的叶家的人是真的敢打死公主! 姬安歌在一边从未觉得叶静姝脸上的笑意如此刺眼,她的心重重往下沉去,但下一刻她像是想到什么猛地看向自己兄长。 “大哥,你能不能……我……” 姬安歌有些语无伦次,姬清远看向自己的妹妹,温声开口,“不急,慢慢说。” 看着自己兄长高大的身影,姬安歌艰难开口,“大哥,我,我不要……” “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姬清远沉声道,“大哥一定为你办到。”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 她知道的。姬安歌从小就知道,但她很少向兄长提要求,因为她怕兄长受伤。 但这个时候她发现,她还怕另一个人受伤。 “大哥,”姬安歌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心中此时唯一的愿望,她深深凝视着姬清远,说出了那句话。 “我不要她死。” 她不想见到那个女子死。 她不希望今天早晨的拒绝是她和那个女子的诀别,她还没好好回答那个人的问题。 那个人身上的伤已经够多了,她好不容易缝好,她不想看到再有人将其撕裂。 “我不想她死。”姬安歌也不知她从哪来的勇气,一字一顿重复道,“大哥,我求你。” 她没有力量,她只能求他。 姬清远看着目光第一次如此坚定的妹妹,忽然笑了。 “我知道了,”姬清远轻声道,“好,我去把她带回来。”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但那个人是存在的,还在这个世上,所以还能带回来。 这两人…… 叶静姝愕然看着眼前这对行事诡异的兄妹,但下一刻她忽然一怔,看向一边面无表情的姬嘉树。 “大哥,”站在一边姬嘉树忽然很想扶额,不知为何,他觉得他的立场是不是有点尴尬。 他这长姐长兄是不是忘了什么? 姬嘉树无奈地轻咳一声,然后看到他兄长像是刚想到什么一般看向他。 “大哥,那是……”姬嘉树很想说那好像是我的未婚妻,但想起他和嬴抱月的约定少年又觉得说不出口。 姬嘉树没想到才两晚,那女子居然能让他这个从不对人感兴趣的姐姐都产生了兴趣,但撇开姐姐不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大哥对那个女子好像也有兴趣? 这都是什么事……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毕竟姬清远素来对姬安歌提的要求倾尽全力。姬嘉树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看着兄长看过来,姬嘉树勉强把心底危险的想法压下,轻咳一声,“子楚写这封信是来向我求救的。” 言下之意,这事还是要他出面管管。 以陈子楚的境界资历的确不能把叶思远怎么样,而陈子楚也晓得轻重如果不是事态真的严重,也不会写黑鸽信送来。 “如果真有事,子楚撑不了多久,”姬嘉树叫姬清远来,其实是因为他这次明面上是被姬清远抓回来的,他如果再不打招呼跑出去姬清远搞不好要落个看守不利的罪名。 虽对那女子无意,但姬嘉树也不能知道内情还眼看着叶思远下手,他准备去一趟紫华山,并在出门前把姬清远拘在自己院子,做出被他强行制住的假象,这样父亲以后清算他能把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 “事情急迫,大哥你的话肯定知道我想干什么,”姬嘉树静静调动身上真元,“大哥你配合一下被我制住吧,我要出……” 然而姬嘉树还没说出这话,姬清远看着他静静道。 “我要出去一趟。” 什么?谁要出去? “大哥?你要出去?”姬嘉树一愣,“可你……父亲有禁令,你不能出门,你……” “嗯,我知道,所以我想了个好办法。”姬清远看着愣住的弟弟微笑。 “什么办法?”姬嘉树忽然内心发凉。 “很简单,”姬清远微笑着看着弟弟道,“你跑。” “嗯?”姬嘉树怔了怔,只听眼前男人道。 “我身负把你带回来的命令,所以你跑了,我就能追了。” “所以,”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目光和善。 “二弟,时间紧迫,现在,你赶紧跑。” 第六十九章 萌芽 他上一次看到大哥这么笑起来,是在什么时候? 雨幕下飞驰的骏马上,即便纵马奔腾速度极快,但姬嘉树看着前方领先他整个马身的身影,还是忍不住一时有些恍神。 这么多年来,大哥到底笑过几次? 在快马奔向紫华山的路上,姬嘉树不知为何想的不是姬清远的出格要求,而是在脑海中浮起这一个念头。 不光是大哥,姬嘉树想起他们离开时他姐姐最后的那个眼神。 就在姬清远提出那个各种意义上都让人一言难尽的提议后,姬嘉树沉默了整整三秒,最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就在叶静姝难以置信愤怒地想要阻拦的前一瞬,握住了他放在桌边的春雷剑。 叶静姝虽然娇生惯养,但到底也是一个天生的修行者。就在姬嘉树握住剑的时候,对于高阶修行者天然的畏惧让脸孔扭曲的少女有一瞬间僵硬。 这就足够姬嘉树离开了。 他说过了,这个家中现在并没有有能力阻拦他的人。 这一次,连院门他都不用冲倒。 毕竟还没有安上。 看着院门外执剑而立目光沉静的少年,姬清远的目光有一瞬的涌动,下一刻他的手悄无声息又当做若无其事地掠过他空荡荡的腰边。 他并没有佩剑的资格。 而男人的这个动作只被姬安歌收在眼中。 看着默默咬紧嘴唇的妹妹,姬清远安抚地笑笑,下一刻男人的目光坚定起来,看着姬安歌道,“我们要走了,你怎么办?” 姬安歌一怔,但下一刻看着姬清远的眼睛,少女脸上之前的惊慌和脆弱消失无踪。 虽然她更像母亲,但她和他兄长其实长得也很像。 “我留在这里,”少女静静道,深深凝视着姬清远,“大哥嘉树你们尽快。” 姬安歌自知自己马术生疏,不带她,男人们的速度能更快。 而且她也有她能做到的事。 “你们……表哥你居然又为了那个女人……”叶静姝平复下心底对修行者威压的恐惧,看着姬嘉树和姬清远的目光红得简直要滴下血来。 “你不许去,我要告诉姑母,你都是被这个贱种教唆的,你给我停下!停……” 手握碎瓷片向院门口少年冲去的叶静姝忽然脚步一顿,看着挡在院门前的女子纤瘦的身影。 “你这个小贱……” 叶静姝很意外地看着以往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任打任骂的那个女子,脸孔涨得通红。 “让开!连你都敢拦我的路?” 然而平素从不敢反抗她的那个像是有阵风吹都能倒的纤细身影却没有动。 “安歌!” 姬清远站在门口,看着叶静姝拿着碎瓷片向姬安歌冲撞过去的身影瞳孔一缩,他正要伸手,但下一刻青年的手停在半空中。 一股姬清远许久未见过的,几乎就要忘却的,生疏却又有些熟悉的属于一个陌生修行者的威压在院门前弥散开来。 本一腔怒火向姬安歌直直撞过去的叶静姝像是撞上了一堵墙,身体猛地一沉,克服着险些让她一头栽倒的真元威压,叶静姝惊魂未定的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 而姬嘉树也怔怔原地,看着院门前站在原地的姬安歌。 看着那股陌生真元的主人。 看着他从未见到过的,身为一个修行者的姐姐。 虽然小时候有被大哥修理过,但在姬嘉树记事里,他从未见到过姬安歌施展身为修行者的天赋,久到姬嘉树都险些忘记他的这个姐姐和他兄长同样,是天生等阶七的修行者。 而姬嘉树不知道,哪怕是姬清远,除了姬安歌六岁觉醒,都没见过她调动真元。 “大哥,你不知道吧,”姬清远看着站在院门内的妹妹在叶静姝撞上来的瞬间身体狠狠一颤,但下一刻少女却站住了脚跟。 这一次,她没有躲,也没有逆来顺受。 “大哥,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其实也会的。” 姬安歌的脸苍白得可怕,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也是母亲的女儿,”姬安歌站在院门内,回头看了一眼眼中再次腾起怒火的叶静姝,静静开口,“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 “可是……”姬清远内心被狠狠一撞,他从未离开姬安歌十步开外。 姬安歌看着再次冲上来的叶静姝,生疏但坚实地张开屏障。 “姬安歌,你竟敢……你一个贱种……”叶静姝从没想到像个兔子一样的姬安歌居然也有咬人的一天,但她更不知道,姬安歌虽然懦弱,但就在昨天晚上她听到一个人告诉过她一句话。 “不论出身,叶小姐,我一直有一句话想和你说,”姬安歌看着叶静姝,苍白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笑意。 “什么?”叶静姝愤怒地问道。 而她面前的少女对她粲然一笑。 姬安歌道,“你的境界太低了。” “你!”叶静姝一僵,简直像是认不识眼前的女人,这是谁?这还是忍气吞声的姬安歌? 姬安歌还是姬安歌,但她却是知道了一件事的姬安歌。 “叶小姐,你只是等阶十,但我是等阶七,”姬安歌看着想冲出她的屏障叶静姝轻声开口,“你还是别废力气了。” 她的这句话也是对身后的两个男人说的。 “这里交给我。”姬安歌转身看向姬清远和姬嘉树开口,“快走。” 即便她什么都不会,但她眼前这个女子也什么都不会。 而远在稷下学宫的另一个女子的处境一定比她更艰难,那么她就不感到丝毫畏惧。 “放心,”姬安歌看着姬嘉树和姬清远微微一笑,轻声开口,“我是等阶七的修行者。” …… …… 长姐坚定的笑容在他脑海中浮沉,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面前的高峰。 “吁!” 紫华山到了。 之前姬嘉树一直都是通过国师府后山的密道前往稷下学宫,但那密道是父亲为了幽禁他而设,只通往固定地点并不通往举行最终筛选的观星台。 姬嘉树已经许久没有从前山入山了,更何况后山他的父亲就在这里闭关。 姬嘉树不知道那个人能不能神通广大地察觉到他,但就在他站在山门前时,姬嘉树还是有一瞬的战栗。 而守山门的守卫在看到他的瞬间也顿时愕然睁大双眼。 守卫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不是眼花,愕然开口,“春华君?您……您怎么会……” 守卫目光又落到姬清远身上,“这位是……” 姬嘉树眉头一皱,心道他没时间在这里这人纠缠,但还没等他握上春雷剑,他身边忽然传来兄长沉静的声音。 “冲过去。” 第七十章 绽放 男人的声音沉静,但这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沉静。 感受着兄长身上陡然提升的真元,姬嘉树内心无奈但还是在一瞬之间猛然握住了春雷剑。 过去他和这个兄长相处的时间乏善可陈,姬嘉树在拔剑的瞬间心里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他这个大哥的行事作风原来是这样的吗? 是大哥突然转了性子还是大哥他不会原来就是这个风格的吧? 父亲难道是知道兄长的这个性子才把他关在家里的? 少年内心波涛汹涌,被姬清远意想不到的强硬作风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起他自己之前那次破格出走,姬嘉树突然觉得也没什么了。 而稷下学宫的山门守卫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在这种情况下见识到传说中的雷院第一剑。 落雷在稷下学宫的山门处炸响,即便甩出去好几百丈却好似还能听见那隐隐轰鸣。 在风一般掠过的山路上,姬清远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弟,“你炸门的手法倒是很熟练。” 这一切到底是拜何人所赐啊! 在急速的奔跑中,姬嘉树木着一张脸,编造着之后向师长请罪的理由,但在那之前他必须澄清。 “那门没倒,”姬嘉树淡淡道。 稷下学宫的山门是大司命林书白所建,如果能被他一剑砍倒,他也算是能千古留名了,可那座山门根本纹丝不动,不过是守卫抱头鼠窜。 也正是如此他才敢在稷下学宫山门处动剑。 但姬嘉树是第一次这么做,也第一次知道那座山门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坚固强大。 一道门尚且如此,那建造出那座门的那个女子呢? 看着身边兄长在急速奔驰中依旧平静坚毅如初的神情,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人的……儿女吗? 姬嘉树的思绪迅速收起,因为半山腰那片空地已经近在眼前,在去年卸任雷院大师兄前姬嘉树也参加过不少次上四宫筛选,本非常熟悉最终筛选的画面。 但看到眼前这片空地时,少年却猛地一怔。 原本他记忆的中空地满是人的画面已然不见,巨石外面的空地空荡荡,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影,但他凭借神舞境的敏锐却听见了巨石后的阵阵人声。 人都……进了后面? 但这怎么可能,就算第一道筛选再简单,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进入巨石后。更何况,姬嘉树看向四座石碑下瞳孔一缩,居然连负责筛选的师兄们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人呢?”姬清远在他身边停下,皱眉询问。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瞬间掠至空地上寥寥可数的一个正在捡最后掉在地上风筝的风院学子面前,开口问道,“这位学长打扰,请问参加最终筛选的学子们呢?” 低头捡风筝的学士抬起头,看清眼前人猛地一震,连风筝都掉到地上,“春……春……” 姬嘉树身侧手指一动,再次重复,“请问,其他人呢?” 感受着眼前少年身上深不可测的气息,风院学士猛地一个瑟缩,本能地答道,“都进到后面去了,听说观星台上居然有男女对战,连学长先生们都进去看热闹了,这里也就没人管了所有人都跑进去了……” 男女对战? 姬嘉树瞳孔一缩,和身后的姬清远对视一眼。 “春华……春华公子怎么会……哎?”风院学士鼓起勇气抬头正想问,但下一刻他却发现眼前空空荡荡,早已没了人。刚刚问话的事就像他在做梦。 而他梦里的人早已经进入了石碑。 姬嘉树和姬清远的反应速度都是一等一的快,对姬嘉树而言只要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迅速进入石碑后,并且是火院的石碑。 既然是和叶思远对上,虽不知陈子楚有没有拖上时间,但从火院处进肯定是最快。 姬嘉树熟门熟路,但没想到姬清远的气息也能一直缀在他身边,连他需要分神招呼的时间都不用,明明姬清远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有些事情也许只能说是天赋。 而姬嘉树也没有心思再想别的。 因为就在他穿过石碑的瞬间,他腰间的春雷剑突然发出了蜂鸣。 姬嘉树瞬间面沉如水。 这是风火水雷四大山门剑之间独特的感应,一般极少发生,而一旦发生……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面前豁然开朗,一片扑面而来的热气猛地席卷而来! 人群的喧闹声,叫好声,震惊声,真元的震动,剑的撞击,一瞬间全部奔涌而来。 看着眼前的人海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这和他记忆中不一样的画面,这真的是上四宫最终筛选? 但少年的目光在一瞬间恢复清明,姬嘉树瞬间回神,聚力于目,高阶修行者的视线穿过层层人群,如闪电般落到火院的观星台上…… 目光本还很沉静的少年猛地一愣。 就算之前没看到,在进入结界的瞬间他就能感到叶思远的气息。 姬嘉树其实内心还是有些忧虑,虽然他的速度已经够快,但他还是担心在进入石碑后,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一幕。 叶思远气息带着从未有过的烦躁和恼怒,让姬嘉树越发担忧,但就在他看清的台上人之时…… 却发现叶思远的对手是个男人。 怎么回事? 难道一切都结束了? 但即便台上是个少年,火院观星台边的围观者依然十分兴奋新奇,姬嘉树定睛一看,却只见高台上浑身是血的少年有些眼熟。 是和她几乎形影不离的小护卫。 少年脸上是极为可怕的坚忍和狠意,明明只是等阶十却和叶思远打得异常激烈,也不难猜出的周围人为何如此兴奋了。 但看着少年拼命的气势,姬嘉树心头一沉,她呢?她…… 下一刻他耳边再次传来春雷剑的蜂鸣,和姬清远异样的声音。 “嘉树,她在那边。” 那边……是哪边? 风院和雷院的台子姬嘉树都用真元探查了,但听着耳边长剑的蜂鸣,姬嘉树静静转过头,看向那个在他记忆里永远空无一人的高台上。 但此时那座高台上,断水剑发出一往无前的锋利锐光,剑气逼人。 而就在那旁观者观之都刺目的锐利寒锋前。 站着那名少女。 …… …… 第七十一章 风雨 和火院边围观的学子修行者们的热火朝天不同。 水院冷清了多年的观景台边是死一般的寂静,但这不代表这里围观的人不多。 八年来,姬嘉树第一次在水院看到这么多人。 比火院还要多的人。 但就是这么多人,高台边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人们并非不想说话不想喧闹,姬嘉树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看着高台上锐利的剑光他目光微寒。作为在场为数不多的神舞境,他尚且都能感到如此猛烈的气魄,那么遑论其他人。 今日在这里的都是小有境界的修行者,但在场却没人能挣脱这一场真元和杀气的盛宴。 之所以这么安静,都是因为所有人都被高台上那异常紧张的气势所影响。 在一片寂静中,姬嘉树听见自己腰边的春雷剑一阵阵的嗡鸣。 看着高台上断水剑的寒光和杀气和周围凝固的人群,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水院大师兄,许义山。 这就是当今境界最低的四大名剑的持有者,那个男人的真正实力。 所有人都说许义山不过等阶六却能成为断水剑的剑主,不过是因为水法一派人丁凋零走的大运。 但姬嘉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这样的。 他是那个男人尚在微末之中第一个注意到许义山的人,某种意义上,姬嘉树也是最清楚许义山实力的人。 人们曾经戏称许义山是水院第一剑,但这不是恭维,不过是嘲笑水院只有他一个人学子。 但姬嘉树很清楚,水院就算有上千人上万人,许义山都会成为第一剑。 他是真正的水院第一剑。 其他学宫的弟子虽明面上对水院冷嘲热讽,但事实上还是有不少人畏惧水院的实力。而畏惧水院,在学子层面,其实就是畏惧许义山一个人。 今年水院没有一个人报名,背地里其实也有其他学宫做的手脚,姬嘉树曾在姬家的情报网里看到过相关情报。因为如果水院今年还是招不到人,那么便会失去参加稷下之宴的资格,许义山就参加不了上四宫斗武。 姬嘉树曾经和许义山提过,但那个冷硬的男人却表示如果是会被收买的人,不进水院也罢。 那是一个非常固执的男人。 但同时,那也是一个非常正直的男人。 和叶思远完全不同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少年强者。 所以看着眼前这一幕,姬嘉树一时有些混乱。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她……为什么嬴抱月会和许义山这个知道她身份的人对上? 而为什么许义山会……感受着这强烈的杀气姬嘉树心底微沉,为什么许义山会如此认真? 他要知道这一切,就只能去问导致他现在在这里的始作俑者。 姬嘉树眯起眼睛,看向那个离高台最近的,手在胸口紧紧握紧探头探脑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起身上的气息拉起一个屏障,微微低下头,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的学宫学士。 也幸亏高台上的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牵动了所有旁观者的心神,也让姬嘉树第一次感受到了在人堆中却没被第一眼认出的待遇。 当然这一切不可能撑多久,但他来都来了,此时也顾不得在意太多。对所有人面生的姬清远微微站在他身前挡着他,两人费劲地挤到了人堆前,挤到了双眼瞪得像铜铃的某人身后。 “要打了要打了……许义山这小子不会真的……”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的嬴抱月和许义山心跳如鼓目不暇接,冷不防有人拍了下他肩膀。 陈子楚认识的人多,如果是平常还有心情看两眼,但此时不管是什么熟人都别想让他眼睛离开一寸,少年抖了抖肩膀无动于衷,但下一刻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陈子楚。” 陈子楚回头看到姬嘉树,这才想起来他之前送出去的那封信。他本来该惊讶该惊喜来着,但也许是之前的危急时刻已经过去,此时看到姬嘉树他却只剩下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怔愣。 姬嘉树张开了屏障,一般人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看着挡在外边的姬清远,陈子楚回头看了他一眼干干地开口,“你来了啊。” “什么情况?”这人反应也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走到陈子楚身边,皱眉道,“你不是说她和叶思远打上了吗?” 姬嘉树内心疑惑,难道叶思远放过了她?可他素来知道叶思远是个锱铢必较的小人。 “他们没对上?”姬嘉树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哦,你说那个,”陈子楚凉凉看了他一眼,“那个早打完了。” 打完了?姬嘉树一愣,看着高台上浑身是泥形容狼狈但依旧站立着的少女,“叶思远放过了她?” 陈子楚目光复杂地摇头。 居然真的交手了?姬嘉树内心一震,他大概能猜到那两人为什么动手,但既然这女子现在在水院这边这只能证明…… “她输了还是认输了?”姬嘉树平静地问道。 这女子只是等阶九还是不会剑法的等阶九,只有这两种可能。 以这女子身上的伤势来看,他更倾向于后者。 但姬嘉树没有想到,他从小到大从未出错的预测,人生第一次出现了偏差。 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但闻言陈子楚看他的目光却更加古怪,姬嘉树心底一个咯噔。 下一刻他听见眼前的好友忽然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如果我说……她赢了呢?” 姬嘉树一愣,却完全想不到道理,他眼前的陈子楚也不知如何解释。 本来也就只是他一人的臆测。 “叶思远把她打下了台,”陈子楚转回头静静看向水院的观星台,“她输在了最后一招。不过……” 少年背对着拥挤的人群,看着高台上浑身泥泞的少女。 “如果叶思远没有撤掉抑境符,我和你说我觉得最后赢的那个人会是她……”陈子楚背对着姬嘉树淡淡开口,“嘉树,你相信吗?” 相信? 姬嘉树一愣,这句话听上去是气话,不值得高阶修行者相信。 但他认识的陈子楚不是会在修行一事上感情用事的人。 这一切到底…… 姬嘉树把疑问按到心底,看着陈子楚问道,“这些先不论,她到底怎么会和义山对上?有什么误会?说清楚我去让义山先停手吧。”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叶思远色厉内荏,但许义山可不是吃素的,这女子不可能是…… “义山不会停手的,”然而本写信向他求助陈子楚却忽然开口。 陈子楚叹了口气,看着台上努了努嘴,“你看。” 姬嘉树闻言望去,瞳孔一缩。 高台中央,剑指嬴抱月的许义山单手握剑,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而下一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的戒指,套上了自己的中指。 …… …… 第七十二章 盛开 嘉树在看到嬴抱月面前站的是许义山的时候,有惊讶但也松过一口气。 因为比起心狠手辣的叶思远,许义山为人正直且是他的朋友。 如果是有什么误会,或是那女子冒犯了水院,只要不过分,总还有解决的办法。 但就在看到那枚青色戒指的瞬间,姬嘉树就知道他低估了这一切。 也低估了那个女子。 他那口气白松了。 站在高台上,不是他姬嘉树的好友,而是水院的大师兄。 “水院第一剑的戒指……”陈子楚倒吸一口气凉气,每个上四宫内门弟子都会拥有一枚代表学宫的戒指,这是大司命林书白留下的风俗。 但各学宫大师兄有些不一样,在稷下学宫最优秀的剑客才能成为大师兄,而一般学士的戒指是戴在食指,学宫大师兄却是戴在中指。 这是地位也是责任的象征。 虽然有这个风俗,但许义山和某位火院大师兄叶思远不同,不会招摇地一天到晚把戒指戴在手上。 除了剑,许义山不习惯佩戴任何饰物。 但一旦他戴上水院的戒指,就只有一种情况。 “糟了,那憨子居然认真了。” 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的许义山愣愣开口,后背发毛。 姬嘉树也有些怔愣,眼前情况和他预想的大相径庭,他没想到他闯进来,没看到他不想看到的惨剧,却看到了眼前这幅画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义山到底为什么会和她打起来!?”姬嘉树压低声音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陈子楚深吸一口气,“那丫头没进火院居然想进水院,而震山先生居然同意了,但义山说不同意,要按规矩,过了他三招才行!” “震山先生同意义山不同意?”姬嘉树愕然,这都什么事? 姬嘉树都不知道他该先为哪件事惊讶,要知道他的情报还停留在那丫头就只送个护卫去稷下学宫而已。 鬼知道这一切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他只得先关心眼前事。 看着高台另一边神色异样的震山先生,姬嘉树闭了闭眼睛,“义山自己当年进水院都没过了三招。” 啥玩意? 陈子楚瞪圆眼睛,只听姬嘉树静静道,“但他还是上台了,被震山先生打飞了出去。” 水院当时没大师兄,震山先生就自己上场了。 姬嘉树有幸旁观了这一幕。 他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扶着栏杆站起来,打飞他的老人反而目光无奈。 “小子,我都说你不用过这三招也能进水院,”当时的震山先生无语道,“你非要过这三招做什么?” 而姬嘉树记得那个衣着破烂的少年向泥水里吐出一口血,闷声道,“不过这三招,我心里过不去。” “所以他挨了震山先生三招,被扛回去躺了三个月,”姬嘉树盯着陈子楚愕然的目光说道,在心底叹了口气,“所以这一次,恐怕也是一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陈子楚愕然道,“许义山不是一定要明月赢,是要她也挨他三招?” “明月?”姬嘉树疑惑,陈子楚愣了愣解释,“是殿下的化名。” 姬嘉树按下心中古怪,看向高台上的男人,“我本是这么推测的,不过……” 看着男人手上刺目的断水剑,姬嘉树眉头蹙起,“抑境符呢?他要拿着断水剑和她打?” 陈子楚点了点头,“抑境符是在的,但你不让他用断水剑用什么?” 姬嘉树看着高台上嬴抱月手中的锈剑,“她手上那是什么剑?” “好像是叫落日,”看着那把锈剑陈子楚道,但下一刻他想起之前那女子的那一剑心头深深一颤,看着皱眉担忧的姬嘉树,陈子楚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姬嘉树,其实她……” “什么?”姬嘉树侧目,但下一刻不等陈子楚说完,原本寂静的人群忽然爆发出惊呼! 少年们肩膀一震,猛地看向高台上,而下一刻,磅礴的剑气在半空中爆发。 不等心思各异的两人说完那句话。 这场诡异的对决。 开始了。 …… …… 开始了。 远处大榆树上的赵光瞪大眼睛。 连不远处围在火院高台边的人们目光都忍不住看向东边。 就算这场对战不是男女对战,这场对战都足够吸引人的眼球。 因为在八年前青龙神消失,水法一派凋零后,这世间水法者的战斗已经很难看到了。 许义山更是一根木头,对任何私斗挑衅不屑一顾,更连续两年失去参加稷下之宴的机会,稷下学宫内已经很少看到他出手。 但只要在稷下学宫待的时间超过三年的人,都还记得这位水法剑剑主的剑法。 动真格的剑法。 而在三年后的今天,许义山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少年执剑,万籁俱寂,但却已腾起千万颗水珠。 嬴抱月曾经看过一次这个画面,但这一次不是在密林中,而是在漫天的雨幕中,正是水法剑能发挥最大威力的时候。 天上的雨,停了。 围观的修行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身心俱寒。 雨不是停了,而是万千雨珠,在空中停滞。 只为一个人的剑气,还是在抑境符下被压抑在等阶九的剑气。 水法剑的第一招没有火法剑那么快,许义山也没有叶思远那么华丽的招数,更不会缺德到直接使用高阶的剑法却对付区区人阶的修行者。 他的起手式还是那么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却圆融,无华。 近乎道。 在看到他起手的时候,所有人就知道他要使用什么剑法,水院的大师兄是老实的,但就算被人知道招数,他的第一招却也是强大的。 那是修炼到极致,也简朴到极致的一招,是水法剑的基础,却也是水法剑宏大饱满的剑意最圆融的一剑。 水法第一剑。 “落花流水。” 少年认真地看着眼前少女,心无旁骛地对待他的敌人,使出他修炼多年的剑法。 他是一个很有些呆的剑客,他的剑法看着也很呆。 但就是这样呆的剑法,没有任何缝隙可钻,也没有任何小聪明可以取巧获胜。 人们没有像叶思远那个时候那般尖叫,但人们却在这个时候看到真正的剑法的压制。 少年在漫天雨幕间,用一剑挑起河流,而这河流将淹没面前的少女。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等着看那落花流水的一幕。 但就在这个时候,人们注意到了不对。 看着漫天的水珠,姬嘉树屏住了呼吸。 陈子楚看着他熟悉的河流,忽然怔怔开口,“这水珠是不是有点多?” 下一刻,少年的肩膀一震。 感受着周围人群的骚动,陈子楚终于明白什么不对了。 他是第一次看到许义山的剑聚集水流后,居然还有别的水珠存在! 漫天停止的雨珠,并不是为了一个人。 高台上,许义山波澜不惊的目光,第一次涌起了风浪。 在滔天巨浪里,那名少女生锈的剑凝结起绚丽的水花。 嬴抱月稳稳地握着剑,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开口。 “落花流水。” 第七十三章 落花 两条河流在空中相撞,哗啦一声! 水流倾泻。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观星台外的阵法挡住了奔泻的水流,但站在台下的人们还是感觉浑身湿透。 原本等着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如跳梁小丑一般的女子被水流切碎的人,浑身被冷汗浸湿,哑口无言。 只得不断揉搓着眼睛,愕然四顾。 这大抵是上四宫筛选大师兄过三招围观中最为诡异的观战画面,高台上的少年少女已经过完了一招,但台下的看客们却不想直视,顾左右而言他。 “那到底是什么?尉迟兄,水院这位剑法见涨啊……刚刚那水法剑第一式实在是……不知为什么小弟居然看到了两遍……” “是啊,是啊……居然对面那小丫头也使出了……嗯?” 确认不是看错的学子们面面相觑,愕然看回台上。 原本山海大陆上最杰出的年轻修行者们此时看上去却有些傻气,从一开始的哄闹、讥笑、打趣再到愕然,再到……难以置信的寂静。 在这一片寂静里,陈子楚看着高台上执剑面对面而立如凝固了一般的男女,额头一滴滴渗出冷汗。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想要成为和已经成为稷下学士的修行者们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虽然对那个女子不屑一顾,但这些看客们并不傻。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因为刚才出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件事说来很简单,如果脱离他陈子楚活了这十几年的常识,不过一句话。 那就是嬴抱月使用了和许义山相同的剑法,挡下了许义山的第一招。 嗯,就这么简单。 简单…… 简单个鬼!如果不是有叶思远和那女子之前的斗剑在前面打底,陈子楚都要怀疑他眼睛是不是要瞎了! 之前叶思远和嬴抱月那场斗剑,这女子的对应堪称惊艳绝伦,狠狠震慑了陈子楚一把,让他产生了那女子能赢的幻想。 但陈子楚再幻想,他都没想过嬴抱月能接下许义山的剑招。 无他,实在是许义山如他的名字,是那种厚重如山的剑客,几乎毫无破绽。要和他打就是硬碰硬,不像叶思远那个轻浮货还有空子可钻。 这女子的确是陈子楚见过的最有奇思妙想的修行者,但她对决叶思远的那一场在其他人眼里实有投机取巧之嫌。 陈子楚实在想不出面对剑法圆融一丝不漏的许义山,这女子能想出什么歪点子来赢。 没有可以智取的办法。 所以,嬴抱月必输无疑。 陈子楚本想着她能撑下三招不被打飞或者打死就算万事大吉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名浑身沾满泥水的少女,居然挡下了许义山的第一招。 更可怕的是,陈子楚之前的预测没错,许义山的确不能智取。 所以那女子用的方法是…… 用许义山的剑法挡住许义山的剑法。 陈子楚面皮有一瞬的僵硬。 呵呵,这法子,真合理。 连他都挑不出任何错处,完美契合许义山的特点,没空子可钻,那就硬碰硬。 连招式都一毛一样。简直是能想到的对付这招的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但问题是…… 她怎么就能做到的呢? 感受着身边姬嘉树的沉默,陈子楚也沉默了,沉默中还带着一丝造化弄人的感受。 “我还找了许义山,你们一起去。” “她不该被这些不关她事的阴谋夺去性命。” 当初姬嘉树让他和许义山去迎她,到底有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女子呢? 但不管姬嘉树有没有预料到,一切都是从那一天在和亲路上第一剑开始的。 “子楚,”陈子楚听见他身边的姬嘉树轻声开口,“义山和她……有说过超过三句以上的话吗?” 不愧是南楚春华君,真是精辟。 如果说凝结几滴小水珠什么的尚且能自学成才,堂堂水法剑的山门剑法还能自学那就是扯淡了。 偏偏水法一脉人丁凋零,就算有人教,这人选都乏善可陈。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落花流水,这世上只有有一个毫无可能的可能。 看着高台上如木雕一般握着剑一动不动的许义山,陈子楚面无表情道,“你猜的没错,没超过三句,如果我没记错,如果不算今天,一句都没有。” 震山先生和嬴抱月今日是初次见面,陈子楚在这世上没改行的修行者里就见过两个水法者。 那么排除一下,能教给嬴抱月水法剑的,这世上就只剩许义山了。 但偏偏陈子楚这一路上,没见过那两人有任何交集,连话都没说过,除非这两人三更半夜趁他睡着搞私会。 私会?许义山?和前秦公主? 天爷,这都是些什么事? 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是义山教她的。”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平静的声音打断陈子楚的胡思乱想。 陈子楚也知道这事匪夷所思,撇开许义山对女子的天然厌恶,退一万步是许义山教她的,那他也不会这个时候使用同样的剑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着台上僵硬的友人,陈子楚的心往下沉去,如果不是许义山教她的,这事反而更加可怕,细思极恐。 如果是别人教她的,以那女子的身份,连带着她的和亲都可能充满阴谋。 “二哥……”远处大榆树上,赵光愕然看向李稷,他和陈子楚不同,因为他还认识这世上另外一个水法者。 但戴着面具的李稷却平静如初。 男人漆黑的眸子静静看着他,轻声开口,“不是我。” 不是他,那还有谁? 还有…… 赵光看着高台上少女纤细的身影和她剑上淋漓的水珠,忽然想起了什么,如置冰窖。 到底教她的是谁?陈子楚百思不得其解,想破头却脑内却忽然一个念头一闪。 如果没有人教她呢? 这个念头让陈子楚心底一凉,情不自禁看向高台上的许义山。 这个时候受到最大冲击是许义山。 就在这时,沉默许久的许义山终于开口了。 “你的剑法,是谁教你的?”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一瞬之间屏住呼吸。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目光从剑上的水珠抬起,看着他道,“你教我的。” 第七十四章 流水 什么? 一石击破千层浪,在场一片哗然。 陈子楚瞳孔一缩,猛地看向姬嘉树,却发现素来沉静的友人忽然开口,“不对。” 的确是不对,陈子楚本能就觉得不对。许义山不可能做这种事。下一刻像是在响应他的心声,高台上许义山在一片哗然中看着嬴抱月静静开口。 “我没有教过你。” 少年握紧手中断水剑,看向台下神情复杂的震山先生,一字一顿道,“我没有教过任何人。” 震山先生点了点头,表示相信弟子的人品。 “这女人说什么呢?” “许义山这憨子也不可能外泄剑法吧,这可是欺师灭祖的死罪……” “一个女人居然会四大剑派的剑法,她莫不是从宁古塔里逃出来的?” “西戎挑拨离间的奸细?” 观星台下顿时腾起骚动,且议论越来越往危险的方向倾斜。更糟糕的是陈子楚看到有几位眼熟的师长悄悄在人群后隐去,让他心中感觉越发不妙,而这事太匪夷所思连陈子楚都想不通,连他心中都难免怀疑。 若不是知道这女子真实身份……不正因为知道这女子身份,陈子楚却更加怀疑,这个人难道真的是西戎的…… 人们面对未知的事物,就会各种猜测,而这些猜测,大都会走向阴暗的地方。 姬嘉树握紧双拳,他不愿这么想的,但他也不明白。 “该死!” “她一定是宁古塔的余孽!是西戎的奸细!” 议论纷纷,然而就在人们的猜测进入最高潮的时候,那个少女却神情清淡地开口了。 阵法并不隔音,之前外围的恶毒言论那女子听的清清楚楚,但她面上神情却丝毫不变。姬嘉树甚至怀疑她这时才说话就是想多听些人们的揣测。 等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然而就在姬嘉树为他莫名其妙的想法愕然时,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却在喧闹的人群中响起。 嬴抱月看着眼前死死盯着她的许义山,只是笑了笑道。 “是我没说好,你的确没有手把手教过我。” 外围的污言秽语一顿。 许义山本就对谣言不感兴趣,他只是想知道这女子为什么污蔑他,为什么会掌握水法剑,他倒要看看这女子如何解释,却没想到她上来如此说。 “那你……”男人皱紧眉头,周围议论再起。 “什么玩意儿,不是人教的还故意这么说?” “哗众取宠,给几分颜色就以为自己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的确没教我,”嬴抱月看着许义山笑了笑,“但你让我看过一次。” 看过一次。 台下陈子楚如遭雷击。 他听到了什么? 看过……一次?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继怀疑眼睛后,陈子楚开始怀疑耳朵。 但这是台下只有陈子楚能听懂的话。 这女子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许义山曾经在她面前使出过这一招,然后她看到了,她就会了吗? 姬嘉树怔怔站在原地。 “是这样么?”他看着面容僵硬的陈子楚不知到底是何种心情,开口问道,“义山他真的……” “真的。”陈子楚如梦游般答道,正因他当时也在现场,一切都对上,所以他受到的冲击不亚于许义山。 “我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许义山的确施展了水法剑,”陈子楚怔怔开口,“没错,就是这招。” 许义山当时用的那招,就是“落花流水”。 一切都对的上,但一切却又对不上。 正如陈子楚所料,在听到这句话高台上许义山的脸色彻底变了,身上真元涌动,猛地剑指嬴抱月开口! “不可能!”许义山愕然道,“就算看懂剑法,没有成百上千次的练习是绝对做不到的!” 原本木然的少年脸上第一次涌动出如此鲜明的情绪,这情绪里甚至带着绝望。 如果这女子的话是真的,那他努力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相信已久的信念又到底是什么? 陈子楚心底狠狠一震,他也相信这世上的真理,也相信这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水法剑更是四剑派中最强调勤学苦练的,如果这女子想要搅乱这一秩序,那他绝不…… 然而看着面前少年愤怒崩溃,高台上的少女却没有同样举剑,也没有否定许义山的话。 不是嘲笑,不是轻视,只是平静地说出事实。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练过成百上千次?”嬴抱月静静道。 “你……”双眸有些血红的许义山一怔,台下的陈子楚和姬嘉树也怔住了。 这世上唯一知道真相的男人,在远处的榆树上静静闭上双眼。 “你到底……”许义山握剑的手有一丝颤抖,看着眼前静静而立的少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晚上。”嬴抱月道。 远处大榆树上赵光浑身一震,猛地看向身边的李稷,“二哥,你……” “十四天,”李稷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静静道,“她练了十四天。” 赵光想好的话没说出口,换了句话,少年干干一笑,“二哥,你还是……那么精确。” 知道也太精确了吧! 他真的一直在自己身边么? “二哥,”赵光吞咽了一下艰难问道,“你早就知道?” 李稷点头,“嗯,我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赵光愕然问道,这人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那个晚上,你不是和我一起看到她练剑的么?”李稷静静道,“草丛里,有水珠。” 他看到了。便知道了。 那不是自然生成的,是在那少女挥剑后产生的,她那个时候剑法都没成型,但李稷还是察觉到了。 虽然很细小,但那的确是属于那个少女的水珠,她一剑一剑,一剑一剑的重复,一剑一剑的跌倒,从十几颗水珠开始,走到今天。 直到练成之前,那女子没有在人面前使用过一次,哪怕之前被逼入绝境,都隐藏至今。 凝结着她的汗水甚至是血水的一剑。 直到这一刻,终于现世。 但即便她经过无数次练习,眼前这被揭露出的事实,还是足以震惊世人。 “只看过一次,就知道怎么去练?” 陈子楚愕然看着高台上的少女,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四大剑派引以为豪的剑法,她一个都不会。 但是她看过一次,却能明白练法,甚至不知对错就敢去付出上千次的努力,甚至还能成功在实战中与人对抗? 陈子楚忽然转头看向身边的姬嘉树,在看到少年脸上的震惊后,突然一股凉意从后背直冲天灵盖。 陈子楚见过很多少年天才,最可怕的天才莫过于他身边的这个人。 但哪怕是姬嘉树都没有见到过有修行者拥有这样的才能。 “可是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 南楚澜沧海边,晒太阳的某位兽神微微抬起头,对那些不知道在哪的仇人微笑。 “以为夺走她的记忆,她就再也无法执剑了吗?” “不知南楚人现在领教到了没有,”躺在石头上的腾蛇笑起来,笑容神秘却有着无尽的自豪和骄傲。 就算她不记得任何剑法,她也能习得任何剑法。 在石头缝里长大的小草,只要有一丝光芒和雨露,都能成为她的养料。 那是位奇迹般的少女。 从她诞生开始就受到无数人的压制。 但无论遇到任何狂风暴雨,她都能杀出一条血路。 她会跌倒,她会爬起,她会把一切化为自己的力量。 这才是那名少女真正的能力。 那才是少司命林抱月,真正的强大。 第七十五章 破雪 紫华山后山石壁后,身着黑衣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老爷?”洞外一个身躯有些佝偻的老仆察觉到石壁内气息流动问道。 姬墨低头看向膝头鲜红的翅羽,“没什么,我做了一个梦,想起了一些往事。” 至于是什么往事,他却没有说。 壁外老仆季二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厚重的石壁,他十岁就到姬墨身边,已经伺候这个男人快三十年了。 这个男人不说,季二就不会问。 “季二,”石壁内传来男人古井无波的声音。 “告诉东吴,那件事我答应了。” 什么事,姬墨没说,因为他不用说,老仆就什么都明白。 在南楚国师府养老的老管家本就是为这件事才慢吞吞爬到这块石壁前,等了好几天了,姬墨沉浸在闭关中不醒,季二就一句话不问。 季二不知道姬墨为什么这个时候醒了,他也不会问。 “老爷,小人知道,这就去回那件事。” “唔,去吧。”石壁内只传来这一声,便再无声息。 老仆弯着腰看着那块石壁转身颤颤巍巍地离开。 姬墨自始至终都没说他想起了什么。季二从后山崎岖的山道走出,不知为何看了一眼热热闹闹的前山。 在寻常人看来紫华山前山在阵法的隐藏下一切如常,但对季二这种在修行者真元里浸泡了一生的老头子而言,却能看到前山山腰处无数气息激烈的涌动。 虽然能看到,季二却没有深究,他不是天阶,再多的东西也看不到了。 只不过感受着久违的年轻人的涌动,人到暮年的老仆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他好像看到当年稷下学宫鼎盛时期,那些少年少女们兴奋热烈的脸庞,但一转眼,化为阵阵青烟。 “居然已经过了八年了么。” 季二走过稷下学宫厚重的山门,老人目光在石头上落雷留下的焦痕微微一个停留,装作没看到抖着步子离开。 “还真是年轻啊,”老头咕哝着,满是皱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但下一刻,季二看着后山如一潭死水般沉默厚重的石壁,收了嘴角笑意。 再多的年轻人,却也搅不起这一摊死水。 曾经看过那样的光芒,再看什么都入不了眼。 “到底是老了啊,”季二眯眼,“不中用喽。” 他不中用了,但现在的年轻人,却也没人能打破死水,像是他曾看过的惊天一剑那样,把整个府邸都切开来。 多么爽快。 但那样的爽快,他恐怕到死都看不到第二次了。 众人心中的大陆第一学府,不过是季二心中的死水,没有人能打破现状,正如没人能再次撼动那位大人的心胸。 季二叹息着跨过山门,但下一刻他听见前山的阵法内忽然爆发出冲天的惊呼。 那气息如此鲜明,鲜明到直冲人心底。季二一怔,耳边突然回荡起刚刚石壁中男人的声音。 “往事?” 老人浑浊的眼睛一怔,看向前山。 “难道……” …… …… “难道真是西戎的奸细?” “她到底是谁?” 稷下学宫观星台下的年轻修行者们并不知一个老人居敢用死水评价他们。相反,他们一向自傲的很。能走到这里的少年,无人不是整个家族的希望,无人不是各国小有名气的少年天才。 而正因为是修行者阶层的佼佼者,年轻人们看着高台上那个妄图闯入他们世界的少女越发不顺眼。 如同他们的净土被玷辱了一般,他们看那个女子如同看着脚底下尘埃。 而她看上去的确是尘埃,没看都还沾满了泥么。 就算有那样一张脸,但哪家大家小姐不比她衣服干净,洁身自好多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听到那少女的话,高台下无数年轻修行者的脸都僵硬了。 陈子楚能感到周围气氛的不对劲,但他也无从他顾,他的心情也不比其他学子平静多少。更何况他自诩嬴抱月的临时保护者,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女子根本不需要保护。 不,也许他很早就发现了。 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的少女,握紧了双拳。打死他都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学习能力如此之强的人。他和许义山对那女子的第一次相助,居然就唤醒了这样一个沉睡的天才。 陈子楚想来不由心情复杂,毕竟当初是他要许义山动手的。 但说白了他也知道不是许义山那一剑的错,也不是那女子的错。 “抱歉。”就在这高台上却传来那女子致歉的声音。 许义山一愣只听嬴抱月开口道,“当初谢谢你救了我,但我却偷学了你的剑法。” 救?高台下少年们竖起耳朵,目光在许义山和嬴抱月之间打转,台下的震山先生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台上的少年少女若有所思。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许义山看着嬴抱月冷冷道,“是我学艺不精。” 要是偷了剑谱什么的算是偷学,但这女子的这种情况让人无话可说。他总不能永远不使用水法剑。他在无数人面前使出过剑法,但像这女子这般看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他之前从未见过。 许义山握紧剑柄心底微寒,看着嬴抱月的目光越发危险。 因为他也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等等,这接下来要怎么打?”看着许义山悬在半空中的剑尖,陈子楚反应过来怔怔开口。 撇开那一剑的争议,刚刚两人只是过了第一招,看许义山这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接下来还有两招,但出了刚刚那事,陈子楚额头再次淌起汗来。 他忽然意识到,刚刚那女子使出的不只是一招,还堵死了许义山的后路。 “子楚,我突然有点相信你说的话了。”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姬嘉树忽然开口。 “什么?”陈子楚一愣,姬嘉树淡淡开口,“义山已不能再使用水法剑了。” 姬嘉树抬起头,他不知道那女子到底算不算天才,但就算在剑法上她不是天才,她在另一个地方却也非常可怕。 “她刚刚说的话无论真假,都给义山种下了名为恐惧的种子,”姬嘉树淡淡道。 如果许义山再使用新的水法剑法,就要冒着剑法再被这女子学去的风险。 对古板的许义山而言这是绝对无法允许的。 但如果许义山不使用水法剑,在抑境符下意味着他相对于嬴抱月的剑法优势就全部失去了,那么眼前这本来实力悬殊的对决会变成什么样,连姬嘉树都无法预料。 而这一切如果都在这女子的预料中的话,那她…… 难道她真的能…… 姬嘉树蹙起双眉,但下一刻他只听台上的少女看着许义山再次开口。 “不,我还是需要道歉,”嬴抱月看着许义山忽然道,“师兄,你要不要升一个境界?” 原本议论纷纷的人们一愣,满座俱寂。 完全没人能想到还尚处劣势的这个女子会说出这样话。 “她说什么?”陈子楚愕然开口,这女人疯了吗? 许义山一怔后目眦尽裂地咬紧双唇,冷冷地看着嬴抱月,“你是在侮辱我吗?” 更何况谁是她的师兄? “不是,”嬴抱月摇了摇头,下一刻她看着许义山认真道,“真的不考虑?” 许义山以浑身调动到极致的真元和杀气回答她。 既然如此。 “那抱歉,”姬嘉树看着高台上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许义山轻声开口。 “我要欺负你了。” 第七十六章 欺负 “欺负?” 高台下陈子楚重复,随后他猛地看向姬嘉树在屏障里木然开口,“你不觉得你这未婚妻说话风格……很有些问题吗?” 姬嘉树默默看他一眼,陈子楚总觉得这人眼睛像是想说“不光是说话的问题,其他地方你就不觉得也有问题么。” 但姬嘉树最终还是未发一言。 他不习惯在人背后议人长短,高台下清隽的少年看着台上神情认真的少女,轻轻握住了腰边长剑。 春雷剑一阵一阵的嗡鸣,少年眸光如水,映衬着高台上少女纤细的身影。 她的确……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比起有交流对象的陈子楚,高台下其他人的反应就要正常多了,高台下轰的一声炸开。 “大言不惭!” “就算没有剑法,稷下学宫的学士难道是吃素的么!” 陈子楚暗暗点头,也觉得嬴抱月自负过了头,就算不能使用本门剑法,许义山还会其他剑法。就算不提剑法,许义山身为等阶六的修行者,战斗经验上也比她……比她…… 比她…… 陈子楚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就在这个时候高台上对峙的两人动了。 许义山不愧是许义山,面对年幼少女出言不逊却根本一句话不说,只是断水剑一闪,用绝对迅猛的攻势向嬴抱月刺去! 他永远都会用实力说话! 被真元和剑气激荡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厉啸,许义山调动其抑境符下能调动起的等阶九所有真元,目光只有那轻轻一碾就能碾碎的身影,没有任何花哨的剑招,就是一剑刺去。 比起战斗经验和反应速度,许义山自信肯定在这年轻女子之上,就算没有剑法,天下武道唯快不破,他只要能刺中这女子,定能够让其粉身碎骨! 高台下少年们看到如此决绝的一剑,不禁纷纷抬手想要高呼,然而下一刻站在许义山十步开外,高阶修行者以为根本还没反应过来的嬴抱月动了。 但动了又如何她手上一柄锈剑,根本无法和断水剑相抗。就算立即抬剑相抵估计剑都会先断了。然而下一刻人们却没看到剑断的一幕。 那女子的身影忽然像是消失了。 正一剑刺去的许义山瞳孔一缩,他的剑还未到嬴抱月面前,他能看见她的身影但不知为何他的剑却觉得顿时失去了目标。 剑还未到,却已扑空的诡异感觉笼罩了许义山的全身,而下一刻嬴抱月近在咫尺的身影如游鱼般一闪,居然没有抬剑相抗,而是把剑往身后一背,周身一荡。 少女纤细的身影在高台上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腰身居然恰好避过断水剑,而这还没完,陈子楚睁大眼睛,看着那女子像是事先看穿了许义山的所有动作一般,一个侧身旋开却又回转过来,一把抓住了刺空的许义山的手臂将其往前一拉,旋身再转,瞬间近身快如鬼魅行云流水。再下一刻嬴抱月松手再次提起细伶伶一截手腕,一拳砸在了许义山的鼻梁上。 少女一记老拳,砸在了许义山的鼻梁上。 噗嗤一声。 鲜血飞溅。 高台下鸦雀无声。 陈子楚目瞪口呆。 时间仿佛有了一瞬的定格,少女纤细的手臂和这极度粗暴的画面似乎格格不入。 但那快准狠的一拳却如比街头斗殴的大汉更快更准,比剑更凌厉更熟练,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到让人头皮发麻! 许义山猛地一个呛咳,嬴抱月下手快松手也快,一拳到手绝不停留,两人一触即离,再次面对面而立。 嬴抱月把背在身后的落日剑抽出来,向脸上鲜血飞溅的许义山额首,抿了抿嘴唇轻声道。 “第二招。” 画面更加诡异。 但她这次却没有道歉。 许义山满鼻满嘴的腥气,却没有伸手去抹脸上的血。 成王败寇,一念之差,一拳到肉,这女人到底是…… 这到底是什么鬼打法? 高台下陈子楚瞪着两人的剑,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看修行者对战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乱七八糟的打法。好好的斗剑谁知道这丫头居然给了许义山一记老拳?!偏偏她还打着了! 陈子楚没见过这种战斗方式,求救地看向更见多识广的姬嘉树,却只见身边俊秀的少年面上也一言难尽。 “嘉树?这是什么拳法?” 听到陈子楚的问题,姬嘉树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这可能……不是拳法。” 如果说许义山刚刚那一剑快轻迅猛,还有高门名家剑法的影子,这女子的那一拳就……直截了当,简明扼要。 违背常理。 比起拳法,姬嘉树总觉得似乎在街头乱战中看见过这种打法…… 但街头混混们却没有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的手法干脆利落。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还应该是她能躲过许义山的一剑,还在斗剑中毫不犹豫地敢用拳头。 似乎对这女子而言,战斗没有任何的框架,也没有任何的方式的限制。 战斗就是战斗。 “你……”比起耻辱,许义山只有不解,他没有抹脸上的血,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躲过他心无旁骛的一剑? 他不求结果,只求原因。 然而下一刻,他却只见眼前少女看着他顿了顿,像是在选择措辞。 “你的速度够快,”嬴抱月看着许义山顿了顿道,“但意图太明显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嬴抱月不知道许义山是不是听过这句话,这句话本质上是对的,但偏偏眼前这少年却忽视了一个问题。 他意图太直白了。 嬴抱月只要看他的目光和剑势,就知道他剑要到达的位置。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但如果能被对方预测行动,你再快又有什么用? 高台下震山先生扶额,看着自己那个平素性子只是有些直,但此时在这少女面前不知为何显得非常单纯的徒弟,心情复杂。 这女子的话说得简单,高台下年轻人们虽然震惊但却依旧面露疑惑怀疑,但老人却从这女子的话中感受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就是战斗经验上,近乎可怕的碾压。 而对于这些初生的年轻人而言,很难察觉这一点。 而且比起经验的碾压,震山先生觉得应该还有一些别的东西。老人看着高台上的少女眯起眼睛。 原本对嬴抱月话中的“欺负”嗤之以鼻的陈子楚站在原地,“她刚刚难道是说真的?这怎么可能?” 姬嘉树神情也有些复杂,不知如何回答。 然而这时在一边一直沉默的姬清远却忽然开口。 “不是不可能。” 姬嘉树浑身一震。 “我曾经认识一个人,”姬清远看着高台上的嬴抱月轻声开口,“她能够做到一件事。” 想起之前她说过的话,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开口。 “那就是她无论在什么时候,同境界无敌。” 第七十七章 最后 同境界无敌。 听到姬清远的话,姬嘉树如同被一阵凉水所激,一怔忽然沉默了下来。只有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子楚还在惊奇地问。 “谁啊?哪位公子这么厉害?” 姬嘉树看着姬清远居然难得笑了一声,嘴角边含着他从未见过的自豪笑意。 看到姬清远这个反应,姬嘉树隐隐肯定了心中猜想,看着台上少女模模糊糊仿佛抓到了一点姬清远对她感兴趣的头绪。 那边陈子楚还想问,姬嘉树静静看他一眼,“不可能是公子。” “不可能是公子?”陈子楚一愣,下一刻听姬嘉树内容极其自信但声音十分平静地开口,“我做不到这件事。” 哪怕是如今年轻一辈修行者中的姬嘉树都不敢声称自己同境界无敌。 毕竟同境界无敌,这意味这人如果能升到等阶二,岂不是就是天下第一了么? 这句话说来简单,但细想却无比可怕。 陈子楚睁大眼睛。 连如今神舞境最强的春华君都不敢夸下如此海口,那么这人就只可能是传说中的人物。足不出户的姬清远说见过这个人,那么那个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因为在修行史上,就只有那样一个人。没和那个人生在一个时代,是陈子楚他们这一代的幸与不幸。 至少姬清远说他见过,陈子楚还是很羡慕的。 “姬大公子,你是说……”陈子楚咽了口唾沫,说出了那个他从小听到大的名字。 “少司命,林抱月。” 姬清远点了点头。 他看向高台上少女的身影,静静开口,“在同等境界的战场,她从没输过。” 但那是在她精通无数种剑法,被称为剑术当世无双的情况下,姬清远从没想过在剑术方面一片白纸的情况下有人也能做到。 而少司命更是当年修行界唯一敢于越阶挑战其他高手的人。 在以境界为尊的修行界,那个人是绝对的异类和最大的威胁。 “就算不使用剑术,她也能赢。”姬清远轻声道,“因为她说她会打架。” 而现在沉迷于在阵法和各种风雅之地一对一对决的修行者,却很多根本不会打架。 姬清远看着周围少年的目光,知道他们只以为他在举例,根本没想到别的, 有件事姬清远没说,那就是林抱月在习得火法剑前,最早还精通一项技能。 用剑前的少司命,精通……打架斗殴。 姬嘉树看着姬清远的目光,心头微动。但他却也没想太多,只是内心松了口气。 高台上的少女剑术生疏,且根本没有成为火法者的天赋,肯定是无法和修行史上那个昙花一现的女子相比,但姬清远恐怕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曾经迷恋过的人的影子,才会如此关心。 这样能说通,姬嘉树看着高台上的少女,虽然他对这位前秦公主没什么想法,但订婚宴在即如果大哥真对那名少女产生了异样的兴趣,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他不想看到大哥再次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 只不过……同境界无敌吗…… 姬清远恐怕是想用这话让他们对这名女子的手段提起警惕,但姬嘉树从来就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修行者。无论如何,刚刚那女子的手段古怪,所作之事都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感。 许义山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别的手段也很重要,但至少在剑术上,许义山依旧远高于那名少女,只不过实在是过于古板此时被限制住了而已。 出其不意不能来第二次。 最后一招了。 高台下的少年屏住呼吸,但目光却没多少意外和焦急。 “都让到现在了,也该差不多了吧……” “要是用刚刚叶师兄的打法,许义山早赢了,所以说憨子就是憨子……” “这丫头斗剑斗不过人尽整些歪门邪道,这次看她还能玩些什么花样!” “连剑都不敢使,这次是不是要踹人……” 高台上,清脆毫不犹豫的剑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许义山脸上还沾满了血迹,却依旧握紧了手中的断水剑,面对不走寻常路对手,似乎还是下定决心用手中的剑对战。 陈子楚看到眼前这一幕忍不住都肃然起敬。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许义山对面的那个少女却也保持着持剑的姿势。 但陈子楚却把不准嬴抱月到底是不是准备用剑,她那把剑实在是不占优势更何况这女子的战斗风格太诡谲多变,让人看不透。 和眼前的少女比起来,台下的震山先生突然觉得自己的大徒弟简直宛如一张白纸。 呃…… 看到那少女拔剑,高台下的看客们反而紧张起来,纷纷在心底猜测这女子这次到底会用什么花招。 总之肯定不是用剑,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女子除了偷学的那招根本不通剑法。 高台上的许义山身上真元流动,对周围的动静充耳不闻,眼中只有对面的嬴抱月。 他能听到其他人的言论,但只有他知道和这个女子的对战根本没有他预想的轻松,他也不能算是在让她。 但他心中依旧有着自己的骄傲,毕竟这女子不是在剑术上打败他,那么她就不可能得到主流剑客的承认,许义山知道他这想法不实用,但剑客都会有这样的清高和最后的骄傲。 许义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所有思绪退去,再次一剑刺出! 这一次他努力隐藏了自己的思绪,剑气淋漓,凭心而出,比上一次更快! 然后他的剑到了。 断水剑最尖端的剑气嗤的一声刺破嬴抱月领口的衣带,许义山看着女子近在咫尺的面庞眼中升起一丝亮光,下一刻防备她的拳脚! 所有人都看着嬴抱月的拳脚。包括姬嘉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名纤细的少女却没有闪避,没有出拳。 姬嘉树瞳孔一缩,看着少女手中高高抬起的长剑。 那把剑布满铁锈,残破不堪,但在少女的手中却仿佛亮起了乌黑的光华,出乎所有人的所料,剑光火石之间嬴抱月微微一个偏头,断水剑险之又险地划过她的咽喉,随后她旋转了自己的身躯。 台下姬嘉树呼吸一顿。 也许其他人只能看到她扭身出剑,但他看到的不是这些。 他看到的是这女子的每一块血肉,每一根经脉,每一息真元,每一滴鲜血,每一点目光,每一丝呼吸仿佛都集聚到了一起,都聚集到了她的手上,都聚集到了她接下来的那一剑。 在呼啸的剑风中,嬴抱月目光平静。 如若她还剩下什么,她还剩下能握剑的手,和绝不会放弃的心。 拼尽全力,不怨不悔。 在那一瞬间,姬嘉树读懂了剑风中那个少女的目光和意图。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让他头皮发麻的剑法了。 倾尽所有的,生命的厚度。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抵挡。 兵的一声,尖啸嗡鸣扫荡全场,人们的耳朵有一瞬失去感觉。 而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 断水剑,哐啷一声,落于地面。 第七十八章 戒指 全场一片寂静。 这一份寂静持续了很久。 雪亮的长剑在一瞬滑过人们的眼帘,剑尖还沾着鲜红的血迹。 这把剑在少女的咽喉划出长长的血痕,却最终未能再进一步。 在面对面对战中,往往都是一招定胜负,在一瞬就结束了,稷下学宫的学子本来也习惯了这种对战,但这一次,看着高台上已经错开身的两人,人群却久久没有出声。 不少人甚至不能理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院边的观星台就被这样的沉默笼罩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南边火院的观星台边居然先一步爆出巨大欢呼,这边的人们才如梦初醒。 而下一刻看着地上的断水剑,回想起刚刚看到那一幕,人群中爆发出一声高阶修行者的厉啸。 “火树银花!” “不,不可能,不是全部的火树银花……这怎么可能……” 听着耳边人们震惊的声音,陈子楚怔怔看着这一切。 他看清楚了,但他的内心却也无法理解,就像根本没人能想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一般。 但那一切就发生了。 那名少女打掉了水院大师兄,打掉许义山的剑。 用的不是其他招式也不是野路子拳法,她用的,是剑。 看着背对着许义山的赢抱月手上的长剑,陈子楚眼前仿佛再次看到那划过天边的暗红色弧线。 她用的不仅仅是剑,刚刚那一瞬间那女子使出的剑势居然让人有些熟悉,听着耳边高阶修行者的厉啸,陈子楚屏住呼吸。 刚刚那女子的剑法,居然有着叶思远用来对付她的最后一剑,火法第九剑火树银花的影子! 火树银花! 没有一丝火焰,没有排山倒海的威势,没有高阶修行者充沛的真元。 只有形,没有神,陈子楚很想这么说。 但就是这样有形无神的一剑,却打下了许义山的断水剑。 这只能说明一个能让其他修行者绝望的事实,那就是这女子的剑意,已经到了。 就在一刻钟前,曾将她打下擂台,抛入泥水的一招,在这个时候,却已经成为了她的武器。 这女子就敢将其用在战场上。 陈子楚想起嬴抱月在叶思远最后一招抬剑相抵的动作,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有那女子也许会赢的幻觉。 就在叶思远出剑的那一刻,那名女子就看穿了他的剑法,她的抵挡当时是直奔那剑法对立之处而去的。 她也许当时就找到了破解之法。 如果叶思远没用真元强行压下,她也许真的能赢。 那一场在所有人面前被遮掩过去,陈子楚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看到当时没看完的剑法。 所以这一次。 她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剑与剑的细小博弈只有许义山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高台下人们愕然着猜测着,不想承认眼前诡异的事实。 而就在这个时候,高台上的许义山依然保持着之前剑落地时的姿势。 少年静静单膝半跪在高台上,没有看他背后的少女。 人们怔怔看着这一幕,下一刻却只听少年静静看着眼前地上的长剑,轻声开口。 “是你赢了。” 赢了。 陈子楚目光有些恍惚。 不是接下三招,不是承让,而是你赢了。 她赢了。 虽然全程不关他的事,但陈子楚听到这句话眼眶却有些酸胀。 她最终用剑,取得了那个无论如何都不愿向女子低头的男人的承认。 嬴抱月转身看向许义山,深吸了一口气,诚心诚意地开口。 “师兄,承让。” 她并不是他对手,至少现在不是。 君子欺之以方,是她限制了他的境界也限制了他的剑法,利用他的弱点造就如今的胜局,嬴抱月没想到许义山会这么说。 而这一次,许义山没有反驳师兄这个称呼。 下一刻,沉稳的脚步声打断了人们的纷乱,许义山抬起头,看着震山先生一步步走上高台。 “师父。”许义山低低开口,“如您所言,弟子不再……” 然而就在这时,震山先生却打断了。 “不用如我所言,如你所言。” 许义山一愣,却只见震山先生平静地凝视着许义山的眼睛,“为师这一次听你的,你不愿意为师绝不强迫,这丫头的出身身份的确难办,”老人深深地看进少年眼中问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高台下人群沉默一瞬,顿时议论纷纷。 陈子楚也傻眼了,没想到震山先生突然来这么一出,他担忧地看向台上的嬴抱月,担心许义山那个棒槌万一真的…… 一声轻微的咔嚓声打断他的思绪,高台上的许义山已经拿回了断水剑,下一刻陈子楚看着他睁大眼睛。 为这他从未想到的一幕睁大眼睛。 姬嘉树也肩膀微微一震,看着高台上那个少年意想不到的举动。 少年一手搁剑,一手握拳抵地,单膝跪下。 许义山抬头看向震山先生,静静开口,“师父,我恳请您收她为徒。” 震山先生眯起眼睛,看着地上的大徒弟,“你居然愿意拥有一个师妹吗?” 许义山沉默一瞬,随后开口。 “我会以她为荣。” 嬴抱月一怔,看着眼前少年的背影。 许义山却只是看着震山先生认真道。 “她会成为我们一门的荣光。” 陈子楚和姬嘉树一怔,看着高台上认真没有一丝作伪的好友。 嬴抱月也沉默了一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看着许义山的背影,她轻声开口,“谢谢。” 许义山没有回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震山先生,震山先生也这样看着他,最后笑起来。 “恭喜你有师妹了。” 原本目光非常淡定的许义山反而恢复了不少呆愣。 他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下一刻却只听震山先生忽然看着他非常兴奋地说道,“你既然没意见,那赶紧把戒指给你师妹戴上啊!” 嬴抱月一怔,随后看到许义山从怀中掏出一枚青色的指环。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的。 嬴抱月想起这个学宫的历史,忽然想起了某人留下的要素,但她一开始还浑然不觉。 只不过戒指……怎么和某仪式怎么有点像?而且…… 戴上? 戒指? 师父啊,你都留下了什么习俗…… 这还不算完,就在许义山靠近时,嬴抱月微微一偏头,忽然看到人堆里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正看着许义山手上的戒指。 那个人是,姬嘉树。 第七十九章 忘了 他怎么来了? 嬴抱月一怔,两场斗剑她都全神贯注,没有像以前那样敏锐地感知四周。此时放松下来才发现台下有片不正常,定睛一看果然是个屏障。 而透过屏障,她的未婚夫正目光认真地看着她面前男人手上……要给她的戒指。 还要庆幸许义山好歹是站起来了,如果他还保持着之前单膝跪地的姿势,嬴抱月作为一个穿了一遭的免不得要联想到某个场面。而这个场面此时还多了一角,站着他的未婚夫。 未婚夫围观她新晋的师兄给她戴戒指。 这到底是何人的趣味搞出这种诡异到类似于抓奸的画面……嬴抱月有些牙疼,但好在这个世上似乎对于戒指还是十分单纯,连边上的陈子楚只是本能地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她好像看到了。”陈子楚捣了捣一边一动不动的姬嘉树,却发现平素波澜不惊的好友神情有些复杂。 “她怎么能看到我的?”姬嘉树轻声道,不知在问谁。 看着台上的少女看向他这边一怔,台下的姬嘉树反而先愣了。 因为以她的境界,不该能察觉到他未曾对她敞开的屏障。 这个疑问远处大榆树的赵光倒是也无数次想问,但此时那位已经麻木了。 姬嘉树说完,把疑问在心底按下,目光却再次落到了许义山手上的戒指上。 虽然明白姬嘉树大概不知道这个举动其中的含义,但嬴抱月还是被他看的后背发凉,而此时偏偏许义山拿戒指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 “你……” 许义山似乎是想听他师父的话给她戴上,但不知为何他却也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不对。 嬴抱月看着少年额头沁出汗珠,顶着台下陈子楚姬嘉树姬清远三人的目光,不知为何嬴抱月觉得姬清远看戒指的眼神还要更不善一点……这都是什么事…… 下一刻,她看着眼前紧张的少年笑了笑,忽然往前跨了一步,在许义山给她戴上之前伸手拿过许义山手上的戒指。 少女的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像是早就想好了一般。 嬴抱月拉开还在流血的颈上的衣带,许义山看着她将戒指穿入脖子上一条带子上,许义山注意到她脖子上居然带着一块红玉。 “你知道我不能把它戴在手上,”嬴抱月看着许义山笑了笑,朝台下看了眼,“两天后我要和他出趟门。” 出趟门…… 台下陈子楚立刻去看姬嘉树的脸色。 也就只有这丫头会把那么大的事说成出趟门…… 如果说两天后有什么,那就是初阶大典开幕式和某两人的订婚宴了。而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将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 许义山闻言一怔随着嬴抱月的目光看向台下,姬嘉树看着好友迷茫的目光,忽然心头一动,微微对他放松了屏障的隐蔽。 随后姬嘉树看到许义山仿佛见到鬼一般看着他,少年如梦初醒,脸色唰的一下变了。 不会这人真的…… “师父!”许义山猛地扭头看向震山先生,“你不能收她为徒!” 啥玩意? 站在观星台上的震山先生和蔼微笑的脸一僵,这次是真要怒了,老人瞪着许义山喝到,“为师没教过你出尔反尔吧?” “不是,”本就不善言辞的许义山一着急都有些结巴了,“她,她是……” “怎么了?”震山先生才想起来自己这大徒弟之前似乎和这女子认识,“她是谁?” “她……她是……”许义山实在不会从何说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全说实话,但以他的口才一时又找不到托辞,顿时更加磕巴,还没说出来又立刻被打断。 “等等,”震山先生瞪着许义山,“你知道她是谁,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还恳求为师收她为徒?” 许义山一僵,看着手上长剑,“我……忘了。” 天爷。陈子楚扶额。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义山刚刚为什么那么异常了。明明知道这女子敏感的身份却还恳请震山先生收她为徒、 这家伙明显被嬴抱月最后一剑带入了纯粹武道的世界,然后完美地忘记了这女子的身份。 某种意义上,许义山刚刚那瞬间是被嬴抱月的剑意所吞噬了…… 陈子楚都不知道说自己这朋友太憨还是那丫头太厉害…… 看着身边姬嘉树一言难尽的神情,陈子楚突然有点幸灾乐祸。 而高台上还在磕巴的许义山,充分告诉了人们口才的重要性。 “她……她是……”许义山指着嬴抱月,脸都要憋红了,苦思冥想地组织语言。 震山先生心道都能忘了,也不可能是什么大不了的身份,再次打断了还在磕巴的徒弟。 “好了,说不出来就别说了,”老人瞥了一眼台下议论纷纷的看客,“好了下去吧,有事带你师妹回去说。” 虽然没有戴到手上,这戒指都已经给了,许义山脸上浮现出悔意,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两天后真相大白于天下的画面。 这个时候震山先生已经走到了阶梯上,“好了,快下来,别在上面丢人了。” “师兄,下去吧,”这时前面传来嬴抱月带着笑意的声音,“斗剑既结束了,一切以后再说。”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为时已晚。 许义山看着台下师父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跟在嬴抱月身后走下观星台。 他一走下来就想起来要和师父澄清,“你……” 但下一刻许义山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突然冲了出来,而他身后居然还跟着大片的看热闹的人影人群。 “明月!” 台下散去的人群中陈子楚一愣,看着那个向那名少女奔去的少年,看着他手上残破的剑,看着他身上的伤痕,也看着他脸上灿烂的笑意。 陈子楚刚刚光顾着看水院的斗剑,一时间都忘记了火院那边归辰的对战,他后知后觉想起火院那边传来的震天的欢呼,看来归辰和叶思远的战斗也结束了。 就是不知道……谁输谁赢? 然而还没等陈子楚向身边人打听消息,下一刻却看着眼前一幕睁圆了眼睛。 因为不远处的少年向嬴抱月冲过来,下一刻人还没站稳,忽然一把抱起了面前的少女! 第八十章 拥抱 归辰身上的衣裳已经被血染红了,但整个人脸上的笑意却极为灿烂,少年显然极为兴奋,这个拥抱也显然出自兴奋。 “明月!” 一切发生的太快,少年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少女看着他一笑正想和他打招呼,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抱起来,少年就这么抱着她哈哈大笑地转起了圈圈。 “明月!” “明月!我赢了!” “我给你报仇了!” 少年的笑容炫目而灿烂。 这一出一出来得太劲爆,陈子楚有些目不暇接。 但少年脸上的骄傲和兴奋是那么的纯粹,而他的话传达出的消息也足以令人震惊激动。 这小子居然赢了?连陈子楚都不免得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南边,站在台上的叶思远浑身只有几处擦伤,但脸色却难看之至。 以归辰区区等阶十的境界,居然能接下叶思远三招,对某位心高气傲的大师兄而言,不得不说是极大的耻辱了。 而从从南边围过来人群的议论中,陈子楚也得知了刚刚火院对战的来龙去脉。 叶思远之前已经不要脸一次了,对付归辰这个等阶十当然不能再不要脸一次,这一次没有再解除抑境符,两人就实打实用剑打。 在等阶十的限制下,叶思远的火法剑也点不着火了,两人之间对战可以说是剑剑到肉,十分激烈。 而更可怕的是,听旁观的人说,归辰似乎找到了叶思远剑法中的破绽,虽然一直处于凶险的状态中,更不懂任何剑法,却能险而又险地次次挡住叶思远的攻击。叶思远又不能像对待那个女子那样再解除身上的限制,最终居然被拿下了三招。 “去参加你的测试,小心他的左侧剑,遇见把剑尖内旋三寸。” 不知为何陈子楚却突然想起来归辰对战临走前,嬴抱月对他的嘱托。 难道是她…… 而这时他耳边传来少年兴奋的声音,“明月,你昨晚说的会出现的情况,都出现了!” 好的,看来那丫头还支了别的招。 但支招归支招,看着归辰身上的伤口和尚且血红的双眼,陈子楚目光微深,这少年这个年纪才等阶十,在世家中一定会被当做废物处理,但此时却能和叶思远对抗,这可不是什么人做到的。 刚刚火院那边的那一阵欢呼,就是为了这个少年。 取得这样的成就,的确很了不起,值得庆祝。 只不过这小子庆祝的方式也太…… 像是知道自己人这场对战赢得不容易,被抱起来的少女被抱着转了一圈又一圈面上也丝毫不恼,只是拍着沉浸在今生第一次胜利的喜悦中的少年的肩膀微笑,“干得好。” “回去要告诉归离,她哥哥今天可威风了。” “嗯!当然!” 看着那么浓烈的喜悦,陈子楚的目光都有些恍惚,他第一次斗剑胜利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他为什么如今都不记得了呢? 但不管其他人记不记得,归辰此时可是要高兴坏了,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正要收紧双臂,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别碰她的腰。” 嗯?归辰一愣,扭头四顾,却发现周围人一片看热闹的目光,似乎没有人说这句话,也没人听到了这个声音。 但有个人听见了。 嬴抱月摸了摸腰边之前姬安歌帮她缝合过的伤口,笑了笑。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没等嬴抱月问他怎么了,归辰皱眉开口。 大榆树上赵光猛地看李稷,李稷却把头别过去,赵光看到这一幕简直要笑死了。 虽然不知是从哪传来的声音,但归辰却终于清醒了,他也意识到了大庭广众下他有些兴奋过头了,深吸了口气放下了嬴抱月。 “抱歉,”归辰看着嬴抱月道,“我有些得意忘形了……我……” “没什么,”嬴抱月笑道,“这完全值得,你拿到火院的戒指了?” 归辰的目光在嬴抱月的腰边停留了一瞬却没看到什么,担心其他人没听到那句话便没有再问,听到嬴抱月的话立刻从怀中掏出了火红的戒指。 嬴抱月点了点头,“我也拿到了。” 他们两人到这里的第一目的,此时已经全部实现。 “我们回去吧,”嬴抱月看着归辰道。 归辰立刻点头,但下一刻却只见嬴抱月向人群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去,而那个人影也向她走来。 看清那个人影后,归辰身侧双拳微微握紧。 “姬公子,”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你怎么……” 不等这对诡异的未婚夫妻交流,陈子楚看着震山先生和许义山一起走来,他也连忙凑上去。 震山先生作为等阶四自然一开始就看到了姬嘉树,他一开始还以为姬嘉树是来看许义山的,但此时居然发现他刚收的女徒弟居然和他认识一般。 当然了,整个丹阳就没女子不认识姬嘉树的。 而看向姬嘉树身边那位更安静年长的男子,老人眼皮一跳。 看着身边还想说些什么的许义山,老人深深看着嬴抱月一行人,“小子们,要不要去水院的学宫,那里人少,方便说话。” 现在情况的确一团混乱,陈子楚立即点头,其他人也都点头了。 随着观战人群的散去,上四宫筛选再次恢复了原本的秩序,远处大榆树上,赵光看着嬴抱月一行人跟在震山先生的身后离去,有些唏嘘。 “没想到这丫头真的能进稷下学宫。” 李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光道,“我们在这看了这许久也没有人知道,真是可惜。” “有何可惜,”李稷道,“是我屏障进步了。” “是是是,”赵光觉得有理,但看着林中那个少女离开的背影,还是觉得可惜。 她毕竟不知道…… 然而下一刻赵光忽然一怔,看着人群中那个少女忽然回头,看向了他们藏身的方向,抬起了一只手。 她没有说话,却一手伸出拇指,朝着他们向下弯曲了两下。 “那是什么?”赵光怔怔问道。 李稷看了看道,“手语。” “手语?”赵光愕然道,“二哥,你能看懂啊?” 李稷沉默了一瞬,“有人教过我。” “谁……”赵光说了一半把话咽了回去。还能是谁。除了那个改变兄长的人,还能是谁。 “那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稷再次沉默。 过了会儿他轻声开口,“谢谢。” 第八十一章 秘密 听到李稷这句话赵光沉默下来,看着远处静静离开的少女的身影。 她什么都知道。 那浑身泥泞的背影应该并不好看,但赵光暂时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却注意到李稷漆黑的双眸也在看着那个背影。 想起之前那个少年抱她的时候李稷的出言提示,赵光心底微微一动,眯起眼睛看向李稷,“二哥,你……” 然而赵光心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猜测还未成型,却发现李稷目光的不同。 虽然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但这段时间相处时间久了,赵光已经能通过李稷的目光推测出他的情绪。 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赵光仿佛能看见男人面具下的眉头都微微蹙了起来。 “二哥,你怎么了?” 李稷看着远方和其他少年人一步步登上水院学宫石阶的少女背影,静静道,“她不太对劲。” 看着那个除了衣服脏点但步伐稳健,若无其事的少女的背影,这次换赵光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又是从哪看出来的? 而且就算他等阶太低不够敏锐,但嬴抱月此时身边还有一个等阶五一个等阶四,其他少年和那位先生都没什么反应,赵光第一次有些怀疑李稷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言笑晏晏和其他人一起走到水院门口的嬴抱月停了下来,看向身边的震山先生,“先生,小女失陪一下。” “怎么了?”陈子楚问道,他身边的姬嘉树也立即看过来,“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归辰目光立刻紧张起来。 “没有,”嬴抱月笑着摇了摇头,“我就离开一下,你们先进去,地方我记下了,不到一刻钟我就跟上来。” 少女面色如常,连呼吸都一丝不乱,看不出任何破绽,原本怀疑她有伤在身的姬嘉树仔细感受了她身上的气息也没法再怀疑。 “明月,你要去干什么?”归辰问道,“我和你一起……” 少年被按住嘴,嬴抱月看着一圈少年笑了下,“女儿家的事,我建议你们别在问了。也别跟过来。” 这说法就很有误导性,陈子楚反应最快,少年耳根有些发红,猛地拉住还想问的归辰在他耳边吼道,“小子你是不是傻,这种事还问,赶紧跟我进来!” 嬴抱月知道陈子楚估摸着是猜到她诱导的地方了,看着年长点的少年把年纪小的都拉了进去,她松了口气,随后转身走入林中。 大榆树上的赵光瞪圆了眼睛,看着李稷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他耳根也有些发红,“二哥,你别在看了,人家姑娘要……要……” 嬴抱月刚刚的举动暗示的很明显,在进入水院前离开还不给其他男人跟过来还一人往林子里跑,这是要做什么不言而喻,毕竟稷下学宫已经没女学士了,学宫很明显没有女子的净房,这肯定是要一个人偷偷解决点什么…… 看着少女步履匆忙越跑越隐蔽,赵光恨不得去捂李稷的眼,“二哥非礼勿视你……” 然而没想到平素最守礼的李稷闭了闭眼睛,看了赵光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过是她想让这些男人们这么误会罢了。 这个女子,轻而易举地骗过了所有人。 她实在是太擅长掩饰了。 下一刻,赵光的声音停止了。 穿越丛丛的密林,李稷静静凝视着将身躯藏在草木中的少女。 看到她支开所有人,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呕出一口血。 “她……” 赵光瞳孔一缩,他本想离开目光,但听到李稷的话他微微停顿,看着嬴抱月在一棵枯木前停下脚步,扶着树干猛地一个停顿,到了这个时候他都还没看出她脸上有什么异常。 然而下一刻,女子的肩膀微微一动,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她身前的树干瞬间就被染红了。 一口暗红鲜血从她口中呕出,却没有丝毫沾在她的衣服上。 赵光可以想象,这个女子就会这样若无其事地回去,没有人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除了他身边的这个男人。 比起赵光的震惊,李稷只是静静凝视着远方的少女。 “她到底……”赵光忍不住瞪着李稷问道。 “以等阶九之身做到那样的事,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李稷静静道。 比起叶思远和归辰对战时的束手束脚,嬴抱月和他对战时那少年可没有收敛多少。 每个等阶内部都还有差距,抑境符降低的境界也是降低到每个境界的巅峰状态,真打起来和越阶也差不了多少,而这样真刀真枪的越阶对战,这女子经历了整整两场,叶思远还直接就用了原等阶对付她。 她到底承受了多少痛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她在最后,还是赢了,以那近乎奇迹的方式,但人们大概都会把所有的一切都认为成为她的天赋。 “她走的时候,其他人看她的目光像是看着什么?”李稷忽然问道。 赵光一怔,下一刻艰难地开口,“像看着怪物。” 看一眼就能学会顶级的剑法,这样的才能已然不是才能,在修行者的眼中如同怪物一般。 “可她不是。”李稷静静道,“她不是。” 赵光心头一震,下一刻正想开口,远处却传来一个少年的高呼声。 “明月!” 赵光定睛一看,看着拨开密林往嬴抱月方向找去的少年,“春……” 是姬嘉树。 “看来那位春华君倒也不算太傻,”李稷淡淡道。 人家春华君当然不傻,赵光腹诽,看着远处少女的身影松了口气,老怀甚慰,“这不倒也有人能发现的嘛。” “他发现不了,”李稷道,“看。” 赵光闻言一愣,随着男人指的方向看去,随后他看着枯木前少女手起剑落,染血的木头瞬间化为齑粉飘落,下一刻他发现嬴抱月神色如常地抹去嘴边血迹,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转身看着姬嘉树,目光无奈,“我不是说不用跟来了,还好你没看到什么。” 姬嘉树也是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才从远处就开始高呼,但就在嬴抱月离开后,他心底却有些异样,最终选择多走几步,她要是真出事了他也麻烦。 “你还好么?”姬嘉树眯起眼睛看着嬴抱月问道。 第八十二章 正事 听到少年的问话嬴抱月笑了笑道,“还好,我事也办完了,我们回去吧。” 姬嘉树的目光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停了一瞬,却再也没看到别的。 他点了点头,“好,震山先生正在等你。” 看着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离开的少年少女,赵光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李稷。 “她想瞒什么,其他人没办法。”李稷道。 如果不是他和赵光这居高临下的视角,和那女子懒得费事和一个等阶四过不去的想法,李稷觉得自己也不见得能看的到。 他之所以看也是因为嬴抱月并未表现出太明显的排斥,不如说他们知道她的死期,那女子很明显破罐子破摔并不在意。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赵光叹了口气,眯眼看着李稷,“不过二哥你也猜得太准,你到底……” “碰巧罢了,”看着远处两人身影消失,对上兄弟饶有兴趣的目光,李稷收回视线淡淡提醒道,“上四宫筛选也差不多结束了,差不多该说正事了。” 赵光浑身一震,收回目光心思回转过来。他和李稷这次混入稷下学宫,可并不是光来看热闹的。 他展开手上一直握着的一支卷轴,卷轴上写着一行行人名,但不少上面已经划上了墨迹。 “都不像,”赵光一边回想刚刚看到的多场斗剑,一边继续在卷轴的人名上一行行划去,最后他抬头遗憾地看着李稷,“二哥,符合你那仇人条件的修行者,今天来的这些人里面,应该一个都没有。” 没错,今天赵光和李稷来稷下学宫,明面上是作为东吴继子来打探下对手们的实力,但实际上还有帮李稷寻找他那个仇人的目的在。 毕竟赵光之前收到了消息,说是北地有传言说少司命伪装后混在了这一次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里,上四宫筛选里的不少人会参加初阶大典,这次筛选是观察这些候选者最好的机会。 但筛选已经结束,为李稷找仇人这件事却尚无一丝头绪。 留下最深的印象居然是一个小丫头临时学来的剑法…… 思及此赵光眼前不知为何突然划过了那满身是泥的少女手上明亮的剑光。少年目光一个恍惚,下一刻却摇了摇头像是想要把脑子里不靠谱的想法甩出去。 本着一个都不放过的态度,赵光不是没有怀疑过嬴抱月,但那女子实力太弱等阶太低,先前没有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而且本也无望通过上四宫筛选,所以她一开始就不在他手上的名单上。 如果之前她真能通过火法者的筛选赵光还会帮李稷将其加到怀疑名单上,但现在摆明了嬴抱月根本连火法者都成不了,又怎么能和当年那个火法天赋最高的神女扯上关系,简直是天壤之别。 赵光不再想这个离谱的怀疑,看向一边沉默的李稷,他叹了口气问道,“有我看漏了的么?” 李稷淡淡摇头。 “这也正常,”虽然李稷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赵光还是安慰他道,“今日参加上四宫筛选的只有很少的人能参加初阶大典,早就取得资格的那些人我们还没看呢。” 李稷额首,看着赵光手上卷轴眸光微冷。 赵光看着最顶上的那个名字惋惜道,“话说回来,看了那么多人,最符合你说的标准的人就是孟施了,但可惜他是个男的。” 孟施。 赵光顺着李稷的目光静静看着最上端的那个人名。 少司命曾经是世上最有天赋的火法者,就算伪装但有些事是装不了的。更何况少司命在这世上没留下任何一个画像,一切都靠见过她的人的描述,想要找少司命,从火法剑天赋下手几乎是唯一方法。 而在无数火法者中,不得不说北魏继子孟施是最符合条件的。 如果不是性别对不上,赵光毫不怀疑李稷会直接去确认。 但问题就是,这性别是真对不上。 “虽然那小子长得有点雌雄难辨,但北魏最厌恶女修。”赵光耸了耸肩,“就算每个国家都有女修,北魏都不可能有。” 孟施作为北魏继子,当然是个男人。 但这世上目前最有天赋的火法者就是孟施了,且有传言他的剑法有点问题。 “剑法有点问题?”李稷听到赵光的自言自语眯起眼睛。 赵光深吸一口气,“似乎和……那个人有点关系。” 那个人是谁赵光没有明说,但李稷的目光愈发复杂起来,但就在赵光还要开口时,翅膀拍打的声音响来,一只黑羽鸽子从天而降,飞到了赵光的肩膀上。 “黑炭,你回来了,”赵光展开鸽子脚上的信笺,目光一缩。 “怎么了?”李稷问道。 “好了,南楚那边的回应来了,”赵光神情复杂道,“二哥,我们要走了。” 李稷目光同样复杂起来,“那位国师大人居然同意了?” “毕竟是东吴国师亲自送来的提议,”赵光道,“不过我也没想到那位居然会同意。” “不仅是同意,”赵光举了举手上的信纸,“连到底去哪里都安排好了。” 李稷沉默了一瞬,“我能不去么?” “听说那里有最好的消息探查的地方,”赵光道,“有很多消息都是从那里流出的。” 李稷再次沉默了。 雨幕渐渐变小,树上的两兄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 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到了属于水院的学宫。 就在上到最后的台阶跨入水院厅堂时,姬嘉树忽然向她比了个手势,不是别的,却是斗剑时的剑势。 嬴抱月一怔,随后有些惊讶。 这不是别的,正是之前她和许义山那一战最后一剑的打法,看着姬嘉树平静的目光,嬴抱月意识到那个少年已经看出了破解之法。 她临时学来的剑法,在少司命严格的眼光下当然是漏洞百出的。却也不是那么好破解的,但这个少年此时却已破解。 许义山并未破解的剑招,此时已然破了。 姬嘉树不是一般的学士。 普通的年轻修行者都没上过战场,姬嘉树也没有。 但姬嘉树的剑术才能显然极高。 刚刚的对战……没人知道其实在嬴抱月眼中两场都不算对战,只算博弈,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 当时如果她的对手是这位春华君,又会发生什么了? 第八十三章 精彩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很危险,嬴抱月之前就从陈子楚那听说过,虽然姬嘉树作为以温文尔雅着称的春华君在修行界风评极好,但在斗剑场上却是个遭人恐惧的存在。 按理说以姬嘉树这样少年天才又平易近人的作风,应该有年轻人之间很多约战,但事实恰好相反,不少年轻的修行者害怕和他对战。 在太过可怕的强大和才能面前,普通人是会被吞噬的。 不少和春华君对战的修行者甚至终生放弃了执剑。 嬴抱月还记得她看着陈子楚一脸骄傲地炫耀他从小到大就从不和姬嘉树比剑,就这样才能一直呆在姬嘉树身边。 听到陈子楚的描述之时,嬴抱月不知为何想起第一次姬嘉树在巨灵木里和她搭话时的兴奋和充实,以及在那份兴奋后隐藏的,一丝不为人知的孤独。 天才往往是孤独的。 结合陈子楚所说,再想起其他少年人对姬嘉树满是敬畏和谨慎的态度,嬴抱月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个夜晚,姬嘉树都想要找那位“腾蛇”说话。 也许只有在那位远远比他更遥不可及的“神灵”面前,他才能畅所欲言,尽情地抒发他的所思所想。 顺便一提这人到现在每晚都还没放弃…… 看着他还没进学宫也没质问她为何会参加上四宫筛选,先来和她探讨剑法,嬴抱月觉得这位少年是真的很爱修行。 虽然以她现在的境界要和姬嘉树这样的强者对战基本上是以卵击石,被任何一个修行者听到都要笑掉大牙。 但不得不说,嬴抱月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嬴抱月摸了摸腰边的长剑,抬起手空手做出另一个剑法的起手式。 这是在对姬嘉树提出的那个破解法的回敬剑法。 姬嘉树眸光一怔,再次抬手,依然是一手极为精妙的拆解,虽然是空招但剑意圆满。 嬴抱月抬头看他,台阶上的少年对她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她看着他握着春雷剑的手,不知为何觉得这人也有些蠢蠢欲动。 陈子楚一天到晚和他念叨姬嘉树一心向道,满心修行,现在看来倒是不假。 “你俩这干啥呢?”陈子楚从水院学宫里面走出来,看着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以手势交流的未婚夫妻。他在里面就看到了,本来还以为嬴抱月一意孤行参加上四宫筛选还在订婚宴前整出这么大的事,这两人会吵起来,但没想到他站在里面看了半天,这两人一句话没说就只在比划着什么。 嬴抱月看着陈子楚笑了笑正想开口,然而就在这时站在陈子楚身后的许义山看到他们的手面色变了。 “是刚刚对战时的剑法?”许义山沉沉开口。 姬嘉树看他一眼,“抱歉,我做了下推演。” “没什么,本就是我反应速度太慢了,”许义山看着姬嘉树吐出一口气,他是为数不多和姬嘉树斗过剑还能和他做朋友的人。 因为许义山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和这名少年的差距。 “所以你俩在这对剑招?”陈子楚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对相处方式诡异的未婚夫妻,神情无奈,“你们没有别的事要对吗?” 嬴抱月收回手向姬嘉树一礼,“听陈公子说你是收到信来帮我的,谢谢你。” 姬嘉树一怔,随后还礼笑了笑,“不用在意,我也没做什么。” 的确是没做什么,上次在城门外他还出了一剑,这次连脸都没露。 陈子楚看着这相敬如宾的一幕心底感觉愈发无奈,但他是听到过姬嘉树和嬴抱月迟早要解除婚约的约定,看到这种也说不了什么,况且这次还是他多事,让姬嘉树白跑一趟。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和姬嘉树几乎是同时转身,向陈子楚一礼。 “谢谢陈公子帮小女搬救兵。” “子楚我得谢你有事还记得写信通知我。” 陈子楚沉默地看着几乎异口同声说完这句话,随后侧目相对意外地看着对方的少年少女。 如果不是这样,这俩人默契地简直让他以为这两人事先约好了。 “你俩还真有默契,”陈子楚淡淡道,看着闻言又同时看向他的嬴抱月和姬嘉树,想起这两个之前站在学宫门前对招时的身影,在心中叹了口气。 造化弄人。 如果这两个人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相遇,一切会如何呢? 但不管如不如何,看着姬嘉树平静无波的目光,陈子楚相信自己这位好友是真的对这女子无意。 世家间双方无意的联姻多了,但南楚春华君却不是一个会被随意束缚的人。 如果陈子楚之前不明白,经过姬嘉树那一次破门出走也明白了。 看着如一株青竹握剑站立在雨雾中的少年,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这位好友,更拥有掌握命运的能力。 如果不是偏偏遇到这种棘手的和亲,陈子楚总觉得姬嘉树也许都已经解决了。 但面对这种几十年都碰不上一次的和亲,姬嘉树还要选择反抗,而婚约另一方又是那样一个人…… 看着站在姬嘉树身边同样站得笔直的少女,哪怕浑身泥水眸光依然澄澈如水。 想到她今日的所作所为…… 不知为何,陈子楚总觉得后天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好在这时许义山的声音及时打断了他危险的设想,许义山走到嬴抱月面前简明扼要道,“师父被人叫走了。” 嬴抱月一怔,她刚要入门震山先生就被叫走,此事显然不简单。 看着她许义山说了第二句话。 “师父说你不要担心,今日先回家,学宫里的事他会解决。” 震山先生的原话是,“老子五年才收了第二个徒弟,剑都磨了五年了还怕那些老小子!”陈子楚在心底补充道。 说完震山先生就拿着剑走了。 虽然水院人才凋零,女修身份也敏感,但就这两天倒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稷下学宫也算是震山先生的地盘,拖延一些日子应该还是可以的。。 嬴抱月闻言点了点头,看向许义山,“请问我的身份和先生解释了?” 许义山沉默了一瞬,“没说清楚,师父就让我不要说了,我和师父说两天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但师父说他不在意。” 原话是震山先生看许义山磕巴的失去了耐心又急着走,吼道,“既然两天后就能知道,那就等后天再说!” 陈子楚思及此神情有些精彩,震山先生是个暴脾气,他完全没插进去嘴。既然震山先生都这么说了,陈子楚觉得等到后天的稷下之宴,震山先生的脸色也会很精彩。 不知为何,陈子楚开始期盼起后天的稷下之宴。 第八十四章 热闹 嬴抱月看着陈子楚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也无奈地笑了笑。 她并无意隐瞒那位老者,但事已至此原定于今日的开诚布公只能暂缓。 况且以她的身份,如果不是看到她真的出现在订婚宴,也不会有多少人会相信。之前被拦在南楚国境就是最好的例子。 “师父这么说了,虽然你身份特殊……”就在这时许义山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艰难地开口,“不管你是谁。师父既然是说了收你为徒,就不会食言。” 嬴抱月点了点头,她相信那位老者的人品,但听到许义山的话她忽然在心中想到,如果她说她是不是嬴抱月而是少司命林抱月呢? 当然这事只能想想算了,嬴抱月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还把人家老人吓出个好歹来。 面对着突然若有所思的少女,姬嘉树心底有些异样,他有些事想要问她但想起之前说的两人互不干预的约定,又保持了沉默,而就在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事,一直沉默的那个人却开口。 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回去吧,安歌让我带你回去。” 安歌…… 嬴抱月一怔,随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抬头看向姬清远点了点头,“嗯,这就回去。” 陈子楚看着这一幕后背再次一寒,他刚刚还觉得姬嘉树和她站在一起有夫妻相,但这时为什么他觉得姬清远和这女子说话的语气反而更加熟稔,谈起姬安歌简直就像一家人…… 这大家子都是怎么一回事…… 姬嘉树身侧手指微动,也看向姬清远,“出来这么久也不知府里怎么样了,大哥我们快回去吧。” 随后他看向陈子楚,“义山刚刚说要留着学宫,子楚你去哪,去我那吗?” 明明姬家人丁不算兴旺,但陈子楚却觉得现在的南楚国师府简直乱的不得了,闻言摇了摇头,“我回家歇两天,养足精神参加好稷下之宴和你小子的订婚宴。” “可你家……”姬嘉树看着陈子楚的神情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你好好休息,你可是我们南楚初阶大典的继子。” 陈子楚陡然觉得肩上的担子一重,想起快要开始的初阶大典欲哭无泪。 初阶大典,听到这个词嬴抱月笑了笑,陈子楚看她一眼开口道,“你关于初阶大典有什么事还是问你这未婚夫吧,毕竟他可是……” 嬴抱月一怔,只见陈子楚看着姬嘉树的目光不由得又收回了自己的话,“他在初阶大典里要做什么你自己问吧,我回家去也。” …… …… “子楚这小子……”坐在返程的从稷下学宫借来的马车里,姬嘉树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人在山门口分道扬镳,陈子楚一人打马一溜烟跑了,挑起话头却留给了他自己。 看着马车对面目光炯炯看着他的归辰,和他身边肤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少女,姬嘉树没有再保持沉默。 少年温和地看着归辰问道,“听说你想要参加初阶大典。” (内含防盗,半小时替换) 嬴抱月看着陈子楚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也无奈地笑了笑。 她并无意隐瞒那位老者,但事已至此原定于今日的开诚布公只能暂缓。 况且以她的身份,如果不是看到她真的出现在订婚宴,也不会有多少人会相信。之前被拦在南楚国境就是最好的例子。 “师父这么说了,虽然你身份特殊……”就在这时许义山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艰难地开口,“不管你是谁。师父既然是说了收你为徒,就不会食言。” 嬴抱月点了点头,她相信那位老者的人品,但听到许义山的话她忽然在心中想到,如果她说她是不是嬴抱月而是少司命林抱月呢? 当然这事只能想想算了,嬴抱月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还把人家老人吓出个好歹来。 面对着突然若有所思的少女,姬嘉树心底有些异样,他有些事想要问她但想起之前说的两人互不干预的约定,又保持了沉默,而就在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事,一直沉默的那个人却开口。 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回去吧,安歌让我带你回去。” 安歌…… 嬴抱月一怔,随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抬头看向姬清远点了点头,“嗯,这就回去。” 陈子楚看着这一幕后背再次一寒,他刚刚还觉得姬嘉树和她站在一起有夫妻相,但这时为什么他觉得姬清远和这女子说话的语气反而更加熟稔,谈起姬安歌简直就像一家人…… 这大家子都是怎么一回事…… 姬嘉树身侧手指微动,也看向姬清远,“出来这么久也不知府里怎么样了,大哥我们快回去吧。” 随后他看向陈子楚,“义山刚刚说要留着学宫,子楚你去哪,去我那吗?” 明明姬家人丁不算兴旺,但陈子楚却觉得现在的南楚国师府简直乱的不得了,闻言摇了摇头,“我回家歇两天,养足精神参加好稷下之宴和你小子的订婚宴。” “可你家……”姬嘉树看着陈子楚的神情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你好好休息,你可是我们南楚初阶大典的继子。” 陈子楚陡然觉得肩上的担子一重,想起快要开始的初阶大典欲哭无泪。 初阶大典,听到这个词嬴抱月笑了笑,陈子楚看她一眼开口道,“你关于初阶大典有什么事还是问你这未婚夫吧,毕竟他可是……” 嬴抱月一怔,只见陈子楚看着姬嘉树的目光不由得又收回了自己的话,“他在初阶大典里要做什么你自己问吧,我回家去也。” …… …… “子楚这小子……”坐在返程的从稷下学宫借来的马车里,姬嘉树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人在山门口分道扬镳,陈子楚一人打马一溜烟跑了,挑起话头却留给了他自己。 看着马车对面目光炯炯看着他的归辰,和他身边肤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少女,姬嘉树没有再保持沉默。 少年温和地看着归辰问道,“听说你想要参加初阶大典。” 第八十五章 安排 南楚国师闭关不在府中,春华君禁足府内不见外人,这是全南楚全丹阳城人尽皆知的事。 因这座府邸主人的离开和其对其唯一继承人姬嘉树的禁足,南楚国师府从往日的门庭若市变得无人问津。 除了陈子楚等少数几个的友人,姬嘉树的婚约被定下来之后,鲜少有人会来国师府。姬墨治家甚严为人冷硬,初阶大典在即丹阳城内人满为患,但却没几个他国修行者敢来拿帖子攀交情的。 丹阳城内有望成为初阶大典主考的几位大仙官家里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南楚国师府的大门却冷清如雾,门可罗雀。 毕竟,就算那些后生们再想走门路攀交情,一般人可没人敢攀到东皇太一这里来。 这交情的等级太高了,一般人攀不起。 有这一层原因在,在初阶大典前夕整个城都陷入蠢蠢欲动的丹阳城里,南楚国师府几乎成了唯一的净土和旁人不敢触碰的禁地。 再加上国师府在丹阳城内地处偏僻,平日里几乎车马声不相闻。 所以在看到那辆黑色马车之时,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对于南楚国师府无人到访之时这一点姬嘉树毫不在意,反而乐得清静。毕竟私底下国师府的运转还是照常,不过是不走大门。姬清远也深知其中缘由,他更能通过他的途径知道不少国师府内外的事。 但嬴抱月看这两人神色就知这俩黑色马车出乎了两兄弟的预料。 “这是……”姬嘉树看向那辆黑马车,国师府门房迎出来本是为了姬嘉树他们,看到这突然驶来的另一辆马车也面露惊奇。 这附近没其他人家,这辆马车只可能是冲着国师府而来。 但姬嘉树想遍了最近收到的情报,都没想到会有什么人会在如此敏感的时期前来。 墨黑的马车没有任何徽记,像是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其中,和嬴抱月之前见过的一辆敞篷马车大相径庭。 嬴抱月也有些疑惑,然而所有的疑惑都在看到马车里的人的时候炸开。 车帘里露出一个侧面,嬴抱月就已经认出了来人。 他们见过不少次,但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这两人。 但其他人没她那么熟,马车内的人看了眼外面,似乎也没料到会赶的那么巧在门口遇到如此大的阵仗,来人吸了口气,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出了马车。 看着走出马车的青衣少年,姬嘉树微微一怔。 “你是……” 姬嘉树刚想开口,但下一刻他声音一顿,目光落在青衣少年身后的男子身上。 不光是他,姬清远的目光也第一眼牢牢定在了那个更为年长的男人身上。 霁雨初歇,有些许水珠落在那个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上,叮咚作响。 成为国师府门口一片死寂里,唯一的声音。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那个熟悉的青铜面具的主人。 他身上已经收敛了大半气息,远没有嬴抱月初次见到他时那么可怕,光看气息和他身边等阶六的赵光几乎相仿,但姬氏兄弟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凝聚在那个明明站在更后面的男人身上。 双方一句话没说,但安静中却暗潮汹涌。 这是属于高阶修行者之间独特的感应,而对姬嘉树而言还有些别的。 高阶修行者认人不是靠脸,戴着面具的男人身上的气息深邃如渊,姬嘉树很清楚他熟悉的人中没有这样的人物,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股气息有些熟悉。 青铜面具下男人漆黑的眼眸,也忽然看向他。 清隽的少年和面容隐藏在面具下的男人静静对视。 嬴抱月在一边静静凝视着这一幕,觉得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东西涌动。 “你是……”姬嘉树看着李稷再次问道,声音却比上次更静,静水流深。 国师府前,再次陷入了一场诡异的僵持。李稷未发一言,但周围的其他人却本能的觉得不能插入这两人的对话。 而就在这时,打破这片死寂的,却是李稷。 戴着面具的男人看了一眼身边神情尴尬的赵光,往后退后了一步,伸手指了指。 意思很明白,这位才是这次会见的主角。 赵光这才从僵硬中逃了出来。是他拉着李稷出来的不假,但他没料到姬嘉树等人会那么快从稷下学宫回来,他们两拨人居然会刚好在门口撞到了一起。 他更没想到他这个二哥收敛了气息戴了这样个死人面具都还能被姬嘉树察觉出来不对,他都不知该说是李稷气场太可怕还是姬嘉树太敏锐…… 高阶修行者的世界真可怕…… 这时姬嘉树也迅速恢复了平静,看着在丹阳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青衣少年,施了一礼。 “吾乃丹阳姬氏次子嘉树,不知东吴……继子来敝府有何贵干?” 姬嘉树淡淡开口。 “继子?” 一边皱眉思索的归辰这才反应过来。当时东吴马车匆匆而过,不少人对这位籍籍无名的东吴继子连名字都没记住就去看北魏圣女了,更别提脸了。 估计能记住的就只有记忆力超群的某春华君。 赵光闻声苦笑,上前对姬嘉树还礼。 “吾乃东吴大司马田茂嫡三子田光,此次承蒙朝廷看重被封为东吴继子。春华君,久仰大名。” 田光…… 东吴大司马第三子…… 嬴抱月看着一脸尊敬地和姬嘉树客气来客气去的少年,麻木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赵光身后沉默无言当背景板的李稷…… 假的吧。 鬼知道这两兄弟到底姓什么…… 也许下次见到就姓别的了也说不准。 “哪里,田公子客气了。”姬嘉树看着一脸热情的赵光,不失礼数地打断了对方的场面话,静静看着赵光,“东吴继子大驾光临,敝舍蓬荜生辉,但家父不在,小子又处于禁足中,不知东吴继子此次前来到底……” 不管在自己国内是什么地位,但一国继子在这里就代表他的国家。 看着身上气息不算深厚,开口也没说要求见南楚国师反而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的赵光,姬嘉树疑惑地眯起眼睛。 这人到底是要来做什么? 赵光听到这直白的问话,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李稷,看向姬嘉树,“我等此次前来……” 吱呀一声,国师府大门洞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老奴不知东吴继子这么快就到了,有失远迎。” 听到这个声音,姬嘉树闻声回头,瞳孔一缩。 “季二叔?” 姬嘉树怔然看着站在门边的季二。季二虽然是个下人,但他伺候姬墨多年更是国师府上一位管家,府内地位斐然。这些年在府内养老除了姬墨吩咐的大事轻易不出门。 姬嘉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 嬴抱月看到这个老人也一怔。 “季二叔你怎么这个时候……”姬嘉树说到一半猛地看向门口的赵光。 “难道……” “没想到大公子和二公子居然正好都在,也不用老奴去一个个通知了。” 嬴抱月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季二看向门外的东吴马车,满是皱纹的老脸堆起一个笑容,呵呵笑着开口。 语不惊人死不休。 “二公子,老爷刚刚传了令,从今日到初阶大典结束,东吴继子会在国师府暂住。” 第八十六章 同居 丢下这样一个重磅消息,老年人笑得慈祥,少年人们闻言沉默。 嬴抱月缓缓呼出一口气。 初阶大典还没开始,暗潮就开始涌动了。 初阶大典是修行者进阶的大典,但现在更深层次上已经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博弈。 而她没想到这张棋盘上,落下的第一手棋,会从这里开始。 从东吴和南楚的联盟开始。 “原来如此,”在短暂的沉默后,姬嘉树再次向赵光一礼,“小子之前未曾收到消息,实在是失敬。” 赵光还礼,觉得短短这一会儿腰都要断了,但他还是打起精神道,“是家师临时起意,姬大人许是公务繁忙,也是我们这边没准备好,应该先下个帖子来的。” “令师难道是……” 赵光微笑,“家师正是东吴国师,位阶东君。” 嬴抱月闻言一怔。 第三位神子出现了。 之前她刚刚苏醒从归辰那得知了山海大陆高端战力目前的分布情况。 山海大陆等阶三以上的八位高阶修行者,传说中通神的存在,八人神。除了已死的她和她师父,现在只剩下六位,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东君,河伯和山鬼。除了西戎以外,其他国家各一位,都是国师。 东君,正是东吴的神子,东吴的国师。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个与世无争的男人的身影,又看了一眼正满面微笑和姬嘉树寒暄的赵光,目露疑惑。 赵光……居然是那个东君的徒弟么? 正和姬嘉树说话的赵光不知为何后背一寒,以往他出去伪装神子的徒弟都会从其他人眼中收获满满的崇敬和艳羡,怎么今天反而总觉得有股怀疑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 好在这时姬嘉树看向弯腰走来的季二,笑了笑道,“既然是家父的意思,想必也早安排好了田公子暂住的事宜,快请进。” 季二走上前弯腰道,“老奴奉国师大人你的命令,这段时间会伺候两位公子,二位还请跟老奴来。” 两位…… 姬嘉树看着一直没有说话,赵光也无意介绍的那个男人,但下一刻他收回了目光,因为季二已经开始招呼众人进门。 这么一直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是事,站在门口的一行人互相谦让着进入府中。 按理说作为姬墨唯一的嫡子,东吴继子进门应该由姬嘉树接待,但偏偏他还在禁足期,而导致他被禁足的原因,某位前秦公主此时也住在南楚国师府。 但刚刚在门前,姬嘉树不知是有意无意,季二直接忽略了他身边的嬴抱月,赵光也没有探究这女子身份的意思。 “对了,”而就在这时走在姬嘉树一边的赵光看向嬴抱月含笑开口,“这位应该就是……” 正说话的少年眉头一皱,流露出一丝痛意,下一刻却改了口,“小子冒昧,这位姑娘是……” 嬴抱月看着刚刚被李稷隔空用真元刺了个正着的赵光,“初次见面,我是前秦公主,嬴抱月。” 少女声音自然,配合流畅。 赵光顿了顿点头,“原来是春华君的未婚妻,久仰大名。” 她有什么大名,官方辞令就不能换个词么…… 想起这个官方辞令,嬴抱月就想起刚刚赵光所说的东吴国师的“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 这回答真是官方。 临时起意…… 鬼才相信。 看着沉默地跟在赵光身后的李稷,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虽然她很意外在这里看到他,但她不意外在这里看到“东吴继子。” 唯一能令她意外一点的,是姬墨的雷厉风行。 东吴继子在初阶大典期间入住南楚国师府。 看上去是八卦小报才会出现的题目,要是在上上辈子嬴抱月都想在前面加上一个“震惊!” 但这背后并不是人性的扭曲也不是道德的沦丧,当然更不可能是为了她,一切不过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交换。 这是一个表态,或者也可以说是一场外交作秀。 丹阳城如此之大,堂堂东吴继子怎么可能找不到地方住。 而就算有一万个地方可以住,为什么东吴的继子会暂住在南楚国师府?南楚国师府是什么人都能住的么? 撇开别的不谈,就算姬墨为人乐善好施,别国继子不见人影,为什么东吴继子敢找上门来? 嬴抱月看着赵光冠冕堂皇的侧影,神情平静。 虽然没人敢来南楚国师府正门晃荡,但这个府邸无时无刻不在无数双眼的监视下。 她可以肯定,不到一个时辰,东吴继子进了南楚国师府大门的消息就能传遍全城。 就算传不了有人都能让其传出去。 尤其是传入……北魏人的耳中。 看着赵光和姬嘉树并肩而行的画面,嬴抱月眼前浮现出之前入城丹阳前,北魏队伍黑压压的盛况。 南楚,东吴,北魏。 三大强国。 除了已经退居二线的前秦,在嬴抱月的记忆里,初阶大典的魁首和获胜国,这么多年来都是从这三个国家出现的。 三年的前的那一届初阶大典不用说,嬴抱月至今都不断听人提起。三年前,春华君姬嘉树作为南楚继子率队出征,一战成名,南楚一时间风光无限,北魏损失惨重。 然而三年后,三强国之间的形势,至少在初阶大典上,嬴抱月察觉到了些许变化。 想看一国的实力,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看继子。 北魏今年的继子孟施,嬴抱月对这人不熟,但在城门前的那一招就足够看出他的实力,再加上诸多最强火法者的传言,可谓风头最盛。 反观南楚和东吴…… …… (后为防盗,十五分钟替换) 看着赵光和姬嘉树并肩而行的画面,嬴抱月眼前浮现出之前入城丹阳前,北魏队伍黑压压的盛况。 南楚,东吴,北魏。 三大强国。 除了已经退居二线的前秦,在嬴抱月的记忆里,初阶大典的魁首和获胜国,这么多年来都是从这三个国家出现的。 三年的前的那一届初阶大典不用说,嬴抱月至今都不断听人提起。三年前,春华君姬嘉树作为南楚继子率队出征,一战成名,南楚一时间风光无限,北魏损失惨重。 然而三年后,三强国之间的形势,至少在初阶大典上,嬴抱月察觉到了些许变化。 想看一国的实力,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看继子。 北魏今年的继子孟施,嬴抱月对这人不熟,但在城门前的那一招就足够看出他的实力,再加上诸多最强火法者的传言,可谓风头最盛。 反观南楚和东吴…… ……看着赵光和姬嘉树并肩而行的画面,嬴抱月眼前浮现出之前入城丹阳前,北魏队伍黑压压的盛况。 南楚,东吴,北魏。 三大强国。 除了已经退居二线的前秦,在嬴抱月的记忆里,初阶大典的魁首和获胜国,这么多年来都是从这三个国家出现的。 三年的前的那一届初阶大典不用说,嬴抱月至今都不断听人提起。三年前,春华君姬嘉树作为南楚继子率队出征,一战成名,南楚一时间风光无限,北魏损失惨重。 第八十七章 粲然 季二年纪虽然大了,但口齿还清楚。可老仆说完这句话,原本耳聪目明的少年人们却再次沉默了。 其中沉默者以南楚这边的少年为主,再加上一个归辰,简直是如遭雷击的懵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消息,看着赵光和李稷的眼神如洪水猛兽。 “这是……怎么了?” 赵光唯有在这个时候格外敏锐,嬴抱月很快挡到到了归辰面前,姬清远和姬嘉树的怔愣收得也很快,但他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来得突然,看门口的反应就知道素来独来独往的那位南楚国师明显没和自己家人通气,姬氏兄弟看到他们惊讶是正常的。 但这种惊讶本该在门口就结束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惊讶? 赵光目光投到不远处地处有些偏远的小院,姬墨虽为人冷傲但手段缜密办事向来有口皆碑,赵光不认为到了这时姬墨还会给他们指一个有问题的院子故意刁难他们。 两国之间这个决定来得突然,国师府没准备好屋子也是能理解的。 虽然他们不是安排到姬嘉树这个正牌嫡子那里略显古怪,这位名为长子实为私生子的姬大公子的身份也有点特殊,但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 清安院。 这个院子有什么问题吗? 赵光看着刚听到“清安院”面色一变又迅速变回来的姬清远,笑了笑问道,“姬大公子,请问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么?如果有,其实我们这边两个男人住哪都是可以的。”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看着听着赵光的话面色晦暗不明的季二,握紧了袖子里拳头,摇了摇头淡淡开口,“倒也没有什么方便,只是小院平素甚少有人来,舍妹也住在其中。” 听到这句话赵光浑身一震,但下一刻想到什么又松弛下来。 果然听姬清远继续说道,“但舍妹是住在西边院落,两位暂住想必是和我住在东院,还请二位平日不要前往西院。” “那是自然,”赵光额首,刚刚听到姬家小姐也住在这里他还吓了一跳,心道姬墨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自己女儿旁边,难道有什么别的想法? 下一刻被李稷扎了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傻,他和情报打交道多年,对姬家这对私生儿女的事也多有耳闻。别的不说,私生子女能在这大宅院里好好活到这么大,这本事就不是他能及的。 更何况在国师府动姬墨的女儿,除了姬家自己人换个天阶修行者也没这个胆。姬墨的女儿这个名头就是这世上最强的护盾,姬墨有什么不好安排的。不管姬家小姐在哪赵光都会有多远躲多远。 “大公子所料不错,”这时季二重新呵呵笑起来,“老爷正是将二位公子安排在东院。” 姬清远淡淡道,“家父的安排向来自有道理。” 是挺有道理,但没有跟上时代。 嬴抱月看着姬清远微妙的神情,心情也有些微妙。 姬墨这个安排看上去突兀,甚至打破了清安院多年以来的清静,但在目前形势下,却不能说不合适。 赵光本人虽没有名气,但东吴继子本身身份特殊,如果交给身为后族的国师夫人叶氏安排,就难免会和南楚王室扯上关系。 嬴抱月不难猜出姬墨这次只打算把这场结盟限定在修行界内,扯上王室事情难免复杂。再加上叶氏背靠豪族,要是再带有私心,趁姬墨不在和东吴人接触闹出点别的事来,后果不堪设想。 以嬴抱月对叶氏的了解,一心倚仗娘家的叶氏不是做不出来…… 本来合理的做法是交给姬嘉树这个嫡子,然而不知是不是姬嘉树闹了一次出走,嬴抱月从姬墨的处置中感受到了对自己儿子的不信任。 不管信不信任,姬嘉树本身也陷入了婚约漩涡,万一他为了解除婚约和东吴人交易,也十分麻烦。 更何况按姬墨的理解和信息的时效性,姬墨估计认为某个人此时也在姬嘉树院内不太方便…… 思来想去,清安院就变成了最合适的地方。 清安院在国师府偏于一偶,和各方井水不犯河水。姬清远也不会许其他人靠近。 只可惜南楚国师英明一世,没想到清安院最近多了个人。 “不知姬小姐平素出门都在什么时分?” 赵光打量着眼前小院的构造,东西两院的确分开,但中间还有同一道大门,出于礼貌赵光诚恳地对姬清远道,“如果有确切的时间,我等好回避一二。” 姬清远顿了顿,“舍妹平素极少出门,不过……” “不过?”赵光困惑了,这还能有什么事?难道这姬大公子有两个妹妹? 另一个妹妹倒是没有,赵光没想到,下一刻姬清远目光忽然落到一边老神在在的嬴抱月身上,淡然开口。 “不过前秦的公主殿下如今也住在舍妹院中,不知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赵光沉默了。 如果不沉默他刚刚险些被姬清远不咸不淡一句话呛得咳起来。 然后他转身,默默看向看着他和李稷的姬嘉树。 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刚刚季二说出那个安排,那对兄弟会有那样的反应了。 现在姬氏兄弟恢复了平静,但赵光却要憋死了。 不是,为什么春华君未婚妻会住在名义上是其兄长的院子里? 然后,赵光想起来现在他和李稷也要住进去了。 这都是什么事? 但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少女脸上却没有丝毫在意。 这让赵光怀疑到底什么东西才能让她在意? “归……殿下,”赵光看着神色平静的嬴抱月有些牙酸地开口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不方便的么?” 嬴抱月笑了笑摇头,“没有。” 这人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赵光看着一如既往平静的少女,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女声却从院中传来, “大哥,你回来了?她……她怎么样了?她……”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闪电般划过,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姬安歌不顾形象拎着裙子从清安院中冲了出来。 而满脸焦急的少女,在看到男人堆的另一个女子时猛然顿住。 然后赵光看见原本神情平静的少女忽然笑了,将手伸进了脖子里。 “你……” 姬安歌看着嬴抱月顿住脚步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一个光点在姬安歌的瞳仁中亮起。 那是一个戒指。 青色的戒指在少女的指尖闪烁着光芒,其代表的意义姬安歌在一瞬间就明白了。 但她简直不能相信。 这是稷下学宫水院的戒指,拿到等于成为稷下学宫的学士。 意味着拿到的人,获得了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 “你……做到了?”姬安歌怔怔问道。 “嗯。”嬴抱月向她点了点头,粲然一笑,“我拿到了水院的戒指。” 嬴抱月向姬安歌举起手上的戒指。 她笑得那么纯粹,让姬安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想要参加初阶大典。” “我要成为稷下学宫的学士。” “稷下学宫不收女子!” 那个姬安歌曾嗤之以鼻的这个女子的话,此时却已然实现。 她真的做到了。 她的身上布满污泥,但她的笑意却是姬安歌从未见过的干净。 明亮。 第八十八章 洗澡 赵光也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纯粹的笑意。 看着身边的李稷静静凝视着这一幕,他才回过神来。而这位刚刚出现的姬家小姐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了他们这群人。 “这是……”姬安歌看着赵光等人微微蹙眉,姬清远走到她身边将一切都说了,姬安歌恢复了平常对什么人都不在意的状态,向赵光等人行了个礼。 赵光还礼,随后季二开口,“那么两位东吴公子就交给大公子了,田公子,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老奴。” 姬清远和赵光点头,赵光向季二说道他和李稷的贴身下人等下会带着他们的行李一起过来。 对于下人没有同行,赵光给出的理由是回客栈收拾行李去了,他对南楚国师府向往已久就带着护卫先过来了。 李稷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官方身份,按照赵光所说是他家里的一位庶兄,这次出门家里让其当他的贴身护卫。 精于修行的庶子临时充当嫡子护卫,在世家大族中并不少见。姬嘉树等人对李稷身份的怀疑减弱了一些,但主要还是李稷并未用其真正的境界示人。 不然一个等阶四的护卫……嬴抱月在一边凉凉地想到,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光是皇子皇孙…… 季二去接赵光他们的行李和下人暂时离开,清安院门口一时只剩下一群少年人们。少了个姬墨的眼线,气氛一时轻松了不少。 “田公子,快请进,”姬清远招呼赵光等人进门,并向他们解释了清安院的阵法。 李稷目光在院外阵法停留了一下,但随后却落到了孤身一人站在院外的姬嘉树身上。 正要进门的嬴抱月停住脚步,院门口的气氛一时也有些诡异。 同样察觉到不对的姬清远看向了唯一不住在这里的弟弟,顿了顿开口,“二弟,一起进来坐坐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 说来可笑,但他长这么大,从未进过清安院。 他小时候懂事时国师府就被劈过一回了,母亲叶氏对清安院的态度发生了很大改变,从小恐吓姬嘉树那个院子里住着吃人的怪物,千万不能靠近。 他渐渐懂事后知道,那里住着的不是怪物,只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姐。 但他依然不能进去,无人让他进去,他寻常也找不到缘由进去,父亲在的时候姬清远甚至会主动避开他。 姬嘉树看着站在门槛处的姬清远,这还是姬清远第一次开口让他进去。 南楚春华君很少犹豫,他已不是曾经的那个无力的小童,他的一剑甚至能够震动整个丹阳城。 但看着那道门槛,姬嘉树却久违的犹豫了。 他知道他这么把贵客和未婚妻丢在兄长院子里不和礼数,但他又没理由进这个院子。 里面和他有关系的人,都不算是真正的关系。 姬嘉树在心底苦笑。 他的兄长不是一般人家的兄长,他的婚约者是他自己和其定下了约定,他…… “二公子,”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女声传来,姬嘉树抬头看向忽然开口的少女。嬴抱月站在门槛内看着他轻声问道,“之前山上斗剑的剑法我们还未对完,小女想请教一二。” 姬嘉树一怔,剑法能对的已经都对了,她…… 少年看着门槛内女子像是知晓一切的双眸,忽然一笑。 “好,”姬嘉树伸出手抓住了姬清远伸出的手,“大哥,打扰了。” …… …… 探讨剑法什么的只是个托辞来着。 至少姬嘉树进门前还是如此以为。 但此时看着周围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少年们,姬嘉树所料不及。 虽然是个托辞,但托辞托全套,进门后姬嘉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就像在稷下学宫里那样,和嬴抱月比划了几招剑法。但他没想到正被姬清远往屋子里领的那位东吴继子一回头看见了,居然兴致勃勃凑了过来。 再然后是嬴抱月从南楚带来的那个武官校尉。听到嬴抱月居然接下了水院大师兄和火院大师兄三招震惊难言,着急地向归辰打听过程,然后又听说归辰也赢了下来还找到了火法剑的破绽,继续探讨当时他用的剑法。 再然后是姬清远,姬嘉树觉得他的兄长今日也许是被人掉包了,平素对修行一直十分淡然的姬清远也过来了,对嬴抱月用的剑法也很感兴趣,时不时插嘴两句。 再然后是那个戴青铜面具的神秘男子。他说的话更少了,但在关键时刻只说了一个词,却将讨论推上了高峰。 然而最多的讨论却永远是围绕在那个女子身上,不说则罢,但一旦开始探讨,姬嘉树才发现眼前的少女简直是一个宝库。虽然不懂剑法,但在各种情况下她提出的对应却都十分特别,有的甚至能让人咽喉一凉。 “那这种呢?上三寸还是四寸?” “第七剑不适合用在这吧……” “还能外旋,怎么可能,这手势……” 沉迷修行的少年们愈发兴奋起来。 夜色降临,然而清安院里却热火朝天,没人想到最后打断这场别开生面跨越国别的讨论会的,不是河东狮吼却是个纤弱的少女。 看着少年们越围越密,中心的那个女子眼睛越来越来亮,脸色却越来越白,站在外面的姬安歌简直要忍无可忍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围的那个带着青铜面具的陌生男子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姬安歌不认识这个人,但不知为何却好像知道了他的意思。 然后姬安歌就从忍无可忍中爆发了。 “公子们,你们适可而止!” 少女声音直上云霄。 赵光闻言肩膀一抖,意外地回头看着傍晚第一见看上去还柔柔弱弱的那位姬家小姐。 然而这时这位姬家小姐看着浑身是泥的嬴抱月,对他们猛地一挥手。 “都什么时辰了,我要帮她洗澡,你们男人都给我撒开!” 姬嘉树第一次看到他这个姐姐这么鲜活的神情。 站在中心的嬴抱月看着姬安歌戴着面纱的面庞怔了怔,随后笑起来。 “你还笑!”姬安歌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西院拖了过去,“你身上的泥都快干了,我以为你一个时辰能说完,结果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一个女孩子怎么把身上弄这么脏,赶紧给我进来,嬷嬷热水准备好了么……” 赢抱月乖乖被姬安歌拖走,西院上空升腾起水汽,站在院子里的少年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寒暄了一下各回各地。 充满戏剧性的一天即将划上句号,然而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只是开始。 就在夜色最深之时,今日在稷下学宫发生的一切。 传到了南楚王宫。 南楚王宫深处一处玉栏杆上,一位少年正凭栏赏月。 这时一个身着铠甲的带刀侍卫忽然出现在他身边,“我的二殿下,您在想些什么?” 少年侍卫眸中带笑,“难道在想您那个没娶成的前秦公主吗?” 第八十九章 南楚王子 趴在玉栏杆身着赤袍的少年闻声懒洋洋回过头,俊秀面孔上双眸微微眯起。 他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般软烂,但他这样看人的时候却仿佛正在打盹的老虎忽然睁开了眼睛,让人心底一寒。 哪怕和他朝夕相处了多年,陈子寒每次看到这个眼神都还会本能的发憷。 但好在赤衣少年看了两眼又趴了回去,面无表情道,“子寒,你来了。” “二殿下,您别吓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您至于这样吗?”陈子寒从后面走到少年身边,心有余悸。 “怎么你今晚还在宫中值夜?”赤衣少年并没回答他的话,背对着少年侍卫淡淡道,“今天不该你休沐么?” 陈子寒闻言剑眉微微一皱,握紧腰边长刀,淡淡开口,“本来是如此,但我回家后发现我大哥回来了,说是要在家里待两天。” “我母亲那人你知道,要是见到我保不准又要我去和那人比个高低,”陈子寒面上厌恶之色一闪而过,“比了那么多年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继续回宫当值。” “所以你就为了躲清静调了班又跑回来了?”赤衣少年闻言噗嗤一声笑了,“休沐何等难得,你就和你那大哥比一场又怎么了?” 少年眼中露出一丝戾气,“你又不是比不过他。” “比过他又怎么样?”陈子寒面无表情,“全南楚都知道我比他强又怎么样?” 难道他就能取代那个人元妻之子的地位?还是他母亲就能如愿摆脱继妻的位分? “再说了,初阶大典就要到了,我却把我们南楚的继子在自家打得满地找牙?”陈子寒无言地看着身边清瘦的少年,“二殿下,您没事吧?您还是我们南楚的二殿下么?” 夜色下,南楚大司马次子陈子寒默默地看着南楚王姜良第二子,南楚二殿下姜元。 心道这位南楚王子莫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吧? “这里没有别人,我和你说过,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赤衣少年淡淡看着身边的侍卫。 “好,没问题,”陈子寒点头,从善如流地唤道,“姜元元。” 砰的一声一个爆栗在少年侍卫头顶炸开,南楚二殿下姜元哦不姜元元收回自己的手,“你这个叫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陈子寒目光无奈,“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告诉我你叫姜元元而不是姜元的。” 赤衣少年一怔,看向天上明月不再说话。 “元元,娘走后,你以后有事就去求你爹。” 姜元元是他小时候在冷宫中母亲自作主张给他起的名字,他刚出生的时候,那个男人甚至没有想起来给他个名字。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不知为何一窝一窝的死,那人大概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他还有个儿子丢在冷宫。 而就在姜元元母亲死后,谁都没想到原本身体康健的大殿下会突然病倒从此缠绵病榻,而他终于被南楚王想起接出了冷宫。 他被问到名字,那个男人听到他的名字沉默了一瞬后道,“你以后就叫姜元吧。” 一夜之间,姜元元变成姜元,冷宫中的无名王子变为南楚炙手可热的二殿下。 姜元元很少解释这些,而这世上也没几个人会叫他的名字了,除了他眼前这个不用继承家业立志肆无忌惮地活着的疏狂少年。 “你要叫就叫吧,”姜元元懒懒趴回栏杆,“你刚刚为什么突然提起前秦公主?” 陈子寒一僵,还以为这一茬都揭过去了。他模仿着姜元元的样子松开刀柄趴上栏杆,抬头望月轻松道,“这还不是因为我们的殿下在这对月伤神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伤神了?“姜元元瞥他一眼。 “前秦公主到了,你连面都没见到人家一眼陛下就让其直接住到了国师府,”陈子寒拍了拍他肩膀,“毕竟是你原本的未婚妻,会伤心很正常。兄弟我都懂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就算不用继承家业这小子也放肆过头了吧,姜元元现在只想把这小子一把丢到这高台下面。 看着少年侍卫一脸少见的灿烂笑容,姜元元目光无语,但也有些复杂。虽然平素陈子寒多有掩饰,但每次到了这个时候他就会认识到,这位南楚宫人眼中的“冷面侍卫”的确是那个稷下学宫“桃花公子”陈子楚的弟弟。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顶着陈子寒挪揄的目光,姜元元淡淡道,“这婚约是如何落到姬嘉树身上你清楚的很。” 陈子寒收回嘴角笑意,静静看着眼前年方十六,却已让人看不清深浅的赤衣少年。 没错,别人不知道,但他这个二殿下的心腹,却一清二楚。 清楚这个羸弱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 比如他是如何暗地里操控南楚的朝堂,让南楚王自己开口把原本会落到他身上的婚约,赏给了下面的人。 “你明明知道我对那个女人没兴趣,”姜元元淡淡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提她?” “真没兴趣?”陈子寒看他一眼,随后在少年审视的目光下投降,“好吧,是我回家的时候,遇上了我大哥,说了两句话,提到了那个女子。” 姜元元点头,陈子楚在姬嘉树的授意下出城去接那个公主,这件事早已从边境传来,王室情报司已经收到消息了。 但陈子楚那个人看着轻浮,但其实很知道轻重,不可能和陈子寒说太多东西。 比如今天在稷下学宫里发生的事。 不然此时陈子寒就会对另一个女人感兴趣了。 “我大哥没说什么,但之前在边境有官员见过那位公主,传来了不少消息,”陈子寒倚在栏杆上调笑道,“听说是个美人。” “我问了我大哥,他没否认,他不否认那证明应该是不错的,”陈子寒看着姜元元道,“你就不后悔?” “后悔?”姜元元轻笑,从他成为二殿下,什么美人没见过,多少南楚世家想把美人往他这里塞,但他需要的不是这些,“我的婚事,必须要卖个好价钱。” 少年懒懒笑道,笑意不及眼珠。 他需要的是助力,需要的是靠山。他已经没有强大的母族了,想要在朝堂上立足,在这个后宫里活下去,从他大哥那抢来那个位子,他的正妻必须能给他带来足够的权势力量。 但这些,前秦公主都没有。 “比起这个,我对另一个消息反而更感兴趣,”姜元元淡淡道。 “什么消息?”陈子寒睁大眼睛。 “情报司刚刚传来消息,”姜元元看向他眯起眼睛。 “稷下学宫今天,出了一个女学士。” 第九十章 深夜 这消息不啻于一道惊雷,如姜元元所料的陈子寒顿时瞳孔一缩。 “殿下您……”陈子寒连称呼都变回去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姜元元,“您开什么玩笑呢?” 难道是报复他之前提起前秦公主? 姜元元目光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真的。”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明天这个消息大概就会传得满城风雨,”姜元元淡淡道,“你要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回去问你那兄长,他今天也在场,听说人还是他带来的。” 陈子寒愕然睁大眼睛,身上气息一瞬间都有些紊乱,“他……他从哪找来的女人……” 一时间陈子寒脑内在陈子楚认识的女子中迅速搜寻,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件事。要知道陈子楚号称人从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在整个丹阳城内红颜知己无数。 唯独他,想要找一个和他相熟的女子太难了。 也托陈子楚这个名声,今日少数收到这个消息的人们暂时还难以推测那个女子的身份。 “不知道是谁,现在可以确认不是丹阳城内常见的那些小姐们的面孔。” 至少不是任何一个在世家茶会上出现过的女子。 但平民中出现天生修行者的概率极低,这一切为那女子的身份蒙上了一层面纱。 “不会是……”谈起没出现的世家小姐的面孔,陈子寒第一时间想起了南楚国师府雪藏的那个女子,“难道是姬……” “不是,”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姜元元一口否决,“姬家那位小姐今日一整天都待在府内。”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姜元元淡淡道,“听说和叶家三小姐还发生了冲突,叶静姝闹到叶家去了。” 这不在场证据可以说是十分充分了。 “那到底是谁?”陈子寒迷惑了,有些后悔在府内怎么不抓住陈子楚问个究竟。 不过那人大概也不会说,让他自己母亲知道了还以为他终于要和陈子楚争家产了。 算了算了…… “等等,”被这惊爆消息一惊的陈子寒终于想起这个消息里最大的问题,“怎么会出现女学士?哪个学宫那么大胆子,就不怕宁古塔来人么?北寒阁圣女可也在丹阳城!” 北寒阁以维护天下修行者秩序自居,其后山的宁古塔更是有北魏国师河伯撑腰,专门收监违背秩序的修行者。 姜元元看他一眼,“是水院震山先生收的。” “水院……”陈子寒吐出一口浊气,“看来还真是山穷水尽饥不择食,连用女人凑数的事都干得出来。” “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姜元元淡淡道,“但听说那女子现场接下了水院大师兄和火院大师兄三招。” “接住……”陈子寒有一瞬的混乱,“怎么又扯上了叶思远?不说是水院收的人么?” “那女子先挑战的火院,”姜元元将手上一张薄薄的绢递给他,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今日稷下学宫上四宫筛选的过程。 对每场对决都有描述,陈子寒一眼看到女子二字,上面对那女子两场对决描述得尤其细致,还配有简单的图画,从笔锋中甚至能感觉到记录者的震惊。 陈子寒知道这是世家大族情报线里用来收集年轻修行者信息的战报,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详细的。 “如果这记录是真的,那这女子的背景应该不简单,”姜元元看着陈子寒额上的冷汗淡淡道,“一个小丫头做不出这样的事,且她哗众取宠偏偏连续找两个大师兄对决,所图不小,背后应该有人。” 定有高人指点。 姜元元目光如冰,而这样居心不良的人却顺利进入了稷下学宫,至少能参加两日后的稷下之宴。 “殿下的意思是……”陈子寒原本以为姜元元是一时兴起对十年见一回的女学士产生了兴趣,但此时看到他冰冷的目光知道没那么简单。 “我的确是对那个女学士有点兴趣,”姜元元看他一眼轻笑道,但下一刻他收起笑容。 “但这女子不可能只参加个筛选就完了,定还有所图。” “您是觉得她会参加稷下之宴?”陈子寒愕然。 “当然,”姜元元冷笑道,“她要是没参加还能洗洗奸细的嫌疑。” 但水院现在就只有两个弟子,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她不参加。而为了学宫的参加资格,震山先生至少在初阶大典前会想方设法保住她。 “二殿下,出席稷下之宴和初阶大典开幕的王族难道是……”陈子寒看着冷笑的少年一怔后忽然开口。 姜元元看他一眼,“你猜的没错,就是我。” 初阶大典如此盛事,每届南楚必须有王族参加并担当副主考。 南楚王室现在能动弹的就两个王子,姜元元和他大哥。 南楚二殿下参加初阶大典的相关仪式理所应当,但陈子楚没想到这开幕仪式姜元元还会去。 毕竟这次的开幕仪式不光是开幕,还有…… “怎么,你是觉得还有我前未婚妻的订婚宴,所以我不好去?”姜元元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陈子寒点头,这人都不觉得尴尬么? “我说了对她没兴趣,这差事还是我和父王求下的,”姜元元淡淡道。 能出席初阶大典开幕和稷下之宴,对他地位的巩固大有裨益,如果有必要他甚至能为那女人主婚。 不过一工具尔。 她是,他也是。 赤袍少年抬起头,看去天顶宫墙里四方的天。 她好歹还能走出去,他连走出去的选择都没有。 只能往上爬。 他小的时候做梦,常梦到有人带他走出了这个地方,但一觉醒来,不过是屋子里的炭灭了险些冻死。 他已不再做梦了。 他只想活着,让想要他死的人付出代价。 “对了,不说那女人了,我这还有个大消息,”姜元元看着一边为他要出席订婚宴吓得龇牙咧嘴的陈子寒淡淡道,“就在今日,东吴继子田光,住进了国师府。” 陈子寒肩膀一震,收起了面上的表情。 “看来我们的国师做好了和东吴结盟的准备,”陈子寒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知北魏那位如何打算。” 不管北魏如何打算,一切都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 “中唐的继子到哪了?”姜元元看着陈子寒问道。 “明日进城。”陈子寒答到。 “这就是最后一个了。”姜元元淡淡道。 少年抬头看向远处宫墙外黑沉的夜。 这是南楚的夜。 静谧,却暗潮汹涌。 一切即将开始。 而明天。 丹阳城内,六国继子,即将集结。 第九十一章 北魏 黑夜下,丹阳城内灯火通明。 但依旧有人在等待天边的第一抹晨曦。 丹阳城内最大的的酒楼醉霄楼顶层的栏杆内,此时也站着一位少年。 醉霄楼虽然比算不上前秦的千金阁那样的销金窟,但设计风雅格调极高,备受修行者们的喜爱。六国来参加初阶大典的有头有脸的修行者大多都住在这里。 当然,在丹阳城内有府邸的大豪族子弟除外。 同样,大部分出身豪族的六国继子更是如此。 所以虽然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住在这里的人多,但这么多年来跑堂的小二和白发苍苍的老掌柜都没见过几个继子。 但今年,却有个人除外。 醉宵楼顶层最为阔朗的一间屋子里,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男子站在屋内,看着站在栏杆外一动不动少年闭了闭眼睛,开口唤道。 “师兄。” 凭栏而望的少年闻声转过头来。 站在最顶层栏杆内的少年身着粗衣,朴素的打扮和屋内风雅中透着奢华的陈设格格不入。 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但脸颊上却已经有了塞北的寒风吹出来的粗糙。 他很瘦,颧骨凸出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甚至有些女气,但他就这样站着在那里,却像是一束被捆好的干柴,冷硬又坚韧。 褐衣男子比谁都知道这个瘦小男子的坚韧。 他走到粗衣少年身边,干干道,“孟师兄,您在看些什么?” 栏杆边的少年,北魏继子孟施转回头,一边继续看着远处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一边和他相处其实时间没多久的“师弟”说话。 孟施真正的师门其实现在就只有他一个徒弟,只不过这次北魏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来势汹汹,其他国家都是松散的联合,但北魏朝廷却硬给他们组成了一个队伍,还要求队伍里所有人都以师兄弟相称。 这位褐衣少年就是在出发前临时加入的,听说有北魏世家大族的背景,但孟施却没怎么在意。 要知道当初刚开始组建队伍的时候整个队伍只有几十人,但离开北魏的时候足足扩充到了近百人,北魏的各路亲王世家都争相往里面塞人,虱子多了不痒,孟施作为继子都不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 而这个褐衣少年,孟施总觉得以前在永夜长城似乎见到过这个少年的身影,但每日朝不保夕让他无暇他顾,更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这褐衣少年一路上不顾他冷冰冰的态度,一直不断地和他说话,才让孟施勉强记住了他的名字。 好像是叫……莫华。 原本刚进队伍的时候听他对人说还不是叫莫华,是叫莫风华。 很奇怪的一个名字。 后来估计许是这人自己都觉得这名字叫起来奇怪,缺乏男子气概,后来他和人说叫他莫华就可以了,图方便孟施也就这样叫他了。 孟施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向来不擅长记人的名字。 “在看日出。” 身着褐色短打的莫华闻言,看着他们国家的清瘦的继子笑了笑。 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且声音有些奇怪,有些嘶哑,却和少年变声期的嘶哑有些区别,倒像是生了什么病一般。 但莫华加入北魏队伍后不久就听其他修行者提过,他们这位年纪虽小却是其他所有人的“师兄”,据说年幼的时候的确是因为受了风寒伤了嗓子,后来就这样了。 也许因为这个原因,莫华和孟施相处了快小半年了,很少见到这人说话。 “就算没有太阳,这丹阳城也真是够亮的,”莫华感慨地看着高楼下面的万家灯火,看着孟施的侧脸道,“比我们那边亮多了。” 北魏地广人稀,要是被发配到来的永夜长城附近的地方,到了夜里就只能看见鬼火,鬼火还是好的。要是看到了烽火,那注定就是一场血流成河。 “是么,”听到莫华的话,孟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有一双丹凤眼,但这双眼睛却是常年冰封的。 冰封的眸子比永夜长城下的冻土更为深厚。 看着黎明前的黑暗,孟施侧头看向莫华,“之前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莫华浑身一震,想起之前孟施交给他的正事。 “我查了一下,比起继子你给我的名单,我们住在客栈里的队伍,”莫华身侧手指微动,看着孟施道,“多了五十六个人。” 五十六个人。 孟施深吸了一口气。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北魏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虽然是一起在北魏都城集体出发,但总还是有些散落在外的修行者拿着朝廷新开的文书从后面赶上,这也是正常的。 包括还有一些在稷下学宫求学的北魏学子,明面上都是北魏热你,总不能不允许其他散修加入队伍。 但是,孟施的眸子锐利起来。 无论如何,新加入的散修也不可能达到如此之多的人数。 不得不说北魏这一次人数庞大派系复杂的队伍,给有心人提供了可乘之机。 “孟师兄,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莫华看着孟施的脸色,忽然开口。 孟施看着他点了点头,“什么事?” 莫华深吸了一口气,“师兄你为何……让我来查这件事?” 北魏继子对自己率领的队伍的人员有所怀疑,这样的事如果被心怀不轨的人捅出去,孟施会顿时陷入千夫所指之境。 孟施沉默了一下,看着他道,“我能确认的不属于任何派系的人,只有你一个。” 说来可笑,偌大的一个队伍,孟施却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人。 毕竟他的平民出身放在那里。 虽然他和这个褐衣少年不熟,但孟施却意外的发现,这位和队伍里任何一个圈子都不相牵连。 这人如同一个看客,看着无数人搅成一团。 更何况事实并不如莫华所料,就算有人知道孟施在调查自家的人也没什么。 北魏这次各路势力塞人塞得太明显,北寒阁更是肆无忌惮,他怀疑也是正常的。 然而孟施真正怀疑的并不是北魏权贵的插手。 “师兄,你难道……”孟施以为自己掩饰得够严密,却没曾想身前的少年忽然眯起眼睛看他,“你难道怀疑还有其他国家的人下手了吗?” 孟施浑身一震,感受着身边顿时拉起的屏障,看着莫华浑身真元涌动。 但下一刻,看着褐衣少年平静了然的目光,孟施心头一动,忽然开口说了实话。 “我怀疑……” 少年眯起眼睛,淡淡开口。 “北魏修行者队伍中混进了西戎内鬼。” 第九十二章 永夜 (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黑夜下,丹阳城内灯火通明。 但依旧有人在等待天边的第一抹晨曦。 丹阳城内最大的的酒楼醉霄楼顶层的栏杆内,此时也站着一位少年。 醉霄楼虽然比算不上前秦的千金阁那样的销金窟,但设计风雅格调极高,备受修行者们的喜爱。六国来参加初阶大典的有头有脸的修行者大多都住在这里。 当然,在丹阳城内有府邸的大豪族子弟除外。 同样,大部分出身豪族的六国继子更是如此。 所以虽然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住在这里的人多,但这么多年来跑堂的小二和白发苍苍的老掌柜都没见过几个继子。 但今年,却有个人除外。 醉宵楼顶层最为阔朗的一间屋子里,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男子站在屋内,看着站在栏杆外一动不动少年闭了闭眼睛,开口唤道。 “师兄。” 凭栏而望的少年闻声转过头来。 站在最顶层栏杆内的少年身着粗衣,朴素的打扮和屋内风雅中透着奢华的陈设格格不入。 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但脸颊上却已经有了塞北的寒风吹出来的粗糙。 他很瘦,颧骨凸出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甚至有些女气,但他就这样站着在那里,却像是一束被捆好的干柴,冷硬又坚韧。 褐衣男子比谁都知道这个瘦小男子的坚韧。 他走到粗衣少年身边,干干道,“孟师兄,您在看些什么?” 栏杆边的少年,北魏继子孟施转回头,一边继续看着远处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一边和他相处其实时间没多久的“师弟”说话。 孟施真正的师门其实现在就只有他一个徒弟,只不过这次北魏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来势汹汹,其他国家都是松散的联合,但北魏朝廷却硬给他们组成了一个队伍,还要求队伍里所有人都以师兄弟相称。 这位褐衣少年就是在出发前临时加入的,听说有北魏世家大族的背景,但孟施却没怎么在意。 要知道当初刚开始组建队伍的时候整个队伍只有几十人,但离开北魏的时候足足扩充到了近百人,北魏的各路亲王世家都争相往里面塞人,虱子多了不痒,孟施作为继子都不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 而这个褐衣少年,孟施总觉得以前在永夜长城似乎见到过这个少年的身影,但每日朝不保夕让他无暇他顾,更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这褐衣少年一路上不顾他冷冰冰的态度,一直不断地和他说话,才让孟施勉强记住了他的名字。 好像是叫……莫华。 原本刚进队伍的时候听他对人说还不是叫莫华,是叫莫风华。 很奇怪的一个名字。 后来估计许是这人自己都觉得这名字叫起来奇怪,缺乏男子气概,后来他和人说叫他莫华就可以了,图方便孟施也就这样叫他了。 孟施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向来不擅长记人的名字。 “在看日出。” 身着褐色短打的莫华闻言,看着他们国家的清瘦的继子笑了笑。 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且声音有些奇怪,有些嘶哑,却和少年变声期的嘶哑有些区别,倒像是生了什么病一般。 但莫华加入北魏队伍后不久就听其他修行者提过,他们这位年纪虽小却是其他所有人的“师兄”,据说年幼的时候的确是因为受了风寒伤了嗓子,后来就这样了。 也许因为这个原因,莫华和孟施相处了快小半年了,很少见到这人说话。 “就算没有太阳,这丹阳城也真是够亮的,”莫华感慨地看着高楼下面的万家灯火,看着孟施的侧脸道,“比我们那边亮多了。” 北魏地广人稀,要是被发配到来的永夜长城附近的地方,到了夜里就只能看见鬼火,鬼火还是好的。要是看到了烽火,那注定就是一场血流成河。 第九十一章继子集结 黑夜下,丹阳城内灯火通明。 但依旧有人在等待天边的第一抹晨曦。 丹阳城内最大的的酒楼醉霄楼顶层的栏杆内,此时也站着一位少年。 醉霄楼虽然比算不上前秦的千金阁那样的销金窟,但设计风雅格调极高,备受修行者们的喜爱。六国来参加初阶大典的有头有脸的修行者大多都住在这里。 当然,在丹阳城内有府邸的大豪族子弟除外。 同样,大部分出身豪族的六国继子更是如此。 所以虽然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住在这里的人多,但这么多年来跑堂的小二和白发苍苍的老掌柜都没见过几个继子。 但今年,却有个人除外。 醉宵楼顶层最为阔朗的一间屋子里,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男子站在屋内,看着站在栏杆外一动不动少年闭了闭眼睛,开口唤道。 “师兄。” 凭栏而望的少年闻声转过头来。 站在最顶层栏杆内的少年身着粗衣,朴素的打扮和屋内风雅中透着奢华的陈设格格不入。 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但脸颊上却已经有了塞北的寒风吹出来的粗糙。 他很瘦,颧骨凸出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甚至有些女气,但他就这样站着在那里,却像是一束被捆好的干柴,冷硬又坚韧。 褐衣男子比谁都知道这个瘦小男子的坚韧。 他走到粗衣少年身边,干干道,“孟师兄,您在看些什么?” 原本刚进队伍的时候听他对人说还不是叫莫华,是叫莫风华。 很奇怪的一个名字。 后来估计许是这人自己都觉得这名字叫起来奇怪,缺乏男子气概,后来他和人说叫他莫华就可以了,图方便孟施也就这样叫他了。 孟施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向来不擅长记人的名字。 “在看日出。” 身着褐色短打的莫华闻言,看着他们国家的清瘦的继子笑了笑。 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且声音有些奇怪,有些嘶哑,却和少年变声期的嘶哑有些区别,倒像是生了什么病一般。 但莫华加入北魏队伍后不久就听其他修行者提过,他们这位年纪虽小却是其他所有人的“师兄”,据说年幼的时候的确是因为受了风寒伤了嗓子,后来就这样了。 也许因为这个原因,莫华和孟施相处了快小半年了,很少见到这人说话。 第九十三章 中唐 “中唐终于来了。” 南楚国师府,姬嘉树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从窗中射入的晨光打在桌前的密报上,少年一边看着桌上密报一边淡淡开口。 “明天就是稷下之宴和公子的订婚宴了,今天才到,”桌上传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季四一边将沏好的茶端到桌上一边埋怨道,“这中唐人也太不着急了。” 另一边正在为姬嘉树整理书籍的王忠闻言也撇了撇嘴,“就是,我们下人都还在说这中唐人是不是不来了呢!” 初阶大典如此盛事,事关整个国家将来的修行力量的发展,像南楚东吴这样的强国尚且早早准备,其他小国修行者更是提前入城四处交游,别提还要参加上四宫筛选的修行者,来的更是早。 丹阳城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人满为患。 但就在这早早忙起来的各国修行者里,却有一个国家的人除外。 那就是中唐人。 姬嘉树看向桌上的密报都只能摇头。 中唐人对初阶大典的重视度……大概可以说是全大陆最低。 而今年不光事先没有散修入城,就连继子率领的主力队伍,都是卡点到达。连举办了好几次初阶大典的南楚都没想到。眼看着初阶大典都快到了,却连一个中唐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南楚这边没法子,见天去打听中唐的车队到底到哪了。 六国参加是习俗,万一开幕仪式少了个国家,多少还是有点不吉利,要不是打听到中唐车队能赶在最后一天前到达,姬嘉树估计南楚还得派人赶紧去找。 中唐是南楚邻国,按理说离得并不远,姬嘉树收到的线报写到中唐车队出发的也不晚,但一路上走马观花,遇上刮风下雨就停滞不前,走的是所有车队中最慢的。 可以说是非常有中唐人的风格了。 看着愤慨的王忠季四,姬嘉树失笑道,“中唐人历来如此,往年也差不到哪去。” 他还记得他当年参加初阶大典时,中唐就差一点没赶上初阶大典。 其他国家参加初阶大典要防着它们抢修行资源,但中唐不用担心它抢,担心的是它不来。 中唐,一个致力于让所有人担心下一届能不能见到它的国家。 “可这中唐这么不重视初阶大典,就不担心自己国家出不了强大的修行者么?”季四闻言疑惑地问道。 “担心?”姬嘉树笑了笑,“中唐不靠这些。” 之所以能形成这种对修行散漫不上心的风格,自然是和中唐本身的国情相关。 王忠和季四闻言瞪大了眼睛。 姬嘉树完全能理解这两小童的反应。 因为中唐的国情在整片大陆上,的确非常特殊。 在山海大陆上,修行者实力是一个国家实力极为重要的一环。没有强大的修行者,几乎无法在对外战争上取得胜利,甚至可能直接导致灭国。 当年秦能统一全土,将所有国家的王室推翻换上听话的诸侯,其身后以大司命林书白为首的强大的修行和军事力量几乎起到了决定因素。 也正因如此,在帝国破碎,诸侯自封为王的现在,各国都在拼命提高其修行者的实力,免得被其他强国兼并。 但中唐走的路却完全不同。 姬嘉树看着季四和王忠笑了笑,“中唐本来也没什么军队,修行者基本在中唐都是进镖局的。” 中唐是一个几乎没有军事实力的国家。 但与之相对的,中唐却又是山海大路最富裕的国家。 作为被夹在前秦南楚东吴中间的中部国家,中唐矿产丰富,贸易极为兴盛,且学术发达,是整个山海大陆的学术和贸易之都。 用一句话能概括中唐的国情,那就是兵弱钱多。 这样的国家常理上是强国眼中的大肥肉,怎么看都该最早被吞并,但中唐却能保持其风格存留至今。 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中唐这个国家一直以来,就都是强国的附庸。 中唐人不擅长打仗,却擅长做生意,遇到战争倾向于用钱的来解决。 换句话说,就是极识时务。是一株哪个国家强就给哪个国家送钱的,山海大陆上最肥硕的墙头草。 二十年前中唐王室是最早向秦太祖皇帝臣服的国家,在之后秦帝国的统一战争中,中唐给秦国提供了大量的军费,最后嬴帝不孚众望统一全土,中唐也成为唯一一个王室没被换成旁支,保留了原来样子的国家。 而就在嬴帝驾崩,少司命大司命相继殒命后,中唐又立即给南楚送来了大量的钱财。 姬嘉树眯起眼睛。 可以说把墙头草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中唐养不出最强的修行者,但却永远都会跟在最强修行者的后面转。 之所以其他国家不吞并它,其实就在于中唐人实在是太会赚钱了,吞并之后反而不见得能像现在这样赚钱。 而中唐人也清楚自己的优势,从不扩充军事力量,只是一心一意做生意搞学问,本国文化丰富,藏有很多上古典籍,关于修行秘密的典籍也藏在其中,如果毁于战火,实在是修行界的的一大损失。 更何况中唐对强国向来予取予求,留着这样一个国家,其实就是留着一个能钱生钱口袋。 中唐给南楚送钱,南楚也会庇护其一二。 “总之能来就够了,”姬嘉树淡淡道。本来中唐来参加初阶大典,就是充场面的。 不得不说,场面上中唐做的也是不错的。 “中唐今年的继子是宋谦啊,”姬嘉树看着手上的情报。 宋谦。 这个名字总是会让姬嘉树想到送钱。 当然为了维护春华君的形象他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琼华把自己的侄子都送来了,这诚意倒是十足,”姬嘉树道。 中唐现在君主为宋德明,他的弟弟渔阳王宋斋知识渊博,正是战国六公子之一的琼华君。 中唐继子宋谦是琼华君宋斋的侄子,姬嘉树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虽然比不上他叔叔,宋谦也是实打实的王族。如果不是今年前秦继子是嬴珣,宋谦的身份可算是最高的了。 “主要还是为了参加公子你的订婚宴,”季四骄傲道,“门房收到了不少中唐人送来的贺礼。” 说到订婚…… 姬嘉树微微捏紧手上情报,抬头看向季四问道,“她……今天在做什么?” 第九十四章 前夜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不如说季四和王忠心道公子你终于问到那位了。 …… (后为防盗,四十五分钟后替换) …… “中唐终于来了。” 南楚国师府,姬嘉树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从窗中射入的晨光打在桌前的密报上,少年一边看着桌上密报一边淡淡开口。 “明天就是稷下之宴和公子的订婚宴了,今天才到,”桌上传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季四一边将沏好的茶端到桌上一边埋怨道,“这中唐人也太不着急了。” 另一边正在为姬嘉树整理书籍的王忠闻言也撇了撇嘴,“就是,我们下人都还在说这中唐人是不是不来了呢!” 初阶大典如此盛事,事关整个国家将来的修行力量的发展,像南楚东吴这样的强国尚且早早准备,其他小国修行者更是提前入城四处交游,别提还要参加上四宫筛选的修行者,来的更是早。 丹阳城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人满为患。 但就在这早早忙起来的各国修行者里,却有一个国家的人除外。 那就是中唐人。 姬嘉树看向桌上的密报都只能摇头。 中唐人对初阶大典的重视度……大概可以说是全大陆最低。 而今年不光事先没有散修入城,就连继子率领的主力队伍,都是卡点到达。连举办了好几次初阶大典的南楚都没想到。眼看着初阶大典都快到了,却连一个中唐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南楚这边没法子,见天去打听中唐的车队到底到哪了。 六国参加是习俗,万一开幕仪式少了个国家,多少还是有点不吉利,要不是打听到中唐车队能赶在最后一天前到达,姬嘉树估计南楚还得派人赶紧去找。 中唐是南楚邻国,按理说离得并不远,姬嘉树收“中唐终于来了。” 南楚国师府,姬嘉树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从窗中射入的晨光打在桌前的密报上,少年一边看着桌上密报一边淡淡开口。 “明天就是稷下之宴和公子的订婚宴了,今天才到,”桌上传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季四一边将沏好的茶端到桌上一边埋怨道,“这中唐人也太不着急了。” 另一边正在为姬嘉树整理书籍的王忠闻言也撇了撇嘴,“就是,我们下人都还在说这中唐人是不是不来了呢!” 初阶大典如此盛事,事关整个国家将来的修行力量的发展,像南楚东吴这样的强国尚且早早准备,其他小国修行者更是提前入城四处交游,别提还要参加上四宫筛选的修行者,来的更是早。 丹阳城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人满为患。 但就在这早早忙起来的各国修行者里,却有一个国家的人除外。 那就是中唐人。 姬嘉树看向桌上的密报都只能摇头。 中唐人对初阶大典的重视度……大概可以说是全大陆最低。 而今年不光事先没有散修入城,就连继子率领的主力队伍,都是卡点到达。连举办了好几次初阶大典的南楚都没想到。眼看着初阶大典都快到了,却连一个中唐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南楚这边没法子,见天去打听中唐的车队到底到哪了。 六国参加是习俗,万一开幕仪式少了个国家,多少还是有点不吉利,要不是打听到中唐车队能赶在最后一天前到达,姬嘉树估计南楚还得派人赶紧去找。 中唐是南楚邻国,按理说离得并不远,姬嘉树收“中唐终于来了。” 南楚国师府,姬嘉树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从窗中射入的晨光打在桌前的密报上,少年一边看着桌上密报一边淡淡开口。 “明天就是稷下之宴和公子的订婚宴了,今天才到,”桌上传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季四一边将沏好的茶端到桌上一边埋怨道,“这中唐人也太不着急了。” 另一边正在为姬嘉树整理书籍的王忠闻言也撇了撇嘴,“就是,我们下人都还在说这中唐人是不是不来了呢!” 初阶大典如此盛事,事关整个国家将来的修行力量的发展,像南楚东吴这样的强国尚且早早准备,其他小国修行者更是提前入城四处交游,别提还要参加上四宫筛选的修行者,来的更是早。 丹阳城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人满为患。 但就在这早早忙起来的各国修行者里,却有一个国家的人除外。 那就是中唐人。 姬嘉树看向桌上的密报都只能摇头。 中唐人对初阶大典的重视度……大概可以说是全大陆最低。 而今年不光事先没有散修入城,就连继子率领的主力队伍,都是卡点到达。连举办了好几次初阶大典的南楚都没想到。眼看着初阶大典都快到了,却连一个中唐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南楚这边没法子,见天去打听中唐的车队到底到哪了。 六国参加是习俗,万一开幕仪式少了个国家,多少还是有点不吉利,要不是打听到中唐车队能赶在最后一天前到达,姬嘉树估计南楚还得派人赶紧去找。 中唐是南楚邻国,按理说离得并不远,姬嘉树收“中唐终于来了。” 南楚国师府,姬嘉树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从窗中射入的晨光打在桌前的密报上,少年一边看着桌上密报一边淡淡开口。 “明天就是稷下之宴和公子的订婚宴了,今天才到,”桌上传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季四一边将沏好的茶端到桌上一边埋怨道,“这中唐人也太不着急了。” 另一边正在为姬嘉树整理书籍的王忠闻言也撇了撇嘴,“就是,我们下人都还在说这中唐人是不是不来了呢!” 初阶大典如此盛事,事关整个国家将来的修行力量的发展,像南楚东吴这样的强国尚且早早准备,其他小国修行者更是提前入城四处交游,别提还要参加上四宫筛选的修行者,来的更是早。 丹阳城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人满为患。 但就在这早早忙起来的各国修行者里,却有一个国家的人除外。 那就是中唐人。 姬嘉树看向桌上的密报都只能摇头。 中唐人对初阶大典的重视度……大概可以说是全大陆最低。 而今年不光事先没有散修入城,就连继子率领的主力队伍,都是卡点到达。连举办了好几次初阶大典的南楚都没想到。眼看着初阶大典都快到了,却连一个中唐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南楚这边没法子,见天去打听中唐的车队到底到哪了。 六国参加是习俗,万一开幕仪式少了个国家,多少还是有点不吉利,要不是打听到中唐车队能赶在最后一天前到达,姬嘉树估计南楚还得派人赶紧去找。 中唐是南楚邻国,按理说离得并不远,姬嘉树收 第九十五章 枣子 月色下,嬴抱月静静凝视着树上的男子。 为什么她每次见到这个人,都是在树上呢? 大概是喜欢树吧。 她小时候也喜欢。 月色穿过片片树叶打在那人的青铜面具上,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看见平常与这人形影不离另一个人影。 “赵光呢?”嬴抱月看着李稷问道。 李稷静静看着树下的少女没有说话。 嬴抱月怔了怔,笑起来重新问道,“田公子呢?” 李稷顿了顿看着她道,“他睡了。” 嬴抱月了然点头,就算赵光今晚兴奋的睡不着都必须睡,毕竟明天有初阶大典开幕式,是身为南楚继子的他的主场。 她正想着眼前忽然一黑,一阵冷风袭面,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如同冰雪一般澄澈却寒冷的气息。 就在说完那句话后,原本蹲在树上的李稷纵身一把从树上跳了下来。 逼人的寒风下嬴抱月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但在看到眼前人漆黑的眸子的瞬间顿住了脚步。 黑影一闪,男人的双脚已经落在地面上,站在她面前。 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个人的境界实力,实在是强悍如斯,深不见底。 正常人要是被他这么不声不响闪现一般地跳下来,第一反应都要尖叫,大晚上的这人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但眼前的少女并没有尖叫,两人对面而立,李稷漆黑的眸子像黑水晶一般漆黑晶莹。 “你能察觉到我的气息。”他忽然开口道。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在他面对这个女子屏障屡次失效时李稷就发现了这件事,而这一次他再一次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刚刚在树上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连他走出房门姬清远都没察觉,院外的护卫更是毫无察觉。 但她却总是能察觉到他。 嬴抱月点了点头,但没解释什么。她的感觉本就比常人敏锐,和她前前世大量的战斗经验大抵有关,解释越多漏洞越多,她可没忘记少司命和全东吴人有仇这件事。 虽然看李稷这清心寡欲的样子,不像是会能和什么人产生仇恨的样子,但嬴抱月觉得小心点总没错。 这人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实在不像是什么正常的人,毕竟正常人会在三更半夜爬人家树上……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李稷身前两手拉着衣服下摆兜着的枣子,沉默无言。 好吧,这人居然是真的来摘枣子的。 她原本还以为是这人的托辞。 看着嬴抱月的目光,李稷静静看了她两眼问道,“怎么了?” 嬴抱月没想到平素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人忽然开口,她刚刚的猜测自然不能出口,只能看着那满兜的枣子笑了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来摘枣子?” 简直是没话找话。 没想到李稷看着她居然静静回答道,“突然想吃。” 一边说着他转身走回树下,嬴抱月这才发现树下居然还铺着一块白布,李稷将兜着的枣子倒上去,随后伸手扶住树干摇动起来。 动作熟练,力道适度,令人发指。 如果说刚刚他是在摘枣子,现在就是在打枣子。 嬴抱月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和束着他黑发的那根草绳,忽然笑起来。 “你会打枣子?” 这是山林间谋生者和乡间顽童的技能,别说公子哥了,连一般人家的人都没多少会。看眼前男人这动作,显然不是一次两次。 大颗大颗的枣子扑簌簌掉在地上的白布上,却极少摔烂,足以看出来这人是真的懂行。 听到她的问话,李稷回头看她一眼。 “有人教过我。” 嬴抱月一怔,但她不是赵光,如果赵光在这里就能指出这个“有人”实在都快成李稷的口头禅了。 李稷转过身继续摇树,下一刻背对着嬴抱月忽然问道,“你吃吗?” 嬴抱月看着地上快堆成小山的枣子,实在忍不住开口道,“这好像……是姬家的枣树。” 然后她看着李稷的背影忽然僵了僵。 认识这许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逼近宗师级的人物出现这个反应。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总觉得这人此时面具下的那张脸肯定面无表情。 下一刻她耳边传来李稷面无表情的声音,“抱歉,我忘了。” 她最近遇见的男子似乎都很容易忘事,嬴抱月不知该作何反应。但下一刻她却见眼前男人直起身对眼前的枣树额首,“我明日去向姬公子赔罪,把这棵树……赔偿他的枣子钱。” 还好改口了,不然嬴抱月还以为他要买人家的树……买人家家里的一棵树到底是要做什么…… 但不过是几个枣子,姬清远也不可能会和东吴的贵客计较。 下一刻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男人在眼前的枣子堆里挑拣着什么,下一刻依旧兜着一兜枣子转过身来,看着她问道,“吃吗?” 嬴抱月一愣,随后笑了笑,“谢谢李公……” 没说完她顿了顿看着眼前的李稷问道,“你是不是现在姓田了?” 毕竟赵光都改姓田了,为了隐藏身份他之前告诉他的名字估计也不会再用了。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没想到,李稷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摇头。 “不”,李稷摇头,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姓李,永远都姓李。” 嬴抱月一怔,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自己的姓说得那么郑重的。 这个姓氏难道有什么含义吗?为什么他和赵光以兄弟相称却不同姓?东吴有哪些姓李的世家来着? 嬴抱月努力搜寻上上辈子的记忆,但下一刻不等她想起姓李的王公贵族,心底忽然浮现起上辈子在古文课上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李,是少数字形古代和现在都一样的字。” 木子李。 李,木子。 木之子。 嬴抱月模模糊糊好像抓到了一点什么。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凉意,嬴抱月一怔低头,看着忽然走到她面前,将一颗枣放到她掌心的男子。 “只吃一颗不会有什么。”男人面具下的薄唇微动,“没毒。” “送给你。” 说完不等嬴抱月反应,他转身打包起地上的大堆枣子夹在胳膊下,静静离开。 只留嬴抱月和她手心里唯一的一颗枣子。 李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月光下,嬴抱月看着手心的红枣,没有说话。 那个人什么都没说,她也就没说她知道一件事。 她手里的这颗枣子。 那是他一捧枣子里。 最红的一个。 …… …… 第九十六章 订婚 安静的夜晚过去,无人知道这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早上随东吴继子坐车出门前某护卫一大早做的第一件事是为了某棵光秃秃的枣树向主人家道歉。 就算有,也没有人有余心顾及。 从天刚蒙蒙亮开始,整个丹阳城内就被一股极其紧张的气息笼罩了。 因为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三年一度的山海大陆第一盛事,初阶大典即将拉开序幕。 初阶大典由太祖皇帝嬴帝创建,大司命林书白改进,发展至今日已经形成一套十分完善的流程。 初阶大典开幕式名为开幕式,实则是初阶大典的前哨战,一共由两个部分组成。 第一部为稷下之宴,正是之前所说的稷下学宫内上四宫斗武,这一场斗武是不分国别只分学院的,六国继子都会给出各自的彩头,各国修行者按学宫下场一决高下。 胜者能赢得各国继子给出的彩头,而嬴的场数最多的学宫能成为未来三年的上四宫之首,优先获得修行资源,其学宫掌院更能获得下一任祭酒的提名。 稷下之宴顾名思义是稷下学宫内部的争斗,但天下英才尽出自稷下学宫,为了师门的荣誉各国优秀修行者都会下场,上四宫斗武能最大程度展现出某些不世出的少年天才的实力。 也正因如此被称为初阶大典的前哨战。 而第二部分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幕式了。 南楚作为主办国,会现场宣布当年初阶大典的主考和其他考官,这些考官和南楚王室以及国师会接见各国继子,各国继子会带着他们各自的队伍,也就是代表团来个亮相。 当然如果认为这个开幕式只有一个亮相那就弱爆了,如果只这些各国修行者也用不着那么紧张了。 初阶大典开幕仪式,还有一个最后也最重要的环节。 那就是争先战。 这最后一个环节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因为它的结果和第二天的初阶大典息息相关。 太祖皇帝从创立初阶大典开始,就制定了极为严格的规矩,这一规矩沿用至今。 初阶大典分为众人战和个人战,各自三轮。 每一轮都有不同的比法项目,嬴抱月之所以穿过一遭之后觉得初阶大典像奥运会,就在于这些项目上。 简直是五花八门。 还分团体战和个人战。 顾名思义,众人战就是团体战。 而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的内容为……山林求生。 当然这是嬴抱月自己概括出来的名字。各国修行者以队伍的形式进入一座山林待上三天三夜,最后以活着走出山林的人数多少判断输赢。 这不是荒野求生是什么…… 顺便一提众人战第二轮是马球。 其他几轮姑且不提,众人战第一轮单看内容就知道,是极为残酷的一战。 曾经有人说这第一轮就是为了削减人数所准备的。 不管这个说法正不正确,南楚多山多瘴多凶兽,初阶大典选用的山林都有着无数凶兽甚至由人所扮的“鬼”。而各国之间为了削弱对方实力,更会趁机私斗,内部绞杀。 三天三夜,是绝对的地狱之旅。 众人战第一轮历来都是所有国家修行者最为惧怕的一轮,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下马威。 因为参加人数众多,山林求生进山顺序有先后,而先进山的人能摸清消息设置陷阱,先后顺序对结果也多有影响。 所谓的争先战,争的就是这个。 初阶大典开幕式,传统里上午为稷下学宫上四宫会武,下午为各国代表斗法,来决定初阶大典第一轮的进山顺序。 各国继子会从本国的队伍中选择一个代表,代表自己的国家去争这个优先权。 争夺的方式自然是通过对战,一对一战斗最后按照获胜排名来决定哪国能先进山。 决出来这一顺序后,初阶大典开幕式才算圆满结束。 按照往年传统,稷下之宴和开幕式一上午一下午,本来安排得刚刚好,但今年不同以往。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嬴抱月看着对面一脸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姬安歌。 今年不同以往,因为还多了一个环节。 嬴抱月看着姬安歌瞳仁中映衬出的自己盛装的身影,笑了笑。 那就是她和姬嘉树的订婚宴。 今日清晨,她从国师府乘车出门,按照礼数她身边应该陪有娘家人,但她没有娘家人在这里更没有娘家,本来她还以为她要一个人坐马车,但不知道姬清远到底做了些什么,居然去信给了姬墨,让其同意让姬安歌临时充当她的女伴。 早上得知的时候,姬安歌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从不让她出门的父亲居然同意让她去这女子的订婚宴。 居功至伟的姬清远看着妹妹担忧的眼神却只是笑了笑,“我说过,我能满足你的心愿,去吧,我也会一起去。” 虽然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但姬清远兑现了他的承诺。不光如此,不知他和姬墨怎么说的,连他自己都一起得到了出门的同意。 此时姬清远正和姬嘉树坐在另一辆马车里。 虽然都是从一个地方出发,这事本来就不成体统了,但怎么说姬嘉树就算不能亲迎也不能和她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这个世界婚嫁还是走的古礼,订婚到结婚分为“三书六礼”,“三书”分别为聘书、礼书、迎亲书,“六礼”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采就是提亲,问名是合生辰八字,纳吉是取好兆头。纳征又叫定聘,定即定议,聘又称小聘,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定婚礼。 她和姬嘉树的这场和亲直接跳过了前面三个步骤,现在就是走到了这一步。 定聘要先用一种大帖,帖之外又有聘书,俗称婚书,也就是她当初在南楚国境掏出来的东西。 在一般人家,聘书一般都由男家备办。定聘之前一切礼金都已定列成礼单。男家只纳礼金的一小半,俗称上半礼。定聘时也可以以金戒指为定聘礼的。定聘的那一天男女两家皆设宴席,宴请亲朋好友,参加者只凑热闹,并不送礼。 而她这边婚书是一式两份,更没有女家设宴的机会,南楚王室将在王宫中设宴,作为她和姬嘉树的订婚宴。 订婚宴和初阶大典开幕式同一天举办,自然也不可能让新娘新郎在一边先等着。 所以今天上午先是她和姬嘉树的订婚宴,下午是稷下之宴,晚上才是正式的开幕仪式。 举办这一切的地点就在…… 马车在南楚王宫门口停下,嬴抱月静静掀开车帘,看着远处高大的楼阁。 举行仪式的地点就在这里。 南楚御祷省,通天阁。 第九十七章 宴会 在嬴抱月的记忆里,秦帝国还在的当年,除了阿房宫里的御祷省,诸侯国内仙官们所在的地方都只能叫御祝门。 然而在帝国崩塌的现在,各国仙官们办公的地方倒是不约而同全都换上了御祷省的名号。 仿佛这样能让他们的地位更高大上一点。 哪怕没有大司命,他们还是能有御祷省。 还比大司命的御祷省更高,更大。 嬴抱月静静看着远处比她以前来丹阳城时看到的更高的建筑,很明显是加高了。 通天阁,东皇太一姬墨的通天阁。 那个男人,是想通哪里的天? 而且…… 嬴抱月眯起眼睛,她总觉得眼前的建筑,有着她熟悉的影子。 阿房宫御祷省的影子。 然而此时通天阁外悬挂的无数红灯笼和彩绸多少掩盖了这些影子。 嬴抱月收了心中想法,打量起远处的建筑。 南楚国力强盛,虽然这场和亲过程诡异双方都有不地道的地方,但在订婚宴的布置上,倒是保证了足够的排场。 虽然和初阶大典开幕式一起举办有省钱的嫌疑……毕竟不用布置两次会场了,但托两件事一起办的福,南楚铆足劲,将通天阁布置出了极为大气恢弘的场面。 通天阁本来就是南楚王宫内最气派的建筑,不得不说南楚王室的这个方式足以给前秦极有面子的错觉。 人家根本不是特地为你准备的,但会让人觉得你很受重视的错觉。 还给你马车直入南楚王宫的特权。 踏入南楚国境一次都没被召见过的嬴抱月,就这样坐车进入了南楚王宫中。 虽然是进入也只是外围,南楚王室不可能一次性接受那么多人入宫,通天阁本就位于王宫外围,是外廷的一部分。 嬴抱月等人的马车直接开到了通天阁门前的广场上,早上是她和姬嘉树的订婚宴,按照宫里的流程,他们早上是晚到的,等宾客坐下之后她和姬嘉树才会在礼官的指引下进去。 姬家人丁稀少嬴抱月更没什么娘家人,各国参加修行大典的修行者和出席开幕仪式的权贵仙官自然成为了他们的宾客。 不得不说南楚会安排,这一下整个场面至少保证了足够热闹。 赵光李稷他们就包含在了宾客里,通知的到达时间比嬴抱月等人早整整一个时辰。 等嬴抱月和姬嘉树到了的时候,通天阁前的广场早已清场,只有礼官和宫内女官宫女在广场上等他们。 “新人到!” “吉时到,请春华君下车!” 伴随着宫中太监尖利的高呼声,嬴抱月仿佛能听见建筑里无数人屏住呼吸的声音。 在南楚王宫侍卫的护卫下的两辆马车虽然是同时到达,但按照古礼,她当然是不能先下车的。 妻子不能走在丈夫的前面。 外面传来马车响,看来是姬嘉树下车了,随后嬴抱月听见姬安歌在她身边紧张地开口,“抱……殿下,你必须把面纱戴上了。” 嬴抱月低头看着被她铺在膝上的鲜红面纱。 只是订婚宴,所以一切流程从简,她今日虽然一身红衣,但却不是正式嫁衣繁重的样式,同时头上也不用戴凤冠,嬴抱月非常感谢这一点,不然她现在肯定是动弹不能了。 不过虽然她不用披盖头戴凤冠的,但有一件东西至少要戴,那就是至少要蒙上面纱。 新娘不可抛头露面。 就这戴面纱还是姬安歌帮她争取来的,本来嬴抱月还要捂得更狠一些。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自己早已戴上面纱的姬安歌紧张的神情,笑了笑,抬手轻轻将绯色的面纱覆于面庞。 姬安歌松了口气。她是真怕这人还反抗,那她是真没办法了。 “别担心,”嬴抱月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出意外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新娘不听话,倒霉的是伴娘,姬墨真是够狠的。 当然这是嬴抱月心中的腹诽和玩笑,姬墨如果真知道她身份此时还有心思闭关她佩服他是条汉子。 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同在车厢里的归离和姚女官反而震惊地看着她。嬴抱月有心分辨,然而就在这时车帘外再次传来太监的高喊。 “请前秦公主下车!” 宫中的女官前来,在姚女官掀车帘前掀开了车帘。 曾和姬安歌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嬷嬷和女官们冷眼站在车外,用挑剔的眼神看着车内女子。 姬安歌头皮一麻,昨日她根本没来得及将礼仪都教给嬴抱月,她还以为这些嬷嬷们今日会帮嬴抱月遮掩一二,但看来是不可能了。 “请吧,公主殿下。”礼仪嬷嬷拉长声音,看着车内面带绯色面纱的女子。 姬安歌喉咙微动正想说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发现她身边的少女突然挺直了脊梁。 “别怕,”姬安歌听见那个熟悉的平静又带着笑意声音如此对她说道。 不等僵硬的她回答,那个绯色的身影探身,走下了马车。 她没有用人凳,也没有娘家兄弟背。 她只是用自己的脚,一步步走向面前高大的建筑。 礼仪正确,姿势优雅,流程一步不差,仿佛她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这怎么……”姬安歌正想开口,却听见旁边原本挑剔暗喜的宫女愕然道,“怎么可能……不是说这人没学过礼仪么……乡下来的公主怎么懂这些……” 宫人们嘀嘀咕咕,肆无忌惮。 显然有人刻意纵容。 所以这些南楚的宫人之前的确是想要看嬴抱月的笑话,姬安歌的面色冷起来。 但这个女子却没有给任何人可乘之机,所有的礼仪的完成的完美至极,让人挑不出任何过错简直像是对这些流程极为熟悉一般,姬安歌看着都觉得仿佛在做梦。 直到订婚宴前面的新人进场,交换婚书,未婚夫妻见礼祝酒,叶氏和南楚王子讲话等等流程走完,宴会正式开始,坐在嬴抱月的身边听周围一片碗筷响的时候,姬安歌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 订婚宴和成亲不一样,宴席才是最主要的内容,通天阁的宴会厅里摆了上百张桌子,叶氏和出席的南楚王子坐在上首,姬嘉树和嬴抱月稍下,姬清远和姬安歌则各自坐在他们旁边。 周围的人都吃开了,嬴抱月看着正在发呆的姬安歌问道。 “没什么,”姬安歌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我就是在想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这个啊,”姬安歌只听身边女子唔了一声,嬴抱月看着她想了想道,“大概是一回生两回熟。” 一回生……两回熟? 姬安歌顿时僵硬了。 而这时另一边的姬嘉树也一怔,看向身边的少女。 第九十八章 清楚 嬴抱月对姬安歌习惯于知无不言,毕竟她订婚的确不是第一次,当年她和嬴苏三书六礼走到了最后一礼才出的意外,所以她对实战前的这些流程极为熟悉。 她和嬴苏的订婚宴在场面上胜过今日十倍,这些礼仪对她而言自然不算什么。 毕竟……一回生两回熟。这真是实话。 不过她没想到半开玩笑半实话这句话,还能引起正在频繁遥遥敬酒的姬嘉树的注意。 不过这辈子她真不是二婚,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果然姬嘉树看着她半晌,也没能把他莫名出现的猜测问出来。 他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姬嘉树看着身边少见的戴着面纱的少女,不禁失笑。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穿红衣,想必也是她第一次盛妆,只可惜隔着一层面纱。看不到也好,姬嘉树看向下面无数桌子边少年们一边吃喝一边不断往上打量的眼神,往嬴抱月身前挡了挡。 这些修行者中不乏前天在稷下学宫的学子,如果此时不是这层面纱,她的身份恐怕早就暴露了。 姬嘉树看向一边角落里水院冷清的桌子,果不其然看到正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的震山先生,和神情复杂时不时往上面他们这里瞥一眼的许义山。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总觉得之后的稷下之宴前景堪忧。 但不管稷下之宴,先把这场订婚宴渡过去才是最重要,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少女。 他和她早就互相说好的这场戏,总是要认真地演到最后,最好不要伤到任何一个人。 姬嘉树再次举起酒杯,收回他的目光。但下一刻却听到身边少女轻声问道,“怎么了?” 刚刚想通的姬嘉树连忙想别的托辞,下一刻他的目光却落到嬴抱月干干净净的碗筷上,微微一怔。 “你……”姬嘉树看想身边少女安静的侧脸问道,“你怎么不吃东西?” 虽然戴面纱吃饭不太方便,准新娘也该少食,但规矩里没有订婚宴不给吃饭的,成亲的时候才没的吃。 姬安歌都好歹尝了几口点心,姬嘉树此时却发现嬴抱月面前盘中宫女摆好的食物却一动不动。 这时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嬴抱月手边的酒杯上,他想起刚刚两人敬酒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她只是沾了沾唇,滴酒未饮。 倒给准新娘的酒酒力极弱,盘中的食物也没什么危险。 毕竟他还在这里。 高阶修行者对于毒和蛊都是有些许感觉的,这里那么多高阶修行者,他还离得这么近,不可能有人能造次。 大抵是不合胃口吧。姬嘉树有些犯难。 姬嘉树不想逼人吃不想吃的东西,但也没想到有人这么挑食,御膳至少有一道菜是能吃的吧?看着眼前少女他难免疑惑。 他看着嬴抱月低声问道,“不合口味吗?怎么一点都不动?还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少女看了他两眼,嬴抱月突然端起手边的酒浇到了自己盘中的菜上,把一大盘端到了他的鼻子前。 那人笑盈盈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你……” 姬嘉树觉得莫名其妙,正要蹙眉,下一刻却突然瞳孔一缩。 “感觉到了?”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姬嘉树说不出话来。 没错,感觉到了。就在之前没感觉到的东西,在酒水和盘中那些精致的糕点饭食融合的瞬间,他感觉到了。 只可惜他没想到感觉到的是这个东西。 剧毒! 姬嘉树考虑了不少可能,却没想到这么直接的可能。原本无毒的酒水和饭菜,混合后却是针对修行者的剧毒。 针对她一个人的剧毒。 看着下首无数吃喝无事的其他修行者,一股怒气从姬嘉树心底冒起,“来人……” 然而下一刻他唇上一凉。 少年低头愣愣看着触在他唇上的手指。 那少女脸上是不变的微笑,“不要说。” 她…… 姬嘉树愕然看着制止他的少女,下毒这种事如果不是当场发作罪魁祸首难以找到,更何况在堪称国宴的场合下毒,也是把他们南楚的脸面丢到了海里。 姬嘉树不觉得这是南楚人做的,至少不是纯由南楚人做的。 在南楚准备的宴席里这女子中毒身亡,南楚自身根本撇不清干系,还用这种手段未免太蠢了。 更何况这女子遇到的这毒也实在离奇,对方下毒的水平极高,让人细思极恐。 “殿下,”姬嘉树拉起屏障,看着眼前少女问道,“是什么人做的你心中有数吗?” 嬴抱月闻言摇头,一切发生的突然,对方显然也水平不低,蛛丝马迹都无。 “那为何不现在查?”姬嘉树问道,但下一刻他一怔想起什么问道,“你担心查不出来?” 嬴抱月点头,一切都太早了,所有人到这里还没多久,可疑人员也没露出狐狸尾巴,“现在查难免打草惊蛇,不如等等,看有没有后手。” 姬嘉树懂了,但他蹙眉看着眼前的盘子,“可你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吃。” 不然下毒者迟早察觉端倪。 刚刚那女子泼酒就是用手臂肩膀挡住了动作,但盘子里的食物挡不住。这女子什么都没吃的事实没改变。 “这个简单,倒是有办法。”这时姬嘉树听见身边的少女笑了起来。 下一刻姬嘉树面前的盘子不见了。 再下一刻,猛毒的气息刺激着他的眼皮。 身边少女对他微笑。 姬嘉树看着身前熟悉的盘子。 看着她将她的盘子和自己的盘子来了个对换。 快得几乎无人察觉。 “抱歉,借用一下,”嬴抱月看着他道,“我这盘你……酌情享用。” 酌情?她觉得他会想去尝试她这盘?他是疯了么? “听说姬公子是等阶五的绝世高手,区区毒肯定不在话下。”姬嘉树听见嬴抱月笑了笑道。 殿下您真是高估我了…… 姬嘉树内心复杂。 身边的少女高高兴兴地吃起了他盘子里的美食。用的还是他的公筷。因为她的两双筷子也有毒。 姬嘉树看着塞到手里的杨毒枝做成的筷子,太阳穴跳动。 他现在头脑有点混乱。 不知道该感叹哪一边。 是下毒的无孔不入还是这名少女可怕的洞察力。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的订婚宴,他是吃不饱了。 …… …… 第九十九章 亮剑 在全南楚,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和其他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公子不同,以温润如玉着称的春华君姬嘉树对于宴席……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欲望,只要能吃饱就能满足。 也正因这种想法,他刚刚才第一时间注意到嬴抱月没有吃。 这种想法在世家中简直是异类,姬嘉树自己也知道他的想法是有点奇怪。毕竟像这种饮宴很少有人是冲着吃饱去。 看着台下各桌之间已经开始端着酒杯四处交游的年轻修行者们,再看看自己面前满满当当的盘子,姬嘉树无奈地笑了笑。 他可没有以身试毒的想法,吃饱的心愿没法满足,姬嘉树看着面前盘子目光更加冰寒,心中只盘旋一个疑问。 到底是谁? 如此大胆如此疯狂居然在订婚宴上对新人下毒? 还就在他身边对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下毒? 嬴抱月感受到身边少年情绪的变化,当然她还不知道某位春华君居然会在意吃不吃饱的问题,她身边姬安歌和姬嘉树那边的姬清远也自然想不到。 因刚刚姬嘉树拉了屏障,姬安歌和姬清远没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嬴抱月调换盘子后单独和姬安歌解释了,姬嘉树那边同样告诉了姬清远。 为了姬安歌情绪稳定嬴抱月控制了言辞,但姬安歌还是不知该愤怒还是恐惧,肩膀微微一颤。 嬴抱月知道她极少出门,正一边填饱肚子一边平复姬安歌的情绪,却注意到姬嘉树气息也有一瞬的变化。 所以有时候感觉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嬴抱月侧目看着姬嘉树轻声问道,“姬公子,你还好么?” 姬嘉树一直是众人的焦点,哪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被下毒者发现。嬴抱月本以为有他和她之前的协议在,这个少年能对一切事情冷眼旁观,但此时看来却似乎不是这样。 他也许从以前开始就不是这样。 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在心底再次感叹这女子敏锐,不过他也不想让女子觉得他对她身上的事过度关心,给人家造成误会就不好了。 虽然有些丢脸但总比女子误会他对她有意要好,姬嘉树看向嬴抱月的盘子严肃认真道,“没什么,不过是有点饿。”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 没事,毕竟是少年人都还在长身体。 这宴席实行的是分餐制,再叫宫女来布菜难免损害某春华君的形象。 她看了原本属于姬嘉树的盘子两秒,伸手夹了两块饼饵,放到他碗中,“抱歉,抢了你朝食,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姬嘉树摇头,严肃认真地将注意力都放到了饼饵上,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笑了笑,然而旁观了这对未婚夫妻互动的姬安歌在一边却愕然无语。 明明是下毒这么严重的事情,但这两人却仿佛没受什么影响…… 这两人都怎么回事…… 也不知下毒者如果在场此时心情如何。 下毒的人心情如何不知道,但从刚刚开始,嬴抱月和姬嘉树的交谈就超过了有些人能容忍的限度。 姬安歌眯起眼睛,感受着一道冷冷的视线从上首射来,冰凉彻骨。 嬴抱月在一边微微垂下眼睑,这视线的主人是她和姬安歌共同的熟人。 如果说之前她调换盘子速度极快,除了高阶修行者鲜少有人能察觉,她夹了块饼饵给姬嘉树这一幕就准确落入了不少人眼中。 “国师夫人,你看那俩孩子感情还真不错,”高台上首坐在叶氏身边主持这次初阶大典开幕的正是浩然先生。 震山先生除了稷下学宫掌院外还是南楚的大仙官,订婚宴不过是小宴,连姬墨都没出现,南楚王后也没出场,震山先生也就顺便主持了这场订婚宴。 此时老人正看着稍下方的那桌少年少女向叶氏感叹道。 却不知叶氏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是不错,”另一边的南楚二王子姜元元眯眼看着下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对叶氏道,“看来我父王还真是指了一门好姻缘,不愧是春华君,还真是魅力无限,可比我强多了。” 站在他身后的陈子寒闻言嘴角抽了抽。 早听说这位二殿下说话肆无忌惮,但没想到还能居然如此,叶氏顿了顿道,“二殿下谬赞了。” 说完叶氏看着嬴抱月的目光愈发冰冷甚至带着轻贱。 对于上面母亲不善的目光姬嘉树有所察觉,目光微蹙,看向身边少女正想开口,却发现嬴抱月忽然一怔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叶氏的愤怒和敌意在嬴抱月的预料之中,她一点都不意外也不在意。但下一刻她却忽然察觉夹杂在叶氏目光中,另一个极为隐蔽的目光。 她微微抬起头,看向人群中的那个女子。 和其四目相对。 北魏圣女,许冰清。 宴席位置比北魏继子孟施还要高的北魏圣女许冰清看着忽然抬起头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内心一震。下一刻她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伸手端起了桌上的酒杯,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嘴角忽然勾起甜美的笑意。 “圣女?”北魏那边有人问道,但许冰清已经站起了身。 姬嘉树正想问嬴抱月她到底看到了什么,耳边却传来一个女子笑意盎然的声音。 “嘉树,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敬你。” 一阵香风袭面,订婚夫妻的桌案前,一个洁白的身影翩然而至。而原本觥筹交错的大厅内忽然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上面的画面。 “天爷,圣女大人这是在向春华君敬酒吗?” “圣女大人这笑容怎么那么让人心疼?” “听说是圣女和春华君两情相悦都快谈婚论嫁了,却被这前秦公主横刀夺爱了……” “是吗?我听到怎么是圣女大人为了钻研药学拒绝了春华君的提亲?” “你听到都是什么鬼东西,听说是圣女大人和春华君切磋后惺惺相惜……” 这传言到底有多少个版本…… 嬴抱月听着底下的风言风语无奈地想道,但看着端着酒杯走到他们桌案前的女子脸上完美无瑕的微笑,以及听到台下的传言不但面上没有不悦,还在在她和姬嘉树之间打了个转的饱含深意的眼神。 嬴抱月就知道这些传言恐怕都有问题。 看着面前少女听传言越听越愉悦的面庞,嬴抱月心道,这位姑娘大概还不明白一个道理。 传言的版本越多越没可信度。 姬嘉树听着底下这些传言眉头微蹙,“这些人……” “不过捕风捉影,我和你不过切磋过药学这些人就传成这样,”许冰清掩嘴而笑,虽然语气抱怨眼神却完全看不出不快,说完看向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眼中极快划过一道亮光。 “这就是前秦的公主殿下?不过些许传言,嘉树为人优秀,难免引人注目,殿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但我总觉得你很希望我往心里去…… 你这话各种层面都讽刺到了。 嬴抱月看着眼前年纪轻轻便想卖弄心计的少女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以为卷入了修罗场,却没想到是个虚假的修罗场。 许冰清期待着这个弱国出身的女子将耻辱压在心底唯唯诺诺的回答,然而她却没想到坐在那长身玉立的少年身边的女子却一言不发。 看着自己来敬酒,姬嘉树已经站起,那女子却岿然不动。 “公主殿下,你……”许冰清已然想要皱眉,下一刻却看见嬴抱月看向她酒杯。 这人又没说向她敬酒还想让她站起来?礼仪该回家重修了。 不知道她有没有用眼神表达出这句话。 许冰清一僵,下一刻盯着嬴抱月道,“嘉树,我也一起敬酒向你未婚妻敬酒,祝你们……百年好合,顺利……成亲。” 还有祝顺利成亲的……这时觉得不会顺利么…… 嬴抱月深吸了口气,看着那女子不依不饶的目光,端起酒杯站起来,和姬嘉树一起回礼,不过做个样子。 但下一刻当她将酒沾唇之时,面前的北魏圣女许冰清面上忽然一冷,放下酒杯看了一眼姬嘉树随后冷冷看着嬴抱月问道。 “殿下,你怎么不喝进去?” 第一百章 开战 许冰清声音不大,清脆动听。 但就在她说话前袖子下的手却向后微微做了个手势,下一刻她柔和却略带委屈的声音就传遍了全场。 明明是质问,却说得楚楚动人。 起码台下的其他修行者是这么认为的。 “怎么回事?” “圣女大人屈尊降贵给那女人敬酒,她还不喝?” “不过是前秦卖出去的公主,还敢在北寒阁圣女面前摆谱?” 一边的姬嘉树气息一顿,倏然侧目,却只见身边少女面色如常。 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周围人有的声音够低,对于不能修行的女修而言也许算是隐蔽,但对这个女子而言却并非如此。 姬嘉树知道,她全都能听见。 如果说刚刚误导他和许冰清关系的话还能说是以讹传讹,人们向来都倾向于相信自己自以为是的东西。 就像是人们觉得他和许冰清家世外貌能力地位都无比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就一定要对许冰清情根深种一般。 但现在这些话就带着极大的侮辱,甚至是诛心之言。 简直像是……有人煽动。 姬嘉树目光也冷下来,看向下方饮宴里密密麻麻的人群。 下毒,还有传言,不知为何姬嘉树觉得这一切像是为这女子编织的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 接下来就是这女子因这些话愤怒,激动反驳被理解成口出恶言。 毕竟不会有任何一个公主听到这些话不会愤怒。 连前秦的官员不少都还停留在秦帝国一统天下的盛世幻梦里,更何况被养在深宫的公主。连南楚的公主都尚且心比天高,自诩仙姿玉质,他身边的这个女子曾经是这片大陆唯一的正牌公主,此时却被认为不如一还不是王室的世家女子,此等落差怎能接受? 虽然姬嘉树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们为什么会这么想,可她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理…… “原来如此,”嬴抱月闻言点了点头,向下面扫了一眼。 姬嘉树思绪一顿,嬴抱月却十分清醒。 原来在现在的修行者眼中,这位圣女的存在是这样的。 在前秦她就被当成花瓶公主,下面这些指向明显的话虽然诛心还有点刻意,但很清晰地反映了人们的观感。 比起她这个空有身份的公主,这位传言里貌似不是花瓶的圣女,自然更吃香。 更何况这位公主的父亲是神子,是实力派,她这具身体的“父亲”……算了她自己都不想提。 “无才无德的公主……还霸着春华君……” “怎么能和德艺双馨的圣女大人比……毕竟……是家学渊源……” 看着眼前许冰清眼中极力掩饰但还一闪而过的自得,嬴抱月心道这位恐怕认为她们从差距都在才学上,当然是许冰清她自己的才学出众。 “家学渊源”大概不在这位小姐的考量之内。 虽然下面的流言多少主持了公道,但看着眼前女子不但不愤怒耻辱反而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少女,许冰清本有些愉悦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寒,看向嬴抱月手上的酒杯。 “原来什么?”许冰清看着嬴抱月微笑,“修行者大抵都心直口快了一些,小女并无贬低殿下的意思。嘉树是我朋友,小女只是真心诚意想祝杯酒而已。” 许冰清看着嬴抱月,似乎把刚刚的委屈都咽下,深明大义地看着嬴抱月的酒杯道,“我等女子都是果酒,实在不明白公主殿下为何一滴都不愿喝。” 她咬紧嘴唇,把忍辱负重发挥到淋漓尽致,“难道殿下是瞧不起我们北魏,不屑于和我们北地人喝酒?” 这帽子扣得可真是够大的。 许冰清这一句话,直接让北魏和后辽那一整片的修行者都骚动起来。 姬嘉树在一边眉头皱起,区区敬酒嬴抱月又素来隐蔽,谁会抓着她是沾唇还是喝进去不放?但这次许冰清却像是抓住了把柄不屈不挠。 他看着许冰清认真又微怒的目光,又像是真的对这件事本身觉得没面子。 不过…… 知道嬴抱月那杯酒实情的姬嘉树袖子下的拳头紧紧握紧。 那杯酒里,掺杂着毒药。 虽然单独饮用毒不会发作的,但他也不清楚对人有没有影响,他毕竟对药医修行不深。 “许姑娘,殿下她……” “怎么?还没成亲就护上了?”许冰清斜姬嘉树一眼,“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春华君千里接人,实则早就和前秦公主有……” 有情?有旧?有…… 不管有什么,都不是对和亲和他与嬴抱月的约定有利的事。 底下再起私语,他再开口反而会置嬴抱月于不利之地,她…… “看来前秦的公主殿下果然还是瞧不起我,不给我们北地之人……”许冰清正要说出她准备已久的挑拨之言,然而下一刻却只听面前少女微笑道,“怎么会,许姑娘你想多了。” 你想多了。 本还义愤填膺的众人一愣,许冰清一愣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顿了顿看着嬴抱月手中酒杯眸光更冷。 “公主殿下这意思难道是小女无端猜测?可明明是殿下你滴酒未沾,殿下你要是想证明自己,倒是喝点酒呀。” 许冰清笑容甜美,看着嬴抱月手中酒杯,笑意更盛。 其他修行者也哄笑。 “一口不喝到说大话。” “前秦王室不也如此只有空架子了……” 许冰清眸光更愉悦,看着只是静静看着她的嬴抱月,有些扫兴深吸了口气正要继续开口,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有说过我不喝吗?” 那你喝啊!许冰清内心冷笑。但她到底顾忌形象,只是挑衅地看着嬴抱月满满的酒杯,语气戏谑,“既然殿下说要喝,那这里面的酒为何一滴未少?” 这嘲讽之意可谓非常明显。 “果然不愧是前秦人。” “骗人说大话更有一套!这才是真本事!” 北方的修行者简直要哄堂大笑但下一刻,人们笑得大张的嘴忽然僵在半空中。 就在许冰清自鸣得意地自以为找到漏洞说出这句话,等着眼前女子的愤怒狡辩之时。 “就会说大话,不愧是会被送出去的公主,还喝酒估计一点都不敢沾所以说女……” 在一片寂静里,有男人的声音还在响,但下一刻他才发现周围的同伴都沉默了。 瞪大眼看着高台上。 一只洁白的手忽然从许冰清眼前穿过。 “为什么不喝?” 嬴抱月拿过姬嘉树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觉得给新娘倒的酒太淡,和清水一般不喝也罢。” 说完嬴抱月把姬嘉树本装着烈酒的空酒杯朝下,把满是果酒的她自己的酒杯丢到了桌上,微微一笑说道。 一饮而尽。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姬嘉树怔怔看向身边。 北方的大汉们怔怔注视着眼前一幕。 下一刻后辽人的队伍里和四周猛然响起北方汉子们的喝彩声。 那些高原来的憨子们! 许冰清面庞僵硬。 北魏人也有人想喝彩但看着许冰清的脸色没敢出声。 “喝不喝酒有什么重要的,”嬴抱月丢下酒杯,看向高台上的浩然先生,“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更期待接下来的稷下之宴。” 这一切气氛太诡异,许久反应过来的许冰清僵硬地看着嬴抱月桌上的果酒杯。 “酒已经喝完了,许姑娘不会是想看我喝果酒吧,”就在这时姬嘉树道,看着她眸光很淡。 在后辽人简直蠢的可以的欢呼里,许冰清吸了口气,又挂上了她常见的笑容。 “怎么会,”许冰清笑道,“心意到我已经很满足了,接下你知道我可有的忙,先回去了。” 转身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目光陡然沉下。 许冰清带着她之前每一次推演到都没发生的结果回到原来的位子。 人们还在议论回味传言,后辽那边的高原汉子也在惊讶交流,一时气氛热烈。 然而就在这欢乐的气氛中,伴着朝阳的日上中天,那个时刻到来了。 “诸位,”浩然先生走完了之前订婚宴的最后顺序,站在高台上,挥手宣布。 “稷下之宴,正式开始!” “上四宫斗武各院第一场,”老人声如洪钟,“各院,报出人选!” 第一百零一章 开始 稷下之宴有宴会这样看上去鲜亮无比的名字,常常让人以为这和其他世家子之间风雅的切磋没什么两样。 在人们的想象中,宽袍大袖衣袂飘飘的俊美少年们喝着酒吟着诗,抽出雪亮的细剑比划几下,双方笑着点到而止,惺惺相惜大笑而归,这样就完了。 就算没有兰亭集会那样引以为流觞曲水的风雅,也与之惶不多让。 在不了解的普通修行者和没法到场大姑娘小媳妇世家贵女的眼中,就是如此。 以至于稍微有点身份的世家贵女这一天都求遍了叔叔伯伯哥哥侄儿就想弄到参加的机会,想借机看看俊秀的修行少年们。听说姬嘉树参加的那一年丹阳城内简直都抢破了头。 今年虽然无数南楚少女为春华君的订婚宴伤碎了心,但想要看这热闹一睹春华君风采的大姑娘小媳妇依然比比皆是。 但无一例外,真正知道稷下之宴是什么的参加者们,却只会劝自己的亲人妹妹们不要来。 理由都是同一个。 怕自家这些妹妹们吓晕在现场。 修行界有这样一句话。 没见过血的人不适合稷下之宴。 因为稷下之宴,所谓的上四宫斗武并不是什么风雅的宴会,而是…… 车轮战。 没错,就是车轮战。 当年嬴抱月在听到整个稷下之宴流程之时都不禁感叹,不愧是那个人制定出的规则,果然足够……硬核。 稷下之宴也就是上四宫斗武的规则出自大司命林书白之手,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件事,不然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存下来。 现如今的人们知道的恐怕就只有它的残酷,堪称恶名远扬。 这场斗武也的确有被人们恐惧的理由。 上四宫斗武不光是车轮战,还是绝对的限时车轮战。总共两个时辰,以双人对战的形式展开,每场对战不得超过一炷香不然双方都算输,赢了的人能一直打下去,各学院派学子轮流上场,最后结束的时候计算获胜场数。 获胜场数最多的学院获胜,成为新的上四宫之首。学院掌院获得竞争稷下学宫祭酒的资格。 因为赢的人要留在台上一直打下去,车轮战的场面会非常惨烈,几乎年年见血。 于是就在之前准备场地,撤掉之前订婚宴的席面的时候,就有稷下学宫的童子和先生出场,开始劝退之前参加订婚宴的少数女眷。 叶氏和嬴抱月当然也在其中。 就在童子走到他们这一桌的时候,姬嘉树看着身边少女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姬嘉树心头微微一跳。 她那里挂着什么东西,他再清楚不过。 那里是水院的戒指。 然而不等姬嘉树开口,童子的声音已经传来了,童子看着姬嘉树了然地一笑,“姬二公子肯定是要留在这里看的对吗?” 姬嘉树点头,那童子毫不意外地点头称是随后立马看向嬴抱月。 “公主殿下,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有所冒犯,宫里准备了给各位姑娘夫人休息的地方,小人带你和姬姑娘过去。” 说完不等嬴抱月回答,童子就已经转身做好了带路的姿态,毕竟能来这的女眷对稷下之宴都有所耳闻了,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然而下一刻童子却只听身后传来女子平静却丝毫不紧张的声音,“谢谢你,不过我不用去休息,我还需要参加这个宴会。” 参加?童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愕然回头又怀疑这公主脑袋是不是太无知所以无畏,还真把这当宴会了? “殿下,您不会不知道这稷下之宴是……” “我知道,”嬴抱月笑了笑看他,“但我需要……” “需要看一会儿。”这时姬嘉树的声音忽然从一边传来。 “殿下之前和我说了,是想看两眼,如果她有什么不适,我会把她送去休息的宫殿的。”少年解释道。 嬴抱月意外地侧目看着身边少年。 随后不再说话,只是笑着点头。 “这样么,”童子迟疑地看想姬嘉树,又看向姬安歌,姬安歌咬了咬唇附和道,“我也是如此。” “既然春华君都如此说了,那小人就告辞了。”童子挣扎了一下,但看着姬嘉树露出了放心的神情,转身离开去劝其他女眷。 高台上本想离开的叶氏看到这一幕顿住了脚步。 “夫人?”叶氏身边的老嬷嬷疑惑地问道,叶氏眯眼看向台下,深吸了一口气,“我突然想要留下来看两眼。” 看着坐回去叶氏,浩然先生也有些意外,“夫人,您这是……” “怎么,难道小丫头们都没问题,我却看不得?”叶氏眯眼看着下方留下的姬安歌、北魏圣女和嬴抱月,目光着重在姬安歌身上停了一下,“还是你们这些人还是觉得我比不上那丫头的母亲?” 浩然先生闻言一震。 姬安歌戴着面纱,寻常修行者不知她的身份,连姬清远的面孔都觉得生疏,但震山先生这些高阶修行者一看就知道她是谁。 那名少女的母亲…… 浩然先生心头一跳,虽然那人现在的名声极差,但看着一脸自信的叶氏,浩然先生却内心无奈。这根本不是比不比的上的问题,叶氏和那位根本没有可比的地方…… 但看着叶氏他却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人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国师夫人。 罢了,这人想看就看,看不下去自然会有侍女搀她走。 场地已经重新整理划分,原本是大厅中心,搭起了一个高高的擂台,而稷下学宫的阵师开始布置阵法,阵法布置好了,上四宫学子也已经就位。 除了被挤到角落形单影只的水院,擂台西边南边北边都布置了火院雷院和风院的位置,原本按照国别坐着的修行者纷纷走入各自的学院中,而订好出场顺序的修行者则靠着各院的大师兄。 没错,稷下之宴并不是自由参加,而是学院派人,也就是参意味着加的人是事先选好的。 毕竟除了水院,其他三院都有上百号弟子,不可能都上去比。按照传统,每个学院会选出最强的几位弟子按照实力排序,安排各自的出场顺序。 这有点像国家队中的一号种子,二号种子,三号种子一般,而毋庸置疑,每个学院的一号种子就是各自的大师兄。 一般每个学宫都会选出几个最有希望的种子,由弱到强让其上场,大师兄自然排最后一个,毕竟如果大师兄都败了,这个学宫等于也就打空了。 “火院的人选好了么!” 在浩然先生宣布开始后的示意下,礼官站上擂台中央,看向南边。 按照规矩,上一届胜者火院作为擂主迎接挑战,由大师兄挑选想上的弟子,参加第一场对战。 这时哗啦一声椅子响,叶思远器宇轩昂地站起身来,报出一个人名,一位腰跨长剑的年轻公子从他身后走出,一步步登上擂台。 在那少年站上擂台之时,人群中爆发出轰然的掌声。 所有人群情激动,嬴抱月抬起头来。 稷下之宴,残酷的上四宫斗武第一场,拉开了序幕。 第一百零二章 激昂 擂台上的少年看上去十八九岁,神情倨傲。 对嬴抱月而言当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但当他面对着众人抬起头时,台下的欢呼陡然变成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怎么了?”姬安歌一脸疑惑,“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她虽是土生土长的南楚人,却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但平心而论这人的外貌应该也不到能让其他人如此震惊的程度吧…… “居然是王良才?叶思远他疯了?”然而就在这时她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少年夸张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子楚……”姬嘉树看向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摸到他们这边的陈子楚,叹了口气,“你怎么跑来了?” 堂堂风院大师兄不留在原地调兵遣将……跑到他们这边来是要作甚…… 面对姬嘉树的叹息,弓腰躲在姬清远身后的陈子楚耸了耸肩,“上场的顺序都订好了,反正我又不能出场,那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跑来玩玩又怎么了?” 姬嘉树目光无奈,但却也知道陈子楚说的是实话。 在场的上四宫大师兄中,唯独不用出场的人就是他了。 风院情况特殊,陈子楚并不是最强的风法者,就算他是他也不能在稷下之宴出场。 因为他是南楚继子,代表着南楚的军心。在初阶大典开始前他要是出场了,胜倒好说但万一败了,会影响到所有南楚修行者的士气。 同理,这一次稷下之宴和之后的争先战,如无意外六国继子应该都不会参加。 只是姬嘉树没想到陈子楚居然还真敢顶着个继子的名号到他这里来凑热闹,看来是对眼前这不寻常的发展想说话想得不得了了。 姬安歌心惊胆战,但姬嘉树发现自己身边的少女对陈子楚的到来却丝毫不惊讶,嬴抱月抬起头看向陈子楚,“王良才是谁?” 陈子楚一脸终于有人来问我了,轻咳了两声,看着高台上的少年正色道,“这可是火院现在的第二号人物。除了不能出场的嬴珣外,实力据说仅次于叶思远!” 嬴抱月懂了。 也就是说高台上这位是火院的二号种子。 明白了这人身份,台下其他人的反应就不难理解了,实在是火院这次……不按常理出牌了。 正如之前所说的传统,一般稷下之宴都是从弱的弟子开始,为了可持续发展会派几个水平一般的弟子打头阵,试试水。 上四宫无一例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谁都知道不能把王牌一上来就丢出去。 毕竟再强大的少年天才,经过车轮战的消耗也终究会被打败。 但火院这次,等于是一开始就上了个仅次于王炸的。 其他学院和看客看到了,可不是要炸么? “直接选了王良才,看来火院这次很有自信啊!”陈子楚看着台上人感叹道。 高台下不少人也如此窃窃私语。 “我觉得叶思远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自信,”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淡淡开口。 陈子楚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只见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闻言点头,“的确如此。” 的确个什么……你们两人讲话能顾忌下其他人的理解能力么?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子楚正想腹诽但下一刻却只见身前少女像是能听见他心里说的话忽然转头看向他。 随后微微抬起手,指了指角落里几乎被所有人忽视的水院。 “你是说……” 陈子楚一愣,下一刻听嬴抱月轻声开口,“这次的稷下之宴和之前的也不一样不是么?” 撇开她这个不知道会出现的人,最大的异数其实就在其他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 陈子楚愣了一瞬,下一刻死死盯着水院,额角边渗出冷汗。 在看到许义山的瞬间,他忽然就明白这对敏锐的未婚夫妻的意思。 异常之时行异常之事。陈子楚并不知道叶思远是不是未雨绸缪,但他知道其他学院要是按照之前那般先找几个弱一些的修行者试水的话,唯独这次是绝计行不通的。 因为这一次的稷下之宴……水院破天荒的参加了。 震山先生还在张望,许义山形单影只,水院看上去还是那样没有排面。 然而其存在却足以改变所有格局,其弱点却能打的人措不及防。 众所周知,水院人少。 嬴抱月看着擂台。 这一届有水院参加,水院可不会等人热身,直接上来的肯定就是大师兄,虽然车轮战许义山一个人不知能赢多少场,但上来如果其他院选的人太弱,等于给他送人头。 看着昂首挺胸站在擂台中央的王良才,嬴抱月眯起眼睛。 这个时候人们还没意识到,今年的上四宫斗武会和以往大不相同。 会变成高端战力的角逐。 “居然上来就是王良才……” “毕竟嬴公子不能上场……” “可不应该往后找吗?怎么居然找这么厉害的王公子……” “这才精彩啊,居然上来就能看到王公子出手!” 人们疑惑地议论着,但气氛却显而易见的热烈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消息把气氛推向顶峰。 “火院王良才,向各位同道请教,哪位愿意赐教?” 王良才的声音在擂台上回荡,却一时无人应声。 毕竟火院剑走偏锋,打乱了其他院的计划,不好好研究没有人有胆子当着枪头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空气中响起一个少年懒洋洋的声音,“有意思。” 嬴抱月看去,只见那个是浑身绫罗绸缎,面红齿白还生着双桃花眼的少年。少年张开手中折扇又合上,对身边的童子说了些什么,童子浑身一震往台上礼官那跑。 听到传言的礼官也一愣,但下一刻看着台下只差把富贵写在脸上的年轻公子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 “中唐继子宋谦为稷下之宴第一场送上彩头,赢者白银一千两!” 中唐? 宋谦? 这名字……送钱? 嬴抱月听到这个名字怔了怔,随后一笑。 为稷下之宴各国继子出彩头也是习俗,主要是鼓励年轻修行者勉励修行也是各国继子充面子的时刻。 不过据嬴抱月了解,这彩头十次有九次都是中唐继子出的大头。 不愧是中唐人。 嬴抱月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南楚那么关心中唐人来不来了…… 但好在中唐人还是来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王良才听到这个彩头显然愈发激动,更加挑衅地看向台下,台下一片骚动。 “怎么?今年还是没人敢挑战我们火院?” 高台下许义山看着擂台中心的人,手动了动想往上抬,但下一刻一个苍老的老手忽然覆了他手上。 震山先生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许义山停住手,而就在这时,重金下的另一位勇士出现了。 一个黑脸少年猛地蹿上了台。 “雷院武力夫,请王公子赐教!” 第一百零三章 雷鸣 鲜血飞溅,电闪雷鸣。 即便有阵法阻隔但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腥风,叶氏坐在最高处猛地捂住了嘴。 “夫人?”她身边老嬷嬷连忙上前来给她拍背,“哎哟,您……没事吧?” “我……”叶氏勉强抬起头,结正好看到高台上长剑猛地扎入黑脸少年的肩膀,连皮肉都在瞬间仿佛被那剑上的火焰烧得焦糊,一股恶心从她心底泛上来,“呕……” 叶氏猛地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 “夫人,得罪了,”浩然先生隔着帕子伸出手来,向叶氏体内渡了一些真元。看着叶氏白着脸色还非要强撑着坐在这里,老者皱起眉头,“姬夫人,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这场面对女眷而言委实是刺激了一些……” 对于这种明明受不了还要留在这里的叶氏,老人心底也升起了一丝厌烦之情。 他本以为叶氏身为神子正妻,又坚持要留在这里,好以为她多少见过些场面。但现在看来是真的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还不如平常凑热闹去看对战的一般百姓。前朝王后面对兵临城下还能勉励夫君,说是为了当王后培养的叶氏女,此等场面就受不了要真到了战场上,这妇人恐怕还要腿软。 “没什么,我无事。不劳先生费心。” 然而叶氏用帕子抹了抹嘴,看着高台上坐在姬嘉树身边一动不动凝视着擂台的红衣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随后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正在激战的少年们,很快挪开,厌恶地斥道,“我就是没想到好好的少年郎,不好好比剑,行事如此粗鲁不堪!” “粗鲁……”这下连浩然先生都蹙起了眉头,但想起这女子的身份,还是很快平复下眉头。 这女子明显不了解她夫君身在的世界。娇生惯养的千金不知道没什么,但明明受不了还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势,就很有些不懂事了。 但即便如此,浩然先生又不能出言赶人,正想忍了之时,却只听叶氏轻笑一声,“这比试也算不了什么,我之前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和我侄儿比起来差远了,我已经通知我侄女,让她等下来看看她哥哥的英姿。” 叶氏的侄儿正是浩然先生的高徒叶思远,听到叶氏夸赞,浩然先生面上还是流露了几丝喜色,也就无意去管叶氏把叶静姝也叫来凑热闹的事。 但想起两天前那个出现在稷下学宫的身份成谜的女子,老人的神情又阴沉下去。 那个女子至今还没出现,看着水院那边空荡荡的桌子,浩然先生眯起眼睛。现在看来那女子应该是临阵脱逃了,毕竟一女子境界还如此低微,参加稷下之宴简直就是送死。 之前那女子想混进他们火院,恐怕也是因为火院人多根本轮不到她上场。却想到没得逞,只能进了水院,此时害怕上场估计早遁逃了。 但看着水院空荡荡的场地,浩然先生并不想去追究水院人没到齐之事。看着鲜血飞溅的擂台,老人眸光闪了闪,他也不知道那他是希望那女子出现还是不出现。 总之在那女子的添乱下,水院获得了参加这次稷下之宴的资格,但不管那女子出不出现,要提防的只有大师兄断水剑主许义山一人。 一人……浩然先生按下心头微微闪现的某个想法,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场上的第一场对战上,集中到火院即将取得的第一场胜利上。 …… …… 没错,胜利。 高台上坐在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静静看着大厅中央的擂台。 她并不知道叶氏此时的感受,事实上在她看来稷下之宴作为学院之间的切磋还是控制了一个度。初阶大典才是大头,在稷下之宴上哪怕是上场的修行者都不会将自己压箱底的手段都使出来。 不然到了初阶大典还怎么打? 场面上看着激烈,不过是因为两人都只是比拼剑招,受伤也都是皮肉伤。 动真格的战斗往往不会那么血腥,伤是伤在体内。 不过就在台上两人都控制了自己的手段的情况下,王良才的确不负火院嬴珣不算情况下二号种子的名号。 雷院上来挑战王良才的修行者名唤武力夫,身材高大面孔黝黑,是个典型的北魏人,武器更是一把弯刀。听身边陈子楚的絮叨,嬴抱月得知这人是雷院的第三号人物。 王良才实力不敌嬴珣,实际排名在火院也是第三,按理说两人都是三号种子,实力差距不会很大。武力夫上场时跳上擂台咚的一声响,爆裂的雷法和男人高大的身形,让其看上去来势汹汹。 王良才不慌不忙抬剑抵挡,雷法重攻击,向来习惯于一个泰山压顶,武力夫一刀仿佛就要把王良才的脖子割下来,看的其他修行者连连惊呼。 电闪雷鸣中,看得人心惊肉跳,在武力夫的大刀下,王良才就像是个小虾米。 “王公子没事吧……” “北地这些蛮子……雷法者果然都是些不要命的野蛮人!” “嘘!你个蠢材,你忘了春华君是雷法者么!” “嘶,是啊,但春华君和那些雷法者都不一样吧……怎么回事……” 嬴抱月听着底下的议论纷纷,侧目看了一眼身边面容清隽的少年。 雷法暴烈,伤人伤己,这是修行界对雷法一直以来的普遍认知。提到雷法者,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北魏或者后辽雪原上那些套马的汉子。 姬嘉树这位雷法公子绝对是异数中的异数。 说实话在没见到前她也没想到姬墨的小儿子,南楚的佳公子居然会是一位雷法者。 这让嬴抱月不禁好奇,这位少年当年为什么会成为一名雷法者。 听着耳边的议论,嬴抱月眼前也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姬嘉树时的画面。先前她没见过其他雷法者不记得雷法剑是什么样子,但现在看着台上的战斗,姬嘉树的雷法剑似乎的确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这北魏小子还真是猛啊!”一边的陈子楚啧啧有声,同样看向姬嘉树,“和你这雷法者的风格还真不一样,天天看你用剑我都快忘记真正的雷法者是这样子了。” 真正的雷法者是什么样子?姬嘉树的雷法剑又是什么样子? 嬴抱月心头微动,这个少年的剑法,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第一百零四章 热浪 姬嘉树静静看着擂台上的画面,其他人的议论似乎都入不了他的耳。 擂台上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武力夫使出的剑法愈发出神入化,大开大合间威猛至极! “雷法九剑,他至少掌握了七剑,”姬嘉树淡淡开口,静静看着擂台上自己的师弟,“的确不错。” 北方剑派不如南方剑派花样多,雷法剑在风火水雷四剑派中剑招算少的,传下来的只有九剑,当然这些剑招里还有秘密,不到关键时刻姬嘉树不会展现。 雷法第八剑第九剑都需要等阶五才能掌握,武力夫能掌握七剑已算极为优秀。 “是么,那是真的厉害,”陈子楚不禁感叹,正想吹捧下雷院前途无限,然而下一刻他却只听姬嘉树再次淡淡开口,“但他要败了。” 啥?陈子楚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嬴抱月点头轻声开口,“撑不过三招了。” 陈子楚算是明白了。 跟这两人说话一个脑子是不够用了。 等等,姬嘉树一个雷法者看的清楚,这女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莫不是在瞎猜吧? 嬴抱月不知陈子楚腹诽,她虽不懂剑招,但她懂战斗。 三招已过,懂行的人眼里,武力夫的劣势已经很明显。 越是暴烈的剑法,就越讲究速战速决,虽然挡得狼狈,但王良才已经挡住了武力夫三个大招,这位北魏少年,已然失了先机。 这一点也不出其他人预料。 虽然武力夫势头迅猛,北魏人底下高呼连连,但和其他一脸震惊旁观的修行者不同,火院那边,所有弟子脸上却没有丝毫担忧。叶思远坐在最前面,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微笑。 高阶修行者都知道这份底气从何而来。 火院到底是稷下学宫第一大院,同样是三号种子,在硬实力上比其他院三号种子还是要强的。 果然三招过后,王良才开始反击,武力夫颓势渐显。 陈子楚瞪大眼睛,看着台上场面如嬴抱月所说那边急转而下,而就在她预言撑不过第三招的第三招。 “火树银花!” 伴随着擂台边其他少年们的高呼,高台上涌起炽热灿烂的火花,最后一招定胜负! 王良才的胜利就在眼前,嬴抱月静静看着擂台上的画面,耳边传来人们已经肯定胜利的高呼。 “这可真是赢定了,赢了赢……” 陈子楚被气氛感染也举起双手,然而就在他高呼之时无意间瞥到身边的少女忽然一怔。 就在人们提前的欢呼中,嬴抱月忽然眸光一凝。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看着高台火花中极细小的一个光点,瞳孔一缩。 那光点太小,下一刻淹没在火花中,也没人注意到王良才动作一顿。 “轰”的一巨响,武力夫庞大的身躯撞上擂台的栏杆,吐出一大口血。 “第一场,火院王良才胜!” 礼官大声宣布,台下掌声雷动。 …… …… 嬴抱月随着众人静静鼓掌。稷下之宴第一场对战就这么拉下帷幕,时间正好在一炷香内。 时间虽然短,但这场强强对战堪称高潮迭起,极大的刺激了台下年轻修行者们的血气,武力夫沉重的身躯被抬了下去,看上去伤痕累累但性命无忧。 第一场就如此惨烈,少年们看着高台上王良才的目光愈发敬畏。 毕竟武力夫是一位各方面都十分强悍的对手,而面对这样的对手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倒,火院雄厚的实力可见一斑。 “恭喜叶师兄!” “火院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国之栋梁啊!” 一转转修行者们纷纷拿起桌上酒杯向叶思远祝贺。 “哪里哪里,”叶思远嘴上谦虚,脸上得意的笑容却掩都掩不住。 原本对上场跃跃欲试的其他学院弟子的脸色却没那么好看。 “这事可真难办了,”陈子楚在后面喃喃道,“这下面谁会上场呢?” 按照车轮战的规则,武力夫被抬下去,王良才却还站在台上,神情倨傲的少年猛地一把甩掉长剑上的血迹,一声高喝,“火院王良才,继续讨教,还有谁要上来!” 虽然身上有多处剑痕,但看得出伤口还是浅的,一炷香的战斗对修行者的真元消耗不算太大,此时在其他人修行者眼里,身带血迹站在高台上的王良才活脱脱一个阎王。 王良才大吼了几次,但还是没有其他学院响应,但他也不急,嚓的一声将剑插入高台,抱着手这么好整以暇地等着。 周围人都在议论可能上场的人选,陈子楚很清楚这样的僵持不会等很久。 按照规则,如果一炷香没人上场,就会再判王良才赢。 “喂,嘉树你觉得接下来会是谁?”陈子楚侧目想问姬嘉树,却只见就在其他人都在讨论上场人选之时,姬嘉树却只是注视着身边的少女。 “怎么了?”嬴抱月看向他问道。 姬嘉树静了静,看着嬴抱月问道,“刚刚……最后一招的时候,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陈子楚一怔,立刻想到之前王良才最后制胜时这名少女不同寻常的眼神。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姬嘉树,“姬公子看到了什么?” 姬嘉树没看到什么,看到的只是她看到了什么,神情一时有些古怪。 他发现,这女子似乎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其敏锐度程度甚至可能在某些时候能超过他。 “我没发现了,但我觉得你好像发现了什么。”他诚实地问道,“请问你看到了什么?” 嬴抱月闻言顿了顿,感受着身边少年再次拉起了极为隐蔽的屏障,看向高台上器宇轩昂的王良才,和另一边被抬出会场的武力夫,她轻声开口。 “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我觉得那是……”嬴抱月顿了顿说出了那个词,“毒针。” 就在王良才的最后一招内,她发现武力夫攻向王良才的剑光,像是夹杂着毒针。 而更可怕的是,武力夫双手握刀,那根毒针并非武力夫本人所发,而是从他身后的阴影,破除阵法而入。 姬嘉树闻言肩膀一震。 既为这少女的敏锐又为她话里的内容,如果嬴抱月说的是真的,那么简直让人细思极恐。 武力夫明显不及王良才,但就在他要败的时候,居然有人想暗算王良才? 是谁?什么人如此大胆? “那针可能是被王良才的剑火给熔了,”嬴抱月看着高台上依旧生龙活虎的王良才道。 武力夫和王良才差距明显,那枚毒针可能是试探,总之幕后黑手似乎没有得逞。 但同时也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件事。 除了他身边这个女子。姬嘉树侧目看着戴着绯色面纱的少女的面庞。 她到底…… “如再无人挑战,这场就算王公子的胜利,”这时礼官的大喊打断他思绪,姬嘉树知道下一场的对手就要出现了。 “第二场人选已定!”有小童跑到礼官身边送了一张纸条。 “是谁啊?难道水院要上了?”陈子楚在一边嘀咕,姬嘉树看他一眼,“你们风院没关系么?按理说不该你们了么?” “我们风院又没有能赢的,”陈子楚看着台底下一动不动的风院座位心大地摆手,“这次肯定就……” 陈子楚的声音忽然顿在嘴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愕然抬头看向更高的方向,瞳孔一缩。 “风院应战!” 这时礼官一声高喊,人们却没看见有人从风院座位处走出来,然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个人的脚步声,人们愣愣抬起头。 看着那个从高高台阶上走下的身影。 那个身影居然来自大厅内最高的地方,南楚王室王子所坐的之处。 天井上射下的光线在打在少年的铠甲上,发出幽幽的光。 那个少年从最高的台阶处,一步步走下,走上高台,周围忽然寂静无声。 嬴抱月看着陈子楚像是一座雕像一般僵硬地注视着台上人,看着那少年对王良才低头微微一礼,静静拔出腰边长剑。 “稷下之宴第二场!” 钟声响起,高台上礼官一声高喊,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风院弟子陈子寒对火院弟子王良才!” 第一百零五章 次子 看着那个一步步从最高处走下,又走上擂台的少年,满座寂静。 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但所有人都能知道他身份不同寻常。 只因他不是从他该走出的地方走出来的。 风院陈子寒。 礼官报出的名号在整个大厅中环绕。但这个挂着风院名号的少年却不是从擂台下风院位置处走出。 这个身着铠甲的少年居然是从坐在最高处的南楚王室二殿下姜元身后走出的。 南楚二殿下。 嬴抱月知道这个二殿下,之前她和姚女官说她第二天要参加的稷下之宴南楚二殿下会到场之时,姚女官直接摔了盘子。那时她才得知这位南楚二殿下居然就是嬴晗日原本选中的那个和亲对象。 当然如果不是前秦朝廷还有基本的羞耻心在,嬴晗日甚至想过把自己的妹妹许配给南楚王或者他已经有正妻的长子为妃…… 最后还是被前秦老臣以太祖皇帝的嫡亲血脉至少要为人正室才挡下了嬴晗日这个决定。 再加上南楚国内有传言,其实南楚王室内最有权势的是这个二王子,因长子羸弱也许日后新的南楚王会是这位二殿下,嬴晗日立刻就下决定提出要和亲南楚二殿下。 然后…… 就被拒绝了。 南楚王亲自保媒南楚春华君。 基本上可以理解成不希望前秦公主来祸害他的儿子了。 嬴抱月并不清楚南楚王室内部到底是如何看待这场和亲,但因嬴晗日第一次发出的国书指名道姓想把她嫁给这位二殿下,在这场订婚宴上这位二殿下居然出现也是够尴尬的。 之前入场时不少人在窥探这位二殿下的眼神,但却什么都没看到。 是的,什么都没看到。 嬴抱月静静看着前方,没有像众人那样惊呼着看向高台的最顶端。 就如秦人尚黑一般,楚人喜赤。 那个身着南楚王室传统赤色曲裾深衣带着护卫走入通天阁的少年,身上衣服甚至比今日订婚的姬嘉树还要红。 面对众人的恭维跪拜,那个年轻的男子动作得体,笑容可掬。 但就在那样的笑容下,人们对待他却愈发恭敬。 让嬴抱月想起之前从姬清远那打听到的,关于这位南楚二殿下的传言。 关于这位二殿下“笑面虎”的传言。 十六七岁本该是受人摆布的年纪,但这位冷宫出身的二殿下却很不一般,传言他看上去随和甚至有些懒散,但行事却莫测狠毒。 莫测狠毒么…… 听到这传言嬴抱月也不知道对于前秦没能和这位二殿下结成亲到底是幸与不幸了。 之前他进来时,还有不少人的目光在她和他之间逡巡,似乎还希望他们之间发生点什么。 但之前在订婚宴嬴抱月并没有往那个少年处看,只是最初他被众人迎入大厅时看了一眼。 因为就在他进门之时嬴抱月就意识到一件事。 那个一直在笑的南楚少年,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他往这边投来的目光,看着的一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姬嘉树。 虽然是作为南楚王室的代表来的,但这位殿下作风谦和,也只带了一个护卫就大摇大摆地过来,在整个订婚宴和稷下之宴就一直坐在那里当吉祥物,平静的让人们都快忘了他。 然而却没想到这位殿下身边的护卫居然也会参加稷下之宴,还作为从未听说过的风院弟子。 “陈子寒?这人谁啊?我弟弟就是风院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 “这打扮不是宫中的侍卫么?殿下的侍卫是稷下学宫的弟子?” “风院那边也乱了,不会没人知道这位要上场吧?” “风院大师兄人呢?等等……风院大师兄的名字好像是……” 擂台边的人风言风语,而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人想起了那个人。 看着注视着台上少年神情复杂的姬嘉树,嬴抱月端详着那个名唤陈子寒的少年的样貌,随后看向一边站直身躯沉默不言的陈子楚,“是你弟弟?”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猜得那么快? 陈子楚苦笑,“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就是庶弟,”嬴抱月继续道,“他的母亲是南楚王赐给你……父亲的?” 嬴抱月顿了顿,还是没有把“战利品”这三个字说出口。 但陈子楚却已经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股寒意从脊梁直冲天灵盖,愕然看着嬴抱月,“你查……” “不是,”嬴抱月摇头,“我猜的。” “有屏障其他人听不到的,”嬴抱月看了眼身边神情更加复杂的姬嘉树,泄露别人的家事自然是不好的,但姬嘉树的话肯定是早就知道了,“对不起,妄加揣测了。” 能揣测成你这样也没谁了…… 陈子楚没想到他一声拒绝,这女子就真的能猜得如此深入,这简直是瘆人了…… “没什么,”他也没肯定没否定,只是深吸一口气玩味地看着面前少女,“不过你怎么猜的?” 嬴抱月听着高台下其他人的流言,端详着那名铠甲少年褐色的眼睛。 “如果只是一般的庶子,不可能会有那么多人不认识他,除非他的父亲不太想公开他的身份。”她静静道,“而这位的相貌,有北地游牧民族的特征。” 上推年纪,陈子寒出生的时候秦帝国初统天下,各诸侯国之间的通婚并不常见,而陈子楚的父亲又是一个武将,在她曾生活的那个战乱年代,武将,庶子,混血,这几个关键词就足够嬴抱月做出这样的推测。 只看陈子楚的反应,嬴抱月就知道她的判断没有问题。 何止是没有问题,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擂台上的少年。 “没错,这是我的弟弟,陈子寒。” 一个跟着永远跟着他的脚步,却极少展露于世人面前的,他的庶弟。 “他不常出现在风院,所以没多少人知道他,”陈子楚淡淡道。 这次风院安排的出场名单里自然没也有他。 但没人能阻挡他的出场,因为让他出场的人,是那个人。 看着高台上笑眯眯的姜元元,陈子楚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你弟弟实力如何,”这时另一个兄长,姬清远忽然开口。 然而出乎众人所料,陈子楚淡淡开口,“我不知道。” 但看着高台上拔剑出鞘的少年,陈子楚静静开口,“但我知道……” “他比我强。” 第一百零六章 寒风 比他强是有多强,陈子楚没有说。 实在也是不好说。 毕竟要说一个风法者有多强,也很难让人相信。 风火水雷四大剑派,风之一派是比较特别的一个流派。特别就特别在……这是一个没什么攻击力的流派。 一直以来都是四大剑派中最不看重战斗,最为温和的一个流派。 正所谓清风拂面,水波不兴。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高台上缓缓拔剑的少年。和剑拔弩张满脸涨红看上去火力十足的王良才不同,这位名唤陈子寒的少年连拔剑都透着漫不经心。 风法一派是四大剑派中诞生最早的一派,也是和天地自然关联最为紧密的一派。比起战斗,风法者向来更关注对天地元气的吸纳和人体与自然的调和。 这个流派诞生于修行者还没有沦为战争武器的早期,虽然诞生最早,但风法剑总共只有六招,是四大剑派中最少的,足以看出这个流派到底是有多佛系了。 在这样的传统下,风法者虽然不乏天阶,但极少能诞生有强大战力的修行者。 最典型例子就是当年的八人神中,只有一位风法者。正是如今的后辽国师,山鬼。 而这位神子在当年的等阶二位阶之战中,毫无意外地垫了底,成为排行第八的神子。 传说因为不喜争斗,不愿出席八人神的集会,甚至不愿娶妻生子传递修行者的血统,这位后辽国师险些被赶下八人神的位子。 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越有可能生下高阶的天生修行者,所以修行界向来鼓励修行者早婚,山鬼因为一直不曾娶亲,甚至被人们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山鬼的位置因为这些猜测岌岌可危之时,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就在其他神子为了挤下山鬼打算重新开启位阶之战之时,大司命林书白突然宣布和后辽国师山鬼订婚。 消息一出,举世皆惊。 连嬴抱月都吓了一大跳,因为师父之前从未和她说过此事,她也不记得师父和山鬼有什么过多的交往,在她的印象里那两人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几次。 全大陆谁都知道,大司命和东皇太一育有两子,但两人却一直没有成婚。 姬墨成亲了,但林书白一直未婚。 人们一直猜测林书白终究有一天想通了还是会和姬墨成婚的,却没想到林书白的确要成婚了,新郎却不是姬墨。 她没有选择最强的神子,却选择了一个最弱的神子。 山鬼面临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全大陆都不知道这大司命到底在想些什么。 嬴抱月也不明白,但她上上辈子永远失去了问清楚的机会。 师父和山鬼定下婚约是嬴苏意外去世前不久的时候,那时嬴抱月为自己的婚约尚且自顾不暇,没来得及问,而之后嬴苏出了事,她晋升等阶二,随后失去了死前一年的记忆。 甚至不知道师父最后成婚了没有。 回来后她从归辰那得知,师父最终没能嫁给山鬼。因为就在婚期之前,大司命林书白在永夜长城上殒命。 这是一份没有完成的婚约。 而山鬼自此之后也没有娶亲,连婚约都不曾再结,但因为有和大司命的这段往事,人们倒也不再怀疑他有什么问题,只当他当了望门的鳏夫。 山鬼至此隐居于后辽雪山,除了一些特殊场合,不问世事。 连这个退路选择的,都十分符合风法者与世无争的风格。 嬴抱月也没指望够这位神子帮她为师父报仇,风法者向来不擅长这些也往往不愿意做。 往事暂且不提,嬴抱月认识的风法者,差不多都是和平主义者,比起武将更像文官。 嬴抱月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陈子楚和许义山来接她,陈子楚大吼的那句,“老子是谋士!” 如果嬴抱月没猜错,赵光应该也是个风法者。 这样看来这次初阶大典会有两个风法者继子,也算是十分稀奇了。 毕竟这样佛系的流派,在如今强者为尊的修行界,自然被大部分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修行者所抛弃。 除了情况特殊的水院,风院的人数一眼看去是最少的。 刚刚听陈子楚嘀咕的风院的指示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反正风院从没赢过。 其他学宫自然也知道这事,雷院打完就该到风院了,叶思远本来喜上眉梢,但就在看到陈子寒的瞬间,他的笑容有些扭曲。 作为叶氏族人,他多少知道一些陈子寒的底细。 在作为风院弟子之前,他先是姜元元的护卫。 南楚深藏不露的二殿下,他身边的护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但关于陈子寒的消息也就到这里了。陈子寒从不参加学院切磋,连各学宫选大师兄的会武,他都直接弃权了。 没人看过他动手,但按理说一个风法者,能翻出什么风浪? 为什么二殿下会拒绝叶氏送的人,反而信任一个舞姬所生的庶子? 看着高台上的陈子寒,叶思远眼底浮现出一丝狠意,对台上的王良才做了个手势。 王良才瞳孔一缩,下一刻高台上宣告开始的钟声敲响了。 “咚!” 伴随着沉重的钟声,不等人们反应过来,擂台上却已经染红了。 被火染红了。 “刀山火海!” “是刀山火海!” 火法剑第九剑,刀山火海。 人们的惊呼声从高台下传来,高台上的王良才居然在这个时候掏出了几乎压箱底的本事! 熊熊烈火有如惊涛巨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形单影只的陈子寒扑去,随之而来的还有王良才被烧得通红的剑锋。所有人看着台上画面,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这莫名出来的少年被火吞噬。 然而就在这时,台上起风了。 明明风会将火越吹越旺,但台上的风却不是这样。 一阵冰冷的寒风突然出现,仿佛还夹着冰雪。 刀山火海被冰天雪地压制。 所有人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但就在这时,人们看着眼前这一幕再次震惊。 王良才和陈子寒即将短兵相接。 陈子寒静静抓着长剑,两人都几乎冲入了火焰狂风之中。 当的一声!二剑遭遇。 而下一刻,庞大的风忽然席卷全场。 然而再下一刻,哐啷一声,混乱的场中居然传来一声长剑掉落的声音。 所有人瞪大眼睛。 谁输了? 谁赢了? 第一百零七章 席卷 冰冷刺骨的寒风从擂台上吹拂而过,却仿佛吹在台下所有人的心上。 连擂台边的阵法都没有挡住那寒风的威力,人们本能地被刺激的闭起眼睛,好久后睁开眼睛,怔怔看着高台上,寂静无言。 坐在高台上嬴抱月等人也静静看着擂台上。 寒风席卷而过。 而寂静的高台上,此时只站着一人。 咔嚓一声,陈子寒收剑入鞘。 而原本耀武扬威的王良才,静静躺在地上,就像一个死物。 所有人都因为震惊说不出话来。 连原本站在一边的礼官都愣愣站在一边,台底下叶思远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猛地一拍桌子,礼官才反应过来。 “都愣住干什么,快救人!” 礼官一声大喝,刚刚把担架抬回来的宫人立即上台将王良才抬上担架。看着冰冷的像一具尸体的王良才,连见多识广的宫人们都唬了一跳,这不是闹出了人命吧? 看着礼官发白的脸色,陈子寒微微额首,平静地开口,“他没事,只是一时晕厥。” 一时晕厥,惊吓过度,性命无忧。 这的确是很符合风法者和平主义者的作风,风法剑之所以不被人重视,就是因为里面几乎没有能一击致命的杀招。 在人们的眼里风法者就是没有牙的老虎。 没有牙的老虎吗? 看着僵硬的一动不动面色青白的王良才,看到这一幕还有谁会把风法者当成没有牙的老虎? 能让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晕厥这么长时间,傻子都知道那要杀他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稍微有点修行常识的人都明白,刚刚那一瞬间只要这少年有那个意思,他随时都能要王良才的命。 靠没有杀招的剑法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个人…… 嬴抱月眯起眼睛。她身边的姬嘉树神情也肃穆起来。 不如说在场的所有修行者面色都不太对劲,看着台上唯一剩下的那个少年眼神剧烈的摇晃着。 王良才被担架抬了下去,抬着他的宫人大喘着气,因为就在前不久他们才把王良才打倒的前一个对手抬下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招了回来,来抬方才还意气风发打别人的公子。 太快了。 这一场对战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远超众人的想象。 风水轮流转,看着被抬下去的王良才,高台下围观的其他修行者都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这份后退不是为了台下的人,而是为了台上的人。 王良才有多强大所有人有目共睹,作为火院的三把手,其平素的强势刻在所有弟子心中,王良才被抬出去医治,整个火院都乱了套。 看着高台上风淡云轻的那个少年,高台下的沉默中滋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 “这人到底是谁?在风院到底排第几?” “陈子寒……和风院大师兄陈子楚有什么关系?” “不管排第几,为什么老子之前从没见过这么强的风法者?这样的人怎么会籍籍无名?” “风法剑能这么强吗?怎么风院的大师兄我见过他比剑,感觉都没这么强?怎么这样的人在风院没排名?” “看来还是二殿下慧眼识珠……” “难道有什么黑幕?!” 在寂静中这一声质问掷地有声。 在风言风语中,嬴抱月静静看向身边站的笔直抿紧嘴唇的陈子楚。 注意到那少女的目光,却不含有任何质问,陈子楚忽然笑了。 “我说我从没想遮掩他的力量,是他自己不愿意选这些,你们相信吗?” 陈子楚以为他不会得到回答,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听到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嗯,当然相信。” 陈子楚瞪大眼睛看着嬴抱月。 只见面前的少女笑了笑,“这些位置有什么意义吗?” 高处不胜寒。 “而且现在,”陈子楚看着嬴抱月看着高台上的少年,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强大了。” 而且还是以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声这样一个耀眼形式。 彰显出挖掘出这块璞玉贤才之人的贤明。 嬴抱月静静目视前方,感受到无数道钦佩热切的目光看着最高处的那位……二殿下。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英明的君主必须要有识人之明,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而对于这些年轻气盛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修行者而言,所谓的伯乐显然是他们最大的渴望。 更何况还拥有一个王室的身份,简直让人趋之若鹜。 甚至那人不需要主动招揽人才,反而不动声色不留错处的给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嬴抱月没有看他,却仿佛能看到那个少年人和蔼笑容背后无比冷清的眼睛。 在最高处看着所有人,仿佛看着他精心安排的棋子们。 这位二殿下未发一言,但就以这样的方式,在稷下之宴上完成了他的立威。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这样一个人,如果与他为敌,想必会非常不容易。 但此时想这些还太早,因为眼前的形势正在剧烈变化着,陈子寒这个异数的加入,彻底搅浑了稷下之宴这潭水。 “意想不到的高手出现了……” “没想到才稷下之宴就会出现这样的人……” “话说这人刚刚用的什么剑法?” “火院的二把手都下去了,接下来谁上啊?难道这次风院会是赢家?这可是爆大冷了……” 人们窃窃私语,然而随着一声钟声,所有人三魂五魄归位。 “风院弟子陈子寒向同辈讨教。请问谁来应战?” 比王良才不知低上多少倍的声音在场上回荡,但所有人却噤若寒蝉。 “嘶,谁上啊?” “雷院刚刚都败了一场了,火院和风院各胜了一场,这该轮到水院了吧?” 高台下许义山神情复杂地看着高台上少年,握紧了腰边的断水剑剑鞘,看向身边震山先生。 但下一刻他一愣,看着身边震山先生凝重的眼神。 震山先生静静凝视着高台上的陈子寒,眯起眼睛,“此子不太对劲,最好避其锋芒。” 说完老人举起他满是皱纹的手,礼官看过来却只听震山先生大声宣布,“水院这一轮,弃权!” 弃权!? 老人声如洪钟的声音在场内回荡,其他学院顿时炸开。 “怎么了?水院这是怂了吗?连一个无名弟子都不敢上?” “怪不得连女人都来者不拒,简直丢我们修行者的脸!” “话说那女人去哪了?躲桌子底下哭呐?” “嘿嘿,那可不是,吓的不敢来了吧?” 听着周围的冷嘲热讽,许义山咬紧牙关,骨节握得咯吱作响,但震山先生却闭着眼睛岿然不动。 听着泼到她身上的脏水,陈子楚顿时看向嬴抱月,却发现她却看着……火院的方向。 听着周围人对水院丑态的嘲讽谩骂,本来面色难看的叶思远脸色却好看了很多。 “果然和那女人蛇鼠一窝,水院都是上不来台面的东西,”他轻蔑道,随后站起身,整整衣冠,看着高台上的陈子寒目露凶光。 “风法者,”叶思远一声冷哼,傲然起身,在众人的震惊和崇拜中登上高台。 “我来会会你。” 礼官睁大眼睛,随后精神一振,兴奋地高喊道。 “稷下之宴第三场!” “风院弟子陈子寒对!” “火院大师兄叶思远!” 第一百零八章 火起 此时此刻人们此时看着叶思远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位英雄。 原本死寂的气氛几乎在一瞬间变得火热起来,无他只因这还是稷下之宴第一次进行到第三场就有大师兄登场。 史上首次。 还是传说中最强的学宫火院的大师兄! 而叶思远这时上台更意味着他做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决定。 那就是赢到最后的决定。 稷下之宴开始不久,但本该压轴的火院大师兄却已经提前登场了,其他学院的大师兄还没登场,身为上届擂主的火院是不可能放弃胜利,那么叶思远现在这时候上台,显然是打算一人杀遍全场。 当然这只是嬴抱月的猜测,然而就在这时一边的陈子楚抱起手,看着叶思远倨傲的身影啧了一声,“叶思远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啊,这是打算在台上不下来了。” 好吧,看来她还猜对了。 注意到嬴抱月的眼神,陈子楚深吸了口气解释道,“大概是三年前,稷下之宴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初阶大典是三年一次,稷下之宴是每年都要举行的。 然而在年年都有的稷下之宴里,三年前的一场却给人留下了深刻映像。 “不愧是叶大公子!火院威武!” “才第三场,叶大公子这是要再现三年前的神迹啊!” “是吧,我听我大哥说过,三年前……” 看着高台下激动地交头接耳起来的修行者们,陈子楚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嬴抱月道。 “三年前的稷下之宴,就有一位学宫的大师兄在第四场的时候上场,然后……”陈子楚一摊手,“就没他学宫其他人的事了。” 某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车轮战是一种对修行者消耗极大极残酷的战斗方式,但如果那个修行者够强,反而能创下极为可怕的战绩。 “你猜那人赢了多少场?”陈子楚煞有介事地看着嬴抱月问道。 嬴抱月想了想道,“十场以上吧。” 真敢猜…… 和这丫头玩猜谜真是太缺乏乐趣了。 但看着身边神情一言难尽的另一位少年,陈子楚找到了新的乐趣,打起精神看着嬴抱月猛地一击掌郑重宣布。 “十三场!” 就在这时他的声音和擂台边兴奋回忆的其他人重合。 “要知道当年,雷院的大师兄一人就赢了十三场!” “天爷!十三场啊!” “不愧是……” 叶思远的登场唤醒了人们的记忆,随着此起彼伏的赞颂惊叹和人传人的耳语,无数崇敬嫉妒复杂的目光投到她身边的那个人身上。 “所以那个人是谁,你一定已经猜到了,”陈子楚看着眼前眼神清澈见底的少女耸了耸肩。 嬴抱月笑起来。 有些事太过强悍,以至于连人选都不用想。 在这种境界靠近且中间没有丝毫喘息时间的轮盘战中还能连胜十三场,这绝不是一般修行者能做到的,被称为神迹都丝毫不为过。 要知道轮盘战连赢,等于是以疲惫不堪的身体去面对一个个精力百倍的对手。 如果用嬴抱月上辈子世界的运动来打比方的话,等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跑千米长跑,跑的还要比人家正常每场新参加百米赛跑的人还要快。 这样一比,就知道这件事多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做出这件事的,是一个当年只有十二岁的少年。 嬴抱月看向身边神情无奈的姬嘉树,轻声开口,“是当年姬公子的记录吧?” 伴随着她的声音,下面的议论也正在爆发。 “知道吗?春华君三年前第一次参加稷下之宴的时候可是连胜十三场!” “不愧是春华君!” “太可怕了……” “还好我们今年不会遇上春华君……和那位一届简直就是倒血霉!” 陈子楚闻言一把拍在姬嘉树的肩膀上,“没错,就是你的未婚夫,厉害不?” 的确是很厉害,以这少年的年纪,真的是非常优秀了,陈子楚一巴掌拍在姬嘉树肩膀上的,但少年的身形却没有一丝摇动,足以看出基础的扎实。 大概是从两岁起就开始扎马步的吧。嬴抱月默默心道。如果是的话和师父当年对待她的方式还真像,姬墨没白看那么多年…… 陈子楚完全不知道嬴抱月这时却在想这些东西。明明这时下面都在盛赞春华君的神迹,但被称赞的当事人却一脸无奈的笑意,而他身边的未婚妻还在若有所思。 这对未婚夫妻是怎么回事…… 然而和姬嘉树无奈的笑意比起来,正往台上走的叶思远却十分的自信和傲慢。 “看来叶大公子是要重现当年春华君的壮举啊!” “第三场上场,比当年春华君还要早一场,这要是打下去搞不好能比春华君赢的还要多啊!” “是打算破春华君连胜十三场的记录吗?” “毕竟是叶家的大公子,王后娘娘的表弟,叶家英雄出少年啊!” 听着擂台下其他人的吹捧,叶思远没有回应的,但嘴角却有些翘起。 姬嘉树没反应,但陈子楚在一边却怒了,“第四场上场怎么了?就算这小子上场早,但你们以为谁都能有春华的速度?叶思远能有嘉树的速度快?” 这话有点歧义,但嬴抱月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她当然不在现场,但姬嘉树第四场上场,还能赢十三场,足以证明他每次都是在规定时间内打倒对手的。 在这个世界一炷香加上前后上人礼官唱名的时间大概是二十分钟左右,两个时辰为四个小时,按这个算法,一次稷下之宴最多能打十二场左右。 而姬嘉树能第四场后还打上十三场,硬生生把当年的稷下之宴变成十七场,可以说是非常速战速决了。 简称,比百米赛跑的速度还要快。 这记录简直就是一道天堑,但就在这时叶思远加快了脚步,看着擂台上正要向他行礼的陈子寒,冷冷出言打断。 “我们也别整什么虚礼了,陈公子,你打了我的师弟,我这个大师兄也不得不来为他报仇了。” 叶思远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子寒,一个舞姬之子,也只能当得起这种待遇。 “快点拔剑,我赶时间。” 有好事者已经开始盯着滴漏为叶思远读秒了,想要看看这位大师兄能以多快的速度打败这个无名小子。 之前在众人眼中还如洪水猛兽的陈子寒此时已经失去了威胁。 毕竟陈子寒不过一风法者,就算再厉害甚至打败了王良才,但也不可能是拿着家传宝剑真元全开的叶思远的对手。 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眼高于顶但的确拥有底气的叶思远,“这人还真打算破嘉树的记录?” 虽然见过陈子寒实力,但陈子楚也觉得他应该还不是叶思远对手。陈子寒背靠二殿下,叶思远作为世家子大概也不会下杀手,于是他也开始担心起时间。 看着下面已经开始下注的众人,他看向身边的嬴抱月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觉得叶思远多长时间能胜?最后能胜多少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这……至少要等叶思远能胜了你弟弟再说不是么?” 陈子楚一愣,却只见身边少女看着他笑了笑,轻声开口。 “你弟弟刚刚藏拙了,没有看出来吗?” 第一百零九章 越王 藏拙? 陈子楚闻言一时间愣住了。 在场众人,除了神秘莫测的二殿下,他一直以为他是最了解陈子寒实力的人。 也理应如此。 毕竟他和陈子寒关系最近。 但在兄弟关系之前,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座山,那就是嫡庶之争。 如果搁在一般世家,以陈子寒母亲低微的出身,他根本没有参与嫡庶之争的资格。但问题就在于陈子楚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去世了,而陈子寒的母亲还活着。 而他们父亲,南楚大司马陈岩是个不好女色的将军。除了当年南楚王的赏赐,府内没有其他女人。如此给了陈子寒母亲动别样心思的机会。 陈子楚是由母亲陪嫁的老人养大的,从小到大养大他的嬷嬷对他耳提面命,要他一定小心他这个唯一的弟弟。 因有姬嘉树这样一个天才朋友,陈子楚从小就对自己能力有自知之明,当年进阶等阶八后也只选了与世无争的风法一派。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从小姨娘口中天赋过人的陈子寒居然也选了风法一派。 他本以为是姨娘别有用心,直到他翻院墙时偷偷看到从稷下学宫回来的陈子寒被他母亲罚跪在院角整整一夜,他才恍然发现,也许这是他这个弟弟自己的主意。 从那时开始,在外面被其他人称赞八面玲珑的陈子楚,开始搞不懂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的心思。 直到陈子寒通过宫中的选拔,成为二殿下的侍从,陈府二夫人嘴角才恢复了笑模样。 但除了在二殿下面前,陈子楚从没见过陈子寒笑过。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宫中,哪怕在风院陈子楚也不常见到他。 但陈家是武将世家,每年逢年过节父亲都会检查他和陈子寒的武艺。作为传统项目,南楚大司马自然也会让他的两个儿子对打。当然从小到大,赢的都是陈子楚。 只有他五岁那年两人对战第一次之时,那时才四岁的陈子寒还没桌子腿高,拿着把木剑却一把掀翻了比他高一个头的陈子楚。 但在那之后,整个过年期间父亲都没有再看他这个弟弟一眼。 再然后,陈子楚就年年获胜了。 但他不是傻子,小时候还能傻乎乎地耀武扬威,但随着年岁渐长修行愈多,他闭着眼都知道陈子寒是在让他。 但因为每次都是让,陈子楚恍惚知道陈子寒比他强,但到底有多强,他也不知道。 毕竟风法剑就那几招,再强能强到哪去? 更何况他身边这少女今日不过第一次见陈子寒,之前那场对战时间那么短,不少修行者连他怎么动手都没看清楚,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然而不等陈子楚仔细追问,咚的一声钟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子楚睁大眼睛,周围其他修行者也睁大眼睛,不少人兴奋地握拳呐喊,准备看着眼前这场注定十分精彩的顶上之战。 听到开始的钟声,叶思远眼角烧红,眸中划过一丝狠意和跃跃欲试,瞬间拔剑出鞘! 宛如一道长虹倒挂,在叶思远拔剑的瞬间所有人一阵惊呼,愕然看着眼前炫目的剑光,擂台上一时间剑光大胜,嬴抱月也微微一怔。 那把剑明显不是叶思远当初在上四宫筛选时用的那把,寒气逼人,没有剑格,剑身上更是布满了规则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纹,隐隐王霸之气流动,剑身竟然如同镀了黄金一般灿烂无比! 名剑! 这把剑显然超脱了普通修行者用剑的层次,而是在历史上留在一席之地,被无数修行者和英雄握过,拥有绝世高手真元和王者之气的一代名剑! 伴随着那道璀璨的剑光,众人的惊呼声也划破苍穹。 “越王勾践剑!” “居然是越王勾践剑!” “居然是国师大人的剑!这不是由大王在保管的吗?” 嬴抱月瞳孔微微一缩。 名剑。在这个世界专门是指和其他剑不同,拥有其历史和尊命,一些特殊的剑。 除了四大风火水雷四大剑派的山门剑,山海大陆最为着名的莫过于一些王者之剑,可以说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镇国之剑。 而越王勾践剑,就是南楚的镇国名剑。 越国是前朝一个强大的诸侯国,越王勾践是前朝最后一位霸主,曾把女儿嫁给过楚王为妻,但就在三十年前前朝灭亡,楚国出兵越国时楚军缴获了此剑,带回了楚国,最终成了楚国珍宝。 名剑佩英雄,各国的名剑名义上为王室所有,但基本上都会被赠给国师作为佩剑使用。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 当年年仅二十五岁的姬墨成为南楚国师后,越王勾践剑就成为了他的佩剑。 然而如果没有他的未婚妻,这段历史会更光辉灿烂。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正如所有人都知道,南楚本身是盛产名剑的地方,在越王勾践剑被缴获之前,楚国本拥有自己的镇国之宝。 那就是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的,太阿剑。 但这把剑却被一个女子带出南楚,最终落入嬴帝手中。 伴随着秦帝国一统天下,大赦天下,随之宣告天下的,还有诏书中对新生帝王的描写。 “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 太阿剑,从此成为秦帝国的帝王之剑。 和南楚再也没有了关系。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叶思远手上金色的长剑,在光滑的剑面上,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影子。 带走太阿剑的南楚少女,名为林书白。 在姬墨成为南楚国师之前,与他分道扬镳的未婚妻林书白先一步成为了秦国国师,佩太阿剑。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一幕。 二十年后,越王勾践剑尚在,但太阿剑却和她的师父一起消失了。 看着那柄璀璨的金剑人们的惊呼仿佛要冲上云霄,站在叶思远身前的陈子寒也微微一愣。 他紧紧握住剑柄,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一时间居然没拔出剑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从自己手上焕发出的璀璨剑光,叶思远哈哈大笑起来。 “竖子,受死吧!” 说完一剑当头,向陈子寒劈去! 第一百一十章 意外 “当”的一声! 人们从头皮发麻中睁开眼睛,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居然……接住了?” 人们看着高台上静止的两道身影喃喃自语,陈子楚也僵成了一座雕像。 刚刚叶思远如此可怕的一击险些让所有人都尖叫出声,眼前几乎都已经出现陈子寒浑身是血被打飞出去的骇人场面。 如果是在真实的战场上,也许都会被劈成两半。 剑光和熊熊火光掠过,然而这一幕却没有出现。 嬴抱月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 陈子寒一手握剑柄一手托剑面,牢牢架住了叶思远的剑。 他的动作很朴实,很不起眼,没有什么剑法,让姬嘉树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许义山。 叶思远自恃手中神兵之利,刚刚也没有使用火法剑只是一剑劈下,但谁都没想到陈子寒的回应居然也如此简单,还成功了。 场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高台上一上一下僵持的两个人影,姬嘉树却看向身边端坐的少女。 她说的话一直都是正确的。 藏拙吗? 姬嘉树原本都没肯定,这时方才肯定。 陈子寒的应对方式十分简单,面对劈剑几乎所有修行者第一反应都会是抬剑相挡,这时反应过来的不少修行者面上露出了虚惊一场的神情。看清楚了陈子寒的应对只觉不过如此,胆大运气好而已,也许都不过是求生的本能反应。 可只有很少的修行者能想到,刚刚叶思远一剑劈下之时,陈子寒还没有拔剑。 刚刚叶思远那么快的一剑,其他人可都觉得陈子寒都躲不过去,别说抵挡了。 千钧一发之际,那少年却同时完成了拔剑,横剑,托剑连续三个动作。 叶思远是一个动作。 但两人的剑同时相撞了。 由此可见两人速度差距到底有多大。 还有力量。 这时咔嚓一声,陈子寒脚底的厚实木板居然裂出无数道裂痕! 叶思远有神兵助力,这一剑可谓力拔山兮气盖世,但陈子寒却以一把普普通通的剑接下了。 他的力气和身体强度不可谓不大,还有他的…… “你家的剑质量挺好的,”姬嘉树闻言侧目,看着身边忽然开口的嬴抱月,当然她不是看着他。 虽不懂质量什么意思,但应该是在夸他家的剑吧……陈子楚看着笑眯眯的嬴抱月,干干笑了声,“不过是普通的剑……” “是军中的重剑吧?”嬴抱月笑了笑问道,“是你父亲的战利品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可能是在永夜长城边的战役……” 陈子楚被这女子越说越惊悚,愕然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军中的剑不见得会有多锋利,但无论小卒还是大将的剑却都有一个最基本的标准,就是结实,不易断。 毕竟在战场上剑断了……命也就没了。 当然这样的剑对于普通修行者而言笨重又不好看,一般没哪位世家公子会使用。 嬴抱月之所以知道,就在于陈子寒的剑在军中重剑里也算是格外厚实的,恐怕是……秦剑。 还是秦朝高级将领的剑。 秦军当年有虎狼之师之称,其剑多用来砍人头,一战要砍千八百个人头,必须要格外结实耐用。 南楚大司马想得到秦剑,还是能经历大战还不断的秦剑,自然是通过缴获。 嬴抱月看着吃惊的陈子楚笑了笑,简单解释道,“你弟弟手上的是秦剑,我当然认得了。” 她当年刚进入军队的时候,也用的是这种剑。 陈子楚哦了一声,缓缓吸了一口气,这话大抵也能说通了,他记得这把剑是因为当年父亲把他缴获的各种兵器搬出来让他们挑,他当时嫌这把剑太重样子也蠢就没选了,陈子寒却选了这把。 “可是……”陈子楚还是想不通,“就算这剑再厚实,可那是越王勾践剑啊!怎么可能……” 嬴抱月看他一眼,“名剑也要……” 姬嘉树接上,淡淡开口,“也要看谁用。” 你们俩还真是默契……陈子楚心道。但看着姬嘉树深邃安静如水的目光,陈子楚也明白他的心情。 越王勾践剑是姬墨的佩剑,在闭关前想必是为了表示忠心让南楚王放心才寄放的,南楚王拿着就算了,却拿给自家小舅子玩算什么事? 叶思远是怎么拿到这剑的,陈子楚用脚都能想到。 现在的南楚王老夫少妻,对后来娶的第二位王后叶氏长女言听计从,叶静姝三姐妹就只有叶思远一个兄弟,也是一个言听计从,再然后……就这样了。 换言之,得罪叶思远,也等于得罪整个南楚王室。 在南楚境内可没几个人敢这么做,叶思远从小到大,也没经历过几次反抗。 于是此时看着面前居然架住了自己剑的少年,气得目眦尽裂。 “你……”叶思远嘶的吸进一口气,眼睛愈发通红,眼前再次划过两天前那个浑身是泥的女人的身影,心底杀意愈盛。 那之后他一直在找那个女人想要杀了她却没有结果,让他愈发烦躁,得到姐姐送来安抚他的越王勾践剑才勉强压下,他却没想到居然有人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他!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陈子楚带来的,陈子寒是陈子楚的弟弟,一个下贱的舞姬之子也敢挡他的剑,定是看到了那女子反抗他以为他是能反抗的! 盛怒之下叶思远的剑上腾起熊熊烈火,他冷冷看着眼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少年,这人不是得意么?他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但下一刻叶思远愣了下,没看到得意却好像看见有一丝懊悔从陈子寒眼中划过。 什么玩意? 但叶思远的怒火此时已经到达顶峰,他才不管这是什么玩意。 看着冲天的烈火,感受着拂面的热浪,擂台下人们再次惊呼。 “刀山火海!” 居然是王良才之前输在陈子寒剑下的那一招,火法第九剑刀山火海! 但在叶思远的剑下,火海变成了红莲地狱,带着他冲天的怒火和烧红的剑锋向陈子寒扑去,啪的一声陈子寒的剑弹开,身形急速后退,人们睁大眼睛,等着看同样剑法下,这位今日恐成为最大黑马的少年会如何应对。 火焰狂风骤起,人们的心拎到嗓子眼! 来了来了要来了,来…… 然而下一刻,只听啪嗒一声,所有人愣在原地。 因为就在这时。 狂风烈焰中,原本在急速后退同时挥剑的陈子寒突然…… 摔了一跤。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击 人群中陡然响起一阵惊呼! 谁都没想到,在对战中居然会有修行者跌倒! 哪怕是大路上跌一跤都有危险,更何况是在分秒必争的对战中,斗剑中一个动作做错都是兵家大忌,更何况此等意外。 到底是意外还是中招此时都无暇猜测,因为就在陈子寒跌倒的一瞬间,场上形势陡然变得异常凶险! 不管原因如何,在斗剑中跌倒,陈子寒手上无论有什么剑招都是使不出来的,更何况他还是一跤向后仰倒。 嬴抱月从高台上只见那少年脸上露出极为惊恐的神情,仿佛因为意外瞬间失去了判断能力,握剑的手无力的垂下,仿佛连剑都握不住。 谁都能看出来陈子寒剑势已颓,但他的对手却不是如此。 恐怖凄厉的风啸在台上响起,却不是来自于那位风法者。 看着仰倒的陈子寒,其他人惊恐叶思远却眼前一亮,眸中爆发出残忍得意的光。越王勾践剑撕裂空气,厉啸出声,叶思远的剑意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兴奋地向已经要倒地的对手切割而去! “天爷!要出人命了!” “陈公子快认输!” “叶公子快住手!陈公子已经输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但五感明锐的修行者都知道在跌跤的瞬间陈子寒已经输了。如果是君子之争点到为止,叶思远此时的剑就该停了,如果再提升剑意到时候连停的停不了。但谁知面对站都站不稳的陈子寒,叶思远不但没有扭转剑意,却不偏不避继续提升剑意而去! 陈子寒下盘气息已乱,此时根本提不起剑来反击,叶思远这一击如果劈到实处,陈子寒必死无疑! 稷下之宴因为是学院之争,向来不上升到生死,只设防护阵法和礼官,不像初阶大典设有武官防护。更何况叶思远是叶氏公子,其他掌院先生遽然看向震山先生不敢动手,礼官大叫住手却根本无力阻止!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子寒!” 场上只有一声少年的呼喊直上云霄,却被叶思远得意的大笑声盖过。 “区区舞姬之子!去死吧!” 金色的帝王之剑高高举起,被拿在一个掌心无茧的少年白嫩的手里,叶思远肆无忌惮的大笑,向无力倒地的陈子寒劈下。 所有人睁大眼睛,目眦尽裂,惊呼逼在口中,时间仿佛凝固。 然而就在这时候,熊熊烈火之中,却猛然亮起一簇光。 “叮。” 伴随着一声轻不可闻的金玉之声。 叶思远手中原本不可一世无坚不摧疯狂劈出的剑……偏了一寸。 地上的陈子寒瞳孔一缩,猛地一个打滚,滚出了火圈,而叶思远力已用老没劈到实处顿时向前猛地一栽。 咔嚓一声,越王勾践剑猛地扎入栏杆,把铁木的栏杆劈出了个大口子,牢牢扎在了里面。 场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首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刚刚差点被劈的那个人。 灰头土脸的陈子寒从地上坐起,脸上却没有死里逃生的恍惚。他只是怔怔抬起头,透过阵法上一个几乎没有能看见的小孔,看向高台上一个方向。 原本满眼血丝正紧张地看着擂台上的陈子楚骤然对上了自己弟弟的眼睛,猛地一愣。 两兄弟四目相对,陈子寒也愣了下,想起刚刚听到的那声呼喊少年眸光微动,但下一刻他的目光从陈子楚身上移开,看向他身边的一个人。 陈子楚再次一愣,脖子僵硬地移动,随着陈子寒的目光看向自己身边的……姬嘉树。 他的弟弟看的人是……姬嘉树。 陈子楚想起刚刚千钧一发之际叶思远却莫名偏开的剑尖,忽然心头一跳,睁大眼睛打量着静静坐在那里的少年,下一刻发现姬嘉树正把伸出的手收回。 手? 陈子楚还想再看,视线却忽然被姬嘉树身边另一个人吸引,他的目光随着姬嘉树收回的手的方向下移,看见了另一只手。 一只洁白的手,微微空握着,但陈子楚记得这只手离姬嘉树的距离似乎比他记忆中的要近了一些。 嬴抱月一直手空握着靠近姬嘉树,居然像是刚刚向他递了什么东西。 陈子楚眼珠僵硬地转动,落到她另一边一只手上,然后看到她另一只手居然握着……一只筷子? 筷子? 这时下面的惊呼终于到了,陈子楚看去,只见剑被卡在栏杆上的叶思远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场面滑稽中却又透露着诡异,叶思远死死瞪着手中扑空的长剑,声音因愤怒嘶哑,“混……混账!居然敢……” 但就在这时,叶思远血红的眸子侧目向一边缓缓移动,在看清剑旁边柱子上扎着的东西之时,瞳孔一缩。 擂台下其他人随着他的目光,惊呼出声。 “筷子!” “看,那栏杆柱子上居然扎着根筷子!” “一根筷子撞偏了越王勾践剑?骗人的吧?谁能做到这件事?” 筷子…… 陈子楚的目光从嬴抱月手上只剩一只的筷子上缓缓移开,看向她空握着的那只手边坐着的……姬嘉树。 不会吧…… 这想法太疯狂了,但伴随着他刚刚恍惚中看到的残影,陈子楚在脑内还原出了刚刚的画面。 就在叶思远刚刚劈出那杀人一剑之时,姬嘉树伸手犹豫一瞬,身边少女却立即将手中的筷子递出,姬嘉树看也不看的丢出,穿透阵法,打偏叶思远的剑。 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 陈子楚简直说不出话来,等等,为啥姬嘉树不用他自己筷子? 这时嬴抱月收回了手,注意到陈子楚瞪着自己手上筷子愕然狐疑的目光,愣了下笑了笑道,“姬公子刚刚手上的筷子有毒。” 她手上的是之前从他那拿来,刚好没有,就递给他了。 姬嘉树闻言看了一眼身边少女,如果陈子楚没看错,也有一丝意外和没想到从他眼中划过。 陈子楚闻言一阵恍惚,他记得之前是看到这女子把自己的一双筷子给了姬嘉树……所以她的筷子有毒? 不不,他不是要问这个,这女子在刚刚那个瞬间却能想到这么多事? 也真只有姬嘉树能跟上她的速度了,不,两人都是。 陈子楚目光复杂地看向姬嘉树,看着坐在远处仅凭一根筷子就打偏那惊天一剑的少年。 刚刚的那一瞬间。 强大的是剑,不是人。 同时,强大的不是筷子,是人。 “是谁!谁敢碍我的事!” 擂台上,叶思远目眦尽裂,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根筷子,怒吼出生,浑身杀气外溢,然而下一刻,他听见了人们的惊呼。 他缓缓转过头,不屑地看着抬头像是看着什么的陈子寒。 “看什么看,你个……” 叶思远吵闹的声音忽然一停。 场内喧闹的声音全部一停。 所有人抬起头,怔怔看向高处。 叶思远脸孔扭曲起来,但像是被一种力量左右,他僵硬地抬起头。 一片死寂中,嬴抱月微微侧目。 就在这时。 她身边的姬嘉树,站起了身。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愚公 不算上线上聊天的那些夜晚,嬴抱月和姬嘉树相识也有几天了。但在这些天里,她从未见过姬嘉树生气。 俗话说七岁八岁,猫烦狗厌,十三四岁,上房揭瓦。 少年是生气勃勃的少年,十四五岁,正是嬉笑怒骂肆意妄为的年纪,但这样的情绪嬴抱月却从未在姬嘉树身上见到。 他像是上辈子她见过的别人家的孩子,也更像上上辈子世家中那些,懂事太早的世家子。 比一般的世家子更懂事。 南楚第一君子。 温润如玉,声名远播。 不曾大笑,不曾怒骂,不曾愤怒。 如果想让姬嘉树生气,大概和想让李稷侃侃而谈的难度一般大……看着东吴那边因为不曾加入稷下学宫此时还空荡荡的位子,嬴抱月忽然想到。 但此时,虽然姬嘉树站起来时神情依然平静,嬴抱月却知道,他生气了。 “嘉树?” 坐在上首的叶氏看着忽然站起来的儿子,先是不解但随后皱起眉头,“嘉树,你表哥他不过是……” 然而姬嘉树却没有和她说话,只是躬身向上首脸色难看的震山先生、姜元元还有自己母亲恭敬一礼,随后起身,从桌后走出。 就要走下台阶之时,他忽然回头看向桌后的嬴抱月笑了笑,“刚刚谢谢你的筷子,速度够快。” 这一点他是真意外,订婚宴作为新郎他是不能带剑的,刚刚手上没趁手的东西他想丢筷子却想起自己手上的有毒,万一扎穿柱子伤到人就麻烦了,正踌躇时这少女居然就递上了手上筷子。 杀人递刀恐怕都没她的速度快。 姬嘉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不客气,是你帮我在先。”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这对未婚夫妻诡异的对话。 嬴抱月向姬嘉树举起一个拳头,“加油。” 她大概猜到他要去做什么。 姬嘉树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却明白这少女大抵是在鼓励他。 在他的母亲和师长等人都眉头紧锁反对愠怒的目光下。 看着她身边的姬清远姬安歌一愣同时举起了拳头,陈子楚左右回顾也模仿地举起了拳头,少年一笑,随后静静转身。 看着姬嘉树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擂台下其他人睁大眼睛,窃窃私语。 “春华君……” “刚刚那根筷子是春华君?果然名不虚传,这实力差距……” “是啊,不对,春华君这是要做什么?” 在流言蜚语中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那个孤身一人走下台阶的少年的背影,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有一股格外怨毒冰冷的视线打在她身上。 她若有所感地看去,果然在叶氏身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姑母?怎么回事?大哥这不是赢了吗?表哥这是要去干什么?” 刚刚赶到的叶静姝扶着叶氏的肩膀,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她今日因不愿直面姬嘉树的订婚宴,赌气待在国师府里,没想到按时间订婚宴都结束了姑母还未回来,正发着脾气叶氏派人来接她,说是她大哥这次会出场,让她来看看她大哥威风。 叶静姝这才委委屈屈地来了,她没看到叶思远扑空的一幕,却正好看到姬嘉树回头和嬴抱月说话,简直难以忍受正要发作,却看见本该在一边旁观的姬嘉树居然起身向擂台走去。 不光是叶静姝,这时擂台边的其他修行者也不知姬嘉树是要作甚。 稷下之宴除对战者外本不能被外人打扰,但对战的间隙不算在内。 坐在地上的陈子寒看了走下来的姬嘉树两眼,看向一边呆愣的礼官喘着气道,“大人,这场我认输了,快宣判吧!” “噢,好,”礼官这才反应过来,台上咚的一声钟响,礼官高声道。 “第三场,火院叶思远胜!” 火院那边响起欢呼声,但剑还卡在栏杆里的叶思远脸色却极为难看。 他当然会获胜,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死死盯着高台上静静走下的那个少年,面孔有一瞬的扭曲,眼中划过一丝嫉恨,却再也骂不出别的话来。 他身边的所有人,虽不明所以,但都用崇敬的眼神看着那个走下来的少年。 所有人! 为什么……他明明才是南楚境内身份最高的贵族之子,却为什么永远要受这个人压制?他已经避开了这人参加的那一届,可这人连这一届修行者的内战居然也要插手!? 这人真以为南楚修行界是他家的后花园了? 然而不等叶思远的心声外泄,姬嘉树已经走上了擂台。 所谓的防护阵法本就拦不住他,他不需要礼官打开,但就在站上擂台的瞬间,他还是恭敬向礼官一礼。 礼官慌忙还礼,“春华君,你这是……” “抱歉,打扰大人公事了,我就和叶公子说几句话,很快结束。” 礼官哪里有拒绝的胆子,连忙让开,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冰冷刺骨的男声。 “打扰别人对战,这可是违背修行界规矩的,我们国师大人的嫡子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规矩了?” 姬嘉树看着脸色铁青的叶思远,微微额首,“对不住,是我违背了规矩,不过……” “不过什么?”叶思远闻言脸色更加骄傲,然而就在下一刻姬嘉树忽然走到他被卡住的剑边,少年神色陡然一变。 “你要做什么?!” 不等他反应,姬嘉树忽然伸出手,手指居然落在了锋利的剑尖之上!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然而兵的一声轻响,叶思远拔了半天没拔出的长剑居然在瞬间脱离号称铸铁般坚硬的铁木,如流水般旋转一圈,剑柄落入姬嘉树手中。 人们看着这比杂耍还要匪夷所思的一幕,怔然无言。姬嘉树看着叶思远轻声开口,“不过,家父的佩剑,不是用来同室操戈,取稷下学宫弟子性命的。” 金色布满菱格的长剑在清隽的少年手中发出明亮的剑光,不沾一丝血迹。 “你,你……”叶思远低头愣愣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说不出话来,下一刻他猛地抬头,眼前却已经没有了姬嘉树的身影。 “什……什么……” 所有人大惊,但下一刻却只见姬嘉树的身影陡然出现了最上首! 震山先生看着带着名剑飞掠到自己面前的少年,苍老的眸子激烈的动荡,但下一刻姬嘉树将剑背向身后向他一礼,“震山先生,叶思远原本的佩剑在你这里吧?” 震山先生愕然握住腰边赤色的长剑,因为少司命带着火法一派山门剑消失,火院现在的山门剑是一把叫做红霄的剑,他本赠给了叶思远,但这次叶思远说有别的名剑,红霄就由他带着了。 姬嘉树看向红霄微微一笑,“还请先生借剑一用。” 震山先生深吸一口气,拔出红霄,姬嘉树接过,随后在叶氏和叶静姝愕然的目光中将越王勾践剑放到叶氏的桌子上。 “父亲的剑,还请母亲暂时看管一下,不要再交给别人了。”他淡淡道。 下一刻不等叶氏回答,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回到高台,将红霄插于叶思远面前。 随后姬嘉树看向礼官,“大人,我的事办完了,可以开始第四场了。” 所有人震惊的情绪被堵在了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这第四场,还怎么打? 谁来和叶思远打?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移山 姬嘉树说完这句话,场内陷入一场极为尴尬的寂静。 “大人,请正常开始吧,小子就不在这碍事了。”姬嘉树说完转身正要离开。 “你已经碍事了,”然而就在这时叶思远恨恨握住地上红霄的剑柄,死死瞪着姬嘉树的背影,“你有什么资格来干预稷下大典?凭一个春华君的称号?你自己不过是稷下学宫的一个弟子!” 当然叶思远说的不过是气话,其他旁观者都不见得能认同他。 虽不像师长那样有直接的身份,但姬嘉树作为等阶五神舞境,按修行界的规矩本就是等阶六的前辈。更何况春华君这个称号是他的名望,名望不如他的修行者多管的闲事比他多了去了,再说了越王勾践剑本就是人家父亲的剑。 纵然姬嘉树居然会下自家表哥的面子出乎所有人预料,不像是重视家族的世家子会做的事,但以他的威望,其他人也说不出他的不对来。 叶思远也说不出,但他依旧有理由发泄他的愤怒。 “我们春华公子好大的本事,接下来是不是初阶大典你都要插手?啊?!” 但叶思远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后,不少知道内情的师长仙官神色都有些微妙。 因为姬嘉树还真有足够的身份能插手。 只不过这时还没宣布。 “扰了你的对战我很抱歉,”然而就在这时面对叶思远的不依不饶,姬嘉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我能插手,具体理由到了晚上你就会知道,到那时如果你还不服气,我愿降两境与你对战。” “你……”叶思远愕然,他以为他骂的都是姬嘉树无法回答的,却没想到这人真的会回答。 他向来知道这小子自诩正人君子,做事讲究师出有名问心无愧,才抓着这些骂他,但这人居然…… “思远。” 就在这时震山先生终于发话了。 他知道如果不压下这一波,他这桀骜不驯的徒弟是不会好好对战的,老人眉头皱紧在心头叹了口气。 “虽然说的早了些,但这时宣布也无妨。” 震山先生看向不远处姜元元身边另一位仙官,在对方同意的眼神下缓缓开口。 “春华君将成为本次初阶大典的考官之一。” 所以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真真切切拥有插手这一切,维护秩序的权限。 这一声如同一块巨石扔进死水,现场顿时炸开,也无人再关心擂台上的一切。毕竟…… 十五岁的考官! 可是山海大陆上从未见过的事! “天爷,春华君这都没参加中阶大典吧?居然就能在初阶大典担当考官了?” “看来进阶等阶四指日可待了啊!今年中阶大典的继子肯定是春华君了!” “之前最早的那位是谁?东吴的那位昭华君是十几岁的时候?” “最早肯定是少司命吧……” “嘘,谁让你提那个女人,都死多少年了……再说谁能比的过她呸是谁和她比……” 人们的热情彻底被点燃,都无人注意到那个孤身一人一瘸一拐走下擂台的少年。 连风院的弟子都无人看他,偶然撞到周围人都像看着灰溜溜的老鼠。 陈子楚在高台上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人群中逆行摇晃的单薄身影。 “他腿没事。”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不合时宜地响起那个少女平静安抚的声音。 像是被戳中心中事,陈子楚猛地别开脑袋,“谁关心他的腿了!” 嬴抱月看着身边别扭的少年笑起来,眼前划过之前陈子寒在台上跌得无比真实的一跤,托腮看着陈子楚和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庞。 “你弟弟和你比武的时候,一定经常输。” 这女人是会读心术吗?陈子楚别回脑袋瞪回去。 但下一刻看着向姜元元那边一瘸一拐爬着台阶的陈子寒,陈子楚淡淡地开口,“他演技向来很好。” 好到让他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人都常常分不清真假。 也多亏了这个聪明的可怕的少女,让陈子楚确认了他的猜测。 刚刚闹出这么多事情的,陈子楚的惊天一跤,其实是他自己故意摔的。 也就是假摔,嬴抱月心道。那么精髓逼真的平地摔她还真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果然艺术源于生活。 至于为什么假摔么……这也不难猜。 远远看着擂台上握着剑柄叶思远青筋暴起的手,嬴抱月目光冰冷。 动用关系连越王勾践剑都能搞到手,南楚叶氏的权势之高可见一斑,叶思远这人的脾性也非常明显。 那就是非常记仇。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对这种人来说却不是。 比起少年意气,陈子寒显然就选择了自己的安危和家族,南楚大司马的权势显然无法和叶氏抗衡,为了不得罪叶氏,陈子寒就只能输,还得输的漂亮。 但恐怕陈子寒自己都没料到,叶思远的气焰居然如此嚣张,居然能毫不犹豫置世家庶子于死地。 当然这种事也不是没出现过…… 如果陈子寒不是姜元元的护卫,普通世家的嫡子都能毫不犹豫地欺凌他。庶子庶女在世家间就是如此,私生子和私生女地位则更低。 嬴抱月看着身边脸色都不太好看的姬清远和姬安歌握紧双拳。 而看着回到自己身边的陈子寒,那位南楚二殿下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对叶思远和叶氏显示出任何不快,其中暗潮汹涌可见一斑,这位二殿下在嬴抱月心中的危险指数也再次上升。 这世上能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永远是最可怕的。 总之得罪叶思远是连王族子弟轻易都不想尝试的事,足以显示出刚刚站出来的姬嘉树的特别。 当然也许还有另一种人敢挑战叶思远,嬴抱月忽然想起之前第一场对战中看到的毒针。 能盖过一种恶的,往往是更深的恶。 而这时擂台上听完震山先生的话,叶思远愕然看着姬嘉树,姬嘉树却没有任何扬眉吐气的骄傲,依旧不卑不亢向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叶思远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野兽一时失去了声音,但稷下之宴还得继续。 看着死死握住剑柄一言不发的叶思远,礼官清了清喉咙大声道,“稷下之宴第四场!” “哪位弟子前来挑战?” “哪位?” “挑战者呢?” 礼官嗓子吼到嘶哑,但底下的少年人们看着高台上血红着眼睛的叶思远,纷纷目露怯意。 此时的叶思远是最难挑战的对象,身份低的怕被他打死,身份高的不敢得罪叶家。 但如果一直这样,叶思远就会一直不战胜,他也将以另外一种形式打破姬嘉树的记录,为火院赢得胜利。 这样的人,这样的世道,这样的胜利。 姬嘉树一步步登上高台,感受着背后的寂静,胸膛有一瞬的起伏。 然而下一刻他看着前方,瞳孔微缩。 他看着坐在他位子边的少女沉静的眼神。看着她静静握住了腰边的什么东西。 她…… 姬嘉树怔然看着前方正想开口,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传来骤然暴起的惊叫声。 看着对面嬴抱月眼中闪过的惊讶,姬嘉树倏然回头! 然后他睁大眼睛,看着那穿着破烂衣衫,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静静走上擂台的男人。 嬴抱月怔怔看着这一幕,是了,她太久没回来都快忘记了,敢于挑战这样的黑暗的还有一种人。 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 有一无所有,光脚不怕穿鞋的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位“愚公”走上高台。 咚的一声钟响! “第四场!” 礼官声嘶力竭的喊声在高台上响起。 “火院大师兄叶思远对!” “水院大师兄许义山!” 第一百一十四章 惊涛 “许义山?!” “水院疯了?” “不过……也只有水院敢上台了吧……” “独苗就这么撒出去,水院还真不怕山穷水尽……” “大师兄之间的对战!这届稷下之宴这是怎么了?连让人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啊!” 稷下之宴第四场,由火院大师兄叶思远,对战水院大师兄许义山。 不管对手如何,大师兄之间的对战历来是稷下之宴绝对的高潮,人们从之前意外中的阴影中脱出,生怕看漏一眼。原本不少偷溜出去的弟子也纷纷听到动静进场,而之前去休息的只等看后半场的非稷下学宫学子的六国修行者也开始出现。 其中,就包括那对兄弟。 “我没看错时辰吧?”原本在二楼喝茶的赵光走下阶梯,看着高台上的两人对身边的李稷道,“怎么还没到一个时辰,这两位大师兄就杠上了?” “每一年都会有意外发生,”李稷淡淡道,两人坐进东吴的位置,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台上的两人身上。 一青一赤的两只戒指,在两人的手指上闪耀。 “果然是你,”看着走上高台的许义山,叶思远眯眼冷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上来送死。” 许义山看他一眼,没说话。 叶思远额边浮起一缕青筋。 他绝对是在想我们不是迟早要打么。嬴抱月看着许义山心道。 某种意义上许义山也算是叶思远的克星了。 许义山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大师兄。这个世界是无比真实的,高阶修行者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因为这些人天生就能得到更好的教养和修行资源。就算不是世家出身,也大多是世家资助,或者渴望得到世家资助的人。 能得到世家看重,是出身一般的修行者进身的台阶,比在初阶中阶大典上冒着生命危险拼杀要安全的多。 但许义山却是其中的异例。 毕竟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要是真看重前途就不会加入水院了。 选择水法一派的人都不太正常,这是修行界如今普遍的认知。 从陈子楚口中嬴抱月得知,从震山先生一顿饭把许义山招进水院,就没有任何世家想要尝试拉拢他。 在他得到水法剑传承后,倒也有几个,但按陈子楚的原话来说……就是许义山根本没有回应。 “三年了,”嬴抱月身边传来陈子楚的低语,看着高台上许义山的身影,少年缓缓道。 “这是他拿到水法剑后,第一次代表自己的学院,站在稷下之宴的擂台上。” “就凭这一点,”陈子楚看向身边的嬴抱月,“我还是要替义山谢谢你。” 然而她没想到嬴抱月不解地侧目,“为何要谢我,我又不是为了他进入水院的。” 这人是忘记当初她和许义山打的有多激烈了吗? 陈子楚一噎,耳边传来姬嘉树的笑声。 “你还笑……”陈子楚无语地看着走回嬴抱月身边坐下的姬嘉树,面上神情却忽然严肃起来,“嘉树,你觉得谁的胜算大?” 空气忽然一静,姬嘉树顿了顿开口道,“至少他们两人剑,此时已经没有多大差距了。” 红霄剑和断水剑都不是带着真元和剑威的剑,也都契合各自的流派。 他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要看到,就是各自的实力了。 …… …… 到底谁比较强? 同一时刻,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因为高台上许义山和叶思远两人此时站着都没动,围绕着台上两人,所有人议论纷纷。 “肯定是叶大公子,毕竟火院的大师兄可是激烈角逐选出来的,水院是什么货色大家可都懂的……” “许久没见过许义山这憨子动手了,都快忘了他怎么样了……” “动手……等等,这两人前天是不是都和一个女子对战过?那女人去哪了?” “女子?!” 听到这里,从姬嘉树那没得到答案的陈子楚猛地看向嬴抱月,“我想起来了,那两人不是都和你打过么?你觉得哪个比较强?” 然而陈子楚又没想到,那少女闻言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完全不能比吧?” 嬴抱月摊手,“当时这两人都限制了境界,和正式的对战不可同日而语。” 叶思远明明最后都解除了限制了好么…… 陈子楚还是第一次见到对自己的战绩不当回事的修行者,正常人不该夸耀下自己的本事么,反而强调别人是真没动真格…… 但事实证明,限制境界的战斗,和限制解开的战斗,的确是不一样的。 就在这个时候,高台上爆发出一声轰天的巨响,原本对峙的两个人影,消失了。 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空气的震动和防御阵法的哀鸣。 稷下之宴上四宫最高战力之间的一战,就这么开始了。 水火之战,水火不容。 当那璀璨的火花爆出的时候人们就认出了他们熟知的那一招火法剑。 “火树银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人中龙凤,绚丽爆发。 火树银花不夜天。 很多人根本没见过真正的火树银花,事实上所谓绽放出的无数火花,都是剑法。 嬴抱月定定看着这一切。 风火水雷,每一招绽放出的效果背后,不是奇幻的特效,而是纯粹由一招招剑法构成的奇迹。 火树银花这一招,当初叶思远拿来对付她的时候用的只是前半招,她学到的,也只有前半招。 原来后半招,是要让剑尖颤抖让火花星子落下来。 前半段爆发的剑气先破其势,后半段烧红的剑刃轻灵滑动,落下上百剑,在前半段的爆发火焰的掩护下剑剑到肉,造成致命打击,这才是火树银花。 她因为和叶思远境界的差距,前半段就被打飞了,自然不需要后半段。 但此时完整的火树银花,已然现世。 只一剑,便已腥风血雨。 这才是高端战力之间的战斗。 嗤嗤嗤!正处其中的许义山破烂的衣衫被溅出的火星烧灼变得更加破烂,所有人都在想这人会用什么招来对抗,毕竟水法剑很多人对这一剑法不熟悉了。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操心他的生死。 台边礼官看向一边的医官,“准备好去救人,等下……” 这时,礼官的声音顿了顿。 所有人睁大眼睛。 因为就在这时,许义山的身影出现了,他拔剑了。 但比起叶思远剑尖轻灵的移动,他的剑没有动。 所有人不明白这是什么招式,台上的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那柄青色的长剑。 “水法第二剑。” 她轻声开始,说出那个她知道不久的那个名字。 “滴水穿石。” 第一百一十五章 骇浪 就在订婚宴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嬴抱月在稷下学宫待了一天。 但她其实并不像是姬嘉树所想的那样,在水院接受了一整天的突击训练。 因为许义山根本不愿意教她。 震山先生倒是有些犹豫,但在许义山的阻止下也没坚持授课一事,毕竟他也没空还要去和稷下学宫的高层斡旋水院参加稷下之宴的事。 所以她昨天在稷下学宫,并没有任何一人,教她任何一剑。 嬴抱月并不知姬嘉树昨日得知她去稷下学宫以为她是去接受教学的,如果真能那样倒好了,不过这样也不正常。 人间事,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看着高台上那个固执的少年,想起昨日发生的事,嬴抱月心中并没什么情绪,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心比海宽,而是许义山的作法其实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毕竟要是以为她一个身份都没说清楚,刚加入师门一天的名义上的弟子立马就能得到剑派最核心剑法的传承,师兄师父什么都不管倾囊而授的……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门派山门剑法的传承,才没有这么简单。 毕竟这世上学当厨子都得先洗三年碗呢,刚入门底细不明的弟子谁会把剑法教给你。 更何况许义山会阻止她,恐怕正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 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能上场。 就算离稷下之宴只有一天,但水院可不会为了把她培养成战力,就急急忙忙把剑法教给她。 因为在水院大师兄和掌院的眼中,她根本不是战力。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她成为战力。 虽然嬴抱月知道至少许义山让震山先生收徒的那一刻的确出于真心,但在这场稷下之宴上。 她的确只是用来的充数的。 因为那个女子根本不可能上场。 在高台上的许义山心道。 她根本不可能出现。 为了她的身份,为了她的地位,为了她婚约,也因为她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高台上,面对来势汹汹的大火,听着人们乱七八糟的议论,许义山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昨日坐在台阶上,托腮一直看着他练剑的那个少女。 只是一瞬间的走马灯,时间极短,但那个坐在台阶上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少女的眼睛,却从他眼前一划而过。 昨天他打开学宫的石门,看到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的女子,许义山知道她想要什么,但师门规矩大过天,他不可能把一代代先辈珍重至今的剑法交给一个连名簿上连真名都不是的人。 他以为她会愤怒,她会谩骂,他已经习惯了,他一句话都不回应就行,随便那些人骂。 但那个女子没有,但她也没如许义山所想那样回去乖乖准备自己的订婚礼,只是抓住了要出门的震山先生,为她争取到了唯一的一个权力。 就是看他练剑。 这种外院弟子都能做的事,许义山没法拦她,只能随她去了。 水院一直都是安静的,没有任何人来,他关上大门每日在里面一练剑就是一天。 这就是他的日常生活,但昨日那份宁静却被打破了。 偏偏还是在他为了稷下之宴加紧准备的最后一天,刚开始他心底难免烦躁,不管这女子是不是为了报复非要打扰,要是如以前偶尔来的那些人那样看稀罕物一般问个不停,那就是他最厌恶的事。 但许义山没想到,那女子真的就一句话不说,坐了一整天。 他们一整天,没有说一句话。 夕阳西下,他收剑,她一礼后道谢离开。 许义山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值得她谢的。 但他也不需要知道。走马灯一瞬而过,看着前方叶思远杀气腾腾的剑锋,许义山静静将所有的真元集中到手中的寒锋上。 听着耳边人们议论中偶然提到的“女子”,他面无表情。 她不会来,因为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归明月,她是嬴抱月,是被捆在前秦国书和与春华君婚书上的女人。 水院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弟子。 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因为他足够强大。 许义山听不到别的声音,不知道高台上有一个女子念出了同样的名字,他看着对面火堆里叶思远扭曲的面容,旋身起跳。 到顶下劈。 这里不是山林,这里没有下雨,并没有足够的水珠,但就在少年剑尖剑尖挑起横扫的瞬间,庞大的真元铺天盖地而来,在阵法的颤抖中,人们看见了剑气纵横真元涌动而出的。 海啸。 “水法第二剑。” 许义山静静开口。 “滴水石穿。” 姬嘉树听见身边少女与他的声音重叠的声音,随后他看到了,比他以往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庞大的,那个少年日复一日,日以继夜积攒而下的真元剑气。 如果说火树银花是百剑落下,灿烂绚丽,那么滴水石穿,就是积淀多年,破石而出的一剑。 讲究的是先期蓄势,喷薄而出。 但在这先期蓄势里,是许义山那个男人才能做到的,滴水石穿,孤身一人的努力。 在他的道路上,他没有同伴,没有对手,只有重复的,单调的努力。 曾有人说过水法剑前三剑是最苦的剑法,光是掌握好真元积蓄喷薄的时机就需要上千剑单调的重复。 传说中连天才都能被磨灭掉的呆笨剑法,几乎都快要消失的剑法,却在那个不起眼的男人手里,焕发出了生机。 海啸冲天而起,震撼了所有人的目光。 “水法剑怎么能一次性爆发出那么多的真元?!” “不是说那剑法是专门防守的吗?最传统不过的吗?” “上次看到水法剑都是十年前了,谁记得是什么样子!” “我记得三年前这小子没使过这一招,说是没练成,入门四年连第二剑都没练成,所有人都还在笑他呢!” 可这时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八风雷动绕炎洲,巨海波浪四畔流。 大海波浪没,深山栋木成。 庞大的水流瞬间吞没了火花星光,海啸兜头而下,将叶思远连人带剑吞没。 叶思远目眦尽裂,但他手中原本烧红剑此时居然开始嘶嘶冒气,居然像是在被冷却吞噬,他的剑意,他原本一往无前的剑居然像是陷入了沼泽! “怎么了!给我动啊!” 叶思远双眼通红拼命催动真元,一声厉啸从他口中发出。 “混账!我杀了你!区区蠢材,你个……” 然而他的污言秽语却僵在嘴边。 惊涛而起。 沧海横流。 巨大的气浪波及全场。 叶思远像个风筝飞起,直直撞上大阵! 嗡的一声高鸣,海浪扑下,冲出他已经脱手的剑。 场间一片死寂。 姬嘉树静静看着这一切。 看着那个男人手中青色的长剑。 许义山还是站在那里,姿势没什么变化,就像他练习的那么多遍一样。 那个少女托腮静静看着他,看着他将所有人剑招一遍遍重复。 水法剑,被称之为无望的剑法。 但只有很少的人的知道。 无望的尽头。 是希望。 第一百一十六章 突变 水浪淌去,火花消散,偃旗息鼓。 场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眉头紧锁,说不出话来。 高手过招,往往都是在一瞬之间,但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场他们期待已久的顶上之战,会结束的这么令人猝不及防。 许义山和叶思远甚至只对了仅仅一招。 当然在这一招之中,两人都展现出了极为高超的技艺,其中许义山的表现堪称惊艳,真正的水法剑时隔七年第一次现世,震撼全场。 先前人们对他的轻视大多来自于对他的不了解,更来自于水院人数太少大师兄不是选出来的怀疑。 但此时此刻,许义山用行动证明了他虽不是层层选拔选出来的,但他的实力完全不比上四宫其他大师兄要弱,甚至可能更强。 不少世家恐怕日后都会重新衡量这位低调过头的年轻人。 说实话同境界之间的对战,一时的输赢并不能说明什么,胜败乃常事,不是说赢了一场就证明这个人一定比另一个人强,但此时看着愕然看着地上脱手的红霄的叶思远,人们却还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话说叶思远输的这也太惨了吧?火法第八剑面对水法第二剑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劣势?” 陈子楚在嬴抱月身边倒吸一口凉气开口。 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姬嘉树看着高台上目睹叶思远倒地的许义山眨了眨眼睛,缓缓歪头看了眼手上的长剑,呼出一口气。姬嘉树微蹙起眉头,看来许义山自己也挺惊讶的。 姬嘉树和叶思远许义山两人都对战过,虽然许义山明显变得更强了,叶思远从小就华而不实。 但正如陈子楚所说,叶思远使用的剑法名列火法剑第八,虽然各派剑法有别,但层次和强度上的确比许义的山要高。 在打法上许义山是坚实派,叶思远是炫技派,叶思远擅长快攻,许义山反而能打持久战。 水法第二剑用的好能勉强抵挡住火法第八剑,但按理说不会有这么压制的效果。 毕竟叶思远能爬到这个位置,资源都吃了一大把,本事不是那么低的。毕竟在修行的世界想把完全的一个草包推上去也比较有难度。 所以现在这到底是什么一个情况? “大哥……大哥怎么会输?”这时高台上传来叶静姝的尖叫,“一定是这个姓许的使诈!” 女子的尖叫声划破云霄,擂台下其他人闻声一震,看许义山的目光也开始异样起来。 “使诈?搞不好是这样,也许断水剑上抹毒了也说不准……” “别瞎说,许公子这真元量都已经逼近等阶五了,也许真是人家本事呢……” “你才瞎说,火法剑没这么弱!我听我哥说,当年少司命……” “不是说不提那个妖女了吗?!” 火法剑没那么弱。 嬴抱月坐在高台上静静听着人们的议论,忽然静静开口,“有道理。” “什么有道理?”正为叶静姝的尖叫恼火的陈子楚猛地回头,“许义山那个憨子怎么会使诈?” “不是说这个,”嬴抱月笑了笑,看着高台上那把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红霄她静静开口,“叶思远刚刚使的剑法好像有问题。” 叶思远的剑法有问题?什么问题?正皱眉思索的姬嘉树闻言一怔,看向身边的少女。 理智让他难以相信她的话,毕竟就算是真的,她怎么看出来的?她就算学了新剑法……她不是水法一派的么? “使火法剑的那个人,剑法有点问题。”与此同时,擂台下东边,坐在赵光身边的李稷看了一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弟弟,淡淡开口。 “你怎么知道?”赵光愕然,“二哥,你不是使水法剑的吗?” 李稷看他一眼,轻声开口,“火法剑没那么弱。” 他不会使用火法剑。 但他看过真正的火法剑。 火法剑没那么弱。 那个女子的剑法没那么弱。 那么现在看上去会那么弱,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剑法不合理。”擂台下李稷忽然道,“有人改过了。” 同一时间。 “这叶思远同学是不是改动了剑法?”高台上嬴抱月看着还沉浸在难以置信中的叶思远忽然道。 姬嘉树闻言一震。 他不懂同学是什么意思,但后面半句听懂了,姬嘉树猛地抬头看向高台上的浩然先生,果不其然看到对方复杂的眼神。 他熟悉这种眼神,想起自己师父和他说过的一些,顿时明白了一切。 四大剑派传到现在对于前面的一些剑法多少都会有些改动,对于某些没能力自创剑法的“一代宗师”而言,一生最大的成就莫过于对“古旧”剑法的“改进”。 而这些改进近些年来以火法一派最为频繁。 毕竟有不少仁人志士都想把火法一派从当初的大司命少司命掌控的情况下挽救出来,那两人使过的剑法,那是当然要改。 更何况…… 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的姬清远。他小的时候曾经听说过,火法第八剑火树银花曾是那位少司命常用的剑法,在战场上还进行过改进,但不少人不愿承认她的改进,正如七年前不愿承认那个女子自创的剑法一般。 “那个人改了火树银花,”这时擂台边的李稷瞥了一眼叶思远淡淡道。 “改了?哪里改了?改进成什么样子了?”赵光对改进剑法一事还挺憧憬,但下一刻只听李稷面无表情道。 “改的使起来更好看,更不实用了。” 赵光沉默了。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没上过战场的人改的,”李稷淡淡道,“输的不亏。” 输的……不亏…… 赵光不知道他二哥原来这么会讽刺人……不过对火法剑下手也算是触到了李稷心中那个人的逆鳞,得到这样的评价也是……活该。 然而台上那少年显然不觉得自己活该。 “时间到了。”许义山看向一边观望的礼官说了第二句话,一直没宣判输赢的礼官看着地上没说话的叶思远却犹豫不已。 “这……叶公子……” “思远,”浩然先生这时在上首开口了,“你累了,歇歇吧,后面还有别的要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震山先生在底下哼了一声,“这老不要脸的。” 叶思远站起身,抓起地上长剑,阴鸷地看了许义山一眼却又回头看了眼姬嘉树,哼了一声似乎找到了下台阶的理由,“我说姬嘉树多管闲事来抢别人的剑,原来是为了你啊。” 叶思远拖长声音,“既然你们这对好友这么有手段,你自己玩吧,小爷不奉陪了。” 将所有脏水泼完后,他冷笑着走下台。 许义山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再次看了眼礼官,礼官这才慌忙宣布,“稷下之宴第四场,水院许义山胜!” “第五场!” “谁来挑战?” 台下一片寂静,但下一刻北边响起异动,人群中雷院的大师兄握紧腰边长剑,缓缓站起。 “我来……”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横生。 一柄弯刀忽然刺穿他的肩膀。 “你算什么东西!滚到一边去,别给我们雷法者丢脸!挡王子我的路!” 所有人愕然看着一个高眉深目的北魏少年从椅子上站起,指缝里淌着鲜血,肆意的大笑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失控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完全意想不到。 看着捂住肩膀血流如注的雷院大师兄和插在他肩膀上那把明晃晃的弯刀,所有人震惊都说不出话来、 雷院大师兄碰巧也姓雷,名唤雷川。虽雷院里北魏弟子众多,但当年因为姬嘉树的缘故不少南楚少年加入雷院。雷川正是姬嘉树的师弟,和武力夫不同,他是个南楚人。 但就算如此,稷下学宫内部也从未出现还没上台前就同室操戈的情况,伤的还是上四宫之一的大师兄。 稷下之宴虽素有凶名,但这凶名是在擂台上,从没发生过台下就流血的事! 哄的一声擂台下整个北边的修行者都爆开了,雷院弟子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大师兄!大师兄!” “谁干的?北魏人?” “你们北魏人是想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 “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高台上浩然先生眉头紧锁大袖一挥,饱含着真元的声音在整个会场内散开,声如洪钟。 “肃静!” 擂台边的嘈杂声一顿,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嘶哑的高喝陡然响起,传入众人耳中。 “耶律齐!你做什么!” 嬴抱月闻声看去,整个擂台北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但那个瘦小的少年一开口,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是北魏继子孟施,”陈子楚在她身边喃喃开口,“看来行凶的的确是北魏人,但那人什么来头,居然连孟施都管不住他?” 擂台下随着孟施的那一声喊,原本全部站起的密集人群中顿时空出了一片,里面正站着孟施和刚刚行凶的北魏少年。 北魏继子孟施居然已经拔剑,指着那个被他唤作耶律齐的少年。 然而已经被剑指的那个少年却浑不在乎,他的脸上还沾着雷川的血,脸上的笑容天真中混杂着残忍。看着拔剑冷冷看着他的孟施,少年翘起嘴角,反而玩味地笑起来,“怎么?我们的继子大人很有意见?” 这种轻佻的语气和视人命于无物的笑容嬴抱月很熟悉。 耶律么…… “耶律齐?”而这时她身边的姬嘉树神色骤然一变,“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今年参加初阶大典?名簿里为什么没有?” “谁啊?”陈子楚疑惑道,同时看到姬嘉树身边的姬清远神色也迅速一变。 但不等他发问,擂台边高眉深目的少年看着眼含怒意的孟施一声嗤笑,他的中原话说的有些僵硬,但讽刺人的语气却入木三分,“孟施,叫你一声继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耶律齐冷笑地看着眼前比自己足足矮一个头的少年,这少年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语气却冰冷刺骨,看着孟施的眼神如同看路边的蝼蚁。 “区区一个贱民,谁给你拿剑指着王族的胆子?” 王族。 是了。 嬴抱月静静看着擂台下嚣张的少年。北魏人天生高大,虽然这少年已经人高马大,但他的年纪大概只有十五四岁,她上辈子的记忆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但她却永不会忘记耶律这个姓。 因为这是北魏的国姓。 北魏信仰玄武,是民风剽悍的北方部族,紧邻永夜长城,与后辽为邻国,现任的君主为耶律豪。 嬴抱月上上辈子驻守永夜长城时曾和耶律豪的长子耶律朗有过一面之缘,至于这耶律齐…… “这人是北魏的王子吗?”嬴抱月看着孟施身前的少年,轻声问道。 “没错,”姬嘉树在心底长叹一口气,冷冷看着那个毫不在意地折辱本国继子的少年轻声道,“他是北魏王耶律豪的幼子,北魏小王子耶律齐。” 北魏小王子。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果然如此。 宠爱幼子似乎是任何一位老王的本能,而此时看着残忍地大笑着的耶律齐,她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嬴昊。 “但他是怎么入境的?为什么所有人看上去都不知道?”嬴抱月皱眉问道。 他国王室入境不可能不通知本国王室,除了散修,每国继子带的队伍都有名簿事先送入南楚御祷省。散修有国家开的介绍信的,会自报继子添加,而上四宫筛选通过的新的人选也会由稷下学宫送给各国继子,添在名簿上。 听姬嘉树所说,他应该是已经看到了那个名簿,但这个名簿上显然没有耶律齐的名字。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耶律齐和她一样用了化名,要么就是…… “进入南楚的北魏队伍,有一队人不需要统计名簿。”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冷冷开口。 嬴抱月一怔,看着姬嘉树看向北边唯一还坐着的一群人,静静开口。 “那就是北魏北寒阁的队伍。” 北魏北寒阁的人进入南楚,不需要通报队伍里的人。 还有一件事,姬嘉树没有说。 那就是同意这件事的人,是南楚国师,姬墨。 而这时人群中惊呼声再起,只见耶律齐走向被雷院其他弟子扶到椅子上的雷川身边,刚刚得知他身份的其他雷院弟子不知所措,一时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而耶律齐不等所有人反应居然一把拔出了雷川肩上的弯刀! 雷川一声痛叫,陈子楚一跃而起,“这小子欺人太甚!” 然而姬嘉树却伸出手一把按住了他,陈子楚愕然回头,“嘉树你做什么?别拦我,这小子……” “这事没那么简单,”姬嘉树迅速道,而这时因为震惊一片死寂的擂台边咔嚓一声,只见耶律齐一把拨开了孟施的剑,向另一边坐在椅子上的一个女子欢叫起来。 “圣女大人!我把这臭小子赶跑了,我打的不错吧?我能上台了吗?” 坐在椅子上的蒙着面纱的少女在面纱下笑了笑,目光无奈,“殿下,我说过到了这里不能打打杀杀,你怎么能伤人呢?你想上台的话我不是说过好好和继子说不就可以了吗?” 女子的声音甜美,语气温和。 耶律齐像是暴躁的凶兽瞬间被安抚,轻蔑地瞥了一眼僵硬的孟施,“我才不要和这贱民废话!这帮什么雷院弟子一点本事都没有,还不如我来呢!” 椅子上的女子无奈一笑,站起身向愕然看向这边的雷院弟子躬身一礼,“抱歉,殿下年纪还小,一时热血上场心切才伤了人,我代殿下向诸位赔礼,北寒阁会全权负责雷公子的疗伤,定会在尽快治好雷公子的伤。” 听着那女子的话,原本还愤怒不已的雷院弟子和一些南楚人面上稍霁,就算还有人气不过想说些什么,看着气焰嚣张的耶律齐,和一脸温柔微笑的白衣少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因为耶律齐是王室,而这个女子,是救死扶伤全大陆年轻修行者都敬重的圣女。 “圣女果然慈悲……” “但这事就这么算了?” “北寒阁不是说会帮忙治吗?再说了雷川也不见得是许义山的对手,这北魏小王子万一真能赢呢?” 北寒阁。 北魏圣女。 “她……”看着着擂台下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揭过去的女子,看着浑身流血昏迷的雷川,陈子楚愕然睁大眼睛,“许冰清她到底……” “北魏小王子耶律齐,”这时姬嘉树忽然开口,“他是许冰清的追求者。” “什么?”陈子楚愕然回头看他,“许冰清她不是喜欢你吗?啊……” 陈子楚看着一边的嬴抱月猛地捂住嘴,“我……我什么都没说。你别……” 但就在这时陈子楚却发现嬴抱月根本没有看他,她只是静静凝视着擂台。 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擂台边的人,陈子楚瞳孔一缩。 “喂,既然冰清开口了,我就和你说声,我上台去比,你一边歇着去。”擂台边耶律齐一把推开孟施,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走上高台,像是看着死人一般看着对面的许义山。 “喂,呆子,”耶律齐拔出还沾着血的弯刀,冷笑地看着许义山。 “水法者?这种东西早不该存在世上,既然还留了你一个,那本王子就来教教你,怎么去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对抗 “许义山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么一个疯子……” 看着高台上直接无视了礼官就准备开始的耶律齐,陈子楚一边喃喃开口一边看向更高处。 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上首的浩然先生和姜元元目光凝重却沉默不言,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打算。 “这对战完全不对劲,怎么先生们都不阻止?”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耶律齐曾在雷院挂过名,他的确有参加稷下之宴的资格。” “挂名?”陈子楚愕然,“怎么会……” 南稷下北北寒,北寒阁作为秦帝国崩塌后才兴起的后起之秀,一直想超过稷下学宫,耶律齐明显是北寒阁的人,怎么还会在稷下学宫挂名? 没有什么不会发生,嬴抱月静静看着这一切,这一切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 想起刚刚北魏继子和圣女的话,她目光微深。 在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看来今年北魏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其实是分为了两派。 北魏继子和北寒阁,简言之就是分成了继子派和圣女派。 其中北魏继子孟施虽有继子之名,但却没有足够的威望无法控制整个队伍里的人。 不过换了谁有北寒阁圣女这个诡异存在在一边插手,也很难带好北魏这个本来就桀骜难驯的队伍…… “可……可这要怎么办,万一……”看着擂台下半昏迷着被北寒阁的人七手八脚抬出去的雷川,陈子楚又看向高台上冷笑着的耶律齐,顿时紧张起来,“许义山这轮要怎么办?” 这个时候陈子楚倒是希望许义山能有他那弟弟陈子寒一半的演技,假摔也好认输也好,最好是直接向这位作风残忍的小王子认输。 要知道稷下之宴争的是一学宫的荣誉,但初阶大典才是修行者一人的前程。 刚刚被抬下去的雷川,虽然有北寒阁的保证性命无忧,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初阶大典前一天受了这样的伤,这人注定是无法在这次的初阶大典上取得什么成绩了。 要知道耶律齐扎的是雷川的右肩膀,这个残忍的北魏王子下手是直接对修行者的惯用手下手! 其内心的狠毒残忍可见一斑。 这少年绝不像他外表那般天真。 面对这样一个残忍莫测还身份极高的对手,为了自己的修行前途,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会认输。 但是…… 但陈子楚却知道,唯有许义山绝不可能认输。 这憨子根本不害怕任何权贵,而更重要的是,他如果认输了,水院就没有人了。 接下来的战斗水院不再有任何希望。来年甚至不知能否再参加。 和其他学宫的弟子不一样,他没有后路,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所以他绝不会认输。 看着高台上许义山一动不动的身影,陈子楚心情复杂。 而就在这时,开始的钟声咚的一声敲响! “第四场!” 礼官的声音有些异样的,但在耶律齐威胁的目光下,礼官憋住一口气高喊出声。 “雷院耶律齐对水院许义山!” 这场充满着暴力失控和不合理的对战,就这么开始了。 看着出言不逊的耶律齐,许义山脸上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更没提要认输,只是静静拔出断水剑。 “这人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倔……”陈子楚深深叹息,但这时姬嘉树看着擂台上的两人忽然开口,“我上次见到耶律齐,他还只是等阶七。” 陈子楚一怔,盯着耶律齐的身影愣愣开口,“但他现在似乎是……” 等阶六。嬴抱月心道。 刚刚一击扎上雷院大师兄那一刀也十分迅猛,那份速度不是等阶七能有的。 “耶律齐应该才刚满十四岁,”姬嘉树道。 陈子楚闻言睁大眼睛,虽然和姬嘉树不能比,但十四岁的等阶六也是十分惊艳了,要知道他自己十四岁的时候也才等阶七,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我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半年前,而他那个时候才刚刚进阶等阶七。”姬嘉树继续道。 “半年前,你居然见过他?等等!”陈子楚猛地转头瞪着姬嘉树,“你是说耶律齐只花了半年就进阶成了等阶六?” 这可是天才才能有的速度! 陈子楚顿时心底一片绝望,这世上没什么比一个残忍好杀的修行者是个修行天才这件事更让人绝望的了。 简直是老天无眼。 然而这时姬嘉树却摇头,“我觉得不太对劲。” 嬴抱月闻言点头,“的确不对劲。” 所以你俩能解释一下你们的心路历程吗?陈子楚内心无力。 嬴抱月看着高台上操刀大开大合向许义山扑去的少年,高台上一时电闪雷鸣,耶律齐可以说彻底发挥了雷法暴烈的特征,刀法残忍之至,简直就如同天灾。 他的真元像是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伴随着少年肆无忌惮的大笑,简直像拿到杀伤武器的小孩,陶醉在大杀四方中一般。 而他手中弯刀的确横扫一片,许义山简直连剑法都使不出,只能勉力抵抗着。 越是这样耶律齐就越兴奋,眼中都冒其红光,对真元和剑招的宣泄愈发猛烈。 但就在这样的猛烈狂躁的冲击中,嬴抱月却感觉不到什么。 “他和你不一样,”嬴抱月看着姬嘉树道,“你们的剑法不一样。” 更准确的说,是使用剑法的方式不一样。 同为雷法者,但姬嘉树执剑时,嬴抱月能感受到纯粹的武道之美。 这种感觉很微妙,虽然只看过寥寥几招,但她却能充分感受到这名少年的才华。 但耶律齐身上,她什么都没感到。 简而言之,耶律齐不是什么天才。 他似乎拥有很强的力量,却好像完全不精通使用它们的方法,简直就像是胡乱挥霍从别人夺来的力量一般。 这少女说的很简单,但看着她的眼睛,姬嘉树仿佛懂了她的意思,同时他也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因为她好像同时……夸了他。他经常被人夸赞的,但他一直还是不习惯。 姬嘉树轻咳一声,看着高台上疯狂的耶律齐,静静开口,“我记得……耶律齐十二岁的时候就加入了北寒阁。” “虽然妄断他人才能有些自大,但我觉得,”姬嘉树忽然道,“他进阶的方式可能不太对劲。” 早年间姬嘉树曾听说,北寒阁借助圣女写出《药典》的威望,在修行者间暗暗传播北寒阁炼制出了能直接让人进阶的丹药这一消息,吸引了大批弟子,甚至有隐隐超过稷下学宫之势。 看着高台上耶律齐,姬嘉树心底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大抵是用了什么外力进阶了吧,”这时他身边的少女却忽然开口,姬嘉树意外地看着她,嬴抱月面色如常继续道,“不管用了什么方法,借助外力进阶境界都不够稳。” 对于借外力进阶一事,嬴抱月并不觉得意外,无论哪个时代想要抄近道的修行者都是大把,她见得多了也就不怪。 但姬嘉树并不知道这些,一时难免意外,一边的陈子楚都僵硬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女子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但看着高台上勉力支撑的许义山,他沉声开口道。 “总之,耶律齐的实力,不是义山的对手。” 陈子楚闻言心头微定,松了口气正抚了抚胸口,但下一刻他不经意瞥到身边的少女,却心头再次一跳。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擂台上的两人。 她这样的神情,陈子楚第一次看到。 这是……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尽头 “明月,你……”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陈子楚张了张口,但忽然一阵震天的惊呼声打断了他探究的目光,顿时将他拉到了瞬息变换的赛场上。 “许义山!” “水院!” 陈子楚闻声看去浑身一震。他怔怔看着擂台上的情景,嘴角的弧度逐渐扬起。 场上形势的确瞬间变换,变化大得让陈子楚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耶律齐的实力,不是义山的对手。” 姬嘉树刚刚所说的话如同预言一般,擂台上的形势忽然急转直下。 原本游刃有余的耶律齐的进攻被许义山一次次挡下,耶律齐久攻不下烦躁起来出手愈发暴烈,但随着他真元输出的时间越长,原本如疾风骤雨一般的剑招刀法之间开始……出现了间歇。 到了这个时候,不用姬嘉树指点陈子楚也发现了。 虽然许义山看上去是在勉力支撑,但实际他是在带着耶律齐满场打转,北魏这位小王子绝大多数的攻击都打到了阵法上。 这是最典型的消耗战法,但和绝大多数低阶修行者所想象的不同,这种战法在高阶之战并不是用在以弱胜强的战斗中,而是用在……以强胜弱的战斗中。 只有实力充沛者,才能在长时间的高强度真元消耗中撑到最后,才能在对战中掌控全场。 一切正如姬嘉树所言。 嬴抱月静静看着擂台上缠斗的两人。 许义山的实力,要高于耶律齐。 水院大师兄基础扎实,打法稳健,更重要的是,他的那个对手很显然,德不配位。 耶律齐上来的疯狂猛攻给人一种很强的错觉,诚然以他的年纪他的确不弱,但许义山比他年长三岁一直稳扎稳打,可耶律齐甚至没有接受过北魏普通修行者都要经历的内部血战。 耶律齐身上的血气是来自单方面的虐杀,并不是在生死场中杀出的血气。 这一点嬴抱月比谁都能清楚地分辨出来。 许义山虽然也没有充足的对战经验,但她见过这人像是自己和自己下棋一般在院子里做剑招推演。 他自言自语说的话比和任何人说的都要多,虽然这种我打我自己的假想对战别人在一边看上去就像是个疯子…… 但这世上任何的努力,都不会白费。 至少在这个时候,他无人所知的汗水已经逐渐显现出了效果。 比耶律齐这种只会以力压人不懂任何战术的要好的多。 这位北魏小王子可能都还不知道他已经掉入了许义山的陷阱,或者说被拖入了他的陷阱。 而就在即将拖垮对方的时候。许义山的反击,到了。 在耶律齐举刀的一个间隙,嬴抱月看着擂台那柄青色的长剑,轻声开口。 “水落石出。” 在狂暴的电闪雷鸣中,许义山凝视着一抹凝碧的剑尖,外面无比喧闹,耶律齐无比吵闹,但他的耳中却什么都听不到。 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他的呼吸,唯一能感受到的……他眼前一闪而过那个坐在台阶上的少女,许义山摇了摇头忘记一切。 正如剑谱所说,这一刻,他心如止水。 “水法第三剑。” 依旧没有什么水珠,但这一次却不需要什么水珠,因为这一次,他要把水落下去。轻声念出那个名字。 “水落石出。” 伴随着这个声音,高台上原本上一招带起的水汽全部消散,断水剑抽剑断水,从未如此轻灵,从短暂停顿的弯刀缝隙中而入,猛地逼到耶律齐面前。 捕捉到这一幕的擂台下响起一阵惊呼,高台上姬嘉树猛地站起身。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突然响起一道极为愤怒极其刺耳极其不甘的狂叫! 那叫声宛如实质让所有人耳膜一痛,不等人们捂住耳朵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急速后退,猛地撞上栏杆,木质栏杆咯吱作响,摩擦刺耳,仿佛撞上了一头疯牛。 “殿下!” “这不可能!” “大胆!” 在噪音的嗡鸣中忽然响起一阵听不懂的北地语言,其中夹杂着几句中原话。 在一片死寂中,人们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看着背抵栏杆双眸血红的耶律齐,而就在他凶狠中透着不解和茫然的眼睛前面,是一只剑尖。 那剑尖很稳,但离耶律齐的眼珠不到一寸。 耶律齐瞳孔一缩,泛黄的眼珠往上移动,顺着剑尖看到那个握住剑柄满是丑陋茧子的男人的手。 许义山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握着断水剑。 快,准,狠。 一切水落石出。 “义山他……赢了?” 陈子楚站在高台上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他身边姬嘉树没开口,但脸上的神情陡然放松。 看着三年间第一次登上那个高台,却一次站在那里没有倒下的好友,他呼出一口气,露出淡淡欣慰的笑容正准备坐下,但就在要坐下时,他低头看到几案上嬴抱月忽然攥成拳的手,瞳孔一缩。 “殿……” 姬嘉树正想开口,嬴抱月闻声却先一步忽然看向他,“你不觉得这一幕很像吗?” 像什么? 像第一场,火院王良才对战雷院武力夫的最后一招。 也是如此压制的局面,虽然最后因两人实力差距过大,王良才在烈火中胜利,但就在胜利的最后一瞬间她看到…… “不对!”在所有人欢欣雀跃的瞬间,嬴抱月倏然起身,“小心……” 小心什么?姬嘉树想问,但一切发生的太快。 哪怕有天阶在场,在此等距离下都赶不上。 就在许义山剑抵耶律齐眼珠,所有人都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之时,一声嘶吼突然划破天际。 人被抵着眼睛本该恐惧的动弹不得,毋轮耶律齐这种娇生惯养的王子,但谁都没想到就在这时耶律齐口中忽然猛地迸发出一声难听的嘶吼,往前一挣,许义山从未对人下过杀手更没真心想捅瞎这人的眼睛,反而愕然往后退后了一步。 就在这时耶律齐的弯刀猛地一把打开断水剑,许义山虽有一瞬间的慌乱,但耶律齐架势已乱不过是困兽之争,他脸孔冷下来断水剑上挑这次却是对着耶律齐的右肩。 这一次,他会让耶律齐再也拿不起刀。 然而就在这时,却只听极为细小的一声噗嗤声,许义山只觉臂弯一凉。 一片死寂里,他愕然低头,看着自己右臂上一个细小的黑点。 再下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弯腰爬起的耶律齐嘴角露出一抹狰狞得意的笑意。 但他却无暇分辨,因为几乎在一瞬间强烈的剧痛和麻痹席卷了他的全身。 模糊意识里,许义山眼前只闪过一个念头。 是毒针。 哐啷一声,断水剑从少年的手中跌落。 再下一刻,所有人看见,耶律齐拎起雪亮的弯刀,对往后仰倒的少年,劈下。 第一百二十章 唯一 咔嚓一声,许义山一个翻滚,弯刀刀尖猛地扎入地面,刀刃距离他后背仅仅三寸,雪亮的刀身倒映着少年泛青的侧脸。 “怎么……”高台上陈子楚目眦尽裂。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原本形势一片大好的许义山会突然倒下,为什么他从未放下的剑的好友会握不住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正因不知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无法干预这一场屠杀。 连站得最近的礼官都愕然看着眼前这场画面,虽然一切的发展有些不对劲,但他却始终没看见耶律齐对许义山做了什么,在倒下的瞬间许义山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做什么,但他最终没能说出口。 “许公子这是突然怎么了?” “癔症?” “没想到这北魏小王子居然还能反杀,真有血性啊!” “刚刚许义山突然退了一步才被反杀了吧?所以太心软太懦弱再强又什么用?” 无人听见那个少年的呐喊,而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人能看见呢? 有几个人会相信? 姬嘉树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许义山的情况明显不对劲。也许在其他人眼里看上去像是突然发了癔症一般,但姬嘉树死都不会相信,他比什么人都要清楚,别说癔症那个男人就算手脚尽断都不会放开断水剑。 但就在刚刚一瞬间断水剑落,许义山脸色发青,这一切姬嘉树就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中毒! 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到底有什么人能用什么手段下毒!? 姬嘉树本想不出,但电光火石一瞬间他却想起了嬴抱月提到的那个她看到但他没看到的东西。 毒针?! 姬嘉树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下一刻他耳边忽然响起少女的一声轻喝。 “肋下三寸!” 这话没头没尾什么意思根本无人知晓,陈子楚愕然回头,但就在这时姬嘉树已经倏然出手! 一道无形的剑气划过陈子楚的瞳孔,同一时间擂台边传来一阵惊呼! 一声轻嗤声,这时台边离得最近的人们才发现擂台上许义山肋骨边地面上居然扎着一根漆黑的细针! 陈子楚睁大眼睛,侧目怔怔看着还保持着伸出手姿势的姬嘉树。 肋下三寸。 看到姬嘉树出手他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肋下三寸是许义山的肋下三寸,就在刚刚面对即便无剑却依旧没有认输不断翻滚躲避的许义山,从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里,再次射出了一根毒针,位置朝向的是…… 肋下三寸。 看到的人,是一位少女。 听这一句话就瞬间出手,手中空无一物隔空用剑气打飞那根毒针的人,是一位少年。 “是吹箭。”嬴抱月简短解释道,但陈子楚的内心已然翻江倒海。 吹箭疾速,毒针细小,擂台下人群密密麻麻,能穿透防御阵法的吹箭定然掺杂了高阶修行者的真元,速度威力超乎想象。 足以一瞬间穿透许义山的身体。 足以悄无声息地穿入一个偌大的擂台。 可她……是怎么看到的? 她看到还能发出警示她的速度有多快?姬嘉树的手速又有多快? 连吹箭的使用者也许都未曾知道这个谜题,意识恍惚的许义山转动眼珠看向身边地面上的毒针,一瞬间仿佛听见台下的人群里有人啧了一声。 下一刻。 “右眼。”嬴抱月再道。 哐啷一声,姬嘉树扬手,直接打断擂台边一根栏杆。 许义山歪头看向眼角边的再一根毒针。 他刚刚剑抵耶律齐右眼,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他。 “左脚踝。” 姬嘉树再扬手,擂台上许义山脚边多了个深坑。 陈子楚和一边的姬安歌姬清远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场无声又有声的隔空博弈。 少女语速飞快,少年出手迅疾。 一切发生得太快。 砰砰砰。 所有人连眨眼的时间都没,姬嘉树已经在嬴抱月的指挥下打落十几根毒针。 “混账!” “主子让你停手。你不是他们对手,再射就要露馅了。” 许义山恍惚中似乎隐约听见台下不知什么人的对话,就在下一瞬,他仿佛感觉一直笼罩着他的一股阴寒的目光,终于消失了。 一切仿佛都被浸泡在粘稠的黑暗中,他拼命保持着意识,但一切从他中毒到现在也不过两息。 一个刀起刀落的时间,那对少年少女就打出了其他人目接不暇的配合。 更多的人到了这时才反应过来。 “这……这到底是……” “毒针?哪来的?” “春……春华君出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毒针停歇后,擂台边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高台上浩然先生收回晚一步伸出的手,神情复杂地看向比他稍低处静静伸手而立的姬嘉树。 为了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这一次,姬嘉树没有放下他的手。 “摘花打物,飞叶伤人……” “何等精准的真元……” 看着擂台上断裂的栏杆和坑坑洼洼的地面,越来越多的人震惊地看向上首站立着的姬嘉树。 刚刚的记忆复苏,人们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之前还有根筷子,但此时姬嘉树手中空无一物,却只用真元就能隔空穿越那么远的距离精准打飞毒针,还未曾伤到许义山一分一毫。 这实力足以让人胆寒。 但在意识到姬嘉树的实力之外,也有人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等等,刚刚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原来你也听到了?那是谁?” “好像是在说什么方位,难道是她在指挥春华君?” “骗人的吧……等等,难道是……” 姬嘉树看着擂台下意识到了些什么的少数高阶修行者迟疑地……看向他身边少女。 “刚刚说话的人是……春华君的未婚妻?” “怎么可能,你肯定是幻听了,一个女人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这时,看着满地毒针,眼中划过一丝愤怒又难以置信瞪着满地坑的耶律齐猛地大吼,再次提刀向许义山砍来。 “什么毒针,都是你这南楚人的花招罢了!” “都打成这样还不认输,看来你这贱民是真的想死!” “本王子就给你一个机会!” 礼官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猛地赶入其中道,“耶律殿下,等等,有人介入您先停手,这事要先查明……” “去你的查明!”然而耶律齐一把推搡开礼官,“这小子已经输定了,看清楚,是他在找死!” “许公子,你要不先认输……”礼官看着已经无力战斗的许义山一头是汗,只要一方不认输,按照规则时间不到礼官也不能强行停止。 但耶律齐显然是不会认输的,而这个不要命的稷下学宫弟子…… 可这时谁都没想到,原本倒地的许义山咬紧牙关以手支地,居然半坐了起来。 陈子楚睁大眼睛,看着许义山一把抹掉嘴角流出的黑血,嘶哑开口,“我……不认输……” 这个憨子!天大地大命最大这人怎么就不明白! 陈子楚急得要叫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场间却响起耶律齐嘲讽的大笑! “不认输?也是,我听说你那什么水院就你一个弟子?”少年举起弯刀,笑容扭曲。 “你认输了你们学宫就没人了,真可怜,既然这么孤单我就送你去地下找鬼作伴吧。” 耶律齐大笑着开口。他的笑容张狂,声音在整个大厅里回荡,但擂台边所有修行者却无一人敢反驳他。 耶律齐看了许义山最后一眼轻蔑地开口。 “去死吧。” “水院唯一的弟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一片死寂里,却响起一名少女平静的声音。 “谁告诉你,水院只有一个弟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镜花 在一片难言的沉默里,少女的声音如薄冰轻击。 下一刻。 一双双,一双双的眼睛,就这样看过来。 在看到那个女子的瞬间,变得震惊质疑猎奇恍然各样复杂。 即便只是坐在她的身边,姬安歌在感觉到那瞬间都觉得沉重的无法呼吸。 但她却没有任何变化。 “你……殿……你说什么?”原本全神贯注看着许义山的陈子楚愕然回头,却只看见坐回原来位置的姬嘉树冷峻的侧脸。 面对无数比利箭还要锐利打量的视线,那个少女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戴着面纱陈子楚看不到更多的表情,只能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身边的姬嘉树。 在这层面纱下,大部分人不知道她两天前拿另一个名字做了些什么。但他们知道。 两天前,看着这女子拿着一把锈剑浴血奋战的他们知道。 知道这个女子说出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姬清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远方,闭了闭眼睛耳边回响着这个女子刚刚和姬嘉树的对话。 他知道一切已无法阻挡。 但刚刚专注于许义山情况的陈子楚并没有听见,震惊地看着对这女子刚刚的话完全不阻止的姬嘉树。 不管嬴抱月要说什么,陈子楚很清楚姬嘉树绝对能来得及拦她。 要知道今天在这里,她代表的不是她一人,这女子如果要站出来,她之前掩藏的所有身份情报都要被暴露,这女人真的知道她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姬嘉树之前明明不希望这女子遭受无妄之灾,更需要维护南楚国师府的面子,为何这时偏偏保持了沉默? “嘉树,你为什么……”陈子楚看向姬嘉树开口,却发现姬嘉树看向前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座位后一只手刚刚从那少女的背后收回。 那个手势是…… 陈子楚瞳孔一缩。 刚刚丢出那爆炸性一句话的嬴抱月侧目看向身边少年,笑了笑轻声道,“谢谢。” “不用。”姬嘉树淡淡道,他的神情和之前一般淡然冷静,但陈子楚却看见一抹复杂的神情极快地从他瞳孔划过。 姬嘉树看了陈子楚一眼,他知道他想问什么,耳边响起之前和嬴抱月的对话。 就在嬴抱月向所有人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在那之前,她还和他说了一句话。 刚刚他还在愕然看着擂台上疯狂的耶律齐之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 “呐,姬公子,不,姬嘉树,能帮我一个忙吗?” 这是她第一次不用敬称称呼他,也是她第一次张开自己的屏障,虽然微弱到防不住旁边的姬清远。 姬嘉树转身,“什么忙?” 在擂台上激烈的喊杀中,那个少女静静坐在那里,抬头看着他轻声道。 “能帮我封住心俞、巨阙、膻中三个穴位么?” 三个都是心脉的大穴。 都是修行者的……命脉。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一般能想到有很多可以求助的东西,姬嘉树却没想到,她却是让他帮这样一个忙。 “时间不多了,”那双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清澈到简直不可思议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我必须抓紧。” 抓紧?抓紧什么? 姬嘉树的犹豫在外界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也许是被那双眼睛蛊惑,也许是担忧擂台上的朋友,更是他没想到这女子居然如此果决。 本来封几个穴位对高阶修行者根本就是举手之劳,都算不上什么忙。 总之他一旦决定便出手如电,如那女子所言,迅速封住了那三个穴位。 姬嘉树以为他还有时间问,却没想到决定事情那女子比他的手还要快。 就在他的手拂上她后背最后一个穴位的时候,耶律齐说完,那个女子就已经说出了那句话。 他专注于封穴,根本不像陈子楚想的那样来得及阻止她。 就算他不做这些,也没法阻止这个女子。 毕竟他都没来得及问,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高台下的质问已至。 “什么意思?” “什么叫水院不止一个弟子?” “等等,水院这次能参加的确是说有了第二个弟子!” “对,我前天亲眼看到,居然是个女人!” “女人?等等,不会吧?难道是……” 高台下人们的视线宛如实质,足以将任何肉体凡胎穿透烧穿,擂台边的震山先生和上首的浩然先生也顿时愕然看向这边。 高阶修行者因震惊释放出的威压让所有人一窒,场内被强制安静下来。 震山先生本正在擂台北边的人群里搜寻刚刚的黑手,稷下学宫有死令师长不得插手本院弟子对战,救人这件事让姬嘉树出手更合适,但他必须为他徒弟讨回公道,却没想到这时突然听到了那个他本以为今天绝不会听到的声音。 看着远处面纱外的那双眼睛,老者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师父……师父……你真不能收她为徒……她……她是……”大徒弟结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震山先生定定看着高台上那个静静站起的纤细的身影。 在水院最为难堪,也最为沾不得的时候。 她是谁? “怎么?春华君自己逞威风嫌不过瘾,连小媳妇都想来插一脚?!” 这时唯一的杂音打破寂静。擂台上面孔一片扭曲的耶律齐闻声望去,本来还有些惊讶,但看到高台上出声的是个女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下一刻看着嬴抱月脸上的面纱,他的语调了已经带上了别的味道。 “怎么?想为这位公子打抱不平?来呀,英雄救美小爷见过,这女人想来插一脚还是头次见,”耶律齐舔舔嘴唇,“正好,本王子也没在这种地方尝过女人的味道。” 伴随着粘腻的声音,他脸上笑更为扭曲,更为轻佻,甚至更为……恶心。 “这女人到底是想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叶静姝闻言被恶心得脸色苍白,伏在叶氏身边,厌恶地看向罪魁祸首的女人,“她也不会挑时候,这时候来哗众取宠自取其辱?把表哥的脸往哪放!” 擂台边也响起其他修行者的窃窃私语。 但嬴抱月的动作没有变。 从订婚宴宫里嬷嬷让她坐在这里时,按照规矩她就不能再动一步。 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当一个摆设就是今日前秦公主唯一要做的事。 但就在这时她站起身,绕过几案,看向高台下的台阶,在众目睽睽之下,看向脚底下的台阶迈出脚步。 所有人因为惊讶,一时间愣住怔怔看着这一幕。 给了嬴抱月迈步的时间。 但这时,忽然一只手从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腕。 姬嘉树隔着衣袖,抓住了她的手。 但下一刻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顿时看向她的手腕,“这是……” 嬴抱月没有接,只是回头看向姬嘉树,“怎么了?” 姬嘉树收回目光看向她的眼睛,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惜封住心脉大穴,到底是要做什么? 嬴抱月回头对他一笑。 “抱歉,我可能会给你添点麻烦了。” “但我们约定好了不是吗?” 姬嘉树定定地看着那个少女,放开了她的手腕。 随后她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转身离开。 姬嘉树坐回原处,任何人已经察觉不到他的情绪,他是平静依旧的春华君。 他静静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看着她第一次扯下她的所有伪装和保护层。 伫立于世间。 嬴抱月回过头,在擂台边所有修行者愕然的目光下,一步步走下台阶。 她站在高处看着擂台上的耶律齐,淡淡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说,水院还有一名弟子,”她一边走下台阶,一边从脖子中掏出一枚青色的戒指。 “那是!”擂台边有稷下学宫的弟子一声惊叫。 “水院?怎么会……” 半坐在擂台上的许义山瞳孔一缩。 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他看着那名少女将那枚戒指套上自己的手指,向擂台走来。 向他走来。 嬴抱月看向擂台愕然的耶律齐,笑了笑。 “我就是水院的第二个弟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水月 这一切宛如一场镜花水月。 “师父,我什么时候会有师弟?” “明年就会有了。” “明年……已经是今年了。” “下次一定,今年的明年一定会有的。” 明年会有的。 嗯,他相信。 随后他一个人练完今天的剑招,想象着如果有师弟他会怎么教他,不让他走和他自己一样的弯路,水法第四剑要注意什么,如果有人和他对招他要出什么招……一个人打开山门,一个人关好山门,然后又是一天。 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年就又过去了。 再等明年吧。 然而他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真的等到了明年。 但命运却还是给和他开了个玩笑,他没等来师弟,却等来了一个“师妹”,还是一个身份敏感根本不可能公开的“师妹。” 但他已经习惯这一切了,不抱有希望就永远不会失望,这种注定会失望的东西不如一早就不要有。 但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最不该看到她的时候看到她。 他根本就不希望在这个看到她。 谁要她来的! 在这里她是春华君的未婚妻! 是前秦的长公主! 是这里最不允许能和修行扯上边的女人! 他又不是死了,她一个等阶九的修行者又能做些什么? “你……不是……滚……” 许义山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但浑身蔓延的毒性已经让他不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就在这时他耳边再次响起那嘶哑难听的大笑声,让他浑身冰冷。 “水院的第二个弟子?” “你不是前秦送来南楚和亲的公主么?” 耶律齐睁大眼睛看着戴着面纱走下台阶的女人,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女人,开玩笑也要有点限度,听说嬴氏子孙死不了,难不成是因为都是些疯子?” “哈哈,这倒是有可能!” 听着男人的羞辱,嬴抱月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一步步走下台阶。 而随着她靠近,原本正在狂笑的耶律齐笑声一顿,眯起眼睛像是毒蛇看到了猎物。 “修行者?”耶律齐原本癫狂的眼神像是偶然划过一丝清醒,“女修?等阶九?” 此言一出,擂台边其他修行者也纷纷炸开。 “前秦的公主是个女修?” “怎么可能?女人不能修行!难道是天生的?” “不对,前秦公主听说不是天生修行者!前秦是专门出妖女么?怎么连王室都染上了?” “这女人居然之前隐藏了境界老子都没看出来!混账!难道这不是和亲是专门来害南楚的?春华君知道吗?” “要是真的还和什么亲,还不送去宁古塔!” 听着这些危险的议论,陈子楚后颈汗毛根根树起,隔着空位看向一边神色冷下来的姬嘉树。 居然在这种场合暴露出身份…… 千夫所指。 姬安歌闭了闭眼睛,握紧双拳看向擂台上半卧着的少年愤怒想要阻拦的眼神。 只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一个根本不熟甚至对她没有感激的人。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二殿下,这……”高台上浩然先生面色勃然大变,一边看向姜元元请示一边正要抬手维护秩序,然而下一刻却只见那个深不可测的王族少年一手托腮看着走下台阶的少女,一手却抬起阻止了他,眯起眼睛,“等等。” 等,等什么?浩然先生不解。 “女修?真有意思,”然而这时耶律齐却再次开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走下来的嬴抱月,“先别送宁古塔呀,先给本王子我先玩玩,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修呢!” 耶律齐兴奋地开口,但言语中的残忍却令人发指。 “不过区区等阶九,也太没味道了,”耶律齐目光往上首一扫掠过姬安歌,姬安歌顿时毛骨悚然。 而看着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向耶律齐正面而去的那个少女,姬安歌的心重重沉下。 这人没有说错。 嬴抱月只有等阶九。 而耶律齐是等阶六。 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连同阶更强大的许义山都遭遇如此黑手,看着对嬴抱月明显提起了兴趣的男人,如果落到他手中她会遭到什么样的遭遇,姬安歌稍稍一想心底都泛起无尽的寒意。 如果她是想对战……稷下之宴的对战时间内无人能阻止,她……她会被…… 姬安歌无声的嘶喊没有人能听到,擂台边此时已经被其他兴奋的议论笼罩。 “区区等阶九……” “这女人不会想给许义山报仇吧?” “就她这境界根本不能看,果然是根本不懂对战为何物的女修,这要是被抓住了……” “听说嬴氏子弟是打不死的,这下倒是能看看那个传言是不是真的……” “嘿嘿,什么时候等阶九也敢来上稷下之宴了,我一个等阶八都不敢献丑,这女人把稷下之宴当成了什么……” 人群密集,无人知道这话是什么人所说,前秦更没有国力追究这些,所有修行者心知肚明。 人们的讥笑声轰然而起,陈子楚目眦尽裂,姬清远的指甲扎入手心。 姬嘉树静静坐在原地,袖中双拳握起,但他并没说什么,因为这就是修行界的真实。 不管这女子多么擅长战斗,等阶九都是绝不可能……可能…… 就在这时,人们的讥笑声忽然一顿。 姬嘉树看着那个绯色的背影,瞳孔一缩。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那少女最后转身时问他的那个问题。 “姬公子,请问……能告诉我等阶七的名字是什么吗?” 姬嘉树不明嬴抱月为什么下台阶前会忽然问起这个。更重要的是,修行界除了最有名的神舞境,为了破境有个传统就是修行者最好不要越阶打听等阶名。 一步一个脚印,到了一个等阶再知道下一个,更利于破境,最好是自己悟到等阶名,那就更理想了。 她不像是不懂这些的人。 可为什么,她一个等阶九要打听等阶七的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姬嘉树忽有所感。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射入一缕光芒的天井。 起风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 但就在宽阔的南楚御祷省内部,突然席卷起了不知从何而起的风。 “什……什么声音?” 擂台边正议论着的修行者愕然回头,看着无数扇震颤着的窗框。 哐啷。 哐啷。 哐啷。 狂风怒号,仿佛天在为一个人嘶吼。 原本正为那女子不自量力感到悲哀恼火的陈子楚抬起头,怔怔看着这一切。 浩浩荡荡的天地元气从无数个缝隙涌入,然后汇集到,那个一步步走下台阶的少女的身影上。 “破境……” “居然在这个时候……” “居然是真的修行者……” “怎么可能……” 所有人愕然旁观,瞠目结舌,怔然难言。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下一刻,片片红色在他们眼前飞舞。 所有人浑身一震。 “嘉树……”陈子楚喃喃开口。 姬嘉树抬头怔怔看着这一幕。 就在那个女子一边走下台阶一边破境的同时,她身上的订婚喜服和面纱也在破散。 残红飞舞,星星点点。 外层的红纱层层褪去,露出那件云纹的素色衣裙,和她腰边的长剑。 火树银花触目红,镜花水月宛如空。 姬嘉树想起许义山上场前,那女子握住的腰边剑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喜服下藏了剑。她从一开始就准备好,要进入这个战场。 等阶八,神武境。 她一步步从台阶走下,走入她的战场,在踏上平地的那一瞬间,嬴抱月扬起头,脸上最后的面纱被风卷去。 露出有些人已经记得的面容。 “是她!” “归明月!那个参加了上四宫筛选的女人!” “居然真的是她!” 擂台上的许义山怔怔注视着这一幕,他突然想起他刚刚没有使出的当年让他在领悟后成为等阶八的剑法。 水法第四剑,名唤,镜花水月。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等阶八的破境源于对门派剑法的领悟。 而眼前的少女。 此时此刻。 她已是等阶八的修行者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赤诚 “哥……姐姐她这是……” 战国七年八月十五,南楚御祷省,稷下之宴会场,今日发生了无数回意想不到之事的这个地方,此时因为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陷入了一片混乱。 看着只是走下台阶便完成了破境的那个少女,之前所有在谩骂在质疑在揣测修行者都失去了言语,怔然看着漫天的红雨,甚至无人发现从火院后面刚刚混进来偷偷探出头的一对兄妹。 归辰举着火院的戒指好歹没被拦下,打扮成为书童的归离跟在他身后,归辰用胳膊肘捂住脸躲在最后,尽最大努力不让最前面的叶思远发现他。 之所以没在一开始随众人进来就是怕叶思远发现他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反正他也肯定不在火院的出场阵容里,所以之前和嬴抱月商量会晚点过来。 但就在他刚混进来时,听到那一声“归明月”,差点被吓得露出了马脚。 然后抬起头,便看见那一场最美的红雨。 他在人群最后,只看见她最开始走下来的样子,看不见她现在的样子。 但他知道,她一定穿着他买的衣裳,一定比任何人都好看,眼睛一定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澈明亮。 听着归离在一边焦心的疑问,归辰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她破境了。” 当初他从山上背回来的,连路走不稳的少女。 此时,已经进阶神武。 此神武根本不是他当初在小院里和她兴高采烈说的什么算卦入地掌握地脉的力量,他当年告诉她的那些事不过都是市井流言,但她却把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 就像她当初告诉他,真正的修行者是什么样的一般。 她与他几乎相差不久进阶等阶十,但他还是等阶十。 她已是等阶八。 想追上她真难呐。 但作为这个地方唯一知道她最初的模样的修行者,归辰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那一抹素色和周围一张张惊愕的脸。 少年闭了闭忽然低下头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开心地笑起来。 他知道,她一定可以的。 虽然连他都没想到会这么快,但当初看着她从稷下学宫的泥水中爬起时,他就忽然觉得,她也许早就可以破境了。 她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被这些人知晓。 还有很多很多。 归辰睁大眼睛,拉紧了归离的手,他会在一直看着她,听着人们呼喊她的名字。 “归明月!” “等等,就是那个在上四宫筛选同时和许义山叶思远交手,得到许义山承认的女人?怎么会是她?” 看着嬴抱月走来,原本擂台边挤成一团人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在擂台前空出了一个半圆。 “这不是前秦的公主吗?到底哪里搞错了?” “居然是同一个人吗?” 面对外围人们的议论,嬴抱月只是径直向擂台走去。 看着一步步向擂台走去的少女,听着周围人说的话,坐在前秦继子所在位置的嬴珣怔怔看着手上昨晚送到的最新的前秦参加初阶大大典的名单。 看着上面新加的两个名字,嬴珣瞳孔微缩。 “归辰……归明月……” 看着一步步登上擂台那个女子他绝不会认错的脸,嬴珣的心中翻江倒海。 归家……明月…… 他之前从前秦老臣口中得知,将逃婚的和亲公主找到的正是归家,结合这一切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归明月。 居然就是他这位堂妹的化名。 而这个名字,居然出现在参加初阶大典的名单中。 如果她今日的身份不暴露,她难道是准备去参加初阶大典? 嬴珣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个堂妹和嬴晗日一样,根本连天生的等阶都没有! 嬴珣之前以为这女人不过是被春华君冲昏头脑,但现在看着嬴抱月他却内心冰寒。 无数疑问在他心中横中直撞。 现在她的身份已然曝光,她到底是想干什么?为许义山报仇?和北魏王子为敌?她以什么身份?她到底什么时候成为的修行者? 所有人都不知道。 包括许义山。 看着真的一步步走上擂台的少女,礼官都睁大眼睛,求助地看向上首,却发现能做主的浩然先生和二殿下都沉默不言。 这公主这时到底跑来添什么乱! “归……公主殿下,”看着这个可能是个女修的少女,礼官强忍着心中厌恶看着嬴抱月皱起眉头,“还请您遵守规矩,修行者对战闲人不得打扰,有事就和下官……” 然而礼官却没想到,他自以为能让世家贵女知难而退的冷言冷语却对这女子一点用没有 “让我进去。”那名少女的脚步甚至都没有一点停顿,看着仰头打起官威正要发怒的礼官淡淡道,“我能让我师兄认输,他已经伤重,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稷下之宴规则中有提到如果有挑战者生命垂危可以立即救治。” 的确……好像是有这么一条…… 礼官一愣,但看着还能坐起来的许义山,谁刚刚都没想到这条。 许义山是中毒了?真的这么严重?看着眼前少女礼官目露疑惑。 “我师兄中的是拔剑三步倒的毒,现在是回光返照,再不救就不行了,快让我进去,不然真出人命大人你的官帽也会有影响吧?” 这毒都是什么鬼名字…… 但这女子笃定的态度仿佛有着魔力,连礼官都不由得紧张起来,稷下之宴三年没出人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担当的这一次出了人命,他绝对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况且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许义山能认输,只要许义山认输了什么规则都没问题。 礼官对阵法的挡势弱了些,“那……” 他刚起头,下一个眼前却闪过一道黑影,眼前已无那个女子的身影。 “什么……”礼官愕然,坐在高台上的姬清远扶额。 阵法有个缝儿她就能进去,不,也许没缝也能进去。和礼官说话不过是吸引注意力……毕竟她进他们院子都如履平地…… 擂台上一切发生都太快,几乎只是一息之间。 那个少女就已经出现在了许义山身边。 旁观者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 “你……”许义山愕然看着几乎瞬息而至的少女,觉得简直就像是在做梦。耶律齐已经停止了攻击,掂着弯刀像是看戏一般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嬴抱月没管他,只是走到许义山身边蹲下。 “好了,师兄,你别挣扎了,再挣扎就要毒发攻心了。”嬴抱月一本正经地看着许义山的脸说道。 他要被她气得毒发攻心才是,许义山眯起眼睛让视线清晰些,刚刚那女子和礼官的对话他都听在耳中。 但他觉得这女人不过是在胡说八道。 拔剑三步倒……这种名字都能起出来……许义山气急反笑,可惜他向来不会笑,只是冷冷看着蹲在他面前的少女。 “你……骗人……”少年断断续续道,“根本……没这种毒……什么鬼名字……” 然而许义山没想到,蹲在他身边的少女却忽然笑了笑。 “我没骗人。” 嬴抱月注视着少年都快涣散的瞳孔,里面映衬出她平静认真的眸子。 她看着许义山淡淡道。 “我配出来的毒,我要叫什么名字还不是随我的愿?” 许义山愕然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少女微微一笑,“我想叫什么叫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之心 “什……”许义山愕然看着眼前少女,“怎么……” 她在说些什么? 她配的毒?怎么可能? 就知道不会有人相信。嬴抱月把放在许义山脉门上的手收回,看着蹿升到少年脸庞上的黑心,内心寒冷如冰。 她知道不会有人相信,就像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所谓的《药典》其实是分为上下两部。 上部是现在在世面上流通北寒阁“出品”的《药典》,而后半部有另外一个名字。 叫做《毒典》。 医毒不分家,既然有药,便会有毒。 虽然有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其实不过都是她当年随意记下的一些手稿罢了。 当年写完药典和毒典后她就随手送给了师父,让她送给陛下交差,毕竟编写药典是师父接下的活计,她不过是给了个初稿,师父想必也会从里面挑选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因为这样的想法,导致她当时没有考虑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更没有想到,那么强大的师父会死去,她的手稿会以这样一种形式流传出去。 酿成今日的恶果。 “好了,不说笑了,”嬴抱月看着地上倔强挣扎的少年,还有伴随他的挣扎上蹿的越发凶猛的黑气,“师兄,你不能再动用真气,这种毒会随筋脉蔓延,越是动用真元压制反而会深入得越深。” 而毒根一旦深入,就会断送全部修行前途。 且此毒一旦沾上就会迅速进入筋脉,哪怕砍下中毒的地方都无法阻止,是专门针对的修行者的毒。 也是她记录在《毒典》中的,调制虽难但见效最快的一种毒。 武侠小说里那种沾上人就不行的毒其实是极为少见的,毕竟堪称最毒的五步蛇都还要走五步。 但刚刚许义山发作连一步都没有。 无论何时,见血封喉的毒药都是一药千金,毒方千金难求。 正因见效速度一骑绝尘,这种毒和其他针对修行者的毒素有着绝大的差距。 所以她在看到许义山瞬间倒下之时,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是她,写出来的毒方。 而毒典,已经落入了不该落入的人手中。 “你……别管……”然而许义山的倔强简直超乎想象,不愧是能一个人关在院子里练上七年剑的人。 看着还在挣扎的许义山,高上台陈子楚都不禁扶额。 虽然这女子说的话他也半信半疑,但许义山这个牛脾气他领教多次了,真是太可怕不过。 他觉得除了震山先生也许没人…… “义山,听你师妹的,别撑了!”震山先生洪亮的声音传来。 “我……不用……” 好吧震山先生也不太能说服他…… 陈子楚觉得他这辈子是见不到能让许义山听话的人了…… “你……走……”许义山死死瞪着嬴抱月,还在坚持不懈,但下一刻他原本涣散的瞳孔一缩。 因为眼前少女的脸忽然近在咫尺。 陈子楚一愣。 “你……走……”许义山更磕巴了。 “好好,嗯嗯,”然而蹲在擂台上的少女一边应声,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细竹筒,然后迅速一把塞入了许义山的嘴中。 或者说捅入也可以,陈子楚看着这直接的一幕目瞪口呆。 擂台上顿时安静了。 擂台下原本围观的人们也被这诡异的一幕震惊了。 只有归辰看着那个小竹筒觉得似曾相识…… 几乎凝固的空间里,嬴抱月静静凝视着许义山的喉头,轻轻弹了弹竹筒的尾部,随后拔了出来。 “咳,咳,”许义山咳嗽起来,然而一只温热的手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许义山说完,却猛地一怔。 他原本像是堵了棉絮的喉咙,此时症状却陡然变轻。同时筋脉里的剧痛,也随着他的呼吸减缓,粘稠滞涩的头脑也似乎能动了起来。 “十全大补丸。”蹲在他身边的少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许义山已经不想和她争论名字的问题了。 他疲惫地一个恍神,没有看到眼前少女微微低头眼中一闪而过复杂的光。 感受着身后密密麻麻人群中似乎有一道视线的注视,嬴抱月视线愈发的冷。 既然是毒典上的毒,她不可能解不了。 因为那款毒实在是太适合用来暗杀了,虽然没把握会遇到,但嬴抱月之前路上遇到合适药材的时候,曾配过一次解药,却没想到第一次用上会是在这里。 看着眼神逐渐清明的许义山,嬴抱月将竹筒收回怀里,看了他一眼,“清醒了?” 许义山神情复杂,略略点头,下一刻第一时间寻找地上的断水剑,在看到的瞬间内心一窒。 他刚刚居然连剑都…… “既然清醒了,就认输吧。” 许义山肩膀一震猛然回头。 下一刻却看见那少女像是什么都知道的双眸。 两人四目相对,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他。 这人的确犟的要命,但刚刚那个反应很明显是脑子不清楚只靠执念在撑着,和他说话是没用的,现在这个状态差不多可以了。 “你一天之内不能动真元,”十全大补丸可不是万能的,嬴抱月看着许义山轻声道,“不然你参加不了初阶大典。” 许义山眸光一个摇晃,一时看向擂台下水院那个孤零零的角落。 “我……” “想认输?做什么梦?”然而这时一边看戏的耶律齐忽然再次狂笑起来,“哪有这么简单,我还想和水法者多玩一会儿呢,这小子……” 许义山猛地回过头,却只见到少女微微飞扬的裙角。 “嗯,”嬴抱月站起身看向对面刀尖沾血的少年,“我知道没这么简单。” 她熟悉北魏人的脾性,不如说她熟悉这种人的脾性。 不战到尽头绝不罢休。 “我陪你打,不,”嬴抱月看着耶律齐笑起来,下一刻她平静地开口。 “水院弟子归明月,挑战雷院弟子耶律齐。” 耶律齐闻言一愣,随后大笑,“你不叫这个名字吧?” “你管我叫什么,”嬴抱月笑着看他,反手拔出腰边锈迹斑斑的长剑,“北魏人什么时候那么多废话了。” “你……”许义山摇晃着想站起来,但下一刻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高台上陈子楚睁大眼睛。 “听话。”嬴抱月侧目看着他轻声道,下一刻一声轻喝,“水法剑剑主许义山!” 许义山浑身一震。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 “吃了我的药,就要听医嘱。” “你不能拿不了剑,我还等着你演示第七剑给我看,此时不认输也改变不了什么。” “相信我师兄,相信我会把你想要的胜利带回去。” 那个少女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我保证。” 许义山一怔,在短暂的停顿里没人知道他想了些什么,随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一边的礼官,缓缓开口,“这一场,我认输。” 他不能再给人添麻烦。 他缓缓爬起,但看着远处的断水剑,他心头一动不再去看。 许义山他……居然听话了……陈子楚愕然看着这一幕,但看着那个蹒跚起身在医官的搀扶下走下台的身影,眼眶却有些发热,心中因为愤怒死死握住拳头。 那个少年认输了。 但他本不该如此。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嬴抱月静静执剑,看着面前嗜血大笑的少年,和他身后看不见的黑影。 “我们开始吧。”她看着耶律齐道。 “哈哈哈!居然是玩真的?”耶律齐血红的眼睛看着面前执剑的少女和她手上的锈剑,乐不可支。 “没想到你还真来挑战,哈哈哈,”少年笑声一顿,眯眼看着嬴抱月,“区区等阶八,可一定要让本王子尽兴,别玩两下就死了。” 说完他瞥了一眼一边僵硬的礼官,礼官后背一寒,看着依旧沉默的姜元元和浩然先生,抖抖索索喊道。 “第六场!” “水院弟子……归明月对雷院弟子耶律齐!” 咚的一声钟响。 姬嘉树从几案中探出身。 所有人睁大眼睛。 如此荒诞如此诡异,但这一切确实发生了。 稷下之宴史上第一场男女对战。 开战。 第一百二十五章 毁灭 “到底发生什么了……” “北魏的王子和前秦的公主……” “这不是在做梦吧?师长们怎么都不说话?没人阻止?什么情况这是?” “二殿下也不说话……春华君呢?” “国师夫人……算了,国师大人不在这简直就是乱套了!” 看着高台上对面而立的少年少女,整个南楚御祷省也乱成了一团,但就在那一声钟声响起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因为不管怎么说,眼前这样的一场对战,可不是一般情况下能看到。 实在是太异常,南楚御祷省会场内,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凝重诡异。 如果不是能进入会场的人有限,可以说是举世瞩目。 在一片死寂里,响起那个少年已经被很多人熟悉的兴奋陶醉的笑声。 “没想到这一次来中原,居然能和前秦的公主玩上一场,”耶律齐举起染血的弯刀,他脸上是熟悉的笑,但下一刻那个看上去脸上还带有稚气的少年将带血的弯刀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这个动作看上去非常血腥,高台上顿时飞下两声女子的尖叫声。 听着母亲和叶静姝的尖叫,姬嘉树瞳孔微缩。 不光是因为这个足以让中原人不适的动作,更可怕的是随着这个动作,一股难以想象的气息从那个少年身上溢出。 姬嘉树没有去过边关,但他却无比清楚这份气息代表着什么。 是杀意。 真实而血腥的杀意。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目光微动。 如果说这世上她对什么气息最为熟悉,那便是杀气。但此时此刻她熟悉的不光是这少年身上的杀意,还有他这个动作。 以这少年的年纪她本以为看不到这一幕,却没想到这个北魏王的幼子,也曾在冻土上奔驰过。 耶律齐的这个动作,是北魏铁骑杀敌前会做的动作。 她没想到,在那么多年后,她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这样的场合,再一次见到这个动作。 嬴抱月微微抬起头,看向天井上透下的天光,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怎么?吓到了?”看着眼前神情终于第一次出现波动的少女,耶律齐将弯刀从脸颊上拿下,露出染血的面庞,为了更显狰狞他甚至想舔上一口,肯定能更加恐吓到女人们,但他对血的味道还是有点讨厌还是算了,这样的面容已经足够。 他将满是血污的脸朝向嬴抱月,得意一笑,“别太在意,这是我们那边的风俗,中原人可能有点不习惯。” 然而他面前的少女像是完全不在意他脸上的血污,眼底波动一纵即逝去,嬴抱月只是淡淡看他一眼。 “我知道,”她淡淡道,“但你这说法好像北魏不是中原一般。” “不要忘了,”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高鼻深目少年脸上的血污。 “北魏,在永夜长城以南。” 永夜长城以北,只有一个国家。不是北魏。 擂台下,正沉默地走回座位的孟施脚步一顿,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的莫华一怔随后扬起头,看向擂台上的少女,“这女子……” “怎么了?”孟施问道。 “没什么。”莫华再次低下头,“继子,我们回去坐吧。” 同为北魏,但北寒阁的事,他管不了。这里不是他的战场,孟施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走入人群中。 而擂台上的耶律齐闻言一愣,下一刻看着身上少女眼中杀意更胜。 “别把我和你们这边的小绵羊们一并而论。区区一个前秦人,还真敢说。” “我只是实话实话。”嬴抱月道。 耶律齐不气反笑,“这么敢挑衅北魏人的前秦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话说你真是前秦公主吗?” “这个信不信由你,”嬴抱月笑了笑。 “前秦王可是不敢得罪北魏的,”耶律齐的笑意更盛,“还是你觉得你有个这样的身份,我不敢杀你?” “我可是北魏王子,你真敢和我打吗?” 擂台下闻言窃窃私语顿起,但不等流言飞起擂台上却响起女子的笑声。 嬴抱月笑了笑,“别给我们各自的身份贴金了,同为王族的边缘,我们对战不是刚好合适么?” 就算王子的身份能金贵一点点,但耶律齐上面还有好几个哥哥,换句话说,他们两人的身份谁都不是能影响两个国家的人。 如果北魏要和前秦开战,他们的身份撑死了不过是借口。 借口就是借口,没有这个还有别的。 根本不算什么。 就如她知道她的身份对眼前这个少年也不算什么。 坐在最上方托腮看着这一切的姜元元闻言忽然笑起来。 “二殿下,你怎么了?”陈子寒一愣在一边问道。 “没什么,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看的这么透倒是很有意思,”姜元元收起笑意,看向擂台上的两人,“差不多该开始了。” 而就在这时,擂台边忽然响起礼官的一声高喊。 “中唐继子为本场下彩头三千两白银!胜者得!” 三千两? 原本还在为这两人对话议论纷纷的众人为这大手笔倒吸一口凉气。 “这……”陈子楚愕然,看向姬嘉树,却发现姬嘉树的神情变得异常冷峻。 无数双手和目光,在追逐这一场对战,而一切在这个时候,被推向顶峰。 耶律齐一直在笑的眼神冷下来,化为天真的残忍。 “不认输,还真敢打?” “找死!”上一刻还在好好说话,但下一刻他已经手中的弯刀已然出手! 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 伴随着那少年手中刀光,陈子楚听到的还有姬嘉树手中酒杯的碎裂声。 “雷奔鬼谲。”姬嘉树咬牙道。 雷法剑第四剑,却也是北魏人一般才会使出的剑。 雷法剑中最残忍的一剑,姬嘉树从来不会用的一剑。 因为名为一剑实为四剑,四剑为的是。 让人逃无可逃,四分五裂。 空气响起鬼哭狼嚎半的厉啸和刺耳的轰鸣,四道剑光如同闪电向那少女纤细的声音切割而去,仿佛要将她劈成两半,所有高阶修行者瞳孔一缩! 可怕的碎裂声和烟尘在一瞬间炸开,笼罩整个高台,而在那血染弯刀收割生命无处可逃的毒辣剑法中。 有身影高高飞起。 一切。 走向破碎。 第一百二十六章 铁血 阵法颤抖,电闪雷鸣,宛如炼狱。 所有修行者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个混蛋!”陈子楚猛地一拍几案,向前探出身子,“他是真想杀了她!” “怎么会有人在稷下之宴里动这样的真格?”高台响起无数震惊的叫喊,不少师长目露震惊,但跟更多的人死死盯着烟尘大坐的阵法里。 有人敢看有人不敢看。 稷下之宴虽然残酷但毕竟不是签了生死状的初阶大典,并不会有哪个修行者真的使出自己的所人本事只为了置人于死地。 但谁都没想到,这位北魏来的小王子真的如此残忍嗜杀,居然上来就使出了杀招,杀人不过头点地,但这少年以如此残忍暴烈的方式要置那女子于死地! 擂台边缘的铁木都化为无数木屑,阵法内烟尘电闪中还在透出无数凌迟般的刀光,足以看出里面的凶险,而一个区区刚刚进阶等阶八的少女在来里面到底会遭遇些什么…… 看着这已经不能被称作对战的一幕,陈子楚猛地一把抓住姬嘉树的肩膀,“嘉树,你还不……” 为什么不阻止这场对战?他的质问正要出声,但下一刻却顿在嗓子眼里。 陈子楚怔怔看着眼前的姬嘉树,看着那出神地看着擂台下的那个少年,他的视线没有一丝摇晃。 陈子楚随着姬嘉树的视线定定看向已经成为人间地狱的擂台,随后缓缓地,缓缓地,睁大双眼。 余留的雷暴还在呲呲作响,原本一片烟尘的阵法内,烟尘在闪电中缓缓落下。 而就在这个时候,人们看到了一地碎片。 木片,砖瓦,固定的铁皮,一片狼藉。 碎片上,飘着缕缕青丝。 属于少女的柔软的乌发,轻轻地跌落在地,而再然后的,还有衣袖,裙角,纷纷扬扬,纷纷染了血,让人想起之前的那场红雨。 但就在这毁灭和碎裂的废墟上,有个纤细的身影躬身,缓缓从烟尘中站起。 她的肩膀后背和手臂总共有四道深深的伤痕,最严重的甚至深可见骨,但是…… 她依然站在了那里。 握着剑没有倒下。 台下的高阶修行者睁大眼睛,陈子楚僵硬地侧目看向身边瞬也不瞬看着这一切的姬嘉树。 他没有看见,但他知道,他身边的这个人一定看到了。 见证了那名少女是如何做到这近乎不可能的一切。 这可是整整两阶啊! 在他看来,刚刚耶律齐的刀法快无可快,这人的真元一定有问题,毫不吝啬地在剑法上附加了大量真元,使其速度真的如同闪电一般,弯刀本就比剑更适合挥砍,刚刚的绞杀连他都没有信心能逃过但这个女子…… 她躲过了。 不是一剑,是四剑。 从她身上的伤痕能看出来刚刚耶律齐那招是真格的,四剑为什么难躲就在于那是通过急速的连续刀法构成的密封刀法,为的就是把人斩杀,四个方位全部被锁死想要躲避一刀就定会被另一刀劈成两半。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管怎么说要想做到这一切首先她就需要比…… “难道她比耶律齐的速度,”看着姬嘉树若有所指的目光,陈子楚怔怔说出了那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她比耶律齐的速度还要……快吗?” 姬嘉树的视线静静看着烟尘中的那个女子。 在刚刚的那一瞬间,耶律齐使出的剑法是雷奔鬼谲,但真正形如鬼魅的不是耶律齐的剑法。 而是那个少女的身形。 姬嘉树从未见过等阶八的修行者能有这样形如鬼魅的身法反应,而他更没想到的是。 是那个女子对剑法可怕的洞察力。 世人常言雷法暴烈,但身为世上最顶尖的雷法者之一,姬嘉树却知道并非如此。 雷法剑最可怕之处在于,诡谲神速。 论攻势不如火法,论细致入微不如水法,但正如极速的闪电一般,雷法有极多杀招,剑剑决绝,不留余地。 在面对过程中只要有一丝犹豫,便不可能逃出生天。 但偏偏雷法剑最险,在死亡面前很少有人能有正常的判断能力。 不觉悟,不知苦,迷惑失指易上下。 生死一线,就在当下。 就如同刚刚的四方斩击,四剑致命,谁能取舍,谁敢取舍? “她到底是怎么躲过的?”陈子楚再问,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身边少年一声轻轻的喟叹。 “我们雷法第四剑的破解方式,已经被她看透了。” “什么?”陈子楚张大嘴,姬嘉树拉起屏障轻声开口,“告诉你也无妨。” 毕竟就算知道这个方式,在实战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想要躲开四方的斩击,本来就是不可能的,”姬嘉树淡淡道。 除非境界比对方高。 “可她……”陈子楚张口结舌,姬嘉树静静看着烟尘中少女后背最深的一道伤口。 “要躲开四方剑法,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不挡其中一剑。” 拼着中一剑深入,才能打破四剑的均衡,其他三剑的破绽才能出现,在没有中剑身亡的前一瞬眼疾手快,方能破解。 所以是要先受一剑,还得掌握好度在致命的边缘才能看到生机? 看着高台上静静站起身的少女,陈子楚说不出话来,这要什么样的速度和意志力决断力才能做到这一切? “你……”耶律齐愕然看着站起来的少女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这不可能!” 他压箱底用得最醇熟的杀招至今葬送无数修行者,在同阶对战中就算不死也定会重伤,却从没想到会被一个等阶八躲过! 更让他没想到愤怒无比的是,那女子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眼中却还没有一丝恐惧! 她拿着那把锈剑,只是认真地盯着他的弯刀。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有血从袖子中流出流到了剑柄上,让嬴抱月看上去有很有些狼狈。 虽然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剑,但耶律齐毫发无伤,那个少女看上去已经伤痕累累。 但姬嘉树却从未觉得修行者看上去如此坚韧。 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气息,正从那个少女身上腾起,而这股气息和之前耶律齐展现出的杀意完全不同。 不知为何,她站在那里,姬嘉树眼前却仿佛见到一望无垠被铁血浸透的冻土。 寒风吹过,铁血犹存。 她正在站在那里,拔剑而立。 真正的杀气并不是用来恐吓和威胁别人的砝码。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嬴抱月看着耶律齐,笑了笑道。 “想杀我,没那么简单。 第一百二十七章 极限 看着在碎片中站起的少女,耶律齐因为疯狂而血红的双眼有一瞬凝滞。 “大哥……”他手中的弯刀还流淌着那少女的鲜血,但却仿佛产生了什么幻视一般喃喃开口。 大哥? 耶律齐的声音极微小,但却瞒不过高台上姬嘉树的耳朵。 但对于耶律齐的大哥,他虽然知道其名姓,却没有太多的了解,唯一的了解主要还是由于因为战国六君子中光华君和其的关系。 毕竟耶律齐的长兄因为年龄差距,和他们这一代人……几乎不是一个时代的。 现在的北魏王是长城内六国里年纪最大的君主,耶律齐是北魏王幼子,和北魏王长子足足差了有二十岁。 于是在听到耶律齐下意识提到他大哥的时候,姬嘉树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兄长。 坐在他身边的姬清远没有看他,但就在姬嘉树看过来之时,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姬清远静静看着擂台开口道。 “耶律齐的长兄耶律朗年轻的时候,是北魏第一勇士。” “第一勇士……”姬嘉树喃喃重复道,能在北魏这样全民皆兵的国家成为第一勇士,除了王族身份,更重要是要真正的骁勇善战。 看来北魏王虽然老来昏聩宠爱耶律齐,但北魏朝堂却一直没有大的动荡,恐怕和那位勇猛无双的大王子脱不开干系。 毕竟虎父无犬子,倒过来说也是可以的。 姬嘉树眸光闪了闪,北魏大王子为人低调,但他之所以知道这位是因为。 战国六君子,北魏的光华君,正是北魏大王子耶律朗的嫡长子。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那位光华君在北魏荒原上被称为“太阳之子”,因为容颜光彩无双武艺登峰造极获得如此雅号。 姬嘉树只远远见过一次,但还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说来光华君和耶律齐虽然差着一辈但两人年纪倒是相仿。 但两人却可谓是两个极端。 姬嘉树静静看着擂台上的画面,耶律齐提到兄长完全像是本能的反应,为什么……这位疯狂嗜血的小王子突然在这个时候会想起他大哥? 正如他刚刚看姬清远也是本能反应,却没想到在家中大门不出的大哥真的了解千里之外耶律朗的事。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就在这时姬清远目视前方再次开口,姬嘉树浑身一震。 姬清远看着高台上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屹立不倒的少女,静静开口。 “耶律朗之所以被誉为北魏第一勇士,就在于他曾经带领北魏将士,在永夜长城多次抵挡西戎骑兵进犯。” 那是一位真正的将领,在沙场上奔驰的真正的勇士和普通修行者的气息是不一样的。 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姬清远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下一刻不知在看向何方他静静开口。 “而传说耶律朗曾经,和昭阳郡主林抱月,并肩作战过。” 姬嘉树浑身一震。 那位昭阳郡主。 比起少司命这个后来的位阶封号,昭阳郡主这个称号在山海大路并没有那么广为人知。但在北魏,昭阳郡主却比少司命更为广为人知。 这个称号代表着那个少女十二岁到十七岁,在永夜长城上立下的累累功绩。 也代表着史上最年轻武将的,在北魏留下的传说。 沙场边关吗? 看着高台上一瞬恍神的耶律齐,姬嘉树忽然明白了姬清远和他说这些的言外之意。 想起他刚刚看到画面,姬嘉树忽然好像有点明白。 耶律齐恐怕是在那名少女身上感受到了他刚刚感受到的气息。 属于沙场武将的气息。 和他大哥耶律朗类似的气息。 然而…… 就在这时。 “阿齐?”一个柔和的女声在擂台上少年背后响起,耶律齐一怔猛地回过神来,神情愕然难以置信。 他刚刚在想些什么?居然以为看到了他大哥? 嬴抱月眯起眼睛,透过耶律齐的肩膀看着静静坐在台下的笑容甜美,却一直注视着这里的圣女许冰清。 隔着耶律齐,两个女子静静对视。 下一刻,耶律齐愤怒如野兽一般的吼声打断了这一切。 “杀你没那么简单?”耶律齐看着对面伤痕累累眼中却没有丝毫恐惧的少女,脸上原本猫戏老鼠一般的笑意消失了,看着嬴抱月如同看着一个死物。 “看来你是真的没有丝毫自知之明,”少年一声冷笑,下一刻擂台上破碎的物事开始震动。 如同地震一般,木屑石块在一瞬间微微震动起来。 风声厉啸,如同上位者对下位者冰冷的警告,和终于对一切不耐烦决定惩戒的态度。 看着这一切的姬嘉树瞳孔微缩,但擂台下的其他修行者却都兴奋起来。 “终于要动真格了?看来是玩够了……” “刚刚那一剑果然是耶律公子放水了吧……” “毕竟区区一个等阶八……能挡下什么,这让等阶七等阶八脸往哪搁……” “哈哈,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总会有人来收拾她……” 人群中归离听着周围的议论愕然看向身边脸色难看的兄长,她不明白为什么周围人刚刚还对耶律齐的残忍感到恐惧,此时言论却都调转了一个方向。 归辰指甲扎入手心,但他却知道这是为什么。 越阶战就是如此。 正如流言所说,如果一个女子作为等阶八真的挡下了等阶六的攻击,对于其他境界高的修行者而言,的确会面子受损。 而那女子甚至不觉得她躲过是因为运气。 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这时低阶的狂妄。 所有人都不希望她获得胜利。 他们希望她被打倒,得到合理的制裁。 “天分是有的,但却大言不惭,”高台上浩然先生看着这一幕对姜元元淡淡开口,“境界太低,还不知收敛,也就到这里。” 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他就看出了这女子的自不量力和无知狂妄。一介小辈,居然敢质疑师长,挑战高阶,本身就是一种妄想。但他没想到,这女子受挫还不知悔改,千方百计要站上擂台。 但好在,这世界的现实会告诉她什么才是强大。 只要耶律齐收敛起耍弄的心态,这女子被打死在台上的结果几乎可以预见,作为一代宗师,浩然先生自认为从未看走眼过,但看着沉默不言的姜元元,浩然先生皱起眉头,不知二殿下还要等什么? 想起两人的婚约之事,浩然先生心头一动。 难道二殿下是想借这位疯狂的北魏王子之手,除掉这个麻烦的前秦公主? 而就在这时,几乎正如浩然先生所想,高台上响起耶律齐一声狂叫,雷声大作杀气腾腾的狂暴刀光再次划破苍穹! 咣的一声巨响。 嬴抱月举剑相挡。 刀剑相交。 陈子楚瞪大双眼。 耶律齐的速度的确不比嬴抱月快,她的反应速度居然在等阶八就追上了之前喝耶律齐对战的许义山! 但是…… 陈子楚几乎不忍心地闭上双眼。 纵然如此坚韧的心和可怕的战斗技术,这个世上,却还有着真正的强大。 一力降十会。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没用的。 许义山作为等阶六挡住的剑,那名少女却没有那样的力量。 伴随着一声咔嚓的断裂声,那个纤细的身影高高飞起,重重撞上栏杆,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染红她的衣襟,而就在这个时候,哐啷一声,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姬嘉树瞳孔一缩。 那是一截断剑。 在血意模糊的视线里,那柄断剑静静映衬在她的瞳孔里。 落日剑。 已经断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水法 伴随着那一声断剑声,擂台下正在接受医官治疗的许义山霍然回头。 他怔怔抬起头,那个少女被高高抛起的身影划过少年的瞳孔,下一刻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心中血气上涌呕出一口血。 他身边的医官惊恐地看着他。 受伤的修行者本该被抬到专门医治的房间,但这位医官从未见过像眼前这个少年这样不听话的伤者。 在许义山无数次滚下担架之后,他只得勉强同意就在擂台下就地医治,好在这位少年虽然的确中毒了,但似乎事先服过解毒药,需要医治的只有外伤。 但这个时候医官却把不准了。 “义山,你还好么?”震山先生从人群中挤出,搓着手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徒弟,许义山没有回答下一刻却有一只手抓住了老人的衣摆。 震山先生一愣低头看着少年攥得死紧的手,神情复杂。 “师父……她……” 震山先生知道他想说什么,但眼前这个形势却已经不是他这张老脸能插手的了。 要终止这场屠杀,就只有这女子自己认输或者……那个少年叫停。 老人神情复杂地看向上首沉默地对擂台上的屠杀听之任之的姜元元。 此时场内能叫停这场争斗的人只有一位。 对稷下之宴有实际控制权名义上只有南楚王室和国师,既然姜元元作为代理出场了,那么连稷下学宫祭酒明面上都要尊重他的意见。 因为在这里他代表的是南楚王。 此时此刻,如果那女子不认输,连春华君都无法插手。 “嘉树!”陈子楚看着擂台上的惨烈场面,死死看向身边的姬嘉树。 陈子楚不知道姬嘉树到底是怎么想那个名明面上是他未婚妻的少女,可虽然相处不久,陈子楚却不想眼睁睁看着这名少女死去。 他做不到。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姬嘉树还不阻止这一切。 明明在场除了几位师长,他就是最强的修行者。 为什么不阻止? 他也希望这个不找自来的女子死在这里?那么为什么当初还要许义山和他去接她? 同样的不解还弥漫在擂台东边。 赵光怔怔看着擂台上嬴抱月胸口弥漫的大片鲜红,死死抓住身边兄长冰冷的衣袖。 “二哥,二哥……她……” 虽然他一直阻止李稷救人,但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他还是本能地想要向兄长求助,但这时却发现男人青铜面具下的眼神深邃如渊,听到赵光声音李稷袖子里手指微动,但依旧只是静静注视着一切。 赵光的目光并不能穿透这厚重的面具,看到那个人真正的神情。 “嘉树,你为什么……”陈子楚焦急的声音传来,但这时他发现另一边的姬清远放在膝头的双拳也紧紧握紧,却没有询问姬嘉树。 他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见证着这一切。 “子楚,”这时姬嘉树看着擂台终于开口,“她还没有认输。” 陈子楚一怔。 姬嘉树却已经不再说话,少年的目光穿越重重人群,落在那个软软靠在染上她鲜血的栏杆的少女。 她还没有认输。 她还没有放弃。 那么修行者的对战就容不得任何人插手。因为这是她选择的战斗,这是对她修行者身份最基本的尊重。 但哪怕是他都想对她说,“放弃吧。” 如果她能听见他的声音,姬嘉树一定会这么对她说。 等阶八不可能是等阶六的对手。 现在的她和当初的许义山没有什么不同。 她不是,至少现在的她不是耶律齐的对手,她那么聪明她不可能不知道。 万策用尽,还不回头。 姬嘉树的瞳孔激烈地摇动着,内心掀起无尽波澜,她到底还能做什么?她为什么还不放弃? “居然还没死?”这时耶律齐看着远处狼狈地大口喘息的少女,眼中划过一丝畅快,但看着那双依旧不见任何恐惧求饶,仿佛永远都那么透亮的眼睛,一股不忿从他心底窜起! “看来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小爷这就满足你!”耶律齐兴奋地大叫着举起屠刀。 空气中传来凌厉的刀风。 擂台下有人兴奋有人热闹有人恐惧。 陈子楚终于不忍心地闭上眼睛,骨节攥得咯吱作响。 无数势力的角逐,还有这个少女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的的举动,让一切终于走向绝望的终点。 连剑都折断,她已经没有任何获胜的希望。 没人认为她会获胜,看着姬嘉树有些苍白的侧脸,陈子楚只感觉到残忍。 一切终究都不过是昙花一现,那个女子的路终究就折在…… 折在…… “果然,还是不行呢。” 那是极短的一个瞬间,陈子楚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就在耶律齐挥下最后一击之时,他却听见了那个已经有些熟悉的,永远那么平静却能给人以安定感觉的少女的声音。 即便在这条路上历经艰难,她依然会选择静静前行。 陈子楚睁开眼,看着姬嘉树怔怔的目光。 不行?她到底在说什么不行? 就在这时,看着逼近的刀光,这一次耶律齐的刀很慢,因为灌注了前所未有的真元,更因为笃定她现在根本动不了,干脆打算蓄个大招把她钉死在擂台上。 嬴抱月靠在栏杆上终于开口了。 “还不够吗?” 什么不够?她到底在说什么? 姬嘉树看着那个少女抹了一把嘴边的血,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红色圆圆的东西。 “那是什么?”赵光看着那好像有点眼熟的圆滚滚的东西睁大眼睛,“仙丹吗?” 这种情况也就只有仙丹能救那个少女了。 擂台下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修行者也睁大眼睛,猜测着难道是师门秘药或者是嬴氏一族的保命丹? 但看着那赤红的东西,总觉得那好像是个…… “不是,”李稷在赵光身边静静开口,“那只是个枣子。” 枣……枣子? 赵光张口结舌,忽然想起昨夜李稷抱回来的一大堆枣子少年一个激灵,猛地侧目看他,“那枣子有什么特殊作用?” 李稷摇头,“就是普通的枣子。” “不过……” 赵光睁大眼睛,却只听身边的兄长静静开口。 “以前有个人告诉过我,可以防恶心,压下要吐的血。” 这并不是什么仙丹,只是一个人的决意。 以前到底是谁告诉她的呢?多少可以防吐血。 明明是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她却忽然有些想笑。 感受着胸口翻滚的血气,嬴抱月看着指尖的红枣,笑了笑,下一刻咔嚓咔嚓将这枚红枣吃了下去。 擂台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但下一刻不等所有人反应。 感受着天地元气的积聚,高台上姬嘉树愕然睁大眼睛。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去死吧!”伴随着耶律齐的高喊,撕裂般的巨大刀风劈来,但下一刻轰的一声,这蓄力已久的一击却被更猛烈的狂风给弹开。 而这不是攻击的风,而是。 进阶的风。 无数扇窗扇同时怒吼,难以想象的庞大气息疯狂涌入,而这已经是第二次,比第一次的规模更大,更……惊天动地。 更,惊世骇俗。 东吴的座位边,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抬起头。 高台上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幕。 “呐,姬公子,不,姬嘉树,能帮我一个忙吗?” “能帮我封住心俞、巨阙、膻中三个穴位么?” “姬公子,请问……能告诉我等阶七的名字是什么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准备这么做了。 二次进阶。 愈战愈强。 他到底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少女 那不知从何而起的风还在呼啸。 那庞大丰沛的天地元气,超过姬嘉树见到过的任何修行者破境等阶七的画面。 太祖皇帝嬴帝创立的修行体系。 等阶七,神星。 人阶巅峰。 其进阶并非像市井传言那般需要占星也并不是使用什么星辰之力。 这世上曾经最有天赋的修行者曾经说过,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是来自于修行者自身。 当然占星术和剑法都是必须的,和前面几阶还有可能天生不同,等阶七在修行十阶中是真正需要积淀的一个等阶。 只有真正明白如何借助天地的力量,才能成为人间的星辰。 对于已经找到进阶方法的稷下学宫弟子而言,等阶七是在学宫修习多年才能够进阶的等阶。 如果说等阶八神武是源于对门派剑法的理解,那么等阶七则是深入。 无论是在真元的积淀上,还是在剑法的参透上。 登峰造极,才能被称为巅峰。 风火水雷四大剑法,每一种都蕴含着无数的奥秘,一剑比一剑都要难,不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参透。 姬嘉树当年就是在参透雷法剑第五剑之后才登临等阶七,而因他父亲对他的严格,他真元的积淀比寻常修行者都要厚,筋脉也比普通修行者要拓宽两倍,压抑到极致才破境,一切的发生都可谓水到渠成。 水到渠成。 当然这个世界上总是有真正的天才,姬嘉树眼角的余光看到身边的姬清远和姬安歌。 但这样的天才太少了,反而不容易成为真正的天才。 太极端的天才容易夭折,就如同在修行史上留下太多传说的那两个女子。 姬嘉树一直认为真正的天才应当是他父亲那样,也像他现在这样的人。 拥有一定才能且能刻苦训练,稳扎稳打的人。 虽然姬嘉树不能理解他的父亲,但作为修行者,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天下最强的修行者。 迄今为止,姬嘉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此时此刻,姬嘉树却发现,他有一瞬的动摇。 看着擂台上,那个少女的姿态,他动摇了。 姬嘉树知道他的动摇很奇怪,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周围震撼难言张口结舌的其他修行者已经开始找起了其他理由。 “等阶七……怎么可能……” “毕竟还是人阶,难道是用了破境丹?北寒阁听说低阶似乎有这样的药物……” “假的吧!估计是什么功法一时间显得像个等阶七。” “妖女的妖法!还不赶紧把这女人送到宁古塔,二殿下到底在等什么……” “揠苗助长,强行提升肯定要遭报应的,急功近利罢了!” “就算是真的,”有人干干笑道,“不过是等阶七,也许一辈子的大运都耗在这了,这女人再也不能晋升了……” 不对。 听着擂台边的风言风语,看着那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少女,姬嘉树心脏跳动着。 不对。 那个女子在走下台阶前,曾经让他封住她的三个心脉大穴。她只从高台走下就破境了等阶八,如果只是这样根本不需要封住心脉大穴。 她一开始就准备去挑战更危险的事。 比如,连破两阶。 姬嘉树之前从未见到有人居然能连破两阶,还是在无人护法如此危险的形势下,光想就知道这是多么凶险的事,会对修行者的身体造成多大的负担。但这少女既然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这就意味着…… 她知道她能连破两阶。 她体内积淀的真元和对剑法的理解足以支撑她连破两阶。 但这同时还意味着。 她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她之前明明能够破境,却没有破境。 破境对修行者而言是这世上最强烈的诱惑和毒药,可以说有能够破境的方法出卖灵魂都在所不惜。 这也是北寒阁号称有能够帮助破境的丹药后,无数修行者哪怕能觉得有所不对,但还对其趋之若鹜的原因。 姬嘉树还没见到过这世上还有能够拒绝破境诱惑的修行者。这让姬嘉树对这个少女的过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那就是…… 她之前到底是天生等阶几的修行者?拥有这么可怕的破境气势她到底积蓄了多久?是厚积薄发吗?那她作为一个女子,到底偷偷修行了多久? 姬嘉树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她,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之后得知真相会多“惊喜”,但此时看着高台上虽然已经破境但已经伤痕累累的少女,所有人心底都只有一个疑问。 这个女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走上绝路之时,这女子居然当场二次破境,给了所有人绝大的震撼,但在震撼之后,看着从惊愕变为难以遏制盛怒的耶律齐,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你怎么回事?”被嬴抱月破境的风浪冲得后退一步的耶律齐低头看着自己后退的脚,一瞬的难以置信之后抬头定定看着嬴抱月。 如果说之前他对嬴抱月的敌意是来自于想讨圣女的欢心和嗜杀的兴味,但此时看着不但没被打倒反而还一次次站起来的少女,眼中情绪淡漠。 他的怒火已经无人能平息,耶律齐现在是真的想要杀掉眼前这个人。 “你怎么回事?”少年血红的眼珠看着她,“难道你也有破境丹?” 破境丹?那是什么?嬴抱月一怔,但下一刻她眸光一凉。 她不觉得那会是什么好东西。 “算了,反正都要杀掉的,”耶律齐面无表情道,“本王子不想再看到你这个女人了。” 就算这女人现在认输,他也不会停手了。 他不想玩了,只想直接杀了。 耶律齐将手上弯刀上鲜血抹到脸上,高高抬起手中的刀。 就算升到等阶七又如何?他是等阶六,能对人挥下屠刀的人,是他。 能执掌生杀,看猎物求饶的人,是他。 不管这女人再怎么挣扎,都是逃不出他手心的猎物。 “结束了,”耶律齐冷冷看着嬴抱月。 天雷滚滚,周围人被耶律齐庞大的气息和陡然爆发的杀气惊吓出声,惨烈的画面铺陈在眼前,即将变为现实。 剑已断,身已伤,哪怕强行破境,这女子依旧没有任何胜算,而耶律齐最后的杀手,已然带来终结。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蹲下身,抬头看了一眼擂台边快要燃尽的香。 “是啊,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随后她俯身,在背后摸到了那个硬物。 “那是!”高台上陈子楚尖叫出声。 许义山怔怔看着这一切。 风声厉啸,地面上几片碎片划过,瞬间在那少女白净的脸颊上划出几道红痕,鲜红的血珠顿时涌出,但却没有淌下,悬浮在那少女的脸边。 血珠也好,水珠也好,在她身边静静悬浮。 她没有看脸上的伤痕,只是注视着一个方向。 下一刻,断水剑起。 亮于那个少女手中。 庞大的血雾水雾在一瞬间腾起,遮住所有人的视线,一切如梦似幻。 但就在这样的幻梦中,庞大的水雾被那少女手上的剑光燎亮,绽放出月晕般的光华。 嬴抱月握住了手中微凉的剑柄,看着月晕中那个身影,高台上陈子楚睁大眼睛。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许义山。 那是比闪电更快的一剑,姬嘉树睁大双眼但他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那个瞬间。 “水法第四剑。” 嬴抱月站直身躯,轻声开口。 “镜花水月。” 下一刻。 幻梦落,真实生。 哐啷一声。 人们没有看到过程,只看到了结局。 耶律齐静静站在原地。 但他手上的弯刀。 化为碎片。 第一百三十章 奇迹 有残余的风,掠过那个少女脸颊边的碎发。 整个南楚御祷省内静极了。 所有人静静看着这一幕。 李稷静静看着这一幕。 姬嘉树静静看着这一幕。 如果说这世上所有人都不认为会发生的事发生了,那么这应该被称为奇迹吗? 姬嘉树不知道,但这一天他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少女引发的奇迹。 这或许不该被称为奇迹。 在这样的奇迹后,她到底付出了一些什么,她到底牺牲了一些什么,她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人们知道的是,耶律齐败了。 一炷香燃尽。 等阶六的北魏王子耶律齐,败于等阶七的前秦长公主嬴抱月的断水剑下。 高台下许冰清愕然看着这一幕,下一刻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而在她的身边,不少人还心怀侥幸,毕竟嬴抱月也断剑过一次,耶律齐的刀虽然断了但刀断了也不代表一定就输了,还能…… 然而下一刻,耶律齐的一声痛叫,划破了会场内诡异的平静。所有人睁大眼睛看擂台上脸孔扭曲的少年,赫然发现耶律齐的右肩上寒光一闪,居然深深扎着一片断刀的残片! 这还不算完,下一刻耶律齐再一声痛叫,只见他右臂的臂弯处居然也扎着一片断刀! “这是……”陈子楚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四方斩。”姬嘉树静静看着这一切,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说出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的一切。 “那不是耶律齐用来……”陈子楚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姬嘉树知道他要说什么,四方斩的确是耶律齐之前用来对付嬴抱月的招数。 刚刚那一瞬间,到底有多少人察觉到了呢? 那少女使出的,不光是水法第四剑镜花水月。 耶律齐身上的那些断刀,绝非是碎片飞溅扎上的。 而是那个女子的剑法,她用剑尖使其扎上的。 一剑为四剑。 姬嘉树闭上眼睛,仿佛看到刚刚那个瞬间,在镜花水月碎掉耶律齐的刀后,那个少女没有丝毫停歇地使用了四方斩。 没有直接斩击耶律齐,而是利用了耶律齐的残刀。 “最初的那个雷院弟子雷川,伤在右肩膀。”姬嘉树看着扎在耶律齐右肩的残刀静静道。 “而义山最初被暗算,”他看着耶律齐右臂的残刀,“是伤在右臂。” “所以她是……”陈子楚怔怔看着高台中央那个还在流血的少女。 在如此凶险的形势中,她居然同时,还为耶律齐伤害的两个人……讨回了公道吗?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手上青色的长剑,轻声开口,“刚刚那一招,镜花水月。” “是义山之前没有使出的一招。” 陈子楚浑身一震。 猛然抬头看向擂台下,那个伤痕累累还在接受治疗的少年。 那个少年看着高台上的少女,眼睛很亮。 陈子楚忽然想起,就在刚刚的最后一瞬间,他仿佛在擂台上看到了许义山。 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个在水院里孤身一人练剑的少年的身影,居然和擂台上的少女重合了。 看着那个纤弱的少女的身影,他从未产生过如此的心情。 他突然明白了。 就在那个瞬间,为了给少年讨回公道,那个少女选择了成为了他。 “相信我师兄,相信我会把你想要的胜利带回去。” “我保证。” 然后她做到了,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 “贱……混账……”高台上耶律齐还在挣扎,但下一刻他突然双膝跪倒,像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僵硬地抬头看着眼前静静而立的少女。 “肋骨前后断了两根,”嬴抱月看着他轻声道,“你还是安分点吧。”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真的杀过人,但时间已达,按规则一切都结束了。”她转过身不再看在地上的少年,看向一边的礼官,“宣布结果,然后抬他下去吧。” 就在这时一边的台下传来一声饱含痛惜的女声,“殿下!阿齐!怎么如此……” 台下女子似乎还想再喊,但下一刻嬴抱月没看她只是看着礼官道,“人死不了,但如果有人只看着他不送去医治,大概会死吧。” 许冰清一愣,擂台下却响起窃窃私语。 “北寒阁不是最精通医术么……怎么不急着送人去医治……” “这不是北魏的小王子么……怎么北魏人都不上心……” 许冰清脸色有一瞬的难看,但下一刻却立即变为痛心,“居然受此毒手,快把殿下接下来!” 北魏一片顿时震动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转到北魏圣女身上,包括擂台上的人,礼官也不禁看向这里,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忽然听到铮的一声脆响! 陈子楚愕然回头,却发现擂台上嬴抱月居然再次挥剑! “怎么了这是?” “北魏王子都倒了这女人还在打什么?没完没了了?” 高台上姬嘉树却瞳孔一缩。 她的剑前空无一物,但就在地面上却裂开一道剑痕,而剑痕的两端却是……断成两截的乌黑毒针! 毒针细小,轻易察觉不了。 但这时不等众人反应,嬴抱月站在擂台上,再次挥剑! 铮! 一簇毒针全部扎再离擂台边人们最近的柱子上,密集到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 “毒针?从哪来的?!” 擂台边许义山霍然抬头,下一刻他耳边不知从何处再次传来有人恨恨的一声。 到底是谁? 不管是谁,擂台边的修行者亲眼看着嬴抱月挥落毒针,连理由都找不出来。 “怎么还有人下黑手?” “什么人?北魏人?” “刚刚许公子难道真的是……” “不过为什么这女子能够发现?” 无数人都在问这个问题,嬴抱月再次挥剑,这一次她没有回头,但毒针却在她背后最刁钻的那个角度被剑气粉碎。 “差不多也该发现了吧。” 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被匆匆抬下去的耶律齐,抬起头神情平静地开口,“够了。” “这招对我没效果,别打扰我的对战。” 少女的声音平静,但高台上的陈子楚却猛地一怔。 她的对战…… 理解了这句话,少年猛地睁大眼睛,“她……她还要再打?” “稷下之宴,是车轮战。”姬嘉树轻声开口。 但就在刚刚,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回事。 “第六场!水院弟子归明月胜!水院胜!” “第……第七场!” “谁来挑战?” 擂台下许义山怔怔抬起头,看着面对着走上擂台的新的对手静静举起剑的少女。 “相信我师兄,相信我会把你想要的胜利带回去。” 这句话。 居然不是指单单一场胜利吗? 姬嘉树看着擂台上的少女一个恍神,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她……准备赢多少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诺 咚的一声钟响。 南楚御祷省内还是一片死寂。 这样的死寂今日出现了很多次,不少人都麻木了,而稷下之宴已经进入中盘,许多人也应该对这样的钟声熟悉了才对…… 然而看着擂台上那个被鲜血染红却屹立不倒的纤细身影。 所有人还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并不是开始的钟声,而是结束的钟声。 “第七场!水院弟子归明月胜!” 而在连续响起的钟声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第八场!” “第九场!” …… …… “她……”陈子楚看着擂台上横剑在胸不断喘着息的少女的身影,怔然开口,“她赢了多少场了?” 姬嘉树低头看了眼几案上已经完全失去热气的碗筷,抬起头静静开口,“不算耶律齐那一场,已经六场了。” “这么快的吗?”陈子楚浑身一抖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擂台上脸色只是稍稍有些苍白的少女,“这么快就又六场了?” 明明稷下之宴那前六场给他感觉好像有一整天那样漫长,但不知为何几乎就在一眨眼的时间就又过去了六场。 难道是因为擂台上的一方都是同一个人吗? 算起来这也已经十二场了,按照之前的惯例这场漫长又发生无数场意想不到之事的稷下之宴也该结束了。 然而姬嘉树的一句话却粉碎了陈子楚的猜想。 “因为她的确比较快。” “还有半个时辰。” 之前的六场对战包括耶律齐和嬴抱月那一战都是差不多是一炷香的时间,但接下来的这六场,全部都在半炷香左右就走向了终点。 眼前的情景太过惊人,之前无论是想要试探想要怀疑想要嘲笑的人此时都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大部分都只能愕然又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动。 但好在姬嘉树还够清醒,这时他无比庆幸他从他那父亲那接受过的诸多训练。 少年清明的眼神注视着高台上不断挥剑的少女。 他清楚地记得刚刚那六场对战都发生了什么。 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清醒,只是眼前这个发展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和这世上的常识。 之前在以那样凶险的方式战胜耶律齐后,那少女毫不犹豫迎战下一场让所有人震惊不已,甚至还一时引起了底下其他修行者的猛烈报名。 在众人眼中,擂台上的少女境界低微却用了诡异的方法胜了耶律齐,但不管她有多么妖异,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恶战,台上少女很显然已经强弩之末。 简直一阵风就能吹到,就这样还不自量力还不自行认输下台,还要继续迎战这简直是给其他学院送来胜利,毕竟是个打赢耶律齐的女人,战胜后还能吹一波,对年轻修行者而言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扬名机会! 所以刚刚为了第七场挑战的名额,擂台底下简直要抢破头,其他学宫的人也不讲究什么上台顺序了,最后还是个应声最快的火院学子获得了机会。 姬嘉树认得那个人,算上嬴珣他在火院排第四,按那嬴抱月的说法正是火院之前没上场机会四号种子。 然而这位四号种子,却注定不能拥有姓名了。 姬嘉树能看到台下叶思远的得意,对那女子的不屑和对胜利满怀的自信。 然而这份自信却只维持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火院弟子两招落败,剑直接断成两截。 高台下原本还跃跃欲试的其他修行者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如果说一次还能算是巧合,那么两次算什么? 对姬嘉树而言,象征着一个可怕的肯定。 因为就在那个火院弟子落败后,姬嘉树确定了他之前还抱有一定怀疑的那个少女的可怕之处。 平心而论作为火院最有希望下一个登临等阶六的少年,那个火院弟子并不弱。 但他之所以败得那么快,姬嘉树心中有一个猜想,太惊人甚至不好告诉其他人的猜想。但终将有一日其他人也会发现吧。 那就是姬嘉树觉得那个火院弟子之所以败得那么快。 就在于那人上来使用的两招分别是,火法剑第三剑火舞金蛇和第八剑……火树银花。 姬嘉树莫名觉得如果这个弟子还有机会再用一次第九剑刀山火海……也许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火法剑和水法剑本来就有一定的相克,然而那个女子的应对干脆利落至极,简直不是相克而压制了。 破解得……淋漓尽致。 像是一开始就知道那人会如何攻击,火院弟子不但攻击被封的死死连反击的位置简直都像是被预料到了一般。 那少女的剑就等在那里。 将其绞杀。 让懂行的剑客看得头皮发麻。 这根本不是相克,根本就是完全破解了人家的山门剑法……且看理解度姬嘉树甚至怀疑嬴抱月比那火院弟子都更了解那两招…… 就在这之后姬嘉树询问了陈子楚,得知果然当初在稷下学宫叶思远第一次用来对付她的就是这两剑。 那少女在之后的和许义山的对战中几乎立即就使用了火树银花。 这也许……根本就不是巧合。 姬嘉树紧紧盯着高台上的嬴抱月。 这根本就不是巧合。 再然后,第八场上场的是一个雷院弟子。 在猜到了一些什么的姬嘉树眼里,看到那个雷院弟子起手式时……就看到了结局。 因为这个雷院弟子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难道是在想证明他比耶律齐强?总之这个缺心眼的雷院弟子居然模仿起了耶律齐之前和嬴抱月对战时用的招数…… 然后……败得比耶律齐还要惨…… 不过说实话,对于低阶修行者而言能完全学好的剑法有限,也极耗时间。对有些想要快速对战扬名立万的修行者都会率先钻研本门中杀伤力最大的几个招数。 这种做法百试不爽,导致每个门派中除了排名靠后的几个高阶剑法,许多弟子喜欢使用的剑法往往都集中在几个上。 再然后…… 就变成眼前这个画面。 再然后上来的是一个等阶七的风院弟子。 很不巧,风院总共的剑法就没什么选择性,这位弟子也许是真碰巧使用了陈子寒用过的一招。 然后,一切就又结束了。 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强弩以末的那个少女以惊人的速度结束着一场场对战,但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 她到底是怎么获胜的? “这……这到底是……”看着擂台下已经对挑战有些不太积极,面对礼官的叫喊停滞下来的挑战者们,陈子楚愕然开口,“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要打吗?接下来谁会去挑战?” “你的师父已经看了你无数眼了,”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开口,“子楚,你要和她试一下吗?” “我?”陈子楚浑身一震看向姬嘉树却只听他轻声道,“如果你真的决定要打,我有一个忠告。” 他身边少年的静静开口。 “不要使用你弟弟用过的剑法,不要把她当成一般的等阶七。”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千金 “啊……” 看着姬嘉树微微眯起的眼睛,陈子楚却忽然叹了口气。 “我还是算了。”他耸了耸肩道。 姬嘉树微微一怔,“可你不是风院的大师兄么?你难道不想……” “不想,”陈子楚干脆利落道,随后眯起眼睛盯着姬嘉树,仿佛要看到少年的心底,他淡淡开口,“我是风院大师兄又怎么了?想和她试一下的人不是我,是你吧?” 姬嘉树一愣,眸光有一瞬的僵硬。 陈子楚看这个样子就知道是某个一心修炼的春华君毛病又犯了。他看向高台上即便面色苍白鏖战如此之久,气息还没有一丝紊乱的少女,看来这个女子身上的确有某种特别的东西。 居然让身份太高反而无法下场的春华君都产生了兴趣。 “忠告么?”陈子楚看向一边神情复杂的姬嘉树,“不能用子寒用过的剑法?什么叫做不要把她当做一般的等阶七?你发现了什么?” 姬嘉树收起眼中的情绪,顿了顿静静开口,“之前但凡有修行者在她面前用过的剑法……可能都被她破了。” 还有一句话姬嘉树没说,他甚至怀疑那个少女看过一次就能学会。 就算学不到全部……想起之前让耶律齐连中两刀断两根肋骨在效果上近乎完美的四方斩,姬嘉树怀疑这女子能用她自己对剑法的理解达到同样的效果。 每一场对战,对手的每一招,对她而言也许都是一场启发。 对她的杀意甚至都能成为她的养料。 她能在最快速度中从各种剑法中掘取她需要的东西用于实战。 以战养杀,越杀越强。 愈战愈强,那种只在父亲醉酒后淡淡的言语中谈到的人,姬嘉树今日才发现,居然真的存在。 但这一点他暂时还没打算说出去,使用和能击破还是两回事,毕竟在修行界还有一个常识。 那就是风火水雷四派的剑法之间是相克的。比如火法与水法相克,火法者就无法使用水法剑,一个剑派的剑客基本是无法使用其他剑派的剑法的。 不然的话之前的剑派选择就成为了笑话。 嬴抱月之前使用其他门派剑法的时候一般都是只借用了一小部分,只有这些并不能说这女子是会了这些剑法。如果这个时候就断定她身为水法者却能使用火法剑或者是雷法剑实在是为之过早。 但即便如此,只看上几次就能破解其他门派剑法,也未免太过可怕。 破解。 这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但陈子楚闻言硬是愣了好一会儿,他隐隐约约有一些猜测,但他猜是一回事,姬嘉树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这是真的么?”他倒吸一口凉气,姬嘉树看着擂台上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陈子楚这次更惊讶了,因为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友人说出“不知道。” 在同一辈人中,姬嘉树一直代表的都是无所不知和无所不能。 从未有人能打破。 “那不是一般的等阶七又是什么,她不是刚刚才破境吗?”陈子楚继续问道。 姬嘉树看了一眼注意力都集中在擂台上的姬安歌和姬清远,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擂台上再一次迅速结束战斗少女的身影,轻声开口,“我怀疑她同境界无敌。” “什……”陈子楚差点被呛到,大声咳嗽起来,“这是……” 这他还真没想到。 这简直不像是春华君会说出的话。 但就在这时陈子楚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擂台北边还一片混乱的北魏人的地盘,他瞪圆了眼睛,“你是说……” “还记得我说过么?耶律齐半年前还只是等阶七,但却不知因为什么的理由忽然破境。”姬嘉树淡淡开口。 虽然现在看来,比起擂台上的那个少女,耶律齐这个破境速度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但之前姬嘉树依旧觉得耶律齐境界不稳。 “耶律齐应该是用了什么外力破镜,所以他的实际实力应该是在等阶七和等阶六的临界点。” 高于等阶七,低于等阶六。 某种意义上依旧可以算作等阶七。 而就在嬴抱月升上等阶七后,便打败了他。 等阶六是参加初阶大典的最高等阶,是每个学宫和队伍顶端的修行者才能有的。在继子和高阶都极少插手的稷下之宴里,刚刚耶律齐之后挑战嬴抱月的修行者,多为等阶七。 明明是同境,还是比她早早破境不知多久的同境,但那个少女却展现出了极为可怕的压制能力。 谁都没想到,战国七年的南楚稷下之宴,会变成一个少女一个人的擂台。 “是断水剑的作用吧……” “是啊,肯定是因为断水剑……” 擂台边人们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姬嘉树却知道根本不是因为如此。 纵然有断水剑的加成,但断水剑是认主的,在脱离许义山这么久之后根本没有其他人能完全发挥断水剑的威力。 “第十……三场!” “十……十四场!” 全场只剩下礼官愕然的声音。 太快了。 就在人们质疑的时候,那个少女的记录还在不断刷新,终于有人发出了质疑。 “她……她就不会累吗?” “真元就不会枯竭吗?” “看这女人还能逞能到何时!” 这不是到现在才有的问题,就在她打败耶律齐的时候,所有人就都以为她已经精疲力尽了,继续应战不过是逞能,但谁都没想到她真的赢到了这个时候。 上一次见到这么可怕的轮盘战,陈子楚还是在他身边的这个人上场的时候。 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陈子楚很清楚他身边这个家伙有多可怕,不说当时姬嘉树是等阶六甚至有人说他已经能冲击等阶五。曾有人保守估计过春华君的真元量至少是同境界普通修行者的三倍以上…… 可眼前这个女人…… 看着姬嘉树专注的目光,陈子楚忽然心头一跳。 不会吧…… 难道比姬嘉树比同境界的差距还要大吗? “我以前曾经听过一个说法,”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开口把陈子楚吓了一跳,却只见身边少年看了他一眼,“话说子楚,你刚刚为什么不愿意去和她对战?你去的话也许风院会获胜。” 毕竟陈子楚是等阶六。 但现在按照这个势头下去,今年的稷下之宴也许会发生不得了的事。 “你不是也说也许,”陈子楚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如果我说我觉得我赢不了,你相信吗?” 姬嘉树一怔,陈子楚忽然一笑。 “我打不赢子寒,子寒败给叶思远,叶思远败给许义山,许义山败给耶律齐,耶律齐不敌她,”陈子楚笑了笑,“按照这个顺序,我打不赢她也不是正常吗?” 这都是什么算法…… 姬嘉树目光无语,却只见陈子楚收起脸上的笑意,“你刚刚说你听说过什么说法?” 姬嘉树目光一顿,随后静静开口,“我曾经听说过,有一种人,最能适应轮盘战,而稷下之宴的轮盘战的规则,当初也是为了培养这些人设立的。” 陈子楚目光猛地一凝,在一瞬间,他忽然知道姬嘉树要说什么。 因为他就是出身于那样的家族。 “那就是……”姬嘉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战场上的兵士。” 战场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兵士打完一场就结束,也不会有人只面对一个对手,打不完的敌人,战斗到极限,这就是战场上的兵士。 而这样的兵士,拥有更强大的耐力和在体力真元枯竭的情况下战斗的意志和能力。 看着擂台上的少女,姬嘉树轻声开口,“她,会走到多远呢?”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而就在那个时刻到来,结束的钟声终于敲响了。 “第二十场!” “时间到!” 时间到,钟声敲响,一切都结束了,但所有人,恍如梦境。 “二十场……十五场……”陈子楚喃喃开口,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切。 “稷下之宴,水……水院胜!” “总获胜数,十六场!”礼官宣布最后结果的声音在会场中回荡,但很多人甚至无法理解这个数字,愕然看着那个扶着栏杆站在擂台上的纤细身影。 “居然超过了春华君当年的十三场……” “水院居然真的赢了……” 在水院十六场的胜利中,有十五场是一个少女带来的。 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切,长久的说不出话来。 许义山怔怔抬起头,看着那个浑身被鲜血染红的少女站在擂台上对他笑了笑,轻声开口。 “师兄,我们赢了。” 她答应他的事,做到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少年 赢了。 擂台下,许义山怔怔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台上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镜花水月。 “相信我师兄,相信我会把你想要的胜利带回去。” 他想要的胜利,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胜利,而是水院胜利。但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是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梦想。 但她知道了,并且真的实现了。 可她为什么会知道?擂台上她劝他认输的时候,哪怕任何一个人都只会当成安慰他的托词,就算有人再大胆一点都只会以为她是说打败耶律齐,报那一剑之仇。 哪怕是他都没有想到。许义山是真的没有想到。 那个少女所承诺的胜利,是整场稷下之宴的胜利。 她许下这个承诺的时候,没人会想到她能赢哪怕一场。 一个没有人相信的承诺,她却用十五场胜利,将其真的实现。 以那样的劣势那样的身体那样的境界差距。 她带来水院十年里,在稷下学宫上四宫斗武中,第一场胜利。 “赢了……” “居然真的赢了……” 擂台下人们愕然难言,连宣布的礼官死死盯着手上计数的簿子,看上去眼珠都快从眼眶中掉出来。 但在如此大的场数差距下,人们都无法不承认这场绝对的胜利。 “居然是水院……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七年前?” “不对,是九年前,少司命归隐那年水院就不行了!” “怎么突然提到那个女人了,话说那女人不是火法者么跟水院有什么关系……” “谁叫提到那年大事就会想起那件事,我爹他们……” “居然已经九年了。”许义山身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许义山抬起头看向身边静静而立的震山先生。 “师父……她……” “我知道,她其实不算是我教出来的徒弟,”震山先生满是皱纹的脸笑了笑,摸了摸许义山的脑袋,“但真是不可思议,她的剑招上,居然能看到你的影子。” “我……”许义山一愣,但想起那个被他拒绝却坐在台阶边看了一天的少女身影,有些黯然地低下头,“我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是她的功劳,不是我们的功劳。”然而就在这时震山先生看着自己面色苍白的弟子笑了笑,“你能记住这件事很好,要永远记在心中。” 许义山眸光一震。 “以后要好好修行,不要枉负她今日为水院挣得的荣光。” 许义山郑重地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个少女反而不会那么认为。 这个世界对她是不公平的,但她却选择直面这样的不公平。 “当然,同门也不用那么见外,”震山先生朗声笑起来,“还站得起来吗?去和你师妹说声辛苦了。” 许义山一怔,深吸一口气一骨碌就想爬起来却把旁边的医官吓得够呛。 “好了好了你慢点,”震山先生无奈,“一个两个都伤成这样。” 说完老人顿了顿迅速小声道,“浩然那老小子盯着我我不好过去,你快去,去看看她伤势如何。” 许义山稳定好气息点头,但他站起来却发现擂台上的少女已经自己走下了阶梯。 将高台上礼官震惊的目光留在背后,那个被鲜血染红的纤细身影手扶栏杆走下阶梯,她的脸庞上还带着丝丝伤痕,但她的神情却还是和当初走上台阶时一般平静。 可擂台边的人看着她的神情已经和当初完全不同,甚至有等阶低的修行者不自觉地后退,高阶修行者目光无比复杂。 那个少女静静走下阶梯,这世上像是没有任何事能打破她的恬静。哪怕她浑身伤痕但脚步气息没有丝毫紊乱,让人们简直怀疑她看上去的伤势是不是和实际根本不一样。 然而就在嬴抱月走下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陈子楚身边姬嘉树忽然站了起来。 “嘉树,怎么了?”陈子楚愕然一顿,视线微微下移,看着姬嘉树身侧微微握成拳的手。 姬嘉树没有回答,隔着远远距离高台上他凝视着那个少女扶在栏杆上一瞬间缩紧的手。 但那个握紧只有一个瞬间,下一刻嬴抱月就松开了,神色如常地继续往下走。 快得简直像是姬嘉树的错觉,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察觉。 她不会给任何人察觉。 “嘉树,你做什么?还不坐下!” “表哥?” 身后传来叶氏的斥责,姬嘉树闭了闭眼睛,回身一礼,但就在叶氏浮起喜色时,少年却倏然起身走出几案。 “嘉树?”陈子楚再次开口,姬嘉树回头一笑。 看到姬清远静静坐在那里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着的神情,少年微微一愣,但下一刻他恢复了正常的神情看着陈子楚笑了笑道,“我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姬清远没有可以名正言顺做这些事的名分,但他现在,还有。 “春华君……” “毕竟是名义上的未婚妻,也不能看着死了……” 看着姬嘉树的脚步,周围响起窃窃私语,但姬嘉树却毫不顾忌,只是看向前方那个纤细的身影。 但就在这时,走下最后一阶后,嬴抱月的背影忽然摇晃了一下。 “明月!” 人群中的归辰拔腿冲出来,但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忽然感觉身边不远处吹来一阵风,倏然拂过嬴抱月的身侧。 和那个时候一样。 就在嬴抱月身侧稍稍歪斜的那个瞬间,人群间忽然腾起忽然腾起一阵风。 从她身侧穿过。 而那一缕清风倏然穿过她的臂下,轻轻将她往上扶了一把。 嬴抱月微微一怔,随后看向手指还残留的些许红枣的汁液笑了笑,看向东边。 果然没看到任何一个人。 赵光看着身边几乎瞬间别过去的青铜面具,已经不想再说些什么。 姬嘉树在后方看着重新站稳的少女松了口气,这时许义山先归辰一步跑到嬴抱月面前。 “你……” “嗯?”嬴抱月看着来到她面前像是想说什么,但说了一个字就卡住的少年。 “那个……”许义山继续。 “什么?”嬴抱月再问。 震山先生在远处人群中扶额。比起修行他应该先让这个徒弟学说话。 “你……”许义山看着眼前少女被血沁红的肩膀,额头都快渗出汗来,深吸了口气憋了半天,“你没……你没事吧?!” 陈子楚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幕简直绝倒。 姬嘉树站在后面也不知该说什么。 问半天就问这个,这个女人的话肯定会…… “嗯,我没事。”嬴抱月笑了笑道。 “这样。”许义山愣了愣点头道。 所以你还真信啊?陈子楚愕然。随后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从高台上走下。 “你……”许义山看着眼前少女,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接下来似乎是休息时间,回去吗?” 许义山眼前一亮,“嗯,我们回去师父那吧。他很担心。” 嬴抱月点头,正要随许义山离开,人群中也骚动起来准备散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慢着。” 高处忽然传来一声平静的男声。 正要走过去的姬嘉树脚步一顿,僵硬地缓缓抬起头。 那个声音不大,但所有人听到的瞬间都愣住了,随后愕然抬头,看向那个最高的地方。 “前秦公主,你这样就想走吗?” 那个少年的声音清淡,但却让所有人都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低着头的嬴抱月瞳孔微缩,微微抬起头,随众人看向高台上最高处。 随后她与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相遇。 少年狭长的眼眸静静看着她。 南楚御祷省内,所有声响顿时轻不可闻。 因为那个声音,来自这个地方最高的地方。 一直沉默不言的南楚王室代表,南楚王室二王子姜元。 此刻。 终于发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盟誓 “二殿下……” “殿下终于开口了,但这是准备做什么?把这个女人送到宁古塔?” “还是一如既往地摸不透啊……” 在极其细小谨慎的议论中,嬴抱月抬起头,看着最高处那个居高临下俯瞰着众人的少年。 南楚二殿下,姜元。 嬴抱月曾听姚女官提过。 冷宫出身,但出人意料地踩着南楚王一众王子尸体上位的可怕人物。 年仅十七岁,但在南楚王长子病弱的现在,这位二王子后来居上成为唯一能出场各种活动的,南楚境内最具权势的王族。 虽然母族地位低微,但对于其他国家的人而言,只要南楚王子这一个身份就已经够了。 嬴抱月静静地和高台上的少年对视。 南楚王室。 在秦帝国瓦解,嬴氏皇族的地位一落千丈的现在。拥有最广袤的国土,最多的修行者,最强大国师的南楚,俨然是山海大陆新的霸主。 南楚王室也因此成为了长城内六国最尊贵的王室。 七国林立,每个国家都拥有各自的王室,但南楚王室独树一帜。从身份上来说,当初嬴晗日挖空心思想要把嬴抱月嫁给姜元,却被南楚王室拒绝还拒绝的很有底气,就在于按照现在山海大陆形势,前秦王室配南楚王室,哪怕是嫡女配一个庶子,都算是前秦高攀了。 当然也在于她眼前这个少年虽是庶子,但却很有可能继承南楚王位。 端看稷下之宴和初阶大典开幕如此之大的事,南楚王室却只派他一个年轻人前来坐镇就可见一般。 在世家大族看来,这很显然是南楚王在有意培养这位二殿下。 不过,在嬴抱月看来,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看着那个少年明明如此年轻,却深不见底隐藏着无数心思的眼睛,嬴抱月笑了笑。 “请问,南楚二殿下还有何贵干?” “嘶……”听着这少女没有丝毫遮掩的反问,周围其他人反而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那少女明明身体已经虚弱到极限,但却没有丝毫恐惧的清澈眼眸,姜元元微微一怔。但他情绪控制速度极快,几乎在下一个瞬间脸上就挂上了常用的笑意。 “怎么,前秦公主做下如此大事,却什么招呼不打就打算离开吗?” 高台上少年在笑,他的笑一如既往能让人如沐春风,但姬嘉树看着却内心冰冷。 因为他太熟悉这个人这样的笑容。 在查到当初婚约换人之事有这位殿下的手笔时,姬嘉树是真的是没有一点意外。 他能想到这个人就挂着这样亲切的笑容,布下所有的局,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这个人又想做什么? 姜元元的话让整个会场内的气氛降至冰点,所有人都在猜嬴抱月会如何回答。 但下一刻嬴抱月只是笑了笑,“请问您到底想要问什么?” 并没有任何其他人猜想的官方辞令,这个少女直接得简直难以想象,连一丝寒暄都无。 姜元元眯起眼睛,嘴角笑意深深,“我和公主,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面。却没想到这次见面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真是让人惊喜不已。” 嬴抱月看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二殿下,按辈分来算我是长公主。” 虽然平常说起来方便常有人混着叫,但理论上论辈分,她比这位二殿下还要高一辈。 虽然南楚王室的确尊贵,但姜元元是南楚王的儿子,而她是前秦王的妹妹。这少女的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婚约那么她就是长辈,区区一个王子对她的说话方式别那么轻佻…… 陈子寒站在姜元元身后,看着身前少年嘴角不易为人所见的微微一抽。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他居然有点想笑。 姜元元擅长场面话,在这种场合说话喜欢绕弯子,先让对话者感到惶恐,再缓缓施压,但眼前这个少女很显然……不吃他这一套。 也不知道是自不量力还是真没什么常识。 姜元元耸了耸肩,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看着嬴抱月淡淡道,“好,既然长公主如此说,那么我也开门见山了。” “没想到前秦公主居然会用假名冒充稷下学宫水院弟子,还上场应战,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姜元元冷冷道。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紧,刚刚这人一直不开口,却在这女子打完后才提起,这是想否定这女子得到的一切吗? 然而嬴抱月脸上没丝毫慌乱,看着姜元元道,“不合什么规矩?稷下之宴的规定中只写了不能冒名,却没有说不能使用化名。” “即便使用化名,稷下之宴是以学宫作为获胜方,人是真的就可以了。不管我叫什么,只要水院掌院愿意承认我是他的弟子,那么这一切就都是符合规则的。” 所有人的目光陡然落到震山先生身上,许义山顿时紧张起来,但即便顶着姜元元和周围人目光的压力,震山先生依旧不出嬴抱月所料沉稳地点了点头。 “老夫认的是这张脸,”老人淡淡道,“只要是她,就是我的徒弟,是水院弟子。” 这女人…… 姜元元眸光微微一凝,这女子是有备而来,一开始就抓到了稷下之宴规则的漏洞。 但下一刻少年狭长的眸子眯起,看着嬴抱月笑了笑。 “原来如此,稷下之宴这样的确能说的过去,但……” 他拉长声音意味深长地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说出那个名字,“可初阶大典呢?” 初阶大典。 嬴抱月眸光一顿。 姬嘉树浑身一震,他一直没问出来的事,却在这个时候被姜元元一口问出。 初阶大典四个字就像是有魔力,周围修行者摸了摸耳朵,愕然睁大眼睛,随后轰的一声炸开。 “二殿下说什么?初阶大典?我不会听错了吧?” “这女人难道还想参加初阶大典?这怎么可能?” “可她如果是水院弟子……似乎还真有资格……” “你脑子被驴踢了?女人不能修行还谈什么初阶大典?” 姜元元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居高临下看着嬴抱月的脸色。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长公主你难道不是想要参加初阶大典?” 高台上姬安歌攥紧裙裾,震惊地看着高台上的那个王族少年,像是看着一个妖怪,看着他就这样将她心中那个少女的秘密公之于众。 不过这早不是什么秘密,迟早要解决。 在陈子楚等人忧心的目光中,嬴抱月看着姜元元笑了笑,“按照规矩,作为水院弟子我也可以参加不是吗?” “不是吗?”姜元元一声大笑,失笑地看着擂台边的少女,“长公主你当众破境,早已违反了女子不得修行的惯例,按理说现在应该送宁古塔才对,还想参加初阶大典?” “是啊……这女人在说什么……” “活在十年前吗?这种事还在做梦?” “惯例?”然而在无数的质疑声中,嬴抱月只是看着高台上的少年,静静开口。 “谁定的惯例?谁规定的女子不能修行?修行者的祖师爷吗?等阶一的人神吗?八兽神吗?” 不知为何,在这女子说出这句话时,会场内陡然泛起一股冰寒的气息,冰雪之气居然从那女子身上透出。 赵光浑身一震,模模糊糊似乎觉得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光景。 姜元元不再笑,也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高台上,静静凝视着嬴抱月。 修行者的祖师爷是这个女人的祖父,等阶一的人神是死去的那个妖女,八兽神的意志当然也从未说过这句话。 但姜元元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女人敢如此掷地有声地质问这件事。 这是能质问的事吗? “无论你有多少道理,作为初阶大典举办国南楚王室的一员,我有权力不允许你参加初阶大典,”姜元元看着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姜元元却没有如他所料在那个少女脸上看到幻灭的神情。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却忽然仔细端详着那个少年的神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轻声开口。 “不过殿下突然叫住我,是只想告诉我这件事吗?” 这有点太刻意了。 姬嘉树一怔。 但就在这时,姜元元再次笑了。 “虽然我很想说是,但被你猜中了,不是。” 高台上少年看着嬴抱月,谁也看不懂他的眼神,而下一刻他淡淡开口,震惊了全场。 “我叫住你是想告诉你,我可以让你参加初阶大典,但我有一个条件。” 姜元元眯眼微笑起来,“条件你可以猜猜,但话说在前面,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你就要立即自请进入宁古塔……” 少年一字一顿说道。 “幽禁终生。”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条件 幽禁终生…… 姬嘉树瞳孔一缩,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见身边少女……松了一口气。 他皱眉看着神情依旧平静的嬴抱月,她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人们议论声顿起。 “居然同意……二殿下是在想些什么?难道想养个妖女出来吗?” “不过这女子不过等阶七,上初阶大典第一关都过不了,也许直接丧命深山了……” “不是还有条件吗?毕竟是那个二殿下,谁知道会提出什么条件,幽闭终身不过是找由头彻底断绝这女人修行路,毕竟是个公主又杀不得……” “幽闭终生……本来这女人就该关宁古塔这算什么惩罚?” 听到这句话,不太清楚宁古塔之事的许义山和归辰等人竖起耳朵,只听旁边有人小声道。 “你傻啊,宁古塔的女修只要悔改自断经脉是过个几年还是能出来,但幽闭终生者是一辈子出不来的,和杀了这个女人也差不多了!” 说完这话那修行者立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捂嘴看向不远处的嬴抱月和……她身边的姬嘉树。 姬嘉树一边听着这句话,一边缓缓地缓缓地捏紧了手指。 不远处赵光闻言愕然看向李稷,“二哥这……这应该也不至于……” “你不应该知道么?”李稷青铜面具下的目光晦暗不明,静静开口,“除了宁古塔主动放人,迄今为止从未有人能将罪人从宁古塔中带出。” 北魏宁古塔,就是那样一个禁地。 哪怕是天阶,都没法从那个地方救人。 赵光一愣,但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在说这句话时,李稷居然撤掉了周围的屏障。 男人的声音第一次融入周围修行者的议论声,赵光微微一怔,看向站在议论中心的这个少女。 二哥这句话,难道是说给她听的吗? 在嘈杂的人声中,虽然不知是何人姬嘉树也听到了这句话,心头一紧看向嬴抱月。但他身边少女的瞳仁只是微微摇曳了一下,上面再次传来姜元元催命般的声音。 “怎么样?” 明明是如此残酷的赌注,但那少年脸上的神情却一派轻松。 嬴抱月抬头看着他笑了笑,“所以条件是什么?难道你想要我在不知道条件的情况下就决定吗?” 姜元元笑起来,眸光却定在嬴抱月脸上,“你能吗?” 这个人无时无刻都在试探。 嬴抱月笑了笑,“那当然是不能的。” 虽然她的确能。 但在他面前不能。 她可以为她的目标付出一切,但却不能在这个少年面前暴露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否则她有预感下一刻就会成为他攻击她的把柄。 即便姜元元不提这事,嬴抱月也会想尽办法参加初阶大典,但如果能够利用这个少年想要利用她的目的,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所以条件是什么?”嬴抱月看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的少年开口问道。 她找别的办法是一回事,但姜元元开口是另一回事。哪怕他是南楚王室,在如此形势下让一个女子参加初阶大典冒的风险应该不小,甚至有多管闲事之嫌。 从过往的情报中不难得知这少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虽然嬴抱月并不全相信传言,但能活到现在的王室子弟不可能是傻瓜。 什么一见钟情临时起意忽然感兴趣的话本情节是不可能会有的。 想起之前在擂台上对战之时,一直在远处静静凝视着她一举一动的那双眼睛,嬴抱月忽然笑了笑。 “南楚的二殿下……你到底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样的代价和利益呢? 周围纷杂的议论像是完全进不了她的耳中,擂台边那个少女只是直直看向他。 清澈见底的眼睛,也是姜元元很讨厌的一种人的眼睛。 正如他之前的判断,这个女人清醒得可怕。 “条件只有一个,”姜元元收起嘴角的笑容,闲闲地看着高台下的少女,“你的确可以参加初阶大典。” 稷下之宴她尚且能做出这样的事,她如果真想参加,定会搅乱这一汪浑水,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不如他来搅混这潭水。 “条件是,”高台上王族少年嘴角再次出现了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字一顿开口,说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你能拿到初阶大典的魁首。” 姜元元静静开口,说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条件。 魁首…… 姬嘉树瞳孔一缩。 随后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猛然扬头看向高台上的姜元元,看着那双笑意下却无尽冰冷的双眸。 这根本不是条件。 这是想要这个少女死! 就在这时周围听到姜元元这句话,再次轰的一声炸开,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魁首?!怎么可能?” “别说一个等阶七,前秦人能拿到魁首!?做梦吧!” “二殿下果然是想要这女人去死啊……” “给个念想百般折磨后再打碎……二殿下这手段还是这么可怕……” 陈子楚听着周围激烈的议论,也顿时手脚冰冷。 魁首。 顾名思义,是初阶大典的第一名。代表等阶五之下最强的修行者,堪称修行者中的状元。 但比起那个大司命整的什么文官选拔,初阶大典的魁首比任何一种选拔都要难,其难度高得难以想象。 因为要获得初阶大典魁首,不光修行者个人能力要强大,其身后的国家也必须强大。 魁首这个头衔陈子楚并不陌生,因为他身边正好有一位。 南楚春华君,姬二公子姬嘉树,正是上一届初阶大典的魁首。 其强大已经不用再谈,但姬嘉树当年能取得魁首,除了他自身的逆天,还在于他是个南楚人。 初阶大典和一般选拔最大的不同是在于其同时拥有众人战和个人战。 众人战是举国合力,个人战是孤军奋战。 然而单个修行者最终的成绩,却是众人战和个人战成绩的总和。 那么要成为第一位的魁首,众人战成绩和个人战成绩都必须顶尖,才有那么一些可能。 高处不胜寒。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看着身边脸色依旧苍白的少女,陈子楚内心冰凉。 嬴抱月本人只是等阶七,在个人战能撑下几轮就不提了,但在那之前,她还是个前秦人。 从七年前开始,在初阶大典众人战中有一个国家永远垫底。 那就是前秦。 哪怕修行者再强大也没用,前秦的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拿到魁首。 这是对这个少女而言,太过于遥不可及的目标。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她参加。 看着高台上眼神戏谑像是为玩弄人心而愉快的少年,陈子楚心中一股愤怒陡然升起。 “想好了吗?我没时间陪你慢慢想,不过这么大事当然你还能想一会儿,如果不愿意……”姜元元微笑着慢慢地说道。 “明月,你千万不能……”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却传来那个少女平静的声音。 “好,我同意。”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血盟 “什么?” 陈子楚闻言一呆,怀疑他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直到偏头看到姬嘉树都难掩错愕的神情,才发现他还真没听错。 他没听错。 任何人都会当成在刁难她的,那个远在天边的条件,他身边这个少女接受了。 答应速度甚至快得都超过了始作俑者的预料。 高台上本还在滔滔不绝的姜元元声音猛地顿住,眯眼看向高台上的少女,“你说什么?” 嬴抱月笑了笑,“我说我答应了。” 姜元元其实并不打算和她商量,因为这种孤注一掷的赌注可不是深宫中娇生惯养的公主会应的。 况且这个女子根本没必要为了参加一个初阶大典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姜元元原本推测嬴抱月想参加,不过是因为一个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忽然觉得自己得到了天赐的才能,一时兴起想证明自己享受吹捧罢了。 他故意提了一个不可能达到的条件,不过是想剥下这女子虚伪的外壳。 毕竟比起在宁古塔内孤独终老,当然还是舒舒服服当春华君的正妻最舒服。 不参加初阶大典,她还能当她春华君的未婚妻,但一旦参加初阶大典,别说嫁人了比打入冷宫还不如,等待她的是生不如死。 姜元元在冷宫长大,比任何人都明白终生幽禁对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这女人恐怕才会明白所谓修行对她而言不过如此,乖乖坐回她改坐的位置,当她的摆设。 然而姜元元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一口答应了,没有丝毫犹豫。 她难道以为他是在和她开玩笑?以为他不敢将她送进宁古塔?以为她那个嬴氏长公主的身份还有什么尊贵可言? “回答的如此之快,”姜元元看着擂台下的嬴抱月忽然笑了,“公主殿下,你知道如果没拿到魁首,哪怕就差那么一点成为第二名都会发生什么吗?” “进入宁古塔幽禁终生。”嬴抱月看他一眼,“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二殿下不是如此说过吗?” “看来赌注你是清楚的。”姜元元眸光冷下看向嬴抱月。 “当然。”嬴抱月点头,直视着他,“所以二殿下也请记住我们的约定。” “我接受这个条件,但相对的。” 她平静地开口,“在场所有修行者为证,不得有人阻挡我参加初阶大典。” 少女声音不大,但清晰。 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难以置信看着她,目光或轻蔑或嘲笑或惊愕或……称心如意。 姬嘉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身边少女的侧脸,她这一句话等于。 断掉了所有的后路。 断掉了姜元元反悔的后路,也断掉了她的后路。 既将南楚二殿下架上了火堆,也让自己走上了不归路。 一旦她停下脚步,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如果姜元元坚持这个约定,那么也许真的不会有人阻挡她参加初阶大典,但同时如果她输了,前秦一方也没有任何理由不遵守这个约定! 破釜沉舟,但在周围人看来只是不自量力。 “所有人不得阻挡……真敢说,我看她要是输了前秦还有没有胆不送她去宁古塔!到时想推脱是气话可不行了!所有人可都听见了!” “前秦那个王……哪有胆子阻扰哈哈哈。” “这还和什么亲,春华君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未婚妻……” “前秦一开始就隐瞒公主是修行者的事,早就理亏还敢指手画脚!好喽,这次要有个被送进宁古塔的公主喽!” 姬嘉树静静听着风言风语。 这是一场豪赌。 而根本没有人相信她会赢下这个赌。 感受着周围愈演愈烈的议论声,他心道不妙。此事已然闹大,如今之际只有姜元元本人取消这个所谓的赌局,不然的话她…… “好啊。”然而就在这时,姜元元忽然一声大笑。 姬嘉树倏然抬头,却只见高台上少年狭长的双眸定定凝视着嬴抱月,“不过公主殿下,你要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陈子寒听到姜元元的语调,内心有些发凉。 如果姜元元没有脸上如面具一般的笑容,他相信此时这个少年的脸色恐怕不太好看。 一旦姜元元这么笑,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如果姜元元之前还以为嬴抱月是在闹公主脾气,以为他在开玩笑根本不会认真,那么她刚刚那句话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是他也会将其变成不是。 “我知道,我也不是在开玩笑。”嬴抱月笑了笑看他。 看着依旧不见丝毫恐惧的少女的脸庞,姜元元脸色冷下来。 不管这女子还抱有什么样天真的幻想,他此时就来粉碎它。 “是么,”姜元元一笑,“不过光说了可不算。” 就算有所谓的在场修行者为证,但嘴上的约定他这样的人是不会相信的。 那些以天下人为证的誓言都不知被打破过多少次,他们这样的人,又会相信些什么? 只听咔嚓一声,高台上少年微微一笑,忽然从袖中擎出一柄细长的物事。 姬嘉树看着那个东西,心头一跳。 那是一把匕首。 这人难道是要……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惊呼,擂台边的人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前方忽然缓缓从高台上走下的少年。 姜元元一边走,一边拔出手上雪亮的匕首。 陈子寒跟在他身后,神情无比复杂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赵光忽然感受到身边发寒,一转头看见身边李稷冰冷的目光,而那目光凝聚在……姜元元手上的匕首上。 姜元元一路走来,周围修行者纷纷俯下身行礼,当他行至嬴抱月面前时,她身边站立着的人只剩姬嘉树一人。 初阶大典魁首与等阶五及以上修行者不用向王族跪拜,而这两个身份,姬嘉树都有。 姜元元看着不知为何似是微微挡在嬴抱月身前的姬嘉树,“春华君,好久不见,今日恭喜。” “二殿下,”姬嘉树拱手一礼,“您这是……” 姜元元没有回答,微笑看他,“可以让一下吗?” 姬嘉树一僵,但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嬴抱月走出来看向和她面对面的少年。 她看着姜元元,“说了不算,那么……” “那么,”姜元元忽然扬起手中匕首,周围偷眼看的修行者们都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只听嗤的一声,姜元元伸手一刀在五指上一划,顿时手指鲜血如注。 姬嘉树瞳孔一缩。 五指会血,以为盟誓。 《春秋左传正义》:“凡盟礼,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背违,欲令神加殃咎,使如此牲也。” “尊卑以次歃,戎右传敦血,以授当歃者,令含其血。” 在诸侯混战的乱世年间,诸侯王室之间在传统之上,曾经有过一种最具约束力的盟约方式。 其名为。 血盟。 其盟誓甚至有诅咒的能力,如违约背叛盟约,将遭八兽神的制裁,命如五指皆断。 “既然同为王族,”就在这时,姜元元举起流血的五指,看向嬴抱月微笑,“那么干脆今日我们就结下血盟。” “我允许你参加初阶大典,但如果你没有拿到魁首,就入宁古塔幽禁终生。” 喂喂喂,这可真不是开玩笑的,姜元元的那柄匕首有问题,诅咒是会生效的!低头跪拜的陈子楚内心咆哮,但就在这时,一滴血花在他低头的地面上溅开。 “我就不用割了,”看着这一幕嬴抱月笑了笑张开左手的五指,姬嘉树才发现她的手掌早已被剑柄磨破,指尖已然在流血。 嬴抱月抬起手,流血的手指一点点与身前少年冰冷的五指相合。 看着神色陡然变幻的少年,她微微一笑。 “盟约成立。” “我们约好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巧 在碰到那个少女指尖的瞬间,原本游刃有余笑着的姜元元忽然浑身一震! 随后像是被火烫到他手指猛地一僵想要收回,可作为立誓的仪式他刚碰到就缩手,这在众人面前显然是不好看的,但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是眼前的少女主动收回了手指,虽然他们看上去五指相抵,但碰触只有短短一个瞬间,随后嬴抱月就收回了手变为虚虚相抵。 “抱歉,烫到你了?”嬴抱月看着姜元元笑了笑,“那么先这样吧。” 但除了姜元元,周围的人没有知道她在说什么。 即使是短短一个瞬间,姜元元都怀疑他感受到的一切。 “二殿下?”陈子寒看着姜元元眸光中露出不易为其他人察知的动摇心中震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血盟的仪式看着吓人,但对姜元元而言是控制人常用的手段,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怎么这次偏偏…… “时间差不多了吧?”就在这时嬴抱月看向姜元元笑了笑,“盟约应该确实成立了吧?二殿下?” 哪怕是作戏给周围人看,这手举起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吧?嬴抱月心道。 虽时间极短,但他流血的指尖的确碰到了那个女人,诅咒见血即可,应该是成立了,姜元元心头微动,点了点头。 毕竟一直举着也太不对劲了。 “血盟成立,如果任何一方违背,命如五指皆断。”姜元元收敛笑意,看着嬴抱月静静道。 “好,”嬴抱月笑了笑收回了手。 但随着她的动作姜元元下意识看向了她的指尖。 陈子寒想起刚刚两人反应心头一动。 烫? 什么烫? 他怔怔看向刚刚和姜元元五指相抵的那个少女左手的指尖,那上面难道有什么特别? 姜元元注意到陈子寒的眼神,眸光微寒。 他知道有什么不同。 那个少女的指尖有如火炭一般滚烫。 就在接触到的瞬间,他一瞬间仿佛看到铺天的鲜红向他袭来,那好似要将他吞噬的画面无比真实让他险些惊叫出身,但下一刻那少女就收回了她的指尖,一切瞬间褪去。 刚刚的画面和触感仿佛都是他的幻觉。 这个女人…… 姜元元以前和不少王公子弟结下过血盟,通过国师给他的这把匕首设下过很多次诅咒,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 姜元元闭了闭眼睛,回过神看向周围淡淡开口。 “诸位也起来吧。” 四面跪拜的修行者起身,怔然看着收回手的少年和少女。 “居然真的结下了血盟……” “听说之前和二殿下结下血盟的王公子弟中途反悔,真的遭到了报应死得特别惨……” “什么?还真的会遭报应?这不是诅咒了吗?” “王室间的事谁知道……如果没诅咒大王那么多王子你以为是怎么死的……” “嘘!别提这事!你不要命啦!” 南楚王室大量王子因病夭折之事,在山海大陆也是个不小的隐秘。南楚王素来嫔妃众多,本来是个高产的诸侯,但也不知是遭了什么报应,在过去十年间近十个王子逐一夭折,长子没死也缠绵病榻,不免让人猜测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 但随着姜元元的出现,传言顿时都汇聚到这个忽然从冷宫被找出来的王子身上。纷纷传言说是他为了上位害死了上面的兄长。 姜元元一直没否认,当然也跟没人敢到他面前质问有关,总之这个传言给这个年轻王子蒙上一层恐怖的面纱。 杀兄上位吗…… 眼前少年温和地微笑着,但他最深处的眼神和他的指尖一样冰冷。 嬴抱月看向自己染血的指尖,看向对面盯着她看的姜元元笑了笑,忽然开口,“二殿下,你最近别再和别人用这种方式立约比较好。”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姜元元眸光一顿,怎么回事? 嬴抱月看了一眼他的指尖,“我是没什么关系,但对其他人不太健康。” 不太健康? 什么意思? 姜元元眉头微蹙但下一刻迅速散开,少年一声轻笑。 “是吗?谢谢殿下关心,但你的伤势似乎更多,如果活不到初阶大典我们这血盟也白立了,一个时辰之后还有开幕仪式,还是赶紧去给医官看看吧。” 嬴抱月笑了笑同样点头,“谢谢殿下关心,我先走了。” 话题中心的两人都走了,周围的修行者也四散开来。 御祷省内的氛围顿时松散起来。 正如姜元元所说,因为多了一个订婚宴,今日南楚御祷省内的行程可谓是十分紧张,而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后,紧张的对战告一段落,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 按照安排,今日还有最后一项日程,那就是晚上初阶大典正式的开幕仪式。 但在那之前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只要不超过外围守卫的范围,修行者们可以自由活动。 南楚御祷省其实是一个四合院式的建筑,总共由四栋楼阁组成,楼上楼下此时准备了不少雅阁,宫人们穿梭其中送上酒水。四栋楼中间还有一个范围不小的花园,内里亭台楼阁,有无数可供众人休息观赏的地方。 御祷省内有武官坐镇,保证每个修行者只能去往安排好的一些地方,绝不会触及到御祷省内的秘密。 而姬嘉树作为南楚春华君和御祷省内挂名的仙官,拥有自己专门的一间房间。 房间名唤无一阁,陈子楚站在外面,每次看到这个名字,他就觉得他自己这个好友有朝一日想去出家。 走进无一阁,陈子楚发现许义山已经坐在里面了,正一言不发地往身上缠药布,看着他腰间的深青色长剑,陈子楚下意识往他身边望,却扑了空。 “等等,”陈子楚环视屋内一周,目光从姬清远和姬安歌身上掠过,皱眉看向许义山,“你师妹呢?” 屋内其他人顿时愣住,姬安歌猛地站起身,看向陈子楚身后。 “她……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许义山愕然开口。 “啊?”陈子楚呆了,刚刚稷下之宴结束,嬴抱月被姬安歌带去处理伤口,许义山和姬嘉树姬清远去找地方休息,而他被师长叫住去风院那边陪了几倍酒,怎么这女人会和他在一起? “刚刚上来的时候,殿下说看到你了,去叫你过来,”姬安歌怔怔看着陈子楚开口。 “叫我过来……我又不是认不得地方,我自己也会找过来的……”陈子楚无语地开口,下一刻顿时愣住。 那个女人…… 姬嘉树忽然想起之前在稷下学宫,结束对战后嬴抱月独自离开的事,怔了怔站起身来。 看着屋内神色各异的其他人,他笑了笑,“我去找她回来吧,那么多人她可能迷路了。” 虽然这女子有独自离开的习惯,在这个地方刚刚那些事后,对她抱有恶意的人并不少。 而这个地方,虽然有武官四处监察,但姬嘉树很清楚,有很多死角。 …… …… “所以她一人又去做什么……”坐在三层楼的屋檐上,呆在李稷的屏障里,赵光无语地看着院中独自一人走向僻静角落的那个女子,“她不会又一个人找地方去吐血吧?” 李稷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找没人的地方似乎是那个女子的天赋,他目光落到院内的少女身上,但下一刻他眸光一凝。 “不对,有人。” “哎?” 赵光一愣。 嬴抱月该独自处理的伤口已经处理完了,正准备回去,然而就在她经过一个墙角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殿下,等一下。” 她回头,静静看向从墙角后走出的少年。 “真巧,”姜元元微笑,“一眨眼我们又见面了。” 还是在没有人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看穿 在无人处忽然被叫住应当是件足以令所有人吓一跳的事。 但在这女子身上却似乎永远都不会发生这些。 端详着闻声静静转过身来的少女,姜元元笑了笑,“殿下,能告诉你现在在想些什么吗?” 他真的还挺好奇的。 看着在无人处逼近的姜元元,嬴抱月抬头看向他身后的陈子寒。 “我在想,你的这位护卫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破境等阶五了。” 所谓的隐藏高手,大概就是指这种人。 陈子楚的这位弟弟比他想象还要能干,屏障的力量已经逼近了姬嘉树。 但当然和李稷的还是不能比。 嬴抱月在百步之外察觉到有人跟随,她走向僻静处其实也是好奇这位刚刚和她立下血盟的王子,私底下找她又是想干什么。 有什么事,她倾向于立即解决。 如果姜元元真有什么不妙的打算,陈子寒境界这么不俗,她不介意指引他发现一下更远处的那两个观测者。 听到嬴抱月的回答,姜元元没反应陈子寒先愣了愣。 看了一眼姜元元的眼神,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对面这个无数次出人意料的少女,“公主殿下谬赞了,小人只是特意练过这方面的能力。” 以备某位王子的不时之需。 不过这句话他就算不说,他也知道面前这位少女也早就知道了。 在她说出这句话时,陈子寒就明白她知道有人在追踪她。 异常可怕的洞察能力,不由得让他再次提升警惕。 他从没见过一个等阶七有这样的敏锐度,不,也许并不只是敏锐度。 看来这位二殿下僻静处拦人小树林密谈的事干过不少啊…… 嬴抱月看向对面的姜元元笑了笑,“也不算巧,二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这人真是一点场面话都懒得说,姜元元闻言失笑。 “倒也没什么事,不过刚刚人多,担心公主你有没有什么事不好当众说。”姜元元没有一点私下拦人的自觉,微笑地看着嬴抱月道。 这说的人是你自己吧?嬴抱月凝视着面前喜怒难辨的少年,“是殿下有什么刚才忘了说了么?” 这个女人…… 姜元元眯了眯眼睛,淡淡开口,“这附近有人吗?” 这句话当然问的是陈子寒。 “等阶五和以下的没有。”陈子寒开口道,“但如果是姬嘉树那样的等阶五,我就没办法了。” 那种逆天的他再练上十年也没辙。 “你果然很厉害,”嬴抱月笑了笑看他,修行者察觉不到高阶者隐藏的气息可谓是常识,但显然陈子寒能越阶察觉修行者的气息,以这少年的年纪已相当难得。 “他的话我也没指望你能察觉到,”姜元元一声轻笑,看着被他逼到角落面上却没有丝毫惊慌的少女,“知道么?就算他在也救不了你。” 喊破嗓子都没人能救你,是这个意思? 这都是什么反派台词,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二殿下,你到底有什么事?” 说得跟要杀人灭迹似的。 眼前少年盯着她看了两秒,随后上前逼近到了一个极近的距离。 “那个……”嬴抱月笑了笑往旁边平移了一步,远离了身后的墙角。 看着从角度上彻底杜绝了被困于墙角和压在墙壁上的少女,陈子寒嘴角抽了抽。 姜元元笑了笑,“看来你还真不怕我。” 这应该不能成为感兴趣的理由吧,说起来这种奇怪的理由到底是从哪来的? 别人都怕有人不怕就很特别?每个人喜好恐惧本就都不一样,这都什么鬼。 “殿下指什么?”嬴抱月道。 “我还以为我凶名在外,看来是没传到前秦。”姜元元道。 “传言各种各样,”嬴抱月道,“我一般只相信自己见证到的。” 真相信传言她比他更凶名在外好么,谁都不用嫌弃谁…… “是吗,那么我也不和你开玩笑了,”姜元元一声轻笑,“试探来试探去怪累的。” 所以下次能早点意识到这件事么?嬴抱月心道。 但下一刻眼前少年逼得更近,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我的确有不能在众人面前说的事,要告诉你。” “请说。”静静与之对视,嬴抱月很好奇这人到底想作甚。 “之前我们立下的血盟,”姜元元忽然笑起来,“不光是誓言,还有诅咒。” 他从怀中拿出那柄匕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嬴抱月道,“如果公主殿下没做到,会真的如誓言所说,不得好死。” 姜元元之所以这时出现,本是看到居然这种时候还有胆落单的那个少女,想起之前她的反应打算确认一下诅咒是否种上。 但此时他忽然改了打算,将这个不算秘密的事说出,倒想看看深宫中不知世事残酷的公主,会有什么反应。 “是吗?”然而出乎姜元元意料,嬴抱月闻言看他一眼,“那么意味着虽是盟誓,可二殿下你在里面耍了手段。” 姜元元眯起眼睛,“没错,也算是我骗了你。” 这突然承认是哪一出,嬴抱月笑了笑。她当然不会认为是这少年良心发现。 “没事,之前不少人在一边提到这事,我多少听到了些。” 那么多议论里提到诅咒,她就算不知道也能心中有数,更何况她一早就知道。 “是么,你刚刚不还说不信传言。”姜元元淡淡道。 “但既然二殿下这么说,自然就可以确定了,”嬴抱月道。 “是吗,”姜元元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脸,“那你也不怕诅咒?” “所以二殿下你到底想说什么?”嬴抱月无语地看他,“盟誓都已经结了。” “这正是那件刚刚我大庭广众没说的事,”姜元元一笑,“特别是不能当着嘉树的面。” 嬴抱月倒是希望这人能当着所有人说。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除了被幽禁终生,你倒是还有别的一个选择,”姜元元看着她微微一笑,说出那句让嬴抱月有点后悔没带剑的话。 “那就是成为入宫为妃。”眼前少年忽然一笑说道。 “成为南楚王室的人,按原样成为王妃。”姜元元笑眯眯道,“我的王妃。” 真是幸亏之前没在会场说,嬴抱月无语地看他,这都是什么狗血台词。又不是话本小说,想也知道这人是在扯淡。 “怎么,你的婚约本来是和我绑在一起的,”看着她的神情,姜元元缓缓说出设计好的话,故作惊讶,“难道你不知道?” “不要这个婚约的人明明是南楚。”嬴抱月淡淡道。 “没错,但我有说要纳你为正妃吗?”姜元元一声轻笑,“哪有这么好的事。我说的是侧妃。” 他设计好的话说完了,却没想到对面少女没给他相应的反应。 还正妃侧妃,嬴抱月闻言失笑。 “不管什么妃,”嬴抱月摊手,“你觉得我能做主吗?” “我觉得只要你同意你兄长是不会反对的,”姜元元笑眯眯道。 这个人…… 嬴晗日当然不会反对,他一百个想要把她送进南楚王室。 不过侧妃…… 上次说要娶她为侧妃的人是谁来着? 哦,是嬴昊。 这个身体的爹。 算了,她还是别想了,关系简直乱得一塌糊涂。 看着对面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的少年,嬴抱月真不好开口告诉他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已经死了。 “二殿下,既然不是你的真心话,实在没必要说出来,”她静静道,“事不过三。” 姜元元一顿,“是吗?” 她又知道了。 这是他的第三轮试探,在他说完不试探后不开玩笑后的,试探中的试探。 没有一句真话。 这的确是他设计好的,他根本没想过会娶她,但真相套假话历来最有说服力,一般到了这一次,总该有女子相信了。 但她依然清醒如常。 那少女真的笑得满不在乎。 “刚刚在会场里,你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姜元元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下。 直奔他第二个目的。 叫他不要再与人歃血为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 被逼近到如此距离居然还是不害怕。 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进人的心底,在极近的距离里嬴抱月忽然轻声开口。 “二殿下,你一个月前刚中过毒吧?” 姜元元瞳孔一缩。 只听咔嚓一声,在他身后陈子寒闻言浑身一震,倏然拔剑!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本性 锐利的剑风直直撩起嬴抱月脸庞边的碎发。 “那小子要干什么!”远处坐在屋檐上的赵光一声怒叫就想探出身,却被身边的男人按住肩膀。 “二……二哥……” 李稷无奈地看他,“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像个间谍了。” 以前遇到再大的事都能在一边静静看着,还有心思去拉他。 赵光一愣哼了一声,“不是有人要我当东吴继子的么,我现在本就不是细作!” 李稷看了他一眼,“你不用担心她。” 起码在她面对那个少年人的时候不用。 男子静静看向僻静处孤身一人而立的少女,轻声开口,“看。” 赵光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 即便被剑指咽喉被蓬勃的杀意笼罩,面对传言中最声名狼藉杀兄上位的王子,那个少女却不为所动。 面对陈子寒几乎在一瞬间爆发的敌意和快戳到她鼻子的剑尖,嬴抱月看了一眼面前戒备的少年。 “别担心,”她淡淡道,“这件事不是别人告诉我的,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至于会不会被远处的某两人听去,这也是姜元元一方技不如人,私底下小树林拦人也该付出一点代价。 她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陈子寒,话却是说给他身前的某王子听,“一个月前我人都还不在南楚。” 一个月前,还是南楚王宫内发生的事。 言下之意,以前秦现在的国力,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毕竟和某个能把稀如珍宝的等阶四修行者派出来当间谍的某大国不一样…… 当然嬴抱月还不知道李稷的真实身份,东吴也没那么大手笔。 “你觉得你这么说,我会相信吗?”姜元元闻言笑了笑。 他上一次中毒的消息严防死守,甚至没有惊动太医院,却怎么都没想到被眼前的少女一言中地,甚至连时间都说的一毫不差。 到底是什么人泄露了消息?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知道?她到南楚难道是前秦王的阴谋?她这时候说出来,又是想威胁他什么? 一瞬间姜元元心思百转千回,眸中露出危险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殿下的护卫反应也太大了,”看着眸光冰冷如临大敌的主仆,嬴抱月笑了笑,“我要是瞎猜的,这不是反而暴露了吗?” 陈子寒一愣,握着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但下一刻姜元元淡淡开口。 “无事,子寒他不过是关心过头罢了。我上一次中毒的消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就算猜也不可能时间都猜得这么准。” 姜元元直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没错,你是对的,我现在就可以承认你说的没错。” “不过,”少年话锋一转,声音犹如刀刃摩擦,“你必须告诉我你如何得知的,否则……” “否则我今天就走不出这个角落?”嬴抱月看着神情凌冽的少年笑了笑道。 “没错。” 下一刻姜元元脸上的严肃就消失了,笑眯眯地看着她,却比不笑时更瘆人,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缓缓开口道。 “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空气中的压力和杀气汹涌扑来,却没对那个少女产生任何影响。 嬴抱月闻言抬起手看了看已经洗去血迹的指尖,向姜元元扬了扬,“虽不知殿下你是否相信,但真的没有人告诉我。” “这不可……”姜元元正要否认但下一刻话断在嘴边,因为眼前的少女再次开口了。 “殿下你的血里有毒,”嬴抱月笑了笑道,“还没干净。” 姜元元一愣。 “刚刚碰到的时候我自己感觉到的,所以才建议你不要再和人歃血为盟,”嬴抱月道,“虽然毒性不强,但对其他人造成影响也不太好。” “至于什么时候中的毒,”她笑了笑看着姜元元道,“是通过毒性推测的,但看你的侍卫的反应,是我猜对了。” 血里有毒…… 感觉到的…… 不太好…… 自己推测的…… 陈子寒执剑愣愣看着面前少女,修行者对毒的感知敏锐不假,但只通过接触,能感觉到一个人一个月前中的毒? 他心底泛起凉意和疑问。 这是一般等阶七的修行者能做到的事吗? “主要是二殿下你中的毒也比较特别,”嬴抱月看着姜元元笑了笑道,“大概是有人精心调配的。” 虽然和许义山中的那种还有差别,但也算是王室出品,效果非凡了。 她还看出了一点没说出来,那就是这位王子恐怕…… 中毒后没找太医专门看过。 姜元元闻言眸光一凝,抬头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 精心调配的毒药,这句话足以让熟悉后宫那些事的人浮想联翩。但眼前这个女子却居然没有顺着继续说下去。 更没有威胁。 “虽不知是何人所配,但二殿下的话肯定有解毒的方法,不过……” 那个少女反而转身直接结束了这个话题。 “血里面余毒还未清,建议再喝点汤药比较好。” 少女轻声开口,“三叉苦、石斛、丹参、生甘草代茶饮,有利于清净余毒。”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姜元元闻言一怔,随后笑着开口,“没想到你这么好心。” 什么好心,嬴抱月失笑,这人一如既往想得太多。 在他眼里这世上大概只存在利益交换。 “不管怎么说,二殿下可一定要活过我们这场盟约,如果你死了,我找谁去兑换赌注呢?” 嬴抱月转过身淡淡道。 看着她的背影,姜元元眸光一闪。 “你对中毒这种事情,看来很清楚啊。” 嬴抱月笑了笑,“大概是因为经验吧。” 毒着毒着就明白了。 而同时因为经验,她几乎在第一眼就能看出,姜元元在南楚王宫中实际的处境,并没有他对外界展示的那么好。 最是无情帝王家。 父子相残,手足践踏,同时还有无尽的倾轧和暗杀。 姜元元的出身几乎注定他往上走的道路不会平坦,但他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个极为受宠的样子。 恐怕是因为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真正的地位,就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被下毒暗杀。如果他是有靠山有母族的王子倒不用多说,如果没有,他就只能自己营造一层威势。 在这层威势下其他人尚且不敢动他。 但一旦他示弱,就会被吞吃殆尽。 王宫,就是这样一种地方。 就像现在这个王子看她的危险的眼神,嬴抱月毫不怀疑如果她不是个和他利益相关的修行者,这个少年会毫不犹豫将知道他中毒的人灭口。 毕竟陈子寒的剑都已经抽出来了…… 想起这位王子在外所谓的杀尽其他王子上位的凶名,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她能说的已经说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谁知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二殿下,我们各自该说都说完了,就此别过。”嬴抱月说完迈步准备离开。 这女子的确不怕他,但每次走的也真够快的。 看着说完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少女,姜元元一声轻笑。 “等等,在这种地方被拦住,公主殿下这么快就想走?” 嬴抱月顿住脚步。 姜元元微笑道,“殿下如此博学,我还想再和殿下聊聊呢。” “这人真没完没了,”赵光在远处皱眉,但下一刻却发现李稷身侧的手指忽然微微动了动。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在空气中响起。 “殿下,你找我的未婚妻,有什么事吗?” 第一百四十章 心思 嬴抱月没有回头而是抬起头。 看向伴随着那句话从墙角后绕出来的姬嘉树。 少年神清骨秀,站在僻静的角落里也如高台上一般清风明月。但也正如一股风,他的气息几乎无人察觉又几乎无处不在,让人不知他到底是何时出现的,又站了多久。 明白的同时对他的实力只能觉得心底发凉。 “这人走路没声音的啊?” 远处屋檐上赵光倒吸一口凉气,却看到身侧眸光深邃没什么变化的兄长。 好吧,他就知道他这个二哥肯定知道。 李稷目光平静,但他的目光只落在远处脚步顿住的那个少女身上。 场内事先察觉到那个少年气息的人是两个人,不是他一人。 之前嬴抱月顿住脚步,不是因为姜元元在她身后说的话,而是发现了姬嘉树的存在。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姬嘉树,陈子寒头皮一麻,眼前却陡然浮现他那个兄长乐天的笑容。 也许正因对修行才能不敏感,他那个没什么天赋的兄长才能在这个少年身边呆这么久吧。 换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之前承认是一回事,但真到了眼前察觉不出这个少年气息,实际认识到这件事是另一回事。 如果这个少年对姜元元有什么不利,他是真的束手无策。 明明比他还要小两岁,却就有了如此实力,足以让其他修行者被无力感淹没。 此时此刻陈子寒只能庆幸,好在这位少年和他所侍奉的主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可不管一不一样,这位少年突如其来的出现让墙角的这一幕顿时陷入一股微妙的气氛。 虽然不知道当事这三人尴不尴尬。在一边看着的陈子寒都觉得尴尬了起来。 这到底算什么事?捉奸……不,他想什么呢这肯定不算奸夫,这算是…… 前未婚夫私会公主,然后被现未婚夫撞见? 这都是什么事…… 看着一前一后站在那个女子两边的两个少年,和夹在中间神情还没什么变化的少女,陈子寒觉得自己牙都要疼起来,还好不是他自己遇上。 跟着自家这位殿下也算是私底下拦过不少人,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事……陈子寒目光落到中间的那位少女身上。 未婚妻吗? 陈子寒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会从春华君口中听到这句话。 这时嬴抱月的声音打断四人间诡异的死寂,她看向姬嘉树,“你怎么来了?” 姬嘉树目光从姜元元身上移到她身上,静静道,“你说去找子楚,子楚人都到了你还没回来,我想你是不是迷路了,就来看下。” 听到子楚两个字陈子寒眸光微微一闪。 嬴抱月道,“我出来透个气,正准备回去。后来遇到了二殿下和陈侍卫。” “嗯,”姜元元闻言点头,面上一丝不乱地看向姬嘉树,“我碰巧遇到公主殿下,想和她聊聊,却没想到殿下急着离开。” 此等情况下自家殿下颠倒黑白的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陈子寒心道。 但看向那个被拦住的少女他心头微动,他没想到这女子上来没告状反而一笔带过。只不过透个气要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哪个未婚夫会信……陈子寒正腹诽但下一刻他浑身一震,发现姬嘉树居然直直看向了他。 “原来如此,”姬嘉树静静开口,随后向姜元元一礼,“见过二殿下。” 姜元元摆摆手,“不用多礼。” “殿下,你找我的未婚妻,有什么事吗?” 少年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姜元元凝视着面前的姬嘉树,目光有些复杂。 南楚国师姬墨嫡长子,战国六公子之一春华君,史上最年轻的神舞境修行者之一,姬二公子姬嘉树。 姜元元不是第一次和他这样面对面说话。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境下和这位对峙。 对峙的中心还是……他推给这位的婚约对象。 我的未婚妻么? 虽然清楚姬嘉树为人正派负责,哪怕强按上的婚约也不会对女子不利,但姜元元没想到他还真的会来找自己的未婚妻,面对自己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在姜元元眼里,和老谋深算的姬墨不同,春华君姬嘉树是个清澈见底的人。 或者说是个正义到了天真的少年。 面对姬嘉树的问题,姜元元没有回答,不是编不出借口,而是他不想回答。 因为他讨厌眼前这个少年。 虽无冤无仇,不为人所知,但姜元元其实非常讨厌姬嘉树。 因为这个人身上有着一股难言的气息。 那是只有前半辈子顺风顺水的小子才能养出来的正气。 姜元元厌恶这种气息。 可作为南楚最强战力之一,姜元元不但不能面上厌恶姬嘉树,还得多加拉拢,只能寄希望有朝一日现实能毒打这个所谓的少年天才。 “没想到春华君能找到这,还居然会来接前秦的公主,”姜元元看着姬嘉树笑起来,“看来我父王这次还真是做了个好媒呢。” 做媒的人明明是你。 姬嘉树平静地注视着姜元元,淡淡开口。 “殿下,这是我的未婚妻。” 少年认真地开口。 “我来找她难道有何不可?” 陈子寒一愣,总觉得姬嘉树这第一句话别有意味。 “当然可以,”然而不等陈子楚反应,姜元元忽的一笑,“不过我还想和她多聊两句,怎么,这需要春华君的同意?” 为什么这对话走向有些不对。 姬嘉树闻言摇了摇头,“这事我管不着,不过……” 少年的目光看向陈子寒手中雪亮的长剑,陈子寒猝不及防只见姬嘉树伸出一根手指,忽然轻轻碰了碰他的剑刃。 真的只是轻轻一碰。 下一刻哐啷一声。 陈子寒虎口一麻,手中长剑顿时脱手而出! 嬴抱月都有些惊讶,唯留陈子寒看着地上长剑一时失神。 再一次直面巨大的差距,让他的道心都有些不稳。 初阶大典三年前的魁首,真的这么强么? “子寒兄,殿下只是聊天,怎么还要拔剑相待?”姬嘉树静静问道。 他晚上找人聊天可都是规规矩矩找树背诗敲树干一步步来。 “居然一瞬间把王宫侍卫的剑给卸了……”远处的赵光愕然感叹,“这春华君出手也太不同凡响了。” “他和他父亲是完全两种人。”李稷静静道。 两种? 赵光闻言一怔,那是什么样的人? 陈子寒捂着自己的手腕有一瞬的颤抖,“聊天……那是……” 然而这时那个少女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二殿下,可我们已经聊完了,要再聊下次吧,不用再盛情挽留了。” “聊完了?”姬嘉树看向嬴抱月。 随后陈子寒就看见那个少女毫不给姜元元面子地点头。 “二殿下,告辞了。”嬴抱月说完看向姬嘉树,“我们回去吧。” “走吗?”她微笑着问道,脸上对之前发生的事似乎没有丝毫阴霾。 姬嘉树微微一怔,嘴角无奈的笑意一闪而过,点了点头。 这一次姜元元没有挽留。 只是淡淡看着这一切,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若有所思。 但看着前方两人离开的背影,陈子寒却终于开口。 “殿下,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女子立下那样的血盟。” 同意女子参加初阶大典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对姜元元而言都有着极大风险,而姜元元本人又能获得什么?这根本就是亏本的买卖。 “子寒。” 然而面对身边心腹的质问,看着那个少女背影姜元元忽然轻声开口。 “不受宠的王子,和举步维艰世之公敌的修行少女。” 他转头深深看入陈子寒的眼睛,向他发问。 “你会想到谁?” 你会想到谁? 陈子寒一愣,随后心底猛然泛起深深的寒意。 这样的搭配并不常见。 山海大陆上,也只出现过一次。 那是个不受宠的前秦王子,和一名被追杀的南楚少女,颠覆了整个大陆的故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重叠 不受宠的王子,和举步维艰世之公敌的修行少女。 这样的搭配并不常见。 山海大陆上,也只出现过一次。 那是个不受宠的前秦王子,和一名被追杀南楚少女,颠覆了整个大陆的故事。 同时那也是千古第一帝,太祖皇帝嬴帝和大司命林书白的故事。 即便这样的搭配并不常见,但这片大陆上的确曾经出现过那样一对少年男女。 一开始所有人看不起那对少年少女,他们各自在各自的处境中历经艰辛。但就在那两个人各自都最艰难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彼此。 那时谁都想不到,就是这样一场相遇,改变了整个山海大陆的历史。 那两人一起长大,相遇,相知,最后携手颠覆了曾经看不起他们的这片大陆。 而他们的故事,即使在两人都死去多年,依然活在无数人的心中。无数人想要忘记,却无法忘记。即便父辈们不愿多谈,但这个故事依然在年轻人之间流传。 而这些年轻人中,也包括他。 陈子寒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姜元元,脑海中无数想法翻腾。 那两个人太过特别,正因太过特别,甚至不用多说,只要提到一点点,他就明白了。 不受宠的王子,和举步维艰世之公敌的修行少女。 这几乎就是当年太祖皇帝嬴帝和大司命林书白相遇时的写照。 而看着面前永远藏着无数心思的王族少年,和远处离开的浑身染血少女的背影,陈子寒狠狠地一怔。 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姜元元的意思。 不受宠的王子,和举步维艰世之公敌的修行少女。 出现了第二对。 将近三十年后,历史居然在这个时候发生了重合。 即便情况完全不同,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姜元元在南楚王宫内的处境,姜元元就是那个不受宠的王子。 而今天,在他的面前出现了那个举步维艰世之公敌的修行少女。 这真是巧的不能再巧。 但这之后的一切,已不再是纯粹的巧合,而是人为选择的道路。 不受宠的王子在山海大陆并不少,但在女修不允许修行的今日,这样一个举步维艰与世界对抗的修行少女却少之又少。 当年,那个秦国王子选择了那个少女的时候,也无人能理解。 一如今日。 他不能理解姜元元的作法。 在明白的同时,陈子寒同时不寒而栗。 为姜元元心思的深沉,为这可怕的巧合,也为姜元元打算做的那件事。 大司命林书白虽然是修行界的顶峰,但修行界一致认为,如果当年没有嬴帝的扶植,这棵苍天大树也许在早期就已夭折。 千古一帝和那位人神,在少年时期相遇,最终实现了互相成就。 嬴帝给了林书白破境的环境和支持,而林书白也助嬴帝争得王位最终统一全土登上帝位。 而此时姜元元却拿那两个人的事来自比。 “二殿下,你难道是想……”陈子寒定定看着姜元元的眼睛,却说不出口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 因为这个猜测实在是太大,太可怕,太过大逆不道。 这位冷宫出身的南楚二王子,难道是想效仿当年的太祖皇帝嬴帝吗? 看着目光剧烈摇晃显然被吓得不行的陈子寒,姜元元却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别那么紧张,不过一场小赌罢了,我什么都不会损失。”看陈子寒这个样子姜元元一眼就知道他想到了哪里去。 当然也是他自己诱导陈子寒往那边去想的,但眼前陈子寒的样子显然是想太多。 “我还没想那么远,你倒想的够多,”姜元元伸手拍了拍陈子寒的脑袋,“不说那位陛下最后登上的位置,现在的我能自保就不错了,更何况……” 更何况,就算他真想成为第二个太祖皇帝,才区区等阶七的那个女人又能成为第二个大司命林书白么? 说笑话都没人相信。 在姜元元看来,不管怎么说林书白虽然无数骂名但嬴帝还坚持用她,就在于那个女人是有真本事的。 三十岁就成为等阶一的人神,这不管男女肯定是要拉拢的。 可秦国强是大司命强,还有她那个短命的徒弟,但谁都知道这份强大并不属于嬴氏子孙。 不然好好的一个国家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惨样。 而今日这个一见惊艳的少女,很讽刺的就是那个嬴氏的子孙。 嬴氏的公主,基本就是花瓶。那女子的展现出的能力又太诡异,让人想不出她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现阶段姜元元虽然能看出她有些不同寻常,但不代表他会把她往大司命林书白的那个方向去想。 距离太远了。 “就算我有那个野心,但你也太高看那个丫头了吧?”姜元元看着陈子寒一声轻笑,“她能活过初阶大典就不错了。” 别说人神天阶,她这个身份处境能在被送进宁古塔之前破境等阶五都没什么可能。 “可是……”听到姜元元的话,陈子寒却彻底迷惑了。 “可是二殿下,你既然觉得那位公主都没法通过初阶大典,可为什么还要以拿到魁首作为条件?” 通过都难,还一定要人拿第一,拿不到就进入宁古塔。 这个条件,几乎是错一步就将那个女子推进深渊的不可能条件。 也正是如此,陈子寒才一开始没想到姜元元是想利用她,毕竟这个条件怎么看都是想一把毁了她…… “我只要最好的人才。”然而面对陈子寒的疑问,姜元元淡淡开口。 少年总是在笑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冷酷。 值得他冒着被申斥的风险插手初阶大典的,只有这世上最顶尖的人才。 如果不是,就算被毁掉又何妨? 看着陈子寒愕然的神情,姜元元冷冷一笑。 “如果她真能拿下魁首,我就把她捧成第二个大司命,又如何呢?” 他不是没有野心,但他的野心不用在无用之人身上。 “知道么?子寒,”少年凝视着陈子寒的眼睛一声轻笑,“那个男人当年,也不过是一个二王子。” 陈子寒肩膀一震。 那个男人是谁,已经不用再说。 嬴帝当年不过一个次子,最后不但登上王位,还登上了帝位。 都是因为他发现了那个女人。 而今日不过一个小小赌注,便能一试深浅,对他而言有利无害,何乐不为? “属下明白了。”在姜元元冰冷的目光下,陈子寒低下了头。 “那就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 姜元元看着已经没入楼内的那个少女的背影。是被成就还是被毁灭,他真的很是期待。 陈子寒注视着身前少年极目远眺的侧影,静静无言,就在这个时候姜元元看向天边流云忽然开口。 “你说,嬴帝当年有没有后悔,没有娶她呢?” 这句话中包含太多信息,陈子寒闻言一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姜元元却没再说下去。 看着那个少女离开的方向,姜元元忽然开口。 “去把那几味药买来,不要从宫里拿,你进宫当值时装在你腰边的香囊里。” 药? 陈子寒一怔,但下一刻想起之前那个少女离开前说的话。 “血里面余毒还未清,建议殿下你再喝点汤药比较好。” 少女轻声开口,“三叉苦、石斛、丹参、生甘草代茶饮,有利于清净余毒。” 那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姜元元目光微微一凝。 代茶不需要熬药,而那几味药材再常见不过。 连他这个多疑的人,都没法怀疑什么。 她,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亮相 “你……” “嗯?” 嬴抱月和姬嘉树并肩沿着抄手游廊往楼内走去,一路上两人之间寂静无声,然而就在要进入会场的一个转弯前,姬嘉树忽然开口。 一阵熟悉的气息笼罩了嬴抱月的全身,就在开口的瞬间姬嘉树就张开了屏障。但这人明明做好了要和她说话的准备,话却没说出口。 嬴抱月顿住脚步,看向身侧同样停住脚步却沉默着的少年。 “怎么了?” 这人难道是被许义山影响了? 不过怎么说也不可能,也许是难以开口,嬴抱月看着身边欲言又止的少年笑了笑道。 “如果猜错了很抱歉,姬公子,你是想问我和二殿下说了些什么吗?” 既然他不好开口,那就由她来问吧。 姬嘉树微微一怔,随后点头。 “抱歉,我并不是想打探人私隐也不是想干预你的事,只不过那个人……” 那个人太过危险。 看着面前少女明悟的双眸,这句话姬嘉树终没说出口。微微吸了一口气他看向嬴抱月的指尖。 “之前我没法当众拦你,现在说虽有马后炮之嫌,但二殿下用来割破手指那柄匕首,有诅咒的能力。” 如果可以,在没确定诅咒真的生效前,姬嘉树并不想告诉这个少女。 只因对于修行者而言,诅咒远比毒药更可怕。毒的话还能事先察觉,但诅咒是真的防不胜防,且很难找到破解之法,往往只能被下咒人控制。 所以修行者无不对诅咒谈之色变,而越是恐惧诅咒的效力反而会越强,所以不确定的情况下姬嘉树本不想提。 但就在墙角看见姜元元居然拦住了嬴抱月之时,他就知道事情愈发糟糕,他必须警告这个女子了。 然而姬嘉树没想到,听到他的话嬴抱月却没有恐惧惊讶,而是看向他笑了笑。 “嗯,我知道,”嬴抱月静静开口,“二殿下拦住我,似乎也是想告诉我这件事。” “告诉你?”姬嘉树瞳孔一缩,“他威胁你什么了?” 按照姜元元的作风,想也知道他不是出于好心告诉她! 嬴抱月怔了怔,随后笑了笑,“没威胁到什么。” 不是没威胁,而是没威胁到。 就结果而言,反而是姜元元一方被她抓住了一个把柄。 嬴抱月抬头看向姬嘉树,“你来的时候,听到了些什么?” 以姬嘉树作为神舞境的实力,站定后才被发现,之前不可能什么都没听到。 姬嘉树一僵,苦笑道,“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我知道,”嬴抱月看向他一笑,随后退后一步,向姬嘉树一礼。 被这少女忽如其来的认真吓到,姬嘉树一愣,“你这是……” “没什么,”面前少女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如同清风徐来,“谢谢你担心我。” “我没……”姬嘉树条件反射就想否认,但开口又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伤人,一时进退两难。 “我……”他只希望这女子千万不要多想。 “嗯,我不会多想的,”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不过就算是出于情理,该谢还是要谢。” 这人是会读心术吗?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心道。 “毕竟如果不是姬公子出来找我,那位二殿下不知还要聊多久,”嬴抱月直起身体道,“我也许就要错过初阶大典开幕了”。 “那个人……”姬嘉树无奈叹道,注意力再次转到姜元元身上。 姬嘉树忘不了他离开前姜元元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 她是她的未婚妻,但她的身上却有着另外一个人的诅咒。 姬嘉树心中一瞬有些不适,但这感觉一瞬即逝,他看向嬴抱月,“我没听到太多,至少没听到二殿下谈起诅咒一事。” 毕竟陈子寒还是非常警觉的。 “不过,”姬嘉树看向嬴抱月,“我听到了你建议二殿下服用药茶的事。” 居然刚好听到那一句么…… “我听到你提到了毒,却没听到具体有关的事,”姬嘉树的目光紧紧锁住眼前的少女,“他又中毒了吗?” 这个又字用的就非常有灵性了。 姬家果然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事涉及二殿下的私隐,”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我答应过他不告诉别人。” 她和他至少现在还是同盟关系。 “那的确是不能说。”姬嘉树点头,刚刚是他考虑不周。如果嬴抱月真的泄密,按照姜元元的性格绝对会疯狂报复。 但姬嘉树并不知道嬴抱月并不是担忧报复才不开口。 “至于那个诅咒……”嬴抱月看向自己的左手,姬嘉树神色顿时一凛,“你的手……” “我可以告诉姬公子一个秘密,可姬公子能为我保密吗?” 嬴抱月并不想这个少年为她无谓的担忧。 姬嘉树一怔,随后点了点头,但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女相不相信他,“需要……” 他本想说需要立个誓吗,但不等他开口,嬴抱月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手,看向他笑了笑。 “我没中那位二殿下的诅咒。” 姬嘉树眸光一凝,难以置信地看向嬴抱月的左手,“这怎么……” 这怎么可能呢?他在心中问道。那是他父亲的匕首,到底威力有多强,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至于原因我不能说,”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我不想骗你。”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随后看向身边少女笑了笑,“嗯,这样就好。” 即便是一个秘密,但她却选择告诉了他,只是不希望身边人的担心,哪怕是不能确认其真假的担心。 “师兄那边我会去说,如果陈公子担心你也可以告诉他,虽然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嬴抱月笑眯眯道。 “好,我们回去吧,”姬嘉树点了点头,随后解除了屏障走向会场内。 但就在踏入会场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嬴抱月似乎漏提到了两个人。 那就是对她伤势一直十分关心的姬安歌和她背后的……姬清远。 “我大哥和长姐……”姬嘉树开口问道,嬴抱月看向他,“我去说吧,不过……” 不过至少姬安歌,应该知道这件事。 因为她见过她手腕上的那道疤痕。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左手,姜元元指尖的诅咒是货真价实的,但之所以她没有中招,只有一个理由。 “姬公子,你说的那柄匕首,能带来的诅咒到底是什么等级的?” 姬嘉树脚步一停,连忙拉起屏障,随后他看向嬴抱月顿了顿道,“白银以上。” 铜,银,金,诅咒等阶层层向上。 对低阶修行者而言,白银已经是必死无疑的高阶诅咒。 但姬嘉树却没在嬴抱月脸上看到恐惧,看到的只有了然。 “听说好像还有玉等阶的诅咒,”嬴抱月笑了笑随意开口,姬嘉树闻言却心头一跳,“这个等阶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只是存在于传说中。” “怪不得,”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腕笑了笑。 姜元元的诅咒对她无效,是因为她的手上早已有更高等阶的诅咒。 她之前就有所猜测,才对血盟一事毫不担忧,被蒙在鼓里的不是她,而是误以为能控制她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以他的年纪而言心思的确够深,也只能说她的情况有点特殊。 特殊到没人能想到。 嬴抱月失笑,姜元元所作之事等于是对早已毒入膏肓的人下毒,怎么可能有用。 看着那个女子的笑容,姬嘉树和嬴抱月一起重新迈入会场,但就在进入的一瞬间,却险些被排成好几个方阵的修行者淹没。 嬴抱月没想到在室内会看到如此场面,“这是要做什么?” 姬嘉树无奈地笑了笑道,“每次都有的事,马上是初阶大典开幕式,按照规矩第一步六国继子要带本国修行者一起……” 少年顿了顿,说出了那个羞耻的词。 “一起来个亮相。”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方阵 “亮相?” 注视着和之前稷下之宴时分散状态完全不同开始集聚起来的修行者们,嬴抱月心中忽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她之前就听说过,初阶大典的开幕仪式的流程主要是三步。 第一步是公布考官,主考和各位考官上台接受修行者们的行礼拜见;第二步是六国继子带各自的人马走个过场;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流程,那就是万众瞩目的争先战。 由各国继子派出一个人出手,争夺初阶大典众人战的出场顺序。以代表的胜负排名来决定初阶大典第一轮各国的进山顺序。 争先战之所以重要,就在于那可以说是各国在初阶大典的前哨战。其结果对众人战第一轮影响巨大,如果赢了就是真正的开门红。 不管在哪个世界,首战告捷的头彩都极为重要。 争先战排名靠后对各国而言是非常不吉利的。从运势的角度而言,这等于在起跑线上就输了,之后士气会受到很大影响。 所以各国历来对争先战都十分看重,就算不是继子亲自出场,也会精锐尽出。 嬴抱月抬头看向屋外渐渐黑下的天色和一盏盏亮起的灯笼,视线微微摇曳。 上午是订婚宴,下午是稷下之宴,而经过黄昏的休整,在灯火亮起之时,南楚御祷省内终于迎来了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场盛事。 初阶大典开幕。 已经到了晚上了啊。 最重要的事总是留在最后才会压轴出场。 在这漫长的一天中如果说稷下之宴只是前菜,那么初阶大典开幕式才是今天的主菜。 而争先战则是主菜中的主菜。 嬴抱月之前一直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争先战上,选择性忽略掉了之前的两个流程。 但此时听到姬嘉树语气微妙地提起“亮相”,再看到眼前以国家为单位聚集起来的修行者们,嬴抱月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请问……这个亮相具体是指什么?” 嬴抱月看着拿着一本本名簿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并指挥着修行者队伍的各国继子们,内心腾起一个猜想。 话说这初阶大典开幕式第一步是考官们上场在高台上落座…… 怎么觉得有点像领导们主席台落座呢? 而第二步…… 嬴抱月看向队伍形状不断向方阵形状靠拢的修行者队伍,心情微妙。 不会是各国修行者走方阵吧? 然后再……接受主席台检阅? 就在嬴抱月眼前浮现出这诡异的既视感之时,姬嘉树一脸复杂地肯定了嬴抱月的猜想。 “所谓亮相……”他呼出一口气看向嬴抱月介绍道,“各国继子会按照名簿顺序让大家排成方形的队伍,随后从大门那里重新进场,而考官们会和师长以及王室代表在高台上,看着各国队伍走过。” 还真是运动会开幕式走方阵啊…… 师父,你当初都设计了一些什么千奇百怪的流程…… 嬴抱月心中无语地感叹,初阶大典的主要流程基本都是当年大司命林书白决定的,但嬴抱月没想到这才刚开始,她就见识到了自己那位师父当年的本事。 想到之后的一轮轮还有不少她不了解的事,嬴抱月顿时觉得前途多舛。 总觉得,整个初阶大典,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而在那之前…… “那么你作为考官,等下要登台坐在上面?”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问道。 就在傍晚休息的这段时间内,之前订婚宴时他们坐过的高台已经收拾过了,会场大厅的擂台也一时拆掉,虽然也被她毁的差不多了……争先战估计要换个新的了。 姬嘉树看了一眼已经重新布置的高台点了点头,“嗯,需要上去走个过场。” 这说法还真是诚实,嬴抱月失笑。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一小会儿,周围还在匆忙排队的修行者的视线已经丝丝缕缕都投到了他的身上。 “你还真是引人注目,”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道。 姬嘉树一怔,但随后看向身前的少女,虽然的确有很多人看他,但他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 人们一如既往地看着他,但却又有一些不同,因为人们不再是只看着他。 他第一次发现,在他在别人身边的时候,却也有一些人看向了另一个人。 看向了他身边的这个少女。 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的眸光忽然微微一凝,隔着无数的人群,他忽然对上了一双纯黑的眸子。 那是个很不起眼的男子,唯一起眼的就在于他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 就在两人双目相对的瞬间,面具后的那双纯黑的瞳仁似乎也怔了怔,随后移开了视线。 是他。 那个东吴继子的护卫。 下一刻那个男人的气息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人群顿时将其淹没。 但不知为何姬嘉树却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那个人刚刚,正注视着他身边的这个少女。 “殿下,你……”姬嘉树迟疑地开口,嬴抱月看向他,也看向他莫名注视着的方向。 “怎么了?” “没什么,”真的是在哪都寻不到那个气息,刚刚的一切就像是他的幻觉。姬嘉树收回目光,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嬴抱月一顿,随后想起刚刚提起的亮相,神情一时有些微妙,但下一刻她笑了笑。 “既然都决定参加初阶大典了,”嬴抱月看向人群中似乎注意到了她,但似乎抗拒看向她的嬴珣,莞尔一笑。 “既然要亮相,那么就亮相好了,”她看向姬嘉树,“我接下来当然是去找我们国家的继子。” 不过你们国家的继子似乎不是很想见你…… 姬嘉树也注意到了人群中嬴珣复杂的目光。 平心而论现在任何一国继子碰上这女子的情况都会头疼,更何况那位嬴帝长子的独子和这个少女还是那样一个亲戚关系。 “你要不要……”就在这时他看向嬴抱月开口。 “嗯?”嬴抱月看向他,却只见身前少年轻轻后退一步,犹豫片刻,向她微微伸出一只手。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上高台上看?”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面前脸庞上还带着伤痕的少女。 不是在台下走什么方阵,而是站在他的身边,现在的她还是有这样的身份的。 无论是前秦的公主,还是他们之间尚未取消的婚约。 但她明明可以,却不提出任何要求。 “哎?” 嬴抱月微微一怔,但随后笑了笑看向他,摇了摇头。 “谢谢你。”她认真地道谢道。 “但你依靠你的能力成为了考官站上高台,那是你的战场,不是我的。” 那个少女看向纷乱拥挤的人群,嘴角的笑意却坚定而温柔。 “我的战场,现在在那里。” 第一百四十四章 英杰 她的战场吗? 站在高台上,站在南楚二殿下姜元元身前,那个少女的话却依旧在姬嘉树的耳边回响着。 从高处俯视着已经清空的会场中心,他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少女挥剑时的身影。 她到底是如何走到这里,又能走到哪一步? 就在这时,一声洪亮的钟声打断他的思绪。 “吉时到!” “开门!” 伴随着宫人礼官高亢的吟诵声和身边考官们的吸气声,南楚御祷省主楼十六扇大门,齐齐打开。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在打开的大门外的广场上,是黑压压大片的修行者。 无数枝火把熊熊燃烧,一排排南楚王宫侍卫手中的长戟被照得闪闪发亮,灯火炫目,耀花了所有人的眼。 这是南楚史上第一次在夜晚举行的初阶大典开幕式。 将其推迟到晚上的,是他和那个女子的订婚典礼。 但即便是在晚上,无数早已准备好的灯火却将南楚御祷省装点的绚烂多彩,不但不比白日里暗,反而让场面更显壮观。 无数灯火火把与刀光剑影点缀其中,宏大威严带着不同寻常的气氛。 这是秦帝国毁灭后中土第一大国的排面,也是南楚国力的展现。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其感染,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修行者终于有了实感。 那个对于所有年轻修行者最重要的盛典,终于拉开了序幕。 算上之前秦帝国尚未统一前太祖皇帝已经开始尝试进行的前两次,这片大陆上,初阶大典已经举行了七次。 人们屏住呼吸,迎接它第八次的到来。 “初阶大典开幕式,”南楚礼官高声宣布。 “现在开始!” “第一项!” “考官人选宣读!” 来了。 站在前秦队伍的最末尾,嬴抱月踮起脚,才勉强看到那个少年所站的位置。 真的非常的高。 但就在他身边,高台上一排考官们的正中间,还站着一位老者。连浩然先生都对那个人毕恭毕敬。 嬴抱月知道,那肯定就是这届初阶大典的主考了。 那个人站的离她太远,身形也不如姬嘉树那样具有辨识度,她一时不知他是谁。 但下一刻,那个老者的名字就到了。 “本届主考为……” 礼官大声宣布后,广场上所有修行者在号令下齐齐躬身行礼。 而就在起身后,小声的议论顿时在广场上的修行者之间炸开。 “居然是梦阳先生!” “之前就有人猜,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是……” “听说这次初阶大典过后梦阳先生就会卸任稷下学宫祭酒了,果然在卸任前会担任一次主考啊……” “也只有梦阳先生能服众了,哎,要是没有那样一个不孝女简直就完美无瑕了……” 嬴抱月听着周围的议论,身侧手指微动。 “嘘,怎么又提起那个女人了……” “也是造孽,听说梦阳先生的庶女都进宫当了贵妃了,怎么还有人好好长房的嫡女不做,偏偏跑到边关从军……” “听说当年是被骗走的……到现在还流落在外呢……” “也怪不得梦阳先生那么厌恶大司命和少司命,都是那个女儿导致的吧……” 在人群中,嬴抱月抬起头,静静看向高台正中的那个老者。 虽然还是看不清,但就在这时她已在心中勾勒出了他的形象。 只因为,居然还是个她认识的人。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主考。 稷下学宫现祭酒,南楚三公之一,等阶三的天阶修行者,世称梦阳先生的南楚李氏族长,李梦阳。 在诸多的头衔中,其实还能加上一个。 那就是嬴抱月前世的敌对者之一。 之前这些传言中有一点说的不对,那就是李梦阳并不是厌恶大司命和少司命。这人只是……和她一人有仇而已,不关她师父的事。 因为某些事,她当年和李梦阳的梁子结得相当深。 当然,即便她现在碰到他,也不会想要和他和解,而李梦阳也不可能和她和解。毕竟横亘在他和她之间的那个人的感受,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只不过她现在,想起那个人可能的处境,连打听她的下落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礼官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嬴抱月对往事的一些回忆。 几乎没有人想到,在李梦阳的名字被念到之后,在第二位就念到了姬嘉树的名字。 虽然但凡参加过稷下之宴的修行者都已经事先知道姬嘉树会成为考官,多少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但当那个少年被第二个念到,底下还是炸开了锅。 只因初阶大典虽然不设副主考,但按照以往的惯例,一般第二个被念到的人就等同副主考。 可姬嘉树今年才十五岁,三年前才参加过初阶大典,等阶目前也是等阶五。 虽然当初阶大典的普通考官这个等阶没问题,但在考官中还有等阶四的地阶巅峰的情况下,让一十五岁少年占这么高的位置,实在惹人争议。 “难道是为了讨好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这次不在,就让他儿子代表?” “不对,这名额顺序都是讨论好的,难道真的是……” 在座的人都知道姬嘉树很强,但却因为这些原因一时难免疑惑。 但姬嘉树并没有任何分辩,考官的宣读流程就这样继续了下去。 等到考官们在安排的位置上坐好后,终于到了六国精锐亮相的时候了。 “南楚继子,上前来!” 这一次入场的顺序是按照上一届初阶大典众人的排名。 作为上一届的绝对赢家,这一次南楚本土队伍自然是享有第一次进门,第一波接受“检阅”的特权。 看着神色稳重,其实相比他平常而言更像是苦着一张脸的陈子楚领着叶思远等南楚修行者走入会场内,嬴抱月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循环响起了播报,“接下来向我们走来的是南楚代表队,他们手拿……” 她赶紧打住这诡异的联想,再次踮起脚尖。 在南楚之后,是北魏,随后是东吴,再往后是后辽、中唐,最后一个国家是…… 前秦。 前秦还真是垫底啊…… 不谈别的,和人多势众的北魏队伍相比,前秦的队伍人数少的可怜,只勉强足够嬴抱月和归辰藏在后面。 足以显现出前秦这些年和周围国家的差距。 而这份差距也在争先战上所体现。 “第三项!” “争先战准备开始,各国请安排好参加的人选!。 各国选好的人物陆续起身。 但当前秦参加争先战的人选站起时,整个会场中的人们还是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居然是他?” 第一百四十五章 真格 看着最前方站起身的那个少年,会场内所有修行者都猛地一愣。随后场内顿时腾起阵阵骚动。 “嬴珣公子?” “怎么回事?我没看错吧?” “前秦居然直接继子上了吗?这么缺人的吗?” “好好一个王子沦落至此……不对……争先战居然让继子出场,难道前秦人今年还想要挣扎?” “再挣扎也是垫底,整这么多花样有什么用!”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队伍最后的嬴抱月踮起脚,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微微一怔。 一瞬间,她就像看到了那个人一样。 在无数人的议论不解甚至看轻的眼神中,那个少年清瘦的脊背挺直静静而立。 只是一个背影,却能看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违背传统也要获胜的决心。 孤注一掷的决心。 嬴抱月很清楚周围人为什么这样一个反应,只因争先战固然重要,但毕竟是前哨战不是压轴战,作为一国的领军人物的继子一般是不出场的。 就像是秘密武器都要留到最后,继子出场的确获胜概率会大很多,但却等于一开始就把底都给兜了。对众人战的影响不提,对之后继子个人的成绩影响也很大。 毕竟在争先战中展露出自己太多手段,之后就极易被人针对。 更何况继子本来就是其他修行者研究突破的重点。 所以参加争先战的一国代表,其实是有一定牺牲性质的,一般会选取队伍中作风扎实的中坚选手或者二把手。 选择什么样的人参加争先战,也能看出一国继子的手段。 对屡战屡败的前秦,本来人们还存着观望心态。作为当年的皇长子嫡子,嬴珣成为前秦继子一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瞩目。面对人才稀少的前秦队伍,人们都在猜他会选谁。 但谁都没想到。 嬴珣选了他自己。 “前秦不会今年是想把一切都赌在争先战上吧?” “上一届众人战垫底,这次是想第一个进山吧……” “如果嬴珣公子真的出场,这次倒是不用垫底了,但如果输上一场没拿到第一,这前秦的脸也没地搁了……” 人们议论纷纷,嬴抱月目光也有些复杂。 正如其他人所说,嬴珣作为本事还不错的等阶六,如果他参加争先战前秦是不可能垫底了。但以他的身份不拿第一说不过去,如果拿不到第一,对前秦的士气反而是一场巨大打击。 此举可谓风险极大。 “殿下……殿下……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就在这时一个恳切的男声传入众人耳中。 嬴抱月定睛一看,只见就在嬴珣想要向会场中心新搭起的擂台走去之时,之前检阅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少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殿下,方大人他们都说了,争先战您出场风险太大了,这里还是让我来吧,属下一定倾尽全力……”那少年满脸忧心,似乎在为阻拦嬴珣付出最后的努力。 “那谁啊?” “好像是霍家的人……” “前秦霍家?仅次于归家的那个武官世家?” “也是个等阶六,看来这场争先战原本是安排他上场吧?” “那么是嬴珣公子一意孤行了?那些前秦遗老还真管不住他啊……” 霍家? 嬴抱月闻言一怔,然而就在这时,她身边的手却忽然被人握住。 她侧目看向身边脸色忽然有些苍白的归辰。 归辰死死盯着人缝中抓住嬴珣左臂不断劝说的那个少年,愣愣开口吐出一个名字。 “霍湛?” 霍湛?嬴抱月微微一怔,看向身边的归辰轻声开口,“你认识的人?” 归辰低头苦涩一笑,轻不可闻地开口,“霍家的人,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嬴抱月眼睫微微垂下,说到这她差不多也明白了。 当年对于小辈的事她知道不算太多,但归家和霍家两个世家之间的关系她多少还是知道的。 嬴帝手下当年的开国三雄,分别是归家,谋反罪覆灭的金家和已经归隐的穆家。 但在这三员大将之下,还有一些仅次于这三大家族的武官世家,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霍家。 她记得,霍家的族长曾经当过归辰祖父的下属,可以说霍家曾经仰归家鼻息,两家关系十分紧密。 看这位霍湛的年纪,在幼年也许和归辰一起长大也说不准。 就在这时归辰开口验证了她的猜想,“我的小时候,他曾经算是……我的朋友吧。” 也就是青梅竹马了。 但当初在归家小院,归辰和归离处境曾极其艰难之时,嬴抱月一次都没听归辰提起过这个人。 而看归辰的神情,这两人之间之后发生的事显然不那么美好了。 “后来嬴珣公子前往南楚,霍家也一起跟了过去,我们就再没有见过面。”归辰静静道。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头。 怪不得当初嬴晗日送她走的时候,她没在朝堂上看见霍家人,现在看来霍家是成为了所谓的“遗老”。 也就是那些在前秦国内对嬴晗日失望,转而投奔另外的一个王室血脉嬴珣的一些前秦世家。 “虽然到了南楚,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倒是很不错。”归辰看着站在最前方嬴珣身边的少年淡淡开口。 其实何止是不错。 归辰低头看向自己被麻绳磨破的手掌。 当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意气风发站在最前方,已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而他却在一个小院中不知蹉跎了多少光阴。 但就在这时,他的手却被另一个人紧紧握住,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能在这遇见故人,倒也很有意思。” 一句话,但归辰心底阴霾却似乎在瞬间被吹散吹散。 归辰一怔,随后为他刚刚的想法羞愧。 “嗯,”他点头。 他能站在这里,能看到当年的发小,都是身边这个少女的坚持。 他没资格沮丧。 “只不过你今天,是看不到你这故人上场了。”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最前方轻声开口。 归辰一愣抬起头,只见人群最前方嬴珣挣脱了霍湛的手。 “阿湛,此事我心意已决,放手。” 少年王子的声音很轻,但霍湛闻声却浑身一僵,嬴珣趁机抽出手,走出了前秦的队伍。 看着站在擂台边手持木盒的礼官,他握紧了腰边一柄黑色的长剑,淡淡开口。 “争先战,前秦人选已定,可以开始抽签了。” 嬴抱月目光一凝。 因为争先战是六个国家最后决出一个排名,所以采取抽签制两两对战要赛上几轮。胜者和胜者对战绝出更高排名,败者和败者对战决出更低排名。 比赛前,各国代表要先抽签决定自己第一轮的对手国家。 嬴珣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代表,虽然其他国人选还未定但已经可以抽国家了,看着少年将手伸入签盒,旁观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前秦这次来势汹汹啊……第一轮对手会是谁?“ 人们纷纷猜测着。 然而就在嬴珣打开他抽到的纸条后,却忽然瞳孔一缩。 “怎么了?” “嬴珣公子脸色不太好啊,这是抽到哪国了?” 嬴抱月也定定注视着那个背影,这次的结果会影响所有前秦修行者。。 而就在这时礼官念出了签上的国家。 “争先战第一轮!” “前秦对南楚!” 南楚? 第一百四十六章 群雄 南楚? 看着僵硬地站在原地的嬴珣和再次掀起议论狂潮的其他修行者们,嬴抱月神情微妙。 从结果而言,嬴珣的手气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了。 “居然抽中南楚……” “所以托大不好啊,遇上上一届的霸主喽!这下遭报应了吧……” “哼,这下前秦人想翻身也翻不了了!” 归辰这时也没什么心思去想什么青梅竹马了,看着整个都陷入骚动的前秦队伍,不禁扶额叹道,“抽哪个不好居然偏偏抽上南楚……” “毕竟是抽签,”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归辰拿下手,神情复杂地看向她。 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这名少女却还能如此坚定。 抽那张签的是那个王子,但和在场所有人都不同,明明那张签的结果会影响到这个少女的命运! 争先战结果和众人战成绩息息相关,而这个女子只要受到哪怕一点影响,就有可能这辈子都失去自由! 但看着抽到坏签的前秦继子,她却没有丝毫动摇和埋怨。 “你……”归辰咬紧嘴唇,看向嬴抱月,他想问她难道不担心么? 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嬴抱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是抽到了南楚,能不能赢也要看对手是谁。而且……” 南楚作为上一届的胜者,在现在会场内的修行者眼中是头号大敌,但嬴抱月却不这么觉得。 “而且我觉得抽到南楚总比……” 听着耳边那个少女的声音,归辰猛地回过头。 下一刻不知擂台边又发生了什么人群中腾起一阵高呼,但就在这嘈杂的声音里,他听见身边的少女轻声开口。 “比抽到北魏要强。” 什么意思?归辰一怔,但就在这时只听前面的人欢呼道。 “南楚那边出人了!” “别挤,让我看看到底是谁!” 南楚位置那边人太多,所有人都在辨认到底是哪位站了出来,归辰注意力顿时被吸引到了南边。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南边那片位置,唯独嬴抱月却看向静静站在擂台边有些落寞的嬴珣的背影。 前秦外五个国家,虽然他以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抽到了所有人眼中的下下签,但她觉得抽到南楚,总比抽到北魏要好。 起码今年是如此。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一片混乱的南边,南楚参加争先战的人选到底是…… 但随后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来的陈子楚,她愣了愣。 什么情况? 看着望着嬴珣跃跃欲试就想走过去的陈子楚,其他修行者也愣住了。 怎么回事,今年争先战是继子全要自己上了么? 然而就在人们以为即将看到继子大战之时,如同历史重演,一只手从后伸出一把抓住了陈子楚。 当看清抓住陈子楚的是谁后,嬴抱月微微一怔。 怎么哪里都有他? “你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伴随着这一声不屑的嗤笑,高台上姬嘉树瞳孔微缩。 被拉住的陈子楚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身后冷冷看着他的叶思远。 同样是拉住,但两位继子的待遇显然完全不同。 “怎么?”被毫不留情地拽住的陈子楚看着叶思远道,“叶大公子有什么意见么?” 高台上姬嘉树静静看着这两人。 陈子楚成为南楚继子其实是一场意外,或者说是一场博弈的牺牲品。 按照南楚叶氏的势力和叶思远凡事都想争先的作风,这一届南楚初阶大典的继子之位原本非叶思远莫属。 毕竟早在三年前,他和叶思远同时达到了等阶六,但比他还年长三岁的叶思远却没有参加初阶大典。 他原本还以为叶思远是想要巩固境界。事后他才从叶静姝说漏嘴之时听到,叶思远曾说过不给他继子之位他是不屑于参加初阶大典的。 但当年有他在的情况下,南楚叶氏无论如何也讨不到好去,无论是人望和战绩叶思远都无法和他相比。 所以叶思远干脆放弃了那一届。 到了这一届,明面上世家子中的已无人能挡他的路,叶思远本也将继子之位当成了囊中之物。 但偏偏就在选定继子的时候,叶思远的父亲叶侯爷却突然受到了弹劾,弹劾的理由是安插了太多叶家人进入朝廷。 当然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叶家根深叶茂不是一桩普通弹劾能动得了的。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叶思远再被安排成为南楚继子,叶侯爷出门估计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于是陈子楚才临时被拉过来当了靶子。 这是此时两人对峙的前因,但至于后果…… “叶大公子,南楚的继子现在是我,决定谁上场我说了算,”陈子楚静静看着叶思远道。 “是么?好大的威风,”叶思远轻蔑一笑,“但你想说了算,至少到能杀几个人的程度再说吧。” “区区一个风法者,”叶思远不怀好意地睨了陈子楚一眼,“还是先到后面保命,别上场丢南楚的脸。” “你这种人跟嬴珣打,不过送上自己的命罢了。”叶思远冷笑道,“我还不希望南楚上来就败了。” “是么,”陈子楚身侧拳头握紧,但下一刻看着面前叶思远得意的目光,他忽然心头一动。 “既然如此,”陈子楚面无表情地看向叶思远,“这争先战还是让叶大公子上吧。” 叶思远看着忽然松口的陈子楚怀疑地眯了眯眼,但转眼看向擂台中为万众瞩目的嬴珣,他眼中不为人察的划过一丝嫉妒。 “好啊,总比你这个草包上场强。” 这个人,高台上姬嘉树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但陈子楚不知想通了什么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叶思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南楚参加者为叶思远叶公子!”礼官大声宣布。 “没有抽签的国家和参加的修行者继续上前!” 最引人瞩目的两个国家结束后,之后的抽签和代表出场都顺利了许多。 但第二次抽签结果出现,却让所有人再次大吃一惊。 “中唐……对决后辽!” 听到这个结果其他人都说不出话来,只因剩下的两个国家都不用抽了。 剩下来的是……东吴和北魏。 东吴对决北魏。 “这都什么情况?两大强国对上了?” “中唐、后辽和东吴的上场人选都出了,北魏谁上场啊?” 中唐、后辽和东吴都十分保守地派出了队伍中的二把手,但北魏却迟迟没有动静。 而就在这时看着人群集聚在擂台边,北魏继子孟施站起身,轻声开口。 “莫华。” “得令!师兄!” 莫华从他身后走出,准备往擂台上走去,远处观望的嬴抱月也微微松了口气,但就在这时,某个女子轻柔的声音却又传来了。 “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们的继子大人不自己出场么?” 北魏圣女一脸痛心地看着孟施,“一切都交给手下人,但万一要是输了,继子大人准备怎么和大王交代?” 看着许冰清微笑着的侧脸,嬴抱月心中再次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最前方的莫华走路速度忽然变得更快了,仿佛想要摆脱什么,但就在许冰清说完那句话后。 一只手抓住了他。 唯有这次是继子,抓住了其他人。 “还是我来吧,”孟施露出一丝苦笑,看着莫华睁大的双眼。 不等莫华拒绝,一股大力已经将他重新拉回身后,随后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站了出来。 已经聚集的擂台上其他修行者看着这一幕张口结舌。 继嬴珣之后,又一位继子加入战场。 北魏争先战。 北魏继子孟施,亲自出场。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争霸 说完那句话,看着擂台边已经聚集的五个少年,那个瘦小的身影孤身一人向擂台走去。 那个少年实在是太瘦小,哪怕在其他国家修行者面前个头都算矮。 但就是这样一个瘦小的身影,随着他一步步走来,整个会场居然全部安静了下来。 那个瘦小的身躯里似乎蕴含着难言的气势,随着他的走动,只有极其细小的窃窃私语和不安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年轻一辈中最强的火法者……” “孟施居然在这个时候要出手了。” “这根本不是争先战而是最后决战吧!今年是怎么了?稷下之宴跑出个女人就算了,争先战上了两个继子?” “这都是些什么情况啊!” 听着人们此起彼伏的感叹声,注视着那个步履平静却吸引了无数人目光的少年,嬴抱月轻声开口。 “最强的火法者吗?” 她已经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号了呢? 嬴抱月脸上浮现出好奇的神色,但和她相比,周围其他前秦修行者的脸色并不好看。 “前秦继子和北魏继子,嬴珣公子和孟施居然在争先战遇上了,到底谁比较强?” “说什么呢!殿下是嬴氏子孙当然是最强的!那孟施不过一介白衣,算什么东西!” 前秦修行者愤怒地怒喝,但周围其他修行者却不买账。 “想和孟施比,至少先赢了南楚再说吧,前秦人!” “哈哈,自己国家第一轮都还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呢!想的倒挺远!” 看着前方走到擂台边却不用抽签的孟施,嬴抱月目光微沉。 没错,这些议论中有一点没说错。 继子大战是众人都想看到的,但第一轮抽签的顺序已经决定,想看到继子大战,那么嬴珣首先需要先打倒叶思远。 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下可热闹了,”看着走来的孟施,叶思远嘴角露出一丝骄纵的笑意,“你居然从你的壳里出来了。” 面对心存挑衅的叶思远,那个瘦小的少年却面无表情。 孟施反而低头向叶思远一礼,声音嘶哑地开口,“师兄。” 叶思远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肩膀猛地一震,随后眉梢猛地竖起,“我可当不起你这句话!火院也没你这个落跑的弟子!” 嬴抱月之前听陈子楚说过,孟施之前在火院待过两年,但学完所有的火法剑后没打招呼就跑了。从辈分上来说叶思远的确是他的大师兄,从门派的角度孟施这种行为的确也不太地道,只不过…… 两年学完了所有火法剑后跑了? 学完? 从个人角度来说,这倒像是发现自己没什么可学了之后就跑了。可既然都跑了,这证明他只用了两年就已经全部掌握了火法剑? 火法剑剑招如此之多,那位火院大师兄看上去都没能完全掌握。 如果是真的,这的确是很了不起的才能。 叶思远会如此嫉恨孟施的原因也不难理解了。 毕竟虽然叶思远是火院的大师兄,但众人眼里年轻一辈中的“最强火法者”却是这个北魏少年。 换谁谁都要气死。 “不过,”看着依旧像根木头桩子面无表情的孟施,叶思远冷哼一声,目光却掠过另一边静静而立的嬴珣,“这么说来,现在这场上倒是有三个火法者了!” 嬴抱月目光一凝,说起来嬴珣也是火法者。 在继子大战之前,首先发生的是火法者之间的内战。 某种意义上这意味着之后的争斗会变得更加激烈。 同派之间的对战,不存在什么相克,更可怕的是各自都了解各自剑法的特点。同门互殴,不存在奇袭不存在出其不意,甚至用不了什么战术,拼的就是真正的强大。 看着叶思远陡然兴奋的眼神,嬴抱月毫不怀疑这人想通过这次对战来决出所谓的“最强火法者”。 听到叶思远的话,嬴珣看过来。看到孟施他顿了顿,随后神情复杂地开口,“好久不见。” 嬴抱月微微一怔。 这么看来这两人当年在火院也是见过的,也许曾经还当过同门师兄弟。 听到嬴珣的声音,孟施再次低头行礼,有同样嘶哑的声音从下面低低传来,“好久不见,师兄。” 同样是师兄,嬴珣却没有驳斥他,只是神色更加复杂。 孟施抬起头,嬴抱月第一次在这少年古井无波的眸光中看到一丝波动。 他和嬴珣也许真的有些交情。 然而看着两人之间的寒暄,叶思远再次一声冷笑。 “谁的剑法更强,这一次可要见真章了。某些人也该现出原形了。” 说完他傲然走向高台,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嬴珣,“怎么?还要和你师弟寒暄?不会是怕了吧?” 作为最先抽签的前秦代表,争先战第一轮第一场,由前秦对战南楚。 “那么,我先走一步,”嬴珣看向孟施淡淡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再见吗? 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他们再见的时候,就只能是第二轮对战的时候。 说出这句话意味着,嬴珣对于和叶思远这一场势在必得。 “六国人选定!” “初阶大典争先战,开始!” “诸位修行者可自行落座!” 伴随着礼官的高喊声,原本紧张的会场气氛却顿时松散起来。 争先战名为六国之战,但在代表选好后,就只是那六个代表的事了。再加上又要打好几轮,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排队观看实在是有点傻。 所以按照惯例,一旦人选决定,之前国家的方阵就能解散了。修行者们可以在擂台边,或者二楼三楼准备好的房间内自行观看。 这一点倒是非常人性化,嬴抱月心道。 当然这也是某位大司命制定的规矩。 “我们去哪呢?要去擂台边吗?”看着三三两两散开的修行者,归辰看向嬴抱月问道。 “之前拜托归离照看的那个东西,我想先去拿回来,”嬴抱月看向归辰,“她说宫里的老嬷嬷有地方能帮忙清洗之前带走了那个东西。” “你是说……”归辰目光一凝,随后看向嬴抱月道,“我陪你一起去,我们快点……” “明月。”这时一个声音在嬴抱月背后响起,她回头一看只见陈子楚站在她身后。 “嘉树他不好出来,让我来叫你,他说姬二小姐在楼上的无一阁里等你。一起上去看吧,在无一阁看这个擂台更清楚。”少年缓缓道。 “是么?”嬴抱月一怔,归辰闻言看向她道,“明月你先去,我去帮你拿吧,我认识那个地方,你出去也不方便。” 也许还会被某个二殿下拦住,嬴抱月闻言点了点头。 归辰快步离开,嬴抱月随陈子楚一起登上楼梯,前往无一阁。 就在她进入这个姬嘉树的专属雅阁中时,楼内忽然响起一声钟声。 透过无一阁的窗户,看向擂台上相对而立的两个少年,嬴抱月紧紧握住了左手的手腕。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开幕,争先战。 第一轮第一场。 前秦对南楚。 前秦嬴氏与南楚叶氏。 嬴珣和叶思远的一战。 开始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王族 看着站在台上面对面而立的两个火法者,南楚御祷省内渐渐安静下来。 在一片死寂中,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高台上的两个少年。 从某种意义上,这两人很相似。 但从某种意义上,这两人又完全不同。 嬴珣和叶思远。 嬴珣十七岁,叶思远十八岁。 他们同为稷下学宫出身的火法者。 嬴珣是前秦人,叶思远是南楚人。 但这两人身上同时拥有南楚叶氏的血脉。 换句话说,这两人是亲戚。 论辈分叶思远还是嬴珣的长辈,嬴珣母亲是叶思远父亲叶侯爷的长女。换句话说,叶思远还是嬴珣的舅舅。 “所以搞半天叶家这对舅甥居然打起来了……” “嬴珣公子估计也很为难吧?听说叶大公子和他从小都是一起长大的……” “唉,偏偏托生在帝王家,前秦真是害人不浅……” “好歹在南楚待了七年了呢,嬴珣公子到底想不想打啊?” 在秦出生,但十岁以后在南楚长大。却因为父系的血缘要和养大他的人们战斗。 此时此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高台上的嬴珣。 她并不知道嬴珣和叶思远的关系如何,但在国师府里,她看他和叶静姝之间的关系倒不算太差。毕竟十岁后就养在叶府,连她都不知道这个少年心中,他到底是秦人还是楚人。 但不管嬴珣选择哪一方,都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责备他。 秦人并不能保护他,现在只是不断地想要利用他。 从两岁拉开他拽着自己不放的手开始,她就没能再为他做些什么。关于秦的事,他当年年纪那么小,大概一点都不记得了吧。 有些事对他而言,还是忘记了比较好。 “争先战,前秦对南楚!” 礼官的高喊声传来,“开始!” 咚咚咚连续三声钟响,代表着国与国之间较量的开始。 咔嚓一声,高台上两人拔剑。 “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对我拔剑。”高台上叶思远手执红霄,冷冷看着对面的少年。 “父亲他,终究还是养出了一匹白眼狼。” 闻言嬴珣握着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 嬴珣的佩剑是一柄楚式厚格素面剑,剑茎处有凸箍两道,用以固定夹木与缠缑。 嬴抱月静静看着那把剑,这是一把典型的楚剑,正如高台上身为秦人却习惯于用楚剑的少年一般。 “大父他……”嬴珣喃喃开口,但下一刻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微微一怔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抬头看向叶思远。 “在这里,我是前秦的继子。”嬴珣看着叶思远淡淡道。 “曾有人和我说过,所处位置也许并非自己所愿,但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这才是修行者的道心。” 嬴珣能感受到此时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注视着他的前秦人的目光。 被推到这个位子并非他所愿,但既然上了,他就要竭尽全力,如果是他一人单打独斗便罢,但此时他的决定对整个队伍里的人都有影响,他便不能有任何退缩。 这小子没强调他姓嬴,却说些什么职责? “哼,职责,你这职责有什么用。”叶思远冷笑一声,“既然你坚持要当个秦人,那么我就只能让你这个秦人死得更惨一些。” 一方雅阁内叶静姝被身边嬷嬷紧紧按着,看着高台上的两人神情一时间都有些混乱。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么我们就剑尖上见分晓。”叶思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嬴珣。 他本来就很厌恶父亲将这样一个祸害带回来,不能被他们利用反而还被秦人给利用了,更让他心中愤怒不已。 因为一个嬴氏子孙的名头,在稷下学宫也好还是别的地方也好,他总能引人注目。可嬴氏子孙有什么值钱的?看现在的前秦就知道,嬴氏专门出草包。 那个败家的前秦王是这样,那个女人是这样,而他这个外甥……也肯定是这样。 虽然叶思远已经三年没和嬴珣一起练剑了,但他笃定如此。 “开始吧!”和之前与嬴抱月对战时不同,这次好歹还打了声招呼,但叶思远依旧突然出剑,在打招呼的前一秒出现! 火法剑第三剑,火舞金蛇! 现在看这个剑法,嬴抱月已经不再陌生。但和当初抑境符效果下不同,这一次叶思远的火舞金蛇比起火蛇,更像一道闪电。 “好快!” 专门快速突刺的火舞金蛇瞬息而至,楼上响起惊呼,高台上两人顿时只剩下残影。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第一个来回已经结束,快到让低阶修行者不知发生了什么。 “什么情况?”无一阁里陈子楚看着擂台上的画面问道。 火法者都这么风风火火么? “是平手,”这时姬嘉树开口了,静静凝视着高台上的两人,“叶思远的动作被嬴珣看穿了。” 叶思远的确够快,但他的对手对他也更熟悉,在他出招前就猜到并作出了应对。 “果然同门之间打起来很麻烦,”陈子楚一个哆嗦。 的确很麻烦,再加上叶思远和嬴珣的进阶时间都差不多,所以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一战会发展成什么样。 叮叮叮! 就在陈子楚说完麻烦之后,高台上两人再次瞬间出招,双剑碰撞声在擂台上此起彼伏的响起,无数道剑光划破上空,而几乎就在一瞬间,两人居然对了二十多招。 战术和诱敌都没有用。 那么接下来就只能比拼…… “叶家每年都会购买大量的丹药,”就在这时坐在屋内的姬清远忽然开口,“叶思远的真元爆发应该高于嬴珣,且破格能修习后面的剑法。” 没错,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起身,嬴抱月随他的目光透窗看去,却只见到叶思远脸上的得意。 “咔嚓”一声,高台上忽然腾起悦目璀璨的火焰,是她看过不少次的火焰。 “火树银花!” 人群中响起欢叫,在试探了这二十多次后,第一个高杀伤力的招式终于出现了。 “怎么……”感受着这股火焰,陈子楚看向姬嘉树,“这难道是……” 这爆发的真元根本不像是等阶六! 不管是什么,借助了什么力量,这场输赢是显而易见的。 嬴珣在看到火树银花的瞬间瞳孔一缩,下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然而…… 只听一声巨响,前秦继子嬴珣从擂台中央被撞向栏杆边! 砰的一声,嬴珣撞上栏杆,吐出一大口血,软软倒下。 只因叶思远这一剑不是攻击他的上半身,居然攻击的是他的腿! 剧烈的疼痛让嬴珣眼前发白。 “怎么样,站不起来了吧?”叶思远大笑出声,如果不是嬴珣躲的快,现在这两条腿应该已经断了。 叶思远之前这么对其他对手,从没人能站起来。 嬴珣也觉得他做不到。 “站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嬴珣的耳边却恍惚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记忆不是现实,那个声音他似乎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但他不记得是谁。 是谁? 在他记忆的尽头,他看见有个孩子跌倒了,正在嚎啕大哭。 而在他视线的远方,他看见了一个不是很高的身影,正弯腰看着他,却没有伸出手。 “阿娘……为什么不抱我……” “我不会抱你起来,”那个看上去也很年幼的仿佛少女一般身影专注地凝视着他,“你要自己站起来。” 在最危险的宫廷,作为最危险的王族,最不能倒下的王族。 她不会帮他。 “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站起来,嬴珣。” 擂台上,叶思远的大笑声一顿。 所有人睁大双眼,看着软软地靠着栏杆的那个少年睁开双眼,缓缓站起。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间 就在那个少年站起之时,没人能想到他还能站起来。 擂台边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以南楚本地的修行者为主,不管怎么说在南楚御祷省还是南楚修行者更能放的开,大部分人都留在楼下。 看着被叶思远一击吐血的嬴珣,台下的南楚修行者中响起一片欢呼。楼上视嬴珣为最后希望的前秦修行者则目光黯淡。 “姜还是老的辣啊!这外甥怎么可能打的过舅舅!” “不过叶大公子不过比嬴珣公子大一岁而已吧……” “毕竟是火院大师兄,之前火院内部会武,嬴珣公子也一次都没赢过叶大公子!” “但叶大公子这次下手够狠啊……这一下没人能站起来了吧……” 然而就在南楚修行者的欢呼声中,那个少年站起来了。 场外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这一幕,其中高阶修行者尤甚。 姬嘉树站在无一阁的窗边,看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嬴珣,双眸中神情有一丝变化。 陈子楚注意到他的反应,皱眉看向他,“嘉树,这是什么情况?你看出什么了吗?” 就在刚刚嬴珣站起来之时,姬嘉树也忽然站起走到窗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要是换别人没什么,但这是姬嘉树。 许义山看着姬嘉树的背影也眸光微深。只因他们都知道,在等阶高一阶修的行者眼中,对于低于自己等阶修行者的对战,往往都能预测其结果。 站的高度不同,尤其是等阶五这种有极大实力差的等阶,只要对方出上几招,高阶修行者就能摸清对方的实力。这也是越阶战不可能胜利的原因之一。 嬴珣和叶思远都只是等阶六,更何况两人都是经常出入南楚国师府和稷下学宫的常客,是姬嘉树非常熟悉的修行者。 换句话说,其实在这一场对战开始之前,姬嘉树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但此时他这个反应,难道说场上的事超过了他的预测? 发生了连春华君都没有预料到的事? 姬嘉树闻言回过头来,看到许义山和陈子楚凝重的眼神,就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他的确在开始前就能够预测那两人的胜负,但他从以前就不喜欢高阶修行者卖弄所谓的预测。他一向认为正因对战场上瞬息万变的,修行才那么奥秘无穷引人入胜。 可他又一直极少遇到预测不对的情况,所以他干脆不再预测。 直到今日。 擂台上的嬴珣引起擂台边修行者们一片惊呼,姬嘉树却不再看他,微微侧目看向坐在姬安歌身边的……那个女子。 直到今日。 有一个少女,打破了他的预测。 也许不是第一次,在稷下学宫上四宫筛选他初见端倪,但那是许义山抑制了境界,姬嘉树还不能肯定,但今日一见。 那个少女重复地打破世间的常识,打破高阶修行者能做出的预测。 而他,第一次遇到了对战场上的变数。 嬴抱月的出手让姬嘉树久违地对预测这种事产生了兴趣,想要预测一次然而就在时,却没想到嬴珣也出现了和平时不一样的举动。 “嬴珣刚刚到底什么情况?”陈子楚走到姬嘉树身边,“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如果叶思远没有服用丹药的话,他们两人应该能打个平手。”姬嘉树静静道。 嬴珣和叶思远对上,在稷下学宫胜负率五五开,叶思远有时还能胜的多一点。在国师府和侯府,叶思远赢过嬴珣次数更多,十次能赢上个七八次。 只不过,嬴珣到底是因为技不如人才输,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就不从得知了。 “嬴珣的剑技应该略高于叶思远,”姬嘉树淡淡道,看着台上少年紧紧握在手中的剑,“但叶思远真元量比他略强一点。” 此时台上的叶思远脸色泛着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姬嘉树目光微深。之前这人输给许义山,在之后的休息时间也许服用了什么丹药也说不准。 借助外力是叶家一贯的作法。 “按照嬴珣原本的实力,刚刚叶思远那一招,他应该站不起来。”姬嘉树看着虽然摇晃却确实站起的少年缓缓道。 丹药等助力虽然强劲,但持续时间有限,而争先战和稷下之宴不同没有时间限制。叶思远很明显是想要速战速决,刚刚那一招是下了死手的。 正因为了解对方,所以各自知道各自的死线在哪里。 从嬴珣迄今为止展现的实力来看,叶思远专门为他设计的大招,不可能留给他反击的机会。 高台上叶思远的反应也印证了姬嘉树的猜测。 “你……不可能!”看着站起的嬴珣,叶思远像是看到不可能的画面,身上的气息都有一瞬紊乱。 “什么?那这小子怎么会……”无一阁内陈子楚听到姬嘉树的话愕然,但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却忽然想起了之前陈子寒对战时的一幕。 和当时那个女子说的一句话。 “等等,难道这小子……”陈子楚转头看向身后。 姬嘉树这时也想起什么目光一顿。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微微一怔。 “叶公子,”而此时高台上站起的嬴珣站起身,看向难以置信的叶思远,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握紧了手上的楚剑。 “抱歉,有些事我不能说。” 抱歉,一直以来瞒了那么多人。 他并不是有意要骗别人。连他都不记得有些记忆来自何方。 也许他曾是前秦尊贵的王族,但在南楚寄人篱下,有些事他只能藏在心底。 但所幸他还记得,就算他的心不记得的东西,他的身体也记得。 就在这时,高台上的气氛突然产生了变化,比起之前火树银花的熊熊燃烧,一种难以想象的静谧和精确笼罩了整个擂台。 看着嬴珣执剑挺直的手臂,姬嘉树微微一怔,虽然嬴珣在年轻一辈中表现并不亮眼,但每次嬴珣与人对战的时候,不管输赢,他的目光却常常被他执剑的姿态所吸引。 异常的精确,每一个剑招都仿佛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嬴珣的剑法,虽然没有华丽的大招,但从技术上来说远比叶思远要扎实。 甚至比稷下学宫火院任何一个人都要精准扎实。 这并不是现在火院的风格,也不是浩然先生的风格,对于一贯追求攻击力强的大招的火院来说,嬴珣的剑法格格不入。 这份不同和精确,像是从很早以前,就刻于他的身体一般。 在他现在的师门之前,曾有人将这些东西留在了他身上。 站在擂台上,嬴珣的手臂挺直,仿佛还能感觉到幼年时抽在臂弯时树枝的疼痛。 一次一次,分毫不差。 只是一个姿势,那个人却能坚持让他重复上千次。 别想有任何偷懒,哪怕只差一点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不管那个人在做什么,树枝都会精准地抽上来。 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曾经无比恨记忆中那个一直拿着树枝的身影,也许因为这份恨意,他才选择将她遗忘。 但就在时候,他却忽然明白,他曾经获得过多么珍贵的东西。 而就是那一份精准,让他今时今日,能使出那个剑法。 如果说火树银花是火法剑中攻击力强又相对比较好学的剑法,那么火法剑中还有一种剑法,因为过于繁琐精细反而不被火法者青睐。 “那是!” 窗边姬嘉树目光一缩,看着嬴珣手中挽起的剑花。 火法剑,迄今为止存世招数最多的剑法,拥有十位数以上剑招,而十位和以上的剑法因为难度太高,在实战极少见到。 而此时,终于现世。 就在嬴珣出剑的瞬间,姬嘉树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那个少女嘴角的笑意。 就在所有人都紧张震惊不已的时候,那个少女,居然在笑。 星辰日月高天际,雪散烟花遍海隅。 那个少年剑刃上点点上升的火光,照亮嬴抱月嘴角的笑意。 “火法第十剑” 擂台上,嬴珣看着对面强行提升大量真元的叶思远,轻声开口。 “人间烟火。” 第一百五十章 烟火 如果说雷法剑的特征是暴烈,那么火法剑的特征便是猛烈。 谈起火法剑,总给人一种一把火烧了的印象。 实在是火法者向来喜欢使用的大招也的确是那种熊熊燃烧,一波推平的剑法。 火树银花也好,刀山火海也好,在猛烈的火焰和快速迅捷的剑法中,将一切付之一炬。 这就是火法剑。 但这只是现在世人所见到的火法剑。 站在擂台外人群的边缘,震山先生怔怔抬起头,看着高台上星星点点的火光,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少女手中精细到极致,仿佛能操控全场一般鬼斧天工的剑法。 虽然每个剑客都最热爱自己本门的剑法,他也一直都坚信水法剑是最强的剑法,但当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女手上的剑法时,第一次被其他门派的剑法所深深打动。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觉得也许没有任何一个剑客能抗拒那种吸引。 只因那个少女手上的剑法,是那么的美。 那是一种属于极度精准和熟练的美。 只有看的懂的人能感觉到的美。 在那之前,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剑法,也从未见过能使出这样的剑法的人。 而他看到的时候,他还年轻,那个少女才十三岁,还是神舞境。 但看着她,他第一次明白为什么等阶五要叫做神舞境。 那是只属于那个少女的,杀戮之舞。 极少有人能做到,也极少有人会去做,因为这实在是太吃力,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实在是太不划算。 但今日震山先生却没想到,会从另外一个前秦人身上,看到那个少女常用的火法剑。 “那是什么?火法第十剑?” “还真有第十剑?我怎么从没在实战中看见过?” “十和后面的剑法又繁琐威力又难控,一般谁会用……” “听说当年只有大司命和少司命常用两位数的剑法,大司命自创的剑法不少只有少司命才使的出来……” “嘘,别提那两个女人,谁知道真假啊!这第十剑看着软绵绵的也没什么威力……” “没什么威力……” 哐啷一声。 人群中轻蔑的笑声停止了。 人们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嬴珣和叶思远错身而立。 点点火焰飘零,如星子洒落。 嬴珣手中依旧紧紧握住他的剑,两人之间除了位置对调,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然而下一刻,红霄却从叶思远的手中滑落,发出刺耳的声响。 看着这一幕,人群中一片死寂,徒留长剑在地上弹动的声响。 当啷,当啷,当啷。 红霄终于静止不动了,原本发红的剑刃逐渐冷却,变得和叶思远的脸色一样灰败。 嬴珣手中的长剑也逐渐冷却,刚刚那一个瞬间人们本就没有看见华丽的大招,他也没有掀起如叶思远那般滔天的火海。 但叶思远剑已落,胜局已定。 “什么情况?” “这……这……这怎么就赢了?这剑法看上去也太……” 看上去也太平淡了吧? 震山先生仰头看着擂台上少年手中的长剑,心中冷笑。 一群没有见识的小子。 事实上,真正的火法第十剑比这个还要平淡。 眼前这个嬴氏少年的剑意充其量只达到了当年那个少女的四成而已。 不过就这样效果已经足够强劲。 震山先生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四成已经不错了。 毕竟他像这个少年的年纪时,也很难做到那般安静的燃烧一般的剑意吧。 少年人总觉得那些最猛烈最剧烈的东西才是最强的,他也曾如此认为,直到他看到了那个少女手中的人间烟火。 比嬴珣手中的更安静,更零碎,技高近乎道。 他第一次见到有火法者能将烧红的剑刃用的那么巧妙,却又最高限度的节省招数,用最精准的角度攻击对手只存在于一个点的弱点。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火法者能将火焰用的那么柔和,就像是柳絮一般。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繁华落尽,才见真纯。 点点火焰飘落,那个少女收剑,对手已然倒地。 他于那个时刻终于明白了静水流深这句话的意义,并在那之后突破了多年来的瓶颈,创造出剑意凌驾于水法第十一剑的水法第十二剑。 大概不会有任何人能想到,现存的水法最后一剑的灵感,居然出自火法剑之中。 但这不代表他承认火法剑高于水法剑,震山先生轻哼一声。 他服气的,只是那个女子的火法剑而已。 但思及此,震山先生的目光却又深深的暗下去。 只因那璀璨如星子的剑法,却如流星一般,在这世上一闪而过,再也见不到了。 在如今稷下学宫急功近利的学风下,对于难学威力又不明显的高位剑法,甚至都没几个学子愿意去学去用。 其实根本不是威力不够! 那些小子们觉得后几位剑法威力不够,其实是因为根本就是没学到位。越是高阶的剑法,越是当世绝顶天才所创,技术要求极高。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没练到家会效果大打折扣,反而远不如低位剑法,于是才有那些威力不够的传言。 看着擂台上收剑而立的嬴珣,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老人长出一口气。 就算只有四成剑意,但这次也算是终于让这些小子们明白。 九位以上的剑法,是真的强大。 但这些眼界浅薄的小子们,真的能理解吗? “什么情况?” “叶大公子放水了?刚刚那个瞬间发生了什么?” “火法第十剑……难道真的很强?” “怎么可能……不是说不实用吗?” 果然现在这些没见过真正天才的小子们理解不了,世风如此。 震山先生面无表情地听着台下修行者的质疑,却神情复杂地抬头看向嬴珣。 世风的确如此,但他没想到,这个前秦遗弃的公子,居然会使出火法第十剑。震山先生很清楚,这绝对不可能是浩然能教出来的,那老家伙自己都倾向于那些华丽的招式。 但不管怎么说,真是难得,可惜是个前秦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恍然想起自己新收的那个女徒弟也是前秦人。 震山先生缩了缩肩膀,收回视线但就在这时,他却忽然在一片质疑的目光中却看见一个不一样的眼神。 一个瘦小的少年仰望着高台上点点飘落的火光和嬴珣手中的剑,神情专注,甚至带着难言的复杂情感。 这小子是谁来着? 震山先生皱了皱眉头,这时他忽然想起了这个面熟的小子是谁。 这是…… 北魏继子,孟施。 …… …… “没想到叶思远居然会输,刚刚那一瞬间也太吓人了,”无一阁中陈子楚按着胸口感叹道,“两剑相交,不是断剑居然挑飞了对方的剑,这也太……”。 “很精彩的一剑,”姬嘉树静静道,“快而省地直击了叶思远的破绽。” 他能看懂是为什么。只因一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人间烟火,无孔不入。 每一片火焰下的一剑,其实都是精准瞄准了破绽。 对技术要求极高的一剑,不愧火法第十剑之名。 但能使出这一剑,证明…… “嬴珣他之前果然是藏拙了,”姬嘉树淡淡道。 这么高超的剑技不是一朝一日能练成的,很显然之前嬴珣对战明显有让着叶思远,虽然有些不地道,但结合他实际寄人篱下的处境,也不难想象他为什么这么做。 果然和那个女子之前猜测陈子寒也藏拙一事一样,看着神情比所有人都要平静的嬴抱月,陈子楚心情复杂。 “可这下如何收场?”看着擂台上神色从灰败逐渐变为愤怒的叶思远,陈子楚心有余悸。 “叶公子,结束了,你……”台上看着愤怒的叶思远,嬴珣顿了顿开口,但下一刻叶思远猛地看向他,眼中目光陌生得难以形容。 叶思远冷冷看向他,捡起地上的剑,“你以为你是靠自己的本事赢了?” 嬴珣顿了顿没有说话。 “好你个嬴氏子孙,你以后……”叶思远一声冷笑,既没认输也却没说完哼了一声满脸怒意扬长而去,看上去输的人不是他一般。 “叶思远这是要做什么,充场面也装的太过了吧?”陈子楚叹道。 但这时无人能顾及这些,只因结果已然揭晓,下一轮迅速就要开始。 “第一轮第一场,前秦胜!” “第一轮第二场,中唐对后辽!” 第二场开始的迅速,但人们也没想到结束的也如此迅速。 咚的一声,结果揭晓,嬴抱月也走到窗边,看着擂台上菜鸡互啄,反而输赢定的干脆利落的两国。 “第一轮第二场,后辽胜!” 中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垫底,这结果没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真正的战斗是在下一场。 看着走上擂台的瘦小少年,所有人屏住呼吸。 北魏继子孟施,第一次应战。 “第一轮第三场,北魏对东吴!” 熊熊火焰燃起,一切都开始了。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会看到这样一幕。 第一百五十一章 火焰 对于北魏继子和东吴这场对战,此时南楚御祷省内的修行者们可以说是期待又不算太期待。 南楚本就是火法者多的国家,火法者的战斗看的太多并不稀奇。 火法剑前十剑的剑招,尤其是常用的几个大招连小孩子都如数家珍,甚至能评判到底谁的剑招看上去更华丽。 今日看了这么多场对战,人们对火法者的剑法本都快失去了兴趣。 但就在这时嬴珣使出的不常见的高阶剑法却打乱了人们对火法剑一如既往的印象,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即便在嬴珣叶思远下场后,在接下来中唐和后辽的对战中,人们对于之前那场嬴珣展现出的剑法依旧议论不已。 当然这也实在是因为……后辽和中唐的对战委实没什么看点。 中唐和后辽的修行者本身就不多,两国对于修行界的纷争一直都采取中立的态度。 中唐修行者人少是因国内英才大部分都热衷经商读书,但后辽则是因为真的人口就少。 虽然和北魏同样地处北方,环境恶劣民风剽悍,但后辽和北魏的作风却完全不同。 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西戎之外,后辽是山海大陆上生存环境最为恶劣的国家,同时也是自然风光最美的国家。 北魏虽然气候恶劣,但地势大多以草原和冻土为主,可后辽不光气候酷寒,国土几乎全都是高原和雪山。 天山之下,后辽雪原,绝不是浪得虚名。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类的生存都变得极为艰难,之前她在北魏圣女敬酒的时候饮下姬嘉树杯中的烈酒之时,后辽的汉子们纷纷欢呼喝彩,只因在后辽烈酒不是用来赌气的东西,而是真正的生命之水。 嬴抱月上辈子去过几次后辽,那边的人会本能地敬佩酒量好的人。 同时也能看出那边的民风淳朴。 和在恶劣气候下培养出好战性格的北魏人不同,后辽人在恶劣却美丽的自然环境下却培养出了亲近自然质朴温厚的性格。 这也是后辽风法者最多的原因。 后辽信仰的八兽神为白虎,是天之四灵之一,在八兽神中也算是非常强大的神灵,但这个国家的修行者却并不以强悍闻名,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十分奇怪的现象了。 在嬴抱月看来,后辽的修行者并不是不强大,只不过是不爱争斗。 这个普遍信佛的国家,其修行者就和他们的信仰一样的佛系。 而后辽撞上对修行不看重的中唐,这对战也就变得更加佛系了。 与其说是对战,更像是同门间友好的切磋。 “总算是看到了正常的风法者了,”看着后辽和中唐的争先战,无一阁内只有陈子楚道。 之前经过陈子寒那一遭,他都快忘记正常风法者的战斗是什么样的了,此时看着擂台上柔和吹过的风,总算找回了一点感觉。 但也只有这些了,和之前那些对战比起来,后辽和中唐的对战中规中矩,结果也再明显不过。 虽然双方都是菜鸡互啄,但后辽毕竟是白虎神庇护的国家,虽然佛系但底蕴放在那里,还是比中唐要强的。 在开始前结果就已经确定了,擂台上形势也如众人预料,很快后辽修行者就取得了上风,咚的一声钟响,后辽不孚众望地胜了中唐。 人们看着都长舒了一口气。 虽没发生意外,但说实话修行者之间尤其是代表国家出战的这种官方战,本来这样的情况才是寻常的。 只怪今日发生的意外太多,围观的修行者们都快不敢信自己的预测了。 说起意外和预测,看着友好地行礼离开的后辽和中唐修行者,人们难免再次想起之前嬴珣叶思远之间的惊人一战和嬴珣那无人猜到神出鬼没的剑法。 “这样看来,还是嬴珣公子出人意料,”陈子楚叹道,“居然在争先战上使用那么不常见的剑法。” 他看向姬嘉树和他身后的嬴抱月,“不愧是你俩的亲戚。” 所以这和亲戚有什么关系?嬴抱月无奈地笑,居然能从姬嘉树和她身上找到共性这人也是厉害,都是些什么类比方式。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姬嘉树注视着楼下的擂台道。 “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在实战中看见九位以后的剑法,要是嬴珣公子不露一手……”陈子楚转头看向许义山,“以后想再看见估计就只能指望你小子了。” 南楚火法者那么多,看到火法第十剑所有人却都面露惊讶,可想而知这剑法出现的概率有多低,会的人有多么的少。毕竟很多剑法都只有个位数的剑招,大家还不是照样打得激烈。 想再看到两位数的剑法,也就只能指望有十二剑的水法剑了。许义山这个憨子也许还真能不怕困难的学到十剑以后。 不对,现在还多了一个人。 陈子楚看着坐在一边浅笑的嬴抱月,心头一动。 不知为何他眼前忽然浮现出现刚刚嬴珣手中洒落的点点火焰。 虽然从未看过,但陈子楚却忽然在想,如果这个少女使用两位数的剑法,会不会也有那般的美丽? 听到陈子楚的话,一边姬安歌却忽然抬起了头。 “怎么了?”姬清远问道。 “大哥,你当年是不是曾经看过?” “看过什么?”姬清远不明所以。 姬安歌抬头看向窗外,没头没尾却轻声开口,“那个人的剑法,也那么美的吗?” 姬清远一怔,同样看向窗外。 他的确看过。 “不止,”他轻声开口,“比那更美。” 姬安歌睁大眼睛倏然看向姬清远。 然而就在这时,钟声打断众人的思绪,所有人神情一振,只因北魏和东吴对战的钟声敲响了。 本来说起期待,在争先战开始前所有人都更期待这一场北魏继子的首秀。 但在嬴珣露了那样一手后,人们的期待感却降低了不少。 孟施再强,也是一个火法者,在看到那样火法剑的招数后,人们自觉也看不到什么新鲜东西了。 毕竟这也是一场开始前就能看到结果的对战。 如果说这场对战有什么出乎人们的意料的话,那就是那位东吴修行者居然意外的抗打。 东吴今年出战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从继子打头就没一个出名的,这位二把手更是连名字都让人记不住。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无名修行者,在面对明显比自己要强的一国继子时,应对却十分扎实,可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孟施一开始反而没讨到多少好。 “不愧是擅长打基础的东吴人,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陈子楚叹道,“不得不服啊。” 作为三强国之一的东吴在初阶大典上表现不强不代表东吴弱,而是因为东吴更看重中阶大典,修行者在低阶阶段倾向于夯实基础,低阶表现不亮眼但一旦能走到中阶却能厚积薄发。 此时擂台上这位等阶六的无名修行者就是个典型的东吴人,虽然攻势不强,防守却异乎寻常的坚实。 “这下孟施也不好办了,恐怕得来个大招了,”姬嘉树看着擂台上的战况道。 “不是火树银花就是刀山火海吧,毕竟最适合速战速决,”陈子楚接道,许义山跟着点头。 就在这时,如众人所料,高台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来了!”陈子楚兴奋的握拳,姬嘉树也抬起了头,所有人都期待地等着看预料中由顶级火法者引起的巨大火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微微一怔。 众人预想中景象没有出现。 洋洋洒洒的火焰从所有人的瞳孔中柔和地飘过,映衬出一双双惊愕的目光。 姬嘉树瞳孔一缩,陈子楚瞪大双眼。 “这……”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高台下原本转身的震山先生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片片洒落的柔和火焰,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高台上,那个瘦小的少年轻声开口。 “火法第十剑。” “人间烟火。”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 那稀少的一剑,再一次,今日第二次,出现在会场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洒落 “今天这是怎么了?” “火法者们是都疯了么?” “喂,我没看错吧?又是人间烟火?” “嬴珣公子这样就算了,连北魏继子也来这一出?” 擂台边彻底炸开了锅,无一阁内见多识广的年轻人们也愣住了。 咔嚓一声,嬴抱月抬起头才发现是陈子楚站在窗户边把一根窗棱都给掰断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俯身凝望着擂台上那个陌生的少年,“有那么稀奇吗?” 虽曾为火法者,但如今在场众人中,她却是最不了解修行的一个人。之前嬴珣使出那一剑的时候,她凭借剑意能明白这一剑的巧妙,她很喜欢,但说实话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那么惊讶。 对她而言所有的剑法都是陌生的。 对于普通修行者而言也许常见的东西,对她而言都是新奇的。 火树银花也好,刀山火海也好,对她而言都是刚见到不久的剑法。 而这招人间烟火,她还是从楼下的传言中得知,是她以前常用的剑法。 不然她更是想不到这些剑法和她有什么关系。 嬴珣第一次用时她还没觉得什么,现在第二次见到了,她还在想这剑法不也挺常见的么,结果她身边的人反而更惊讶了。 姬嘉树闻言一怔,从窗边转过头,看向身边少女微微疑惑的侧脸。 她是真的不知道。 从以前开始,他就觉得这女子的情况有点奇怪。 她的敏锐坚韧和对杀气的感知,以及对修行剑法的理解完全不像一个初学者,但偏偏在修行方面的常识如同一张白纸。 她既像是尚未雕琢的璞玉,又像是被掩藏光芒的明珠。 既像是天才,又像是稚子。 一种难以想象的复杂神秘交缠在她身上,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她身上深深夺去一般。 就像刚刚的剑法,他知道她在第一时间察觉并看懂了嬴珣的剑法,但她却不知那是什么?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注意到姬嘉树的视线,嬴抱月看过来,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姬嘉树顿了顿开口解释道。 “哪怕是在火院修习十年的弟子都很少用后面的那些剑法。学的话姑且会学,但用高阶剑法不是现在对战的主流。嬴珣一人使用就很少见了,更何况连续出现。” 简直是稀奇加上稀奇。 姬嘉树说的简单,但嬴抱月能明白他的意思。 剑法不是学了就能用,也不是学会了招式就叫习得,任何剑法在修习后还需要无数次实战来磨炼,才算最终大功告成。 就像衣服你买回来不穿不如不买,不用在实战中的剑法不如不学,不学确实也是节省时间。 不是主流就证明在实战中极少有人使用,平常见不到,就证明也没有修行者在磨练它。 平常都不练的剑法却忽然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出场,的确很是稀奇,让人想不通摸不透。 但就在嬴抱月明白的时候,擂台上的战斗也结束了。 星辰日月高天际,雪散烟花遍海隅。 就在那看似温柔的火焰洒落之时,叮的一声轻响,东吴修行者手中的长剑也断成了两截。 雪落无声,孟施的火法第十剑甚至比嬴珣的更清淡。 姬嘉树目光凝重。 这绝不是临时弄来充数的剑法,和嬴珣的那一招一样,简直就像是看着有人演示了无数次,自己又练了无数次一样。 可到底是谁教他们的? 就算有,但怎么可能有人能同时教给这两个人? 嬴珣和孟施身份国别相差甚远,除了同在火院待过一段时间,其他方面没有任何交集。 而且虽同火院出身,但这两人的师父是不会反复教他们这一剑的。 更何况孟施在火院只待了两年,和浩然先生师徒缘分极浅,据说因为顾忌他是个北魏人,浩然先生当初都没亲手教过他剑法,都是让师兄代劳。 当然那个师兄也不是嬴珣。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情况? 想不通的不光是姬嘉树,擂台下震山先生怔怔看着台上残留的火焰。他没想到继嬴珣之后,居然又有一个年轻修行者使用了那个女子常用的剑法。 北魏继子居然也会用人间烟火这一招已经足够让人意想不到。 但还有更让他震惊的东西在,那就是这个少年的剑意。 “传言说孟施学会了所有的火法剑,这难道是真的?”这时无一阁内陈子楚开口道,“这孟施不是现从嬴珣那学来的吧?” 这当然也是个离谱的猜测,换作以前他肯定不敢想,但偏偏他身边现在多了一个能现学人剑法的女子,给他多了些联想。 “这……”面对陈子楚的大胆猜想,姬嘉树也不知如何回答,他也无法确定,然而就在这时。 “不是。”一个平静的女声忽然在他身边响起。 姬嘉树一愣,看向身边扶窗远望的少女。 “殿下?”陈子楚愕然看向嬴抱月,“你怎么能确定孟施不是从嬴珣那学的?” 她之前不认识这人的吧? “因为……”嬴抱月看着高台上安静收剑入鞘的少年笑了笑,“他的剑意更好。” 他的剑意还要更好。 高台上震山先生怔怔看着屹立着的瘦小少年。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如果说嬴珣的火法第十剑剑意到了那个少女的四成,那么这个北魏少年,居然能达到六成。 但在场的人,到底有多少人能察觉到这一点呢? 震山先生目光沉沉,环视着四周兴奋议论着的人们。 不是完全了解这一剑法,或者亲眼见过真家伙的人比如他自己,恐怕很难察觉到。 听到嬴抱月的话,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姬嘉树还是顿了顿看着嬴抱月问道。 “你……你会火法第十剑?” 许义山肩膀一震。 嬴抱月眼角余光看见,随后摇头,“现在还不会。” 那就是说以后不保证不会么?姬嘉树紧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那你怎么知道孟施的更高明?” “倒也没什么确实依据,”嬴抱月笑了笑轻声开口,“只是这么觉得。”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嬴珣,如果真让她选,她更喜欢后面那个。 当然不代表嬴珣使的是错的,只是孟施的那一招更纯熟,像是练过无数遍一般。在剑意上,她只是觉得这一招更应该是那个样子。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然而这个时候,陈子楚神情复杂地看向擂台,“那么这两人打起来,谁会赢?” 嬴抱月一怔,而此时高台下忽然响起连续的五声钟声。 “后辽放弃第二轮!” “第一第二由前秦北魏对决!” 嬴抱月目光一凝,第一轮三场对战三个赢家,本该是前三名。后辽放弃第二轮,代表着他甘居第三位,不再和其他两国对战。 那么争先战的第一位第二位必然在前秦和北魏中产生。 这意味着…… “不会吧……”陈子楚喃喃道,下一刻礼官一声高喊把一切变为现实。 “初阶大典争先战第三轮!” “前秦继子嬴珣对北魏继子孟施!”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继子大战,真的出现了。 两个使出同样剑法的少年,居然在下一刻,即将对决。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对冲 钟声敲响的瞬间,嘈杂的会场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南一北,站在擂台下方两个阶梯下的两个少年身上。 如果说之前人们的目光还带着看热闹的兴奋,此时却都复杂起来。 只因这两个少年之前所展现的一切。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诡异,超过了人们的预想能力,各种意外都撞到一起,并即将以更激烈的方式登上顶点。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开幕仪式,前秦和北魏两国的继子居然相继参加了继子从不参加的争先战。 平素泯然众人的前秦公子嬴珣打破众人对他的既往印象,使用了少见的火法高阶剑法。 而就在那之后,北魏继子孟施居然也使用了同样的剑法。 两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但问题就是明白人都能看出这不是约好的。 擂台南边,隔着厚重的高台和阵法,嬴珣手握剑柄,神情复杂地看着对面木着一张脸的孟施。 两位少年隔台相望,犹如隔着一座高山。 “看嬴珣那个样子,他也没料到孟施居然也会使这个剑法,”姬嘉树看着楼下淡淡开口。 陈子楚一怔看过去,只听姬嘉树道,“之前孟施使出第十剑时,嬴珣的气息剧烈紊乱了一下。” 看的出是相当震惊都忘记掩饰气息,才会被他所察觉。 “嬴珣不知道……那这孟施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两人今天居然不约而同了来这一出?”陈子楚蹙眉开口。 在这种事上有默契可不好笑,只能让人细思极恐。 “不过也不怪嬴珣惊讶,这孟施当年在稷下学宫就是个怪人,”陈子楚皱眉看了一眼姬嘉树,“毕竟他当初居然会选火法,吓了所有人一跳,也就只是你的创举在前,先生们才没说些什么。” 身为北魏人的孟施会选择火法,和当初身为南楚人的姬嘉树会选择雷法一样的稀奇。 想当年浩然先生本指望姬嘉树成为火院的战力,却没想到他期盼多年的国师之子上来居然投奔了雷院。 那段时间浩然先生整个人脸都是青的,稷下学宫无数先生前仆后继地劝说姬嘉树放弃那个冲动的决定。 “说起来当年我也要感谢他,”姬嘉树看着静静走上台上的瘦小少年道。 如果不是后来火院碰巧得到了孟施这个天才弟子,他当年也没那么容易摆脱那个劝说阵仗。 陈子楚看了一眼姬嘉树。 当然后来某位春华君之后用自己的实力,彻底让那些说他选雷法是为了对抗他父亲一时冲动的人无话可说。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甚至凭借一己之力改写了雷法剑。 这些暂且不表,看着注视着对方走上擂台的嬴珣和孟施,陈子楚目光无比复杂。 他心中忽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今天这两人,又将改变火法剑什么? “这场对战……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子楚扶着窗户,说出此时无一阁内所有人和擂台边所有观战者的心声。 会变成什么样子? 原本可以预测的战斗,此时却无人得知会发生什么。 “最强的年轻火法者和被放逐的王子么……”窗边姬嘉树轻声开口,明明毫无交集的两人,却因为意想不到的剑法被连到了一起。 如果说这两人有什么交集。 那就只在于这两人都是火法者。 火法者…… 不知为何,姬嘉树这时忽然想到了他的父亲。 最强的火法者么? 这世上最强的火法者,只有一个人。 无论嬴珣和孟施使出什么剑法,他的父亲肯定都了如指掌。但在七年前,他的父亲并不是最强的火法者。 等等,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呢? “争先战第二轮!” “北魏对前秦!” 在礼官的高喊声,擂台下人们的欢呼声中,所有人都看向台上,姬嘉树却鬼使神差地看向身边那个少女恬静的侧脸。 她是水法者,不是火法者。 他都在想些什么? 姬嘉树为心中浮现出的想法内心陡然一震,然而就在这时,擂台边忽然腾起一阵惊叫打断他的思绪,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发生了什么? 无一阁内,嬴抱月手扶窗棱,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火法第十剑!” “人间烟火!?” “两个人都是第十剑!” “什么情况?” 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上一刻还以为台上神情复杂对视着的两人还要互相试探一下的其他修行者目不暇接。 本来修行者过招刚开始都要试探一下更何况此等等级的对战。然而和之前所有的对战都不同,就在礼官宣布开始的瞬间,一南一北相对而立的嬴珣和孟施居然同时拔剑,爆发了真元。 同时发难,一击必杀。 两人居然同时一开始就使用了人间烟火! 原本柔和飘洒的火焰因为双倍数量简直如同纷纷扬扬的大雪,人们大张着嘴巴震撼地看着眼前由两个少年创造出的奇观。 然而就在柔软的火焰组成的鹅毛大雪下,两个纤细的身影同时冲出。 铮的一声! 伴随着一声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剑击声,在擂台中央嬴珣和孟施双剑相交,死死相抵! “这两人!”陈子楚一声惊叫,姬嘉树眸光大盛。 在人间烟火的背景下居然能看到如此势均力敌的拼剑,也算是世所罕见。 而一场等阶六之间对战,一开始就发生如此高阶剑招之间的碰撞,也是世所罕见。 原本楼阁中所有悠闲观看的修行者们纷纷起身,挤到窗边怔然看去。 擂台上中央两个少年的身影看上去静止,但在他们的身后身前,无数火焰飘洒,世界仿佛被改写,这一幕震撼得难以形容,而就在这样的火焰下,他们的剑意还在对抗。 “这还真是上来就拿大招对拼啊!”陈子楚愕然叹道,“这两人到底在想什么?” 谁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除了他们自己。 嬴抱月站在高处,和姬嘉树等人一起看着擂台上的嬴珣和孟施。 高台上在火焰下执剑相拼的两个少年,此时宛如镜子的两端。 两人剑刃相抵的长剑咔哒咔哒作响,显示出内里对拼的激烈,两人的目光同样认真。 没有任何的战术,仿佛只是想要,较出同一招的高下。 “果然你也会这样一招。” 就在这时,擂台上嬴珣死死咬紧的嘴唇松开,看着对面隔着剑刃心无旁骛和他对拼的孟施,嘶哑着开口道。 孟施闻言瞳孔一缩,神色第一次发生变化。两人四目相对,却什么都没再说。 各自都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疑惑和复杂的情绪。 “你也是。”剑刃下孟施嘶哑着嗓子开口。 “是啊,只是,”嬴珣的目光冷下来,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字一顿道。 “谁教你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灯火 夜越来越深,擂台边的灯树熊熊燃烧,却完全比不上那两人烧红剑刃上璀璨的火焰。 而就在问出那句话之时,那个少年的双眸也在燃烧。 刀光剑影中映衬出少年生气勃勃的面容,嬴珣面色涨红血气上涌,炯炯有神的双眼中有火焰熊熊燃烧。 而那双瞳仁映衬出的,是对面孟施冷峻如冰的面容。 瘦小的少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嬴珣比孟施整整高出一个头,但两人拼剑嬴珣却没占到一份优势,别说自上而下了甚至有隐隐被压倒之势。 明明身躯如此瘦小看上去弱不禁风,但这少年倔强得就像一根铁楔子。 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前进哪怕一步,执剑的双手宛如铁铸。 听到归辰的质问,孟施手上力气没有丝毫变化,但这个又瘦又硬的少年瞳仁第一次摇晃了一下。 下一刻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归辰一眼,“火法十二剑,学宫里不是都有教么。” 真正要学的,不是这些。 “那我换个问法,”归辰手中力道不减,紧紧盯着孟施深灰色的瞳仁,“那份剑意,你是从哪学来的?” 学宫里教的只有招式,而真正的剑意,只有他这样亲眼见过的人明白。 剑招只有一招,但属于每个人的剑意却有无数种。 在孟施使出那一招的时候,嬴珣的确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和他自己的剑意相当相似的东西。 听到嬴珣的质问,孟施目光再次闪烁了一下,但下一刻再次变为那副冷硬的模样。 看到那副熟悉的样子,窗边的姬嘉树却微微一怔。 嬴珣张开了屏障,再加上外围的阵法,几乎没人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本来也没人能想到在如此激烈的拼剑下,高台上的两人却还在对话。 姬嘉树虽然能听到,但吸引他注意的不是对话,而是孟施一如既往沉默的模样。 当年在稷下学宫的时日虽短,但当年孟施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正如陈子楚之前所说,孟施在学子性格极为丰富的稷下学宫里也是一个怪人,怪就怪在这个人特别的独,几乎不和任何人交往,永远沉默寡言。 同样为惜字如金的人物,孟施的沉默和许义山却完全不同。 许义山是真的不善言辞,但孟施……姬嘉树总觉得这个少年心中藏着很深的心事。 他像是心中怀着一个什么目的,而除了这个目的之外,对其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这就是孟施。 而这样的孟施,却在和嬴珣的对话中第一次展露了情绪。 看着双剑死死相抵,寸步不让的两人,姬嘉树恍然意识到,对这二人而言,刚刚的剑法,也许有着别样的意义。 可到底是什么呢? 这场对战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回答我!”火焰飞舞,嬴珣身上的真元不断提升,两人的剑意在半空中继续提升,连空气中仿佛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击打声。 然而面对嬴珣的质问,孟施也静静提升身上的真元,灰色的双眸注视着嬴珣,“那你呢?你是从哪里学到的?” “我?我……”嬴珣一愣,一时有些词穷,看着这样的他,孟施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自己不愿意说,又指望别人会告诉你么?” 即便平素再温和,这些王公贵族却永远都不明白怎样让他们这些平民心甘情愿地回答问题。 能做到的人,永远都只有一个啊。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会告诉这人,那是他心底埋得最深的秘密, “前秦的王子,”孟施淡淡道,“你想要知道,至少等到……” “等到你能打败我之后!” 伴随着这句话,孟施身上的真元忽然爆发,嬴珣瞳孔一缩! 嚓啦一声尖锐的剑鸣,两人的长剑摩擦出刺目的火花,下一刻两人同时往后弹出,僵持的拼剑状态被骤然打破! 火花四溅,剑啸而鸣,周围响起修行者齐齐的喝彩。 即便是短短的攻防,这两人都对应的十分精彩,在一边看着都血脉喷张。 “漂亮,”陈子楚在窗边拍手,“可这形势还是不上不下。” 这到底谁能赢啊? 擂台下震山先生注视着台上身手不凡的少年们。 孟施的剑意的确胜嬴珣一筹,但两人境界相仿,嬴珣基本功极其扎实,防守严密,在同等剑招相似剑意的情况下,这两人还没出现决定性的差距。 可这到底要如何营造出决定性的差距? 铮铮铮! 三声脆响,嬴珣和孟施身形错开,短短一瞬间两人再接三剑,依旧难舍难分。 “这要打到什么时候?”陈子楚愕然。 “打到任何一方能出其不意的时候,”这时他身边响起一声女声,陈子楚看向身边手扶窗棱的少女。 用过的招数不再管用,宛如一场和自我的对战,那么想要胜,就只能往上走。 往前走,不回头。 不要哭,不要回头。 高台上瘦小的少年抬起头,看向洒下月光的天井。 随后孟施低头手执长剑,看着对面通过喘着气的少年,缓缓,缓缓抬起剑。再下一刻,一簇一簇的火焰,在他的剑边浮起。 “快看!” “那是什么!?” 人们震惊的声音响起,陈子楚猛地探出身,死死盯着擂台。 无论是火法剑那一剑的剑法,火焰终将飘落,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 一阵冷风吹过,吹灭了擂台边的几株灯树,在略显昏暗的擂台上,所有人怔怔看着明亮的火焰从孟施的长剑边浮起。 宛如星子一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是……”姬嘉树瞳孔一缩,也许还有很多没见过的人不明白,但他能明白,高台上另个一个少年也明白。 嬴珣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下一刻,少年眸光一定,手执长剑也静静闭上双眼。 “快看!”有修行者高叫,嬴抱月站在窗边,看着同样的火焰从嬴珣手中的楚剑边浮起。 两人的火焰浮起,三三两两,仿佛两两对峙。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就在这样的对峙中,杀气不断酝酿上升。暗潮汹涌,火浪翻飞,只是短短一瞬间。 有的人还在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嬴抱月握紧窗棱,看着那不断上升的属于那两个人的火焰。姬嘉树也怔怔注视着那惊人的一幕,而下一刻他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呼。 他一回头,却发现是居然有一团火焰升到了二楼,而不知为何,下一刻瞬间,灼上了他身边少女的发丝。 而就在这时,高台上的孟施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簇簇火焰,一缕缕剑光,在黑暗中绽放宛如万家灯火。 但他的灯火,从很久以前就找不到了。 他一直在找,一直在找,却还是找不到。 嬴珣也睁开眼睛,高台上两人四目相对,下一刻轰然一声,两人剑意相撞,洒出万片火花! “火法第十一剑。” 少年人们轻声开口。 “灯火阑珊。” 嬴珣和孟施执剑冲向对方。 就在两人剑法碰撞骤然洒出的庞大灯火中,姬嘉树看到身侧少女轻轻捻动被烧焦的发尾,时间宛如凝固,火光映衬着她的面庞和楼下璀璨的剑光,火光变幻一切仿佛不似真实。 他心底微微一窒。 灯火阑珊。 众里寻她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一百四十五章 阑珊 火法第十一剑,灯火阑珊。 此剑一出,全场一片吸气声。 “怎么可能啊……” “第十一剑……我上次见到这玩意还是在剑谱里,这剑招还真的能在实战中用啊?” “我座师示范剑招的时候,都没使出这样的剑火,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今日的人们已经惊讶累了,看着在夜色下由那俩人剑刃上升起的灯火,陈子楚眼珠都快掉下来。 “这两人还真就高阶剑法互拼啊?!”少年张口结舌。 姬嘉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咔嚓一声,擂台上两人的身形再次错开,升起的火花飘落消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那一切的确发生了。面对焦灼的战况,北魏继子孟施继火法第十剑之后,使出了更为少见的火法第十一剑。和之前的情况相反,这一次是嬴珣追在后面,但他同样使出了火法第十一剑。 两人再一次以同样的剑法相抗。 而再一次……打了个平手。 但比起稀少的剑法,姬嘉树不知为何更在意刚刚那两人出剑的瞬间,他无意中看到的身边少女的景象。 嬴抱月已经放下了略略烧焦的发尾,只是专注凝视着高台上的两个少年。 姬嘉树目光一深,火法第十一剑果然名不虚传,那两人使出的剑招也是真家伙,没想到剑火居然能飘那么高。 可刚刚那一切,不过是意外吗? 那个短短的瞬间无论是什么人看都是意外,但不会为何,也不知是不是身为神舞境修行者的“感觉”作祟,姬嘉树在刚刚灯火阑珊的瞬间,心头一动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某种奇妙的联系,就在那朵火焰灼上嬴抱月发丝的时候,仿佛有看不见的线将一切连到了一起,宛如名为命运的蛛网。 但那种连接感转瞬即逝,回过神别说什么细线了,在楼上的少女和楼下的少年之间,姬嘉树什么都没看到。 看着嬴抱月平静的侧脸,姬嘉树怀疑是不是他最近夜里天天爬山,修行过度有些魔怔了。 本来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嬴珣还算有点血缘关系,但前秦公主和北魏继子孟施,应该是从未见过,谈何联系? “你……” 发丝灼烧的热度还残留在脸颊边,嬴抱月静静望着擂台上的少年们握紧了手腕。看着这陌生的剑法,她内心并没有她面色那么平静,但就在她心跳加速的瞬间,左手手腕又剧烈疼痛起来。她只能尽量压下所有感情,平息浑身真元来压制疼痛。 而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姬嘉树犹豫的问话。 “什么?”她看向姬嘉树。 姬嘉树不希望每次都是她主动,看着面前少女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眼睛,他微微吸了口气,直白地开口。 “殿下,请问你和北魏继子孟施……以前认识么?” “怎么了?”然而不等嬴抱月回答,陈子楚反而见鬼了一般看向姬嘉树,“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北魏继子和她有什么关系么?” 陈子楚一头雾水,这时候要问也要问嬴珣和孟施的关系吧?同时使出一模一样的剑法,怎么看这两人之间都不对劲,陈子楚不知道姬嘉树怎么回事,居然突然抓了个局外人来来问。 真是修行修傻了? 嬴抱月闻言一怔,但面对姬嘉树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她依旧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摇头。 “我记忆里没见过他。” 这个身体本身的记忆不用说,就算是上上辈子,把孟施现在的年纪减去八岁,她记忆里也没有这样一个少年的印象。 “话说这位继子来稷下学宫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她忽然问道。 姬嘉树一顿,“大概第一次是九年前了。” 对于天生修行者而言,一旦觉醒就会尝试进入稷下学宫,除了初阶大典前的特殊情况,一般初次参加筛选也就八九岁的样子,而他自己更是五岁就进去了,孟施今年十九岁,姬嘉树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差不多就是在九年前。 九年前,嬴抱月眸光一闪。 她失去的那段记忆是她死前一年,也就是九年前的记忆,可现在看来孟施九年前正好在稷下学宫。 那么连唯一的可能性都没了,她的确应该是没见过这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姬嘉树会突然这么问。 “我确实不认识这位继子。”嬴抱月点头。 起码她不认识这样一个少年。 果然那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么。姬嘉树目光一顿,放在窗棱上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九年前……果然孟施的这些招数都不是稷下学宫里练的啊……”陈子楚闻言一怔忽然开口。 孟施在稷下学宫就待到十一岁,根本没能力使出所有剑法,只是学完剑招就跑了。 但没人想到在离开之后,他却练成了火法剑后面的剑法。 “所以这两人到底要怎么打?”看着擂台上依旧难舍难分的战局,陈子楚叹道,“全都用一模一样的剑法,这两人就不会错开么?就像用十二剑对付十一剑什么的……” “这没可能,”然而姬嘉树无奈一笑,“十一剑已经是极限了,火法最后一剑第十二剑至少需要等阶五。” 每一门派的最后一剑,想能使出来最低的境界都是等阶五。 说实话这两人能以等阶六之身拼到第十一剑,已经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换句话说,在剑招上,这两人已经走到比无可比的地步。 姬嘉树静静凝视着擂台上背身而立的两个少年,而这不知对剑招比拼怀着什么执念的两人也差不多该认识到这一点,放弃这种正面比拼了。 真元也好战术也好,差不多能走正常对战流程了,大抵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正如姬嘉树所料,下一刻擂台上响起密集的剑刃碰撞声,伴随着快速的攻防,高台上孟施和嬴珣白刃相接。 真元碰撞,剑风烈烈,高手过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一场对战算是今日对战中最为漫长的一场,恐怕也是最后一场对战。 在密集的对招中,两人的身影忽隐忽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精彩激烈的一战。 “嬴珣居然能和孟施打成这样……这防守也太严密了吧?” “但这到底要怎么赢……” “消耗战么?还是在赌谁最先露出破绽?” 姬嘉树闻言目光一深,嬴珣基本功扎实,之前是藏拙了,能打出这样的对战他并不惊奇,然而对面的人却偏偏是孟施。 比起滴水不漏,丝毫不露破绽,姬嘉树还从未见过比孟施更细致的修行者。 “这要打到什么时候?”陈子楚愕然开口,看着缠斗的两人,这两人都不拥有压倒对方的武器这那么继续下去没完没了。 然而下一刻,像是在嘲讽姬嘉树的以往映象,孟施的剑法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破绽。 近身的嬴珣不孚众望迅速追上,一剑刺出,正向孟施的后心。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孟施忽然回头。 姬嘉树瞳孔一缩。 在生死一线之时,那个瘦小的少年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下一刻他保持着向前扑倒的姿势抬起头,看向天井。 看向天井的什么? 这个动作今日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姬嘉树猛地一愣,而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陈子楚的声音,“话说今天是不是八月十五啊?这一直打不完我都想出去赏月了。”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姬嘉树心头一跳,孟施从刚刚开始,居然一直在看月亮! 而就在这时台上传来惊呼。嬴珣的剑即将扎入他后背之时,向前倒去的孟施却猛然回头,目亮如星! 那一刻他手仿佛被什么所牵引,一道雪亮的剑光从所有人瞳仁中划过,姬嘉树失声开口。 “回剑?” 嬴珣愕然看着这一幕,拿剑的手忽然僵在半空中。 明亮的月光从天井洒下,落在那个少年的剑上,燃起和所有火法剑都不同的火焰。 “火法剑第十三剑。” 孟施回身出剑,轻声开口。 “月满西楼。” 没有人能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能看懂这个剑招,然而下一刻哐啷一声,嬴珣手中的长剑掉在了地上。 嬴珣怔怔看着对面的孟施,像是看着这世上绝不会出现的事物。 “为什么?”他嘶哑地开口,一语惊人。 “为什么……你会那个人的剑法?” 那个人,嬴珣口中的那个人。 无人见过的,名字中唯一没有火字的火法剑。 擂台下,震山先生怔然无言,手中长剑也直直滑落。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火法第十三剑。 这是。 少司命林抱月,独创的剑法。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月满 火法剑,第十三剑。 不被承认的火法剑。 只属于她的火法剑。 耳边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嘈杂,嬴抱月站在窗边,怔怔看着擂台上的少年,看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属于她的事。 “居然是第十三剑。”面对比之前更惊人的现实,陈子楚神情却没有之前那般愕然,他反而异常安静地站在窗边,静静看着擂台上的少年,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没看错吧?” “没有。”姬嘉树神情复杂,此时他们都明白各自心情的复杂。 眼前的事态已经超过了他们能评价的能力。 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 这已经不是剑法稀少不稀少的问题,而是这一招火法剑,根本不会在火院里传授。甚至到底算不算火法剑,都存在很大的争议。 现在的人们都知道,火法剑只有十二剑。 但在七年前,火法剑,有十八剑。 一般修行者于其他剑派剑法最多就知道个名字罢了,顺序都不一定对的上。但火法剑不一样。虽然明面上大家都说火法剑是十二剑,但几乎每个修行者都知道火法剑那被抛弃的“六剑”。 实在是和那两个女子相关的事,人们虽讳莫如深,却都难以忘记。 只因她们,实在是太特别了。 火法剑,因她们变得太特殊了。 一般剑派的剑法积攒多年才能多个一招两招,扩充到十招以上就濒临极限了。在四大剑派诞生之初,各剑派的势力和现在大相径庭。 在八兽神之首青龙神的庇护下,最强的剑派是水法剑,火法排在之后,花了很多年才赶上水法的剑招数量,不少修行者都认为这就是极限了,火法能当个万年老二也算是光荣了。 然而没人想到,就在十多年前,有一对师徒一气改变了这个排序。 这对师徒总共创造了六个剑法,总数都达到了原本火法剑的一半了。 姬嘉树抿紧嘴唇,火法第十三剑到第十八剑,原本都是她们的位置。火法十八剑,大司命林书白独创四剑,而她的徒弟,在十四五岁的年纪,居然也独创了两剑。 然而随着秦帝国的崩塌与两人造成的那些事情,即便人都死了修行界里高阶修行者们却耻于与之为伍,以火院的师长们为首,怒火中烧地从火法剑中去除了那两人独创的六剑,连名字都不准再提。 但说实话,姬嘉树小时候第一次听说这事的时候,曾经怀疑是那两人创造出的六招剑法太难了……莫不是后来的火法者们为了掩饰自己学不会的事实干脆删了吧…… 不然的话作为一个剑客,他实在是觉得这种行为莫名其妙,只会导致修行不进反退。 虽然在火院上层中,那两个女子简直就是洪水猛兽妖女化身,但对于对强者有着天然好奇的年轻修行者而言,有些事情不是拼命掩盖他们这些后人就会不知道的。 姬嘉树就很清楚在稷下学宫里,火法剑被删掉的那六剑在学子们之间被偷偷称为“后六剑”,其名号和特征一直作为传说悄悄流传着。 但今时今日,那些听着传说长大的少年人,第一次看到传说在自己眼前变为了现实。 “哎?那是什么剑法?”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剑火……” “我见过回马枪还是第一次见到回马剑,刚刚孟施那小子是不是说了什么?月满西楼?” “后六剑……这是月满西楼?!” 少年人们的尖叫声险些将屋顶掀翻,御祷省三楼一间坐满稷下学宫师长的雅阁里,浩然先生猛然站起,脸色极为难看。 “浩然,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身边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脸色也同样发青,“怎么现在还有火法者会月满西楼?” “不是我教的!”浩然先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死死看着擂台上的孟施。 “此子当年好大喜功,在火院没修习多久就跑了,没想到居然入了邪道!果然北魏人不能与之同谋!” “这真的是月满西楼么?” “不是从哪来的邪术吧?” 就在擂台边,此时也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邪术么…… 姬嘉树站在无一阁窗边,看着擂台上静静而立的孟施,和他的对面剑已脱手却不捡站着的嬴珣。 不管是不是邪术,现场的确没那个年轻人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月满西楼。 毕竟没人亲眼看见过。 那位少司命死了快十年了,他们这些人当时才八九岁。换句话说他们和那个人不是一个时代的,师长不开口,就真的无从得知。 比起这神秘剑法,看着擂台上剑已脱手的嬴珣,人们逐渐冷静下来想起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话说这场对战到底是谁赢了?” “嬴珣公子剑都被打掉了,这应该是……” “怎么孟施不补刀,嬴珣公子也不捡剑,这两人在干甚?” 擂台上,孟施还保持着刚刚回手剑的姿势,而嬴珣空手站在擂台上,只是死死看着嬴珣手里的剑。 满月的光华打在两人的身上。 那两人不说话,礼官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没敢上去打扰。 沉默后,孟施的剑意慢慢消散,他看向嬴珣静静开口,“要再来一次吗?” 嬴珣闻言看向地上他被挑飞的长剑,“刚刚是我输了。” 输给那个人的剑法,他也不亏。 “但是……”他死死看向孟施的眼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嬴珣蹲下身捡起剑,浑身浮现出可怕的杀意凝视着孟施,“如果你这次再不说,我不介意在这里杀了你。” “杀了我你也不会知道。”然而面对嬴珣的威胁,孟施依旧冷硬如常。 他拄着剑缓缓站起,看向嬴珣,“火法者会这个剑法有什么不对么?” 孟施看向嬴珣,深灰色的眸子如同最坚硬的岩石,“火法剑是十八剑。” 就在嬴珣说完输字后,默认对战结束的礼官就解开了阵法,而听到擂台上两人对话,擂台下一片哗然。 只因这对话,几乎肯定了刚刚剑招的身份。 “这……嬴珣公子这说法……刚刚那真是月满西楼?” “不然嬴珣公子也不会那么惊讶啊……” “说起来嬴珣公子的话,如果认识那个剑法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创这个剑法的是他的……” 是他的…… 嬴珣沉默了一瞬,看向孟施问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孟施眸光一凝,侧身看了一眼嬴珣,“她是谁?” “你……”嬴珣咬牙,“你别……” “你如果连那声称呼都叫不出来,那么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孟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儿子,还是仇人?” 儿子? 无一阁窗边本来没什么代入感的嬴抱月闻言后背一凉。 “孟施这家伙……这是在逼嬴珣叫娘么?他和那个少司命有什么关系?”这时陈子楚忽的开口,让嬴抱月后背更凉。 但好在没人察觉,陈子楚皱眉继续道,“话说这小子刚刚用的真的是少司命的剑法?” 姬嘉树目光一凝,但下一刻他心头一动,回头看向坐在身后的姬清远,正想询问却瞳孔一缩。 原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动如山的姬清远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窗外,他身后是倒下的椅子,可见刚刚站起来的有多急。 刚刚那一招的真假,已经不用再问了。 “孟施怎么会少司命的剑法?”姬嘉树在一边喃喃开口。 陈子楚看他一眼耸肩,“这只能去地底下问少司命了。” 不不,就算你真能去地底,少司命她也不知道。 嬴抱月神情微妙。 她的确不认识这个少年啊。 然而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再次响起一片惊呼!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断剑 就在擂台边人们的惊叫声炸裂的前一瞬间,姬嘉树发现身边的少女就意识到了不对。今天到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嬴抱月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一出,毕竟台上的是北魏人。 但这一出还是出现了。 在那个少女神色出现变化的下一瞬,姬嘉树听到了极细微的破空声。那声音太细微如果不是到了第三次他也无法察觉,在察觉到的瞬间他瞳孔微缩。 只因这一次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 毒针! 谁都没想到,当初在北魏小王子耶律齐攻击许义山时第一次出现的毒针,居然在同为北魏人的孟施下台之时,从人群中向孟施射去! 擂台上孟施瞳孔一缩,在被那股杀意针对之时他也发现了,但吹箭的速度如此之快,几乎瞬息而至如果不是提前发现根本防不胜防。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被毒针瞄准之前就事先发现? 真的被针对之时,才能意识到之前那个少女做到的瞬间躲避毒针到底有多难。 一切发生的太快。 孟施拔剑出鞘,但以他的境界还是晚了一步。 在他身后的嬴珣也发现了,他伸出手去,依旧没赶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对高阶修行者而言也都只是一瞬的思考,姬嘉树虽事先有察,但台上被针对的是北魏人还是那位继子,他不能立刻决定是否出手相救,而他身边的少女也没有开口…… 开口…… 姬嘉树眸光一怔,在极短的时间里他眼角余光看见嬴抱月微启双唇,就在开口前一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顿。 下一刻,就像是在响应她的感觉。 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整个擂台!瞬间照亮整个南楚御祷省! 窗边的少年少女睁大眼睛,剑风吹灭台边的灯树,但就在夜色笼罩之时,那道雪白的剑光璀璨夺目,足以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光明剑?” 姬嘉树心头一跳,愕然看着眼前画面。 叮的一声轻响,两段只有修行者能看见的乌黑碎屑一般的物事落于擂台上。 姬嘉树聚力于目,在看到的瞬间心头一震。 就在那道剑光下,融于夜色中的毒针也被劈出两截。 能将射出的毒针在一瞬间劈出两半,只能证明这一剑的速度和准确度,都高到了骇人的程度。 “这……这是什么剑?”这时其他修行者才反应过来,陈子楚看着擂台上几乎将台面一分为二的剑痕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一道贯穿十丈见方擂台的剑痕,居然是用来劈一根小小毒针。 偏偏它还做到了,让所有看懂这一剑的修行者心底发凉。 刚刚那个瞬间,那一剑其实是在毒针射出之后才发现的,毒针射出在前但却被追上了,足以证明证明这一剑的速度有多快。明明是威力如此之大的一剑,但速度却比一根针还要快! 而更可怕的是,这一剑并不是出自北魏继子孟施之手。 看着这一幕所有修行者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这是什么剑?这是谁的剑? 孟施手握剑柄看着地上剑痕怔了怔,他目光意外却没有惊讶,而就在刚刚那杀气逼人的一剑袭来之时,他也不躲不避。 虽然没想到,但他对这一剑心中有数的。 出剑的人是他认识的人。 姬嘉树捏紧窗框,只见身边嬴抱月凭栏远眺,忽然看向擂台下一个方向,他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 在擂台下的东北侧,站着一个执剑的少年。 他身边人很少,这时离他稍微近一些的人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纷纷看去,但就在看到那个少年脸的瞬间人们面露一丝厌恶,却退远了一些。 嬴抱月的目光静静凝视着那个身影。 “这人是……”陈子楚这时也注意到了嬴抱月的目光,看到后他微微一怔。 “莫华?” “刚刚那一剑难道是……” 姬嘉树看着角落那个执剑的少年开口道,“是他。” 莫华。 之前虽听说过北魏今年的队伍中有这样一个人物,但大陆上有名的少年天才里从未有叫这个名字的,他便没太留意。更听说这个名唤莫华的因为相貌丑陋在北魏队伍都被嫌弃,每日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北魏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孟施的跟班。 刚刚争先战孟施准备让莫华出场还引的北魏圣女不满,可见在北魏队伍里都没人信任他的实力。 但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没有任何人想到他不出手则以,一出手惊人。 还是如此惊人的一剑。 嬴抱月看着站在人群后面的莫华,就在北魏继子孟施被人群中不知是何处的黑手射出的毒针袭击之时,是这少年挥出一剑抢在所有人之前护住了本国的继子。 擂台上孟施远远地看向莫华,眸中露出一丝歉意。 看着收剑分开人群走向擂台的莫华,孟施嘶哑着嗓子开口,“麻烦你了。” 莫华摇了摇头,“一开始让我来打这一场就好了,师兄你也不会有事。” 如果让他来打这一场,也许他也能赢。 姬嘉树凝视着向擂台走去的少年,眼前浮现出刚刚那道剑光,目光微沉。 “居然是这个莫华……”陈子楚皱眉看着楼下,礼官正慌乱地指挥着宫人们重新点灯,在灯火下,那个少年的脸色晦暗不明看上去平平无奇,完全看不出居然能使出那么强力的剑法。 偏偏这剑法他还没看过。 “刚刚那一剑到底是什么?”陈子楚看向姬嘉树,嬴抱月和许义山也一起看过去。 “是雷法剑?我怎么没见过?”陈子楚眉头紧锁。 擂台边也有不少修行者在问。莫华是个正常的北魏人,也是雷法者,虽然刚刚的剑招看着眼生,但雷法剑不同于火法剑,除了雷法者外其他修行者对其剑招本就不太熟,一时也没太慌张。 陈子楚本也如此,然而这时姬嘉树定定看向楼下开口,“不是雷法九剑中的剑法。” “不是?”陈子楚瞪圆了眼睛,“那难道是和你的剑法……” 风火水雷四剑派中,雷法剑也算是比较特别的一派。那就是雷法剑主流剑法虽然不多,却有很多野路子剑法。雷法暴烈,使用者也多爱肆意妄为,喜欢独创剑法,但和大司命与少司命那种独创不同,一般修行者独创的那些剑法大多不够成熟,只能算半成品不被官方承认。 然而在这些野路子剑法里也有不少能登上台面的。 而这些,往往有不一样的强大。 陈子楚目光微沉,就如他身边这个年轻的雷法剑剑主所掌握的某种剑法一般。 “和我的情况有些类似,但不尽相同。”姬嘉树静静道。 “果然,你认识那个剑法。”陈子楚紧紧盯着他,“那到底是什么?” 在楼下的嘈杂声中,姬嘉树沉默了一瞬,嬴抱月看向他问道,“光明剑是什么剑法?” 姬嘉树一怔,他刚刚的声音已经很小了,还是被听见了么? 光明剑…… 在孟施被袭击时,莫华一击挥出光明剑。 “光明剑,是雷法剑的一个分支,我也只是远远看到过一次,等阶大概能排到雷法第八剑后。” 姬嘉树看向擂台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孟施身上的莫华,顿了顿开口道。 “第八剑后?”陈子楚咋舌,“那这威力和第九剑也差不多了吧?” “今年也是奇了,怎么四大剑派的高阶剑法都出现了?”他无力地感叹道。 不过比起这个,今日还有更难以理解的事。 “比起这个剑法,”看着擂台断掉的毒针,陈子楚眉头拧起,“这毒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北魏人也会被毒针袭击?” 嬴抱月目光一凝。 之前北魏王子耶律齐陷入劣势之时这个毒针第一次出现,不难让人怀疑是北魏人下的黑手。 但此时北魏人自己反而也遭了毒手。 这毒针第三次出现,却将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嬴抱月握紧疼痛不已的手腕。 这毒针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结束 “又是毒针……” 陈子楚皱眉看着乱成一团的擂台边,“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这都第三次了都还没有师长察觉么?御祷省的……” 御祷省的仙官都是死了吗?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姬嘉树眸光微凝,不管是什么人下的黑手,吹箭射程不算远,能那么快那么准确地袭击擂台上的修行者,下手之人一定躲在擂台附近。 就混在擂台的人群之中。 但这光天化日下偷袭发生了三次,不但周围人群没有察觉,连楼上观望的师长和等阶四的大仙官居然都没能揪出下手的人到底是谁。 实在是显得南楚御祷省太无能了一些。 如果不是无能,就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姬嘉树眸光微凉,但下一刻他否认了这个想法。 南楚默认这种事百害无一利。 从获利的角度来说,在这第三针之前,这毒针一直都是在帮助耶律齐,原本是北魏人下手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但这第三次偷袭却打翻了这个揣测。 “话说不管有没有人察觉,”陈子楚皱眉开口,“怎么北魏人也会被袭击?” 他之前也一直怀疑对许义山和嬴抱月下黑手的是北魏人,但刚刚第三针来得快准狠,孟施险些中招,莫华掩护的大招也心急如火,如果是装模作样也太大张旗鼓。 “刚刚那一针,不会真是北魏人在作戏吧……”陈子楚迟疑开口。 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刚刚那针朝向的是孟施的脉门。” 换言之,瞄准的是孟施身为修行者的要害,是奔着直接废了他去的。如果是北魏为了洗清嫌疑的做戏,这成本代价也太大了。 陈子楚一惊,但下一刻他不依不饶问道,“可如果是北魏一直不服这个继子呢?” 想专门拿这个继子祭天呢? “孟施如果这时倒下了什么人会落得好?”嬴抱月神色没什么变化,看着陈子楚道。 陈子楚一怔,姬嘉树目光一凝。 初阶大典在即,临阵换将是大忌。更何况孟施这次上台还是为北魏争夺进山的顺序,如果北魏人不领情还要把他当场弄死…… 正常人都不会这么选,这只会让更多的北魏人死在初阶大典里。 当然有些不正常人就不从得知,嬴抱月看向在慌乱的北魏队伍里独树一帜的那个队伍,看了一眼一脸担忧但坐在椅子上没站起来的许冰清。 但不论如何,她依旧觉得这件事背后有别的国家和推手在。 有一件事她没能说出口。 那就是这种不知有谁在背后看着你,即便闹出大事仙官们也不管的感觉,她觉得有点熟悉。 “殿下?”姬嘉树看向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看向姬嘉树摇了摇头,而一边的陈子楚看向她神色忽然有一丝变化。 嬴抱月知道他恐怕也察觉到了点什么,但他和许义山还不够,因为他们当初只是和她经历了一部分。 能完全理解她此时察觉到的东西的,也许只有不在这里的那两人。 还有另外一个少年,能理解大半。 “二哥……你也看不出这毒针来自何处么?” 就在嬴抱月若有所思之时,坐在东边的赵光看向从看到孟施那一剑开始就一直静静而立一言不发的李稷,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李稷低头看了他一眼,深黑的眸子寒冷如冰,摇了摇头。 看着他这个样子赵光打了个哆嗦,“二哥,你还好么?” 虽然这么问但他也知道这是废话,任谁看到自己仇人的剑法忽然再次现世,也都好不到哪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李稷微微吸了口气看向他,“还好。” “是么?”赵光反而一愣,“我还以为你……” 那可是月满西楼,怎么这人受的打击没他想的那么大? 李稷看他一眼,知道赵光在想什么,他淡淡开口道,“因为不够像。” 孟施的月满西楼,不是他记忆里的月满西楼。 这世上也许没有人比他看过更多次真正的月满西楼。 “这一招叫什么名字?真好看。” “是吗?”记忆中那个女子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叫月满西楼。” 李稷握紧了双拳。 每一日每一天,那一招一式都映衬在他的眼里刻在他的心里,他永远无法忘记。 当然他看到的,并不是那个少司命使出的月满西楼。 “不过你看到的也不是那个少司命使出来的吧?”赵光皱眉,“也许真正的月满西楼就是这个样子的也说不准?” “两人的招式是一样的,”李稷神情复杂地看向走下擂台的孟施的背影,“我也没想到真的会一样。” 他刚刚一时情绪失控,便是因为如此。 他没想到那个人当初每日练剑时,用的真的是少司命的剑法。 “孟施的剑意,不及她的三分之一,”他静静开口。 孟施的剑法和他以前每日所见的剑法差的远了。 “她啊……”赵光蹙起眉头,苦笑着开口,“我有的时候都在想,如果不是这些蛛丝马迹,你口中那个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那个当年改变兄长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早已惨遭少司命毒手,赵光还真的想见一见。 “不过这毒针和在御祷省内肆无忌惮的架势,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赵光看着擂台上的剑痕若有所思。 御祷省……下一刻他瞳孔一缩,终于明白这既视感从何而来。 看着这南楚御祷省,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御祷省。 赵光忽然抬起头,远远看向对面楼上窗内露出的那个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影。 还是李稷告诉他她就站在那里的。 “二哥,这下手方式……” “你发现了。”李稷回过神来淡淡道。 “毕竟当初在前秦御祷省,也有刺客如此肆无忌惮。”赵光神情复杂地看向远处少女的身影。 不光是在御祷省,还有云梦泽,还有澜沧海,还有南楚国境的林间。 虽然手法各异,环境差别如此之大,但不知为何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所透露出的那股行事风格,却让赵光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而除了似曾相识的风格,这一切,如果说还有什么相同之处。 赵光心微微一沉。 那就是都有那个女子在场。 “初阶大典开幕式,争先战第三轮第一场,北魏胜!” “第三轮第二场,南楚对东吴!” 不管怎么说,那一场高潮迭起足以被记录下来的对战已经结束,争先战虽然还没打完,但第一名和第二名已然决出。 北魏继子孟施战胜了前秦继子嬴珣。 争先战北魏最终获胜,前秦第二。 后辽中唐放弃第三轮,两国的名次分列第五位和第六位。 而这最后一场的三四名之争,也没有任何争议。 咚的一声钟响,叶思远战胜东吴代表。至此,初阶大典开幕式争先战的排名已全部决出。 北魏第一,前秦第二,南楚第三,东吴第四,后辽中唐垫底。 这个顺序也是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各国的进山顺序。 至此,这个发生了无数个意外,波澜起伏的一天,终于要划上句号。 但这一切不是结束。 嬴抱月站在无一阁的窗内,静静凝望着下方嘈杂的人群。 初阶大典开幕式结束。 初阶大典,拉开帷幕。 一切,刚刚开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开始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在高悬的明月下,对所有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而言过于漫长的一天终于走到了尽头。 争先战结束了,初阶大典开幕式也就落下了帷幕。 但作为开幕式,它落幕代表着那一场汇聚了全大陆年轻英才的盛典正式拉开了帷幕。 然而对于不少见识深远的高阶修行者而言,这场帷幕的拉开不是在明天,而正是在今日。 订婚宴,稷下之宴,六国争先战。 谁都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作为初阶大典热身的这一天,居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今天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意外,也给人们带来了太多震撼。 虽然姜元元和浩然先生宣布今日初阶大典开幕式圆满结束,各国修行者可以按序退场了,但南楚御祷省的大厅内依旧还聚集着许着多修行者。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今日发生的事情。 今日发生的实在太多,足以被铭刻在所有人记忆里的对战也太多,那些惊心动魄的对战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即便回顾都让人热血沸腾。 但就在热烈的讨论中,人们脸上时不时露出复杂微妙的神情,更有少年人们一边议论偷偷往上望去,偷眼看向二楼一扇已经关上的窗户。 来过南楚御祷省或者家里有仙官的修行者都知道,那里是无一阁。 那里是独属于春华君姬嘉树的雅阁。 曾几何时,年轻修行者远望着那扇窗户,都是想着要好好修行,憧憬嫉妒着那位少年天才。 但唯独今日人们看到那扇窗户,第一次想到的不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公子。 当然今日姬嘉树的表现也很亮眼,隔空挡毒针,筷子挡名剑,以十五岁之龄成为初阶大典考官,每个都是足以让人们津津乐道的传奇。水院大师兄许义山和前秦继子嬴珣无疑也是今日最大的两匹黑马,在众人面前展示出了从未示人的高超剑术。 每年初阶大典都会产生不少黑马,每年六国继子都会给人们带来无数惊喜。 然而。 如果谈起今日给所有人留下最深印象的。 却是一位少女。 在今日之前,没有任何人能想到。 今年的稷下之宴和争先战的最大赢家,居然都和这片大陆已经消失了七年之久的女修有关。 在稷下之宴,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姿态破茧而出,当场连晋两阶,为师兄报仇甚至超过春华君姬嘉树连胜纪录的,是一个女子。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在争先战,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情况下横空再现,击破前秦继子嬴珣攻势的,是一个女子的剑法。 前秦神子,少司命林抱月。 嬴抱月。 林抱月。 在深重的夜色里,有人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仰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心底微寒。 少司命已死,女修已亡,但就在今日,人们却隐隐觉得自今日开始,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二殿下起驾!” 伴随着礼官的高喊,原本议论纷纷的修行者们连忙回身行礼,齐声高呼。 “恭送二殿下!” 姜元元在陈子寒的护送和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离开,看着那双赤金云履在眼前一步步离开,修行者们偷偷抬起头,看着那个少年背影和他宽袖下依稀还能看见血痕的手指。 南楚二殿下,姜元元。 今天这一天发生的大事中,其中一件就是这位恶名远扬的王子和那个女子打下的那个赌。 南楚王子姜元元和前秦公主嬴抱月结下血盟,那个女子至此获得了参加初阶大典的机会。 “二殿下都走了,我们也走吧。”这时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飘过,伴随着一阵香风,无数修行者响应。北魏圣女许冰清带着北寒阁的人起身离开,队伍最后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耶律齐。 看到这一幕人们难免就会想到当初这个少年的嗜血疯狂,以及伴随他第一次出现的毒针。 开幕式尚且如此,这没有抓到的黑手,还会不会出现在初阶大典里? “今年的初阶大典,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连女人都能参加,这要乱成一团了哟!” “不管怎么说,北魏这一次实力也太强了,北魏继子那剑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二楼无一阁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人们齐齐抬头,看向出现在窗边的少年少女的身影。 “嘶,还真都在看这边!”陈子楚一个冷战,随后随众人目光看向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姬嘉树在,有人还会看向其他人。 明明那个少女境界还如此低微,但她神情如常地站在那里,他不知为何居然真的有一种她和姬嘉树并肩的感觉。 “是那个女人……” “她真打算参加初阶大典么?” “不拿到魁首就要进宁古塔……还魁首……这女人痴心妄想都没边了……” “本来以为就来当个摆设,没想到……” 听着底下的窃窃私语,姬嘉树眸光微凝,不光这些人没想到,他也没想到。 当初这女子说要参加初阶大典,这样一个他初次听到只觉得她痴心妄想的愿望,今天已经实现了。 而她又有了新的痴心妄想,那么她到底,会走到哪里呢? 在高手如云的初阶大典里,她连存活都如此困难,她到底要如何战胜那么多强大的对手?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惊呼,陡然分开的人群中出现了那个瘦小少年的身影。 孟施带着北魏其他人马走出南楚御祷省,莫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和他进来时不同,此时人们再看着这位瘦小的继子和他其貌不扬的师弟,目光都变得异样起来。 今日过后,有不少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看看人家,义山,等下你们水院出门,估计也能这么万众瞩目。”陈子楚回头看向许义山调侃道。 “不能比,”许义山抬头看了一眼,闷声道,“那人……也许是神子的徒弟。” “不会吧?”陈子楚闻言一震,“你是说孟施可能是少司命的徒弟?” 站在窗边的姬嘉树和嬴抱月闻言都看过来。 许义山不吭声地点头。 陈子楚蹙起眉头,神情一时激动但下一刻恢复了平静,摇头道,“我也这么猜过,但还是不太可能。那位当年又不是一直隐居在的。” 毕竟收徒弟又不是养情人,少司命当年又不是住在深山老林,一举一动都在无数人的目光下。如果她真有过徒弟,作为当年最炙手可热的天才修行者,不可能不为人所知。 “但还是……隐居了……一年不是么。”许义山道。 嬴抱月目光一凝。 少司命在死前,的确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一年,只不过…… 陈子楚摊手道,“就只有短短一年,孟施当年还在稷下学宫,就算能外出几次,但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学得会那么复杂的剑法。” 他神情无语,“你以为有人能看几眼就学会一门剑法的么?啊……” 陈子楚说道一半却自己顿住,想起什么看向窗边的嬴抱月。 好像……还真有人能……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子楚的话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第一百六十章 断剑 在短暂的沉默后,因包厢中某个人的存在,陈子楚被迫改口。 “你以为谁都能看几眼就学会剑法的么?” 这句话是回答许义山的话,但他眼角的余光却看着她。 嬴抱月闻言苦笑,总觉得陈子楚恐怕误会了什么。 “殿下,你觉得我说的对么?”注意到她的笑意,陈子楚在心底叹了口气问道。 都是这人颠覆了世间的常识他才这么难办的好么!结果这人还一点自觉都没有。 “嗯……虽然我不太清楚那位隐居后的情况,”嬴抱月闻言看着他笑了笑,“但你推断的挺有道理的。” 她仅存的记忆里的确没收过徒弟。而正如陈子楚所说,在正常情况下一年教出个徒弟也的确不太可能。 不算徒弟,她上辈子也从没遇到过一位叫孟施的少年。这件事的确连她都想不通。 不光是剑招,还有一件事她不太明白。从穿回来之后她就很清楚,她过去的身份名声在现在的修行界堪称禁忌,那么怎么还有火法者会去学她当年的剑法? 虽然她自己这么说有点那什么,但这显然是一件相当吃力不讨好的事。以孟施的剑术才能,即便不用她的剑法也能获胜,不和她扯上关系显然对他的修行前途更有利。 就如现在,嬴抱月静静凝视着楼下的人群,看着孟施的目光人们神情各异,不乏有人神情厌恶。 “我就知道我是对的!”听到有人赞同他的推测陈子楚顿时兴奋,但下一刻看着楼下少年瘦小的背影,眉头又皱起。 “既然不是徒弟……为什么这小子非要用少司命的剑法?”陈子楚道,“我是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姬嘉树也看过来,“而且那位少司命的剑法…… “用起来挺麻烦的,”嬴抱月评价道。 什么都不记得以旁观者看自己剑法的话,平心而论刚刚孟施展现出来的剑意不算充分,但能看出来他已经尽力的,可想而知那一招剑法当初设计出来的时候使用难度应该挺反人类的。 她是很公正地评价了,但说完之后嬴抱月却发现姬清远神情无语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你也会这么说,”然而这时姬嘉树闻言静静看向嬴抱月,“那么,如果是你的话,你能学会吗?” 嬴抱月闻言一怔,阁内其他人闻言一震。 “哈哈,春华,你说什么呢?你是糊涂了么?我们这位殿下可是……” 短暂的沉默后陈子楚打着哈哈打破死寂,虽然他多少也意识到了这女子对剑招观之难忘的能力,但不管怎么说少司命的剑法可是火法剑,而这女子现在可是…… “水法者,”没想到姬嘉树未曾回答,许义山却忽然顶上。 他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她是水法者。” “大家都知道。” 当然姬嘉树也知道,但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可不管四剑派剑法能不能换着用,就算有少许天赋异禀的修行者能使出几招他派剑法,但这也绝对不包括在水法和火法之间。 因为水法和火法是完全相克的,即便学会了招式,各自都使不出各自完整的效果。 然而明知道如此姬嘉树还是问了,陈子楚心底微凉,这人是发现了什么? 面对无一阁内想法各异的少年们,嬴抱月只是笑了笑看向姬嘉树。 “我现在还不会,”她认真道,“水法者应该无法使用火法剑,不过至于将来会不会,首先……” 嬴抱月神情认真,看向自己的手掌,“首先我要拿回一样东西。” 拿回什么了?无一阁内众人一愣,然而就在这时,阁们忽然被敲响,嬴抱月眼前一亮。 “是归辰吗?” “嗯,明月,你的东西我拿回来了。”门外传来归辰的声音,姬清远起身拉开了阁门。 归辰抱着东西一进门却发现屋内众人纷纷看向他神情古怪。注意到他抱着的那个半长不短的布包后陈子楚等人纷纷睁大了眼睛。 “谢谢你,”阁内唯一神色如常的嬴抱月走上前,接过他手上布包。 “殿下,这是……” 姬嘉树看着她手上长条状但长度明显不对的物事,微微一怔。 “这个?”嬴抱月笑了笑打开布包,姬嘉树瞳孔一缩。 这是所有人都见过的东西,但没有想到它还会出现,在这里出现。 “这不是……”陈子楚看着嬴抱月怀里断成两截的长剑,瞪大眼睛。 面前少女纤细的手指微微抚摸过锈迹斑斑的篆字,嬴抱月轻声念道。 “落日。” 正是之前在擂台上断掉的落日剑。 因为沾上了毒素,她之前麻烦归离帮忙清洗,此时断剑重回她的身边。 “为什么……” 姬嘉树看向少女怀中的断剑怔然无言。 之前落日剑断,但所有人都没怎么在意,毕竟这本就是一把锈剑,怎么说断成两截也该被抛弃了,但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女却把断剑捡了回来,还清洗干净抱在了怀里。 结合嬴抱月之前的话,姬嘉树眸光一凝,“你难道想……” 难道在之后的初阶大典,她还想用这把剑吗? “是我把它弄断的,自然我也要把它接上。”嬴抱月看向他道。 但谁会去想要接一把断剑呢? “这能接的上吗?”陈子楚插进来道,“你要不干脆换一把吧!” “能接上的。”然而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少女只是摇了摇头,粲然一笑。 “即使是断掉的剑,也可以接上。” 嬴抱月看向繁华落尽但明日一定会是一番新景象的窗外,抱着断剑走出无一阁,跨过门槛的时候回头看向阁内一笑,“我们回去吧。” 今日的战斗结束了,但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即使是断掉的剑,也可以接上。 正如王者。 永远都会归来。 …… …… 即便是坐在辘辘行驶的马车里,姬嘉树的眼前不知为何依旧浮现着那个少女跨过门槛时的笑意。 在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极为强大的气息,但下一刻回过神来,坐在他面前的依旧是那个等阶七的少女。 等阶七。 姬嘉树看向对面的嬴抱月。 今天早上他和她坐不同马车前来的时候,她还是等阶九。 但一路回去的时候,她却已经是等阶七了。 谁能想到。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目光,嬴抱月看过来,车内姬清远和姬安歌也一起看过来。 这辆车已经不是早上来的那辆车,车内很宽敞,足以容下四个人。 按照习俗,虽然早上来的时候姬嘉树和嬴抱月不能同车,但回去的时候两人一定要同车。 礼仪嬷嬷已经等在府内,回去还不知道要被如何摆布,想到此姬嘉树都有些头皮发麻。 “没什么,”姬嘉树回过神看向嬴抱月道。 嬴抱月点点头,没再追问,姬嘉树微微呼出口气,不得不说和这少女相处是件非常舒服的事情,然而下一刻他只见车厢内嬴抱月看向窗外目光一顿,忽然开口。 “停车。” “怎么了?”这下换姬嘉树一怔。 “有点事,”嬴抱月说完探身拉开了车帘,“我出去一下,抱歉如果等不了的话还请你们先走,我会马上追上。” 说完她就跳下了马车。 “殿……”姬嘉树愕然,马车刚好刚刚出宫,探出身他却只见嬴抱月沿着宫墙的外围往一个角落走去。 这是要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月夜 明月高悬,映衬出少女的身影。 南楚内宫和外宫有着十分明确的界线,只要守好内宫便万事大吉,外部宫墙的守卫历来都比较松。 南楚御祷省本就位于前朝外宫的位置,再加上今日有大量修行者进出,此时开幕式结束人员离开,外部宫墙正处于还未恢复正常守卫但里面的人又走的差不多的情况。 在皎洁的月光下,嬴抱月沿着厚重的宫墙慢慢地行走,越往外走人烟越稀少。 她隐藏起气息,月色将她纤细的身影打在高高的宫墙上,她微微抬起头,看向月色下人迹罕至的墙角另一个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瘦小身影。 嬴抱月顿了顿脚步,静静看着那个扶着墙的身影。 在墙角和黑暗的深处,有个身影面朝墙壁以手掩面,静静遏制着自己的呼吸,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那极度克制的气息十分轻微,仿佛要融入在月色之中,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藏的极好。 而他也没想到居然会被人发觉。 “谁?” 站在墙角中的少年猛地回头,看着静静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女瞳孔一缩,下一刻身上气息被吓的陡然提升! 嬴抱月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身上真元没有丝毫动用的痕迹。 “你……” 就在拔剑刺出的寸前,孟施的手险而又险的停下来,愕然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少女。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嬴抱月看着这个站在墙角的少年笑了笑道。 伴随着他的拔剑,那个少年的身形显露在月光之下。 远远跟在嬴抱月身后将自己气息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的姬嘉树收回险些出手的手,看向那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睁大眼睛。 北魏继子,孟施。 虽然习惯了这女子独自离开的情况,但经过姜元元那一遭,姬嘉树实在不放心在南楚王宫附近再单独放这女子出去溜达。 所以在嬴抱月跳下车后,他微微一顿后叹了口气悄悄跟了上去。 倒也不算悄悄跟踪……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背影,他知道她知道他跟在后面,不过却没有介意,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但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和意想不到的人。 嬴抱月说有点事,姬嘉树还以为是她自己有事,却没想到她是发现了别人有事。 月光下孟施脸色苍白,气息仔细察觉才能发现有些不稳,他本该率领北魏的人马早早离开,却没想到留在这里,这是在做什么? 这人样子显然有些不对,但更让姬嘉树意外的是,为什么这个女子能感觉到这些? 看着嬴抱月安静的背影和面前被吓了一跳的孟施,姬嘉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孟施显然是想避人耳目,但就这样还能被这女子给找了出来。 这都是什么察觉能力? “你是……”孟施收剑入鞘,冷冷看着面前少女,刚刚还忍受着痛苦的人仿佛不是他一样,他的慌乱只有极短的一瞬。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被那么一吓半晌都会说不出话来。然而他看着嬴抱月,仿佛无事发生一般静静开口,“这还真是偶遇,请问前秦的公主殿下有什么事吗?” 正常情况下这里对方也应该一句偶遇揭过去。 然而孟施却没想到在他展露出如此多敌意之时,这个和他素不相识的少女却仿佛毫不在意,径直向他走来。 “不是偶遇,”嬴抱月看着他道。 “你……”孟施以前从未见过这女子,但今日这一遭没人会不认识这个少女。可他完全想不到这女子为什么会突然找上他,也不知她有没有撞破他的秘密,这黑灯瞎火之地难道他要灭口吗? 可这女子身上没有丝毫杀气,别说杀气连其他的情绪都没有,他不能滥杀无辜,可这…… 就在嬴抱月逼近,孟施握住剑柄的手一瞬颤抖,姬嘉树感受到孟施的杀气瞳孔一缩伸出手…… 然而伴随着另一只手的伸出,孟施和姬嘉树的手都僵住了。 “你……” 在极近的距离里孟施愣愣看着眼前女子的脸,感受着额头的柔软触感僵在原地。 就在他就要险些拔剑劈了眼前这女子之时,一只温热的手却突然覆上了他的额头。 “果然,”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深灰色的眼睛,静静开口,“你发烧了。” 孟施一僵,这人怎么知道? “那一招剑法,对人体的负担应该很大吧?”月色下嬴抱月看向他轻声开口,“你还没完全掌握真元的走向,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用法是什么样的,但建议你不要再在真元不足的时候强行使用比较好。” 那一招剑法到底是指什么剑法不言而喻。 看着这一切姬嘉树睁大眼睛。 “你……你在说什么?”孟施闻言身体猛地一震,死死盯着面前少女,下一刻唰的一声他退后一步再次拔剑出鞘,剑尖猛然指向嬴抱月的咽喉! “你是谁?”黑暗中少年的眼眸灼灼发光,像是燃烧着熊熊火焰,他就这样看着嬴抱月质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明……”姬嘉树眸光一凝正要向前,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不要再往前了。” 姬嘉树瞳孔一缩倏然回头,看着黑暗中浮现出那张脸上带着伤痕的少年其貌不扬的脸。 莫华。 这人隐藏气息的能力居然还在陈子寒之上,他一直就站在这里默默地看着守着北魏继子的么? 莫华并没有用剑抵着姬嘉树,但两人陷入了僵持,就在这时他们耳边传来那个女子清淡的声音。 “别害怕,我不知道什么,”嬴抱月看着对面浑身的汗毛都树起的少年笑了笑,“我只是根据你用剑时真元的流动推测的,觉得你用的这剑法用的有些阻涩。” 孟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被剑尖抵着喉咙居然还面色不变的少女,她简直像是笃定他不会伤害她似的,只是目光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会你的剑法,只是根据原理推算的,”嬴抱月比划着道,“原理,也就是指真元流动和用剑的一些规律,你能明白吗?” 他不明白。 孟施皱眉看着眼前少女。 看出?这是能看出来的吗? 虽然他的确不会没有理由的杀人,但他杀气是真的。他身怀不能被任何人得知的秘密,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保住他和妹妹的命,他被逼急了也会杀人。 从之前的对战中,孟施能看出来这个女子对杀意应该是异常敏感的,但为什么此时她一点都不害怕? 还有阻涩……孟施没拿剑的手握紧,临走前这句话他那个不成器的师父也对他说过。那个人的剑招无比复杂,内外兼修内里真元流动要和招式配合的天衣无缝,他的确还没完全练成月满西楼,刚刚强行使用导致他筋脉紊乱,一时差点气息逆流。 他怕被队伍里其他人看出,才搪塞说找南楚殿下有事到这里平复气息,却没想到被这个前秦公主撞见。 不,孟施心头一紧,这不是撞见,这女子是发现了这件事找来的,她到底想做什么?趁机威胁他?他赢了嬴珣,打了前秦王室的脸,这女子是想趁机报复?她到底想威胁他什么?她…… 然而就在孟施胡思乱想之时,手中长剑却微微一颤。 他看着眼前画面怔住。 “别动。” 嬴抱月拨开咽喉处的剑尖,倾身而前。 “你……” 孟施的声音顿住,那股熟悉的温度再次覆上他的额头,一股暖流从他额头而入,彻底夺走了他的言语。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夜话 就在嬴抱月的手覆上孟施额头之时,姬嘉树一个激灵,但好在他身边的莫华也不太好浑身一震险些忘记自己位置就想冲上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师兄!” 但下一刻,莫华脚步一顿,姬嘉树也猛地一怔。 感受着那个少女身上真元流动,身后观望的少年人们意外地睁大双眼。而身处其中的孟施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额头本也是修行者仅次于脉门的要害,就在再次被碰到之时他本能地就想反击,然而下一刻他却僵立在原地。 她…… 她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那只手覆盖上他额头之时,向他袭来的不是攻击不是威胁,而是比泉水更温暖的暖流。属于那个女子的真元从她的手掌透骨而入,温热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平抚着他滞涩逆流的筋脉。 孟施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猛地看向对面少女,“你……” “别动。” 然而他面前的少女神情平静,“深呼吸。” 孟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听一个比他境界还低的人的话,但等他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照办了。 “嗯,就这样,吸气,呼气,放空自己。” 那个声音像是有魔力,伴随着那个女子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等孟施察觉到的时候,他的气息不知何时和那个女子重叠在了一起,同调协和。 而就在他的呼吸跟上之时,随着流入的真元,他原本涩滞的筋脉变得温暖起来,原本不知何处堵住的块垒瞬间消失,舒服又顺畅,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清洗了一遍。 “做得好。” 伴随着这一声低声和自身真元的恢复,孟施终于反应过来,他猛地伸出手抓住额头上那只手,一把拉开。 “住手!”孟施死死盯着眼前近在咫尺少女清澈的双眼,“谁要你的真元了!” 她是他的什么人!?什么时候轮到等阶低的修行者给等阶高的修行者疗伤了?! “嗯?”那个女子被抓住手,微微歪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丝毫在意。 在那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的目光中,孟施猛地一愣,回过神来愧疚地低下头。 下一刻他松开嬴抱月的手,退后一步低头行礼,“公主殿下,小子不知好歹,实在是冒犯了。” 他一时怒极攻心,却做出如此恩将仇报之事,就算刚刚事出突然,也真是没脸见人。 “没事,”嬴抱月知道他拉开她的手,其实是不想让她输出太多真元,“也差不多了,不过你最好再抱元守心,不要动怒比较好,不然容易前功尽弃。” 这个人…… 孟施无言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说起来他刚刚说出如此过分的话,也是因为这女子举动太出人意料,居然都能逼得他一时忘了礼数,也算是厉害了。 “殿下,刚刚一举甚为感激,只是……”孟施正色道,“小子贱民出身,又和殿下素不相识,当不得殿下如此相待。” 何止当不得,他脑中简直一片混乱。他本以为这女子是来找他麻烦,却没想到这女子却忽然用自己的真元为他调整气息。 虽然境界低微,但这女子对内息运作流转的掌握程度极高,呼吸方式似乎有点…… 但不管她的修行方式有多特别,这又是想拉拢他利用他什么?孟施心中叹息,偏偏他刚刚反应太慢,没能来得及阻止。 他贱命一条,很清楚这世上除了师父和妹妹再无人关心,而这女子忽然前来,恐怕看上的,不过是他现在那个身份。 既然他已经提到了贱民这样的身份,接下来这女子也该说出她真正的目的了。 “贱民?”眼前女子果然如他所料重复道,然而下一刻孟施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忽然皱起眉头。 “奴籍我记得在修行者中已经废除了,难道死灰复燃了?” 嬴抱月清楚记得,当年她师父倾尽一生,除了在修行界做出无数大事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梦想。 那就是废除古来已久的奴籍制度。 山海大陆上人们原本被划分为“良人”与“贱人”。奴婢是地位最低的“贱民”。而她的师父一直想要废除这个原本的阶层划分。 然而冰冻非一日之寒,奴籍制度和世家传承一起扎根于这片大陆,她的师父抗争了一生尚未完全改变,但最终还是获得了一些成果,那就是至少在修行者中废除了奴籍制度。 修行者中至少不会再出现贱民。 虽然奴婢中出现修行者的概率极低,但还是有的。作为奴婢的修行者更容易被世家当做纯粹的武器利用,当年大司命林书白以得罪无数世家为代价,最终斩断了这一连锁。 可看着眼前少年,嬴抱月握紧双拳,难道师父的成果被人抹去?如果是真的,她绝对无法原谅! 看着那个一直平静的少女眼中第一次燃起怒火,孟施一愣连忙摇头。 “不,是小子讲差了,以前的确是,但成为修行者后我全家已经都除去了贱民的身份,只不过……” “只不过?” 孟施皱眉,“虽有虚名,小子依旧不过一介草民而已……” 在世家子遑论王族的眼中,平民和贱民没什么区别,他才习惯这么开口,却没想到这女子居然一开始关注的是这个。 然而听到他的话,那女子的神情居然舒展开来,居然像是听到了好消息。 “那就好。”嬴抱月道。 好,哪里好?这人到底明白他在说什么么吗? 帮他这一个平民和帮贱民有什么区别?奴婢好歹还能攀上世家,他是真的一无所有。这女子有什么目的,到底哪里高看了他能赶紧说出来吗? “不管是什么民,都要保重身体,”孟施听见面前少女笑了笑道,“孟公子气息还没完全平复,记住刚刚的感觉多加调息比较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嬴抱月转身准备离开。 孟施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就走了? “等下,你……”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说出了口。 “嗯?”嬴抱月回过头。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孟施终于发现和这人说话只能直接问。 “殿下,你刚刚为什么要帮我?”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这句话直接问出了口。 说完孟施等着这女子的反应,也预估了好几个回答,然后……一个都没对上。 “刚刚经过的时候碰巧发现的,”嬴抱月笑了笑道,“刚刚你那个样子处理不好容易走火入魔,就走了过来。” 看着怔然看着她的孟施,嬴抱月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道,“不过举手之劳,孟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这举手之劳的难度是不是有点大? 孟施闭了闭眼睛,静静凝视着嬴抱月道,“殿下是如何得知我是……” 所以她到底是如何发现的他?怎么能帮助他调整气息?刚刚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但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孟施打住了自己的问题。 每个人的修炼方式都是秘密,修行界里打听别人的修行方式是大忌。 不管目的如何,这女子都帮了他,在她没提出过分要求前,他必须尊重她,她不说,他便不该问。 “殿下,孟施在这里谢过。”孟施低头行礼,看着面前少女抿了抿唇,“那么就如殿下所言,小子回去休息了。” 嬴抱月点头,“晚安。” “晚……”孟施神色复杂,“天色已晚,殿下也请早日安歇。” 说完他一礼后离开。 嬴抱月注视着他的背影,姬嘉树注视着她的背影。 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缩,就在孟施的身影消失后站在原地的少女身形忽然摇晃了一下。 “明……”他伸出手,却停在半空中。 嬴抱月真元干枯脱力向后倒去,却没有倒到地上,轻微的一声碰撞声,她的后背却碰上了一个和墙差不多硬的东西上。 月色下,嬴抱月仰起头,看着差点磕到脑袋的青铜面具边缘。 “是你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谎言 月光下那个人的面具一如既往的冰冷沉默,静静地站在那里连手都没有抬起半分。 但他牢牢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堵墙怎么靠都不会移动。 当然在外人的目光下其实就像个突然出现的木桩子杵在那里,也就这女人心脏够强大,黑灯瞎火没被这人给吓死。赵光坐在宫墙上,低头看着上一刻还坐在他身边下一刻就出现的墙角那少女身后的李稷心道。 “这人谁啊?”身边冷不防响起熟悉的男声,姬嘉树皱眉看向身形气息隐藏在黑暗中但的确还在的莫华,“你怎么还在这?” 北魏继子都走了,这人却没跟上去,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知道我在旁边,”莫华淡淡看他一眼,看向孟施消失的方向静静道,“刚刚继子让我先回去,我答应了离开之后他才一人跑到这里来的。” 孟施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展示他的软弱,哪怕是已经获得了信任的自己。 莫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但言语中有着只属于他的骄傲,“那是个要强的人。” 受伤时一个人离开的人么?姬嘉树不知为何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默默地抬起头看向面前气息有些微弱的少女,即便全身真元都有干枯的迹象,她的气息依旧没有紊乱,依旧保持着令人叹为观止的稳定,哪怕刚刚一时脚步不稳往后靠了一下,却立刻就想站回去。 但下一刻,一双手第一次按住了她的肩膀。 不过只算接触并不是第一次,在初遇之时,也是这样一双手将她从地缝中捞出一把拉到了那副棺材板里。 虽然是棺材,却有着林间青雾般清新的气息。 那人粗布的衣物碰到她后颈的肌肤,簌簌摩擦出声。 嬴抱月微微一怔,从那个仿佛有着山林气息的怀抱中抬起头,再次仰头看向头顶微微抬起的青铜面具。 因为两人身高的差距,这样被从背后按住肩膀的姿势如果她猛地抬起头是一定会撞到这人面具的边缘。 但两次她抬头,却都没有撞上。 看着在她抬头的瞬间也微微抬头扬起下颚让面具边缘正好错过她头顶的李稷,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那副看不到的面容,微微笑了笑。 “刚刚真是非常感谢。”她开口道谢。 只不过……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李稷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他并没有使很大的力,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挣脱,而更重要的是,她没想到一直作为旁观者出现的这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怎么了吗?”嬴抱月仰头看着他。 她没有和他说她没事,也没逼他放手,对方是接近天阶的修行者,说也是白说。 她的额头再一次没有撞上面具,让她不想和他发生冲突,有的只有不解。 而就在这时,注意到她的目光,李稷静静开口。 “有件事,我不知有没有和你说过,”察觉到怀中少女想要挣脱的意图,李稷避开她的额头低下头来,漆黑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 “请问什么事?” 他根本就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好么。嬴抱月失笑。 李稷声音清淡,按住她肩膀的动作也察觉不出什么感情,只是静静看着她开口道。 “我这辈子,还从未说过一句谎言。” 这倒是难得的美德,尤其是在这个充满谎言的世上,谁又能做到真正事无不可对人言呢? 不过这人的情况,肯定是不想说的东西干脆就不说了吧……嬴抱月看着头顶男人漆黑的眼睛心道。 不过他冷不防和她说这些做什么? “你现在说过了,不过李公子,所以你和我说这些是?” “所以,”李稷漆黑的眼睛看着嬴抱月苍白的面庞静静道,“所以能麻烦你至少活满一年么?” 嬴抱月微微一怔。 随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还能活多久?” “一年。” 这是当初她和他第一次相遇时两人的对话,初次见面李稷就曾断言她只能活一年。 如果她没活满一年就死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算是说了假话。 真是逻辑鬼才。 不过她如果活过了这一年,这人也算说谎了吧?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来告诫她这些? 是担心她可能连这一年都撑不过去? 但这表达方式…… 感受着身后宛如墙壁般坚硬的触感,看着这人一本正经的眼睛,嬴抱月突然很想笑。 但最后她没有笑,一切都化为认真的目光。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嬴抱月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道。 这还是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坐在墙头的赵光看着这一切心底一言难尽。正常人会这么来告诫人的吗?! 赵光一脸无语,这说法简直跟咒人似的,他这二哥不说话要命一说话还是要命。明明刚刚从墙头消失得快如一阵风,但好好一句劝慰人的话这人就不会说吗?! 在不知道内情的旁观者看来,这男子的确就像是在诅咒别人一般。 活满一年?什么情况?姬嘉树皱起眉头。 “这两人以前认识么?”就在这时莫华在他身边淡淡开口,姬嘉树蹙眉看他一眼。 “你也不知道?”看着他的目光,其貌不扬的少年睁大眼睛,随后眯起看着姬嘉树笑了一声,“这位不是你的未婚妻么?怎么她在那儿,你却在这里?” “我在哪里不重要,”姬嘉树闻言目光冷下来,看了莫华一眼微微退后一步,冷冷凝视着眼前其貌不扬的少年,“重要的是……” 他盯着面前少年冷冷开口。 “你为什么居然在这里。” 不是在这个地方,而是明明不该在这里的这个人,出现在了这里。 莫华看着面前姬嘉树清算旧账和洞察一切的眼神,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松开看向姬嘉树耸了耸肩认命道。 “果然瞒不过你么?” “雷法光明剑。”姬嘉树在严密的屏障中淡淡开口,“你当我瞎吗?” “你这说法说的好像别人都是瞎子一般,”莫华无语地看他,“事实上到现在察觉到我身份的人只有你一个好么。” 哪怕碰上这人的父亲,莫华都有把握能瞒上一时,但果然还是瞒不过这位南楚春华君。 少年笑容无奈,“不愧是雷法剑现任剑主,当年大家抢不过你也不冤。” “你的剑法不在我之下,”姬嘉树身侧双拳握紧,凝视着面前伪装到骨子里化名成另外一个人的少年,神情复杂地开口。 “初阶大典你早就参加过了,你如今到南楚来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真相 黑暗中,身份被揭露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在姬嘉树记忆里并不名唤莫华的少年却没有一丝慌乱,而是看着他静静地笑了。 “姬嘉树,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谁,但是……”莫华看着他轻声开口,“我现在是莫华。” 在此时,此处,那个人的身边,北魏初阶大典的队伍里。 他只是莫华。 姬嘉树闻言微微一怔,莫华知道这个绝顶聪明的少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思。 “我现在是莫华,就只是莫华。”他看着姬嘉树一字一顿道。 “现在的我并不是春华君记忆里的那个人。我的目的不涉及我原本的身份,我来此不过为的一些私事也不会危害到别人。”莫华看着姬嘉树道,“我并不是要参加初阶大典来南楚的,如果取得名次我之后也会辞退。” 黑暗中少年神情平淡而坦荡,“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所以能麻烦春华君保密么?” 姬嘉树闻言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如果你不找南楚麻烦,我自然也不去找你的麻烦。” 这人的麻烦可不好找。 况且和耶律齐那样容易失控的人不同,这人向来言出必行,既然他说他不会闹事,姬嘉树自然也不会嫌事不够多的与这人为敌。 听到他的回答,莫华笑了笑,“不愧是春华君,果然通情达理。” “得了吧,”姬嘉树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年初阶大典形势已经够复杂了,他不过是不希望弄得更复杂而已。 但连此人都出现了,想起今日发生的那些事,姬嘉树目光更加复杂,总觉得今年的初阶大典不会那么平静。 “你刚刚说你的身份无人知晓,那么连北魏队伍的人都不知道么?”他紧紧盯住眼前少年。 莫华淡淡道,“那是当然。” “毕竟许冰清的人都混在里面,”莫华耸了耸肩,“我肯定要藏好了。” “那北魏继子呢?”姬嘉树看着他的眼睛。 莫华目光一凝,随后点头继续道,“我说了,没人知道,当然他也不知道。” 他也不会让孟施知道。 “是么,”姬嘉树皱起眉头,既然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么这人说是为了私事而来他倒也能信上几分。 “好吧,我会为你保密。”姬嘉树淡淡道。 “谢谢。”莫华收剑入鞘,低头一礼。 “只不过……”姬嘉树盯着他脸上的疤痕,“不过到底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隐藏身份瞒山过海,不为名不为利不为修行还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他原本的身份他什么做不到?要跑到这里来? 看着姬嘉树费解的眼神,莫华只是笑了笑。 “春华,我也是有想要保护的东西的,”他轻声开口。 其貌不扬的少年看向前方消失已久的背影,眼中露出一抹姬嘉树看不懂的神情。 “那是……”姬嘉树一怔,然而面前的少年看着他突然笑出来。 莫华看向不远处墙角处的少女的身影,“春华君不也已经有了么?” “我,她是……”姬嘉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语塞。 莫华看着他笑了一声,“好了,不逗你了,你就装作没看见我。” 看着墙角处刚刚帮助了孟施后自己却真元干枯的少女和她身边身份成谜的男子,莫华眸光微凝,“而我也就当作没看见这后面的事。”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点头。 “那么就此别过,今日什么都没发生,下次再见到春华君也不认识我。”莫华低头一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姬嘉树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但很快离开看向嬴抱月。 背对这一切的莫华察觉笑了笑,但下一刻他猛地察觉到另一抹似乎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的视线,他肩头一震。 那个女子能发现他? 莫华加快了离开的脚步,但在脚步声中他眼前莫名浮现出那个女子真元枯竭的模样。 这女子今日连战那么多场,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浑身是伤,只要有丰富对战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她无论是内在和外里应该都超过了极限。但她却还出现在了这里。 一开始看到莫华还不知这女子怎么看上去一切如常,直到他看到最后。 孟施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女子是在什么情况下对他出手相助。 即便自身如此,她却还是对境界明明比她高的孟施做出了那样的事。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 …… 听到嬴抱月说会努力的答话,感受着另一位旁观者气息迅速离开,李稷松开了放在嬴抱月肩膀上的手。 嬴抱月站稳脚步稳住身,转身向李稷一礼。 “谢谢李公子的忠告,我会记在心上,那么今夜就此别过。” “记在心上?”然而面前沉默的男人却忽然开口,“真的?” 这怀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道,“就像刚刚那样,你自己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她也没到那么紧张的关头吧…… “真元枯竭并不会危及性命。” 嬴抱月看着面具下那双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双眸,认真地开口。 “我总不能看着他走火入魔。” 还是因为她自己当年弄出来的剑法。 虽然她不记得就是了…… “那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不一定会走火入魔,”李稷淡淡道。 只不过缺少了一些实战经验一时慌乱没处理好罢了。 “处理不好的确很危险,”嬴抱月道。 好在孟施不愧他在年轻人中火法最强的名号,之前她只是疏导了一下那少年就迅速理解,调整好了呼吸。 不过现在看来,经过刚刚那一遭,嬴抱月觉得孟施应该并不是她的徒弟。陈子楚的猜测应该没有成真的可能。 虽然她记忆不全,做出抛徒弃子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但毕竟是自己独创的剑法,如果是她收的徒弟,嬴抱月觉得她应该不会……教成那样。 虽然她没收过徒弟,但作为最为了解的自创剑法,她应该从里到外都很清楚,既然她知道,那么应该不至于教东西只教一半。 这点职业操守她大概还是有的。 而孟施的剑法……嬴抱月目光微深,她觉得更像是本身半懂不懂的人教的。 这么危险的事,也真亏这人的师父能做出来,这都什么人啊,嬴抱月腹诽道。 当然她并不知道,这还真不是孟施师父的问题。 就在这时,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孟施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被他中途丢下,后来却说是迷路了刚刚冲上马车的莫华看向他,面上忧心忡忡,“师兄,你怎么了?” “我没事,”孟施摇头,脑海中莫名回想起那个女子呼吸的节奏,胸口上涌的血气平复了不少。 “你师父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住你,让你不要用后面的剑法,”莫华看着孟施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我那是……” 孟施一僵,随后别过头看向窗外夜空上高悬的明月,深吸一口气。 “我就是想要试试看,想要告诉那些人,那个人的剑法还存在于世。” “更何况对手是嬴珣,我就一时冲动了,”孟施淡淡道,“只想快点打倒他。” “嬴珣公子本来也够不容易了,不知师兄怎么就一直看他不顺眼,”莫华摇头道,但观孟施脸色他还是及时打住了这个话题。 以后他们和前秦的冲突还多着。 北魏的马车一路摇晃着离开,而南楚国师府的马车也即将重新出发。 嬴抱月在墙角边送别了一瞬就消失的李稷,看向走出来的姬嘉树,两人各自都没追问什么,毕竟此时此地不是好的时间地点。 但等回到南楚国师府,看着和临走时不同张灯结彩的府邸,姬嘉树瞳孔一缩,发现这恐怕也不是好的时间地点了。 “春华君和公主殿下,你们总算回来了,让老奴一阵好等。” 而就在这时一个宫中女官模样的嬷嬷迎上来,看着从马车中走出的两人满脸堆笑。 “宫里刚刚传来消息,两位正式的婚期已经定了,今夜按规矩住同一间房罢。” 规矩?这都是什么规矩? 姬嘉树和嬴抱月两人都愣住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喜事 宫里老嬷嬷的话音落下,南楚国师府门前陷入一阵无言的沉默。 夜已深但国师府门口此时却人气正旺,在大门口临时加上彩灯装饰的下人们和宫里来帮忙的宫人们泾渭分明,宫里们的宫人们一脸喜气,而南楚国师府下人们却纷纷神情古怪。 在老嬷嬷开口之时,姬嘉树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家门口多了许多人。 因为国师不在和母亲对这门婚事的冷淡,原本早上他和嬴抱月离开之时,府内只进行了最低限度的装饰。 虽然他事先知晓今晚也会有宫里的嬷嬷来帮忙完成最后的一些流程,但看今早离开时府内的清冷和宫人们的敷衍,姬嘉树原本以为一切的繁文缛节都会保持在最低限度。 毕竟这是一门临时的婚约订婚,因他父亲南楚国师的缺席连婚期都没定下来,无论是宫里还是国师府都觉得面子能看过去就行了,早上的时候南楚王后也不过派了十个人过来而已。 但此时看着在南楚国师府内忙前忙后的宫人们,很显然比早上要多了很多。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姬嘉树看向恭敬地站在门口的老嬷嬷,努力忽视掉她刚刚话语中同房的事情,只集中在前半句。 “婚期定下来了?但之前我并未听说,敢问嬷嬷这是?”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道。 “啊,这个呀,”老嬷嬷像是完全看不出门口少年们的尴尬,一脸喜气地道。 “公子今日回来的晚了,公子们回来之前陛下派人送来了口谕,说是听二殿下说了今日公子和公主殿下琴瑟和鸣的订婚盛况,实乃天作之合,已经做主将婚期定在了初阶大典闭幕之时。” 二殿下…… 姜元元…… 姬嘉树内心无言,果然是那个人搞的鬼么? “哎呀,真是可喜可贺,”老嬷嬷笑道,“陛下王后都十分欣喜,二殿下更是为公子能觅得良媳高兴,听说公主殿下身边的嫁妆队伍都离散了,特地派了许多宫人来帮忙操持。” “二公子的院子老奴已经带人重新布置过了,今夜良辰美景,二公子和殿下快进来吧!” 老嬷嬷笑眯眯道,“老奴就是二殿下身边的人,今晚会好好服侍两位新人的。” 姜元元…… 没想到那位南楚二殿下还有当媒婆的潜质,嬴抱月闻言咬牙,眼前浮现出那个王族少年笑眯眯的那张脸,有点后悔当初离开时候为什么不给他多下点毒。 看着身边姬嘉树闻言一言难尽的神情,嬴抱月深刻怀疑姜元元整这么一出,就是专门给姬嘉树添堵来着。 姬嘉树当时以未婚夫的身份为借口打断姜元元对她的阻拦,结果这位二殿下反过来就送来了大批宫人整出这个场面。 前未婚夫给现未婚夫送人操持婚事还强制把前未婚妻和现任送作堆,也真亏那个人能做出来。果然能在南楚王室活下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那人要不要这么记仇啊? 不过……开幕式的时候订婚,闭幕式的时候成亲吗……嬴抱月眯起眼睛,这安排听起来也非常有姜元元的手笔。 这日子选的也是非常巧妙了,毕竟按照她和姜元元的血盟,初阶大典之时也正是决定她在南楚结局之时。 如果没有成为魁首,她就要进宁古塔,当然这婚也就不用结了。 “这婚期……”姬嘉树看向嬴抱月,在看到他的目光之时,嬴抱月就知道他和她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这不也刚好么?”嬴抱月看向他一笑,“如果一切不如人意,那么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被卷入的姬嘉树也能获得自由。 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微微一怔,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但看着她苍白的面庞和她身上的伤痕。他的心中却忽然升起不明的感觉。 “公主殿下?”门口的老嬷嬷闻言愕然,“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闻言一笑,随后看向老嬷嬷神情微妙,“婚期定下来了的确可喜可贺,可……为什么我今晚要和二公子住一起?”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她和姬嘉树又没成亲,却要同屋?这什么规矩?姜元元那人造出来的规矩?管的太宽了吧?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南楚特有的规矩,”老嬷嬷闻言脸色却没一丝变化,看着嬴抱月一板一眼地说道,“如果是上门的新娘,订婚夜不住在娘家的话,那么为了吉利当晚未婚夫妻要一起同屋守夜,以求日后同甘共苦。” 守夜…… 嬴抱月闻言看向姬嘉树,姬嘉树闻言扶额,“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但这种讨口彩的习俗一般商户和乙姓世家小门小户用的多,甲姓世家嫁女儿怎么可能让新娘直接上门,但偏偏这人的情况…… “陛下和二殿下怜惜公主殿下娘家遥远,特地让公主殿下入乡随俗,”老嬷嬷满脸堆笑,“一切都安排好了,老奴也是奉命行事,二公子和公主殿下可别让老奴难办,喜事变恶事。” 这威胁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姬嘉树头疼不已,只是守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他之前和姜元元说出那样的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但这女子会怎么想?他要是同意,对一个女子而言同屋…… “南楚的习俗么?入乡随俗啊……”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身边传来嬴抱月的声音,“我倒是无所谓。” 无所谓吗? 她身后的姬安歌姬清远归辰归离等人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毕竟她不可能回娘家,而那个锱铢必较的南楚二殿下也是吃定了这一点。 不过些许小事倒也无所谓,真要和这些宫人理论反而循了那存心给人添堵的某人的意。 不过换个地方待一晚而已。虽然就她本人而言,折腾了这么一天她只想回清安院待在姬安歌身边。 “不过……”嬴抱月看向姬嘉树苦笑道,“二公子那边方便吗?” 所以她担心是他这边不方便吗?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摇了摇头。 “没事,不过守夜的话我那边没有准备,恐怕没什么能招待你。” “两位还真是相敬如宾,”老嬷嬷笑眯眯道,“那快进来吧。” 这根本不是相敬如宾而是互相客气吧?姬清远在二人身后看着那个见人说鬼话的嬷嬷,内心无言。 但不管怎么说夜已深,也没人能和宫里人争执这些,姬嘉树在一边认命地微微叹息,跨入门槛。 这胡闹一般的事也只能这样凑合了,总之不过一晚,大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这样吧。 嬴抱月在一边也抬脚正要入门,而就在这时。 “我不同意!” 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尖叫,嬴抱月脚步一顿。 众人抬起头,看向忽然出现在门槛处的女子。 那是叶静姝。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同屋 都差点忘记都还有她了。 看着站在门口处因为愤怒气得脸色发红的女子,嬴抱月内心无奈。 “你……”明明门口站着很多人,但叶静姝却好像只能看到她一人,看上去似乎是把今晚的那个安排当成了她的诡计和一厢情愿。 而嬴抱月没有猜错,在听到礼仪嬷嬷居然让未婚夫妻同住之时,叶静姝就已经认定肯定是那个女人耍的手段。 “你这个不要……”叶静姝手指着嬴抱月,指尖颤抖。 这女人根本没资格进这道门!还想要去她表哥的院子?简直是在做梦! 然而就在叶静姝蠕动着嘴唇要骂出那句话时,一阵风却已经穿过了她的身边。 叶静姝愕然抬起头,但她身前已经没有了嬴抱月的身影。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像是用了妖法一般居然已经站在她身后的女子。 “你……你这个妖……” 这次是又想说妖女了吗?嬴抱月无奈地回过头,看向神情复杂的姬嘉树,“二公子能和叶小姐解释一下这是普通修行者都能做到的事吗?” 姬嘉树点了点头,看向叶静姝淡淡道,“对等阶七的修行者而言不算什么,再正常不过,不用大惊小怪。” 不过姬嘉树没想到刚刚真元都濒临干枯的这个女子居然还能有如此速度,她到底…… “我们家殿下在稷下之宴连胜十六场,现在不过进个门,算的了什么!?”就在这时叶静姝面前响起少年人的大笑。 早就看叶静姝不快的归辰终于找到了机会,他牵着归离的手从站在门外,鄙夷地看了一眼叶静姝,随后一般自顾自地大笑着一边走向嬴抱月。 嬴抱月笑了笑,但没有阻拦他。 “你……” 叶静姝第一次被人如此嘲笑,还是被一个下人。她正要震怒但忽然看着面前姬嘉树若有所思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她心头一跳睁大眼睛。 在场的包括今日在稷下之宴和开幕式时服饰的下人们听到姬嘉树和归辰的话,面上都没有丝毫的怀疑。 居然像是默认了这个女子的能力。 为什么会这样? 叶静姝还清楚地记得这女子刚刚入府时的狼狈,直到今天早晨这个女人明明都还都是所有人眼中有目共睹无才无德的花瓶公主。 为什么只是短短的一天,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她凭什么? “叶小姐,你的心情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就在这时嬴抱月在叶静姝身后淡淡开口,“但你说你不同意,你以什么立场不同意?” 叶静姝一僵。 “我……我可是叶……”她正要反驳,但嬴抱月却已经再次开口。 “你如果是你姐姐,当今的王后娘娘,那当然可以这么说,”嬴抱月背对着叶静姝没看她一眼,淡淡开口,“但你不是,那么就请别说话。” 叶静姝睁大眼睛愕然无言,而一边的姬嘉树微微一怔,心情复杂。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女子不说话则以一说话就直击要害。 就像她的剑一样。 这样看来,这女子之前的确是懒得和叶静姝计较…… “你……”叶静姝气得简直要说不出话来,她以前和其他世家女拌嘴,也都是旁征博引用典故讽刺人,怎么这女人居然敢这么说她? 然而她怒火中烧却一时想不起能反驳刚刚话的词,只能想到更直接的谩骂。 在南楚国师府门口,叶静姝脸色青了又白,死死瞪着居然想往前走的女子,“你个……” 姬嘉树眉峰一蹙,正要开口,这时一个老嬷嬷苍老的声音响起。 “二小姐,你怎么在这儿,让老奴好找,夫人正在找您呢!” 人就站在国师府大门口这有什么好找的,嬴抱月闻言心道 总之来给叶静姝打掩护的人终于是来了,叶氏一直没出现,她身边的婆子却适时出现。 看来是一直躲在一边观望。 “姑母?”叶静姝一愣,随后恨恨看向嬴抱月,“你不要以为……” “嗯,”然而不等她说完,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道,“我先走了。” 姬嘉树点头,但也没比嬴抱月晚多少和众人一起跨入门槛。 这一行人中,自然也没有人会去看叶静姝。 看着叶静姝发白的脸色,一边的婆子倒吸一口凉气,“小姐,小姐我们快回去见夫人,夫人……” 那位夫人大概短时间内不会放叶静姝出来再来这样一出。 嬴抱月听着后面的动静心道,她沿着鹅卵石小路朝已经记得位置的院落走去,在一个岔路口顿住脚步。 从这往左手边是清安院,往右手边是通往姬嘉树院子的道路。 “明月,你……”归辰也停住脚步看向归离,“晚上让归离跟着你……” “大概没合适的地方睡,”嬴抱月转过身看向后面的姬安歌和姬清远,“我的人可能还要麻烦两位。” “没什么,”姬安歌看着眼前这一幕,“毕竟这两位住的地方都是安排好的,一切如常。” “嗯,”嬴抱月笑起来,“我明日也能一切如常了。” 明日能一切如常的回去,但今晚还不可以。 姬嘉树在后面听懂了这句话,看来这女子还真把清安院当成了自己的居所,这到底是…… “走吧,”嬴抱月看向他,姬嘉树收回心神点了点头。 在岔路口两队人分开,姬安歌姬清远和归辰归离走回了清安院,而嬴抱月则和姬嘉树前往他的院子。 从岔路口走出一段,姬清远忽然微微顿住脚步,仰头看向头顶的明月。他身边的姬安歌也随之停下脚步,低头怔了怔,忽然回头看向刚刚的另一条岔路。 “安歌?”姬清远注意到她的目光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姬安歌摇了摇头重新迈开步子,但下一刻在走动中她看向姬清远冷不防开口,“大哥,你还好么?” “嗯?”姬清远一愣,姬安歌瞥了一眼左后方脸色有些苍白的归辰,看向姬清远,“二弟的院子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过夜,还真让人担心。” 按照他们父亲制定的家规,公子娶亲前院中不得有女子服侍,姬清远和姬嘉树的身边连一个丫鬟都没有。不过姬清远身边还有她这个同胞妹妹在,她那个二弟的院中可还是第一次迎来一位女子。 叶静姝之前无数次想赖在那都被姬嘉树给请了出去,后来他干脆借着禁足的由头谢客,但今日…… 想起那两人的身份性格,姬安歌一脸古怪。 “大哥,你说……他俩现在待在一个屋子里干什么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共眠 嬴抱月并不知道某姬氏兄妹正在站在月光下揣测她和姬嘉树今晚在做什么,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她今晚要做什么。 “那么老奴就先出去了,二公子和殿下如果有什么需要,可直接唤人。”来到姬嘉树院中一走进屋内,那位老嬷嬷一脸堆笑地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还关上了房门。 如果不是门没锁,嬴抱月这时真要怀疑这些人的居心了。 不过都到了这时,怀疑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她收回目光转而打量起被带入的这间居室。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姬嘉树的院子,但却是第一次进入这座小院中的屋子。 之前她来的时候连堂屋都没进,只是站在院子里看了几眼。和姬清远与姬安歌两人所住的清安院不同,许是因一人所住,姬嘉树所住的小院是个一进一出的院子,面积比清安院要小一些,在世家子中也算是简朴的。 正房、厢房、下房与雨廊围成一个院子,中间空地草坪面积较大,山石上遍布剑痕,能看出一个少年经年累月勤学苦练的痕迹。 但此时就连这些山石上都贴上了红纸,院门口挂着的灯笼换成了红色,正房的窗棱上贴上了喜字,最里侧里屋内的卧榻也换成了大红色。随着他们进入,布置的宫人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她和姬嘉树与这一团红色待在一起。 唯一不那么红的就只有正房里屋外的一方书案,嬴抱月此时和姬嘉树就正站在这方书案边。 院中正房是书房套卧房的设计,嬴抱月看向身边码着满满竹简纸张的大书案,不难猜出这里就是姬嘉树的书房。 书案上因为码满了书难以下手,而下人们向来没胆去碰他的书,由此书案成为了整个房间中唯一免遭红纸红绸毒手的地方,然而看着站在书案边那个少女的身影,姬嘉树却还是觉得眼前一切都如此的红。 “你……” 姬嘉树站在平素读书的书案边,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因他从不在书房和居室会客,这里连椅子都只有一把。今天那些宫人擅自进来收拾了这么一通,什么都记得添却唯独不记得再添把椅子。 屋里其他还能让人坐的地方……姬嘉树看向里屋又猛地收回视线。 就只剩里面的床了。 姬嘉树看向神色如常的嬴抱月,微微叹了口气,将他平素读书的椅子拉了出来,“请坐。” 嬴抱月的目光落在屋中只有一把的椅子上,抬头看向他。 “我……我等下去让他们再拿一把来,你先坐吧。”姬嘉树不可思议地发现他能意识到这女子在想什么。 然而他还是猜不到她会说些什么。 “不用麻烦,我坐地上就好。”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姬嘉树闻言一愣,随后愕然看着这人蹲下身居然真的就准备坐在地上,他浑身一震正准备阻止却发现嬴抱月忽然伸手从书案下抽出了一个蒲团,坐到了蒲团上。 “真亏你能找到。”看着坐在蒲团上后背靠着桌案伸展身体的少女,姬嘉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般这种地方都有,”嬴抱月笑了笑,“借用一下。” “请便。”姬嘉树摊手。 “然后,”下一刻嬴抱月坐在蒲团上抬头看他,“这守夜倒是要做什么?一夜都不能睡吗?” 姬嘉树愣了愣,随后看向她身上的伤痕,“你的伤还好吗?” “伤还好,之前处理过了,”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但我现在,非常的困。” 姬嘉树微微一怔,低头看着面前少女微笑着的脸庞。 她不说,真的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来。 但事实上她不累才不正常。今日一战,她比所有人的消耗都要大,哪怕是铁打的大汉此时都该瘫软了,但她却一直撑到现在,还无法得到安歇。 姬嘉树身侧手指握紧成拳,忽然对那个惯于玩弄人心的王子产生了一丝愤怒。 “我只要有能睡的地方在哪都没关系,”看着少年眼中的怒意,嬴抱月心底泛起一丝暖意,看着姬嘉树笑了笑,“不过一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一晚…… 没什么大不了吗? 对她而言其实是想尽快回到他的长兄长姐身边是吗? 姬嘉树看着毫不在意地坐在地上靠着几案就准备休息的少女,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人我不会让他们进来,守夜不过做个样子,你睡吧。” “那就好,”嬴抱月笑了笑就准备阖上眼帘,但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姬嘉树有些犹豫的声音。 “话说……” “嗯?”嬴抱月睁开眼睛,只见姬嘉树看了一眼内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看了下,屋内被褥是刚换的新的。” 嬴抱月看着他,姬嘉树顿了顿,他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道,“你进屋去睡吧,我就呆在这里,不会进去一步。” 嬴抱月怔了怔,屋内气息因为这句话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姬嘉树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有点蠢,他是个等阶五的修行者,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从修行者的角度而言,他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因为等阶高的修行者什么都能做到,而低阶修行者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这女子不会多想吧? 姬嘉树内心无奈,但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敲击声,“二公子!” “怎么了?”姬嘉树皱眉。 “老奴看书房灯还未熄,提醒二公子一句,这守夜您要和公主殿下待在一个屋,可别一人书房一人里屋,这可不合乎规矩。” 这都是什么规矩…… 姬嘉树觉得自己再好的脾气都快受不了了,但这时嬴抱月扶着几案站起身,微微打了个呵欠。 “那我进去睡了,姬公子也进来吧,省的外面一直敲。” 影响睡眠。 她……她说什么? 姬嘉树闻言睁大眼睛,但不等他反应,嬴抱月已经走进里屋,躺到了床榻之上。 少女的呼吸匀净,几乎像是瞬间就睡着了一般。 窗外再次响起敲击声,姬嘉树皱起眉头看着榻上的少女拉起了屏障,随后吹灭书房的灯走进里屋。 他在离床三步开外的距离外停下脚步,移开视线。 但他的里屋就这么大,想完全避开床是没那么容易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姬嘉树挪回视线,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平躺着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 “怎么了?你要去哪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姬嘉树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向睁开双眼的嬴抱月。 “我在这影响你休息,我去趟后山观星,你在这好好睡吧。”他硬着头皮道。屋里有通往后山的密道,在禁足的夜晚因为某个存在也形成了习惯,此时正好能避免尴尬。 后山…… 观星…… 然而姬嘉树没想到嬴抱月闻言忽然沉默了一瞬,看向他问道,“你家后山,有树吗?” 姬嘉树一愣不知道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有。” 山上怎么可能没树,再说了正因有树他才要去。毕竟只有在有树的情况下,他才有希望呼唤到那位神灵分身。 “这样啊……”然而姬嘉树没想到听完他这句话,躺在床上的少女忽然神情复杂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姬公子,你还是呆在这里罢,我不介意的。” 毕竟你去后山……吵的人还是我啊…… 嬴抱月翻了个身默默心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风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蒙在窗户上的红纸,留下朦胧的红光。在微微的光线里,姬嘉树靠在床边从调息中睁开双眼。 他静静凝视着眼前模糊的光线,身后传来少女平稳的呼吸声。凝视着窗外的晨光半晌,他静静转过头。 平躺在床上铺着的红绸上的少女,身姿和昨天晚上比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安静地躺在那里浑身却缠绕着极为特殊的氛围。 晨光中,她仿佛随时都会融化消失一般。 姬嘉树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一幕, 她身上的颜色一直都很淡,但此时躺在红绸铺就的床铺上,雪白的肌肤都被染红,好似躺在火红的花朵之中,让他忽然想起昨日她走下台阶红衣消散带来的那一场红雨。下一刻姬嘉树的目光停留在少女脸颊上的几道伤痕上微微一怔,一时没能移开视线。 然而再下一刻,嬴抱月的眼睛忽然静静睁开,偏过头看向他。 姬嘉树一愣,顿了顿道,“你醒了?” 其实他一直知道,她虽然看上去是睡着了但至少保有三分清醒,在昨晚一整夜中,每当窗外有人经过,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气息细微的变化。 这让他盘坐地上也一动不敢动,只要有一丝真元的波动,他都怀疑这个女子都能立刻苏醒过来,哪怕在如此精疲力尽之时。 这份敏锐和警觉让身为等阶五修行者的他都有些自愧不如,同时姬嘉树心情也有些复杂。 看着面前睁开双眼就十分清醒的少女,姬嘉树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到底有什么样的一个地方,什么样的人的身边,能让她安心地睡一觉呢? 他不知道。 虽然他什么都知道什么又都不知道,然而看着那个少女清澈的双眼,姬嘉树最后只是笑了笑看向她,“睡得好吗?” 嬴抱月平躺在床上微微侧过头来,看向盘腿在地上坐了一整夜的少年。 她的确在睡觉的时候也会保持三分清醒,但刚刚就在她睁开双眼的瞬间看到那个靠在床头的背影,忽然眼前有一瞬的模糊。 “你醒了?昨晚睡的好吗?” 在朦胧的晨光里,她仿佛看见一个背靠着床板坐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转过身,向她俯下身来,看不清面容的面庞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嬴抱月怔怔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一切,但那个身影却在她的眼帘里淡淡逝去,一束晨光晃入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只清晰地看见面前姬嘉树疑惑的面庞。 “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嬴抱月摇了摇头看向他笑了笑,“我昨晚睡的很好。”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恍惚中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什么? 那是……她的记忆? 什么时候的记忆? 嬴抱月眸光如水面般摇曳。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那就好,没想到这一晚过的还挺快的,”这时姬嘉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嬴抱月看向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年,露出歉意,“昨夜真是委屈了姬公子。” “没什么,修行者就是这一点方便,”姬嘉树笑了笑,虽然昨晚她和他也一起考虑过了一起躺着和打地铺等考虑,但作为修行者最方便也最自在的方式莫过于修炼一整夜。 姬嘉树以前也尝试过彻夜调息修行,所以此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 而此时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板,而那女子躺在床上,他们居然就以这样特别的姿势这么说起话来,也是他从未想到的。 “昨晚估计有不少要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都在陪我修行,”姬嘉树打趣道,“我这么练上一夜,再参加初阶大典估计都能再拿个魁首。” “你现在再参加是违规吧……”嬴抱月看着他的侧脸无奈道,“其他修行者该说你不给他们留活路了。” “那倒是,”姬嘉树笑起来,不过这么多天来他还是第一次晚上没有去后山呼唤腾蛇,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可惜,失去了能和他探讨修行的人,他也只能这样一个人打坐。 “我要再参加就只有中阶大典了,”姬嘉树笑了笑道,“中阶大典的魁首可不好拿。”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他,“连你都觉得难吗?” 之前在归辰那里,她只听说过他对初阶大典的热衷,但这么多天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中阶大典,提起的人还是堂堂南楚春华君。 “东吴有许多高阶修行者,”姬嘉树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女道,“不说别人,如果昭华出场我就很难获胜。” 他耸了耸肩膀,“毕竟那人听说已经等阶四了。” 昭华? 嬴抱月顿了顿,看向姬嘉树,“你是说那位……东吴昭华君?” “嗯,”姬嘉树点头,“不过那位行踪神秘,连境界都只是传说,也不知会不会参加。” “不说昭华,今年的中阶大典,北魏的光华君和后辽风华君也到了参加的时候,”姬嘉树笑了笑道,“到时候是真的强手如云,肯定是一场恶战。” 人神死后,山海大陆修行界沉寂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到了新生力量长成,也到了迎来新的一轮热潮的时候了。 姬嘉树目光深远。 “如果中阶大典上能诞生不少新的等阶五等阶四,也许久违的的高阶大典会重现天日也说不准。”姬嘉树认真道。 山海大陆已经多年没有再出现新的天阶修行者,不少老人们猜测会在他们这一批格外优秀的年轻修行者中诞生。 现知的战国六公子就会有三位出场吗?嬴抱月听着初次听到的中阶大典未来的战况,只觉得前路遥遥。而听到姬嘉树话语中的高阶大典,她微微一怔握紧了手腕。 那正是她所渴求的,成为天阶,成为等阶二,她才能活下去才有找到当年真相为她最重要的人报仇的力量。 那么至少,她要能赢下初阶大典,达到中阶大典,见到此时尚且还只停留在姬嘉树话语的高阶大典所在的地方。 而最初的一关,初阶大典已然开始。 “高阶大典啊,”嬴抱月从床上缓缓坐起,看向姬嘉树笑了笑道,“真让人憧憬。” 姬嘉树闻言一怔,她在说什么? 哪怕对他而言,高阶大典都是一个遥远到需要拼命去够的存在,而眼前这个等阶七少女居然不是只想着参加初阶大典,还想参加高阶大典吗? 只有高阶修行者够多才能开高阶大典,过去已经七年都没有再出现过,今年希望虽巨大但下一次也不知道在何时,这女子这么说是想今年就参加吗? 她……到底想要走到哪里? 如此低微的境界,她到底想怎么做到这一切?她又怎么能做到这一切? 就在这时,姬嘉树看着手臂撑在床上缓缓坐起身嬴抱月,忽然眸光微凝。 “昨晚谢谢你,”嬴抱月看向他道,“如果无事的话我先回去清安院,你……”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书卷般的气息拂面而来,嬴抱月坐在床上怔了怔没有动,看着忽然向她俯身过来的姬嘉树。 “我发现……”姬嘉树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轻声开口。 “你的呼吸方式是不是有一些特别?” 第一百六十九章 呼吸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面庞,如果说之前他只是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对劲,但经过昨晚一夜足够长的时间,他已然能够察觉。 这个少女的呼吸远比寻常人要悠长平静。 因为姬嘉树突然的俯身,原本半身都已经起身的嬴抱月只好又躺了回去。 但眼前的少年却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此时距离的有多近,明亮的眼睛满满的疑惑。 姬嘉树俯身仔细地看着平躺在床榻上的少女,只因突如其来意识到的一切而惊讶不已。 这份呼吸中的悠长平静他并不陌生,这与寻常修行者打坐修行时全神贯注后所进行调息时的韵律很像,所以之前他每次和这个少女相处的时候并没多么注意。 但经过昨晚那么长时间两人单独又没有别的事打扰的相处,姬嘉树震惊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对这女子而言,对其他修行者而言全神贯注后才能做到的调息,是她一直都在进行的呼吸。 无论是在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在清醒的时候还是在睡觉的时候。 换句话说,如果他猜测的一切是真的,这个少女真的能做到这样的事的话,那意味着全天十二时辰,她无时无刻不在修行。 可……怎么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看着被他笼罩在身下但呼吸丝毫未乱的少女,平素被其他同窗夸赞心如止水的姬嘉树,第一次无法再保持平静。 在过往那么多年以来,不是没有修行者尝试过这样的事情,但平素修行者调息都需要抱元守一有合适的地方打坐集中精神才能做到,把这样的事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谈何容易? 如果都能做到这样的事,修行也谈不上修行了。 姬嘉树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的眼睛死死咬紧了嘴唇,等待着她的答案。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全神贯注的双眸,嬴抱月却有一丝走神,明明是这样的姿势,但他们之间却没有任何和风月有关的情绪。 姬嘉树眼里满满的求知欲,如此专注和纯粹让她想起第一次在巨灵木听到这个少年的声音之时的事,那时他也是如此迫切地追问和修行有关的事。 南楚春华君专注修行还真是名不虚传,这人如果生在上辈子她待过的那个现代世界,一定是个一等一的学霸,极富钻研精神的那种。 呼吸吗? 嬴抱月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少年的脸庞,摸了摸自己的唇和咽喉,脑海中浮现出她小时候无数次沉在云梦泽中窒息训练的记忆。 “我觉得你大概猜到了,”她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不过很特别吗?” 姬嘉树面色变了。 下一刻他闭上眼睛,集中起全身的所有注意力,将呼吸聚拢,变得悠长,尽量和上这个女子的节奏。 像调息那般深远,与调息甚至都有些不同,更为稳定平静,还有着一些他没弄明白,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时姬嘉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昨夜气息紊乱的孟施能在这个女子的手下那么快的恢复,因为她用自己的呼吸引导了他。 “我不太清楚,但和修行时的调息很像,”姬嘉树睁开眼睛道,但就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就能感觉到他的调息已经断了。 连他都没办法一边和人说话一边调息。 但眼前少女的呼吸还没有乱。 有些东西像是被刻在她的骨子里,真的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已经成为了本能。 “修行的调息吗?”嬴抱月顿了顿看着他道,“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从原理上来说,的确能说的过去的,但姬嘉树不说,她还真的不知道。 因为和修行相关了,所以她不记得了。 对她而言,这的确就是呼吸的方式。人能忘记很多事,但却忘不了生存的本能。 她的仇人夺走了她的很多东西,但这世上夺不走的东西,依然存在着。 “你是怎么做到的,”姬嘉树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问道。 如果她能做到这样的事,她身上真元速度增长的不同寻常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让人无法理解的就是,怎么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熟能生巧,”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小的时候练过。” 说起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但正因为是他,才知道是多么不简单的一件事。 那么多人想要做到,却都失败了的尝试。 如果只是训练就能做到,那到底是多么刻骨铭心的训练,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而姬嘉树不知道的是,那份铭刻在嬴抱月骨子里本能比寻常人想象的还要强。 甚至穿越了时空和肉体依然存在的。 直到今日,在被剥夺至此的现在,依旧能化为她的力量。 就如没有人知道,她被剥夺之前是多么强大一般。 看着眼前少年愕然的神情,嬴抱月躺在床上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姬公子,还有什么问题吗?我要起来了。” “起……”姬嘉树回过神来猛地一愣,才发现他刚刚干了什么,少年猛地退后一步,好在他是修行者步子稳,不然嬴抱月担心他险些闪到腰。 “抱……抱歉,”姬嘉树有些手足无措的赔罪,“刚刚我太……” 太惊讶一时专注其中,但礼节上却唐突了女子。 看着行礼姿势无比标准谦逊的少年,嬴抱月有些想笑,但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没好意思笑出来,最后目光却有些怔忡。 昨晚姜元元胡闹的举动,其实有为难他们的心思在,但其实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场婚约也是,目前也保持在了对他们双方伤害最小的程度上。 当然有姬墨闭关还没出来搅局的原因在,但很多事上,也多亏了这位姬二公子的清风明月。 也不知姬墨是怎么生出这么清风明月的儿子来的。 虽然他的父母包括和母族和她当年曾有过过节,但他的确什么都没做。 “不过是些小事,姬二公子你不用在意。” 嬴抱月看着站在三丈开外依旧在行礼的姬嘉树,起身下床走到他身边,笑了笑道,“话说二公子,关于之前我们说的解除婚约的约定。” 姬嘉树闻言一怔抬起头,只见眼前少女认真地看向他,“如果这一次能成为魁首,我会借此向南楚二殿下提出,解除我们的婚约。” 嬴晗日那边讲不通,但姜元元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手段并且似乎有想利用她的心。如果她输了本来婚约也就不成立,但如果她赢了,那么在姜元元面前,她也拥有了一些筹码。 看着面前的眸光纯粹的少年,嬴抱月目光宁静。 她受他帮助良多,但她身份和时间有限,并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唯一能做到的那件事。 那就是放他自由。 “那个约定?”姬嘉树一愣想起之前他和嬴抱月关于婚约的约法三章猛地反应过来,但想起还在闭关的父亲和深不可测的姜元元他顿了顿开口,“倒也不用勉强……” 这女子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如果说他当初的确迫切想解除这个婚约,但此时在知道她面对着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却有些…… “不论发生什么,”而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少女笑了笑看着他认真道,“我一定会遵守解除婚约的约定的。” 第一百七十章 序曲 嬴抱月说完,姬嘉树再次一怔,但随后点了点头。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最后想了想道,“嗯,不过在那之前,最重要的是你能安全渡过这次初阶大典。” 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了?嬴抱月目光一顿,但眼前少年神情陡然认真起来。 姬嘉树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你准备参加不是吗?” 虽然刚刚那女子的话让他心头一跳,但仔细想来这也是那女子能成为魁首才会发生的事。 而以这女子现在的境界和身份处境,这个可能几乎微乎其微,姬嘉树现在担忧的,是她能不能活下来。 不管婚约最终会变成什么样,他这莫名其妙的心情又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 就像他当初拜托陈子楚和许义山时说过那句话一样。他不希望这个女子死去。 起码不要随了别人的愿而死。 姬嘉树很清楚,在昨天的那场盛宴中,他确实感觉到了有人投射到那个女子身上的杀意。 就在这个女子决定参加初阶大典之时,他也明白作为七年后第一个以女子身份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她的身上还要承受多少的杀意和恶意。 有无数人想要她死去。 就算撇开这些不言,初阶大典尤其是众人战第一轮也非常危险。 因为这是唯一一场不会在众人面前发生的争斗。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婚约者,在知道第一轮的规则的时候就该拼命阻止了,但偏偏他不能阻止。 为什么她还没参加一个两个都在担心她的性命?不要在参加前就这么一直给她插旗啊,看着眼前少年的目光,嬴抱月苦笑道,“话说到底会发生些什么?我只是粗略听说过规则。” “下午的时候前秦的继子,也就是嬴珣大概会聚集前秦的修行者,”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到时候他也会仔细告诉你们。” “简单来说,就是所有修行者需要在一座山林里待上三天,其中有不少陷阱凶兽和……鬼。”不知为何说到这个‘鬼’,眼前少年声音忽然一顿。 “鬼是什么?”嬴抱月问道,她也算是战斗经验丰富的人,自然很清楚这个鬼不可能是真的‘鬼’。 “是由人所扮,”姬嘉树道,“一般是高阶修行者,作为安排的对手。” 也就是有人为扮演的反派了。 本来那么多修行者进山就容易发生争斗,结果官方还有人下场专门负责将水搅浑,可想而知那三天会有多混乱。 “进山之前要签生死状,”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道,“因为最后是看每个国家存活人数占进山人数多少定输赢,所以……” 他深深地看了嬴抱月一眼,“虽然明面上禁止私斗,但等阶低的修行者往往会成为被狩猎的对象。” 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都是人心。 嬴抱月闻言一怔,虽然她多少能猜到一些,但因为是师父曾制定的规则她本没想太多,但从参加过的人口中说出,就显得十分真实。 “原本就是这样的吗?”嬴抱月凝视着姬嘉树。 “以前其实……对私斗查的很严,”姬嘉树顿了顿道,“但从七年前开始……便不再限制这些了。” “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以求培养出各方面都更强大的修行者。” 哪里是为了更强大,嬴抱月目光微沉,果然是七年前开始,这意味着三天三夜里那座山会变成法外之地,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在养蛊,如果是姬嘉树这样名声在外的强者倒还没什么,但进山后弱者显然会成为首先被淘汰的对象。 这里的淘汰,就是指死亡。 当然经历过昨日一战,倒也不会有很多人把这女子当成软柿子,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少女心道,但问题是她的身份如此,高阶修行者中难免会有人会动心思。 看着嬴抱月他忽然叹了一口气,“你当初要是一直能隐藏身份就好了。” 却没想到她会为了许义山放弃对自己的保护。 “计划赶不上变化,”嬴抱月笑了笑道。 “你当初……”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姬嘉树忽然心头微动,看着这双眼睛他问道,“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女扮男装?” 这样的话她无疑会少很多阻力,根本不用走上这最艰难的一条道路。 虽然男装不好扮,但姬嘉树很清楚这个女子肯定有办法的,放在不认识她之前,如果得知有女子参加初阶大典,他觉得不论是谁肯定会先选择女扮男装。 那么她不用去和姜元元打赌,也不用被针对,甚至会成为难得的黑马惊艳一时。 “只要能参加,不论是什么身份不都应该可以吗?”他喃喃问道。 为什么这女子不选择明显更好走的路? “如果真的有难言之隐这么选择没有什么错,”然而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但如果在可以选择的时候这么做,我觉得等于承认了这一切。” “承认了什么?”姬嘉树闻言一怔。 “等于承认了现在的一切是对。”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开口。 女子不能修行。不能参加初阶大典。 女子不能参政。不能做官。 除非假扮成男子。 “但这一切是错的,”嬴抱月看着姬嘉树认真地开口。 男修也好女修也好都没有错,她的师父创造出这样的仪式,是为了所有的修行者,并不是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可现实篡改了这一切。 但这不意味着在这样的亘古长夜里,她会选择向这样的现实屈服。 这是一场漫长的复仇,如果不是以女子的身份参加,对她和对她的师父而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错的是他们,不是我,”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如果我这么做了,等于放弃了吧。” 放弃了证明这一切是错的。 错的另有人在,不是她的师父。 她不会放弃。 不会为这现实改变。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有晨光打在她身上,落成微微的光圈,柔软而坚韧,是独属于她的坚韧。 “我明白了,”他闭了闭眼睛开口,静静看着后他一届,即将踏入那死亡之地的修行者。 “祝你一切顺利。”他轻声道。 “嗯,我会的。那么我回去了。”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开。 姬嘉树看着晨光中那个少女单薄的背影。 她不会为世界所改变,那么她所要做的,是改变这个世界吗? …… …… 正如姬嘉树所说,就在嬴抱月回到清安院后不久,归辰就收到了由前秦继子发给所有参加初阶大典的前秦修行者的帖子。 当然,没有发给她。 但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登记名册的时候,她和归辰填了同一个地方,但总之托归辰的福嬴抱月也看到了这一封帖子。 这是邀请所有前秦修行者今晚去叶府共同商议众人战策略的帖子。 但初阶大典就在两天后,那么多的修行者都是初次见面,嬴抱月不觉得此时第一次召集能商量出什么东西。但她猜测嬴珣应该本身已经组织起了一批实力较强的前秦修行者作为主力,毕竟团战必须培养配合,临时组队显然不现实。 而主力之外的应该都是纯负责听话的外围人员。 而她和归辰显然是外围人员,在团战中主要的任务应该是保命。 但听说众人战中的各人得分,和每个修行者在这场胜利中的贡献程度有关。 这也意味着,就算她活了下来,如果不能做出点什么,也不一定能拿到成绩。 真是可怕的规则。 而就在思索着这些,随着天色的变暗,嬴抱月和归辰一起乘坐马车,来到了嬴珣这么多年居住和被收养的府邸。 也是叶静姝和叶思远的长大的地方。 南楚大司空的府邸,叶府。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叶府 虽然曾和姬墨有诸多过节,但南楚国师作风朴素在南楚历来非常有名的,而在看到南楚叶氏本家的府邸之时,更能让人充分认识到这一点。 “这就是……南楚叶氏的府邸……” 走下马车归辰抬起头,愕然看着眼前庞大的府邸。 眼前的府邸虽然和丹阳城内的中心有一定距离,但却足以称得上是盘踞一方。归辰觉得南楚国师府已经够大了,远远超过他自己本家的大司马府,但他没想到眼前这南楚叶氏的府邸居然比南楚国师府还要大。 这已经不是几进几出的问题,南楚国师府是凭山而建,而南楚叶氏的府邸里,甚至有着自己的山。 零落有致的院落中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精致奢华中又透露出风雅,但更多的还是透露出宅院主人的权势。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嬴抱月仰头看着眼前的建筑,“丹阳第一府,的确名不虚传。” 还好她当初剑劈的是南楚国师府,这叶府的面积……劈起来应该不容易吧…… “丹阳第一府么?”归辰并不知道嬴抱月心中此时转过的危险想法,只是为这个名号和其背后蕴含的意义睁大眼睛。 能拥有丹阳第一府邸,这意味着南楚叶氏的确算的上是南楚第一世家。 “原来真的……”归辰喃喃开口,却没能说完。 “怎么了?”嬴抱月侧目看向他。 看着那个女子清澈的眼睛,归辰肩膀一震,摇了摇头,“没什么。” 归辰低下头咬紧了嘴唇。他本想说的是,原来叶静姝和叶思远的家族原来真的那么强大。 看着是身侧少女平静的侧脸,他心中腾起无数思绪。 她是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敢于与他们为敌吗? 府邸代表着一个家族的真正底蕴,和他父亲归昌依赖君恩往上爬的人不同,南楚叶氏的府邸如此庞大甚至足以刺王室的眼,却依旧存在于此,这足以显示南楚叶氏的实力。 作为被太祖皇帝嬴帝扶上王位的现任南楚王室,对于这样强大的世家都只能拉拢。 而他身边的这个女子既然能说出丹阳第一府这句话,证明她很清楚这一切。 但她对待叶静姝和叶思远的态度却没有任何的不同。 “没想到珣……没想到堂哥他一直住在这么大的家里,”这时归辰只听身边的少女仰望着眼前府邸忽然开口。 她笑了笑道,“这比阿房宫里的宫殿也差不了多少。倒是让人放心了不少。”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府邸。 这里就是嬴珣他母族,也是养育出那个当初在阿房宫她见过第一面和最后一面的那个女子的府邸。 放心? 归辰一愣,看向身边的少女。她的声音很平静,但不知为何他却从中听出了些许异样。 “明月……”归辰正想开口,但就在这时陆续有其他马车到达,四周响起不少修行者称兄道弟的声音。而看到站在正门前的女子几乎所有人的声音都齐齐一顿。 “她怎么在这里……” “之前的传言难道是真的……” “一个女子还是个公主,这不是来添乱吗?” 在前秦修行者们的窃窃私语里,归辰却只见身边的少女笑了笑看向他,“我们进去吧。” “好,”归辰连忙点头,握紧手中的帖子向门房走去,叶府的侧门此时拿着帖子的修行者络绎不绝,他也像前面的人那样将帖子递给门房就想进去,却没想到被拦住了。 被拦住的人不是他。 “等等,”归辰眼睁睁看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向他身边少女行了个礼阻拦道,“殿下,您没有帖子是不能进的。” “我不认得你,”嬴抱月看了一眼那个家丁,“但你是前秦口音,还能认得我……” 她眯起眼睛看向他,“是有人授意让你在这专门等我的吧。” 专门等着拦她。 嬴抱月这幅身体没有画像流传,稷下之宴也只有特定的人能参加,丹阳城内能认得她这张脸的下人可不多。 “殿下,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您别为难小人……”听到她的话家丁浑身一抖,但眼底露出一丝精光看着嬴抱月畏畏缩缩地开口,连连作揖,愈发引起后面的人不满。 “这公主……” “既然嬴珣公子都没发帖子给她还非要来……” “无理取闹……” 归辰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握紧了腰边的剑柄,这把剑还是他和东吴那边那位护卫借来的。就在他准备从清安院出门之时,那个蒙面的护卫不知为何在院子中磨剑,看到他看过来就递给他一把,说他今天可能会用到。 虽然他也不算会用,但他觉得这剑今日是真能用上。 然而就在归辰想要拔剑之时,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覆到了他的手背上。 “明月?”他愕然看去。 明明在如此多的恶意中,归辰却忽然看见身边少女嘴角泛起笑意。 “嗯,我不为难你,”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家丁道。 “那……”那家丁眼底露出一丝喜意,“那还请殿下打道回……” 回…… 咔嚓一声,看着划过天际的剑光,家丁僵在原地。 “我不为难你,你尽管履行你的职责,”嬴抱月抽出归辰腰边的长剑,“我进去看向我的堂哥,我思其心切却无人理解,只能出此下策。” 一道剑光劈下,原本挡在门口的家丁和护卫条件反射的闪身,连身后风言风语的修行者都一步退出三丈远。 开什么玩笑,这女人的剑法他们昨日可是见过的! 侧门口的家丁和护卫目瞪口呆,但下一刻他们身前的女子已经不见了。 “归辰,快过来。”嬴抱月站在门槛后,回头道。 “好……好!”归辰将请帖往家丁手里一塞,一个箭步冲入,咔嚓一声,他腰边的长剑入鞘。 那个少女在他到达她身边时瞬间抬手入鞘。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流程行云流水,熟练到不可思议。 “你们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门房处的家丁和护卫们一眼,“故而是我硬闯。” “走吧。”说完她看了一眼归辰,两人并肩离开。 “等……”门口家丁伸手但却没有那两人的速度快。 “方管事……这……”护卫愕然。 “还不快去追……”看着府前窃窃私语的其他修行者,家丁猛地一个跺脚,“快去通报公子!” 但不管叶府的通报速度和护院到达的速度有多快,归辰和嬴抱月已经到了抄手游廊。 虽然没人引路,但跟着前面进入的修行者就知道怎么走。 几乎不到半刻钟,随着人流他们已经到了一处三进三出极为幽静宽敞的院落前,而此时叶府的护院们终于从后面追了上来。 “等……” “快拦住……” 走在前面的修行者愕然回头看向后面的骚动,但归辰却发现他身边的少女充耳不闻,在所有人停住脚步的时候,只有她还在带着他向前走,他们已经走上了屋檐下的长廊,前方就是墙角转角。 “发生什么事了?”这时一个清亮的少年的声音从转角后传来。 归辰看着面前走到转角前的少女忽然停住了脚步。 时间仿佛在一瞬静止。 归辰怔怔抬起头,看着面前走廊上几乎要撞个满怀的,面对面四目相对的堂兄妹。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划分 “别、别走……” “姐姐,不要丢下我……” “珣儿……会听话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少年冰冷的声音传来。嬴抱月猛地一怔,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冰冷又疏离的眼神,将所有的回忆藏在心里。 归辰看着眼前的少女在短暂的沉默后退后一步,向眼前的少年欠身行礼。 “堂哥,好久不见。” “臣妹向你请安。” 虽然嬴珣被前秦王室放逐,但作为平辈的嬴晗日本身并不能代表宗室完全抹去嬴珣的身份,在族谱上嬴珣依旧是太祖皇帝长子嫡孙,位置要高于抱月公主。 所以两人见面按照礼数,是嬴抱月向他行礼。 理应如此。 但看着眼前退后一步的少女,嬴珣却愣了愣抬起了自己的手。 就在要触到她的肩膀前,忽然僵在了半空中。 归辰一愣,这一幕十分诡异,嬴珣的目光很冰冷,但动作却并不符合他的神情。 然而下一刻却只见嬴珣自己也愣住了,怔怔看向他的手。 “公子?”追到院子里来的家丁护院看着这一幕也定在了院中。 在一片寂静里,嬴抱月抬起头,怔怔看向抬在她肩膀上的手。 在那些相依为命的岁月里,尚在襁褓中和蹒跚学步时的嬴珣想要她抱起来时候,也会这样抬手去够她的肩膀。 但人的记忆,会留到这个时候吗? 在她和他的父亲订婚后,嬴珣曾闭门不出将她拒之门外,直到她失去最后的那些记忆,他们再也没有相见。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是为什么? 嬴珣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明明是他从小最讨厌的堂妹,但就在刚刚她向他行礼的时候,他却不想看到她向他低下头。 看着嬴抱月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睛,他有一瞬的恍惚。 曾几何时,他是不是也看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公子!公主殿下不听劝阻非要闯进来!” 在护院们的一声高喊中,嬴珣猛地回过神来收回手,嬴抱月也站起身。 嬴珣皱眉看着她,“我记得我没给你发帖子,你来做什么?” “是吗?我还以为是堂哥你忘了,”嬴抱月将刚刚所有思绪收回心底,看着眼前满脸不快的少年笑了笑,“也是我没通知你,我要参加初阶大典。而我……” 嬴抱月指了指自己,“我是前秦的修行者。而你……” 她指了指嬴珣,“你是前秦的继子。” “你理应邀请我。”嬴抱月静静道。 嬴珣一愣,他的确是内心抗拒这女子的搅局才故意没发帖子,却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直接的上门。他想要反驳但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没有道理的事就是没有道理,不要因为个人好恶去找理由。” 没有道理。 嬴珣的眉头皱得死紧,如果这女子坚持要参加初阶大典,道理上他不能不邀请她。 可这件事本身就没有道理。 这时院中已经站满了前秦修行者,看着眼前这对王室兄妹的交锋,听到嬴抱月的话人群中顿时再起骚动。 “不会吧……这公主还真要参加初阶大典……” “这众人战第一轮难道还要分配人手去保护她?” “真是胡闹,能不添乱么……” “你也听到了,参加初阶大典?”嬴珣闻言看着嬴抱月淡淡道,“如果是单打独斗没什么,但初阶大典不是儿戏。”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修行了,但不要以为你有个公主身份就不会死!”少年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还是你觉得你出了意外你兄长会找我麻烦,我嘴上不愿意还是要出于情面护着你?!” 嬴珣没想到这女子到了这时候还如此任性,实在是忍无可忍。 “要开玩笑去别的地方开,别再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少年厉声喝道。 “这……”归辰愕然瞪大,这一次他真的气得拔剑出鞘,但面前却忽然出现一只手,嬴抱月微微伸手挡住了他。 “怎么,”嬴珣淡淡看着她,“难道你还执迷……” 他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 不是因为情绪,而是因为他说不出来。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归辰怔怔睁大眼睛,和所有人一起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就在嬴珣大声开口之时,就在不关已事之人都要被这股气势压倒的时候,一只手却忽然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的脑袋一把拉下。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少女的声音平静,但平静下是另一种难言的东西。 嬴抱月抓住了嬴珣的领子猛地一拉,嬴珣被迫低头,愕然看着眼前少女的双眼。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她轻柔的声音却仿佛能打在人的心上。 “我能理解事发突然你不想带我的心情,”那双近在咫尺的清澈双眸就这样看着他,无比清晰地开口。 “我这边可是赌上了自己的一生,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嬴珣猛地一愣。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再一次发觉,他记忆中的这个堂妹。 似乎真的很以前不一样了。 但为什么他会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没有掩饰没有假象没有伪装,两人四目相对的那双眼睛里,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也有他看的懂的东西。 然后他明白他似乎是错了。 她……不是在开玩笑。 可这怎么可能呢? 看着嬴珣眼中的怔意,嬴抱月收回了手,这时院中简直要沸反盈天。 嬴珣猛地一击掌,“诸位听小子一言!” “吾等先讨论正事!” 说完他神情复杂地看了嬴抱月一眼,“你要参加,就认真听好好配合安排。做不到就现在出去!” 嬴抱月笑了笑,将他领子捋平后拉开距离。 嬴珣心头一跳随后定了定神,看向院中已经到齐的修行者,开始说这一次的正事。 嬴抱月和归辰站在一边竖起耳朵。 “大家听懂这次的安排了吗?如果想在第一轮活命,还请一定要如此做。” 听着嬴珣说的有些嘶哑的声音,嬴抱月目光微沉。 正如她之前所料,嬴珣的确是事先做好了安排。 对于这次的众人战第一轮进山,面对复杂的情况,他使用了常见但有用的一招。 那就是将所有的前秦修行者分为小队。 小队各自设有队长,每个队的队员互相配合保护,移动起来也方便。这类似军队编制中的什伍制度,无疑能大大加强存活率。 而嬴珣分出来的队伍总共有八队,嬴珣自己担任一个小队队长,看着被嬴珣安排站上长廊的除他自己的外的七个队长,嬴抱月目光微深。 她听说,众人战第二轮马球赛,每个国家出场队伍的人数就是八人。 看来这八人,就是这一次前秦参加初阶大典的主力。 “每个队伍的人选我已经按照名册划分过了,大家传看一下,找一下各自队长,到时候一定要听对方的话。” 不消片刻,名册也传到了归辰的手上,而看到上面他所属的队伍队长的人名时,归辰猛地一愣。 居然是他。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冲击 看着拿着名册站在自己面前愕然看着他的少年,归辰闭了闭眼睛。 嬴抱月在一边静静注视着相对而立的两个少年。 昨日曾经想要阻止嬴珣出战的前秦队伍中的二把手。 霍湛。 他就是这一次初阶大典众人战归辰被分到的小队的队长。 同时他也是前秦仅次于开国三雄的武官世家霍氏长房长子。 而看这人愕然看归辰的样子,嬴抱月心中又给他加上了一个身份。 那就是归辰曾经的发小。 霍家家主曾是归辰祖父归老将军的下官,霍家和归家因缘匪浅。 “归辰……前秦大司马长子……”霍湛死死瞪着手上的名簿,又抬起头怔然看着静静站在他面前面容已然陌生的少年,“真的是你?” 归辰静静看着他,“嗯,如果说是前秦大司马的长子,那的确是我。” 当初在稷下之宴,他看到了霍湛,但霍湛却没看到他这个人堆里的无名小卒,此时如此惊讶实属寻常。 归辰看着霍湛淡淡道,“霍湛,好久不见。” “可你为什么……”面对归辰的寒暄,霍湛却没回应,只是死死皱起眉头。 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 他的确还记得归辰这个名字,即便举家迁入南楚后也曾托人去打听过归家的事。 霍湛幼时的确曾有过一个叫做归辰的玩伴,但说是玩伴并不准确。归家当初地位要高于霍家,归老将军还在世时归家如日中天,霍氏依附其而生。家中长辈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千万要和归老将军的嫡孙交好。 他就这样像个跟屁虫一般日日跟在那个叫归辰的幼童身后转。 直到他六岁觉醒,归辰却一直没能展露修行天赋。人们看他们的眼神逐渐变了。 后来归老将军过世,归家乱成一团,归辰八岁都还没展露修行天赋完全成为了世家的一枚弃子。霍湛也随霍氏一起前往南楚,从此再没见过这个从云端跌入泥潭的归氏少年。 后来他听说归辰和他的母亲妹妹一起被赶出了家门。从世家子的角度而言,落入如此惨境,实在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他也不是没有叹惋过,但那个从前曾经风光无限的归氏少年,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而霍湛做梦都没想到,他今时今日居然会在这个地方,再一次见到这个少年。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曾经世家子中的笑柄废物,如今居然成为了修行者,还拥有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 “你……”霍湛眉头紧皱看着归辰,“为什么你会在名单里?为什么我之前……” 他一直随侍在嬴珣身边,为什么他之前从未看到过名簿上有归辰的名字? 看到霍湛质疑的眼神,归辰心中一沉,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站到了他的身边。 “殿下……”霍湛这时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向嬴抱月一礼,抬起头才恍惚想起刚刚好像看见这个少年居然是和这个女子一起来的。 归氏的弃子和嬴氏的公主居然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恐怕是因为我是后来才加上去的,”这时归辰的声音响起,霍湛浑身一震,看着眼前少年不卑不亢地开口。 “我是通过上四宫筛选获得资格的,所以是后面加上去的,”归辰向他手上的名单努努嘴。 “后来加上去的?等等,你为什么会是修行者?”霍湛顾不得深究别的,只是质疑地瞪着归辰。 别人不知道归辰的底细他却是知道的,当年归家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让他觉醒,最后只能放弃,承认归家的嫡长孙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是不可能成为修行者的。 那么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归辰看着霍湛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目光。 “别人我不知道,但他是货真价实的修行者,”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如切金断玉般让听者浑身一凛。 一边偷眼看着这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其他修行者都一怔。 “殿……”霍湛猛地一怔,他其实一直没把身边的女子当回事。不管多么虚张声势,前秦人对抱月公主的底细也自认清楚无比,不过是国内一致认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瓶公主罢了。 但就在这时,那个少女比霍湛记忆中还要纤细的身躯却站到了归辰面前。 “霍公子,”嬴抱月看着他笑容和善,“你对我的护卫有什么意见吗?” “护卫?”霍湛瞪大眼睛,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和这女子居然会此时站出来而惊愕不已。 居然会为这样一个对世家对王族都没什么用的少年站出来。 世家子不做无用之事,王族更加变本加厉,这女子是怎么回事? “我……”霍湛看着面前少女和她身后的少年,一咬牙道,“没什么意见,不过殿下,就算他是修行者也不过等阶十,在众人战中只会拖所有人的后腿,草民建议殿下如果真为前秦着想还是让其自请辞退吧!” 自请辞退……拖后腿…… 归辰闻言瞳孔一缩,只觉有柄利剑直插心底,一股战栗从上而下升起。 院中也传来其他修行者的哄笑和窃窃私语。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女的笑声却打断了这一切。 “殿……”霍湛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忽然笑起来的少女。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不由得冷下来。 “他会不会拖后腿轮不到你说,”嬴抱月停下笑看了霍湛一眼,只是很简单的一眼,霍湛却不知为何心底一寒,“再说了,队长上来别的不说先来劝退队员,我觉得不太应该吧。” 霍湛的脸色闻言难看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他手上的名册忽然被拉住,他愕然看向对面的少女。 “我不会劝我的人自请辞退,不过你这名册上,还要再添一个人。”嬴抱月微笑道。 “谁?”霍湛脸色简直要青了。 “那当然……”眼前少女笑眯眯指了指自己,“是我。” “公子!”霍湛瞪大眼睛,此事已不在他能做主的范围了,只得看向不远处的嬴珣。 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嬴珣看着头都要疼了,这女子对一切的利用简直是毫不吝啬。 但比起放她一人不知会做出什么,将其置于他能信任的人的控制下,显然更安全一点。 霍湛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不管嬴抱月身上有何妖术,控制这个女子显然绰绰有余。 嬴珣下意识不想把她放到自己的小队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和这女子离得太近,会让他觉得很危险,仿佛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东西会呼之欲出。 “阿湛,”嬴珣看了一眼霍湛,“公主殿下就拜托你了。” 霍湛的脸彻底黑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邂逅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霍湛那个脸色。” 坐在返程的马车上,归辰看了一眼摆弄着膝头布包的少女,神情复杂地开口。 如此复杂是因为他正处于想笑却又自认不能笑的情况。 他们离开时候,霍湛那脸色简直是想要吃人,但偏偏又不能吃整个人都噎住了。作为从小接受凡事喜怒不形于色教育的世家公子,这实在是非常罕见,归辰觉得他如果是七岁不是十七看到肯定要捧腹不已。 但刚刚的冲突他本身也有不少责任在,想到此他又实在是笑不出来。 “大概是把我当做烫手山芋了吧,”嬴抱月笑了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道。 在霍湛的想象里,他未来的三天恐怕是被她拖累东躲西藏的时光中渡过,少年意气一去不复返,显得他极度悲催。 但说实话看到那少年那张铁青的脸,她真的很想和他说一句想多了。 而嬴珣看着他脸色不对,还补充了一句,“阿湛,你凡事尽力而为即可,你毕竟又不是公主的铁卫。” 说完他淡淡看了归辰一眼,“某人自带护卫,自然是相信自己的铁卫的。” 霍湛一怔,变成归辰脸色一变。 “此时他只是觉得麻烦,但真的发生什么事,我们不能指望他来帮忙,”嬴抱月看着归辰道。 嬴珣对她这个身体只是个面子情,而霍湛更是形式上的形式,如果真发生什么意外,对那位而言最大的事不过是把他自己摘出去,不是他导致就行了,什么守卫不利的罪名和他们都没关系。 归辰闻言指甲深深地扎入了掌心。 “明月,”看着说完又专心检查膝头断剑的少女,他忽然开口道,“之前霍湛所说之事……” “什么事?” 归辰顿了顿,闭了闭眼睛道,“自行辞退的事。” 嬴抱月低着头微微一怔,随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我记得你说过,参加初阶大典是你的心愿。”她定定看着归辰道。 “没错,但我不一定要参加这一届,”归辰忍着心中的钝痛道,“正如霍湛所说,我才等阶十,就算参加了也什么都不到了,也许还枉送性命,而且……” “说实话。” 他还想找理由,但却被眼前少女一声打断。 归辰肩膀一颤,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清澈双眸,随后他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 “尽吾辈之能,守公主荣光。” 嬴抱月一愣。 这是当初他追她马车要成为她的铁卫时的誓言。 “但我现在这个境界,别说能守住殿下的荣光,也许还会拖累你。”归辰看着嬴抱月道,而下一刻他克服最深的钝痛说出了那句话。 “适合保护殿下的至少应该是霍湛那样境界的……” 砰的一声,归辰的话猛地打住,捂住自己的额头,愣愣看着收回手的嬴抱月。 “你想什么呢?”嬴抱月看着对面因为和发小重逢陷入自我怀疑的少年,“你能不能当铁卫,和你境界没有关系。” “要是谁境界高就呆在谁身边……”她无语地看着他,“那我该呆在清安院不出门。” 不是应该待在姬嘉树身边吗?归辰不合时宜地想到。 “再说了,霍湛境界再高,他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帮我,”嬴抱月淡淡道,除非那件事做来对他对霍家也有利,那位少年目前的行事作风应该是如此的。 “他的境界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嬴抱月看着归辰道,“朋友,护卫,兄长,你就是你,是我希望能一起参加初阶大典的你。” 当初在黎山上和她一起跳绳采药,憧憬成为修行者的人,是眼前这个少年。 “你还记得我们的一年之约吗?”她静静凝视着眼前少年,“你如果在这里选择止步,那么你可能不会再能往前。” 归辰浑身一震。 “我……”他注视着嬴抱月,却只见眼前少女莞尔一笑,“我觉得你还是承认比较好。” “承认什么?”他怔怔问道。 “承认你害怕。”嬴抱月道。 没错,害怕。他有太多的理由,但最终还是因为他的恐惧。他害怕被人瞧不起,害怕被人怀疑,害怕拖人后腿,更害怕……她对他失望。 害怕她因为他的无能受到伤害。 他离开了那座小院,但霍湛今日的话却让他意识到他心中某处还封锁在那座小院里。 归辰点了点头,坦然道,“我害怕。” “能说出来,就很好了,”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这是第一步。” 谁都不可能不害怕,就像她第一次被人追杀的时候,第一次站上战场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失去记忆时候…… 但害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固步自封。 “然后,第二步,我们一起走出来,”嬴抱月向归辰伸出手,就像当初她在马车中,他在马车外的时候。 归辰抓住了她的手。 “让我们一起去吧,”嬴抱月笑了笑道。 “嗯,”归辰点了点头,就在这个时候他明白了,他不光是她的护卫,还是她的战友。 在这条路上他不能让她一个人。 而她也不会让他一个人。 她再一次,将他从那个小院里带了出来。 “我们一起去,”归辰道,“我会拼尽全力,努力变强的。”。 “嗯,有志气,”嬴抱月点了点头道,“不过在那之前……” 她嘴角忽然腾起一股神秘的笑意,“你其实不用那么担心。” 归辰一愣,“这是……” “因为你不会一直是等阶十,”嬴抱月看着他一笑。 归辰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明月,你是说……” “嗯,等下到了清安院我有事要告诉你,”嬴抱月看着他道,随后掀起了车帘举起了手中的断剑,“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把剑给铸好。” 归辰一顿点头,看来是他们顺路要去的地方到了。 马车停下了一家铁匠铺外,这里属于丹阳城内地界极好的地方,铁匠铺外都摆满了摊子,廉价首饰发簪,糖葫芦蜜饯零嘴,应有尽有。 归辰和嬴抱月下车径直往铁匠铺而去,但就在走到一半归辰却发现身边的少女忽然顿下脚步,看向了……一边卖糖葫芦的摊子。 “明月?”归辰看到伸手去掏铜铢,“想吃吗?” “啊……”嬴抱月一愣,而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阵女子的咳嗽声。 “咳咳,在吗?” “小姐!这摊子还在!” 是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归辰闻声看去只见糖葫芦的摊子边站着一主一仆两位女子。 咳嗽的那位女子戴着帷帽身形羸弱,一主一仆正并肩向卖糖葫芦的摊子出走去,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厉啸,从闹市街道内忽然冲出一匹惊马。 “马惊了!” “快跑啊!” “小姐!” 在众人的惊呼拥挤中,那个戴帷帽的女子慌乱地想要躲避却踩到裙摆往前跌去! 她身边的小丫头被挤开尖叫出声。所有人都在奔逃自顾不暇,戴帷帽的女子闭上眼睛认命地往地上倒下。 但下一刻,意想之中的惨剧却没有发生。 一阵清风,少女怔怔抬起头,看着一把扶住她的,另一位女子。 “你没事吧?” 而就在这个时刻,帷帽的布帘被风吹起,她看见扶住她的女子在看到她的脸的瞬间,微微一怔。 第一百七十五章 命运 风起了,又落下。 惊马被马夫和官兵制住,被冲散的摊子聚拢,人们惊魂未定地议论着,做买卖的人苦着脸捡着零落一地的东西。 市井喧嚣中,嬴抱月静静看着那个带着帷帽的白衣少女。 而那个少女也就这样静静地让她看着。 路边有人经过,偶尔奇怪地看一眼路边一扶一倒的两个女子。 白衣少女从嬴抱月的臂弯中抬起头来,帷帽中影影绰绰透出的眼睛和嬴抱月四目相对。 “这反应……”白衣少女笑了笑,“看来是认识我……我哥哥的人呢。” 哥哥? 一边的归辰一愣,“你是……” “两位看着面善,”白衣少女笑了笑,“刚刚谢谢你救了我,当以真面容道谢。” 说完她微微撩起了帷帽上的纱帘,从嬴抱月的怀中脱出,向她和归辰一礼。 “你……”在看到那个少女的容貌的时候归辰瞳孔一缩,顿时明白嬴抱月刚刚为什么会是那个反应。 这个白衣少女帷帽下的脸,简直和另一个他昨天才在初阶大典开幕式上看到的脸一模一样! “虽然很感谢你的信任,但是姑娘,你的这张脸,还是别那么轻易露出比较好。”嬴抱月站直身体,向她还礼。 白衣少女一怔,随后苦笑道,“也是,会给我……大哥添麻烦吧。” “不,”嬴抱月摇了摇头,“也是为了姑娘你的安全着想,万一被认错,你可就危险了。” “认错……”白衣少女一怔,随后神情复杂地看她,“真的这么像吗?明明男女有别。” “起码在我看来没什么分别,”嬴抱月静静看着她,“我觉得很像。” 白衣少女怔住了,嬴抱月静静看着她。 没错。 眼前这个戴着帷帽的少女,帷帽下的那张脸,很像一个人。 很像一个少年。 她昨夜才在极近的距离接触过,所以刚刚那一瞬她扶住那个少女的时候一股既视感强烈的袭来。 而那个人就是……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少女,心中浮现出那个倔强瘦小的少年的名字。 北魏继子,孟施。 没错,这位白衣少女帷帽下的面容,简直和孟施一模一样。这可不是一般兄弟姐妹能像到的程度。 而且……嬴抱月看着那个少女目光微深,相似的不光是脸,还有…… “看来,这位姑娘和我哥哥很熟的样子,”白衣少女看着她淡淡道。 “不算熟,”嬴抱月摇了摇头,“我是前秦人。” “前秦?”白衣少女看着她一愣,随后目光落到了嬴抱月手上的断剑上,帷帽下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你……您难道就是那位前秦的……和亲公主?”白衣女子愕然开口。 她有这么出名了吗?嬴抱月眨了眨眼睛,更何况以孟施的个性,她不觉得那个人会对妹妹提起她。 但闻言她还是点了点头,“我是。” 不管怎么说这丹阳城内也没有第二个前秦公主。 “真的是……”白衣少女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但下一刻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没想到……咳……” “小姐!”一边的小丫头扑上去拍背,但那个女子还是咳嗽不止,看上去身体似乎有不足之症。 “你,你干什么!?” 嬴抱月走上前,手穿过小丫头阻止她的手,伸入那个女子的帷帽,覆在她的额头。 真元流入,平复下那个少女胸前气息。 没想到只隔了一天,她居然先后对一对兄妹都做了这样的事。 但通过如此,她也确信了,孟施的这位妹妹,的确身体有不足之症。 “咳……好多了。谢谢您。”白衣少女的咳嗽停了下来,再次躬身行礼,“昨日也是,感谢您照拂家兄。” 她还真的知道? 嬴抱月一怔,随后摇头,“没事,我也没做什么。” “说来打了半天哑谜,还没正式自报家门,”白衣少女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看向嬴抱月道。 “我是北魏继子孟施之妹,小女名叫孟歌。” 孟歌? “是歌谣的歌?”嬴抱月问道。 孟歌一愣,随后笑着点头,“对,殿下果然知道北魏这边的事。” 这是以为她事先调查了孟施的生平? 嬴抱月看着面前女子顿了顿问道,“你和你的兄长,是双生胎?” 孟歌一怔,随后点头,“果然能看的出来?小女不才,和兄长是龙凤胎的兄妹。” “怪不得你们长得那么像,”归辰也自报家门,走到嬴抱月身边看着面前的女子感叹道。虽然孟施有个妹妹来南楚参加初阶大典也带着,这件事大部分修行者都知晓。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孟施和他妹妹居然是双胞胎。 “经常有人这么说,”孟歌笑着道。说完她看向嬴抱月,“不过殿下居然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是北魏继子的妹妹,果然真的很厉害的。” “不,”嬴抱月摇头,“我是在扶你之前认出来的。” 她惊讶只是因为帷帽下的那张脸。 孟歌一怔,“这怎么……殿下莫不是在说笑吧?” “没有,”嬴抱月摇了摇头,看向城门的方向,“我记得你的声音。” “当初进城之时,你在城门处叫过你兄长,我当时在你后面的马车。” 孟歌一怔,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但会有人居然记得萍水相逢的人的声音吗? 喧闹的街边,两个女子四目相对,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少女,孟歌眼中逐渐升起一丝警戒。 “公主殿下的记性真好,”她看着嬴抱月笑了笑道,但下一刻嬴抱月只见她袖子下的手微不可见地悄悄一摆,她身边的小丫环立刻扶着她道。 “小姐,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您的身子不能多吹风,这糖葫芦等下奴婢让人买了送回去……” “这……公主殿下,”孟歌闻言对着嬴抱月告罪道,“民女身体不争气,还想和您多说几句话,可……” 这少女明明是担心言多必失。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没事没事,你快回去吧,这街上最近也有点危……” 她危险还没说完,就像是预言变现一般,忽然街边再次响起人们的尖叫声。 “小心那车!” 不远处侧面忽然杀出一辆推车,路边推着石块的小工下坡没刹住,猛地脱了手。 而人群再次奔逃,孟歌再次被撞到,她本来看上去风吹就能倒,这又是要倒,居然能连续遇到这种事,这姑娘运气也太差了吧,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瞳孔一缩。 “小……” 她正要伸出手,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停住手。 “小心。” 孟歌身边的行人中忽然有另一个女子定住脚步,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孟歌的上臂,扶住了她。 第一百七十六章 相逢 如果说孟歌看上去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姐,那么在刚刚一瞬间扶住她的这个女子,却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一位真正的大家小姐。 嬴抱月收回伸出的手,看着站在孟孟歌身边的女子。 这是一个个子很高挑的少女,身着青色的骑装。 虽然嬴抱月能看出她出身不凡,但这一切并不体现在她的衣饰上。 和叶静姝织金暗绣环佩叮当的打扮比起来,这位青衣少女通身无一处配饰,简直称的上寒酸。连她身边的孟歌,配饰都比她多。 但嬴抱月之所以能看出她的出身,在于她的举止。 “你没事吧?”青衣少女扶了一把孟歌,确认她站稳了之后便松开,微微额首退后了一步。 她的一举一动极为精确,端庄像是刻在骨子里,仔细看的话才能发现,这位青衣少女一举手一抬足的距离是完全一致的,简直像是尺子量过一般。 寻常人只会夸奖这姿态举止有大家闺秀风范,但嬴抱月却知道,这一个个的距离却的确是尺子量出来的。 “从五岁的时候开始,父亲会给我们请女先生,不教书,只教仪态。” 嬴抱月耳边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 “身上挂满铃铛,走路做事铃铛不能一响,一响要么挨板子要么饿饭。” 嬴抱月记忆里那双女子美丽的丹凤眼说完看向她淡淡道,“不这么做,父亲说将来没有婆家会要我们,这辈子就完了。” “哭得再撕心裂肺,但只要这么说,涉及嫁人的大事,娘绝对不会阻止父亲。” 看着对面那位仪态精准的少女,嬴抱月袖子里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但后来我发现,我这辈子,没那么容易完。”记忆中那个清冷女子看着她一笑,“比起你整的那些训练,当初那些都不算苦,但是……” 记忆那个清冷的女子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已经不复当初细嫩布满厚茧,但那个女子在嬴抱月的记忆中对她粲然一笑。 “我喜欢这种苦。” “二小姐!”这时一位老嬷嬷的尖叫打断嬴抱月的思绪,只听耳边首饰叮当响,位打扮的比小姐还庄重的婆子冲到了青衣少女的身边,嗓门大的要突破天际。 “您怎么又跑出来了?!” “您这穿的什么衣服?” “王娘子都已经被您气得要回锦州去了,您怎么还不知悔改,难道你真的想走您姐姐的老路?您……” 那婆子看来是被气得狠了,看年纪在主家定是有几分体面,上来不管不顾对着那青衣女子就是一通训斥。 但无论如何,一家小姐当街被如此训斥还是不同寻常。 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少路过的人停下脚步议论纷纷,但出乎一般道理,却无人指责刁奴欺主,反而更多的人是对那个青衣少女指指点点。 “看啊……那李家的二小姐又跑出来了……” “真是不知廉耻,礼仪娘子都被气走了三个了吧……” “梦阳先生都把庶女送进宫了,这嫡次女还放在家里……” “毕竟这位有个逃婚的亲姐姐,谁家敢要这样伤风败俗女人的妹妹!” 梦阳先生?一边的归辰闻言一怔,说起梦阳先生,在昨日的初阶大典开幕式上,宣布的本届初阶大典的主考正是这位梦阳先生。 说起梦阳先生全南楚也就只有一位。稷下学宫现祭酒,南楚三公之一,等阶三的天阶修行者,世称梦阳先生的南楚李氏族长,李梦阳。 看着眼前打扮普通的青衣少女,归辰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眼前这位当街被家奴训斥的小姐,居然是李家的嫡次女? 李家在南楚是仅次于后族叶氏的家族,而且和靠外戚上位的叶氏不同,丹阳李氏立族超过三百年,是真正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家风严格,在南楚很受敬重。 李可家的嫡次女为什么在丹阳城里的风评会是如此不堪? 看着沉默着被嬷嬷数落的青衣少女,归辰忽然想起之前在御祷省听到的流言。 “也只有梦阳先生能服众了,哎,要是没有那样一个不孝女简直就完美无瑕了……” “也是造孽,听说梦阳先生的庶女都进宫当了贵妃了,怎么还有人好好长房的嫡女不做,偏偏跑到边关从军……” “听说当年是被骗走的……到现在还流落在外呢……” “也怪不得梦阳先生那么厌恶大司命和少司命,都是那个女儿导致的吧……” 结合此时周围民众的议论,一切都呼之欲出。 归辰皱起眉头,这位李家的二小姐沦落至此,看来是因为有一位逃婚的亲姐姐。 李氏长房嫡长女逃婚出走,据说是这丹阳城世家近十年来最大的丑闻。 逃婚对女子而言是大罪,更何况堂堂一大家小姐还离家出走流落在外,不光毁了自己的名节,还会毁了家中所有待嫁姐妹的名声。 也不怪周围的民众看这位李二小姐的神情如此怪异了。 只是,看着那个沉默的少女,归辰心中却有些不安。 “明月?”他侧目看向身边,却猛地发现他身边早就没人了! “明……”归辰一个激灵抬起头,果然发现他身边的少女居然向其他人避之不及的那个青衣少女走去。 “你是?”被训斥的青衣少女正空洞地注视着前方,视线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许久没见到这种不对她避之不及的女子,青衣少女皱起眉头,但就在这时她身边忽然传来另一声微弱的女声。 “请问是李家的二小姐吗?刚刚……刚刚谢谢你……” 嬴抱月停下脚步,看着被那婆子的大嗓门骇得一动不敢动,此时终于抖抖索索插进话来的孟歌。 “嗯?”青衣少女看向身边她刚刚顺手扶了一把的体弱女子,“举手之劳,不用在意,你是……” 她问出口却打住了,心底苦笑。她问这个作甚,整个丹阳城内没有哪个未出嫁的女子敢沾上她,这女子既然知道她是李家二小姐了,怎么敢自报家门。 “算了,你……” “我是叫孟歌,是北魏人,非世家出身家名不显。”然而孟歌却没如她所料停下,向其躬身一礼,“刚刚谢谢李二小姐相助。” “孟歌?”青衣女子一怔,没想到这女子大街上就报闺名。 “此处相遇实为有缘,还请问二小姐的闺名……”孟歌无视周围的窃窃私语,抬头看向青衣少女正想打听她的闺名,但就在这时另一个清亮的女声插了进来。 “李二小姐仗义助人,令人钦佩,请问二小姐的闺名叫什么?”嬴抱月插入二人之间,紧紧看着青衣少女的脸庞问道。 “你是谁?”青衣少女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但就在看到那个少女眼睛的瞬间,她微微一怔。 “我是前秦公主嬴抱月,”然而不顾她的震惊面前忽然出现的女子丢下这吓人的身份,青衣少女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女子对她一笑。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这一切听起来都那么奇怪,她本该拒绝,但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来不及反应,还是被这女子的眼睛蛊惑。 青衣少女看着眼前女子静水流深的眼睛,顿了顿开口。 “堇娘,我叫李堇娘。” 堇娘。 嬴抱月微微一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看着眼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李堇娘忽然鬼使神差地加上了一句。 “我是李梅娘的妹妹。” “李堇娘。” 第一百七十七章 约定 梅娘。 李梅娘。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无数的声音涌入嬴抱月的脑海和心中。 “我只要能和你还有大楼三人永远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下多少次地狱都无所谓。” “所以殿下,无论发生什么,请不要死。” “我是不会死的,我去去就回。殿下,我们明天见。” 殿下,我们明天见。 梅娘。 我们最后见到了吗? “二小姐,你在胡说什么!” 刺耳的尖叫声传来,嬴抱月猛地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少女。这时是一边妇人的破锣嗓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个刚刚当街训斥李堇娘的婆子听到李堇娘刚刚补上的那句话,一瞬间睁圆了眼睛,随后怒不可遏。 “二小姐,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老爷说过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李家没有这个人!” 然而面对妇人都要喷到她脸上的唾沫,那个自称李堇娘的少女却沉默了一瞬,随后抬起头,静静看着面前的妇人。 “不提起这个名字,她就不存在了吗?” 那个少女的目光太过平静,平静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力量。 原本唾沫横飞的妇人一愣。 李堇娘看向一边一头雾水怔在一边的孟歌笑了笑,“抱歉,吓到你们了?家丑不可外扬,让你们见笑了。” “你觉得那是家丑吗?”嬴抱月看着她忽然开口。 李堇娘一愣,她刚刚一时鬼迷心窍提起了那个人,本以为会收获周围人鄙夷的目光。在这之前不论她去参加哪场诗会茶会,一旦提到那个名字,都会立刻被主家送客。 当然她现在早已收不到任何邀请她的帖子,她和那个人的名字一起,成为了贵女们避之不及的存在。 但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街边的一个前秦少女口中,听到这个问题。 李堇娘抬起头,看起那个少女比湖水更清澈,刚刚让她一时冲动的眼睛。 她也不知她刚刚使如此作响,但只是在这么清澈的眼睛前,她不想隐藏心中最深处的想法。 这双眼睛像是能看到人内心的深处,将所有情绪映照而出。 “不,我不这么觉得。”李堇娘摇了摇头,看着嬴抱月轻声道,“如果我这么觉得,也不会提起那个人,自诩为她的妹妹。” 衣着寒酸没有任何配饰的青衣少女一笑,“那个人是我的英雄。” 她去做了全天下的英雄,所以才离她而去。 嬴抱月闻言一怔。 “真奇怪,我怎么会和初次见面的人说这些,”李堇娘说完也一怔,随后拍了拍脑袋,略过嬴抱月看向孟歌,“孟小姐,还请忘了吧。” 刚刚的话,如果被她的父亲知道,不知该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她的声音不算大,路人没几个听见的,又不会有修行者专门跟她的声音,听的最清楚的就是她面前的两个少女和那个公主身边的少年。 但不知为何,李堇娘却完全不想去叮嘱这位公主。明明她如果在南楚的贵女层中说了话,自己本来就不堪的名声只会更加糟糕透顶。 李堇娘也不知道她是本能地觉得这个女子不会那么嘴碎,还是知道她没法约束堂堂一国公主。 总之和孟歌说完那句话后,李堇娘退后一步,向她和嬴抱月一礼道,“能结识两位是小女的荣幸,不过我是偷跑出来的,这就要归家了。” 说完她看向气得浑身发抖的婆子,“好了,王妈妈,你也别气了,我这就和你回去。” “二小姐……你知道你都说了什么吗?你是一辈子都不想嫁人了吗?” “那样不也挺好的吗?”李堇娘噗嗤一笑,但下一刻她的笑容比水珠消散还要快,低头轻不可闻道“但你觉得这可能吗?” 即便到如此地步,她还是有交换价值。 她的家族不会放过她。 她终究不是她的姐姐,即便带着同样的天赋出生。 李堇娘收起笑容向骂咧咧的婆子走去,但就在她经过那个公主的身边时,忽然她的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我也这么觉得。” 哎? 李堇娘越过嬴抱月,停住脚步,与那个女子背对。 “你姐姐,我也这么觉得。” 李堇娘愕然睁大眼睛,回过头,看着那个女子同样回过头来。 “可你应该不认识……”她喃喃开口。 嬴抱月微微一怔,随后笑了笑道,“嗯,我不认识她。” “但之前流言中有说,那位小姐逃婚后,是去从了军。”她看着面前少女道,“那么她一定非常英勇。” 十年前,去了永夜长城。 嬴抱月轻声开口,“是我们所有人的英雄。” 李堇娘心中莫名有一股热气往上涌,“可从七年前开始,我便没有再收到她的任何消息。” 如同水滴渗入土壤,生死都不从得知。 而现在想起来,七年的动乱,就是这个女子的父亲引起的。 这么想起,李堇娘甚至不知听到这句话是该高兴还是该恨这个少女。 但最后,看着那双眼睛,她还是收起所有的情绪。 “如果姐姐能听到你的这句话,她想来也是会高兴的。” 嬴抱月转身,向李堇娘一礼,“嗯,她应该也会希望二小姐能高高兴兴的。” “你多保重。有缘再会。” 李堇娘一愣,随后还礼,看着嬴抱月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回了一句“谢殿下关心,有缘再会”就离开了。 “这位李家的二小姐,也真是不容易呢。”看着青衣少女离开的背影,刚刚躬身行礼向她表达谢意的孟歌直起身来,喃喃道。 说完她一愣,看向一边的嬴抱月,“殿下,刚刚……” 李堇娘越过嬴抱月,停住脚步,与那个女子背对。 “你姐姐,我也这么觉得。” 李堇娘愕然睁大眼睛,回过头,看着那个女子同样回过头来。 “可你应该不认识……”她喃喃开口。 嬴抱月微微一怔,随后笑了笑道,“嗯,我不认识她。” “但之前流言中有说,那位小姐逃婚后,是去从了军。”她看着面前少女道,“那么她一定非常英勇。” 十年前,去了永夜长城。 嬴抱月轻声开口,“是我们所有人的英雄。” 李堇娘心中莫名有一股热气往上涌,“可从七年前开始,我便没有再收到她的任何消息。” 如同水滴渗入土壤,生死都不从得知。 而现在想起来,七年的动乱,就是这个女子的父亲引起的。 这么想起,李堇娘甚至不知听到这句话是该高兴还是该恨这个少女。 但最后,看着那双眼睛,她还是收起所有的情绪。 “如果姐姐能听到你的这句话,她想来也是会高兴的。” 嬴抱月转身,向李堇娘一礼,“嗯,她应该也会希望二小姐能高高兴兴的。” “你多保重。有缘再会。” 李堇娘一愣,随后还礼,看着嬴抱月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回了一句“谢殿下关心,有缘再会”就离开了。 “这位李家的二小姐,也真是不容易呢。”看着青衣少女离开的背影,刚刚躬身行礼向她表达谢意的孟歌直起身来,喃喃道。 说完她一愣,看向一边的嬴抱月,“殿下,刚刚……”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进山 (防盗章节,一小时后替换) 梅娘。 李梅娘。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无数的声音涌入嬴抱月的脑海和心中。 “我只要能和你还有大楼三人永远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下多少次地狱都无所谓。” “所以殿下,无论发生什么,请不要死。” “我是不会死的,我去去就回。殿下,我们明天见。” 殿下,我们明天见。 梅娘。 我们最后见到了吗? “二小姐,你在胡说什么!” 刺耳的尖叫声传来,嬴抱月猛地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少女。这时是一边妇人的破锣嗓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个刚刚当街训斥李堇娘的婆子听到李堇娘刚刚补上的那句话,一瞬间睁圆了眼睛,随后怒不可遏。 “二小姐,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老爷说过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李家没有这个人!” 然而面对妇人都要喷到她脸上的唾沫,那个自称李堇娘的少女却沉默了一瞬,随后抬起头,静静看着面前的妇人。 梅娘。 李梅娘。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无数的声音涌入嬴抱月的脑海和心中。 “我只要能和你还有大楼三人永远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下多少次地狱都无所谓。” “所以殿下,无论发生什么,请不要死。” “我是不会死的,我去去就回。殿下,我们明天见。” 殿下,我们明天见。 梅娘。 我们最后见到了吗? “二小姐,你在胡说什么!” 刺耳的尖叫声传来,嬴抱月猛地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少女。这时是一边妇人的破锣嗓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个刚刚当街训斥李堇娘的婆子听到李堇娘刚刚补上的那句话,一瞬间睁圆了眼睛,随后怒不可遏。 “二小姐,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老爷说过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李家没有这个人!” 然而面对妇人都要喷到她脸上的唾沫,那个自称李堇娘的少女却沉默了一瞬,随后抬起头,静静看着面前的妇人。 “不提起这个名字,她就不存在了吗?” 那个少女的目光太过平静,平静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力量。 原本唾沫横飞的妇人一愣。 李堇娘看向一边一头雾水怔在一边的孟歌笑了笑,“抱歉,吓到你们了?家丑不可外扬,让你们见笑了。” “你觉得那是家丑吗?”嬴抱月看着她忽然开口。 李堇娘一愣,她刚刚一时鬼迷心窍提起了那个人,本以为会收获周围人鄙夷的目光。在这之前不论她去参加哪场诗会茶会,一旦提到那个名字,都会立刻被主家送客。 当然她现在早已收不到任何邀请她的帖子,她和那个人的名字一起,成为了贵女们避之不及的存在。 但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街边的一个前秦少女口中,听到这个问题。 李堇娘抬起头,看起那个少女比湖水更清澈,刚刚让她一时冲动的眼睛。 她也不知她刚刚使如此作响,但只是在这么清澈的眼睛前,她不想隐藏心中最深处的想法。 这双眼睛像是能看到人内心的深处,将所有情绪映照而出。 “不,我不这么觉得。”李堇娘摇了摇头,看着嬴抱月轻声道,“如果我这么觉得,也不会提起那个人,自诩为她的妹妹。” 衣着寒酸没有任何配饰的青衣少女一笑,“那个人是我的英雄。” 她去做了全天下的英雄,所以才离她而去。 嬴抱月闻言一怔。 “真奇怪,我怎么会和初次见面的人说这些,”李堇娘说完也一怔,随后拍了拍脑袋,略过嬴抱月看向孟歌,“孟小姐,还请忘了吧。”梅娘。 李梅娘。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无数的声音涌入嬴抱月的脑海和心中。 “我只要能和你还有大楼三人永远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下多少次地狱都无所谓。” “所以殿下,无论发生什么,请不要死。” “我是不会死的,我去去就回。殿下,我们明天见。” 殿下,我们明天见。 梅娘。 我们最后见到了吗? “二小姐,你在胡说什么!” 刺耳的尖叫声传来,嬴抱月猛地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少女。这时是一边妇人的破锣嗓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个刚刚当街训斥李堇娘的婆子听到李堇娘刚刚补上的那句话,一瞬间睁圆了眼睛,随后怒不可遏。 “二小姐,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老爷说过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李家没有这个人!” 然而面对妇人都要喷到她脸上的唾沫,那个自称李堇娘的少女却沉默了一瞬,随后抬起头,静静看着面前的妇人。 “不提起这个名字,她就不存在了吗?” 那个少女的目光太过平静,平静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力量。 原本唾沫横飞的妇人一愣。 李堇娘看向一边一头雾水怔在一边的孟歌笑了笑,“抱歉,吓到你们了?家丑不可外扬,让你们见笑了。” “你觉得那是家丑吗?”嬴抱月看着她忽然开口。 李堇娘一愣,她刚刚一时鬼迷心窍提起了那个人,本以为会收获周围人鄙夷的目光。在这之前不论她去参加哪场诗会茶会,一旦提到那个名字,都会立刻被主家送客。 当然她现在早已收不到任何邀请她的帖子,她和那个人的名字一起,成为了贵女们避之不及的存在。 但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街边的一个前秦少女口中,听到这个问题。 李堇娘抬起头,看起那个少女比湖水更清澈,刚刚让她一时冲动的眼睛。 她也不知她刚刚使如此作响,但只是在这么清澈的眼睛前,她不想隐藏心中最深处的想法。 这双眼睛像是能看到人内心的深处,将所有情绪映照而出。 “不,我不这么觉得。”李堇娘摇了摇头,看着嬴抱月轻声道,“如果我这么觉得,也不会提起那个人,自诩为她的妹妹。” 衣着寒酸没有任何配饰的青衣少女一笑,“那个人是我的英雄。” 她去做了全天下的英雄,所以才离她而去。 嬴抱月闻言一怔。 “真奇怪,我怎么会和初次见面的人说这些,”李堇娘说完也一怔,随后拍了拍脑袋,略过嬴抱月看向孟歌,“孟小姐,还请忘了吧。” 刚刚的话,如果被她的父亲知道,不知该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刚刚的话,如果被她的父亲知道,不知该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不提起这个名字,她就不存在了吗?” 那个少女的目光太过平静,平静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力量。 原本唾沫横飞的妇人一愣。 李堇娘看向一边一头雾水怔在一边的孟歌笑了笑,“抱歉,吓到你们了?家丑不可外扬,让你们见笑了。” “你觉得那是家丑吗?”嬴抱月看着她忽然开口。 李堇娘一愣,她刚刚一时鬼迷心窍提起了那个人,本以为会收获周围人鄙夷的目光。在这之前不论她去参加哪场诗会茶会,一旦提到那个名字,都会立刻被主家送客。 当然她现在早已收不到任何邀请她的帖子,她和那个人的名字一起,成为了贵女们避之不及的存在。 但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街边的一个前秦少女口中,听到这个问题。 李堇娘抬起头,看起那个少女比湖水更清澈,刚刚让她一时冲动的眼睛。 她也不知她刚刚使如此作响,但只是在这么清澈的眼睛前,她不想隐藏心中最深处的想法。 这双眼睛像是能看到人内心的深处,将所有情绪映照而出。 “不,我不这么觉得。”李堇娘摇了摇头,看着嬴抱月轻声道,“如果我这么觉得,也不会提起那个人,自诩为她的妹妹。”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开始 霍湛愤怒的质问声引来不少修行者旁观,看着周围其他人怀疑的眼神,归辰皱起眉头。 “霍公子,我不知你对我有什么偏见,但修行者进阶本就是常事,且我晋升的不过是低阶,怎么就能让霍公子这么大惊小怪?” 归辰冷冷开口,“难道在霍公子眼里就只有你自己能晋升等阶不成?” 霍湛闻言瞳孔一缩,但像是想到什么原本愤怒的眼神骤然冷下来。昨日他回去后已经打听过了,前秦归家已经和归辰撇清了关系,南楚大司马的正妻也换了人,换言之他面前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没必要毕恭毕敬。 “你尽可以装模作样,”霍湛看着归辰道,“你等阶如此低恐怕是不知道,但你的底细在高阶修行者面前可是一目了然!” “什么底细?”归辰和身边的嬴抱月对视了一眼。他面前霍湛面露一丝得意,冷笑道。 “你身上的气息如此之新,一看就知道你当初成为等阶十也不过一个月!” 霍湛此言一出,周围修行者一惊,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不到一个月?” “那这人难道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不可能吧,是拖到这个岁数才觉醒?” 归辰目光一凝,然而霍湛更加起劲,“是个人都知道,等阶十晋升等阶九,最少最少都需要一年的时间!” 和其他等阶不同,等阶九需要驯化神兽,哪怕有从小养大的神兽都需要花时间同调适应,更何况霍湛比谁都清楚,归辰根本没有从小养大的神兽! “两天就晋升?这根本不可能!” 面前的贵公子傲然宣称,“你到底是用了什么邪术,还快吐出来,我的队伍不需要你这种装神弄鬼之人!” 说完霍湛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少年,等着归辰的或忏悔或狡辩。 然而他没想到,听到他如此一针见血的揭露,面前的少年却忽然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是个人都知道?晋升等阶九至少一年?”归辰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随后不知为何,看向身边笑眯眯旁观着这一切的那个霍湛提都不想提的女子。 嬴抱月注意到归辰的视线,看了他一眼,“别看我,我不知道这种常识。” 归辰一个激灵,随后忽然体会到了霍湛的心情。 昨日进阶之时,他虽然很激动,但却没想到进阶时间的问题,只因他身边有个更逆天的存在。 如果霍湛知道这个女子真实的晋升速度,估计下巴都要掉下来。 归辰这时恍然意识到他和周围人想法的区别,因为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他不知何时看待修行的标准都发生了变化…… 换言之对进阶速度什么的,他都已经麻木了。 “还没想好借口吗?”这时霍湛得意的声音又传来了,却没听到归辰慌乱的解释。 “是个人都知道……”归辰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霍湛,随后歪了歪脑袋道,“那么霍公子,我只能说,你可能不是人。” 霍湛闻言愣住了,周围的窃窃私语也停了下来,所有人愕然看着语出惊人的归辰。 一片寂静里,忽然响起女子噗的一声的笑声。 “明月……”归辰无奈地看着身边笑出来的嬴抱月,下一刻嘴角也微微扬起。 能逗她开心,被霍湛这么来这一出倒也不赖了。 “殿下!”霍湛恼羞成怒地瞪着嬴抱月。 “抱歉,”嬴抱月笑着摆摆手,“你们可以继续理论,但是霍公子,别随便给人定罪。” 她停下笑,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年,“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 “不是你不知道的东西,就是错的。” 女子声音清淡宁静,但空气却仿佛有无形的压力。 这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她只是等阶七……对了想起这女子的等阶七,霍湛恍然想起这女子的进阶速度比归辰更异常,而这女子屡屡维护归辰,归辰的进阶速度如此异常,难道和这女子脱不了干系!? 注意到霍湛的眼神,归辰微微往嬴抱月身前一步,看向他开口,“霍公子,不管你想质疑些什么,但我只说一次,我是通过正常途径进阶的,没有证据还请别血口喷人。” 他冷冷看着霍湛,“毕竟你还是一队之长。” “阿湛,你那边怎么了?到签生死书的时候了!”这时霍湛身后响起嬴珣的声音,霍湛收起脸上的怒意,深吸了一口气。 “假的真不了,总有露馅的一天,我们走着瞧。乱用邪术在实战中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他冷冷看着面前的归辰和嬴抱月。 “既然你们执意要参加初阶大典,那么来吧,签生死书!” 归辰浑身一凛,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而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走吧,”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归辰定了定心神,点了点头。 他很害怕,但她在,他便不会那么害怕,他也不能害怕。 他相信她。 就如昨天,她说过他不会永远是等阶十,虽然被新的训练折磨至窒息,他都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进阶。 刚刚是为了挡住霍湛联想到嬴抱月身上,他的确是通过正常途径进阶的。 但却是她,将奇迹带到了他的身上。 …… …… “昨天还真是吓人呢,居然会发生那样的事。” 就在同一时刻,南楚国师府内,季四和王忠一边打扫着院子,一边心有余悸地议论道。 “是啊,居然马棚里一匹马忽然通灵了……” “那好像是那位公主殿下从前秦来的时候骑的马,我经常看到她让她那个护卫去喂马……” “话说昨日清安院起了好大的风啊,和公子当年晋升低阶的时候差不多的风!” “居然同时发生,还真是巧……” 这不是巧合。 姬嘉树坐在堂屋的桌前,看向院中被风吹拂微微摇动的柳枝。 昨日马厩里通人性的枣红马,他从陈子楚那里得知是当初那个女子从追杀中冲出时,她带出来的马。 虽然听说那女子甚至骑过豹子,但那匹马是她从前秦一路带来的马,这一点不会有错。 那匹马虽然不知是什么时候通的人性,但是成为了帮助她身边那个护卫进阶的阶梯没有错。 她再一次做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事。 她之后,还会给这世上带来多少惊喜呢? “说起来,这一届初阶大典就这么开始了呢……”季四看着王忠感叹道,“公子当年参加的时候仿佛还就发生在昨天,一眨眼公子都成考官了。” “现在这时候应该开始签生死书了吧。” 一届又一届,风水轮流转,一切终究到来了。 姬嘉树看向院中叽叽喳喳议论的书童,仿佛看到了天目山前熙熙攘攘的人群。 “开始了啊。” 他轻声开口,随后站起身来。 院中扫地的王忠和季四一怔,猛地站直了身躯,看向堂屋中的少年,两人尽量保持平静的面容下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公子,你要去了吗?” “嗯。” 一切已然开始。 他要去履行他的职责。 姬嘉树回过头,静静看向桌上放着的。 一副铁面具。 第一百八十章 试炼 “是吗,已经开始了吗?” 就在所有年轻修行者聚集到天目山之时,稷下学宫所在的紫华山安静了许多。 而紫华山后山那道巨大的岩壁下,无论何时都保持着永远的安静。 此时在那片寂静中,岩壁后却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的,老爷。” 季二跪在岩壁外,放走手上的鸽子,看向厚实的岩壁,“刚刚收到的消息,生死状已经签完了,北魏,前秦,南楚,东吴,后辽,中唐,每隔半个时辰,已经按照这个顺序进山了。” “今年北魏和前秦倒是冲得靠前,”岩壁后的男人淡淡道。 “进山顺序虽然重要,但能否在山中克服诸多试炼,才是最重要的。”季二看着岩壁道,“今年的后生们都还不错,但老奴看着,不如二公子那年。” “嘉树那一年,风华和光华都一起参加了,”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强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男人话锋一转,“如果同时进山的人都很强,最后下场只会更惨烈。” “强者之间,难以共存。” “唯有最强的人,才配活下来。” 季二闻言一怔,抬起头看向岩壁,“老爷……您是说……” “这是一场仪式,”男人缓缓开口,“既然在南楚举办,就不能堕了它的名声。” “可是,”季二眼中露出一丝惊慌,“如果试炼太强的话,恐怕这一次的伤亡……” “优胜劣汰,哪一届都是这样,”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不管山中那群小子是弱是强,我们南楚该干的事还是要干。” 季二睁大眼睛正想开口,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受背后袭来一股强大的气息。 来人虽然隐藏了,但他痴长这么多岁数,唯独对感知气息分外敏感。 季二佝偻的身躯顿时在岩壁前僵硬了。 “你这老货,倒是每次在这个时候足够精明,”岩壁中面壁而坐的男人抬起头,看向空无一物的石壁,却仿佛看到那个人的身影一般淡淡开口道。 “你来了。” 季二僵硬不敢回头,却只听身后的来人沉默不言。 “还是那么不喜欢说话,”一阵沉默后,岩壁中的男人道,“不过你既然来了,看来是决定接受我的提议了。” 男人淡淡道,“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来人继续沉默着,就在季二以为那人是个哑巴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极为年轻的声音。 “我还没自大到会在南楚的国土上拒绝朱雀神子的请求。”来人淡淡道。 就在他出声的瞬间,笼罩在空气中的紧张忽然解开,季二喘着气伏倒在地上,随后在头晕眼花之时他勉力回头看,却只看见一张厚重的青铜面具。 这个人是…… 季二瞳孔一缩,却只听岩壁中他的主人忽然笑起来。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岩壁中的男人,“难得你这么年轻就懂这个道理。” “蛇是前秦的兽神,”戴着青铜面具的少年淡淡开口,“国师大人这说法换换比较好。” “前秦吗?”岩壁中男人笑声一顿,随后语气再次变为冰冷。 “不管怎么说,任何一国的神子都不会随便放任等阶四入境,”男人静静凝视着岩壁,目光微深,“尤其是你这样的等阶四。” 季四看着青铜面具下那少年漆黑如夜的双眸闪动了一下。 “既然让你进来,好歹也得帮点忙。”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等阶四做这些事倒也算是屈才,你尽可按照你的心意去做,不过不许给你弟弟放水。” “我不会干有损道心的事。” “是吗?”岩壁中的男人再次笑起来,“话说你现在叫什么?” 季二瞪大眼睛,他心中极为好奇这位少年强者的名字,他从未听说过大陆上居然有这样一个少年天才。而就在这时他听着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少年静静开口。 “李稷。” “李……”岩壁中的男人不知为何在这个字上停顿了一下,随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道,“想来你也不会暴露你的身份,不过去的话,记得换一下你的面具。” 李稷眸光一顿,随后什么都没说的转身。 结束了这场,和东皇太一的对话。 看着那个戴着青铜面具少年身影的彻底消失,季二才猛地呼出一口气来,猛地扑向面前的岩壁。 “老爷,他是……” “一个小辈,”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他既然报了名字,你也该知道些传闻吧。” 传闻中,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等阶四修行者。 季二屏住呼吸,但他却没想到这个人真的存在,居然会此时此地出现在这里,居然还住进了南楚国师府。 “东吴和南楚这一次是同盟,”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你作甚这么惊讶。” “可这位……”季二嗫喏道,“这位也不用参加初阶大典,他来是做什么?” “这片大陆上,要是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估计也不会超过两个人。”洞内男人淡淡道。 “可老爷,既然此人如此捉摸不定,为什么您还要他去……”季二话说到一半又打住,刚刚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结合初阶大典今日举行的项目和洞内男人最后一句话中提到的面具,季二已经猜出了这两人做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交易。 “这一次的话,二公子已经去了,有必要……再加上这位吗?”季二顿了顿试探着开口问道。 “你懂什么,”岩壁的男人淡淡道。 季二连忙谢罪,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了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 “不过是找点事给他做做,释放些真元。” 季二闻言先一愣,随后疑惑地皱起眉头。 虽然以那少年的年纪,等阶四的确极为稀罕,但他并不觉得有到会值得让自家主人都警惕的程度,他心中满是疑惑。 然而却只听洞中男人忽然开口道。 “他离天阶已经近在咫尺了。” 季二闻言浑身一震。 虽然对自己而言尚不构成威胁,但考虑到那个人的年纪和永远不知他到底想要什么的诡异,令人不得不防。 这世上不可控的东西是最危险。 逐利者可以利诱之,偏偏那个宁愿隐藏身份都要全大陆到处跑的少年,没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既然他来了,就要找事稳住他。” 岩壁中的男人抬起头,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墙壁。 季二闻言再次愕然睁大眼睛。 “这样他永远都不会想要进阶天阶。” 男人看着墙壁,目光微沉。 也就不会去触及那些尘封的往事。 …… …… 没有人知道,世上最为上层的修行者间到底隐藏了一些什么。正如除了季二外,没人知道这一天,南楚国师东皇太一和一个隐藏了身份的少年进行了什么样的交易。 对于此时正身处初阶大典中的年轻修行者而言,能在当下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里面瘴气也太重了吧!”踏着脚下的腐土,归辰咬紧牙关道。 “再撑一下,走出这一段应该会好一些,”嬴抱月走在他身边道。 暮色即将夕垂,而此时他们签完生死状后,已经进入天目山三个时辰了。 “现在的话所有国家的人应该都已经进来了吧?”归辰问道。 然而不等嬴抱月回答,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男声。 “别那么多话,”走在最前面的霍湛回头呵斥道,“要是因为大意为整个队伍惹下麻烦,你就是千古罪人,还不……” 霍湛还想再骂,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发现归辰身边的嬴抱月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他皱起眉头,心道难道公主病终于犯了?这女子简直…… “等等!别再往前了!”嬴抱月忽然一声厉喝。 “啊?你胡说些……”霍湛愕然睁大眼睛,随后浑不在意地嘲笑道,“殿下,别一点小事就害怕,难道是看到虫……” 霍湛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前方的密林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惨叫。 凄厉至极。 第一百八十一章 鬼藤 “发生什么了?” “怎么了?!” 瘴气遮掩了所有人的视线,哪怕是修行者都看不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声惨叫凄厉入骨,在寂静的深山中回荡,偏偏没有惊起一只鸟雀,显得更加瘆人。 修行者在对战和厮杀中而生,拥有比寻常人更好的心理素质,更因接触天道见过世间各种奇珍异事,向来极少会出现慌乱,面对惨状一般也不会惊叫出声。然而此时前方传来的那声惨叫却是从未听过的凄厉,仿佛有人见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事物,遭受到了最可怕的对待。 偏偏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这座山里,只有修行者。 单听那一声惨叫,前秦队伍里所有人心跳瞬间加快,额头渗出冷汗。 “前面那是……北魏的队伍?” “遇到了什么? “难道是鬼?” 前秦是第二个进山的国家,虽然第一次听说初阶大典第一关后嬴抱月觉得这很像是荒野求生,但在仔细了解规则后她才发现这是定向越野。 天目山是一条南北纵向的狭长型的山脉,前后纵横近一百多里长,而初阶大典的学子从最南端的山脚出发,需要前往最北端的孤山崖。 能在三天内到达孤山崖,并且存活最多的人数,方能获胜。 山脉虽然狭长,但对于人类而言依然宽广,进入天目山后虽然各队伍都会因地形散开,不会正好一前一后鱼贯前行,但此时各国进山的时间还不久,队伍还没有完全散开依旧保持着刚进山时的顺序和形状。前秦队伍的最前端正是嬴珣亲自率领的小队,在朦胧的瘴气中嬴抱月还依稀能看见嬴珣的衣服。 这证明前秦的队伍并未受到冲击,那么前面出事的,就只能是北魏的队伍了。 然而这一点判断并没让前秦队伍里人安心不少,毕竟能将素有凶名的北魏人都惊吓成那样,前方到底有什么样的可怕存在不得而知。 而就在这时,第二声惨叫传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北魏人粗犷的怒吼。 “什么人!什么东西?” “偷袭?哪来的!” “抓住他的手,把他夺回来!” “不行,他的手要断了。啊!” 凄厉的惨叫再次传来,前秦队伍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继子,我们……我们还要往前吗?” 恐惧在阴暗潮湿的密林中迅速蔓延,归辰猛地握住了嬴抱月的手,霍湛也来不及冷嘲热讽,只是惨白着一张脸看向最前方的嬴珣。 前面北魏人的惨叫还在继续,但进山走到这里还只有一条路,现在必须要决定是前进还是后退。 后退的话,之前争先战得到的优势将荡然无存,有不少少年面色发红思及此还想铤而走险。 但听着前方的惨叫和树叶的摩擦声,嬴抱月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喊道。 “表哥,这里不能往前,我们还是先停下,派几个人去前面看看情况再从长计议!”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之时,最前方的嬴珣却背对着她,仿佛没有听见,嬴抱月看着他袖子下的手仿佛捏紧了一般,随后猛地一挥手。 “继续向前!” 嬴抱月闻言一怔。 这时周围也响起窃窃私语。 “到底是个女人,胆子如此之小……” “果然是来拖后腿的,害怕的话就自己呆在这得了……” “可是前面……算了,哪能刚开始就后退的,这让前秦的面子往哪搁……” “果然继子会选择前进啊,也是,上来就打退堂鼓还参加什么初阶大典!” 霍湛脸色苍白,但看着最前面的嬴珣咬紧牙关双眼发红起来,他一挥手让小队的人跟上,回头看向嬴抱月。 “怎么,公主殿下如果怕了的话,就和你这护卫待在这好了,我虽是队长,可也没义务照顾什么事都没发生就畏缩不前的修行者!” 归辰闻言瞪大眼睛,额角青筋直跳,正想要说什么,嬴抱月却拉住了他。 她闭了闭眼睛,看向归辰,“走吧。” 她害怕的东西不是前方的那个东西,但却没有人知道。 人的命都是自己选的,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会选择前行,那么此时便前行吧。 嬴珣站在最前方,眼角有些发红,他当然知道什么最为稳妥,但这第一关本就不是能后退的挑战,无数人将他拱到这个位置,他第一次带领这么多人的队伍,那他自然只能进不能退。 前方的密林就像一个魔窟,但他还要会进去,他不会当懦夫。 “前进!” 嬴珣带着队伍继续出发,然而和队伍中不少人寄希望北魏人在前面干掉那不知名的陷阱的愿望相悖,前方依旧不断传来惨叫,随着一步步进入,北魏队伍的人影都已隐隐可见。 人影绰绰,整个队伍已经陷入了混乱。 “北魏人是到底在干什么?是遇上凶兽了吗?” 和之前大部分人猜测的遇上猛兽的猜测不同,地上并没有猛兽的脚印,前秦修行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心生鄙夷。 看着前方混乱的北魏队伍,霍湛冷笑了一声开口,“我还以为北魏人有多大胆子,根本什么都没有吓成……” 然而他的声音和其他修行者的笑声在下一个瞬间僵在了嗓子里。 因为就在这时,所有人忽然看到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就在不见一只猛兽的前方林中,北魏混乱的队伍里,一个修行者忽然被高高吊起! 那一切发生的速度太快,没人看见是什么东西,只见一条黑影拖着他的脖子,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那北魏修行者瞬间就被吊到了半空中,脖颈被掐住,四肢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上下抽动,口中赫赫作响。 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后来的前秦修行者都僵在原地。 “啊!” 他周围的修行者再次惨叫,双腿发软地倒在地上。 “不要抓我!” “滚开!” 有人拔剑四处挥动,险些伤到旁人,但那黑影却神出鬼没。 下一刻,唰的一声,又一个北魏修行者被吊上空中! “快看!” 就在这时前秦修行者中有人一声惊叫,只想北魏人上方的树冠,所有人随着抬头,下一刻浑身发凉。 就在北魏队伍的上方的林子里,密密麻麻绑着许多人影,已然失去了气息。 显然就是被那鬼影给吊上去的修行者! 能让等阶不低的修行者防不胜防瞬间毙命,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电闪雷鸣,北魏已经不少人放出了雷法剑,却还是无法阻挡那道黑影收割人命。 “这是什么鬼东西?!” 前秦和北魏的修行者愕然大叫,而就在这个时候,那条狭长的黑影又出现,闪电般地向北魏队伍中的一人抽去! “继子!” 有人大叫,但那道黑影的速度实在太快,雷法剑也不起任何作用,但就在那道黑影要抓住那人的瞬间,空气中忽然响起嗤的一声。 那道黑影忽然在空中被斩断,落到地上弹动了几下。 所有人愕然抬头,却看见站在半山腰上按剑而立的一个少女。 “这东西用雷法剑没用,”嬴抱月一边开口,一边看向地上被割断的黑影。 这时人们才发现,刚刚杀人无数的黑影,居然是一条儿臂粗的黑色藤蔓! 被割断的下一刻,那藤蔓瞬间腐蚀渗入地面,销声匿迹,如鬼似魅。 “这用普通剑法是割不断的。” 嬴抱月抬起头,静静看向人群中的北魏继子。 “这是鬼藤。” 第一百八十二章 配合 就在嬴抱月说出这句话时候,整个密林中唰的一声安静下来。 下一刻。无数枝叶石块的摩擦声纷至沓来,窸窸窣窣如无数条毒蛇在看不见的地方窥探。 “这……这女人说些什么呢……” “这应该是有人安排的陷阱吧……” “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北魏的队伍中有人干干笑道,不知何时被那个女子冲到前方的霍湛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不论如何这怪事还没祸害到前秦人身上,但这女子冲上前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让北魏人也纷纷意识到前秦人来了。 看着北魏人充满敌意的目光,嬴珣皱起眉头,果然这女子就是个麻烦,难道她以为北魏人会感激她吗? 谁会在这种身死关头相信敌对国的,没有任何威望名声的一个女子没头没尾的断言? 即便她刚刚斩断了这黑藤也是如此,谁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嬴珣深吸一口气恼火地伸出手,正想叫回前方那个女子,然而就在这时,人们的耳边再次响起之前黑影抽下时嗖嗖的风声。 北魏修行者们再次脸色一白,纷纷四散奔逃,就算在逃跑中也能看到是分为两派。 一派看继子,一派不看。 但不管怎么跑,那从上方密林中垂下的巨大藤蔓却如影随形。 甚至在发现了前秦的队伍时,那黑影居然开始向前秦的队伍最前方逼近。 看着迎面而来的黑影,嬴珣瞳孔一缩,那东西来的太快,快到几乎瞬间逼至他的鼻尖,快到他反应不及…… “退后!”耳边传来一声厉喝,嬴珣猛地退后一步,那黑影扑了个空。 他心脏一个跌停,但下一刻那黑影宛如活物,再次抖了抖冲来。 嬴珣握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但下一刻他耳边再次响起那声轻喝。 “火法第三剑!” 火法第三剑……嬴珣瞳孔一缩,不等他反应,剑招已经从他手中而出。 他的身体简直就像是在什么都不准备的情况下,听到她声音都会第一时间遵从。 下一刻,有火舌从嬴珣手中的楚剑上泛起。 在如灵蛇半冲出的火焰中,向他袭来的黑藤居然像是害怕了一般,第一次往后缩了一缩。 嬴珣瞪大眼睛,随后心头一跳。 这东西怕火! 既然如此……嬴珣继续拔剑准备使用其他剑招,这时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修行者者也反应了过来。北魏也许不多但前秦什么都缺可不缺火法者,看到这一幕前秦队伍中已有不少人拔剑,有人火焰已经从剑刃上泛起。 然而就在这时空气中却响起另一声嘶哑的厉喝。 “别用火法剑!” 伴随着这一声呵斥,前所未有的威压也在空气中弥漫开这是上位火法者对其他人火法者的威压,嬴抱月看来一眼前方人群一脸震惊的孟施,同样看向嬴珣。 “他说的没错,”她看向嬴珣道,“不能在这大范围使用火法剑,快让前秦修行者住手,这里可是山林!” 嬴珣闻言一怔,下一刻他意识了到什么背后忽然泛起一阵冷汗。 “都停手!你们想把林子点着吗?” “引起山火所有人都没命了!” 在嬴珣的高呼中,原本陷入恐慌的火法者们这才反应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南楚的森林虽然潮湿,但毕竟依旧是森林,对这样的森林而言,火法可不是什么随便在哪能使用的手段。 高阶火法者可以控制范围,但低阶的修行者往往很难控制,如果大量的人同时使用,很容易引起山火火灾。 一旦发生山火,一切将不可收拾。 但直到刚刚,直接意识到这件事的只有那个少年。 嬴抱月静静看向那个身处无数慌乱的北魏人中的瘦小少年。 这就是他,忍到现在都不出手的原因吗? 人在危急之刻奋力自保,恨不得将自己所学的所有东西都使出来是本能。端看刚刚前秦这边的火法者,尚未完全身处鬼藤的威胁中就都已经忍不住想要出手。 而这个少年身为北魏继子,在队伍中已经折损了如此多的人,被慌乱和怀疑的眼神包围下却还能隐而不发,保持着理性,实属不易。 是能够交流的人。 然而不使用火法剑,却也解决不了问题。 “可恶!” “继子!别管这么多,我们先烧了这些鬼东西!” “我们北魏的继子怎么如此瞻前顾后!懦夫吗?” 北魏修行者逐渐暴躁愤怒,孟施身边的莫华握紧了剑柄,往他身边靠了一靠。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所有人的质疑声中,孟施却看向了嬴抱月。 下一刻他嘶哑着嗓子开口,问出所有人刚刚都没信她也没问她的问题。 “公主殿下,小子冒昧,请问鬼藤是什么?” 嬴抱月看他一眼,“是藤的一种。” 孟施额角浮起一丝青筋,但下一刻只听眼前少女语速极快地介绍道,”此藤盘附于密林树冠,以人畜血肉为养,刀劈不断,雷电不侵,唯有一个弱点。“ 孟施瞪大眼睛在,只听眼前少女轻声开口,“再鬼魅也是藤的一种。” 既然是木头,自然也有木头的解决办法。 “怕火。” 果然怕火是弱点,但孟施没想到火是唯一的弱点。 可这样到底要如何打败,他毕竟不能在这里…… “孟公子,你用火法剑吧。” 这时他耳边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烧了这些!” 孟施一怔,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少女,下意识地开口,“可是……” 他如果使用火法剑,周围就会被火海淹没。 这让他如何安心。 然而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那个女子再次开口,“你尽管用,控制火势交给我。” “你……” 在场两个国家的人们闻言都愣住了,周围顿时响起各种质疑的声音。孟施皱眉看向嬴抱月,去只见那个少女静静地握住了剑柄,她手上的中指,还能隐隐看见青色的痕迹。 曾戴过那枚戒指拔剑的痕迹。 “你还记得我另一个身份吗?”嬴抱月看向他一笑,“别担心,交给我”。 孟施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静静抽剑出鞘。 “火法第八剑,刀山火海。” 熊熊火光冲天而起。 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归辰看向身边少女,嬴抱月静静将剑抬起,同时轻声开口。 “水法第一剑。” “落花流水。” 第一百八十三章 默契 在那一个瞬间,火蛇和水龙几乎在同时而起,笼罩了整个密林。 属于两个人的已臻化境的剑术,在同一时间释放,只有能看懂的人能明白,两道截然不同的剑法是相继而出,在配合的时机上近乎天衣无缝。 孟施的刀山火海本来是攻击范围极大的剑招,但不知道他是怎么控制的,居然分出了八道火蛇冲向高木上的黑藤。而在那耀眼的火光下人们才发现刚刚树冠上的黑藤虽然神出鬼没,但却原来全部都是从八个方向而来! 莫华咬紧嘴唇,这就是刚刚在同伴丧命孟施因毫无作为被攻击谩骂的情况下,那个少年顶着所有压力做出的事。 他在颜面扫地之时,握紧剑鞘愣是没有拔剑一寸,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什么都没做,但事实上孟施是在观察那些黑藤的真正所在。 忍辱负重也好,东躲西藏,承受牺牲也好,但这才是那个少年真正所作的事。 他在不确定能赢的情况下,不会贸然出手。 他要做到的,是一击必杀永绝后患。 他事先就准备好了一切,但却没有找到黑藤绝对弱点,咬牙等待却一直没等到能出手的绝好时机和不会引起山火的方法。 而这一切,那个女子赋予了他。 莫华不知缘由,但他却发现在如此紧张的生死关头,向来谨慎的孟施居然选择相信了那个女子。 随后将他隐忍至今准备充足的所有手段,倾巢而出。 而莫华更没有料到的是,那个少女以完美的表现,回应了孟施的信任与期待。 在孟施出剑之后,八道火蛇冲入树冠伸出黑藤的老巢,在触及的瞬间,轰的一声燎然成一片火海! 这就是真正的刀山火海! 对付如此粗壮的妖藤,方向要精准同时瞬间爆发出的火力要够猛,才能将所有鬼藤一网打尽。而这一切孟施通过他改良出的刀山火海做到了,这就是他观察到现在找出的彻底消灭这些黑藤的方法。 这个方法虽然有效,可之前孟施推演的时候就发现,火力如果想要达到能消灭黑藤的程度,就绝不可能不点着周围的树木造成大范围的火灾。 他的真元精纯,出剑速度极快,所以火焰燎原的速度也极快,哪怕他出完剑就立即和所有人采用一切正常手段去救火都是来不及的。 只因如此,让孟施一时间进退两难,才踌躇至此。 而此时他一狠心使出了所有手段,一切进展到这里都很顺利,黑藤如他所料的在猛烈的火力下萎缩融化,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 在黑藤融化之时,黑藤盘附的树干也瞬间染火,火焰向四周枝干扩展蔓延…… 蔓延…… 然而下一刻看着眼前的一幕,所有人睁大眼睛。 “落花流水。”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孟施出剑的速度极快,着火的速度也极快,正常情况下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火势扩展。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看上去和孟施同时出剑那一招的水法剑,只是看上去和火法剑速度一致,其实稍稍晚了一瞬。 这一瞬太短,让所有人应接不暇,却刚好是孟施的剑火点燃黑藤后向四周蔓延的那个一个瞬间。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如果说孟施的剑火是八道,那么随之而来的水龙也是八道。 无数水珠在瞬间悬浮,聚拢,萦绕于那女子的手下。 随后在她的指挥下向孟施的剑火而去。 哗啦一声,大水冲了龙王庙。 无数水珠扑簌簌从天空落下,打到树下所有人的头脸之上,却没人顾得上去擦。 “火灭了。”霍湛仰头愣愣看着头顶上光秃秃的树干说道。 “嗯,那当然是会灭。”嬴抱月收剑入鞘,捋了一把发丝,随后水珠从她的发丝中浮起落下,渗入土壤中。 水法者这个技能倒是真的实用。 随后她转向身边僵硬而立的归辰,把他身上的水珠拍落。 “好了,”她看向看着她说不出来话的归辰,“还看什么呢?我们可以走了。” “走……”归辰一个激灵猛地抬头,“鬼藤呢?” “烧干净了,”嬴抱月看着他道,“你准备成为火法者的话,要好好看清楚了,真正的火法剑大概就是那样,要烧不能乱烧,要快准狠。” 之前稷下之宴上她看到那所谓南楚二把手的刀山火海就觉得不对劲,现在证明的确是那人的不对劲。 就算剑招名字叫做刀山火海,也绝不可能是哗啦一大片乱烧一气,那和胡乱挥剑有什么分别。 相较起来,还是孟施的剑法看起来舒服。 “烧干净了……”归辰怔怔开口,看向地上的水珠,内心充满疑问。在刚刚那么大的水势中,这女子一剑掀起的河流简直像是哗啦一声浇在了所有火焰上,是不会引起火灾了但看上去孟施的剑火也受到了绝大冲击,在这种情况下,还烧光了所有鬼藤? “那个女子刚刚的剑法看上去是浇到了你的剑火上……”而就在这时,莫华看向身边神情复杂地仰望着鬼藤原本所在方向的孟施,轻声开口,“其实是刚好包在了你的剑法外面。” “你看出来了,”孟施闭了闭眼睛,“不光是包裹,时机,方位,强度,都配合的刚刚好。” 刚好切断了他的剑火对周围树木的影响,却又不影响对鬼藤的威力。 分毫不差。 这一切不光是剑法精准就能做到的。 更可怕的就是,他们是同时出剑的,而这个女子控制了剑法的速度,但她一出手也是八个方向。 和他的方向一模一样。 他要做的事,从一开始就被她看穿了。 “别担心,交给我。” 那个女子之前如此说道,但孟施只是以为她只能事后补救,却没想到她是和他一起出剑,同时出招解决了这个问题。 看上去简直像是他们两人在互相配合,双剑合璧一般…… “我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看到火法剑和水法剑双剑合璧,”莫华神情复杂地说道。 不同的修行者之间的确也有配合的时候,但火法剑和水法剑完全相克,可以说是天生的死敌,在战场上也从不会被编入同一个队伍,是公认的水火不容。 但他没想到,水法剑居然能以那样的一种方式和火法剑合作。 这一切,还是在两个技术上虽然顶尖,但之前没有任何合计和练习的修行者身上发生的。 不管怎么说只看刚刚那一幕,这两人简直是太默契,结合两人的身份都到了不同寻常细思极恐的程度。 这让回过神来的北魏和前秦修行者的目光在孟施和嬴抱月两人之间逡巡,也窃窃私语起来。 “师兄,”莫华皱眉看向孟施,“你和这位公主殿下……是什么关系?” 第一百八十四章 怀疑 “什么关系?”孟施闻言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刚刚他们算是临时联手了,但那也是一时的权宜之举,为什么会把他和那个女子联系到一起? 他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前秦公主,和她第一次说话还是在三天前的南楚王宫外,但那也不是他想说才说的。 他千里迢迢来参加这场初阶大典,不过是为了完成他师父的心愿,同时对那个人的报恩,完成他能为那个人所能做的所有复仇。他不想和任何修行者扯上关系,为了安全尤其不能和那个女子扯上关系。 听到孟施不带一丝感情的反问,莫华的神情却愈发复杂。 说实话他也不相信孟施和这个女子有什么关系。在北魏之时他就十分清楚,孟施的心中有一个从不对人说的的秘密和从不对人说的人。 他成为修行者,成为火法者,甚至……冒上那么天大的风险,都是因为一个人,只为了那一个执念。 这样的他不可能被别的国家的人收买,更不可能和什么前秦公主扯上关系。 只不过之前在南楚王宫外那一出尚且没几个人看到,可刚刚的那一幕相当不妙。 鬼藤销声匿迹,从生死危机中解除的其他修行者们,脑子也终于开始运转。 但比起不少人没看懂的刚刚一瞬间嬴抱月和孟施的合作,北魏继子居然和前秦公主联手这个事实显然更有噱头。 要知道众人战是国与国之间的战斗,从没听说过两个国家的人联手的,毕竟自己家队伍又不是被杀到没人了。 而那个所谓的鬼藤,原本以为是那个女子胡说八道,但后来却真的用那个女子提出的方法毁灭了,这让周围自诩对奇珍异事无所不知的其他修行者心情复杂,复杂后便横生质疑。 “话说那什么鬼藤,居然就这样就打倒了?” “怎么北魏那么多人那么长时间没解决,这公主一来就解决了?” “等等,鬼藤?王兄你之前有听说过吗?我们土生土长的南楚人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莫不是那女子编造的吧?” 就在这时后面南楚的队伍也到了,远远看到了这边的骚动,听闻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加入战局,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 而就在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怀疑开始出现。 “话说这前秦公主和北魏继子莫不是有密谋吧?其中有一方是自己国家的叛徒?” “怎么看都觉得这女子居心不良,搞不好这鬼藤就是她安排好的,不然她怎么那么清楚鬼藤的弱点?定是先设陷阱后施恩,毕竟是前秦的妖女!” 听着周围的议论,孟施皱起眉头才发现自己刚刚行事的不妥。 不过……想起刚刚之事,其实是那个女子向他们伸出了援手,但却没几个北魏人意识到这件事。 火法者虽然多,但水法者,刚刚却只有那个女子一人。 她可以找前秦的其他火法者,但他却只能找她。 他千想万想没想到,那女子和他干脆利落灭了鬼藤,此时却成了众人怀疑的对象。 而看着北魏队伍中的一部分热心地四处攀谈的人,孟施目光深了深。 虽有由头可寻,但言论到了这样的程度,也不缺有人故意误导。 但他现在还动这些人不得,孟施眯起眼睛,眼角余光看向不远处那个和身边少年交谈的女子,身侧双拳握紧。 唯今之计,就是他一定要减少和这个女子的接触,不,要直接把交道变为无。 绝不能再和她扯上关系。 而至于那个女子…… 她那么聪明,应该也知道明哲保身和他拉开距离。 虽然他身边的人都在怀疑她别有居心,如果这时有人知道他之前和这女子还有一次接触,搞不好都会以为是这女子故意来找的他。 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并非如此。 孟施微微低下头。 这只是他没有来由的想法,一开始他的确以为这个女子有什么居心。 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世人诸多恶意的揣测,即便按常理也能推测出那女子可能有的诸多目的。 但他却忽然觉得,她也许真的…… 孟施转过身去,眼前却浮现出那双在黑夜中依旧清澈得不可思议的眼睛。 她也许真的只是,不愿有人死去而已。 …… …… 不管流言多么猖獗,众人战都要继续进行下去。 “明月……”听着周围的议论,归辰咬紧牙关看向身边的嬴抱月,却扑了个空。 已经迈出一步的嬴抱月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这些人……” “先别管吧,”嬴抱月淡淡道。对付流言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用现实打破。刚刚情况特殊,她和孟施联手也不过是为了尽快击败黑藤减少伤亡,而对于这些恐慌中诞生的谣言,暂时比较省力的作法就是她和孟施拉开距离。 只要两人没有接触,这谣言也就不攻而破了。 嬴抱月看向归辰,“快走吧,前面还有很多路。” 她凝视着前方黑洞洞的森林,“再往前就进入森林的腹地了,十分危险。” 她话音落下,北魏的队伍开始动了,前秦也重新开始前进。 人多是非多,但不管是非有多少,刚刚的那一场鬼藤侵袭已经让初阶大典出现了首次伤亡,也让所有修行者实际体会到了初阶大典的残酷和这片山林的危险。随着队伍的前进,人们闭起嘴握紧了腰边的剑柄。 暮色越来越深,所有人的情绪都紧张了起来,夜晚的森林无疑会更危险,再往前走一段路,各国的队伍就不得不开始考虑寻找露宿的地点。 就算是修行者,也不可能在如此紧张的一天后,还能继续不眠不休往前走。 随着往前深入,森林的路也开始散乱起来,不再只有一条,各国的队伍也开始分散,但随着夜色的降临,时不时各处还是有惨叫声出现。 鬼藤只是这漫长三天的第一关,森林本身的林木就已经危险至此,天黑下来后,这座森林的其他主人也纷纷走出。 第一关是树,那么第二关,就是兽了。 “小心!”夜幕下,伴随着归辰的提醒声,嬴抱月劈下一头凶兽,霍湛也和其他人一起解决他们小队附近出现的凶兽。 “好了,总算安宁了。” 队伍里的人不堪重负地坐倒在地正要喘气,然而下一刻身边再次传来凶兽的嚎叫声! “这不可能!”霍湛倏然抬头,满脸不信,然而下一刻空气中却还传来其他修行者的声音。 “围住!” “继子上啊!” 嬴抱月抬起头,却只见密林深处跑出一头巨大的野猪,野猪追着十余位北魏修行者,其中……还有那个她熟悉的身影。 那人仿佛也看见了她,孟施看着不远处的野猪,像是下定决心拔剑猛地一劈! 野猪的脑袋高高飞起,刚巧不巧飞到拔剑人头顶。而就在这时,瀑布一样的血沫猛地从断口中喷出。 喷了孟施一头一脸一身。 第一百八十五章 看见 野兽哗啦啦的血浇下,瘦小的孟施瞬间变成了个血人。 “啊……” 嬴抱月远远看着都为这少年觉得糟心。 毕竟这么多的血沾在身上,干了之后可是非常腥臭粘腻的,看的她都想拔剑给他清理一下。当然这个念头她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他们两人还处于避之不及的状态。 “继子!” “师兄,你没事吧?” 野猪的尸体轰然倒下,孟施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闷声道,“我没事。” 这血不是他的,从身体的层面来说的确没事,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这全身上下可是格外狼狈了。 孟施背对着某个方向,后脑勺仿佛能感觉到那个女子的视线,这让他更加糟心。 如果不是前秦人正好在那边,他担心冲过去再次和那个女子碰上,他也不用斩杀得如此匆忙,把自己搞成这么个脏兮兮的模样。 刺鼻的血腥味直往他鼻子里冲,连头发都糊满了兽血,可男子出门可是不会带什么行礼的,更别说换洗衣服,这让他浑身上下更加难受。 “师兄?”莫华看着被血糊了一脸脸色非常难看的孟施问道,他当然也看到远处的前秦人了,正想问该怎么办,却只见面前的少年依旧背对着那边,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开口。 “从那野猪身上割几块肉,我们走。” 说完他像是一刻都不愿停留,向反方向而去。 他这冷淡的态度又招致了同行的几个北魏修行者的不满,瞥向远处的前秦修行者目光闪烁。 “好了,看什么,赶紧回营地,还要把猎物带回去。”莫华见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随后迅速从野猪身上肉厚的地方割了几块肉,追着孟施而去。其他的几个北魏修行者悻悻收回目光,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北魏人……”归辰皱眉看着远处发生的事,“这北魏继子性子真是古怪。” 嬴抱月笑了笑没有说话,蹲下身开始生火。 这一片是他们小队选择的营地,周围的凶兽已经都清理了,今晚就准备在这里露宿。 不过刚刚既然看到孟施等人,证明有一队北魏人选择的营地离他们也不远。 “霍大公子,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当然除了她也有别的修行者意识到了这件事,一个修行者皱眉向霍湛提议到。 嬴抱月闻言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叫做王土生,算是前秦遗老中次于霍家的一个世家的子孙,而在他们这个队伍里,这位王土生一直以副队长自居。 “唔……”霍湛闻言看了一眼远处巨大的野猪尸体,呼出一口气,“也是,这里的确不太安全。不过现在临时找营地也来不及了,看来我们只能去投奔继子那边了,看嬴珣公子愿不愿意收留我们。” 一听到要去找嬴珣,队伍中其他人的眼珠顿时亮了起来,对他们而言这是接触嬴珣的大好机会。 嬴珣至今还是前秦许多世家眼中的正统继承人,是每个前秦修行者都想要接近的存在。 毕竟如果嬴珣公子有朝一日能恢复正统,那么他身边这些人就是潜邸旧人,个人地位就不用说了,家族地位都会水涨船高。 所以听到霍湛的话,除嬴抱月和归辰外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跃跃欲试。 嬴抱月无语地看着霍湛嘴角收不住的笑意。说什么危险,去找嬴珣才是这人真正的目的罢了。 总之,找到理由后霍湛立刻带领队伍朝之前嬴珣那一小队人的营地走去,每个小队队长之间在分开前都各自记下了各自的方位,不会走的太散。 在经过那头野猪的尸体时,霍湛正想感叹一句真是凶险,幸亏他们及时撤离,然而他这句话还没说出来,他身后的少女却倏然拔剑。 “明月?怎么了?这东西会诈尸吗?”归辰一惊问道,他身边少女的剑已然挥下。 “你做什么!”霍湛惊道,但下一刻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东西不危险,”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野猪,“这种凶兽是可以吃的。” 看着张口结舌的众人嬴抱月认真地补充道,“加野蒜烧烤,味道很不错。” …… …… “所以,这就是你们带回来这么一堆肉的原因?”夜幕降临,在熊熊燃烧的火堆边,嬴珣皱眉看着霍湛问道。 霍湛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毕竟他前脚刚想感叹凶兽危险,结果那女子就来了一句可以吃,险些让他颜面全无。 但承受着同队其他人注视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初阶大典众人战不许带干粮,再加上他们这队人都亲眼看到了北魏人割肉的情形,连他想说一句这肉有毒也说不出来。 “这……”嬴珣眉头皱得更紧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有人拿走他手中那块肉,熟练的用剑切块树枝穿上架在了火堆上。 浓郁的肉香在火堆边弥漫开,周围的修行者们面上不屑,但暗地开已经有人开始悄悄吞咽口水。 可看着站在火边的那个少女,不少人又不敢上前,偷眼看向嬴珣。 嬴珣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随后挥了挥手,“既然真的能吃,各位可以自行尝试。记得好好谢谢霍公子他们这队人。” 他话音落下,火堆边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两个小队的人凑到了一起,烤肉的烤肉,聊天的聊天,一时十分热闹。 嬴抱月看着围着猪肉嘴角露出笑意的修行者,也笑了笑,然而就在这时嬴珣走到她的身边,静静开口,“你跟我来一下。” “明月……” 她身边归辰睁大眼睛想要跟上,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没事,你在这多吃点。” 说完她拿起一串烤肉,跟着一脸冷肃的嬴珣走向林子深处。 两人在一棵能看见营地的火光,但又足以让任何人都听不到他们声音的树下停下。 月光穿过林叶的缝隙,打在了他们身上。 “怎么了?”嬴抱月看向他,“你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你……”嬴珣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但最后变得冰冷,“我只是想要问你。之前在鬼藤下,你为什么要和北魏人联手?”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他,“因为当时在场的火法者中孟公子实力最为强劲,想要打倒鬼藤和他联手速度最快。” “最快?可队里根本不缺火法者,为何一定要找那个人,”少年的声音激动起来,“你知道你这么做,和叛徒没有什么两样么?” “叛徒?”嬴抱月重复了一遍,随后看向他,微微一怔。。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嬴珣皱着眉开口。 嬴抱月看着他轻声道,“知道太祖皇帝和大司命为什么一定要在初阶大典中加入众人战。” 第一百八十六章 真身 听到嬴抱月的话,嬴珣猛地一愣。但下一刻他心底之前就有的烦躁变得更加剧烈。 看着面前神情沉静的少女,他的情绪愈演愈烈。 虽然是亲戚,但他和这个女子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的,不多的几面留下的印象也十分糟糕。 她原本,会是露出这种神情的人么? 嬴珣也不记得,他之前从没将这个堂妹放在心上,只模糊记得是个骄纵又不讲理的小女孩。 但就在她到南楚不过短短几天,她做出的各种事情正极速改变着她在他心中的印象。 简直就像是…… 像是…… 嬴珣一愣,他刚刚……想起了谁?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他问道,向他伸出手去,“你怎么额头上全是汗?” 她还没说什么重话吧? 嬴珣瞳孔一缩,随后退后一步冷冷看向面前少女,“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为什么要在初阶大典中加入众人战?” 这种二十多年就有的东西,比他年纪还大,在他们眼中是理所当然的存在,谁会去想为什么存在? 更何况初阶大典中加入众人战的初衷,他不知道,她难道就知道? 她以为她是谁? 嬴珣如此想到,也这么说了出来。 “你以为你是谁?”他冷冷看着面前少女,“还是你以为你兄长是前秦王,你就能揣测到祖父的意思?” 别开玩笑了。 “我没这么说,”然而面前的少女只是摇了摇头。 “别转移话题,我们刚刚是在说你和北魏人合作的事!”嬴珣顿了一瞬后高声道,他忽然觉得他明白了,这女子忽然说出这古怪的话肯定只是为了转移话题! 然而看着眼前情绪激动起来的少年,嬴抱月再次摇头。 “我也是在说合作的事,”她静静开口。 “我原本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但看来并非如此。”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少年,“如果你之前不知道的话,那么让你来猜的话,你以为为什么大司命和太祖皇帝设立初阶大典要加入众人战?” “我……”嬴珣愣住了,看着眼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他心中感觉越来越复杂。 没有等来回答,嬴抱月看着他轻声道。 “明明修行者更擅长单打独斗,明明会死那么多人。” 初阶大典众人战因为伤亡过重,意味不明等原因在初期被各种攻击,但太祖皇帝和大司命却依旧执意加入众人战。 听着嬴抱月的话,嬴珣渐渐睁大眼睛。 他知道这些,他也曾想过,但他却没想出其中的原因。 “这是……” “这一切只是……”嬴抱月握紧双拳,指甲扎入掌心。 “只是用如今的牺牲,来换战场上更多人的存活。” 嬴珣浑身猛地一震。 修行者被投入战场,是秦帝国一统天下,修行者地位大幅度提高的原点。 在初阶大典诞生之前,所有的修行者都不过是散兵游勇,但初阶大典诞生之后,越来越多的修行者走上战场。 嬴珣隐隐约约似乎明白这女子想说些什么,但他心底一股说不出的执念让他无法直接承认这女子的话。 “可是,”他静静道,“只要修行者足够强大,即便不合作也能打赢!” 力量才是最重要的,这是现今所有修行者的常识,合作也好联手也罢不过是低阶修行者能力不足时才整出来的东西罢了。 他的外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教他。 世家子从小都被教养要成为会使用其他人的人上人,他的情况更特殊,所谓帝王之道,就是心术之道,驭人之道,孤独之道。 一个人强大了就好。 “只要够强就能赢,遇到危险连对象都不管就想要联手,不过弱者心境罢了。”他淡淡道。 “是吗?”然而面对他一针见血的反驳,眼前的女子却没有丝毫的醒悟与动摇。 嬴抱月深深看着眼前被藏在深宅之中长大的少年。 “是吗,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明白不怪你。” 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嬴珣忽然心头一跳。 “但你如果再不明白,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所谓在战场上,一个人的力量是被缩减到极点的。” 嬴珣一怔。 到底能不能明白,如果没有自身的明悟,那么就需要血与火的磨炼,但对这个少年而言,他没有经过磨炼就已经被推上了舞台。 不光是他,其他国家的队伍中也存在着这些。 这一切都为这场初阶大典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你好好想想吧,不要等一切都到了来不及的时候。” 不要等到她需要用别的方式纠正他的时候。 眼前少女的目光第一次变得如此严肃。但嬴珣一时间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女子说的话,和他迄今为止受到的教养都大相径庭,给他带来了一定冲击。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的离开了。 看着一言不发走向火堆的少年的身影,嬴抱月神情复杂,同时也有些担忧。 只希望不要发生些什么。 “明月?你怎么了?”这时她身边响起归辰的声音,他一直注视着这边,发现嬴珣离开后便走了过来。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靠着树干吃起了烤肉。 归辰在一边看着她一边寻找着话题。但他没有问刚刚她和嬴珣说了些什么,只是注视着嬴抱月手上烤肉。 “话说明月,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对这森林里的东西都那么熟悉?” 鬼藤也好,野猪也好,之前行路的时候也好,熟练地简直让人以为有地图在她的脑海中。 “唔……”嬴抱月看了他一眼,“可以和你说,但你要保密。” 归辰连忙点头。 嬴抱月看向他,静静道,“因为我曾来过这里,还待过挺长时间。” 换句话说,就是她曾经在这片森林里住过。和师父一起。 后面这句话她没说,但即便如此归辰还是愣住了。 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既然如此说,我也想去看看森林了。” “我去散个心,不会走太远,让我一个人去吧。” 嬴抱月看向归辰道,归辰想了想又回到了火堆边。 嬴抱月转身向森林深处走去,她记得这附近有一片山口湖月光下看十分美,便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向前走去。 为了不招惹凶兽,她将气息谨慎地隐藏了起来。当然她还不知道这次的隐藏会导致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湖畔的边缘渐渐出现,看着月光下的湖光山色,嬴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和嬴珣对话浮现出的那些回忆逐渐散开。 周围没有人也没有野兽的气息,她深深呼吸,感觉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却忽然传来了拍水的声音。 不是水拍河岸的声音,这个声音是…… 嬴抱月微微一怔,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在岸边的一丛草丛深处,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 这东西藏得极好,但她见过一次的东西都能记住它的样子。只看那一丝衣角,她就勾勒出了它完整的模样。 那是一件血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但已经被彻底染红了,被粗暴地窝成一团,充分让人想象出脱下它的松快。 只不过这件事衣服不是…… 而就在这时,湖中的拍水声骤然停了。 “谁?!” 月光如水般洒下,湖中的人和岸上的人谁都没想到会有另外一个人在,两人愕然对视。 也谁都没有想到,看到的人,会是她 嬴抱月怔怔看着伫立在湖水中的人。 这个人有着她见过的一张脸。 然而她胸口微微的起伏和垂下的乌发,更像嬴抱月见过的另一个人。 月光下,嬴抱月静静而立,看着湖中褪去衣物的那个人。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 这是一个女子。 第一百八十七章 扑倒 对于参加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天晚上洗澡的这件事,事后总结起来,孟施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被血浸泡的衣物穿起来异常难受,更何况她是被浇了一头一脸,连头发都结成了一团,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渴望着清洗。但对她而言洗澡意味着将全身伪装卸下,是绝对的奢望。要是在寻常,她会选择忍耐。 但这一次,她实在是太难受了。 普通的人像她这样身份的估计一刻都受不了,她也是在战场上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但委实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被血泡得这么彻底。 她也知道在如此环境想洗澡这件事极为危险矫情,这大概是她近二十年生命和成为孟施后近十年伪装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冒险和松懈。 然后就出事了。 虽然是一时的任性冒险,但孟施自认她其实也并没有松懈。 毕竟她怎么可能毫无防备的跑出来洗澡。 为了这一次冒险,她事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支开了北魏所有的人,找到一片绝难找到的隐蔽的湖泊,藏好脏掉的衣物准备洗干净身子再来洗,在岸边设下她能做出的最高阶的阵法,运转全身真元拉开最严密的屏障。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的防护是万无一失,严密到极限的。 毕竟这座山中没有比她境界更高的人,哪怕千分之一的可能有人碰巧来到这片湖泊边,也不可能通过阵法,更不可能透过屏障看到她。 本该如此。 但孟施不知道的是,她碰到的是一朵能看穿等阶四的屏障,甚至能通过人神布下的阵法的奇葩。 在清冷的月光下,两名女子一个站在湖中,一个站在湖岸,怔然对视。 “你是……” 嬴抱月皱眉看向忽然出现在这片湖中央的女子,随后看向藏着那件血衣的草丛,了然地闭了闭眼睛。 随后她睁开眼,唤出了那个女子的名字。 “孟施。” 然而这个声音,对孟施而言却不下于死亡的钟声。 原本她还抱有一丝侥幸,以为岸边的那个女子没看到她。虽不知道这人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走过她的阵法还没产生一丝触动的气息,但就算阵法没起效她还有屏障。 脱下衣服后出于对周围的警戒她的精神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忽然发现岸边有人她虽实在没忍住惊叫声,但有屏障在她的声音应该传不出去。 应该也不会有人看到她,最多看到的不过是湖中的湖水。 本该如此。 然而此时看着站在岸边的少女直直地看过来,连名字都唤出了,最后的一丝侥幸被打破,孟施瞳孔一缩,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已经不是偶然。 这女子能看见她! 她甚至都被认出来了。 而看着那个女子的眼神落到她的胸口,孟施心中更加绝望。 这已经不是认出她的问题,而是她隐藏至今的最大秘密,已经暴露了。 暴露在这座山中除了她以外,唯一的一个女子眼前。 孟施简直不知道她是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感到不幸。 在诸多话本子里,女子河中洗澡不幸被撞见往往都是被登徒子,但今时今日如此月夜下发生的却是。 女子洗澡被女子撞见。 然而被撞见的女子神情远比被登徒子撞见还要慌乱。只因此时暴露在月光下的,还有一个足够撼动初阶大典各国格局的大秘密。 谁能想到呢? 嬴抱月静静看着湖中虽然青涩但明显是个少女的人。 北魏继子孟施,不是少年,而是少女。 这真是一个大秘密,毕竟全大陆最厌恶女修的国家初阶大典的继子居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一旦暴露一定是今年初阶大典最大的丑闻。 而湖中的少女显然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孟施站在湖心定定地看着岸边沉默的少女,最后她认命地闭了闭眼睛,赤身向岸边一步步走来。 事情已然暴露,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时绝无可能,既然发生了就只能直面解决。 前秦公主,嬴抱月。 孟施一边向岸边走一边注视着静静站在岸边的少女,好在那个女子看到这一幕没有立刻惊叫着跑开,引来更多人,那么看来是想利用这个秘密对她勒索一些什么了。 这都好办,孟施在心中安慰自己,只要有所求,事情就没到最糟糕的情况。 哗啦一声,少女的身体露出水面,踏上岸边。 “你……” 孟施看着站在草丛里的少女,发现自己藏在草丛中的血衣居然被这女子发现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她藏这么严实都能发现?! “要把衣服穿上吗?”嬴抱月看向手中的血衣,“我帮你洗一下?” “你……”孟施没想到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个,愕然看着面前的女子正想开口。 然而下一刻,两人身边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男声。 “咦?这个身影有点熟悉,公主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陈子楚,你往哪跑?还不快滚过来!” 糟了! 嬴抱月和孟施瞳孔一缩,好巧不巧,居然被南楚人撞见?! 嬴抱月暗暗叫遭,这个声音,陈子楚?叶思远?南楚队伍的营地居然在这附近?是哪个国家不好,偏偏是和北魏世仇深厚的南楚! 然而就在这时更糟的情况发生了,就在听到南楚人的声音之时,孟施心头狂跳,气息一个跌停。 嬴抱月感受着眼前女子的气息变化瞪大眼睛。 偏偏在这个时候!? “嗯?好像还有一个人……”陈子楚的声音由远及近,孟施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嬴抱月的心脏也迅速加速。 偏偏在这个时候气息不稳?嬴抱月内心狂喊。 眼前女子的身形渐渐显现,孟施过度慌乱真导致元逆行,屏障被解开,而嬴抱月深知她本人的屏障根本拦不住等阶六。 “殿下?明月?” “陈子楚你跑什么?等等,谁在那?” 两个男子几乎倏然而至,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孟施脸色绝望到极点,巨大的恐惧让她甚至无法挪动手脚,然而就在那两个人影要穿过最后一片树丛之时,一切都要完了的时候。 “如果不想死的话等下就别说话!” 孟施眼前一黑,嬴抱月手一扬将手中的血衣猛地兜头丢到了她的身上。 “你……作甚……” 孟施一把拉下头上的衣服,然而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 她忽然被人扑倒在了草丛中。 “明月!” 下一刻,陈子楚和叶思远出现在了草丛外,然而两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愕然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 前秦公主扑倒了一个男人? 第一百八十八章 秘密 “继子?叶大公子?” “那边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就在嬴抱月将孟施压倒在草丛中后,从陈子楚和叶思远背后又冒出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真的是南楚人的队伍。 嬴抱月抿紧了嘴唇,不得不感叹真的是最糟糕的情况。 感觉到大群男子的靠近,孟施只觉浑身上下的血都冷了。 如置冰窖,冰冷刺骨。 她身上的衣服根本没来得及好好穿上,只是被嬴抱月匆忙盖上了,此时夹在她们两人中间。 只要这个女子此时起身,她这凌乱的状态就会大白于天下。 衣不蔽体,浑身真元逆流。 还被以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扑倒在地。 只要这个前秦公主站起来,她的所有一切都会以最不堪的姿态暴露。 暴露在众人面前。 前面等待她的,就是地狱。 是…… 然而就在这时,浑身僵硬后脑勺朝下躺在草丛中的孟施忽然一愣。 她刚刚是猛地被推到在地的,后脑勺向下仰倒,身躯撞击地面发出极为猛烈的一声,可是为什么…… 她的头一点都不痛? 不但不痛,取而代之的,是柔软又温暖的触感。 有一只手,在她被压倒的瞬间,垫在她的脑后护住了她的脑袋。在极近的距离里,孟施怔怔看向她上方的那个女子的脸庞,却只看她的下颚。 这个女子用她的整个身体罩住了她。 在察觉到那只手的瞬间,孟施原本浑身冰凉僵硬的身体同时感受到了那个女子的体温。 还有她的气息。 悠长又稳定。 那个女子的心跳已经率先平复,明明在做如此出格的举动,但她气息心跳的平静,身体的温暖,却仿佛给了孟施一种安心的感觉。 然而周围的一切却不可能让她安心。 看着眼前这一幕,本来向嬴抱月冲来的陈子楚愕然顿住脚步,连话都说不利索,眼前这一幕显然超过了他的理解能力,哪怕他也好歹是南楚风月场上的好手,但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是彻底傻眼。 “明……公主殿下……你在干什么?” 草丛中人影模糊,影影绰绰,但不难看出嬴抱月的身下还有一个人。 前秦公主扑倒了一个男人? 比起陈子楚的震惊,他身边的叶思远和身后的南楚修行者们的想法可就不是单纯的震惊了。 “嗯?”叶思远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一惊后眯起眼睛,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不是前秦的公主殿下吗?看来在下还真是打扰了您的好事,您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叶思远开口,后面跟来的南楚修行者们顿也炸开了锅。 “嘶……这是前秦公主?她身下的人是谁?这公主也太……” “不管是谁,这山里现在除了她就只有男人,啧啧,这口味……” 污言秽语和满怀恶意的揣测伴随着窃窃私语和鄙夷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孟施立刻意识到这些人在误会什么,同时为这些言语的中的恶意和不时响起的笑声感到心惊胆战,只觉心脏猛地收缩。 然而面对这样的场面,她身上的嬴抱月却神情自若。 “既然叶公子知道是打扰了,怎么还杵在这?”嬴抱月姿势不变,淡淡开口,“还是说叶大公子有偷窥的兴趣?” “你!”叶思远脸上猛地一怒,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却聚集到了嬴抱月身下的那个人影身上。 “我不过是刚好路过,却没想到能撞破公主好事,”叶思远眯起眼睛,“是个人都有好奇心,既然公主殿下幕天席地如此大方,不如让小子们看看,你这宠幸的是谁?” 叶思远哈哈大笑起来,“回去也好和春华君说道说道。” 听到春华君,孟施再次浑身一震,这是无比明显的威胁,为了自己的婚约这女子肯定会把她给…… 然而孟施所想的一切没有发生。 她身上的女子像是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动摇,嬴抱月侧头看看一眼死死盯着这边不放的叶思远,微微一笑。 “你想的美。” “咳……”队伍后的南楚修行者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区区一个不知廉耻的……”叶思远闻言胸膛猛地起伏,满脸怒意正要谩骂但下一刻他看着两人之间透出的衣带,忽然眼前一亮。 “嗯?这件带血的外衫,好像在哪见过。” 嬴抱月瞳孔一缩,为了挡住孟施身体的侧面,她的衣服不可能完全不透出来,寻常衣物难以辨别,但孟施的衣服全身被血染红,如果是傍晚见过她的人,很容易认出来。 感受着身下女子的僵硬,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倒霉的事都赶在一起。 看孟施这个反应,傍晚她应该和南楚的人遭遇过。 “这血衣……不是北魏继子的吗?”叶思远得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嬴抱月目光一冷。 站在叶思远身边的陈子楚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虽然他眉头紧锁,但看着咄咄逼人的叶思远,还是出言阻止道。 “叶兄,这是别人私隐,你还是别……” “等等,说起来,刚刚来之前我好像还听到过几声这人的声音,”叶思远偏要追根究底,让这女子颜面扫地。他看着嬴抱月冷笑道,“那么嘶哑的声音可不常见,除非公主殿下能站起来让我们看看这位的脸,不然这位北魏继子的名号可跑不了。” 听到叶思远的话其他人也纷纷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个声音是北魏继子?” “毕竟哑得跟有病似的,和人不一样就是他了……” “前秦公主和北魏继子果然有一腿,这都搅和到一块去了……” 听着四周议论,嬴抱月握紧双拳。 孟施嘶哑的声音极具辨识性,一旦声音被捕捉到,几乎没办法遮掩,为今之计能藏一个身份是一个。 “是么,”这时在风言风语中嬴抱月淡淡开口,“既然叶公子觉得是就是吧。” 刚刚猜测的众人神色兴奋起来,叶思远更是面露得意。 然而闻言被吓了一跳的却是唯一没揣测的陈子楚,他猛地退后了一步,死死看向地上的人。 嬴抱月紧紧压着地上的男人,孟施身材瘦小,几乎被她挡住大半只能看到手脚。 看身形,毫无疑问也能判断出是那个少年了。 “明月……你为什么……”陈子楚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画面。 嬴抱月淡淡道,“一时冲动罢了。” “冲动?” “没想到,前秦的公主殿下居然如此饥渴呢,”叶思远冷笑,“不知春华君看到这一幕会如何作想。” 还如何作想? 给那个少年看到孟施的真身毫无意外就马上露馅了,你们以为等阶五到底是吃素的还是吃醋的啊!? 嬴抱月心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代价 人言可畏。 千夫所指。 这是看不见的刀,是直指人心的刀,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之一。 孟施从懂事起就切身明白这件事,在叶思远冷嘲热讽后周围其他修行者的议论也更加起劲。耳边修行者议论纷纷,不断地钻到她的耳朵里,这些声音宛如粘稠的沼泽,要把她和她身前的这个比她更年幼的少女淹没。 孟施的心底生生发冷,然而她微微抬起头,却看见那个少女坚毅的下颚。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她没有动一步。 从孟施的角度来看,那个少女的侧脸如水一般的平静。 之前看没有什么,但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孟施恍然觉得。 不光是如水,甚至可以说是如冰一般。 明明大部分的污言秽语都砸在了她的身上,但就在针对她的风言风语中,那个女子的脸庞冷静得可怕,简直就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甚至是…… 孟施忽然猛地一愣。 甚至是要……利用这一切? 这个女子刚刚所作之事从外人角度看来简直是最糟糕的选择,明明还有把她一把推到湖里,或者那人自己事不关己迅速离开这样这样的选择,但这女子却偏偏选了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 在一瞬间吸引了人们所有的注意力。 等等,注意力? 孟施忽然想起了之前这个少女扑倒前说的那句话。 “等下如果不想死就别说话!” 在那样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还有余力关心别人死活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自己做的事会造成的后果呢? 一时冲动? 孟施因她忽然想到的猜想而浑身僵硬。 这位和她萍水相逢的前秦公主。 根本不是一个会冲动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孟施忽然感到她头顶上的人忽然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那双眼睛清澈见底,仿佛一切都明悟在她的双眸中。 孟施浑身一震。 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还这么做! 她是故意的! 孟施瞳孔一缩,然而这时不远处再次传来那群人嬉笑怒骂声。 “怎么?北魏的继子大人怎么不说话?还是不是男人?” “哈哈哈!” 在一片嘲笑声中,孟施感到嬴抱月投到她身上的目光离开了,嬴抱月看向叶思远,“叶大公子,你们要在这站到什么时候?你想知道的事都知道了,再杵在这,实在太不识趣了吧?” 只要嬴抱月一说话,南楚人的目光就会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没有人再看孟施。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像是看着猎物般看着她的叶思远。 孟施现在可以说是真的赤裸裸毫无防备的情况,怎么看都疑点重重。修行者本就敏锐,但凡想要探究就极容易露馅。 但好在此时她以另外一件事的噱头,让所有人的注意转移了。不然只是遮掩,孟施的身份怎么都会被怀疑。哪怕塞到河里,叶思远估计都会追着波纹探究不休,除非找到更让他感兴趣的事。 人总是更关注自己想看到的事和丑闻。 想掩盖一个秘密,最有效的方式是创造另一个秘密。 看着嬴抱月看上去冷淡但在他心里那就是恼羞成怒的神情,叶思远满足又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心中已经预想到了从这座山里出现把这件事透露给姬嘉树时,姬嘉树难看的脸色。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子楚看着叶思远的得意的神情,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明月……殿下,我有事先走了,这件事……你以后如果愿意说的话子再和我说。”说完他转身,冷冷看向身后一群踮脚都往这边看的南楚修行者。 “够了,你们这些人现在的样子,和市井长舌妇有何区别?!我是来参加初阶大典的,不是带你们这群人来看热闹的!”陈子楚冷冷开口,“既然你们这些人这么喜欢看,就陪叶大公子在这看吧!我走了!” 陈子楚说走就走,推搡开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脸上冷如冰霜步伐坚定。 这时原本议论得脸色发红的修行者们才有人醒过神来慌了。 “继子?继子你去哪?” “本来就是陈大公子你往湖边跑说要散心的嘛……” “真开不起玩笑……” “我们这……唉要不也走吧……还在这待着作甚?继子你等等!” 看着步伐坚决从人群中钻出,身为继子却连队伍都不打算要的陈子楚,叶思远皱起眉头,看向丝毫没有起身意思的一副破罐子破摔模样的女子,决定还是见好就收。 “既然如此,”他看向嬴抱月冷笑一声,“我们走吧,别打扰公主殿下的野趣。” 说完他转身离开,原本围观的南楚修行者就算有人还恋恋不舍,但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南楚修行者终于走了个干净。 原本静谧的湖畔终于再次恢复了宁静。 然而直到南楚修行者彻底消失一刻钟后,嬴抱月才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看来是不会回来了,”看向抱着血衣挣扎着坐起的孟施她轻声开口。 孟施喘着气终于调顺了气息,闻言捏紧了手中的衣服神情复杂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女。 这个女子简直谨慎到了可怕。 和她比起来,孟施才意识到她自己之前做事的准备有多么不严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谨慎的人,刚刚却做出了那样惊世骇俗的事。 孟施看着一丈外抱膝坐在地上的少女,微微张开口,“你……” “嗯?”嬴抱月看过来。 孟施张了张口,终于说出了萦绕在她心底许久的那句话,“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大概也是她被这个女子发现身份时,两人正式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刚刚那女子的举动匪夷所思,但有一点孟施很清楚。 她是在帮她。 她居然是在帮她。 以那样一种形式。 “为什么?”然而面对她的提问眼前少女却怔了怔,随后笑了笑道,“好像也没什么。” “没什么?”孟施瞪大眼睛愕然看着眼前的少女,“你知道这样你的名节会……” 那个女子刚刚扑倒了她,既遮掩了她衣衫不整的身体,更让看到这一幕的人误会前秦公主和男人私会,甚至……甚至做了那样的事。 虽然掩饰效果拔群,但这样的事等那些人出去,风言风语会传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她在外的身份到底是个男人,还是被控制一言不发的男人,会受到致命伤害的只有她眼前这个少女! 然而面对孟施激动过度的质问,嬴抱月却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 “我不靠那些活着,”她静静道,“更何况我不是单纯为了你。” “不是……”孟施一愣。 “也算是为了我自己,”嬴抱月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在这时激发起所有人对女修的愤怒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孟施女扮男装的事情如果暴露,在这深山老林里她一时也出不去,反而会作为丑闻在山中的所有修行者中传开。自恃受了欺骗的少年人们,估计又会提起女修不得修行的老话,甚至进一步加深对女修的仇恨。 所以哪怕为了她自己,她也不能让孟施的身份被发现。 然而看着眼前声音平静举重若轻的少女,孟施却第一次觉得不想相信这个对她自己有利的回答。 看着嬴抱月,她忽然怔怔开口。 “你……你不恨我吗?” 嬴抱月一愣看向她。 “我为什么要恨你?” 第一百九十章 选择 同为女子,但她自己却从未以女修的身份示人,还放任其他人对这个少女的打击和对女修的诋毁。 孟施静静看着面前神色宁静,但脸颊上还带着伤痕的少女。 她不明白这少女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平心静气的。 如果易地而处,她此时肯定会相当愤怒吧。正因同为女子,同时还是不输男子有着踏入高阶天赋的修行者,孟施觉得她多少能猜到这个几乎把丹阳城掀了个底朝天也要参加初阶大典的女子到底在想什么。 虽说贵如公主之躯,但对嬴抱月这种以女子身份参加初阶大典承受那么多诋毁的女修,恐怕会相当轻视她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人吧。 作为北魏人,孟施去过宁古塔,那里面的女子在不知道她女子的身份都对她鄙夷之至,更何况眼前的少女知道了她的真身。 可她却偏偏没有表露出任何愤怒和不屑。 这个女子的所作所为,一切的一切都和孟施预想的不一样。 她原本以为嬴抱月是想捏着这个秘密对她敲诈勒索提条件,但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人却还什么都没提。 而她原本以为作为以女子身份打下后果那么严重的赌注参加初阶大典的女修,这个人会居高临下对她一通鄙夷和训斥,结果,也什么都没发生。 “我女扮男装参加初阶大典,”孟施看着嬴抱月木木地说道,“在你眼里应该是个十足的胆小鬼吧。” 不仅是个胆小鬼,还是个懦夫,冷血的旁观者。 然而孟施没想到,嬴抱月闻言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笑了笑道,“我没这么觉得。” 孟施一愣。 难道是她猜错了这女子要以本来身份参加初阶大典的初衷,难道这位前秦公主其实也是想女扮男装只不过做不到才作罢的? 孟施不知她心底是放松还是失望,然而下一刻她却发现她再一次猜错了。 错了个彻底。 “我的确不喜欢女扮男装,”然而看着一时不知所措的她,对面的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只不过……” 看着眼前抱着血衣的女子,她轻声开口。 “你应该是有苦衷的吧。” 孟施闻言一愣。 这个人为什么…… 这还没完,下一刻嬴抱月一句话彻底让她愣住了。 “你真正的名字不是孟施,而是孟诗吧。” 嬴抱月看着孟施道。 孟施浑身一震,两个名字的叫法都是一样的,但孟施却本能地听出了这个女子说的是哪两个字。 “不是勿施于人的施,”嬴抱月注视着眼前长发飘飘的少女,轻声开口,“应该是诗歌的诗吧。”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此时孟施是彻底僵硬了。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这件事除了亲人和师父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会知道? 这人是妖怪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孟施声音干涩地开口。 看着眼前瞳仁剧烈摇晃的女子,嬴抱月笑了笑道。 “我见过你的妹妹了。” 孟施睁大眼睛,嬴抱月却闭上了眼睛。 她眼前浮现出那张兜帽下的少女的脸。 如果不是孟施更瘦一点,就和眼前女子一模一样的脸。 孟诗。 孟歌。 为什么会到现在才发现呢? 在糖葫芦摊子前遇到那个少女时候她就已经起了疑心,但到现在她才完全确信。 根本不是什么龙凤胎,而是一对双胞胎的姐妹而已。 至于女扮男装也好,诋毁女修也好,胆小鬼也好,懦夫也好,其实这一切根本没有什么阴谋论。 这只是一个妹妹天生病弱,而那个姐姐,损害了自己的身体,也要让妹妹活下去的故事。 嬴抱月看向月光下声音彻底嘶哑连身体都留下改变痕迹的……少女,再一次轻声开口。 “那种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的。” 孟施,不,应该说是孟诗听到这句话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她瞳孔一缩下一刻猛地抬起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你到底……”她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沐浴在月光下的少女,“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人到底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听到她的质问,嬴抱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孟诗看不懂她眼中的情绪,明明是那么清澈的眼睛,却怎么会如同深泉一般看不透呢? 孟施用双臂紧抱着全身,忽然一声轻笑。 “我这样的姿态,应该很难看吧。” 嘶哑的声音听多了就习惯了,药吃多了也就习惯了,这样的身体看多了也习惯了,时间长了她都快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子,直到遇到眼前这个少女。 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她苦苦营造至今的壁垒,露出早已让她自己都不忍直视的真身。 “怎么会,”嬴抱月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到了孟诗的身上,“你的情况不严重,停药的话很快就会恢复的。” 没错,停药。 嬴抱月的眸光微深。 这世上没有任何奇迹和改变不需要代价。 女扮男装并不容易,尤其是身处在五感敏锐的修行者中,不是像话本子那样套上一身男装就能成为男子一直不露馅。 别开玩笑了。 这世界没有这么天真。 这个世界无比真实。 男子和女子之间,体型、声音、特征、甚至气息都有着绝大的区别,绝不是一身衣服就能混淆的。 孟诗之所以能成为北魏继子孟施,即便身材如此瘦小都不引人怀疑,孟施的声音第一次听那么嘶哑古怪,就在于,她使用了药物。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披着她外衫的女子。 为什么她不早一点发觉呢。 孟施也定定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开合,嘶哑的声音响起,“你怎么知道,有这样一种药?” 能让女子伪装成男子的药哪怕是在北魏北寒阁都是禁术,她花了大代价才弄到手,一般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 因为……这药是我配的啊。 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从没想过她在药典写出的禁药居然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出现在她面前。 不,应该说是写在毒典中。 那是药,也是毒。 是对女子身体的毒害,但就在毒害的过程中,却也能让女子看上去像是男子。 这原本是她对短时间伪装性别所作,毕竟有不少间谍任务要以男子身份混入敌方军营。 但她没有想到,居然会有女子长期服用。 看着面前即便刚刚经历了那样足够成为心理阴影的一遭却丝毫没打退堂鼓,而是开始整理衣着的孟诗,嬴抱月心中升起一股疑惑。 毫无意外,这个女子还打算回到北魏的队伍中去,冒着被发现就会被杀的危险,继续当她的北魏继子。 即便是为了妹妹,但这个女子为什么,要这么拼呢?要是只是为了生活和脱离奴籍,孟诗现如今的地位已经足够,但偏偏还要作为北魏继子来参加初阶大典,这简直是不要性命。 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付出如此大代价也要参加初阶大典? 注意到嬴抱月的目光,孟诗平静下来淡淡道。 “好了,你也看到了,嘴长在你身上,你要说出去我也没办法。” 大破大立,经过这一遭孟诗也差不多明白眼前这个才十四五的少女到底有多可怕,但既然认识到这一点她忽然觉得又没什么可怕的了,毕竟正如她虽说嘴长在别人身上这少女真要泄密她又不能怎么样。 然而就在她破罐子破摔之时,眼前的少女却忽然开口。 “其实……你还有一个办法。” 孟诗一愣,“什么办法?” 嬴抱月看着她,“就是把我灭口。 第一百九十一章 祖训 本来孟诗觉得自己都已经大破大立了,再发生什么都不会惊讶了,结果闻言再次彻底愣住。 她痴长十九年,从最艰难的境地走到这里也算是见过各式各样正常不正常的修行者…… 但孟施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主动提议把自己灭口的。 她皱眉看向对面的嬴抱月。 这都是什么人啊? 是在试探她吗?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实话实说,”嬴抱月看着她平静道,“你是等阶六,我是等阶七,一般普通修行者在这个时候不都会考虑灭口吗?” 毕竟等阶七比等阶六弱是理所当然,虽然刚刚一时因为惊恐乱了手脚,但孟诗本身在等阶六中也是相当强大的修行者,争先战他可是击败了打败叶思远的嬴珣。 刚刚如果来的不是一群群,而是叶思远一人的话,嬴抱月怀疑她已经杀上去了。 毕竟以孟诗的实力,完全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叶思远。 嬴抱月静静看着对面的女子,视线微微下移。 孟诗从刚下开始一只手抱着血衣,但另一只赤裸的手臂却背在身后,按在草丛深处。 注意到嬴抱月的视线,孟施眸光微动。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你的剑,不就在你的手中吗?” 孟诗瞳孔一缩,她的手的确从刚才就摸到了她事先藏在草丛中的剑。这女子连这一点都发现了。 但不管这个少女的五感有多敏锐,正如她所说,这丫头不过一个刚刚进阶的等阶七,打打同阶的草包还可以,但绝不可能是等阶六修行者的对手。 不可能是…… 对于如此显而易见之事,她本该更理直气壮,但不知为何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孟诗莫名有一瞬的心虚。 如果是一般的等阶七,这件事本丝毫不值得怀疑,毕竟等阶六打不过等阶七?说出去都笑掉大牙。 但看着眼前的女子,孟诗却在心底浮现出一丝不确定……应该不会吧…… 但不管心底存在多少疑虑,孟诗握紧凉而滑的剑柄,心脏砰砰直跳。 这个女子说的灭口是完全可行的,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不如说没想过才不正常。 她女扮男装这个秘密不仅关系到她自己的性命,甚至会波及她妹妹,正因后果如此巨大,她才不得不谨慎。不管这个前秦公主此时对她多维护多友善,这世上即便发下毒誓都有人违背,一时的维护根本不能信任。 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是安全的。 只要她拔剑,一切都能在一瞬间解决。 她不用再担惊受怕,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患,她今晚泄露的秘密能彻底揭过去,什么都不会发生,只要知道她真身的人不复存在。 这个湖的位置很隐蔽,南楚人已经全部离开了,即便这个女子要逃孟诗也有自信能瞬间制住她。 此时此刻此处,只有她们两人而已。 清冷的月光下,孟诗握紧剑柄,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嬴抱月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 那个少女之后便什么都没说。 既不发誓也不赌咒甚至不保证说她不会说出去。 她什么都不说,一动也不动。 时间一分一毫过去,周围的一切静极了,不知这份安静持续了多久,然而就在这一片死寂里。 孟诗忽然呼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中的剑柄。 嬴抱月微微一怔,“你……” “我不会这么做的。” 孟诗静静地看着她说道。 即便这个女子泄露她的秘密,她就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落到比死更悲惨的下场。 即便她和这个女子根本就不相熟,根本没有任何能相信她的依据。 即便今日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这个女子,她依然不会这么做。 “我不会这么做,”孟诗看着嬴抱月重复道。 “为什么?”嬴抱月问道。 为什么有人还会反问这个,孟诗不禁扶额,但下一刻她神色严肃起来,看着嬴抱月淡淡开口。 “因为这有违背我师门的祖训。” 珍爱生命,知恩图报。 虽然她小时候第一次听到只觉得这祖训实在是怪怪的,但她背了无数遍,早已铭记在心。 如果滥杀无辜,别说她师父不会放过她,她自己也就再也没脸去见那个人了。 这比让她死还要痛苦。 “你走吧,”孟诗看着嬴抱月静静道,“刚刚谢谢你帮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嬴抱月摇了摇头,“也算是我之前撞破你洗澡导致的,不算是人情。” 这女子…… 孟诗看着她说不出话来,顿了顿道,“我会当做今晚从未见过你,至于你会怎么做我倒也管不着,只是希望殿下……” “我也今晚从未见过你,”嬴抱月看着她一笑,“我走了,打扰你洗澡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本是她自己提出的告别,然而孟诗看着这个女子干脆利落的身影反而猛地一愣。 “我……你……”孟诗低头看了眼还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连忙开口,“等等,殿下,你的外衫……” “借你洗衣服的时候穿,”嬴抱月回头一笑,总不能让这人洗衣服的时候还光着吧,就算没人对女子而言也够痛苦的了。 “放心,这款式很普通的,不会被人认出来,”看着孟诗紧张的神情嬴抱月莞尔一笑,这外衫本来就是她为了准备进山在路边随便买的,原本准备晚上当被子盖。 “现在你比较需要,有机会再还给我就是了,”说完嬴抱月重新转身,对孟诗挥了挥手,“你忙吧,我走了。” 嬴抱月转过身去,在孟诗看不见的地方在心中默默开口,“加油。” 说完她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 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孟诗怔了一瞬,随后咬紧了嘴唇,转身抱着血衣在湖边搓洗了起来。 …… …… 这个发生了太多事的夜晚过去了,谁都不知道月夜湖畔边两个少女进行了什么样的对话。 孟诗和嬴抱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营地,两人谁都没有对任何人谈起今夜之事。 真正的秘密藏于内心,可以的话,她们都希望一切就这样的过去。 但炸弹已然埋下,她们谁都知道,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伴随着天亮的开始,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第二天开始了。 然而这第二天让所有修行者大吃一惊的,不是新出现的妖藤凶兽,而是在六国修行者间扩散开来的一个传言。 那个传言就是。 前秦队伍里,嬴珣神情复杂的盯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顿念出手上收到信鸽传书。 “前秦公主嬴抱月,其实是前秦内部私通北魏的叛徒。” 第一百九十二章 激化 嬴珣看着手上的信笺,手指慢慢攥紧。 为了防止一些意外,更为了了解其他各国队伍的进展和动向,每个国家的队伍中几乎都设有一个名为“耳目”的小队。 说白了就是探子。 这些探子专门负责搜寻林中的消息,围着其他国家队伍的人打转。这次的书信就是前秦负责当探子的修行者送来,说是探寻但这次的消息却根本不需要费事去打听。 在昨天的一夜之间,这个消息从南楚的队伍中开始,已经传遍了整个天目山,俨然成了山中最大新闻。 随着传言的发酵,各种说法也变得愈发面目全非。 “外面都在传说你昨夜和北魏继子私会,厮混了整整一夜。”嬴珣冷冷看着嬴抱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平常的谣言也罢,这次的传言时间地方人物都描绘得异常细致,说是南楚人全都亲眼所见,虽然传到其他各国那里细节不同但主要内容一致。 可见这已经不仅仅是谣言了。 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这样的事实,还传遍了其他国家,他们前秦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嬴珣身边先一步看到这个消息的霍湛看嬴抱月的眼神已经鄙夷之至,握住了腰边剑柄,只恨周围还没其他人说话,不好当出头鸟劝嬴珣大义灭亲。 当初看到这个丢人现眼消息他简直气得冒烟,不管有没有背叛,光是半夜和北魏继子私会这个消息就已经足够定罪,更毋轮南楚人绘声绘色描绘的两人交叠倒在草丛里的画面,简直丢人现眼之至! 碍于身份他不能找那女子算账,才只得把消息送到嬴珣那。结果让霍湛失望的是,嬴珣虽然震怒却没趁着怒气把这女人绑了审问,反而坚持要找嬴抱月问清楚。 然而…… 霍湛冷冷看着对面沉默的女子。 “公主殿下,大公子在问你话!怎么?难道公主殿下无话可说?” 周围前秦的修行者中窃窃私语顿起。 “看她怎么分辩……” “都被人看到了还有什么好分辩的?” “昨晚谁看到她在哪儿?原本还以为是不愿和我们待一起,这么一看原来是私会情郎去了……” “怪不得昨天和孟施联手,这是早就弄到一起去了……” “明明是春华君的未婚妻,这春华君也太惨了吧……” 归辰狠狠攥紧拳头,下唇简直要咬得出血,他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也至少道厮混一整夜这个消息是假的! 昨夜嬴抱月回来的很快,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和他在一起。 但就在昨晚嬴抱月回来后,却忽然叮嘱他明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开口。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原来是还有这么一出在等着她。 而她一早就预料到了。 看着身边少女平静的侧脸,归辰深深地呼吸,克制着不拔剑向霍湛一剑刺去,而看着沉默的归辰,霍湛心中愈发得意,看向沉默的嬴抱月还想说话,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开口了。 “消息是从南楚传来的么?”嬴抱月看向嬴珣手上的纸条。 嬴珣冷着脸点头。 “有上百个人证,你昨晚到底去哪了?”他压抑着怒气问道。 上百个……嬴抱月眯起眼睛,然而将这个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天目山的,大概只有那一个人。 叶思远。 嬴抱月眸光冰冷,这还没有走出天目山,这人居然就开始了,真是迫不及待。 而这将直接导致她和孟诗在之后的两天,会非常艰难。 不管怎么样,两天说长场说短也短,先把这两天过完才最重要。 嬴抱月看向嬴珣淡淡道,“我昨夜的确和北魏继子见过面,但就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南楚这情报中写的厮混一夜。” “谁相……”霍湛听着这女子这连分辩都不算的无力辩解心中好笑,正要嘲笑出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队伍外围出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原本正准备应付这对她敌意满满的男子的嬴抱月瞳孔一缩,倏然抬头。 “怎么了?!”嬴珣的注意力原本也全都放在对嬴抱月的质问上,闻声一惊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时却没看到什么。 只因今日所有人都被这个前秦公主和北魏继子的劲爆消息吸引,今早汇聚的所有前秦修行者们兴奋地围成了一个圆,只为观望对公主的审判,拼死也要看热闹。嬴珣霍湛嬴抱月归辰四人的外围被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那一声惨叫却是从最外层传来的。 嬴珣看着外围厚厚的人群一时什么都没看到,原本掂着脚都要往里面扒的修行者们一愣,恋恋不舍地回头,“那边闹什么,公主殿下正在说……” “说……” 有外围的修行者被打扰到不满地回头,却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吓得跳起来。 “死人啦!” “杀人了!” 嬴珣闻声愕然睁大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下一刻他身前猛地闪过一道黑影,不顾一切地往人群中挤去,往外围而去。 嬴珣恍然发现这女子起身的时机比那声死人杀人还要早。 她难道……察觉到了什么? “这……”被审判的对象忽然跑了,霍湛面露不满,看向嬴珣然而下一刻却只见嬴珣也追着嬴抱月的背影,想要从人堆中挤出去。 “继子大人?实在是失敬,还不赶快让开!” 人群看到嬴珣本人出现连忙开始主动分开。嬴珣从人堆缝隙里看到嬴抱月静静站在外围注视着地面的背影。 “你到底是怎么了?这是看到了……” 嬴珣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怔怔看着地上的…… 尸体。 周围一片看到这一幕的修行者惊恐地往后退,只留那一个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死死盯着尸体身上的伤口。 伤口? 嬴珣心底一凉,也连忙看去,在看到的瞬间他意识有一瞬的模糊。 地上的这具尸体是他也认识的一个前秦修行者,早上还曾主动向他问好,然而此时却忽然暴毙而亡。 尸体还带着温度,然而血却染红了地面。 然而更可怕的是,这个已死的修行者身上的致命伤……是剑伤。 嬴珣的眼角烧红起来,是剑伤就证明这一切。 是人干的。 “谁?!”嬴珣目眦尽裂,“谁下的黑手?!” 初阶大典第一轮第二天,第一次出现了因人而死的修行者。 然而这还没有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只是一场浩劫的开始。 …… …… 就在嬴抱月被质问之时,北魏营地里,北魏继子孟诗也神情冷冷地看着将他一圈圈围起来的北魏修行者。 “继子真是好福气,怎么不和我们解释一下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莫不是真的勾结了前秦吧?” “绝对是那个女人欲擒故纵,想利用北魏的力量!利用……” “到底是什么关系,继子你解释清楚啊?都不说清楚谁还敢跟着你!简直……” 简直…… 就在同一时间,原本正滔滔不绝的一个修行者声音猛地一顿,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物体倒地声。 再下一刻,尖叫齐发。 “死人了!” “有人杀人了!” “混账,当老子没有刀吗?” “谁?是谁!?谁下的黑手滚出来!” “怎么了?!”孟诗分开人群,看向眼前的画面,下一刻她浑身冰冷。。 一个北魏修行者软软倒下,已经失去了气息,他的身边空无一人,然而他的胸腔上此时此刻…… 插着一把剑。 第一百九十三章 爆发 那把剑的模样很普通,不是北魏特有的弯刀,但这样的剑几乎每个国家都有修行者在用。 而就是这样一把普通的剑,结束了一个北魏修行者的性命。 说是尸体,可一看就知道这人死亡时间极短,连尸身都尚未僵硬散发着热气。中剑的伤口里暗红色的血还在汩汩流出,但散开的瞳孔和消失的气息都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修行者。 他死了。 地上的修行者模样极为普通,有着北魏人结实的身体和小麦色的皮肤,但就是这样一个修行者却仿佛没有任何防备的就被人一剑刺死,在他死之前没有人听到一丝动静。 尸体的脸上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瞪大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他从未想到的人。 然后他就这么死了。 猝不及防,恐吓人心。 孟诗僵硬地看着这一切,同时感受到了身边温度的迅速降低。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在所有活着的人心中滋长。 这个尸体的面貌实在是太过普通,死状又如此生动,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 这是一个上一秒还在你身边活着人。 而他现在死了,死前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在一瞬间就被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刺死了。 死的人就在你身边,而下一个死的人也就在你身边,甚至下一个被一剑刺死躺在这里的人…… 就是你自己。 就在这时看着地上尸体的死状,人群中陡然爆发了第一声惊恐的大喊。 “啊!” “滚啊!谁杀的人?” “别靠近老子!谁敢来老子一剑刺死他!” “到底是谁下的黑手!滚出来!南楚人吗?东吴人吗?” 人类的恐惧是会传染的。 就在第一声尖叫腾起后,整个队伍顿时如沸水般滚动起来,有和死者相熟的修行者难以置信地大喊,有疑神疑鬼的人瞪着往他身边靠的每一个人,甚至有人一把抽出了刀剑。 北魏人性格暴烈本就好斗,到了南楚后又有不少人水土不服。被变相囚禁在这潮湿的山林中,本就有不少人昨夜没休息好暴躁不堪,而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在一瞬间点燃了这些情绪。 “谁刺的我?!” “果然是你干的吧!” “你敢对我拔剑?!老子杀了你!” 如果说恐惧和怀疑只是导火索,那么在密集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挥剑开始误伤就成了实际的火药。 在一瞬间整个林间电闪雷鸣,整个北魏队伍陷入混乱,即将爆发之际。 “住手!” 就在有几个北魏修行者拔剑到处挥砍之时,忽然阴暗的林间亮起了明亮的火焰。 咔嚓咔嚓咔嚓! 连续的暴烈声响起,随后狂风大作,在剧烈的气流中原本亢奋不已的北魏修行者被吹了个措手不及。 “这……” 狂风火焰过后,其他修行者勉强睁开睁开眼睛,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刚刚的一阵狂风,原本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的北魏修行者们被吹散了一些,圈子正中有几个彪形大汉或趴或倒,手中握着已经断成两截的刀剑。 这几人正是刚刚趁乱开始胡乱挥刀砍人的几个修行者。 而就在这时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传来。 “不管是谁杀的人。” “趁乱闹事者,我会先杀了他。” 北魏修行者们闻声浑身一震,惊魂未定地看向站在那几人身边静静执剑而立的瘦小少年。 “孟施?” “继……继子……” 孟诗作为孟施当继子的时候极为沉默寡言,而在外面的时候他对圣女许冰清对北魏队伍的指手画脚也从不反抗,久而久之北魏修行者都只把他当做个有什么决斗推出去为北魏挣名次的工具。 但此时感受着那个瘦小少年身上冰冷的杀意,才有不少北魏修行者恍然想起。之所以能把这个少年当做工具,首先就是因为他足够强大。 刚刚孟施出手太快,没几个人看清这人是怎么出手的,但他居然能在密集的人群中唯独精准地断掉那几个人的剑,还是给了周围其他修行者绝大的震撼。 不管怎么说,刚刚他们肆意发泄情绪,其实还是抱着一些法不责众的侥幸在。 毕竟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其中有几个人闹事就算孟施想管他也不敢冒着误伤一片人的风险出手,不少人刚刚是这么想的。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孟施还真敢出手,还能在一群人中只攻击几个人。 这让他们想大喊继子伤人都喊不出来。 “趁乱闹事者,我会先杀了他。” 听到那个嘶哑的声音淡淡说出那句话,所有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但在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杀气后浑身发凉。 这人难道是说真的? “继子……你……你不能……”有北魏修行者结巴地开口想要反驳,但下一刻另一声清脆的拔剑声打断了他的话。 莫华拔剑出鞘,站到了孟诗的身边。 “不用脏了继子的手,”明亮的剑光打在他脸上的疤痕上。 “如果有人闹事,”莫华淡淡道,“我先杀了他。” 他木着一张脸声音也平平无奇,但就是他这样开口,却无端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莫华来历不明,看上去无牵无挂什么都不在乎,但这种人却是最可怕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人怀疑莫华真的敢杀人。之前北魏修行者都只把他当成个普通的狠人,但在争先战上他展示的那一招光明剑太过强大,他就成了有杀人力量的狠人。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人看着莫华脸上的疤痕晒伤,咬了咬牙咽了回去。 听着身边少年的声音,孟诗怔了怔微微侧目看向身边拔剑定定站在她身边的莫华,抿紧了嘴唇。 昨夜她消失了那么久,回来后却看见莫华守着火堆等着她。 而他却没问她去了哪。 他恪守诺言这一次绝对没有跟上去,而她的身份自然也没有曝光。 而比起身份,孟诗看向地上的尸体神色严峻。 这一次的动乱在她和莫华的联手下总算是压下去了,但身处这险象环生的密林中,所有人都处于高度紧张戒备的状态,凶手如果一直找不到,这样的事还会发生。 “既然不准我们防备,那这凶手是谁,继子你到是给个说法!” “是啊!私斗也没这么杀人的!凶手到底是谁,继子你赶紧找出来啊!” 就在这时北魏修行者中再次人声鼎沸。 “探子呢?”孟诗皱起眉头高喊道,“其他国家现在动向如何,有没有哪个国家队伍在……” 她刚想问有没有其他的队伍刚刚在这附近,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却响起她熟悉的一个探子的尖叫声。 “不好了继子!前秦和南楚那边死……死……” 一个瘦小的探子连滚带爬地从圈子滚了进来,一脸惊恐地看向孟诗正想汇报,但下一刻他看到不远处地上的尸体,猛地瞪圆了眼睛,“这……这……” “到底怎么了?”孟诗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 惊恐的探子抬起头,看向她,“死人了……继子……死人了……” 他抖抖索索举起手上的信笺,“前秦、南楚、后辽还有中……” 孟诗听着他的话浑身一震,随后一把抓起他手上的信笺,在看到内容的瞬间,她瞳孔一缩。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自语。 就在今日清晨,每个国家的队伍都忽然出现了死者。 死因都为,他杀。 而凶手。 无人得知。 六国,无一国幸免。 第一百九十四章 怀疑 “北魏也中招了吗?” 日上中天,在聚集起来的前秦队伍中央有一片空地,周围的前秦修行者看上去像是在各自做各自的事,然而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不断偷眼看向站在最中央的四人。 就在那片空地中央,嬴抱月看着手拿信笺脸色难看的嬴珣淡淡说道。 嬴的捏紧手上纸条,神情复杂地看向对面的少女,勉强点了点头。 “北魏那边似乎因为互相怀疑发生了一时的动乱,但北魏继子和他身边人镇压了下去,就像……” “就像?”嬴抱月看向说到一半停住的嬴珣。 就像…… 嬴珣身侧的拳头握紧,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就像一个时辰前,这个女子让他所作的事情一样。 嬴珣抿紧薄唇,盯着手上纸条简单的话语。 北魏继子直接断了闹事者的剑,并声明谁先闹事他先杀谁。 虽然嬴珣非常不想承认,然而这句话,一个时辰前,他刚听过一遍。 看向周围虽然面色惊慌,但还是分散开来并没有捅出大篓子的前秦修行者,嬴珣面色复杂。 北魏发生了动乱,前秦没有。但这并不是代表前秦修行者比北魏的要更能沉得住气。就在那具凶手不明的尸体出现后,前秦内部也出现了混乱,更有人开始怀疑身边的人并惊恐地想要拔剑。 但那些人剑还没有拔完全,天上就下雨了。 噼里啪啦的水珠落下,把头脑发热的前秦人打了个正着,而就在被洗了一遍之后,修行者们抹去脸上的水刚睁开眼睛,就听见一个清晰的女声。 “堂哥,事出紧急,如果等下有人拔剑,请你立刻砍了那人。” “砍……”嬴珣愕然,他身边的霍湛更是惊叫出声,“公主殿下,你想什么呢怎么能……” 然而嬴抱月没有看他,只是直直看向嬴珣,“不然的话,就臣妹代替你砍。我说到做到。” “如果你不想所有人都死的话,就订好规矩比较好。” “我可以打赌,出事的绝不止我们一个国家。” 嬴抱月握紧了腰边的剑柄,在感受到她的气息的瞬间嬴珣瞳孔一缩,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所有人听清楚,所有人不得拔剑,敢拔剑者……”他抽出腰边楚剑,“就和我比比谁的剑更快!” 最终前秦修行者还是没人敢和他比,除了眼前这个少女。 前秦的动乱是被扼杀在了萌芽里,以所有人当时都觉得没必要的方式。 嬴珣也觉得那个作法太绝,但在感受到那个少女身上杀气的瞬间他本能地就拔剑出鞘了。 没错,杀气。 嬴珣凝视着面前少女,在刚刚那个瞬间之前,他一直都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所谓的杀气,一切不过是更高阶修行者的真元威压罢了。 但就在这个比他等阶更低的少女身上,他刚刚却一瞬后背发凉,额头沁出冷汗。 他没有类似的感受,但却第一时间明白了,这是货真价实的杀气。 而他刚刚也被这杀气给影响了。 说出去的话收不回,他忙着收拾烂摊子平复其他修行者的情绪检查尸体整理现在的情况,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探子的信笺到了。 “我可以打赌,出事的绝不止我们一个国家。” 在看到传信的瞬间,嬴珣就立刻想起了她之前说的这句话。 看着死死注视着自己的嬴珣,嬴抱月静静道,“看来我说对了。” 一切都正在走向最糟糕的情况。 “你为什么知道?”嬴珣冷冷问道。 “只是猜测罢了,”看着他怀疑的目光,嬴抱月看向已经被搬走的尸体,“没先到真的猜中了。” 她其实一百个不希望猜中。 “如果只有前秦,还算是有可能是本国内部的私斗,谁看谁不爽公报私仇下的手也是有可能的,但既然是六国……” 那么这一切就不是偶然。 而是实打实的阴谋。 有人在故意刺杀修行者。 在修行者们看不见的背后,已经吊起了一把刀。 此时各国应该都已经收到了六国全部以同样的手法遭殃的消息,而得到这个消息之时,想必有很多人会如此推测。 这些被刺杀的修行者,出自同一个凶手手下。 而凶手,可能存在于任何国家。 之所以六国一国也不缺,自己国家也遭殃,不过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隐藏自己的真实位置才从自己国家中选择了一个牺牲品。 不然六国中单单一国不出事,凶手在哪国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可以的话,嬴抱月真的希望事情是这样。 但现在六国都出事了,幕后黑手的身份就变得扑朔迷离。 在嬴抱月看来,这其实才是比凶手身份更可怕的事。 “不管凶手是谁,我们不能在这耽搁下去了,准备出发!”而就在这时嬴珣催促上路的声音传来,“决不能让其他队伍抢在我们前面!” 伴随着嬴珣的喝令,前秦的队伍继续动身向前,向最终的目标而去。然而和昨天不同,每个修行者脸上都挂着浓黑的眼圈,目光中闪烁着浓浓的怀疑和不信,宛如惊弓之鸟。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嬴抱月注视着其他人的背影,抿紧了嘴唇。 相继发生的凶手不明的刺杀,最大的目的不在于杀戮,而是在参加的修行者留下更可怕的东西。 此为,怀疑的种子。 互相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在如此大量的修行者聚集又需要争斗的地方,前方等着的很有可能。 即为地狱。 …… …… 在无尽的厮杀声中,夜色再一次降临了。 但对身处天目山中的修行者而言,这一个夜晚比前一个夜晚更冰冷,也更阴森。死亡的威胁似乎无处不在。 “疯子,全都是疯子……” “这南楚人是都杀红眼了吗?谁要置他们于死地了?” “我还说我们队伍里人的是他南楚人下的毒手呢!” 暮色夕垂,在湿冷的夜里一棵树下亮着一个火堆,七八个身材魁梧但遍身血污的年轻修行者围在火堆边,神色阴郁地一边盯着火上的烤肉一边说话。 这正是北魏的一个小队。 “对了,完颜,继子他们的队伍在哪?”一个看上去疲惫不堪的少年问道。 “就在前面了,我们吃完去追一定能追上,”名唤完颜的一个瘦高少年答道。 “那也得路上没人伏击我们才行,”另一个年级大点的修行者一边剔牙一边说道。 “伏击……”瘦高少年叹道,“到底是什么人在狩猎修行者?这黑手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南楚人?” “南楚今天一天听说死了十二个,”年长的修行者道,“你说这针对咱们北魏的黑手会不会根本不是南楚人?而是……” “而是?”火堆边的所有修行者都被吊起了兴趣,“你难道是说……” 有修行者面色古怪,做了个手势,“难道是前秦的那个……” “没错,”年长修行者眼前一亮,“我们都怀疑是那个前秦公主,毕竟她的传言一出就开始死人,这绝对是有关系!” “可那个前秦公主她……” 就在火堆边的修行者们讲得津津有味时,一个干瘦的修行者忽然站了起来。 “张广?你去哪?” 名唤张广的修行者捂着肚子,“我离开一下,去方便。” “快去,你可得小心点,别被虫子咬到不该咬的地方喽!”年长的修行者一摆手。 火堆边少年们一阵哄笑。 在哄笑声中,干瘦的修行者退了出去,往树林子里走了十几步,找到一棵树解开腰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风声。 “这可真是刚好。”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笑。 什么刚好?他迷惑地抬起头。 而下一刻,他脖颈忽然一凉。 …… …… “张广?张广?那臭小子去哪方便了?人呢?”不知过了多久,树林中传来几个修行者前来找人的呼喊。 “哟!他在这儿!你小子方便时间也太长了吧,张广?” 名唤完颜的修行者看到不远处的树干上靠着一个黑影脸上一喜,但就在他们往这棵树而去之时,那个黑影忽然摇摇晃晃地起身,往树林更深处走去。 “张广?你去哪?” 完颜几人跟在黑影后面往林中跑去,但下一刻月光洒落,他们忽然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女子身影。 黑影摇摇晃晃地向那个人走去。 “张广?”完颜几人疑惑道。 察觉到动静,那个女子转身看向身后的黑影,握住腰边剑柄,但下一刻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怔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完颜几人眼中,他们看着张广继续摇摇晃晃往那女子处走去。 走到她面前的之时,黑影站定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之前步履急切的黑影忽然扑通一声倒下。 “张广!?” 浓郁的血腥味在林间弥漫开来,完颜几人冲上前,看着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气息全无的张广,愕然瞪大眼睛。 他们愣愣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月光下神情怔然的那个女子和惨死在她面前的张广,几人张大了嘴巴。 “杀人啦!” 第一百九十五章 陷害 “杀人啦!”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惊叫,北魏的营地里正忙着点燃柴火的孟诗倏然回头。 “什么声音?” “是从我们后面传来的,莫不是那个落在后面的小队?” 闻声北魏队伍里出现骚动,人们议论纷纷。 “听起来像是完颜张广他们那群人……” “早就让他们跟上来偏要在原地休息,难道遇上了什么不测?” “难道是之前下黑手的那个凶手!?糟了!” 情况的确很糟糕,孟诗皱眉看着瞬间慌乱的队伍直起身来。 “师兄。”莫华走到她身边,在慌乱的人群中唯有他还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脸。他握紧腰边剑柄,“我去看看。” “等等,我也去。”孟诗看向周围浓郁的黑暗,“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去树林深处很危险。” 说完她释放出浑身的威压,看向队伍里一个人还算正常的小队长,“所有人都不要动,武勇你看一下人,我去找下完颜他们。” “等等!”就在孟诗交代好一切准备出发时,队伍中却又走出了几个人,看着孟诗目光不善,几人俱是等阶不低的修行者。 孟诗看着这几个眼熟的人物眯起眼睛。 这些虽然也是小队长,却都不是她安排的,不如说是她不得不安排的。 因为这是北寒阁塞进来的人。 此时这几个人看着她道,“虽然继子大人艺高人胆大,但这林中鱼龙混杂,我们怎么让继子大人一人去冒险?我们几个商量好了也一起去。” “怎么?是不相信我的身手吗?”孟诗嘶哑着声音开口。 “怎么会怎么会,”那几人嘴上谦虚,但为首的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眯起眼睛,看向孟诗拉长声音道,“只不过继子交游广泛,就怕继子大人万一看到了熟人不好下手怎么办?我们这是一定要去的,好为继子大人分忧啊!” 孟诗闻言握紧了双拳。 这明显是在怀疑她是不是叛徒了。 虽然早上的刺杀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但昨晚她和前秦公主的传言还是给众人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听到魁梧少年的话,周围修行者纷纷窃窃私语。 “是啊,万一放跑了凶手呢……” “这不答应是不是心虚啊?” “师兄?”莫华担忧地看向孟诗,看着周围情绪再次不稳的其他人,孟诗的指甲扎入掌心。 “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她冷冷开口,“不怕死的话你们想跟就跟。” 说完她不再和这些人废话,转身循着声音的方向没入黑暗中。 她当时没有多想,只觉得不会有什么意外。 然而她完全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 …… 黑暗浓郁得要把人吞没,就在孟诗动身之时,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尸体。 来这么这一出吗? 她没有理睬对面那几个剑都握不稳,一个劲鬼哭狼嚎的几个男人。而是蹲下身,打量着这个暴毙的修行者。 这人高眉深目,身材在北魏人中算干瘦,但依旧比南楚人要高。 算是个典型的北魏修行者。 虽然他扑到她面前的下一个瞬间就死了,但嬴抱月还是在那短短的一瞬中记住了他身上残存的气息。 这个人和她一样,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但在那之前,她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浮现刚刚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话语。 残存。 残存? “你……你个妖女……离他远一点!” “杀人凶手!” 嬴抱月向地上七窍流血的死者的脸部伸出手去,看到她的举动,对面的完颜几人更加愤怒恐惧。可他们看着倒在她面前的张广,几人像蚱蜢一样狂舞着弯刀长剑,却不敢靠近她。 毕竟自己的命最重要。 看着张广以那样一种诡异的方式死在她面前,他们已经笃定,眼前的这个女人肯定是会什么妖术!一时不敢上去试探。 嬴抱月不用抬头都知道这几人在想什么的,但她现在没时间和这些人计较,这些人不敢靠近她刚刚好。 她将手悬到了地上尸体的口鼻之上,再然后,是颈动脉,再下一刻,她眸光微凉。 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像是看着十恶不赦之人一般瞪着自己的北魏人,心底寒意更甚。 这个扑到她面前倒下的人……名字是叫张广来着? 之所以说他是扑到在她面前倒下,而不是死在她面前,原因就在于。 这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在走到她面前之时他就已经死了。 如果说的严格些,刚刚那一瞬间他根本不算是倒在她面前也不算是走到她的面前。因为死人是不会走路的。 他只是被设计好出现在这里,作为对她最完美的……栽赃。 嬴抱月目光冰冷,迅速转身准备离开,而她的速度的确够快了。 但有些事,只可能说是她和某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两人恐怕在有些地方犯冲。 “继子,这边!” “完颜?!我是王高啊,你这是怎么了?” “这……这是张广?” “谁?!是谁干的?” “前秦公主?!” 不过或许也并不是她和那个女子之间犯冲,毕竟如此精心设计的陷阱,怎么可能只有一层呢? 在关键的时候,就应该引更加关键的人物出现。 听着背后传来的尖叫,嬴抱月闭了闭眼睛。 随后她抬头看向天空,原本被乌云遮蔽的明月洒落淡淡月光,照在她的背影,和她身后的尸体上。 “这是……” 孟诗停住飞奔的脚步,握紧剑柄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比起被人看着背影落荒而逃更添一层嫌疑,嬴抱月还是停下了脚步,静静转过身看向站在她十步开外的孟诗。 如果不是她身后还站着几个目眦尽裂的北魏修行者,她应该会打声招呼说句“我们又见面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她和孟诗再见面那么简单。 “继子!就是这个女人杀了张广!杀了我们北魏人!” 看着怔然而立的孟诗,完颜声嘶力竭地吼道,“继子!你赶紧给北魏人报仇啊!”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妖女!” 这个人并不是死在她的面前。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对面仇视地看着自己的北魏人。 但就是刚刚那让人误会的一幕,顿时激发了所有的矛盾。 “今天上午的那个凶手搞不好也就是她!” 在刺耳的尖叫声中,嬴抱月理清了所有事情。 第一天的鬼藤事件,她和孟诗联手被人怀疑关系,北魏人认为她欲擒故纵。昨天夜里她和孟诗发生的事,怀疑她是北魏叛徒的言论开始出现,今天一天出现的诸多不明刺杀让人心生怀疑,恐惧万分。 而今夜恰巧又再出现北魏人在她面前倒下被杀,将矛盾激化到顶点。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巧合。 正如刚刚已经死的人却在她面前再死了一遍。 这一切都有着幕后推手存在。 但这黑手和这混乱的局面到底是谁制造的?哪个国家能从里面捞到好处? 南楚?北魏?可是这一切也太…… 看着面前惊恐的北魏修行者和地上的尸体,嬴抱月忽然一怔。 她的行踪也许不好把握,但到底谁能如此恰好控制北魏的修行者?知道他们的行踪,甚至知道他的同伴会来找人。 想起北魏这次人数多的都有些异常的那个队伍,嬴抱月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心底忽然一片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一场初阶大典,参加的国家,并不是六个。 嬴抱月看向黑暗的森林深处,像是看着那个隐藏在所有国家背后的那个国家。 参加初阶大典的国家。 这一次。 其实。 是七个。 第一百九十六章 铁面 众所周知,山海大陆上能参加初阶大典的国家为六个。 前秦,中唐,后辽,南楚,东吴,北魏。 这六个国家还有一个统称,叫做长城内六国。当年秦帝国一统天下,统一的就是这六国。 当年嬴帝也曾野心勃勃地想要踏遍山海大陆全土,但他的称霸之路最终却受阻于大陆的最北端。八兽神之一背叛盟约,争战变得异常艰苦,在北魏和那个国家交界的冻土上,浸透了秦国将士的鲜血。 久攻不下之后,最终为了维护国内局势,太祖皇帝嬴帝放弃了踏遍全土的野望,在北魏的边境上筑造起了厚厚的长城。 这就是永夜长城。 这个名字象征着长城外,世为永夜。 而长城内的人,也极少会提到长城外的那个国家,无论是在官场还是修行界,那个国家都是绝对的禁忌。 从此山海大陆以永夜长城为界线,被划分为两个世界。不光是文明的进程和治国理念差别巨大,在修行上两边都自成体系。 虽然等阶划分全大陆都一样,但在晋升方式上两边却大相径庭。太祖皇帝建立的修行体系自然不会惠及他的敌人,其创立的修行体系和初阶大典中阶大典一系列属于修行者的盛事,都是只属于长城内六国的。 山海大陆上的国家有七个,但不管是秦帝国覆灭前还是覆灭后,无论是诸侯国还是分裂的国家,从初阶大典诞生以来,参加的国家,就只有六个。 六个。 本该如此。 所有人应该都这么认为。 明月再次被乌云隐蔽,嬴抱月在黑暗中的眼睛却亮如星子。 追杀。 毒针。 还有如今让六国所有修行者都陷入互相怀疑互相攻击巨大恐慌中的刺杀。 嬴抱月一直都在想,到底是谁会那么做。 从稷下之宴上的表现来看,嚣张跋扈内部势力又乱得不行的北魏最有嫌疑,毕竟毒针最先也是在北魏和人对战时最先出现,耶律齐和北魏圣女简直是拉满了仇恨。 嬴抱月也的确不喜欢那两个人。 包括这一次她被陷害,遇到也是北魏人。 北魏简直是背了无数口锅。 从动机和可操作度上,说是北魏人自导自演也不是不可能。 嬴抱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实属意外,她出去散步之时没和任何人说她要去哪里,但除了归辰外知道她会夜里出门散步的人还有一个人。 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的孟诗。 这个女子知道,而且她有着充分的要杀她的动机。 结合她们昨晚的对话,也许是今天又后悔了也极有可能。借助这种手段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她出手,如果真能把她杀了,孟诗不但不会被人怀疑,还会立马成为现在在这里的北魏修行者眼里的英雄。 既能灭口又能赢回人望。 “简直一举两得。” 嬴抱月仿佛能听到设计这一切的人躲在暗处笑着开口。 连除了面前的北魏人她都察觉不到有其他人存在,如果真的有人在暗地里观察这一切,很可能和当初的陈子寒一样,专门修习了隐蔽的能力。 虽然未曾感受到有人观测的气息,但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 “来吧。” “这位继子,你会怎么做呢?” 就和当初毒针出现时一样! 嬴抱月事后从许义山那里也听说了他当时也听到了意味不明的声音! 而就在嬴抱月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面前的孟诗身躯也微微一震。 难道她也听见了? 这个声音中的你,到底指的是谁呢? 眼前所有怀疑都指向了北魏,嬴抱月之前意识到的事仿佛只是幻想。然而不管暗地里设计这一切的人有多么善于玩弄人心。 却唯独料错了一件事。 “你……” 但实上,在周围人愤怒又亢奋的撺掇下,孟诗却死死握着剑看着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继子?你难道真的和这个女人……” 在这么好的机会和大义名分下,孟诗却依旧保持沉默,连莫华都看不下去了,靠到她身边轻声开口。 “师兄,你再不回应会犯众怒。” 孟诗浑身一震,随后静静拔剑出鞘,指向嬴抱月。 完颜等人立即兴奋起来,然而出乎他们所料,孟诗没有立刻动手,只是看着嬴抱月问道。 “人是你杀的?” 嬴抱月摇头,“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你骗人!”完颜忍不住大喊起来,“我们这些人都亲眼看到了!张广是走到你面前才突然倒下的,随后就死了,你还敢狡……” 然而他的话没说话,却忽然被远处女子看过来的锐利视线堵在嗓子眼。 “亲眼看见?”嬴抱月淡淡道,“你亲眼看见我怎么杀他了?” “这……”完颜一愣,但随后激动地开口,“光线太暗!谁能看的清!刚刚这里根本没有别人,只可能是你!” “谁知道呢?”嬴抱月看向他淡淡道,“你不是人吗?” “你!”完颜再次恼羞成怒,也不管什么妖法,拔刀就想冲上去,但下一刻清脆的刀剑碰撞声传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孟诗。 “继子你居然袒护这个女人?明明我们的人都死了!” 孟诗皱起眉头,克制住内心的烦躁,“我没有袒护前秦人的意思。” “但现在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人是她杀的,你这么冲动出手只会把事弄得更糟。” 嬴抱月舒了口气,好歹北魏还有个正常人。 然而此时大部分修行者的情绪都不太正常。 “证据?更糟?”完颜闻言古怪地看了孟诗一眼,忽然咧开嘴,“还需要什么证据?继子你没听说过,宁肯错杀一百,不得放过一个么?” “前秦人不在,我们就这么杀了她埋了,谁能知道?” “身边的人就这么死了,凶手还要被轻易放过,”他大笑道,“那下一个死的人搞不好就是我了!” 糟糕,嬴抱月心道。 在今日不断莫名其妙死人的情况下,大部分心理素质普通的修行者已经生生被逼成了受害妄想症。 而这个叫完颜的修行者显然已经被张广的死状逼得精神不太正常了,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这也是嬴抱月不觉得真正的黑手在六国内的原因。 事实上六国是真的无一国幸免。 有人在暗地里挑拨各国矛盾。 再这么下去,随着时间推移各国修行者的心理压力会越来越大,有人会开始崩溃,再然后…… 各国修行者会互相怀疑开始械斗。 这样下去不行,嬴抱月看着剧烈争吵的北魏修行者,感受着四面八方靠近的其他国家队伍的气息,努力思考着对策。 最是险恶又最是脆弱的就是人心。 孟诗虽然想坚持内心正义,但她再这么坚持下去,北魏队伍的人心就要散了。 人心散了,一切就都要乱了。 “继子,既然你要拦我,从此以后,我便不再承认……”完颜改变弯刀的方向,居然直直指向孟诗。 “完颜,你做什么?!”莫华冲上前也拔出了剑,一时间北魏人里剑拔弩张。 完颜瞥了一眼张广的尸体,神情更加愤怒,“既然你们不为北魏人出头,我就……” 他说着就要挥刀,但下一刻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和拔剑出鞘的声音。 完颜愕然回首,看着居然剑指孟施的嬴抱月。 “虽然你们北魏人起内讧我是很乐见其成,”嬴抱月笑道,“但我要先和这位继子把账给算了。” “算账?”有北魏人愣愣开口,孟诗怔怔站在原地。 “是啊,他惹恼了我,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嬴抱月说完就要出剑,所有人猝不及防,但完颜也趁乱向她冲去,其他北魏人也趁机抽剑向嬴抱月冲去,但就在众人刀剑即将相交的混乱一刻。 一个黑影忽然从树上从天而降,如同鬼魅一般一剑劈倒了一个修行者! 原本打起来的众人一怔,完颜愣愣抬起头,看向那个黑影脸上狰狞的铁面具,再次尖叫出声。 “鬼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 黑影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所有修行者精神都紧绷到了极点,迄今为止人们都是被未知的事物吓到,然而这一次却不同。 这一次人们却是被已经知晓的存在吓到。 “鬼啊!” 伴随着完颜的惊叫声,所有人愕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在微弱的月光下,站着一个黑影。 他遍身黑衣,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身份和年纪。但比起浑身的黑衣,更为可怕的是他脸上的面具。 那个黑影的脸上带着一副巨大的铁甲面,在黑夜中格外可怖。 冰冷坚硬,修罗狰狞。 然而此时人们的愕然不是因为震惊,而是终于见到他的惊讶。 见到这个知道迟早会见到的人物,却偏偏在此时见到的惊讶。 面带铁甲面,身着夜行衣。 “这……这就是……”孟诗身边一个北魏修行者颤抖着出声,看着被一剑劈倒的同伴,一下子腿软坐到了地上。 “鬼……是鬼啊!”另一个修行者死死握紧手中剑,额头滚落大颗汗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个黑影身上。 鬼。 嬴抱月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黑影。 刚刚完颜第一个看到这个黑影大吼出声的也是这个词。 在黑夜密林中第一次看到这个模样身影,的确是很像个鬼,但之所以修行者们都如此惊叫,却并不是因为它像鬼。 而是眼前这个打扮的人影,其名的确就是“鬼。”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中,如果修行者将面对的挑战划分为三关的话,第一关是植物,第二关是凶兽,那么第三关也是最险恶的一关。 就是鬼。 这是鬼,亦是人。 “初阶大典第一轮会发生什么?”就在这时嬴抱月耳边响起初阶大典前她和姬嘉树的对话。 “简单来说,就是所有修行者需要在一座山林里待上三天,其中有不少陷阱凶兽和……鬼。” “鬼是什么?”她当时如此问道。 “是由人所扮,”那个少年当时如此道,“一般是高阶修行者,作为安排的对手。” 由人所扮,来者不善。 看着握着雪亮的刀剑戴着修罗面具静静站在树下的那个黑影,嬴抱月握紧了手中的落日剑。 这就是,所谓的鬼吗? 据说鬼作为第一轮最大难关一般在最后一天才出现,前面两天其实他们也在,会观察每个修行者的弱点,一点出手,便是防不胜防。 防不胜防吗? 这个人这两天以来,一直都观察着这一切吗? 嬴抱月看向刚刚被那个鬼一剑劈倒的修行者,发现这人气息虽然微弱了一些,却性命无忧,比起劈倒更像是被砸晕了。 “用的是……剑背吗?” 她看向树下的鬼影,眯起眼睛轻声开口。 而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树下的黑影微不可见的一震随后他的身影在一瞬间消失了。 剩下的人毛骨悚然,正四处回望,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瞳孔一缩。 “孟诗!前面!” 孟施肩膀一震,下一刻伴随着猛烈一声刀剑碰撞的咔嚓声,黑暗中迸出一簇火花! “师兄!” “继子!” 孟诗的剑上燃起熊熊火焰,照亮眼前这慑人的一幕。 孟诗双手握剑,死死和面前黑影手中的长剑相抵。 嬴抱月睁大眼睛,她看清了刚刚发生了什么,那个黑影不是在一瞬消失了,只是他的速度太快,直直向孟诗而去,一瞬间就出现在了这人面前一剑劈下。 这人是从正面而来,却险些让孟诗无法招架。 而他之所以攻击孟诗,恐怕是因为孟诗此时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强的一个。 两人双剑相抵,看似不分上下,但下一刻孟诗瞳孔一缩,脚步猛地一退,竟然生生退出去十丈远。 咔嚓一声双剑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众人眼前火星一闪,那个黑影趁机往空中弹去,嬴抱月猛地抬头,只见那人身轻如燕一瞬间居然已经站在了他们头顶上的树枝上! “他……” “师兄你没事吧?” 莫华看向树上那个黑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下一刻他选择冲到了孟诗的身边。 “我……没事,只是……”孟诗以剑支地大口吸气,平复下胸腔翻涌的血气,下一刻抬起头死死看向莫华嘶哑着嗓子开口,“我……不是他的对手。” 莫华一怔,北魏其他修行者瞬间僵在原地。 虽然一开始就猜到了,但实际看到依然冲击巨大。 嬴抱月握紧手中剑柄,刚刚孟诗看上去能和那黑影拼剑拼个五五开,但实际上那个黑影游刃有余,孟诗却只是勉力支撑。 那个黑影如果动起真格来,何止孟诗不是他的对手,他们剩下的这群人加起来,都没什么胜算。 “怎……怎么会这样……”孟诗身边的修行者两股战战。 “赢……赢不了。” 虽然事先知道鬼是高阶修行者,但没人能想到居然会如此强大。 也不怪他们会这样,就算孟诗在北魏修行者没有威望,但是个北魏人都知道其强大。 毕竟是在争先战中取得第一的人,北魏继子孟施本就是这次初阶大典争夺魁首的最有力人选之一。 但此时连孟诗都无法抵挡,证明这个鬼只要有那个意,就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我们……这要怎么办……” 北魏修行者彻底乱了手脚,孟诗咬紧嘴唇。 她对鬼的实力并不惊讶,毕竟按照以往的传言,鬼在众人战中每次不过一两人而已,凭一己之力就能搅动风云又怎么会不强,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能打的东西。 至少需要几个强力的修行者配合。 但偏偏此时她身边是些不能配合的乌合之众,刚刚这些人还想着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 而就在这时,头顶上的树林中响起风声,在那一瞬间,孟诗仿佛感受到了那副修罗面具居高临下凝视的视线,然后她忽然预感到了。 这人要下来了! “北魏人听令!所有人往营地跑!跑啊!” 孟诗猛地一咬舌尖,剑尖爆出一丛火焰,但下一刻她剑尖的火焰如同蜡烛上被吹灭的火苗剧烈摇晃起来,再下一刻她额头现出一丛阴影孟诗咬紧牙关猛地抬头,那个黑影已经挡住了天上的月亮,从树上飞扑而下! 太快了! 孟诗额头渗出一滴冷汗,这时她身边莫华剑尖上也绽放出无限光华,身后是落荒而逃的匆忙脚步声,但那个黑影的剑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触及她的鼻尖。 赶上啊! 孟诗猛地往后倒去,在倒下之时猛地挥动她的手臂,然而让她绝望的是那个黑影的剑居然更快,比她快比莫华快,她的剑落空而下一瞬死亡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咔! 然而伴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碰撞声,孟诗闻到了铁锈的味道。不是她的血,而是真正的铁锈的味道。 孟诗愣愣睁开眼睛,看着贴在她面庞前的一柄锈剑。 但下一刻她胸口一麻,有人用肩膀撞开她,孟诗猛地一个趔趄,拼命抬起头只看到挡在她面前的那个纤细的身影。 在剑光火石的那一瞬间,她没想到,是那个少女的速度最快。 但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在剑光火石之中挡到她面前的那个女子猛地一把被那个黑影压倒! 那个黑影手中的长剑猛地抵上嬴抱月的脖颈。 伴随着咔嚓咔嚓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关键时刻嬴抱月将自己的剑插入抵住了死亡一剑,极近的距离里那个少女死死横握着自己的锈剑勉强挡住。 “嬴……” 孟诗伸出手愕然开口,然而下一刻仿佛是她的幻觉,交叠在一起的那个黑影和嬴抱月居然同时偏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的目光都收的很快,一切恍如梦境,孟诗猛地一愣,她身后传来北魏人的惨叫。 “不管了,我们先跑!” “继子呢?” “趁这黑影对前秦人下手,我们赶紧跑啊!” 孟诗浑身僵硬不知所措,但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她浑身一震看向身边的莫华。 “相信我,她不会有事的,”莫华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快速道,猛地把她往后拉去,“跟我走!” “我……”孟诗手足无措但下一刻看着眼前少女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对她做了个手势。 “师兄!”莫华喊道。 孟诗一横心,放弃了挣扎,随后她和莫华一人一个夹起地上的尸体和昏倒的修行者,莫华一把将她拉走。 人声渐渐远去。 林中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刀剑的摩擦较劲声。 月光淡淡洒下,黑影死死将刀压下,嬴抱月横剑而挡,他们两人仿佛关系紧密地贴在一起,但之间却横亘着刀剑。 在极近的距离里,隔着冰冷的铁面,两人各自注视着各自的眼睛。 周围静极了。 林中吹来淡淡的凉风,从他们两人身上拂过。 在黑暗中有点点萤火升起,那是草丛里的萤火虫。 流萤之火,映衬着那个少女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黑影铁面中的瞳仁有一瞬的摇晃,他正要移开视线,然而下一刻却只听身下的少女忽然静静开口。 “你怎么来了?” 黑影猛地一震,整个人僵住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流萤 点点萤火,碧莹莹如幻梦。 在流萤微弱光芒中,嬴抱月注视着铁面下的那双眼睛。 虽然她认出他靠的不是眼睛。 萤火飏莲丛,水凉多夜风。离人将落叶,俱在一船中。 然而眼前这个人不是离人,是她今生的故人,几天前刚刚离开的人。 “怎么?”感受到身上人的僵硬,嬴抱月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你以为你戴个面具我就认不识你了吗?” 问题是他不光戴了面具,浑身上下都遮了个严实,乍一看连年纪都看不出来。他还连气息都刻意调整了,唯一露出在外面的只有眼睛。 而他自认他的眼睛还没特别到能被一眼认出。 虽然身上的人未发一言,但嬴抱月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看着这人腹诽一般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她轻声笑起来。 “我的确不是靠眼睛认出你来的。” 那人眸光一顿。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他的肩膀上。 “人的身上总还有别的特征。” 可如果只看身形,这世上身形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他继续腹诽,如果不是特别瘦特别高这些特征,又怎么能在裹得这么严的情况下认出。 “虽然身形类似,但各个位置尺寸不一样,”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毕竟是睡过一晚的人,你的手臂长度我都知道。” 她看着眼前眼睛越睁越大的少年,轻声开口,“春华君。” 拿刀抵着嬴抱月脖子姬嘉树闻言忽然后颈一凉。 随后目光变得极其无奈。 他本来是来吓人的,结果反而被这女子的话惊到了。 睡……手臂…… 会有人观察人仔细到手臂的长度吗?她难道对他…… “抱歉,开个玩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忽然一笑老实承认道,“手臂长度是在稷下之宴的时候记下的。” 在姬嘉树出手用筷子打飞叶思远的剑的时候,她在一边产生了印象。 而她之所以会记这些纯属职业病,虽然没有和修行相关的记忆,但她大抵也能猜出来缘由。 对剑客而言,手臂是剑的延伸,如果能记得对方手臂的长度,结合剑的长度,就能在对战中计算出攻击的距离进行躲避。 所以她有记这些的习惯。 闻言拿刀剑抵着她脖子的少年眸光再次一变,但还是依旧一言不发。 嬴抱月猜测这恐怕和他现在这个扮鬼的设定有关,但鬼的话……应该也能说话吧? “姬公子?”嬴抱月问道,“你可以说话吗?” 她原本没指望能获得回答,然而下一刻少年沉默了一刻,随后开口出声。 “能说。” “只是不能和参加者攀谈。” 嬴抱月怔了怔,随后看着他道,“那你现在……” “你猜都猜到了,”少年也就是姬嘉树淡淡开口,“装沉默又有什么意思,况且……” 他看向手中的刀剑,静静地下压,“这里又没有别人。” 虽然他违背规定和参加者交谈了,但他还在履行他的职责。 感受到手上落日剑上再次传来的压力,嬴抱月凝视着身上的那张冰冷的铁甲面,尽全部力量拼命调动浑身真元与之相抗。 她的虎口慢慢沁出血珠。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面前女子,鬼虽然不能杀人,但也绝不能对参加者留手,对于已经出手的对象,至少都要打晕。 本来他要解决一个等阶七修行者非常简单。但偏偏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不是什么普通的修行者。 在巨大的威压下依然一步不退,哪怕在叫出他的名字身份后,也没有让他特别做些什么。 哪怕是在开所谓玩笑的时候,她也只是死死地握住手中的剑,他们两人的刀剑依旧在力量相抵。 可以的话他真的不希望和这个女子对上。 哪怕她的等阶并不高,但在战斗上毅力和斗志都让人很难办。 姬嘉树继续加大了手上刀剑的力度,只求能速战速决结束这场拉锯。就算这女子再特别只是拼刀哪怕他控制了气息,她也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在漫天流萤中,在极近的距离里,两人却进行着极鲜明的力量对冲。 力量逐渐压过力量,以卵击石逐渐走向末路。 下一刻,姬嘉树感到手下那柄锈剑终于一松。 到了! 这个女子能支撑的极限已然到头,接下来他的剑就能将她自己的剑压到她的脖颈上,能…… 然而下一刻,姬嘉树面前寒光一闪,他浑身一震。 可这寒光并不是嬴抱月的反击,姬嘉树很清楚嬴抱月的剑根本无法向前! 但下却一刻,那道生锈的寒光依旧是滑出了,方向是……他们两人中间缝隙的侧面。 姬嘉树简直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什么。 因为这不是反击,不是计谋,甚至只是…… 姬嘉树说不出话来,只是眼角的余光看着那剑直接被从侧面抽出随后一把掷了出去。而做出这件事的,却是刀都被架到脖子上的那个女子。 在关键时刻,那女子居然将剑一丢! 谁能想到。 姬嘉树内心波涛汹涌。 在剑光火石的一瞬间,这个女子居然一把丢掉长剑,张开了双臂! 下一刻,姬嘉树手中的长剑没有了任何阻挡,立刻向她的脖颈而去,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连姬嘉树都猝不及防,“你!” 在这女子自杀一般的举动下,他们的距离离得近的不能再近,他的剑顺畅而下即将取下她的性命,姬嘉树睁大眼睛但就在他的剑刃碰上她的肌肤之时。 他的长剑猛然停下。 姬嘉树浑身僵硬。 他静静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 他停下不是因为他本人的意志,正如这个女子不是如一般人猜想的那样,丢剑是为了测他敢不敢对她下杀手。 而是因为。 就在他的剑将要切下之时,他突然觉得喉咙一凉。 姬嘉树僵硬地低下头,随后在点点萤火中,他看见了那个东西。 他的颈窝深处,居然抵着一枚小小的箭镞。 箭镞下,是那个少女纤细的手指。 就在看到刚刚那一幕谁都会以为她丢掉了所有武器,手无寸铁之时。 她却埋下了这样的陷阱。 什么时候…… 姬嘉树抬起头,保持着剑悬在她的咽喉的姿势,和那个少女静静对视。 “姬公子,或者说鬼公子,”躺在地上的嬴抱月对他微微一笑。 “要和我比一下谁的手更快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 相持 明月从乌云中探出头来,投下一缕月光。 寂静的夜色里,天上的月光照出树下一对少年少女静止着的身影。 姬嘉树的剑刃压在嬴抱月的咽喉上,嬴抱月的箭镞抵在姬嘉树作为修行者的命门上。 点点流萤飞舞,周围安静极了。 就在这样的死寂里,嬴抱月和姬嘉树静静对视着,两人各自的手谁都没能向前一步。 不是不想下手,而是不能下手。 哪一方想要下手,最后都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凝视着身下从始至终没有丝毫慌乱的少女,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和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僵持成这个样子。 虽还有一部分隐藏原因在,但这不是辩解的理由,毕竟他不过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 但就在姬嘉树为这个女子做出的事而惊讶之时,那个少女的笑声打破却忽然打破了寂静。 “姬公子。” 他身下的少女静静注视着他的脸庞,眯眼笑起来。 “你对我放水了吧。” 是肯定的说法,甚至没有疑问的语气。 嬴抱月目光平静,毕竟等阶五不可能这么弱。 姬嘉树握着剑柄的手一紧,铁面后他张了张口,随后开口道。 “不光是对你。”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静静道,“我本来在这里就是如此。” 对所有修行者都是如此。 虽然是做鬼,但他也不可能对人阶使出全力,就像他之前砸晕北魏修行者一般,考官不是来杀人的。能否正确的掌握度是考官必备的素质。 虽然他控制了自己的力量,但姬嘉树知道他做到了一视同仁。 所以将他逼到这一步的。 是这个少女的强大。 在他控制力量的情况下,他和她第一次认真的交锋,居然就落得如此的收场。 姬嘉树低头看了一眼抵在他颈窝的箭镞,随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下一刻嬴抱月眼前一亮,之前覆盖在她身上的黑影在一瞬间消失。她睁大眼睛,静静看着头顶上能透过树枝看到的月亮。 随后她身边传来扑通一声,是人的后背躺倒草地上的声音。 嬴抱月侧过头,看向平躺在她身边那个少年的侧脸……上的铁面具。 这面具包得可真够严的。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姬嘉树猛地一个翻身拿着剑从她身上掀开,以和嬴抱月同样的姿势躺到了地上。 由此解开了她和他之间的僵持。 毕竟他们这么一直僵持着也不是个事,要么一起死,要么谁也杀不了谁。 既然杀不了,那么姬嘉树最终作出了如此的选择。 看着姬嘉树的侧脸,嬴抱月正想开口,然而就在这时平躺在地上姬嘉树抬起了手中的剑。注视着月光下的剑刃,他忽然开口问道。 “你那个箭镞,刚刚是从哪拿出来的?” 仔细回想,刚刚在最后那一瞬被这女子所制,就是他事先没发现那枚箭镞。但他早提防了一般人身上会藏暗器的地方,最终什么都没发现。 “平常都藏在头发里,”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在他的面前将手中的箭镞戴了回去。 看着月色下少女乌发中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的白如雪的耳垂,姬嘉树忽然心头猛地一跳。 他这是在想些…… 居然藏在这种地方吗? 他应该是在想这些,姬嘉树将刚刚一瞬间出现的意味不明的情绪压下,看向嬴抱月道,“真亏你刚刚还真能想起来这么做。” 嬴抱月笑了笑。 她永远都记得这枚箭镞。 毕竟这可是她今生拥有的第一枚武器。 “总之,这一次是你赢了,”姬嘉树看着月光下那个女子的笑容静静道,“作为鬼,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嬴抱月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你再来一次我可挡不住,或者你解开你对你自己的限制。” 所以她是还想打? 姬嘉树愕然,他像是对待所有修行者那样毫不留情地对她出手,她不但没有伤心不满,反而还希望和他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对战?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克制住心中情绪。 “鬼对一个修行者只能出手一次,且不能下杀手,”姬嘉树尽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公平公正,“我既然身为考官,就不会违背这个规则。” 他不会为这个女子放水,自然也不会去为这个女子加大难度。 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道心。 “原来有这样的规则,”嬴抱月闻言看向身边仰望着明月开口说道的少年。 “嗯,”姬嘉树认真点头,“我一定会遵循,所以刚刚对你……” 看着那个女子手掌上的鲜血,他目光微暗。他刚刚是实打实地下手,没有丝毫留情。 按照他们俩的身份和交情,一般人多少都会手下留情,刚刚莫华拉走孟施说嬴抱月不会有事,恐怕也是猜中了他的身份,以为他不会那么做。 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这么做。 “抱歉,我不能也没有……”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蹙起眉头,正想努力解释,却不曾想面前的少女却笑了笑。 不管是什么规则,姬嘉树都是一个正直的人。 其公正还体现在他绝不会徇私。 这样才能保证道心通明。 “你这一点,我很喜……赞同。”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着道。 姬嘉树浑身一震,等等她刚刚没改口前是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嬴抱月再次开口了。 “总觉得有些怀念。”看着眼前的少年侧影,她忽然开口。 “怀念什么?”姬嘉树闻言一愣,嬴抱月也为她下意识说的出话微微一怔,随后她在心底暗暗含笑。 这样在月光星空下,深夜里和这个少年交谈,总让她想起当初她还在前秦的那些夜晚。 同样是星空,同样是树林,同样是明月。 那时他们说话还相距千里,但这一次,却是在双方都能看到对方的情况。 “没什么,”看着姬嘉树看过来的目光,嬴抱月笑了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姬嘉树微微一愣,但看着被萤火虫映照得碧莹莹的树干,他也想起了一个故人,一个和他很久都没说话他也从未见过的,最神秘的故人。 他不知何时能再次听到那个人的回应,那一切对他而言真的只是昙花一现吗? 虽然心中波涛汹涌,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能感伤的时间地点。 “既然这次已经这样,之后我不会再攻击你,”姬嘉树站起身来,“我们今日就当什么都没说。” 嬴抱月也站起身来,捡回了自己的剑。 “你之后……”然而看着那个少女捡剑的背影,说好不说话姬嘉树却忍不住再次开口。 “嗯?”嬴抱月回头。 “还是不要晚上一个人往林子里跑比较好,”姬嘉树道,“林中不太安全,况且现在天目山内部……”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 嬴抱月也顿住了脚步。 所有人都知道天目山内部是一个多么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况,姬嘉树观察力敏锐,肯定也就早就发现了缘由。 然而现在看这是一个无解的局,也没有人主动去解,所有人都在等待把这三天熬完。 然而转身看向姬嘉树的背影,嬴抱月忽然开口,“对了,姬公子,如果可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姬嘉树脚步一顿,回过头,“什么事?” “你之前说过,鬼不得取人性命,”看着他的眼睛,嬴抱月轻声开口。 “但我想麻烦你的。就是取人性命。” 第二百章 前路 她……这是在说些什么?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 然而看着他愕然的模样,他眼前的少女却很快补充道,“当然,我不是说让姬公子你真的去杀人。” 姬嘉树心跳一个跌停,看着嬴抱月皱起眉头,“那你到底指什么?” 就在说完这句话后,看着那个少女定定注视自己的目光,姬嘉树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 不是让他真的去杀人,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那就是伪装杀人。 可为什么要伪装杀人,结合如今天目山中的形势,他不是蠢人,只要稍加提点姬嘉树就瞬间明白了嬴抱月所想的一切。 然后他再一次,为这个女子的冷静和她想出的一切而惊讶。 明明所有人都因突如其来的情况而慌乱不已,明明这个少女本身被暗中针对多次被陷害。 但她不光没有乱了手脚,还在所有人的慌乱中,想出了解决方法。 没错,解决如今这恐慌局面的还有一个方法。 “你……”姬嘉树转过身和嬴抱月四目相对,随后他静静开口,“你是希望在这第一轮众人战结束之前,先结束这一场恐慌么。” 嬴抱月笑了笑点头,随后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么发展下去会非常危险。” 果不其然。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就在所有人想着自保想着赢下比赛想着宁肯错杀绝不放过公报私仇之时,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却想着直接终结这一片混乱。 “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相信,”嬴抱月看着姬嘉树一字一顿道,“这么下去,所有人会全灭的。” 她看着听到她的话,面前少年一点点地睁大眼睛。 那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但就在那样的目光下,嬴抱月神情依旧认真。 如果真如她所猜想,此时此刻这片山林中有着七个国家,这一切背后有她所猜想的那一只黑手的存在的话。 其他六国全灭,六国年轻一辈修行者们彻底被重创是完全可能有的结局。 不如说,这才是那只黑手想要的结局。 姬嘉树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但看着嬴抱月的目光,作为必须要时刻保持理智的考官,姬嘉树却很清楚他很难相信她。 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他提醒道,“众人战第一轮就只剩下一天了。” 不管此时林中的局势剑拔弩张到何等程度,这么多修行者想要在一天内全灭,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虽然这一次出了不小的意外,但大家很快就能出去了,”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抚慰道,“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这个少女的确敏锐聪慧,天目山的局势也的确出乎考官们的预料,但她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 但面对姬嘉树的安慰,嬴抱月却微微低下头轻声开口,“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啊。” “嗯?”姬嘉树一愣,嬴抱月却已经抬起头,看着他微微苦笑,“所以说,让姬公子做这件事,还是不行吗?” 姬嘉树身侧拳头握紧,随后深深地看着嬴抱月,“你是希望……如果再次出现莫名被刺杀的死者,我以鬼的身份伪装成凶手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嬴抱月点了点头。 现在林中修行者们互相怀疑互相攻击的态势,主要就是因为没有明确的凶手,修行者人人自危,看谁都像凶手。 想要解决这种情况,最简单快捷的方法,就是提供一个凶手。 说白了,就是找不到凶手,那么就找个人揽锅。 如果可以的话,嬴抱月本想自己去揽,幕后黑手也似乎很想要把锅丢到她身上,但她揽锅只会让情况更糟。 首先是她实力不够,很难让所有人修行者信服。第二步就会有人怀疑她有同伙,直接牵连前秦修行者甚至和她过往紧密的孟诗,从孟诗又到北魏人,到后来还是一群人互相怀疑一片混乱。 但姬嘉树不一样。 此时在林中的不是姬嘉树,而是所有人修行者心中恐怖莫测身份不明的“鬼。” 即便在这里被怀疑,出去也无人知道他是谁,不会造成任何遗留后果。 就算考官中有人知道,但泄露鬼的身份是重罪。鬼是和大量修行者作对,为了以防万一有人泄愤,当年太祖皇帝就将泄露其真实身份定为仅次于抄家灭族的大罪。重罪之下,并无勇夫。 更重要的是,看北魏修行者刚刚的恐慌程度就知道,“鬼”不得杀人的规则其实除了考官没人知道。 “鬼”的强大和残忍深入人心,更何况前两天还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他们,没有什么比“鬼”是出手刺杀的人的说法更能让修行者们信服。 要知道真相不一定能让人信服,人们倾向于相信自己觉得可信的东西。 只要姬嘉树保持着这幅姿态站在尸体边,或者演技更精湛点找点红浆果在剑锋上抹两把,血浆四溅,伪造的现场就成立了。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少年,静静将心中所想托出。 不光是一时兴起的想法,而是缜密的计划。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少女,她是认真的。 她是认真地想要解决这一切,甚至如果按照她的设计,这一场恐慌,也许还真的能平息下来。 然而…… “即便是伪装杀人,却依旧违背了鬼的原则,”他看着嬴抱月轻声道,“我作为考官必须遵守规则。” 出去一旦有修行者提起此事,他没法向主考和其他考官交代。 更重要的是,就算把一切包括林中意外阴谋危机都和盘托出,按照那些老人家的历来风格,都只会认为他是借题发挥。 此时各国修行者的死亡数,在那些人的眼中,大概根本还算不了什么。 事态根本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 “众人战第一轮明天就结束了,”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再次重复道,也仿佛是在说服自己,“抱歉,现在的情况还不足以说服主考修改规则。” 他如果一意孤行反而是在践踏秩序。 如果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不是没有觉悟这么做。 但现在还不是。 “抱歉,”姬嘉树不知是在向嬴抱月还是在这一场被挑起的争斗中死去的修行者道歉,少年眼中有着只属于他的被束缚的痛苦,随后他再一次道。 “我是初阶大典的考官。” 他身为考官只能拒绝。 “这样啊,我明白了,”嬴抱月看着面前坚定的少年,明白多说无用,不可强迫于人,随后认真向他一礼,“那么姬公子,再会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姬嘉树也转身离去,但他心中不知为何有着隐隐担忧,这女子到底为何…… “没事,”他摇了摇脑袋,轻声自言自语道,“明日就结束了。” 马上就结束了,此时天目山中慌乱不已的修行者都在心中如此想着。 随着一抹晨光划破天际,所有队伍加快前进速度,伴随着前秦公主杀害了一个北魏人是刺杀真的凶手这样的传言在队伍中津津乐道,所有队伍都拼命向北边的出口涌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怎么会这样……”站在高高的树上手扶树干的姬嘉树看着眼前这一幕,愕然开口。 他不明的担忧,居然变成了现实。 就在第三天上午,天目山内,忽然起了雾。 浓浓的雾气笼罩了整片森林,而就在深不见底的浓雾里,最前方的队伍绕了一遍又一遍,却一直看到重复的风景,找不到一个出口。 本该到达终点的地方,却怎么都看不见。 “可恶,到底在哪!” “哪来的这么多雾!” “继子,这已经是第七次了,再这样这一天都结束了,我们要怎么才能走出来?” 伴随着在浓雾中绕圈的队伍人们惊恐的质问,姬嘉树的指尖死死扣入树干。 他想起昨晚那个少女的话。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啊。”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错的人是他。 这一切,根本没那么容易结束。 “这到底是什么?!”伴随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浓雾中的嬴抱月和姬嘉树同时抬起头。 在不同的地点,他们神情复杂地开口,说出这个阴谋的名字。 “鬼打墙。” 一切,都还没完。 所有人前面的路,此时此刻。 被全部堵塞。 第二百零一章 山外 就在天目山上空被云雾笼罩之时,丹阳城内无数世家深处,有许多人睁开了眼睛。 “什么情况?” “后院闭关的叔公刚刚传来了消息,说是初阶大典出事了!” “叶家那边消息也到了,说是天阶护族高手感觉到了天目山那边整座山的气息被封了起来!” “是鬼打墙?天阶设下的阵法?什么时候?阵眼在哪?哪个国家的天阶出手的?!” “沈家的人说是看规模恐怕至少是在半年前就提前布好了!整座天目山等于是被封了,此阵不破里面的人永远出不来,连天阶的修行者都进不去!” “半年前?瞒过了国师大人眼睛?等等那不是国师大人入紫华洞闭关的日子么?怎么半年前的阵法现在突然发动了!?” “陈家那边的阵师说了,之所以现在发动,是因为阵眼很可能是个人!” “有人在那里面操纵这个阵法!” 初阶大典举世瞩目,整个丹阳城内因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混乱起来。此时大部分的高阶修行者还不知道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即便如此老辈修行者依旧不难从中嗅出阴谋的气息。 “话说封这个山到底是要做什么?里面发生什么?” “叶家的长公子也在里面,听说动用了镇族之宝都没联系上人,这事不对啊!” 在逐渐升级的混乱中各家因为都联系不上本族弟子陷入了慌乱,眼看众人战第一轮的三天已经快要结束,却没有一个国家的队伍到达最终终点孤山崖。 站在山外看着厚厚的浓雾,所有人都望之生畏。 谁都没想到,偌大的天目山脉,此时却变成了一个监牢。 “什么?天都黑了大公子还没出来?还不赶紧去请许叔公,这时候也别管会不会打扰天阶大人物们闭关了,那座山里面可都是全大陆未来的希望啊!” “早就去请了,但天阶似乎从外面都束手无策!” “什么?那国师府那边有动静吗?姬二公子怎么说?闭门不见客?什么情况?” “二哥儿也没消息了?还不快去找国师大人!老头子我亲自去!” 就在丹阳城陷入混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天目山之时,许多世家和高阶修行者的目光被迫集中到了另一座山。 “据说那雾厚得伸手不见五指,而雾气中还夹杂着厚厚的瘴气,似乎还掺杂着针对天阶的气息,连天阶都进去不得。” 入夜,在紫华山后山的巨大岩壁前,季二跪在岩壁前看着厚重的岩壁缓缓地说道。 “应该是带着天阶写的符咒混进来,”而岩壁内传出那个男人的声音。 “设置阵法的本身是等阶五的修行者,耗费了大量时间才如此强力罢了。” 等阶五南楚多一个还是两个,还不到会引起他的注意的程度,由此给了可乘之机。岩壁里男人看向手边鲜红的翅羽目光冰冷。 “让一群等阶五花费整整半年时间,”男人淡淡道,“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等级五的修行者明明能干更多更重要的事,却耗了半年只为布置一个陷阱,在他看来简直蠢得可笑。 然而男人的嘴角在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这事虽然在高阶修行者看来可笑,但既然笨功夫已经下了,那么就来势汹汹。 “既然只是等阶五设下的阵法,”季二闻言老眼一亮,“那么老爷,解除应该也没那么难吧?” 毕竟丹阳城是除了东吴国都江阳城之外高阶修行者最多的地方,等阶五以上的修行者都能找到数十人,想要解开这样一个阵法想必并不困难。 “的确不难,”岩壁后的男人冷笑,“方法很简单,不过外面那些世家应该都找人试过了吧。” 季二闻言猛地语塞,“说是的确有作用,只不过……” “只不过没那么立竿见影是么,”男人淡淡道。 季二闻言连忙点头。 不管是多么强力的修行者,对天目山的浓雾能起到的作用都只有一点点,宛如钝刀子割肉急死个人。 “这个阵法并不难解,”岩壁后的男人,南楚国师姬墨淡淡道,“只不过需要时间。” 用时间累积而成的东西,想要破解,也必须花费时间。 ‘同样等级五的修行者去破解,需要半年。” “半年……”季二一愣,“那如果找等阶四的大仙官和天阶长老们呢?” “那也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姬墨淡淡道。 时间。 他凝视着眼前的岩壁。这也许就是那个做出如此蠢事也要设那么一个阵法的人的目的。 “一个月……”季二喃喃道,“公子们倒也不会有事,可这初阶大典要被耽误了。” “不会有事?”然而这时姬墨淡淡道,“要是真不会有事,那群老东西就不会让你来找我了。” 季二浑身一震,跪在地上抬起头,“老爷,您都知道了。” “来了几位?”姬墨问道。 “叶家沈家陈家李家霍家的人都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乙姓世家和稷下学宫的先生,”季二瓮声瓮气地说道,“此时都跪在山下,求老爷你出山。” “看来是都意识到了不对,”姬墨在岩壁内淡淡道,“只不过,来找我做什么?” “神子不得干扰初阶大典,”他看向手边鲜红翅羽淡淡开口,“这还是那个男人定下的规矩。” 虽然他没有遵循那个男人规矩的意思,但初阶大典的秩序需要他来维持。 不论发生什么,生死有命适者生存,外面的人不得干扰。 “上一届死了那么多人,也没见这些老家伙们急眼,”姬墨冷笑道,“是知道这一次不是私斗,觉得刀剑无眼了吗?” 如果只是林中私斗,世家子们背后实力雄厚极少被人找茬,死的大多是平民百姓。 但这一次的大雾,却脱离了世家们的掌控,让人不禁猜测是否是想将优秀的年轻修行者们一网打尽。 要知道除了极个别例外,优秀的修行者大多为世家子。 “担心自家子孙,也是人之常情,”季二低下头道,随后他忽然放低了声音。 “知道老爷您会这么说,刚刚我上山的时候叶氏的族长让我给老爷带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季二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岩壁道。 岩壁中男人闻言声音冷下来,“说。” “他说他知道老爷无大事不会出关,不过叶家老爷说……” 季二硬着头皮一字一顿道。 “您的儿子不也在山里吗?” 感受着岩壁内忽然增大的压力,季二深吸一口气说完了叶氏族长说的那句话。 “不想他死,您还是出关吧。” 第二百零二章 阵内 就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跪在岩壁前的季二忽然满脸的汗珠。 这并不是慌乱的汗珠,季二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忽然烧红的岩壁。 空气中的温度在一瞬间升高,如同置身火海,季二顿时满头大汗猛地低下头去。 最顶级的修行者甚至情绪的变化都会引起环境变化,而姬墨一旦真的发怒,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承受他的怒火。 “老爷,老奴……” “我知道,你不过传个话罢了,”姬墨静静坐在石壁前,抚了抚手上鲜红的翅羽,“叶家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不管他从哪里得知鬼的人选,”姬墨漠然地开口,“就他问出这一句话,宫里的王后娘娘就该进冷宫了。” 季二闻言浑身一震,“老爷……这个……” 初阶大典中鬼的身份被泄露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但在南楚境内有一个家族向来不用担心这些。 那就是后族叶家。 知道姬嘉树是初阶大典中的鬼的这一消息的历来只有国师考官和王族,季二也是在叶氏族长说出这句话后才知晓姬嘉树居然不在府里的。 叶氏今年在考官中也安插了人,但考官再大胆应该也不敢泄露。虽然南楚叶氏手眼通天,但泄露姬嘉树身份的人不需多想,只可能是一个人。 那就是叶家现在的最大依仗,身为叶氏女的南楚王后。 虽然这件事是重罪,但抄家灭族……怎么都轮不到叶家更轮不到备受南楚王宠爱的王后身上。 看着逐渐褪去热度的岩壁,季二艰难地问道,“老爷,你刚刚说的是……” “不会真把她送到冷宫的,”姬墨淡淡道,“叶家清楚这件事才如此肆无忌惮。” 叶家和姬家已经绑到了一起,真抄家灭族一个也跑不了。 不过叶家本身军权有限,他一般不在乎他们怎么跋扈,除非蹦跶得太过火的时候。 “叶家的事就先放着吧,”姬墨淡淡道,“等我出去自会去收拾。” “是,哎?”季二应道,但下一刻他骤然睁大眼睛,“等……” “怎么了?”岩壁中传来男人漠然的声音。 “老奴僭越,”季二连忙低下头,偷眼看着前方岩壁内心波涛汹涌, 等我出去自会收拾。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就是……他此时并不会出关? “老爷,可二公子他……”季二看向面前岩壁,一咬牙问道,“您不去救他吗?” 说完他就俯到了地上,虽然他自小服侍姬墨但刚刚那话实在是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可想起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少年,他还是问出了口。 直到现在,岩壁那边的男人从始至终都没透露分毫要出关的意思。 这既在季二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如果姬嘉树不在,姬墨不理会便罢,但叶氏族长都知道提起姬嘉树来,岩壁中那个少年的父亲却无动于衷。 更出乎季二意料的是,他问得如此露骨,姬墨却没有动怒。 “救?”岩壁内的男人只是淡淡道,“他已经十五岁了,还需要我去救他?” “这……”季二词穷,“可如今……” “他一个神舞境如果都能死在那座山里,”姬墨淡漠地开口,“那作为修行者他还是死了好。” 季二闻言浑身一震。 不知为何,注视着手中的鲜红翅羽,姬墨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见过的神舞境,十三岁就可以一个人带人守住一座城,”姬墨淡淡道,“他如果还需要人去救,那就一点用都没有,迟早都要死,我去救他作甚。” 话是这么说,但季二还是为姬墨身为一个父亲说出的话心底发凉。 刚刚的那一个瞬间,老爷到底想起了谁? 但不管响起了谁,山中一片死寂,季二吞咽了一口唾沫,勉强开口附和道。 “老爷说的也是,是老奴关心则乱乱了手脚,二公子怎么会需要人救呢,”季二脸上挂起笑容,“二公子想必此时应该已经在山中主持大局。” “那些世家也是不知情况紧张过度,山里可是有……”季二眼前忽然浮现出之前在初阶大典前夜在此处见到的那个面具男子,猛地一拍大腿。 “那位李公子和二公子都进去了,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用担心啊!” 想起这一切,季二忽然信心倍增。 “里面还有陈公子许公子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在,无论发生什么,这局势一定能控制住!” “控制住?”然而就在这时岩壁中却再次传来姬墨冷漠的声音,“不太可能。” “什么?”季二猛地一愣。 “你下山的时候告诉那些世家的人,做好这次人员损伤过半的准备吧。”姬墨淡淡道。 “至于我出不出关,初阶大典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从外部干预的,为甚我要去做这第一人?让他们少操心。” 季二闻言瞳孔收缩,一时慌乱连礼仪都忘了不解道。 “可是山中的确有二公子李公子两位高阶修行者在,也许能稳定局势找到出口……” “虽然是我的儿子,但他不一定能控制住局面,”姬墨淡淡道,“那个面具小子也是如此。” “哎?”季二彻底愣住。这是为什么? 姬墨却只是静静凝视着石壁,握紧了手中的翅羽。 力量不是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他年轻的时候不承认这句话,直到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那座山林中强大的年轻修行者的确不少,但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不擅长协作。 姬墨目光微深淡淡开口,“那片山林中据我所知没有能控制局面的人。” 季二闻言浑身发凉,却只听岩壁中的男人缓缓道。 “这世上有至强的修行者,宛如名剑,但此时那片密封的山林里需要的不是名剑。” 姬墨抬起头,目光深邃如渊。 “那座山林里此时需要的是。” 姬墨静静开口。 不是名剑。 “而是用剑的人。” …… …… “鬼打墙……” “还有鬼在后面追着我们……” “这是全都想我们死吗?” 天目山外面一片混乱,而不输外面的担忧,此时天目山内也许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在发现怎么转都转不出去之时,所有人都开始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山中乱撞,随着第三天夜晚的到来,意识到这一次众人战无法正常结束,在受到凶兽妖藤攻击之时,再没人能保证正常的心态。 “到底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 “不会真要死在这种地方吧!?” “昨晚还被那个戴面具的鬼攻击了!都是什么剑法,浑身上下都被冻住了一般!” “有人要杀我们!是谁搞的鬼?是不是你?啊?” 就在夜色降临之后,伴随着鬼打墙一般走不出森林的诅咒出现的,还有更糟糕的情况。 那就是暗地里的刺杀,再一次出现了。 “啊!死人了!” “谁!谁干的!?” 看着身边无缘无故出现的冰冷尸体,天目山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随后姬嘉树最不想看到的画面,开始出现。 修行者之间无序的械斗开始出现,所有人开始互相攻击。 地狱越来越近,唯有北魏人在看到一个人时会一致对外。 “等等,那是前秦公主!” “杀了她!为张广报仇!” “她一定是来害我们来了!” 在夜色下,听信传言的北魏人一旦看到那个女子,就会开始袭击! 姬嘉树的指尖扎入树皮,看着和前秦队伍走散甚至被小队长故意抛下的嬴抱月和归辰一起被一队北魏人围攻。 “去死吧,去……” 然而就在北魏人群情激奋之时,树上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姬嘉树猛地一愣。 树下原本亢奋的北魏人忽然浑身发抖,“等等,这是昨天耶律他们遇到那个鬼!” “那个会用奇怪剑法的鬼!” “快跑!这人强得可怕!” 鬼? 还有一个? 姬嘉树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下一刻耳边却传来一声惊叫。 “明月!” 姬嘉树猛地看向树下,却发现树下其他修行者已经落荒而逃,然而好不容易从围攻中脱身靠在树上喘气的那个少女…… 在看到那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那个黑影的瞬间,她居然拔腿追了上去! 第二百零三章 认出 清冷的月光,照着树枝上影影绰绰跳跃着的人影。 一个戴着铁面具的清冷身影移动速度极快,而这个速度不光是境界高就能做到的。 姬嘉树调动全身真元死死追着前面的人,在急速的移动中拼命辨认着远处的那两个身影,尤其是最前面和他和嬴抱月拉开巨大差距的黑影。 在地形复杂的山林中如履平地,不光是境界,还需要对山林的充分了解。 而这一点,那个男人简直就像是从小在山中长大一般。 这愈发加大了姬嘉树对其身份的好奇。 那副铁面具是初阶大典众人战中鬼的身份的象征,但在进入这片山林之前,姬嘉树从未被透露其他鬼的身份。 初阶大典中鬼这个差事吃力不讨好,世家高手也好考官也好总是能推辞就推辞,偏偏成为鬼的要求又极高,他的父亲在人选挑选上宁缺毋滥,姬嘉树原本以为整个天目山中只有他一个鬼。 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 这人到底是谁? 姬嘉树一开始想的是什么人居然能入他那个父亲的法眼,但跟在那个人后面追了一阵子后,他心中却只剩下一个想法。 那就是他父亲到底是从哪找来的这么熟悉山林的修行者的? 高阶修行者多为世家子,世家子大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根本不熟悉山林。 但看着在山林中熟练地穿梭的那个黑影,姬嘉树简直叹为观止。 他父亲莫不是找到了什么隐世的猎户高人了吧? 而除了最前面那个黑影,让姬嘉树叹为观止的还有一人,那就是目前他自己正前方的那个少女。 最前方的那个黑影固然厉害,但他越厉害,境界区区等阶七却能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到现在都没被他甩掉的嬴抱月,只能说更厉害。 那个少女能追上,除了惊人的毅力外,更可怕的在于她对这片山林的熟悉度,甚至比最前面的那个男人还要高。 姬嘉树看着在追人中不时地抄近路甚至随手抓一根树藤都能飞荡着前进的少女,简直都要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那个黑影像是长期生活在山林,那这个少女是怎么回事? 简直像是生于山林中一般。 但不管这两人是哪一种情况,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这两人再这么追下去他倒是先要受不了了。 话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姬嘉树仔细回想,就在一刻钟前嬴抱月和归辰被北魏修行者围攻,这个鬼只是经过就吓走了其他修行者,但就是这样一个让人避之不及的存在,这个女子居然在喘了两口气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 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姬嘉树满心都是疑问,而在那之前。 这个第二个出现的鬼又是什么情况?遇到修行者为什么要跑? 眼前这情景太过诡异,本来应该对鬼恐惧不已的修行者居然在追着鬼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算那个鬼此时不攻击,这行为也太过冒险。 即便不认识最前方的那个黑影,姬嘉树也本能地从那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极为危险的气息,这是一个境界极高的修行者。 一旦前方那人反扑,他身后的那个少女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即便如此,那个女子的脚步也没有停止。 而姬嘉树更明白,这个追逐也不会持续多久了。因为他身前的那个少女用行动证明,她是不会被甩掉的。 下一刻,仿佛在响应他之前的猜测,就在嬴抱月第四十七次跟上脚步之时,最前方戴着铁甲面的黑影忽然停下了脚步。 嬴抱月也停下了脚步,但姬嘉树却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喜色,她反而神情认真地握住了剑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峻,仿佛准备迎接惊涛巨浪。 挑战? 下一刻,不等姬嘉树反应,他忽然瞳孔一缩。 就只是短短一瞬间,林中却赫然爆发出大量的真元!而就在感觉到这一切之时,姬嘉树忽然明白,为什么之前和这位鬼遭遇过的修行者再遇到他会如此惊恐。 这不是一般的真元,而是扑面而来的河流。 那股真元中蕴藏的只有修行者能读懂的强大,足以让所有修行者胆寒。 姬嘉树调动浑身真元相抗,却难以消除内心深处的寒意。 他心潮汹涌抬头看去,那个戴着铁面的黑影静静站在树林中央,甚至都没有拔剑。 这可真是…… 但就在姬嘉树被这无名男子的强大一时吸引了注意力之时,眼角余光瞥到另一个少女的身影神色再次骤然一变! 就在连他抵御起来都很有些费力的真元风暴里,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却居然在顶着狂风骇浪而上。 那个黑影虽然是个高阶修行者,却不知为何似乎不愿意使用剑法,只用真元压制想要逼退身后那个女子。 但那个少女却一步未退。 有被风浪带起的树枝石块从嬴抱月的脸颊边擦过,看的姬嘉树心头一跳,好在最终没擦伤,但那个女子从始至终,还在不断靠近那个黑影。 嗤。 嗤。 嗤。 狂风中,嬴抱月身上的衣物被划破,隐隐有血色渗出。面孔也因真元枯竭有些苍白,姬嘉树很清楚她作为等阶七现在承受了多少的真元威压,一般修行者此时应该已经双膝跪地,但那个少女居然还能动,还能坚持往前走。 她的步子很软很不稳。 但似乎没有人能阻挡。 姬嘉树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居然就这样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接近了那个黑影,连那个黑影似乎都难以相信。 “你……”那个人变幻了声音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嬴抱月已经到达了风暴的中心。 看着直面而来的那个少女,那副铁面具下男人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怔,可他依然没有开口。 台风眼总是风最小的地方,看着靠自己的脚走到自己面前的嬴抱月,他神情复杂,这时嬴抱月将手伸向他,将他的肩膀一推抵到一边的一棵树上。 有鲜血从她的袖筒中流出,顺着手腕一路而下,男人侧目看着她的手腕,一时没有动。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随后另一只手伸出,碰了碰那副面具。 “果然是你,”她凝视着铁面具下那双熟悉的漆黑眸子,笑了笑唤道。 “李稷。” 第二百零四章 我来 李稷? 黑暗中的姬嘉树睁大眼睛,这个名字是? 他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却没想起到底是谁。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又一位鬼……被那个女子认出了身份。 看着不远处将那黑影压在树上的少女,姬嘉树不禁摸了摸脸上严实的铁甲面,对这幅面具的严密性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当初到底是谁告诉他戴上这幅面具就没人知道他是谁的? 的确没其他人认出来,连陈子楚和许义山看到他都没反应。 那么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少女一认一个准? 认出他靠的是手臂的长度,那这个人又是靠的什么? 等等,话说她到底认对了吗? 姬嘉树聚力于目,看着不远处月光下面对而立的那两个人。 那个举止古怪的“鬼”似乎很不想说话,但在那个少女平静的目光下,黑影偏过头去似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果然能看的出来?”铁面具下那个人漆黑的双眸无奈地看向嬴抱月。 “你的话,那是当然的。”嬴抱月看着他轻声笑起来,“难道你以为你换张面具我就认不出来了?” 和姬嘉树不同,她认识李稷就是从看不到他的脸开始,她对他的所有认知的都是从脸之外的一切开始的。不说别的特征,嬴抱月注视着眼前男子纯黑的瞳仁,他的这双眼睛就很好认。 估计李稷自己本身也有自觉,刚刚看到她跑得才那么快…… 换张面具就认不出来…… 这话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一遍,这时姬嘉树在一边腹诽道。 不过……换张面具? 姬嘉树微微一怔,随后终于想起一位记忆中戴面具的人。 实在是平常这样的人太少,所以哪怕是和他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身份的小人物,他依然立刻想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住进南楚国师府那位东吴继子身边,有一个戴青铜面具的护卫。 可是……不会吧? 姬嘉树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黑影,那个人……是鬼? 这人身上气息和在南楚国师府时判若两人,但一旦心中有了怀疑,他本能地感觉出了两者之间一部分的相似。 但如果此人真的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东吴护卫…… 这意味着他父亲居然选了个东吴人当初阶大典的鬼? 为何前秦公主会和那个护卫看上去和熟悉的样子?为何…… 姬嘉树心中有无数疑问,然而下一刻不远处背靠树干的李稷低头静静看了嬴抱月一瞬,随后视线穿过她的肩膀,看向黑暗中的密林。 和那个男子四目相对的瞬间,姬嘉树肩膀微微一震。这人早就意识到他在却没有戳破。 这个人果然压制了境界,姬嘉树目光微冷。 这人比他境界要高。 然而在场还有一位比他境界低却依旧能发现他存在的人,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嬴抱月的背影。 她显然察觉了李稷的视线,却没有回头似乎也不打算戳破他。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这时李稷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嬴抱月和她手腕上的血迹,“我应该有说过希望你至少活满一年。” 他使用剑法容易暴露身份,刚刚尽力想用真元逼退她,却没想到这女子依旧不肯放弃。 “我一直都在如此努力,”嬴抱月看向李稷笑了笑,松开压着他肩膀的手,微微退后一步。 下一刻,她目光变得认真起来。 “我来,只是为了今天的事。” 李稷目光一顿,“为了鬼打墙?” 鬼打墙是一种大规模阵法,套用了鬼打墙这种走不出原地的俗称,布置难度大毁坏难度更大,对高阶修行者而言,也是非常棘手的东西。 “我一时也解不了这个阵法,”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道,“你找别人罢。” 然而他没想到面前的女子去摇了摇头,“我找你并非为这件事。鬼打墙的事我这边会想办法的。” 李稷一怔,“那你找我到底……” “马上要发生不得了的事,所有人必须合作,”嬴抱月看着他认真道,“在解决鬼打墙之前,首先要解决的是山中的人心。” 姬嘉树闻言肩膀微微一震,想起昨天那个女子的提议,此时嬴抱月再次将那个提议说一遍。 “伪装凶手吗?”李稷看着嬴抱月,“的确是个有效的方法。” 用人心才能打败人心。 “只不过,”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你准备如何说服我去做这件事?” 修行者不做无利之事,以他目前的身份和他本人的利害关系,并没有冒巨大风险做这件事的必要。 然而,李稷凝视着面前少女,她既然不惜一切代价来拦他,想必不是想要靠人情和恳求来打动,而是准备了她的筹码。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女子的话,会这么做。 “的确有一个交换条件,不过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就是了,”嬴抱月看着李稷笑了笑,“昨日还没有这个条件,好在今日已经有了。” 姬嘉树闻言浑身一震,她说的昨日,便是昨晚问他时候。 “什么条件,”李稷闻言身侧手指微动。 “既然都在这片山林里,大家此时的想要都是一样的,”嬴抱月轻声道,“大家都想要出去吧。” 李稷一怔。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 她的意思难道是? “你的意思是?你想拿什么当条件?”李稷面具下的漆黑双眸定定看着嬴抱月。 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笑。 “我来解决这个阵法。” 她静静地看着他。 “你来解决人心。” 她认真地开口,“可以吗?” 李稷定定地看着她,一缕淡淡的月光从乌云中穿透,散落洒落在浑身狼狈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少女身上。 “可以。” 他静静开口。 面前的少女瞬间开颜,月光穿破黑暗犹如花朵盛开。 “那说定了。”嬴抱月粲然一笑,“下一次见面,我们在外面相见。” 李稷静静看着她,随后点了点头开口道,“只不过你……” “可否能让我也加入,”然而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另一个少年郑重的声音。 嬴抱月目光一顿,转过身来。 黑暗中姬嘉树从树后走出,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我愿意帮忙,不,让我也来帮忙吧。” “可是……”嬴抱月微微一怔,“你的身份……” 李稷并不是考官,而且估计是被姬墨临时拉过来的,做什么后果都不严重,可姬嘉树不一样。 昨夜她不知有别的人选一时冲动,却不曾想给这个少年带来了负担,所以她本不想再麻烦姬嘉树。 “你说的没错,如果此事再发展下去,一切都会不可收拾,”姬嘉树认真道,“昨日我并未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是我轻敌了。” “但既然敌人已在,我便不能袖手旁观,”他看着嬴抱月道,“在现在的情况下,比起考官的原则,人命更重要。” “多一个人多一份安稳,”姬嘉树看向李稷,“两个人也更好能解释为什么同时出现那么多死者。” 嬴抱月闻言不再阻止,两个人自然比一个人效果更好。 “那伪装凶手这边就麻烦两位了。” 李稷闻言目光顿了顿,忽然开口道,“就算我们能解决一时的恐慌,但鬼打墙如果还是出不去一切都没救了。” 姬嘉树闻言也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你准备如何破解这个阵?” “只要找出阵眼,一切就好办了。”嬴抱月道。 阵眼。 姬嘉树看向庞大的山林,这么大一个阵,阵眼何等难找。又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找到?找到又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毁掉? 这是能控制一座山的大阵,却要用一个人的力量去毁掉。 代价多大可想而知。 故几乎所有修行者都知道这个阵法是鬼打墙,但直到现在都还没人开始寻找阵眼。 “阵眼……”李稷静静道,“现在这座山里没有人在找这个。” 找出阵眼,诛杀最恶。 嬴抱月看向两人微微一笑。 “没人来做这件事,那我来做。” 第二百零五章 计划 她来做。 眼前的少女如此道。 李稷静静看着面前这个不愿留在原地的少女。78中文首发 . . 他今日在这个山林中徘徊了一日,听到了很多的声音。 有人惊慌恐惧拔剑对同伴下手,有人缩头等待外面的救援,就算没有陷入恐慌修行者们也大都相信外面会有师长家族来救他们,对于最关键的事情避而不见。 各国继子虽都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也知道阵法问题的严重,但没有一个人人发动自己队伍的人去解决。 只因此时如果有一国出头,那么那个国家人员就定会遭到损伤。 初阶大典从未取消过,即便此时出了意外,但比赛还在继续。初阶大典最终比的是到达终点的速度和人数。既然大家此时都出不去,人数就成了至关重要的胜算。 一旦死者增加,人员损伤,那个国家想必就会在初阶大典中败北。 你的确能救所有人,但你的国家却会在众人战第一轮败退。 没哪个继子敢负这样的责任。 前秦想必也一样。 看着面前孤身一饶少女,李稷目光微凝。 这是一条注定没有人会帮助她的道路。 而她准备一个人去吗? 为了一群原本还在怀疑她的人? “好了,那么按照刚刚的计划,我们各司其职,”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完向姬嘉树和李稷一礼,就准备转身离开。 “殿……”不知为何,李稷看着他身边的姬嘉树神情复杂地向那个少女的背影伸出了手,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位南楚春华君也许在想和他一样的事情。 但这个少年太过正直,身为考官维护秩序的职责让他恐怕无法出口阻止这个少女的牺牲。 姬嘉树的手僵在半空中,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男声。 “你其实没必要这么做。” 正准备离开的嬴抱月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身后男子脸上冰冷的面具。 看向忽然开口的李稷。 “嗯?”她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我,你没必要这样,”李稷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既然没人去做,为什么你要去做?” “人心也好,那些人自相残杀也好,最终不过咎由自取,”他看着嬴抱月淡淡道,“杀死他们的是他们自己的多疑与自私,你又何必操心?” 弱者任其自生自灭即可。 这才是高阶修行者会有的思维。 而他眼前的这个少女拥有成为高阶修行者的资质,却不知为何和其他高阶修行者的想法完全不同。 他静静凝视着嬴抱月,“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 虽然她行事风格不同,但李稷却又很清楚,这个女子什么都知道。 她比谁都了解人心,却不知为何不愿放弃。 “嗯?”然而面对他的问题,那个少女却只是怔了怔,“我有操心这些吗?” 这下怔住的变成李稷和姬嘉树。 “看来应该是误会了,”嬴抱月看着身后一模一样的两幅面具,“我并不是要牺牲什么。也不是要为什么牺牲。” 她不过是想做她想做的事罢了。 “的确那些人中有不少是咎由自取,但是,”就在这时嬴抱月目光忽然冷了下来,一字一顿开口。 “人心固然险恶,却不容得挑拨。” 如果人人都是姬嘉树这样的君子,如今目山内的确不会如此混乱。但她不会忘记真正的至恶,是利用人性的那些人。 将活生生的人和人心当成自己手上的刀子,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我绝不会放过利用人心的人,”嬴抱月看着李稷静静道,“更不会放过想陷害我的人。” 她不会让那些让逞。 她有预感,这一次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中,也许就有她的熟人。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在阿房宫以及在云梦泽追逐她的杀手和黑影,目光微寒。 “所以我是为了我自己去做这些,”嬴抱月看着对面的两个男子笑了笑,“而且我不会是一个人,我还需要别的高手帮助。”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山林中的阵法这种东西,既然是设在山林中,这林中还有别的专家在,她可不会一个人去莽。 “别人?”李稷一愣。 “嗯,”嬴抱月点头,随后笑着道,“所以别担心。” “我没担心,”李稷闻言一愣,面具下的眉头皱起,这都什么跟什么。 “嗯,”面对他的否认嬴抱月丝毫没放在心上,“两位也多加心,待会可千万别露馅了。”ァ78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嗯,”姬嘉树点头,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能在你的身边,你如果有需要记得去找子楚和义山,凡事多加心。” “我会的。”嬴抱月笑了笑,“谢谢你,我走了。” 完她再次转身,然而嬴抱月却没想到,她会再次被叫住。 “等等。” 嬴抱月一愣,再次转身,看向李稷。 这又是怎么了? 叫住她的人是他,但李稷却一言不发。 虽再次被叫住,但她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嬴抱月看向月光下叫住她又沉默的男子,李稷本身似乎对他自己的行为也有些不解,气息凝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嬴抱月静静地等待着。 下一刻李稷静静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 嬴抱月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一怔。 那是一朵蝴蝶形状的花朵,已经有些干枯,但却还能从独特的模样看出那是什么。 和当初在前秦和南楚边境,他在林中举到她面前的那朵晶莹剔透的花朵成色不同,但却是和那个时候一样的药草。 乌头草。 是她曾经在林中搜寻过的,花朵如蝴蝶般美丽,但根茎叶片有毒,有毒部位清洗干净捣碎敷在伤口处可以消肿止痛,还能迅速化解伤口淤血,使伤口快速愈合的药草。 而这个男子再一次把它递给了她。 “这是……”嬴抱月看向李稷,“可这次我不能……” 上次是李稷为了袖手旁观表示歉意,但这次她不能无缘无故接受别饶人情。 “不是这次,还是上次的。”然而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道。 “上次剩下的,有点干了我正准备扔。”李稷看向嬴抱月手上的伤口淡淡道,“也算废物利用了。” 是吗? 嬴抱月一愣。 可这种药材根本做不了干花,三以上就会风化。所以但凡存在于此,那么摘下绝不会超过三。 而看他手上这枝的成色,按照她的经验,更像是昨摘的。 这人不会……不知道吧? 看着不知为何不接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少女,李稷皱眉。 “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摇头。 也许是他记错日子也有可能。搞不好路边随手摘的忘了时间。 还有可能是为了自己进山前准备的? 看着语气平静,但她却总觉得是在义正言辞强调的男人。 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他既然这么,就当是这样吧…… 嬴抱月伸手接过,“谢谢。” 随后她再次向姬嘉树和李稷两人告别。 “我们一起加油吧。” 李稷和姬嘉树听不懂,但不妨碍懂她的意思。 “嗯,开始我们的计划吧!”姬嘉树一锤定音,三人转身同时离开。 在耳边的风声中,嬴抱月快速地奔跑着。 今这个夜晚,必须是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最后一个夜晚。 按照他们三人商量出的计划,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一切,都要在亮之前解决。 最后的行动。 现在开始。 第二百零六章 开始 没错,计划。 虽然刚刚时间短暂,但她和李稷姬嘉树姑且商量出了一个简单的计划。 伪装凶手虽然有效,但这是借着夜色才能实现的事。她和姬嘉树李稷已经说好,他们两个会在伪装凶手背锅之时,同时搜寻在人群中杀人的刺客。 初阶大典众人战的第一轮是三天,所有修行者的心理底线也是三天,鬼打墙这个阵法借助山林中的天地元气甚至能吸收修行者身上因为慌乱渗出的气息,换言之拖得时间越长,这个阵法也就越强。 谁都不知道明天又会出现什么新的陷阱,既然要解决,那么一切必须尽快。 嬴抱月和姬嘉树李稷约定的解决时间就是这一整夜。 七个国家,姬嘉树三个李稷四个,他们两人会在负责的国家中伪装凶手查找真凶,无论发生什么暴动,那两人会不惜一切代价至少保证今夜的安稳。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两人争取的一夜时间中,找到阵眼,解开笼罩全山的阵法。 “你应该知道这次的阵眼是什么吧?” 男子的声音响在嬴抱月耳边,就在计划商量到最后的时候,李稷忽然看向她问道。 “是的,我知道。”嬴抱月记得她如此回答。 她看着姬嘉树和李稷的眼睛静静开口。 “这次的阵眼,是一个人。” 没错,是一个人。 在高速的奔跑中,嬴抱月目光微寒。 之所以这一次的阵法能在如此恰好的时机,躲开那么多修行者的防备展开,就是因为他们这一次进山的队伍中,出了内奸。 虽然有内奸这件事她一早就发觉了,却没想到还有当阵眼这种操作在。 某种意义上,鬼打墙是一种活着的阵法。 活人成为阵眼,代表有人在这座山中操纵着这个阵法。 有人携带天阶所写的符咒,将符咒和自身的真元注入地脉,以此来操控阵法。 而想破解这个阵法,必须找到这个操纵者,同时阻断他操控的地脉。 但鬼打墙之所以难破,就在于阵眼人选的不好找。 鬼打墙这种阵法,一旦布置好就宛如极易操控的机器,只要掌握基本的操作方法拿着写好的符咒,等阶再低的修行者都能操作。 换言之,只要是个修行者都有可能成为阵眼。 然而此时的天目山中,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一抓一大片的修行者。 “她到底准备怎么找到那个阵眼?” 就在嬴抱月在山林中快速奔跑之时,两个戴着同样面具的男子也在奔跑。 在要完全分开的岔路前,姬嘉树忽然开口道。 他怎么都想不到方法,而他也以为身边那个古怪的男人不会开口。 但李稷站定忽然看向天上的明月。 “我并不清楚,”李稷开口道,“不过……” “不过?”姬嘉树一愣。 李稷眼前忽然闪过很多副画面,他看到阿房宫中那个少女独自奔跑的身影,看到云梦泽中炸开绝路的那一招盲棋,看到稷下学宫从泥水中爬起手执锈剑的剑客,看到高台下走下连升两境的人阶巅峰。 “不过她的话,”李稷顿了顿道,“她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错。 她的话。 即便她本人做不到,她也能找到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她能成为使用名剑的人。 “所以我们要去做我们能做的事,”李稷看向姬嘉树,“那么春华君,在此别过,分头行事。” 姬嘉树微微一怔,随后认真点头。 在寂静的山林里,两个戴着铁面的少年离开了,而伴随着他们的离开,原本混乱的山林中,骤然响起别的声音。 “杀人了!还是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凶手吗?到底是……” “等等!鬼啊!” “难道一直刺杀的人是鬼?” “原来这就是幕后黑手!?等等,那边还有一个鬼?” “有两个刺客?所以才那么多人被刺啊!” “他跑了!快追!别再自己人打自己人了,蠢货!” 听着林中四面八方的骚动,嬴抱月在一棵大槐树下站定脚步。 “开始了吗?” 她喃喃开口道。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闪现在她身边,而嬴抱月却没有丝毫惊慌。 “明月!”那个黑影蹿到她身边,猛地掀开头上的兜帽。 正是之前从她身边消失的归辰。 “明月,你说要做的事做完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嬴抱月点头,看向一脸急切的归辰问道,“查到了吗?” “查到了!”归辰立刻回答,就在一刻钟前,嬴抱月忽然起身去追那个戴铁面具的黑影,他本来也想跟上去,却被她传声说有件至关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虽然担心她的安危,但出于对她的信任,归辰当即按照吩咐去做了那件事。 “已经查到了,南楚的营地就在此处东北方三里的一个山坡下,”归辰看着嬴抱月道,“南楚继子和你师兄都在,但没看见你特地交代的那个人的人影。” “没看见吗?”嬴抱月沉吟道,但下一刻她抬起头,“但有陈子楚在应该也可以找到,我们走!” “好,”归辰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找南楚人,但他依旧紧跟其后。 两人向南楚营地而去,嬴抱月抬头看着漆黑的前路。 有人要去解决罪魁祸首。 而她,要去找到一个人。 …… …… “之前刺杀修行者的黑手是‘鬼’?” 山坡下南楚人今夜的营地中,陈子楚并不知道有什么在向他靠近,只是愕然看着面前和他说话的叶思远。 “怎么?陈大公子怕了吗?”叶思远看着他冷笑道,“虽然我不信,但之前有几个弟子说看到了。” “看到了?”闻言陈子楚怔怔开口。 他并非害怕,不过他心中的理由也说不出来,陈家有人曾当过初阶大典中的“鬼”,以至于他对“鬼”的事有那么一些了解,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 但看着面前皱眉的叶思远,陈子楚并没将心中的疑惑说出。不然的话,这位叶大公子又要将罪名都推到那个女子身上。 “不管黑手是谁,鬼打墙不解,我们都要耗死在这里,”陈子楚看着准备带人出去调查的叶思远淡淡道,“此时人员不宜分散,我们还是在这里……” “我去哪不用你管,”叶思远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 然而叶思远的话没有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谁!?” “前秦公主!?” “前秦公主?”叶思远眉梢一挑,看着远处被南楚修行者剑指着出现在火堆边的黑影。 “我还以为是谁呢!” “怎么?被前秦人赶出来了?还是被北魏人逼到这了?”叶思远看着不远处的人影兴奋地大笑出声,正要继续嘲笑然而下一刻,一阵清风却倏然穿过……他的脸前。 “你!”叶思远愕然看着一句话没说直接从他面前穿过来到陈子楚面前的女子的背影,气得肩膀一抖正要拔剑。 但下一刻,眼前的女子却忽然按住了陈子楚的肩膀。 “殿下?”陈子楚愣愣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少女,“明月?你这是……” 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脸庞,他心头一跳,然而下一刻却只听嬴抱月看着他轻声开口。 “陈子楚,请问你弟弟人在哪里?” “哎?”陈子楚一愣。 嬴抱月看着陈子楚认真地问道。 “陈子寒,在哪里?” 第二百零七章 风起 “陈……陈子寒?” 陈子楚一脸懵地看着面前少女的脸庞,最近三天发生的事太多,他脑子有点不够用,看到嬴抱月第一反应还是前夜她和北魏继子在一起那个冲击人心的画面。 那衣衫不整的画面对他而言刺激度太高,这几天一直在他脑子里打转…… 本来陈子楚已经打定主意在这座山里绝对要躲着这个女子,还想着要是出去了他和她见面会是多么一个尴尬的画面,却没想到没等到出去这女子居然就自己冲到了他面前。 但她脸上不仅没有尴尬,还居然一上来就问他弟弟的去向。嬴抱月和陈子寒平素绝无任何交集,这丫头找他做什么?这让陈子楚一时间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毕竟陈子寒和孟施都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但极富修行天赋的少年天才,难道这女子好的就是这一口?难道继北魏继子之后,这丫头又看上了他弟弟?难道她要成为他的弟妹? 陈子楚的目光一时十分惊悚。 “你……”他看着嬴抱月一时都结巴了,“你找子寒作甚?他……我爹说了已经要给他定亲了……” “他定没定亲和我有什么关系?”然而闻言他眼前少女一怔随后无语地看着他,“陈大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陈子楚一愣,“你是说?” “放心吧,我对你弟弟没什么想法,”嬴抱月静拍了拍他肩膀静静看着他道,“我有正事要找他帮忙。” “正事?”陈子楚一愣,“什么正事?” “在见到他之前我不能说,”嬴抱月瞥了一眼旁边目光不善地看着她的南楚修行者。 “是么?可是很抱歉,陈护卫并不在南楚这一次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里,”这时叶思远瞥了一眼陈子楚在一边冷笑着道,“前秦公主这么闲的话,要不要去找别的国家的修行者玩玩?我们南楚人可都忙的很呐!” 伴随着叶思远的话,周围反应过来的南楚修行者的嘲笑声也顿起。 “哈哈哈,跑到南楚这边来找人,这前秦公主真有胆量……” “不会真以为自己已经嫁给春华君了吧?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陈子楚闻言抿紧嘴唇,神情一时有些挣扎。 而听到叶思远的话,归辰先是愤怒随后不甘地看向嬴抱月,“明月,这要怎么办?” 在嬴抱月的计划中,陈子寒的存在是十分重要的一环,但南楚人说他不在…… 然而下一刻,面对四周南楚人的嘲笑,站在他身边的少女身躯却纹丝不动。 “不,”嬴抱月看着面前复杂的陈子楚道,“他在。” 陈子楚瞳孔一缩,“你怎么就能肯定?” 其他国家参加初阶大典的人选在第一轮都是保密,陈子寒也从未在众人前露脸,那个人作为姜元元身边的护卫身份处境本就特殊,谁都不能肯定他会参加初阶大典,怎么她就能肯定他在? “没有原因,”然而嬴抱月看着陈子楚笑了笑,“只是我感觉他在。” “感觉?”陈子楚愕然,只觉根本不知这个女子在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他面前的少女忽然抬起头,双眼明亮如星。 “抱歉。”嬴抱月轻声道。 这是抱什么歉,陈子楚一头雾水而下一刻他眼前猝不及防亮起一道剑光。 “得罪了。”伴随着那个少女轻柔的声音,陈子楚喉头一凉! 太快了! 陈子楚几乎从未有如此与死神比肩之感,和这个女子离这么近原来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吗? 这才短短几天,但她的剑怎么已经变得比之前还要快了? 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嬴抱月倏然拔剑,陈子楚猝不及防手刚碰到剑柄嬴抱月的落日已经切到了他的喉头! 搞刺杀的根本不是鬼而是这个丫头吧?这个剑速她不干这些还真的是可惜了…… 陈子楚从以前就知道他修行天赋不行,在反应速度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混到了等阶六,但一旦同境对手玩真格的他很难敌过,但没想到只因距离太近,他还真的挡不住这个女子的剑! 叶思远等人的反应速度并不快多少,而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杀气,陈子楚只道凡事皆休,那个女子的剑刃已经已经到了,下一刻,他就要血溅当场…… “叮。” 就在嬴抱月的剑刺入的前一瞬,场间忽然起风了。 火堆上的火焰一瞬间被吹出几丈高。 下一刻,一个黑影穿过火焰,静静站于陈子楚面前。 他手执长剑,一把挡住了嬴抱月的剑。 感受着剑上传来的可怕力道,嬴抱月微微抬起头,看向那个挡住陈子楚的黑影。 “你来了,”嬴抱月看着那个黑影微微一笑,“想见到你真不容易。” 在熊熊的火光下,那个黑影抬起头来,露出少年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和冰冷的双眸。 陈子寒冷冷看着眼前的女子,“你为什么知道我一定会在。” “因为……”嬴抱月透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他身后愕然睁大眼睛的陈子楚,看向浑身散发着冷肃气息的小少年轻声开口。 “因为你也有放心不下的人在吧。” 你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在吧。 陈子寒瞳孔一缩,冷冷瞥了一眼面前少女闭了闭眼睛,下一刻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剑刃摩擦声,嬴抱月在他弹出她的剑的同时收剑。 “你……”陈子寒看着面前在如此浓厚的杀气下却敢收剑入鞘的少女,明白他是中计了。 这个女子根本不会对陈子楚怎么样,一切不过是演戏为了逼他出来。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陈子寒也收剑入鞘,看着嬴抱月冷冷问道。 “可否借一步说话,”嬴抱月静静道,“此时兹事体大,我绝无一句谎言。” 陈子寒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顿了顿勉强点了点头。 嬴抱月向陈子楚一礼,“刚刚冒犯了,实在是无奈下出此下策。” “没事……”陈子楚平复着心跳,看着眼前的少女转身和陈子寒一起走入密林深处,险些又腾起一些诡异联想。 “他们这是……要说些什么?” “这……孤男寡女的……” “不是,那公主身边的护卫不也跟去了么,什么孤男寡女……” 周围的南楚修行者们猜测纷纷,陈子楚犹豫了一下看向叶思远,“我去看看。” 说完他向那两人前往的那个方向跑去,就在跑出几十丈之时,他忽然听见了陈子寒愕然的声音。 “你说什么?” “解除阵法?让我出手?” “我怎么可能做的到!痴人说梦!” 解除阵法? 陈子楚闻言猛地顿住脚步。 找陈子寒是为了这个?但找他有什么用? 这女子到底想做什么? 第二百零八章 触碰 “你都在说些什么?” 看着面前少女陈子寒难得动怒,但下一刻他看着嬴抱月眸光一闪,看向他的身后。 陈子寒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不速之客。 “啊,你们,你们继续……”陈子楚干笑着从草丛后走出,虽一早就知道他隐藏功夫不到家,但这么简单就被发现了还真令人尴尬。 果然他不适合做这些隐藏行踪的事…… “我,我就是……”看着嬴抱月的眼睛陈子楚发现自己平时的巧舌如簧都不知去了哪里,随后叹了口气,“我就是来看看。” “你到底是要做些什么?”陈子楚皱眉发问,但下一刻却发现那个少女又微微扬起头,看向他的……身后。 陈子楚肩膀一震,回头看到某个不知何时跟在他后面的,明明初阶大典开始到现在因为担心迷路一直在队伍中装石头的某人。 “许……” 嬴抱月看向那个身影,低头一礼,“师兄。” 许义山从陈子楚身后探出头来,向她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说是好久不见也没几天吧?陈子楚无语地看向他,“你跟着我作甚?” “我不认识路,”许义山看着他淡淡道。 “那你还敢跟出来!”陈子楚怒道,许义山在众人战第一轮之所以如此低调,就在于他迷路的毛病过于严重。这人在这种山林中完全辨不清方向,一旦落单没这个鬼打墙他也走不出去。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许义山这些天一直都跟在南楚的队伍里,根本不敢一个人出去走。之前陈子楚往湖边跑的时候,许义山因为跟着另一个小队没有看见嬴抱月。但陈子楚没想到这一次这人居然敢冒着走失的风险单独跟着他跑了出来。 面对陈子楚的怒意,许义山只是点了点头,“没事。” 随后他专注地看向嬴抱月,“你还好吗?” 嬴抱月怔了怔看向他笑了笑,“嗯,还好。”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许义山看着自己唯一的师妹问道。 “你能在这里就帮了很大的忙了,”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只不过这次一切都还要依仗陈护卫。” “我都说了我做不到了!”陈子寒顶着背后陈子楚和许义山两双眼睛,皱眉看着面前少女,“你要自不量力去解什么阵法,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陈子楚和许义山闻言也一怔,陈子楚狐疑地看向嬴抱月。 如果她是需要境界高的修行者相助,从人情角度这女子找他和许义山明显胜算更大,至少陈子楚觉得许义山不会拒绝她,可她为什么要找根本不会配合的陈子寒? 但就在这时。 “我不是一定要找你,”嬴抱月看着陈子寒静静道,“我是要找这片山林里最强的风法者。” “风法?”陈子寒一愣。 陈子楚也愣住了。 找风法者? 为什么? 风法者是公认的战斗力最低的修行者,哪怕陈子寒和其他风法者不一样,但单论战斗力许义山就不比他弱,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找他? “有事找风法者?”陈子寒一愣,随后冷笑,“这可真是抬举小人了,前秦的公主殿下不会不知道风法者在战斗上弱得不像话,剑招少得可怜吧?在修行界人们可都称我们风法者是废……” “这句话不对。”然而就在这时,面对他自我贬低的话,嬴抱月却一口否决。 “不对?”陈子寒一愣,目光沉了下来。 “小子,你想选哪个流派?” “选最弱的,永远不会超过我那个兄长的那个。” 幼童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当年本来就是冲着选最弱的流派才选的风法,没想到还和陈子楚撞上,而此时这个女子却和他说风法不是最弱? 陈子寒张开嘴,想要大笑,但下一刻他面前的少女却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在这片山林里,你就是最强的修行者。” 陈子寒一愣。 “你眼中的风法,不是我眼中的风法,”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 “战斗上弱得不像话?剑招少得可怜?”嬴抱月凝视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你是不知道还是没感觉到。” “风法者的强大和价值又不是在剑招上,”嬴抱月认真地看着陈子寒轻声开口。 “风法者能感受自然,操控环境。” “要破解这笼罩山林的阵法,就一定要找到操纵这一切的阵眼,”嬴抱月看着陈子寒道,“只有强大的风法者能看到此处地脉的流向,找到那个操控环境的修行者。” “不……我看不到……”陈子寒愕然看着面前少女,除了剑法外他根本从未被教过其他的任何东西! 感受自然? 操控环境? 看到地脉流向? 这个女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迷茫的眼神,内心一声喟叹。 除了对战以外的任何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剑招,只有杀人的力量,这大概就是稷下学宫现在教授弟子的唯一方针吧。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修行变成了如此急功近利的东西? 也许在某些人的心里,除了战斗以外的东西都不算修行。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也许才会唯一保留下了这些记忆。 因为她的这些记忆,在那些人眼里是“无用”的。 她虽然忘记了修行的方法和所有的剑招,但却还是有一些东西留下来,那些人觉得不重要,但她却将其珍而重之地刻在骨髓里的东西。 “你看不见的话,”嬴抱月看着面前的少年轻声开口,“我带你去看。” 下一刻,她向陈子寒伸出手去,陈子寒睁大眼睛,看着那双纤细的手臂覆在他的肩膀上,随后将他上半身。 一把拉了下来! “喂!” “殿下?!”“明月?!”“师妹?!” 四周不同的方向响起四个男人惊讶的声音,或者说是惊恐的叫声更为准确。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陈子寒低下头,愕然看着那个少女在踮一踮脚尖就会碰到脸庞的极近距离看着自己,而那双清澈的眼睛还在朝着他的脸庞继续靠近。 随后在他愕然的目光下,她的额头与他的额头轻轻碰上。 他恍然意识到他应该立马推开她,但就在这时陈子寒浑身一震,怔怔睁大了眼睛。 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 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见了之前从未听见的声音。 陈子寒睁大声音看着那个少女的眼睛。 他们的额头与额头相抵。 视线与视线相融。 在鼻尖几乎都要碰上的距离,他听见那个少女对他低声开口。 “陈子寒,睁开眼睛,去看吧。” 他明明已经睁开了眼睛,他还需要睁开何处的眼睛? 而就在那个少女开口的瞬间,陈子寒感觉到有看不见的东西汇入了他的脑海,从那个女子的身上。 两人之间,他们的真元和气息在循环生息。 她的气息渗入了他的身体,然后他听见了。 一道悠远亘古的呼吸声。 他之前从未听到过的呼吸声。 天地的呼吸声。 森林的呼吸声。 轻柔的呼吸声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渗入脚底的大地,从无数草木的经络中汇入大地,连接着这片山林每一个角落。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那个少女的轻喝声。 顺着那无数道根系,渗入地脉,响彻山林。 “远方之敌且听吾音,周遭之人尽观我行!” 如清晨钟声,冰雪之音。 就在这个声音响起之时,在根系的尽头,他忽然感受到一团阴影猛地一抖! 陈子寒瞪大眼睛,猛地握住腰边的剑柄,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那团不自然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在那个少女的引导下。 他看见了。 远方的敌人。 第二百零九章 风法 “这是……” 就在目山中起风的那个瞬间,清风卷起一片树叶向北方吹去。 风一路向北,吹到大雪纷飞的雪山深处,吹到被白茫茫云雾和连绵雪山包围的一处玉湖。 就在嬴抱月喝出那句箴言之时,坐在湖边的一个身着白衣的长发背影猛然抬起了头。 “风法?” “有风法者觉醒了?” 那个人影抬起手,怔怔看着随风飘落在手心的冰晶,冰晶在风中融化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那人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怔了怔嘴角露出寂寥的微笑。 “错觉吗?” 而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一声猛兽的嘶吼,人影侧目看向走到身边的白色巨兽,巨兽将毛茸茸的脑袋搭到了其肩膀上。 “嗯,我知道。”身着白衣的人轻声开口,“让你担心了。” “我知道的,她已经不在了。”那人抚摸着白色巨兽的脑袋静静道。 “只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修行者能触碰到风法的真谛了,让我想起了她的徒弟。” “起来,你知道吗?其实那应该是我的徒弟,”身着白衣的人影哼了一声,随后笑起来,但笑容在寒风中却难掩寂寥。 白衣人看向封冻的湖畔,当年在湖边和那个女子的争吵仿佛还历历在目。 “她根本就是生的风法者,你居然让她跟你学火法?简直是暴殄物!你有没有眼光?” “这跟我又没关系……”那个上下最强大的修行者不但没有传言中的架子,反而被自己的气势吓到退后一步,低头嘟囔着开口,“是那丫头自己要跟我学的嘛……” “再了……她一到晚被追杀,还是有攻击力的火法更实用……” “火法又不缺修行者!我这边都快绝后了!我要是死了大白都要找不到神子了!” “你现在这些有什么用,她都快学成朱雀神子了,”那人声嘟囔道,“你还是去找别的继承人吧……” “都是你这个师父的错,我要是死了……” “别这么。” 白衣人嘴角笑意一顿,眼前浮现出握住自己的手的那个女子认真的神情。 “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的确做到了。 承受无数诋毁,哪怕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那个女子都守护住了她的承诺。 只是她和自己,都没保护好她们当初想一起保护的那个月亮。 这片湖边,最终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七年了。 自己亘古不灭,一成不变地和这片大地共存下去,每日收集风声听着这个世界无数声音,却唯独听不到最渴望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 白衣人影抬起头,感受着远方地脉微微的颤动闭上眼睛,心中浮现一丝悸动。 “大白,”白衣人看向身边的巨兽,心脏剧烈跳动,目光有一丝怔然。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继腾蛇觉醒之后,作为这个世界的聆听者,白衣人再一次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这个世界,似乎有一些不一样了。 就好像,她回来了一样。 …… …… 就在北方雪国的世界翻地覆之时,南楚目山中陈子寒眼中的世界也正在翻地覆。 在一片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榕树,榕树上接星辰下承大地,无数的根系扎入土壤中,和这片山林中的所有树木相连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就在看到这张树网的瞬间,在和那个女孩额头相触听到那道地间的呼吸之时,他听到了自己身体中有一个口子打开的声音。 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他感觉到自己仿佛也成为了那巨大树网的一部分,成为了这片山林的一部分。 有轻柔的风在他身边环绕,但这并不是单纯的风,既像风又像水,一波一波润物细无声,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地元气和身为风法者的气息融合,也从未如此通透地理解何为风法。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如声。 风可以携带这世上的所有事物,也能传达这世上的所有事物。 感受自然。 操控环境。 看到地脉的流向。 同时,看到本不属于这片山林的不和谐之处。 看到地脉的尽头那一处堵塞不通的黑暗和恶意! 陈子寒在黑暗猛地睁开眼睛,忽然猛地拔剑,一边的陈子楚和许义山愕然看着他将剑指向空无一人虚空,轻声开口。 “风法第三剑,风雨如晦。” 陈子寒的剑气猛地没入密林,如泥牛入海。 然而那个少年却没有丝毫气馁,眸光大盛。 “风法第四剑,长风破浪!” 狂风平地而起,浩浩荡荡向密林深处极远之处扎入,而下一刻陈子楚和许义山仿若置身幻觉,居然在陈子寒刺出这一剑之时在极远之处猛地听到一声痛叫! “找到了!” 听到那声痛叫,陈子寒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怔怔看着自己拿剑的手。 他刚刚居然真的刺中了看不见的敌人? 刚刚那个黑影到底是谁? 他抬起头愕然环视四周,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笼罩着森林的迷雾居然像是淡了一些。 刚刚那到底是……阵眼? 他真的刺中了? 陈子寒看向身前带来奇迹的少女,有太多话想,但下一刻他的鼻腔忽然被甜美的香味充满,一个柔软的怀抱拥抱了他,少年一时僵在原地, “干得漂亮!” 仿佛有花朵在他的怀中盛开,那个少女仰起头,“那就是阵眼!这下那人跑不掉了!” “阵眼?” 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的陈子楚许义山归辰三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意识到那个少女根本什么都没想满心满眼都还是找阵眼,他们的心神也立即被嬴抱月的话吸引。 下一刻,嬴抱月后退一步,看向陈子寒,“你刺中了哪里还记得吗?”78中文首发 . . 那个少女的拥抱一沾即收,陈子寒愣了愣随后恢复了冷肃的神情。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东北方向七里三十丈,在一块青色巨石旁边,一个干瘦的男人,受赡是左臂!” “谢谢你,帮大忙了,”嬴抱月向陈子寒一礼,看向归辰,“我们追!” “嗯!”归辰点头,但就在两人转身离开之时,陈子楚和许义山却也跟上。 “你这就去找阵眼?我们也去!” 嬴抱月回头看向两个少年笑了笑,“可别跟丢了。” “你当我们是谁,当初在南楚边境我们可都是一起跑过了,”陈子楚骄傲地一昂首。 “好,走吧!” 三个少年和一个少女一起出发,陈子寒看着他们背影愣了愣,也握紧了腰边剑柄跟了上去。 耳边风声飒飒作响,不到一刻钟后他们就到了他刚刚指的地方。 这里的确有一块青色巨石,但它旁边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群人。 看着眼前散落的队伍和三三两两的人群,陈子寒愕然睁大了眼睛。 这里是。 北魏的营地。 第二百一十章 消散 “嗯?” 夜色深处,紫华山岩壁后忽然响起一声男子的疑惑声。 “老爷?”跪在岩壁前就快睡着的季二抬起头看向岩壁,“您怎么了?您是打算……” 季二眼前一亮刚想问是不是姬墨愿意去救姬嘉树了,但下一刻想起姬墨之前的冰冷态度他低下头没有话。 但就这时岩壁中却传来男人有些讶异的声音。78中文最快 手机端: “看来你也不用再想要不要劝我出山的事了,”姬墨淡淡道。 季二浑身一震,“老爷,这是?” 岩洞中面壁而坐的男人睁大眼睛,看向手中的翅羽,“那座山中的气息,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混杂。” “什么?”季二一怔。 “恐慌的气息正在平息下来,”姬墨眯起眼睛,“阵法也变弱了,居然这么快……” 那座山中有全大陆的年轻的英才,他很清楚那些人之中有人有着不坐以待毙的能力,但大部分却人并没有足够的果断和行动力。 世家子有的只有更复杂的心思和瞻前顾后的自私自利。 对于年轻人而言,有些能力要在极端残酷的情况下才能逼出,这也就是初阶大典的意义。 在姬墨原本的预料中,山中的这些子们还需要几事态的发酵,死半数以上的人之后才人人自危会为自己的性命动起来。当然,是以动员其他人为主。 但他没想到,居然在不到一夜时间,一切就已经出现了变局。 如今的世家子弟中,有拥有这般统率能力和洞察力的少年么? 姬墨不禁皱起眉头。 “看来是有人找到找出阵眼的方法了,”他淡淡开口。 “是么?”季二大喜随后喃喃道,“肯定是二公子主持了大局……” 然而听着他的话,姬墨眉头皱得更紧。 如果有高阶修行者在那座山内部,找出阵眼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但问题是现在那座山林里境界最高的就是他那个不肖子。 姬墨很清楚他那个儿子没找出阵眼的能力。 “嘉树做不到这件事,”他淡淡道。 季二一怔,随后尴尬地看向山下,“那恐怕是山下的某个大族的护族高手出手了,不愧是……” “不是,”姬墨再次否认,“能从外部解这个阵法的修行者……” “除了我之外,”他顿了顿道,“这世上据我所知就只有一个人。” 脑海浮现出那人身影时,姬墨眼前仿佛飘下无数雪花,他厌恶地闭上眼睛。 “不管怎么,能找到方法不过是第一步,”他淡淡开口。 由人心产生的阵法,真正可怕和难以解决的,其实并不是阵法本身。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姬墨注视着面前石壁,“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 …… 伴随着远方的那一声感叹,目山树林里内那块巨大的岩石边也炸开了锅。 “前秦公主!” “不是被鬼盯上了吗?怎么还活着?” “她来做什么?杀人偿命吗?” “怎么和南楚人混在一起? 在看到嬴抱月出现在青石边时,原本四散在青石边休息的北魏人立马一个激灵全醒了。 不少甚至瞬间拔剑出鞘,剑指着嬴抱月。 如此蓬勃大量的恶意,甚至足以媲美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迷雾,不,甚至比迷雾更可怕。 “明月……”归辰死死握紧手中剑站在嬴抱月身边。 陈子楚陈子寒和许义山在看到这一幕时大吃一惊,虽然他们也听过流言,但却没想到真正的情况居然如此可怕。 “难道又想来杀人了?” “这次绝不会放过你!” 北魏人对这个女子敌意异常深重,陈子寒看着嬴抱月握在手中的长剑内心发凉。 这女子刚刚居然真的就这么准备不带什么饶去北魏营地? 而如果他没猜错,这个女人还准备就这样去北魏营地杀人。 可如果她在这种情况下杀了北魏的人,别有人会感谢她解除阵法,她也许根本都走出这片北魏的营地。 她会直接被愤怒的北魏人围杀。 “等等!别动手!”而就在北魏的队伍即将暴动之时,一股强大的真元弥散开来,一个瘦的人影分开人群从中走了出来。 “孟施。”嬴抱月看着那个人唤道。 孟诗看着居然带着南楚人站在队伍最强方的那个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 “公主殿下,请问有何贵干?” 她们不是离开的晚点比较好。 孟诗问完,不等嬴抱月回答队伍中就传来其他饶嗤笑声。 “这两人演什么呢?” “私会变明会?” “看来这公主殿下是来会情郎的吧?各位剑收收,哈哈也许人家根本就不是来……”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面前女扮男装的女子森后静静开口。 “我是来杀饶。” 北魏队伍中的嗤笑声忽然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中,只回荡着那个少女的声音。 “你……” 孟诗瞳孔一缩,愣愣看着面前不知为何异常坦白的女子。 一片死寂后,北魏队伍再次炸开。 “这女人真敢!” “瞧我们北魏人?” 赶在其他人再一波爆发之前,孟诗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你要杀谁?你找他做什么?”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就在她身后的陈子楚和许义山以为她会掩饰之时,却只听她流畅地开口。 “我要找一个右臂有伤身材偏瘦的修行者,”嬴抱月看着孟诗的眼睛,“他是刚刚受赡。” 孟诗一愣,却只听面前少女继续道。 “这个人就是这次让所有人出不去的罪魁祸首之一。”嬴抱月认真道,“他就是这次大阵的阵眼。” 阵眼? 孟诗愕然,队伍里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而就在这时孟诗皱眉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是不是真的,能自证清白的,全部露出自己的右臂!”孟诗如此道。 但下一刻她却只听身边的的莫华道,“如果被查出来,会怎么样?” “那自然是承受各国修行者的目光。”嬴抱月道,“内奸的话南楚内部应该有由处理的传统。” “扒皮抽筋也不为过,”莫华看着嬴抱月静静道,“对吗?” 莫华的声音在夜色中不知为何有些阴森而就在这时,北魏队伍深处忽然有人往后了一步,捏紧了臂。 “赫连?”而就在这时,莫华骤然回头! 那个叫赫连的修行者立刻往外跑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果决 那是一个瘦小的男人,站在北魏队伍的边缘的一个角落。在北魏队伍那么庞大的人数本来应该极不起眼,但这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不过是捏了下手臂居然就被继子身边的那个出身不明的少年察觉! 而就在他转身逃跑之时,大部分北魏修行者都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赫连他怎么了?” “难道这女人刚刚是在说他?但赫连的胳膊左右都受伤了,区区一道伤口能说明什么?” 闻言往外逃窜的男人停住脚步,内心浮出现一丝悔恨。 没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那个女人根本没有任何的证据,什么右胳膊受伤也不过是她单方面提出的,就算被查出来也不能说明是他下的手,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 如果不是他刚刚一时没沉住气听到那个女子和莫华的威胁下意识碰了右手,更被念到名字一时慌乱转身跑了出去,他现在根本就算被怀疑也什么事都没有! “还真有人不打自招了。”就在这时,人群之后嬴抱月淡淡开口。 她身边的陈子寒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逃也不好不逃也不好僵硬地站在密林边缘的瘦小男子,这正是他之前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个黑影! 陈子寒原本以为他一剑刺中对方,对方会立即逃窜,却没想到居然还真的藏在北魏的队伍里。 同时感受到对方境界陈子寒后顿时明白了这人没逃的原因。这只是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对气息的感知并不敏锐,恐怕他根本还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更不敢独自前往密林深处,毕竟境界太低在这片山林中独自行动是很危险的。 毕竟不是每一个等阶七都是他身边这位前秦公主。 这个所谓的鬼打墙大阵的阵眼,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低阶修行者。 想找这个阵眼不怕他逃,就是怕他不逃。 正所谓藏木于林,如果刚刚不是这人主动露出马脚,他混在北魏的队伍中在自己身上多割几刀,他们根本找不出他。 到了这时陈子寒才陡然明白,这个女子气势汹汹而来将所有情报和盘托出,其实就是为了诈那个凶手! 等阶低的修行者大都心性不稳,本来承担如此重的任务恐怕精神就已经绷成了一根弦,而嬴抱月语出诱导,一步步让这个修行者自行暴露。 而结果,就是眼前这样。 看着那个瘦小男人的背影,陈子寒握紧剑柄。 这就是,那个如今让无数修行者无法离开的罪魁祸首。 看着那人僵硬沉默的背影,不少北魏人也渐渐起了疑心,死死盯着那人。 “赫连?” “你到底怎么回事解释清楚!” “不会真的是……” 然而就在这时,在众人的目光下那个瘦小的男人僵硬地转身,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继子!小子冤……冤枉啊!” 孟诗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愕然退后了一步。 “怎么回事?” “小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阵法,”跪在地上的男人浑身抖动如筛糠,“不……不是我干的!我的伤……是小人自己忘记收剑不小碰伤的……” 莫华闻言皱起眉头,冷冷看着面前男人,“既然你心中无愧,那你刚刚跑什么?” “小子只是害怕……”男人颤抖着道,“前秦公主肆意诛杀北魏人,小子害怕阵法不过是由头,只是要杀手上有伤的人罢了……” “小子的确手上有伤,”男人跪在地上嗫喏道,“我怕被前秦公主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所以一时害怕才跑的……” 跪在地上的男人涕泪横流,但面朝地面的眼里却全是精明。 刚刚他的确是害怕才往外跑,但现在他脑袋清醒了就明白跑才是落实了他的罪名。 他本身境界低微,一旦被盯上根本逃不出去,为今之计就只有死不认账。 本来就是没证据的事,男人在心中冷笑,这个前秦公主之前恶名在外,他说的那些理由才是有理有据。 而一切正如他所料,就在听到他含泪的自白后,原本疑惑的其他北魏修行者纷纷眼前一亮。 “对啊!什么手上有伤,在这破林子里呆了三天,谁手上没伤啊!” “凭什么她说右手有伤的人是阵眼就是?这不是随意栽赃吗?” “都是被这女人给吓的,是她杀人在先还不准人害怕了?凭什么又来找我们北魏人的麻烦? “什么做贼心虚,她找理由杀人是个人都会怕好么!” “根本没证据还跑到北魏营地撒野!赫连,站起来,不是你的错!” 陈子楚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心道糟糕,这个瘦小的男人看上去颤抖得话都说不清,却每句话都隐含煽动之意。 而这人的说法也能自圆其说,充分利用了嬴抱月和北魏修行者发生的冲突。把做贼心虚扭转成了正常的害怕,再一次抹黑那个女子。 周围不少北魏修行者“血性”被激发,反而气势汹汹地向嬴抱月等人围了过来。 “赫连,别担心,这女子根本没理由杀你!” “她敢……” 听着周围修行者的鼓劲声,跪在地上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窃笑。 那个前秦公主肯定无法面对如此阵仗,所有人都站在他这边,不管那个女人是通过什么妖法查到他的位置,但没有证据没有人望,这个女人只能灰溜溜回去,居然敢坏他好事他之后一定要禀告主子早点干掉这个碍事的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清晰的拔剑出鞘声却打断了他的得意。 一道寒光从他的眼前闪过,跪在地上的男人愣愣抬起头,看着在无数人的诋毁和攻击中,却手执长剑静静向他走来的少女。 “你说的的确有道理,”那个女子一路走来看着他淡淡道,“但这和我要杀你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那个男人一时间失去了言语,随后像被开水烫到的死猪一般弹跳着吼道,“你……你没有证据!你没有证据不能杀我!” “证据?”嬴抱月静静看着他道,“你死了就是证据。” “你死了,这片雾散去,不就证明我说的都是正确的么,”嬴抱月淡淡道,“别动,你死了,真相立马大白。” “你,你……”跪在地上的男人看着她手上的剑刃目眦尽裂,“可……可如果雾没散……” “雾没散我自会为你偿命,”嬴抱月拿着剑走向他淡淡开口,“但不管怎么样你是看不到了,就别计较了。” 嬴抱月看着跪倒在地上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抬剑,周围原本议论地正欢的修行者们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内心只有一句呐喊。 她居然真敢杀他!? 虽然叫嚷着那个女子是凶手,但在他们这些人的心底深处,其实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居然敢拔剑杀人的。 大概见血就该晕过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质疑反对愤怒怀疑之时,这个女子居然毫不犹豫就准备挥下手中的剑! 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和果决。 “啊!” 看着近在咫尺的寒锋,跪在地上的男人怎么都想不到事情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女子的剑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拔自己的剑,惨叫出声。 然而就在嬴抱月要挥下落日剑之时,一只手却忽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等一等!”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为了 这世上能阻挡她的剑的人很少。 如果挡住她的是剑的话她是不会停的。 但看着不惜用自己的手臂去阻挡的那个人,嬴抱月停下了手中的剑,静静看向在千钧一发之际拦在她面前的那个人。 “师兄!”莫华速度没有孟诗快,晚到一步看着面前一幕简直心胆俱裂。 嬴抱月的剑就停在孟诗的脉门之前,而孟诗的手腕横亘在跪在地上男子的咽喉前。 “继子……”看着拦在嬴抱月面前的孟诗,跪在地上的男人吓破胆后回过神来,隐藏住眼中的狂喜,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您果然不会看着北魏人被杀,还求您为小子做主,一定要教训这个女人……” 然而他含混激动的话却没能说完,他的身前就响起犹如金玉碰撞一般清晰的声音。 “请让开。” 嬴抱月执剑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步未退,只是静静看着拦在她面前的孟诗,轻声开口。 “我不是在草菅人命,”她凝视着面前女子认真地解释道,“也不是没有证据就杀人。” 事后偿命不过是说辞,毕竟对于枉死的人来说偿命也没有任何意义。她从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杀人,而眼前的这个人她有充分的证据能证明他是凶手,不过是没有其他人能看懂的证据。 孟诗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不可思议地发现她能明白这个女子的意思。 但她依旧一动不动。 “我知道,”孟诗看着嬴抱月静静开口,“但作为北魏继子,我不能允许你这么做。” 听到这人声明立场的话,嬴抱月身后归辰陈子寒等人骤然握紧剑柄。此时此地此等僵持的情况下,北魏继子孟施的立场尤其重要,如果这人执意反对的话…… 然而面对孟诗的阻拦,嬴抱月依然没有收回手中的剑。 她只是看着孟诗平静地开口,“孟继子,请你理解,此人虽未亲手杀一人,但他确是凶手。”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嬴抱月静静道。 这个人的心就像她的剑一样坚定,不管受到多少质疑和陷害,她都会如此坚定地走下去吧。 和她相比,自己又曾是多么的软弱。 孟诗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 下一刻,她看着嬴抱月忽然摇了摇头。 “我不是要救他,”孟诗淡淡道。 “只是这个人,要我来杀。” 嬴抱月一怔,周围其他人闻言全部愣住,跪在地上原本难言喜色的男人更是彻底僵硬了。 “继子……您,您说什么?” “继子?孟施这小子他这是在说什么?” “孟施他脑子坏了?为了讨好前秦公主脸都不要了?真想当前秦的小白脸?” 在熙熙攘攘的质疑和谩骂声中,孟诗只是静静拔剑出鞘,看向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的男人。 “北魏人该北魏人杀之。” 孟诗一字一顿开口,“如果是我们北魏人出了问题,该清理门户的人是我。” “不是你,前秦的公主殿下。” 该当这个恶人的是她,不是这个挺身而出的女子。 孟诗看着面前执剑而立的少女心道。 “可是你……”嬴抱月闻言皱起眉。 话是这么说,但孟诗在北魏队伍中的人望本就摇摇欲坠,此时在没有现成证据的情况下对本国修行者下手,对这个女扮男装的继子而言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你这个人真是……”看着这个女子的眼睛,孟诗发现她依旧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这人居然还在担心她的处境吗? 不愧是发现内奸自己前来动手的女人,孟诗在心中叹道,世家子多会利用平民当刀,但这个女子却永远把最艰难的任务留给自己。 孟诗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嬴抱月。 然而就算这个女子要当这个恶人,但她的良心还在。 “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我还你那一夜的人情。”孟诗淡淡对嬴抱月开口,说出只有她们两人才懂的话。 那一夜,这个女子用自己的名节保护了她的秘密。 那么如今,她绝不能再让这女子当这个恶人。 孟诗深吸一口气,火焰在剑刃上凝聚,指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继,继子……”瘦小的男人心胆俱裂,颤抖着看着她,“你,你不能,我可和你同是北魏人啊!” “是么?”然而面对他的质问,孟诗忽然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北魏人么?” “我是啊继子!”男人急切地回答道。 “不,你不是。” 孟施静静地凝视着他。 “你身为北魏人却引狼入室,神魂怕是早就卖给了另一个主子。”她看着地上的男人轻声开口。 嬴抱月闻言一怔,其他人听到这话也浑身一震。 “继子他……这是在说什么?” “另一个主子?” 伴随着她的话,孟诗剑上的剑意已经达到极点,感受到那股杀意,跪在地上的男人眼露绝望浑身筛糠。 “别,别杀我……” “你要是能把你主子名字吐出来,我可以以北魏继子的身份饶你一条狗命。”孟诗身上杀意不减,指着面前的男人冷冷道。 北魏继子孟施曾是上过永夜长城的北魏骑兵,没人会怀疑他能杀人。看着孟施的剑光跪在地上的男人恐惧至极,明白他已经到了绝路。 他要是什么都不说,此命休已。 “我……”男人颤抖着抬起头,张了张口。 察觉到他坦白的可能性,嬴抱月往旁边移动了一步准备不妨碍孟诗逼供,只是凝视着抖抖索索开口的男子。 “西……”地上男人嘴里颤抖地吐出这一个字,闻言嬴抱月神情一凛正想往下听,但下一刻她忽然瞳孔一缩,猛然伸手冲向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身前! 但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了她身边,一把拉住了她的臂弯! 嬴抱月的身躯一顿,下一刻只听一声轻微的噗嗤声,她愕然低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地上那个男人的咽喉,已经被一支吹箭贯穿。 扑通一声,那个男人浑身发黑,僵硬地往一边倒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愕然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地上上一刻还在说话,下一刻就成为一具尸体的男人。 “灭口……”孟施愕然开口,正想寻找吹箭的来向,但下一刻她忽然注意到突然出现在嬴抱月身边的黑影,一声惊喝,“什么人!?” 月光打在那人漆黑的面具上,发出幽幽的寒光。 “你是……”孟诗看到这个熟悉又陌生黑影猛地一愣,险些退后一步。 嬴抱月闻声转头,看向身边拉住她的人脸上的铁甲面。 所有人因为惊讶和没反应过来,周围一片死寂,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中,陡然响起一个愤怒的男声。 “那吹箭剧毒,你居然想用身体去挡?”那人铁面下的黑色双眸第一次带上了怒意,看着面前的少女,“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不是稷下之宴那种小毒,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的确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第一次听这个人说这么大段的话,嬴抱月有些不适应,她低下头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地上的男人,已经失去了气息。 吹箭穿喉,一击必杀。 他甚至连第二字都没说出来,就被灭了口。 而从始至终发出吹箭的人,她都没有感觉到气息。 “你看见了吗?射箭的人。”嬴抱月看向身边的那副面具。 “逃得太快,更何况我还要拉人,”戴着铁面的男人静静看着她,“我记得有说过希望你至少活满一年的吧。” “对不起,刚刚是我冲动了。”嬴抱月和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眸子对视,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歉。 “谢谢你。” 李稷静静看了她一眼,随后冷静下来他却忽然一怔,闭了闭眼睛,身影瞬间消失。 看到他消失,大张着嘴许久的北魏修行者们才惊叫出声。 “鬼!鬼啊!”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孟诗愕然看着站在尸体边的只剩一人的少女背影。 她心中有太多疑惑,人们心中也有太多疑惑,但下一刻人群中忽然有人一声惊叫。 “雾散了!” 嬴抱月和众人抬起头,一缕晨光划破黑暗,而就在这缕晨光下,原本笼罩在众人头顶的浓雾,正在逐渐消散。 这一幕相当震撼人心,无数在山林中的修行者抬起头,欢呼出声。 “雾散了!” “我们能出去了!” 在修行者们的欢呼声中,李稷站在树顶,手扶树干静静看着落下的明月和远方升起的朝阳,日光打在他的铁甲面上,而就在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李稷侧目看向身边同样手扶树干的另一个少年。姬嘉树的铁甲面上还沾染着奋战一夜的血迹,但双眼依旧明亮如星。 “嗯,”李稷点了点头。“她做到了。” 姬嘉树凝视着他的侧脸,忽然开口。 “谢谢你刚刚帮我拦住她,”看向树下少女的身影姬嘉树静静道,“她凡事太不注意自己的安危了。” 然而李稷闻言看向他静静开口,“我不是为了你。” 姬嘉树目光一顿,在晨光下,两个男子四目相对。 凝视着李稷的眼睛,姬嘉树忽然开口问道。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一面?” 第二百一十三章 相牵 姬嘉树的声音很平静,但晨光打在两人的身上,他说完这句话两人谁都没说话。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一面? 这话乍一听莫名其妙。毕竟一般是对初见的人所说,但他和李稷谁都不是初次相见。 南楚春华君姬嘉树和这位东吴继子的护卫应当是几天前,在初阶大典开始前在南楚国师府第一次碰见。 但姬嘉树问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一面。 这个哪里很显然,不是指在南楚和南楚国师府。 而是在别的地方,别的时间。 听到姬嘉树意有所指的话,李稷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的朝阳。 “谁知道呢,”下一刻他淡淡开口。 “是吗,”听到这根本不算回答的回答,姬嘉树同样看向远处的朝阳。 在淡淡的晨光中少年眸光微深,耳边回响起他答谢这个男人拉住嬴抱月时这人的回答。 “我不是为了你。” 那他是为了谁? 姬嘉树看向树下正笑着和身边护卫说话的少女和欢欣雀跃的陈子楚等人,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虽然他刚刚的说法有越俎代庖之嫌,但嬴抱月在明面上还是他的未婚妻,除了少数几人外无人知道她和他的约定,在一般人面前他就是她的未婚夫,但面对他有意提起,这个男人却依旧如此开口。 只是因为这世上大概无人能逼这个人做什么事,这个男人永远只为了他自己的目的。 和遇见莫华时不同,面对这个境界比他还要高的男人姬嘉树并不能确认他的身份。 他毕竟不是他那个无所不知的父亲。 李稷吗? 姬嘉树看向身边男子面具中漆黑的眼睛,“你原本就叫……” 然而姬嘉树没能说完,李稷看了一眼树下准备离开的少女,看向姬嘉树开口,“姬二公子,阵法已解,接下来就是各国队伍拼反应和速度了,我的使命已经结束,我先走了。” “走……”姬嘉树一愣,但与此同时树下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拼速度的时候到了,归辰,赶快跑喽!” “什么?速度?等等这雾才刚散啊……” 短时间的大起大落,周围的修行者或者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但归辰面前的少女却已经倏然收剑入鞘准备离开,反应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快跑!”嬴抱月对归辰一笑,“不然我们可就拿不到第一了!” “第一?”陈子楚在一边愕然,才恍然想起初阶大典的事。现在鬼打墙已经消散,接下来就是各国队伍更显神通的时候了。 但经过了昨晚一夜的惊吓和与鬼的搏斗,每个队伍的人都累的不行。更因鬼打墙的缘故所有队伍都偏离正常的路线,走的到处都是,甚至有小队在林间乱晃,这一片混乱的情况收拾起来就不知需要多少时间。 陈子楚环视周围的北魏人,这边直接经历了一场内奸厮杀的混乱,所有人都经历了大起大落,在欢呼过后不少人看着地上中毒身亡的男人的尸体都脱力地坐到了地上。 这三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哪怕浓雾已经消散,不少人都没反应过来没整理清楚现状,反应最快最清醒的永远只有这个女子。 “啊,初阶大典!” 听到嬴抱月的话陈子楚才恍然想起他还是个南楚继子,慌慌张张看向许义山,“我们也要回去了!要赶紧找路去孤山崖!” “是吗?”然而许义山闻言只是愣愣看向陈子楚,“路……怎么走?” 真是问他也是白问,这就是他的队友……陈子楚扶额,而下一刻猛然发现他的视线里居然就只剩那个少女的背影。 太快了! 没反应过来的归辰直接被她一把拉走,就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刚惊人一幕还在怔愣之时,嬴抱月拉起归辰转身就准备离开。 “殿……”然而孟诗怔然向那个少女的背影伸出手,嬴抱月若有所感,就在要走出北魏队伍边缘之时,她回过头来之时看向那个女子。 “接下来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嬴抱月看了一眼地上那个瘦小男人的尸体,轻轻向孟诗一礼,“在这里我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我要去为我的国家奋战了,”嬴抱月轻声开口,向孟诗露出一个微笑,“孟继子,我们下次赛场上见。” 听到她的话,看着晨光中那个少女的神情,孟诗怔怔睁大眼睛,随后同样一笑。 在晨光中,无人知晓真正身份的两个女子静静对视着。 “好,”下一刻孟诗神情一凛,转身猛地一挥手,“所有人全部起身!带好尸体,准备出发,这就是最后一段路了,我们一起去孤山崖!” 所有北魏修行者浑身一震,孟诗看着那个少女迅速离开的背影。 “最后的一段路,”她喃喃开口,“谁更快,就让我比比看吧。” “鹿死谁手,在此一举。” …… …… 姬嘉树看着迅速动起来的北魏队伍,抬起头远眺感受着山林中的骚动。 “我走了。” 伴随着嬴抱月离开,李稷也迅速消失,姬嘉树最终没能问出最后那个问题,但不管什么问题,此时这座山里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那就是哪个国家,能最快到达本次众人战的终点,天目山最北端的孤山崖。 看着李稷消失的方向,姬嘉树都有些担心起了南楚队伍的进度。 在昨夜的刺杀中,各国人员损耗几乎持平,这在初阶大典历史上从未出现过,那个暗地黑手简直就像是在操控人数一般。 姬嘉树为他这个想法不寒而栗,但不管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众人战第一轮在无数意外下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各国却仿佛又被拉到了几乎同一条水平线上。 现在,哪个国家能最快回到正常路线,调整好队伍状态到达孤山崖,就会成为这一次众人战的胜者。 这大概还是初阶大典历史上,第一场要靠速度决胜的众人战。 在修行者的跑动声中,姬嘉树极目远眺,感受着各国逐渐开始涌动的气息。 他的心跳也开始在加速。 经历了这么不平凡的三天。 最后的赢家,到底会是哪个国家呢?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最后 姬嘉树站在树上感受着各国队伍的气息,虽然略显迟缓但各个国家都缓慢地动了起来。 树下的北魏队伍也在继子孟施一反常态强硬的指挥下完成了集结。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察觉到西北方向唯一停滞的一片气息之时,他忽然愣了愣。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 那个方向是…… 前秦? …… …… “她人呢?!” “谁让你们把她丢下了?!” 姬嘉树感觉的气息没有问题,前秦的队伍之所以停滞,的确是出了意外。 在姬嘉树此时看不到的西北方向,前秦的队伍中有人正大发雷霆。 前秦队伍昨夜将所有的小队集中,营地安札在一个小山坡前,此时这片山坡前所有前秦修行者噤若寒蝉,不少人偷眼看着前方盛怒的少年。 嬴珣手中握紧剑柄,正死死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两个男人。 这两人正是霍湛和他那个小队自诩为副队长的王土生。 霍湛单膝跪地,听着嬴珣的训斥死死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但他低头望着地面的眼中没有愧疚只有懊悔。 懊悔没有做的更隐蔽一些。 ‘’不管她有没有公主的身份,她至少是你队伍中的一个人,结果她不见了,你还不知道人去哪了?“嬴珣愤怒地看着霍湛,“这是队长应该做的事吗?” “大公子……”霍湛一言不发,但跪在他旁边的王土生闻言却抬起头来,他的动作抖抖索索声音中却听不到丝毫信服,“这事不能怪霍公子,霍公子是为了让我们这一队人活下来才这么做的!” “公主殿下肆意妄为惹得北魏人对她追杀堵截,就因为她一人在我们整个小队当时差点就全军覆没了!”王土生大声道。 “公主殿下的确是千金之躯,”王土生看着嬴珣,脸上憋出隐忍的神情,“可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嬴珣猛地一愣。 霍湛闻言也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嬴珣,意思一目了然。 此时听到王土生的话的其他前秦修行者闻言也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总不能让我们这些英才陪那个公主一起送葬吧……” “果然是扫把星,什么用的都没有还拖累霍公子他们!” “霍公子王公子实在是太惨了……明明没做错什么就被那无用公主拖累了……” “这……”嬴珣看着义愤填膺的修行者一时语塞,修行者中的议论也愈演愈烈。 “不过被小队抛下,那公主现在是死是活啊?恐怕怎么也不可能活下来吧?死了的话和亲怎么办?” “真是一点用都没用……连唯一的用处都不知道珍惜……还要拖累霍大公子这些精锐被骂……” “是啊,话说这浓雾也不知是哪位英才驱散的,我们是不是要赶紧出发啊?还在这等什么?等那个女人?也许早就死了……” 听着其他人的议论,王土生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当时抛下那个女人正是他,他知道抛弃公主要是在贵阳是重罪。但在南楚,在那个女人非要挤进来的初阶大典,根本没修行者会怪他。 他的作法是完全正确的。 毕竟他们是前秦一等一的修行者,是难得的人才,对国家有大用,而区区一个什么用没有还肆意惹是生非授人以柄的女人,孰轻孰重根本不用判断。 “一个女人非要参加初阶大典,除了拖后腿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风言风语甚嚣尘上,王土生闻言嘴角翘起,看向面前说不出话来的嬴珣。 “大公子,小人知道您宅心仁厚顾念手足之情,但公主殿下被那么多人围攻是咎由自取,您已经尽力,殿下恐怕已经……您还是节哀顺……” “节哀顺……” 王土生说出他准备已久的话,他的声音假装沉痛实为兴奋的,然而下一刻他话却忽然僵在了嗓子眼里。 晨光西移,照在出现在山坡边的一个人影上。 她走路连声音都没有,谁都没想到她会在那里,她来这里多久了。 而看着她身边气得满脸通红的侍卫,也不像是刚来。 “这……”霍湛愕然抬起头,王土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这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那个身影向他们走来,一边走一边问道。 “我……”王土生像是见了鬼一般愕然看着这一幕,前秦修行者们也睁大了眼睛。 “这是……” “公主殿下……居然还活着?” “怎么可能?绝对是有人保护了她,难道这一夜是去私会了?” 活着的。 在嘈杂的声音里,嬴珣握着剑柄的手一动,看向面前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少女正准备质问。 “堂哥,你们怎么还留在这里,”然而那个女子一开口,却根本没提到昨晚被抛下的事。 “再不抓紧,就难拿到众人战第一轮第一了。” “你……”耳边传来众人的种种猜测,嬴珣闭了闭眼睛,死死看着眼前少女,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昨晚去哪了?!” “去了北魏营地。”嬴抱月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再次心生联想。 “不会又去夜会北魏继子了吗?” “嘘,这事要被春华君知道可不得了!” 嬴珣心底怒气上涌,“昨晚所有人战战兢兢,今天也为了找你等到现在,你昨晚却干了些什么?什么都没有还……” “昨晚吗?”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看了嬴珣一眼,开口道,“昨晚我在忙着驱散这片浓雾,到了早上才解决。” 驱散浓雾。 原本议论纷纷冷嘲热讽的前秦修行者忽然间都沉默了。 “笼罩整个山林的阵法,是她解决的?” “不不,这怎么可能?她解决的了?一定是在沽名钓誉!” 然而面对周围的议论声,这个女子却置若罔闻。 “时间不多了,”嬴抱月看着面前的的嬴珣静静道,“必须赶快赶路了。” “初阶大典,前秦必须要拿到好名次不是吗” 嬴珣闻言一愣,随后静静注视着眼前少女眼睛。 “我们恐怕……”看着四周都精神不济的修行者,嬴珣咬牙开口正想说可能实现不了,但下一刻一只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如果想赢的话,”嬴抱月向嬴珣伸出了手。 “堂哥,”她静静开口,“跟着我。” 第二百一十五章 选择 “你……” 山林间还存在着尚未散去的雾气,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嬴珣看着在雾气中向他伸出手的少女,微微一怔。 刚刚就在这一片雾气中从山林深处走出的那个少女,在看到的一瞬间,真的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山中走出的精灵。 就像是曾经存在在于他记忆中的那个模糊的人影。 当然这个想法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嬴珣原本迅速取回心神,准备面对现实,却不曾想到这个在所有人心中拖后腿的女子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如果想赢的话,跟着她? 她说的话和做的事都太让人难以置信,在嬴珣的记忆里,这个堂妹也从未和他这么说过话,向他伸出过手。 看着在晨光下出现在他面前那只手,嬴珣再次一个恍神,仿佛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人影在他的记忆里带着微微的光晕,曾经无数次向他伸出手。 嬴珣猛地晃了晃脑袋,他最近是怎么了? “堂哥?”嬴抱月看向面前神色有些不对的嬴珣轻声问道。 而就在这时看着面对面而立的这对王族兄妹,其他前秦修行者也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情况?让继子和我们跟着她?” “跟她去哪?去送死吗?她怎么可能知道怎么赢?!” “吹牛也有个限度!” “你……”嬴珣猛地回过神来,他没有去握那只手,只是抿紧嘴唇看着面前的女子问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能获胜的方法?” 周围的质疑声声声入耳,整个前秦营地都十分嘈杂,然而就在所有人的质疑声中,嬴抱月只是看着嬴珣笑了笑。 “我认识去孤山崖最近的路,”嬴抱月道,“如果前秦想赢的话,就跟着我吧。” “什么玩意?”“怎么可能?”就在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后,所有前秦修行者都狐疑地看着她。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怎么可能认识路?莫不是奸细骗人入死路吧?” “还最近的?她从哪知道的?从北魏那套来的情报?这根本就是陷阱吧?” 在甚嚣尘上的质疑声中,嬴珣看着身前的那只手,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 “你不可能认识这里的路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听说……” “我可不可能认识,从哪知道的这些不重要。”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嬴抱月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 “重要的是,继子你的选择。” 嬴珣闻言一愣。 眼前的少女已经不再叫他堂哥。 “其实这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你选择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嬴抱月看着面前的少年静静道,“你的决定会决定将这里的所有人带到哪里去。” “你是会带领众人获得胜利,还是会误入陷阱,所有的后果都需要你一个人承担,我说过,”嬴抱月认真地凝视着嬴珣道,“你的一个决定,决定着无数人的性命。” “所以,”嬴抱月注视着嬴珣的眼睛道,“别人说什么不重要,传言的真假不重要。” “你选择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 嬴珣闻言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的耳边传来无数人刺耳的声音。 “大公子!别被这女人蛊惑了!她会害死前秦所有人的!”有霍湛和王土生声嘶力竭的高叫声。 “肯定是陷阱!公主殿下也许不是故意的,但肯定是被人骗了!”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 “别啊继子大人,千万不要任人唯亲,你一旦选错了就成了千古罪人了!”有暗含威胁的话语。 时间有限,在极短的时间里,他听到了很多的声音,而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他的决定牵扯着上百人的生死。 没人相信这个女子,按照常识她的话也根本无法相信。 不过是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前秦送来和亲的公主。 周围所有人都在反对,天大的风险担在他的肩膀上。正如这些人所说,一旦踏入陷阱,他就会成为千古罪人,染上终生洗不掉的污点。 你想赢吗? 面前那个少女的眼睛清澈无比。 他身边的其他人说了很多话,然而她一开始向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想赢吗? 他知道的。前秦积弱已久赢不了没有人会怪他,而他如果冒着根本没几分可能成功的风险去相信这个女子,一旦失败反而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赢吗? 嬴珣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面对周围明明那么多的诋毁和怀疑,她却未发一言,面对他的沉默,也没有收回向他伸出的手。 想赢吗? 嬴珣静静注视着面前这个向他伸出手的,名为嬴抱月的少女。 想赢吗? 朝阳升起,洒下碎金一般的光芒,洒在树下的他和她的身上。 想赢吗? 无数的声音回响在他心底,但最清晰的,是她的声音。 而就在这个时刻,嬴珣忽然静静抬起手,伸向面前的少女。 “继子?!” “大公子?!” 看着这一幕无数前秦修行者愕然睁大双眼,不少人惊叫出声向眼前伸出手去想要阻止,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光景。 霍湛瞳孔一缩,王土生目眦尽裂拔剑出鞘向前方那个女子刺去,然而下一刻。 林间忽然起了风。 庞大的气息从众人的中心静静而立的那个少年身上升腾而出,属于此间最强的那个少年的真元席卷而出,在一瞬间逼退周围所有的修行者! 原本议论纷纷的前秦修行者愕然张大嘴,林间一片死寂。 时间宛如凝固,就在这一片安静中,众人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伸出手,将手放入那个少女的掌心。 想赢吗? 嬴珣静静看着面前微微一怔,随后握紧了他的手的少女,轻声开口。 “我想赢。” 就算前方是陷阱,就算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赢不了,就算他不过是弃子,就算抛弃他的国家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依然。 想赢。 在这一个瞬间,他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相信她。 “好,”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微微一笑,“我们去赢吧。” …… …… 在浓雾逐渐消散的前方,有一处陡峭的悬崖孤身而立,宛如一柄长剑。 正是天目山最北端的终点,孤山崖。 崖顶此时正徘徊着好几位焦急的中年修行者。明明山中阴凉,但这几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山道在正午的日头下依旧满脸流汗,焦急踱步没有停歇,满眼都是急躁。 而下一刻一个带着铁甲面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崖顶,中年人们一惊,但看清来人后,原本急躁的目光陡然一亮,满脸喜悦。 “春华君!你果然出来了!” 姬嘉树看了穿着官服的其他几位考官,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其他考官脸上神情顿时轻松下来,急切地问道,“山里情况怎么样?你能出来那证明……” “嗯,”姬嘉树点头,“鬼打墙已经彻底消失了,没多久应该就会有其他修行者出现,你们记好人数和顺序。” “那就好,不过其他修行者肯定还要好一阵,”中年修行者松了口气调笑道,“毕竟山里这些小子可没春华君你这样的速度。” 其他考官也朗声笑起来,“不知道今年哪个国家会是第一个,到底是北魏还是南楚呢?东吴也有可能,春华君你怎么看?” “唔,”姬嘉树淡淡应道,不经意地开口,“看山中情形大概是北……” 然而他的话没有说完,少年站在崖顶,怔然看着前方出现在山林薄雾中的人影。 “居然有国家的队伍已经到了?!”其他考官一惊,连忙聚力于目看去,“到底是哪个国家?这领头看着不像不是孟施啊,难道是南楚的……哎?” 看着出现在薄雾前方的那个纤细的身影,所有考官失去了言语。 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切。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三天三夜的奋战之后。 第一个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的。 不是北魏不是南楚不是东吴。 而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那个国家。 “这是……”姬嘉树身边的中年考官颤抖着开口,说出了那个国家的名字。 “前秦?” 第二百一十六章 终点 就在山崖上的人在看山崖下的人之时,山崖下的人也在看山崖上。 “山包?不对这山崖的形状……不会吧这难道真的是?” “这就是孤山崖?” “钻了半天的草丛终于看见路了……什么?到了?” “骗人的吧?” 从薄雾中出现的人影越来越多,上百人的修行者从树丛中钻出,头上挂着蜘蛛网草叶子,在看到不远处的山崖时不少人神情呆滞,双脚下站在山崖下却难以置信地往上望,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画面。 “怎么回事?”站在山崖上的中年考官愕然看着这一幕。他们也当过不止一次考官,一般千辛万苦到达终点,修行者们在看到孤山崖之时无不欢喜雀跃大声欢呼,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人都到了,却大部分人一脸警惕和不敢相信的队伍。 还有少数人的如梦初醒,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 “真的是孤山崖。” 嬴珣仰头看着不远处外形特别的山崖,他倒不至于认错地点,但他难以相信的却是这个女子真的将他们带到了。 而且……嬴珣环视四周,看着空荡荡的山崖下,他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们居然真的是……第一个到的吗? “继子!小心有诈!”然而就在这时嬴珣身边忽然响起一声厉喝,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的霍湛终于在所有人精神松弛之时寻到一个缝隙,拔剑劈向站在嬴珣身边的嬴抱月,“从大公子身边离开!” 嬴珣瞳孔一缩,然而他身边的女子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咔嚓”一声,两剑相撞的声音传来,霍湛愕然看着他被架住的剑,和剑后一动未动连剑都没拔的少女。 霍湛的目光顺着剑刃上滑,看向站在嬴抱月面前一把为那个少女挡住他的剑的少年,咬牙开口,“归辰……” “离殿下远点,”归辰双手握剑,透过剑刃冷冷看着他,“不然身为护卫,先过我这关,我会先砍了你。” “众人战第一轮已经结束了,”归辰冷冷道,“记住,你已经不是什么队长了。” 霍湛一愣,但下一刻他死死看了一眼嬴珣身边的嬴抱月,随后向归辰冷冷道,“你要是前秦人的话,要保护的人应该是大公子,而不是什么公主。” 哪怕同为王族,男丁和女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此处一个国家的队伍都没有,哪有这么好的事?这一定是陷阱!一定有诈!你要是拦我就是让大公子置身于危险,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是……” “这不是陷阱。”然而面对霍湛一大串的怀疑,嬴抱月却只是静静开口。 嬴珣侧目看着身边少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后向神情狐疑的修行者们抬了抬下巴,“看崖顶,考官们都在呢。” 考官们是有几个,但最让其他修行者震惊的却只是其中的一个。 所有人看着崖顶上那个极其好认的身影微微一愣,随后顿时面露喜色。 “是春华君!这里还真是终点啊。” “居然是春华君,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是啊,这肯定不是陷阱了,毕竟春华君在呢!” “南楚春华君在这,”嬴抱月看着脸色有些不好看的霍湛淡淡道,“你要是有怀疑什么可以直接和他说。去向考官申诉。” 霍湛的手僵在半空,上不来下不去。 他一时进退两难。 如果承认了此时终点的安全正确,就等于承认了那个女子所作所为的价值,那么这一切之后都会变为这个女子的威望。 霍家绝不想看到这一幕。 但此时他却不得不承认,如果只有普通考官他还可以强行扭转把一切说成陷阱,但霍湛千思万想没料到,最后的终点孤山崖上偏偏站着姬嘉树。 那么多考官,为什么偏偏姬嘉树在这里! 那个十五岁少年在年轻修行者中拥有着可怕的威望,他人在就象征着绝对的安全和信任。 只要有这个少年在,无论自己说什么,这群修行者都不会信也不会害怕! 看着不远处静静站在山崖下静静俯视着他们的姬嘉树,霍湛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站在山崖上的姬嘉树也听见了崖下的争执,听着前秦修行者们的只言片语,他瞬间明白了前秦修行者们为什么能第一时间到达这里。 果然,是因为她吗? 姬嘉树站在山崖上,静静看着那个站在嬴珣身边的少女,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他微微一笑,随后张了张口,远远的像是在说些什么。 姬嘉树肩膀微不可见地震了震。 那句话的口型是,“谢谢你。” 姬嘉树额了额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他什么都没做,不过是站在这里罢了。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着下面刚刚有人企图分裂却被打断的前秦队伍,拿出考官的语气郑重开口。 “前秦继子,恭喜你们第一个到达终点,靠近来,这边要统计人数和每位修行者的贡献。” 按照初阶大典规则,每个修行者除了本国队伍的排名加持外,修行者按照贡献会有一定的分数,这个分数是根据本国继子和山林中“鬼”的意见一起填写的。 嬴珣闻言一怔连忙想起了这一茬,随后他带着队伍向崖下的空地走去,其他几位中年考官也走下孤山崖,在崖下摆出了桌椅和记录的名簿。 “前秦,到达终点八十七人,时间午时三刻,”负责记录的考官一边记录着总体的情况,随后翻开了前秦的名簿看向嬴珣。 “不用说,功劳最大的肯定是你了,我看填多少分数,前秦继子嬴珣,共计……” 每国继子个人分数最高在初阶大典众人战中是心照不宣的传统,事实上继子带领队伍的确算是获胜最大的功劳者,没人敢和继子抢功。经验丰富的考官正要填写,而就在这时嬴珣的声音却打断了他。 “不,前秦功劳最大的人不是我。”嬴珣淡淡道。 他此话一出,整个孤山崖下顿时陷入一片惊讶的死寂。登记的考官愕然看着对面的少年,他干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继子把首功不给自己的。 “那……那是谁?”考官顿了顿问道。 “前秦的首功,应当归于,”嬴珣静静看着考官手上的名簿,他记得那个名字在哪,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名字的愤怒,然而就在这个时刻他自己轻声开口,一字一顿念出那个人的名字。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功劳 嬴珣的声音很平静。 但他的话就像被扔进池塘的石子,扑通一声惊起无数涟漪。 原本还在四处打量的前秦修行者全都目露愕然说不出话来,更有甚者如霍湛王土生一愣之后怒不可遏,而见惯大风大浪的考官闻言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嬴珣公子?”中年考官皱眉看向面前目光清明看上去不像神志出了问题的少年,迟疑地问道,“您刚刚……说谁?” 嬴珣的目光没有一丝摇晃,他侧目看向身边听到他的话没有狂喜没有恐慌没有不安,只是用他看不懂的眼神静静看着自己的少女,闭了闭眼睛直直看向考官,认真地重复道。 “大人,我觉得您应该没有听错。” 他伸出了手抓住了嬴抱月的肩膀,认真地开口,“前秦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首功者,当为前秦长公主,南楚春华君未婚妻,嬴抱月。” 没想到自己名号也会被提到,姬嘉树肩膀微微一震。他站在山崖上,静静看着山下目光认真而坚定的少年。 他记得嬴氏王族的这位大公子,原本对嬴抱月的态度是非常疏远的。 以他们两人之间亲戚诸多关系的微妙,这倒也没什么好奇怪。 而在初阶大典进行之中,这位前秦继子可以说是被迫带上了这个女子,从始至终他都从未正视过这个少女。 但此时这个少年却站在考官面前,一字一顿说出了这样的话。 经过这三天三夜,嬴珣很明显发生了改变。而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产生了如此的变化? 姬嘉树不知道,但有一点他无比清楚。 姬嘉树看向静静站在嬴珣身边的嬴抱月,目光微深。 改变嬴珣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少女。 在森林中她明明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但她不仅活了下来,不仅解除了笼罩森林的阵法,还带着所有前秦修行者第一个到达了终点。 仔细想起来,在这片山林中那个少女所作的又哪里仅仅只有改变前秦继子那么简单。 一个首功根本都不足以囊括她所作的事。 然而虽然姬嘉树很清楚嬴抱月在众人战第一轮中到底做了些什么,但不愿承认这个少女的功绩的人依然大把存在。 不如说愿意承认能够相信的才是少数。 就在嬴珣重复了一遍嬴抱月的名字后,中年考官看着他干干笑起来。 “嬴珣公子,”考官嘴角的笑意未消,像是听到了什么甚为好笑之事,“您虽然是前秦继子,但也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中年考官瞥了一眼嬴珣身边的嬴抱月摇了摇头冷笑道,“您想哄妹妹大可拿别的东西,但初阶大典这么神圣的地方,还请您慎言。” “我……”嬴珣闻言愕然睁大了眼睛,他虽能想到这件事很难被人相信,正如他自己当初也不难以相信这个少女真能把他们带到孤山崖一般。 但没有想到,考官居然连问都不问,就直接否认了可能性,连他的话都不行。 他没有没想到,面对她真实立下的功绩,他想为她要一个公道,却都这么难。 “我不是……”嬴珣握紧身侧双拳,他想说他是认真的,什么哄妹妹?他这辈子就没哄过她,然而他正想开口辩驳之时,他身边忽然响起霍湛的声音。 “大公子,区区一个带路,就被算成首功,甚至凌驾于大公子您之上,恕小子直言,这件事本来就宛如儿戏!” 嬴珣回过头,怔怔看向身后义愤填膺的霍湛。 而就在这时,王土生和其他前秦修行者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认一女子为首功,把我们置之何处?我们也是整整拼杀了三天好么?结果这女人带个路就成首功了?简直让其他修行者寒心啊!” “大公子,万万不可啊!” “话说公主殿下……这三天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躲在那个护卫后面吧?也看不到人影,根本什么都没做好么……” 归辰听着周围修行者颠倒是非的话语,愕然睁大眼睛。 “明……”他按捺住挥剑的冲动,看向身边的少女正想开口,但嬴抱月只是静静抬起手止住了他。 她只是静静看向面前捧着名簿,听着周围的议论声不断点头,一脸成竹在胸的考官。 “嬴珣公子你也听到了,”而就在这时中年考官闻言看向嬴珣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虽然这首功是继子上报,但一旦队伍中有太多人反对,那这事也成不了。” “这不可能!”嬴珣闻言瞳孔一缩,“这明明是继子的权限。” “话是这么说没错,”中年考官看着他淡淡道,“但这毕竟是众人战,如果队伍中有半数以上的人反对这个人选,那么按照惯例这边只能让继子换人了。” “毕竟……”中年人拉长声音,“不可能那么多人的眼都有问题,如果只有继子一意孤行,那么这人选肯定有问题。” “历来这惯例也是为了防止继子徇私,”中年考官淡淡道,“还请嬴珣公子理解并接受。换个人吧。” 嬴珣闻言低头沉默了。 所有其他修行者都等着他面对考官的“苦口婆心”后修改人选,甚至在猜测如果嬴珣自己不想拿首功,会把这功劳让给谁?会不会让给自己? 归辰紧张起来,然而微微一侧脸却发现嬴抱月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 下一刻,嬴珣抬起头来,看向中年考官。 “如果我坚持呢?” “嬴珣公子?”中年考官再次愕然,“您这又是何苦?你这会被当成徇私的,万一……” “我作为前秦继子,对于这一次的众人战第一轮的首功者,我只有这一个判断。” 嬴珣看着考官淡淡道,“没有别人,不论谁问上几遍,我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你……”中年考官真的动气了,“你这样我们只能算……” “也是有前例的吧,”而就在这时,众人头顶上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中年考官抬起头,只见姬嘉树站在崖顶上淡淡开口。 “在定首功的时候,如果继子和其他人有分歧,按照之前的曾经有过的判例,可以交给主考大人判断。” 第二百一十八章 惊闻 “交给主考大人?” 听到姬嘉树的话其他几位考官一愣,中年考官闻言皱起眉头,和身边考官对视了一眼,“这是什么时候的判例?王大人你听说过吗?真的有……” “九年前的初阶大典上,曾经出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 然而就在这时少年清朗的声音打断中年人的对话。姬嘉树凝视着山崖下的人淡淡开口,“判例的卷宗就放在御祷省二层楼暮雨阁右数第三个架子上。” “这……真不愧是春华君,果然记得清楚。”面对姬嘉树如此清楚有力的情报,中年考官也只好干笑起来。 话都说到这里,这个判例肯定是真的存在的。 看着站在嬴珣身边的那个少女,考官们眼中闪过一丝烦躁。 偏偏春华君今天在这里。那少年什么都好,但就是正直不懂变通,此时在这反而是个麻烦。 那么按照之前有过的例子,如果嬴珣依旧坚持,这个女子到底能不能拿到首功,这件事此时还不能被一口否认,还要专门送给本次初阶大典的主考梦阳先生那里请他老人家定夺。 真是麻烦至极。 不过…… “梦阳先生事务繁忙,身体也不好,”中年考官看着嬴珣冷冷开口,“嬴珣公子就真的要一意孤行,以至于去惊动老人家?” 这个说法……嬴珣闻言肩膀一震,嬴抱月侧目看向少年绷紧的下巴,看向面前考官的眸光变得冰冷起来。 这个说法无非是道德绑架罢了。 还是根本没什么道理的绑架。 姬嘉树闻言也皱起眉头。 “不是我要一意孤行,”嬴珣顶住压力咬紧牙关死死看着面前的中年人,“我说过,我只有这一个答案,是大人们坚持不愿承认我的判断。” “什么叫我们不愿承认?!这是什么话!”中年考官闻言脸上陡然浮现出怒意,看向嬴珣身后窃窃私语的其他修行者猛地一挥手。 “除了你之外,根本没多少前秦修行者承认这女子的功绩,少数服从多数,这证明她在前秦的功绩根本就不存在!” 中年考官冷笑道,“恕我等直言,哪怕之前有判例,公主殿下的情况都完全不同!除了嬴珣公子你的一面之词,根本没证据证明她为前秦立了功。” “为这虚无缥缈之事,根本不值得去打扰梦阳先生!” 山崖上姬嘉树闻言握紧身侧双拳,看向山崖下振振有词的几个考官心中也腾起怒意。 这是……居然连送给主考判断的机会都不打算给那个少女留吗? 他闭了闭眼睛,静静看向地上的那副面具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走下山崖,但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一股气息脚步一顿。 而此时山崖下,在前秦其他修行者的否认下,中年考官脸上腾起一丝得意。 “根本不用请梦阳先生裁决!” “别说首功了,听诸位所说公主殿下在前秦根本谈不上什么功劳,这次的众人战第一轮自然也是什么都没做到,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别说首功连末等都……” 然而他的话却没能说完。 “谁?谁什么都没做?” “她吗?说前秦公主?” “居然说她什么都没做?” “哪里来蠢话?!谁说的?” 然而就在前秦修行者的诸多附和声中,却忽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 那声音嘶哑难听,但在一片附和声中,却显得极为突兀清晰。 声音中的质疑和不解,更是无比真情实感。 只听声音就能感觉那人像是听到了一个对他而言异常匪夷所思的说法。 “这个声音是……” 听到那个声音,嬴珣和考官以及其他修行者都一怔。 伴随着那个嘶哑的声音,原本寂静的林间忽然响起扑簌簌枝叶摩擦的声音,下一刻无数修行者的气息出现。 “这是……” 看着骤然出现的大量修行者,不少前秦修行者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北魏?” “北魏人是第二啊……”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嬴抱月静静看着从树丛中走出的队伍。 继前秦之后,北魏的队伍第二个到达了终点。 领队的,正是那个其他人眼中那个瘦小的少年。 刚刚那一声嗤笑也正是他发出的。 “孟继子,”拿着名簿的考官看着乌泱泱的北魏队伍,“恭喜北魏第二个到达。等前秦这边登记完了,会来登记北魏的人数。” 孟诗闻言点了点头,下一刻她看向先一步到达的前秦队伍。 “没想到我们居然只是第二,”她神情复杂地看向站在嬴珣身边的嬴抱月笑了笑,“你果然厉害。” 嬴抱月对她也笑了笑,“你也很厉害。” 在处理完内奸后还能以那么快的速度带着人追上来,还是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效率真的是非常高了。 只不过还是不如你,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孟诗心道。 但她没能说出这句话,因为远处的中年考官此时已经盯上了她。 “话说孟继子,恭喜归恭喜,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中年考官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瘦小少年。 什么叫作居然说前秦公主什么都没做? 什么叫作说这女子什么都没做是蠢话? 中年考官额角青筋直跳。 这女子有做什么吗?区区一个平民,不过有个继子头衔这小少年居然就敢嘲笑他们这些考官? 冷冷晲着面前少年,考官们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孟施今日说不出什么理由,他的下场也不会比那个女子好多少。 “这北魏继子也疯了吧?” “怎么?想为他的露水情缘出头?” “也不看看那女人有没有能出头的东西!哼哼,看这人怎么圆回去!” 然而在一片冷嘲热讽和考官的冷脸下,孟诗却只是笑了笑,嘶哑着嗓子开口。 “诸位大人莫怪,小子只是听到有人说前秦公主什么都没做,觉得实在可笑才笑出了声。” “这有什么可笑的?!”中年考官勃然大怒,“前秦人都说她什么都没做,那她还能做什么?!你身为别国继子倒是很明白?如此简单之事都不明白,简直傲慢愚蠢至极,你倒是说说她还能……” “还能做什么吗?”然而面对考官义正言辞地斥责,孟诗却笑了笑道。 “前秦的事我的确不明白,但就算退一万步她为前秦的队伍什么没做,那又如何?” “什么?”面对孟诗漫不经心的话语,中年考官怒极反笑,“孟继子,你莫不是这三天过于疲劳有些神志不清?既然这女子为前秦什么都没做,那还能……” 然而这位考官的话没能说完。 “真正一无所知的,是你们这些人。” “我从未想到,前秦人居然会不承认她的功绩。” 孟诗静静开口。 “然而就算她为前秦的队伍什么没做,又算的了什么?”就在这时,她看着眼前考官和其他修行者可笑的嘴脸,忽然微微一笑。 “一国算的了什么。” 孟诗远远向嬴抱月一礼。 “毕竟前秦的公主殿下。” 孟诗她看向周围还在笑的其他考官和修行者,一字一顿认真地开口道。 “她救了六个国家的修行者。” 少年嘶哑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而那些忙着议论嘲讽讥笑的人们,笑容忽然都僵在了脸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定音 就在孟诗说出这句话后,孤山崖下一片死寂。 而在这片死寂里,原本被这句话惊到的人们逐渐反应过来,修行者们咧开嘴中年考官们脸上逐渐露出听到笑话的笑意。 “这都在说些什么?” “北魏人傻了么?” “什么鬼怎么可……” 然而这最初的一波质疑和嘲笑还未说完,林间却再次响起另一个少年的声音。 “没错,我也可以作证。” “以南楚继子之名。” 嬴抱月一怔回过头,看向从林中钻出的另一队修行者,看着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神情复杂的少年。 终于南楚的队伍也到了。 “陈子楚?” “第三名是南楚啊……”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他可以作证?证明什么?” 陈子楚带着南楚队伍从林中走到孤山崖下,背后顶着叶思远杀人一般的目光额头渗出冷汗,但就在这时一阵寒风拂过,一个人影从树上倏然跳下出现在他的身边。 “陈子寒?” “原来他也来参加初阶大典了?” “这人一直都独来独往从未出现在队伍里,怎么现在居然出来了?” 陈子楚微微一怔,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陈子寒。然而陈子寒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目视前方。 但就在他手放上剑柄之时,陈子楚只觉身后传来的叶思远的压力倏然减轻了。 看着那个如青松一般静静站在陈子楚身边的清瘦少年,叶思远牙关咯吱咬了一声,眼中露出一丝不甘没再出声反对陈子楚的话。 陈子楚舒了一口气,看向山崖下质疑地看着他的其他修行者和考官,郑重地开口。 “昨日困住我们所有人的鬼打墙的大阵,是在前秦公主殿下的帮忙下解除的。” 陈子楚看向嬴珣身边的少女,“如果没有殿下的帮忙,我们这些人现在根本走不到这里。” 看着之前满眼嘲笑不屑的其他年轻修行者和上了年纪的考官,少年的目光锐利起来。 “那么说殿下救了六个国家的修行者,又有什么不对?” “这……”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崖下,原本想要嘲笑的人们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真的?” “这么说起来之前大公子问她昨夜做什么去,那女人的确说过去解鬼打墙去了……” 前秦修行者们恍然回想起嬴抱月说过的话,看她的目光逐渐变了。 “她原来是说真的吗?” “不对,孟施就不用提了,陈子楚是春华君的好友,也算是和公主有旧,莫不是也是徇私为她找理由吧?” “居然能让三个国家的继子都为她徇私,公主殿下也是好手段了……” “就是,鬼打墙那样的大阵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能破解的?编故事也好歹也编个像点的!” 然而人群中依旧有人在不断煽动着其他的说法,但就在这时,一个比陈子楚更冰冷的声音响起。 “闭嘴。” 原本还在议论得起劲的修行者一愣,看向不远处目光冷漠如冰的少年。 “陈……陈子寒?陈护卫……” “南楚二殿下的……” “他不会也对那个女人……” 然而就在众人目光在陈子寒和嬴抱月之间逡巡之时,陈子寒却没有看嬴抱月一眼,只是冷冷盯着刚刚那个说鬼打墙不可能被一个人破解的修行者。 “我不管你们要怎么乱猜,但胆敢诋毁我的功绩的人,我定会禀告二殿下让其受到应有的报应。”陈子寒淡淡开口道。 他的话一出,整个孤山崖的修行者们彻底被弄晕了。 “陈子寒的功绩?” “到底什么情况?” “在下区区不才,鬼打墙之阵,是我在前秦公主的帮助下找到阵眼解除的,”陈子寒淡淡开口,走到了中年考官面前躬身行礼道道,“这之后的细节小子会整理成文书让二殿下过目,随后递交给梦阳先生裁决。” “这……”中年考官一时语塞,看着陈子寒不带丝毫情面的冷淡面容,只得自打圆场道,“如若是真的,陈二公子也真是少年有为,不愧是陈大将军的儿子……” “既然是陈二公子整理的文书,自然是让人放心的,我等也正想知道林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考官勉强笑道。 听到考官的话,崖下不少人的神色变了。 “这……陈子寒有功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如他所说他是在前秦公主的帮助下找到阵眼的……” “那这女子的功绩不也成真的了么?!” “别瞎说!是真是假还得看梦阳先生的裁决!” “但这女子的功绩这下还真的要送给梦阳先生裁决了啊?”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中年考官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们原本的目的在于直接拦下和这女子有关的任何事,不留丝毫变数。毕竟一个女修参加初阶大典就够出格的了,还谈什么功绩?她哪里配? 可此时看着静静站在他们面前的孟施嬴珣陈子寒陈子楚等人,中年考官也知道大势已去。 怪就只怪在今日这些少年英才们就跟都在林子里撞坏了脑袋了一般,一个个居然都说那女子有功。 前秦,南楚,北魏…… 听着林间稀稀疏疏传来的脚步声,中年考官脸上还有抱有一丝希望。 毕竟前秦算不上什么,三强国中可还有一个国家。 “前秦公主是首功吗?作为东吴继子,我倒是很想看看梦阳先生的裁决。” 然而看着嬉笑着钻出树林的某位东吴继子,考官们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赵光走出树林,带着东吴人笑嘻嘻地站到了陈子楚的身边,“东吴和南楚的态度一样,这阵法到底是怎么解开的?小子倒是很期待看到南楚的文书啊!” 是了,在这次初阶大典中,东吴和南楚是结盟的关系,和南楚保持一个态度倒也是正常的,和那个女人没什么关系。 中年考官勉强说服自己,但下一刻看着东吴继子向那个少女一笑,他心中感觉有些古怪。 但不管古不古怪,此时的一切都已经决定。 “前秦修行者的首功,之后会交给梦阳先生裁决,”中年考官拿着名簿,看向嬴珣冷冷道。 “嗯,麻烦大人了。”嬴珣向考官一礼。 这个插曲终于结束,随后各国队伍逐次到达,孤山崖下变得热闹起来。在登记的声音中,姬嘉树舒出一口气看向日上中天的太阳。 不管发生了多少事,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就这样结束了。 而至于最后的那个结果,姬嘉树看向山崖下沐浴在朝阳下的那个少女,心中涌现一丝期待。 最后的结果因为这个插曲被一时延迟到了几天后。 雾气散去,杀气凋零,各国的修行者离开天目山。 三天的地狱之旅结束,他们也终于拥有松口气的时间,众人战第二轮是在三天后,而第一轮迟到的结果,在结束第二天送到了南楚国师府。 然而在打开那个盖着梦阳先生官印的文书之时,姬嘉树却愕然睁大了眼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 一切,怎么会这样? 第二百二十章 清楚 初阶大典在很多惯例上和当年太祖皇帝为选拔文官所设的考试制度很像。 其相似之处不光是在一轮又一轮的考试上,还在于每一轮结束之后,官衙都会将成绩张贴出来。 也就是所谓的放榜。 和文试不同,初阶大典无论是众人战还是个人战每一轮都会进行放榜,让民众们都能实时知道每个修行者的排名和分数,而到了最后一轮,民众们通过之前几轮的成绩基本就能推出魁首的人选。 而如果有修行者能在前期成绩不佳的情况下从后期赶上,就会成为所谓的黑马。 黑马每年都是丹阳城内的百姓尤其是赌徒们最喜欢最感兴趣的东西。 放榜是丹阳城内的一大盛事,对有志于成为仙官的修行者而言是风向标和憧憬,对世家而言是力量的洗牌和彰显,而对丹阳城内其他百姓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赌资。 丹阳城热闹繁华,多的是烟花之地赌坊瓦舍,每逢放榜都热闹得好比过年。而每届初阶大典对丹阳城百姓而言最大的乐趣,就在于赌名次。 今年官衙前放榜的大红墙前也是人头攒动。 “上一届有春华君姬嘉树在,榜首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也难怪今年大家如此兴奋。”官衙前的茶楼里陈子楚眺望着远处的官衙,一边喝茶一边和面前的许义山说道。 “今年的也没有悬念,”许义山静静看着手中的茶碗,“至少众人战第一轮没有。” “话是这么说……”陈子楚捏紧了手中的茶碗,看着微微起了一丝涟漪的水面,神情有些复杂。 对他们这些经历过那三天,曾站在离那个少女最近地方的人,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一次的众人战第一轮谁的表现最惊艳。 更何况前秦这一次活下来的人最多到的也最早,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是没有悬念的众人战第一。 所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前秦的首功者当之无愧就是这一次众人战第一轮的榜首了。 而对他们而言,前秦的首功者没有任何悬念。 然而想起之前在孤山崖的争执和考官讳莫如深的眼神,看着远处慢慢揭开的红纸,陈子楚还是紧张起来,他都能想到如果在第一的位置出现那个少女的名字,现场的民众会受到多大冲击。 初次出现在初阶大典的女子。 第一次出现,就拿下那样的位子。 这一切,到底会变为现实吗? “要……要……要开……开……”看着远处慢慢揭开的红纸,陈子楚语无伦次。 许义山无语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比我……还结巴了?” 陈子楚猛地瞪了他一眼,下一刻注意力立刻又转到红榜前,但就在红纸掀开前他忽然在放榜的墙前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那个瘦小的人影险些被人群淹没,身边脸上带疤的少年正忙着把他从人群里捞出来。 但即便被挤到东倒西歪,那个瘦小的人影依旧死死抬起头看着榜单最上面的位置。 “孟施也来了啊,”陈子楚道,“还跑那么前面。不嫌挤吗?” “他没包茶楼的钱,”许义山看着陈子楚道,“更不像某位考官大人,榜单直接送到家。” “这样啊,”陈子楚尴尬地笑了笑,他是世家子不太能理解身为平民的孟施的处境,但显然许义山能够做到。 “不过的确比起榜单送到家的嘉树我们都算不了什么,”他耸了耸肩,“但这种放榜还是要现场看才有气氛。”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民众如海浪一般的欢呼声。 “来了!” 就在这时,伴随着纸张的摩擦声,榜单上遮掩的红纸被从上到下一气撕开! “第一是谁?” 陈子楚一把将窗户推到最大,看向远处红纸下露出的写满密密麻麻人名的巨大榜单,他聚力于目首先就看向了最上方的那个名字。 然而下一刻,陈子楚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许义山愕然无言。 远处莫华身边的孟诗身处人流之中,怔怔抬起头,看着她头顶的那张巨大的榜单。 “果然押中了!这第一果然没什么悬念!那几个都买稳赚不亏!” “今年北魏和南楚也不错啊……” “等等,怎么有个女人的名字在上面?就算位置靠下,但这看着真扎眼。” 扎眼。 在茶楼内,在大街边,陈子楚许义山孟施也许还有其他人愣愣看着眼前的榜单,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一切,怎么会这样? …… …… 怎么会这样呢? 南楚国师府。 就在官衙前红榜揭晓之时,坐在自己院子里堂屋里姬嘉树怔怔看着手上的文书。 “怎么样?” “梦阳先生怎么说?” 就在他打开这份文书之时,桌面的前方传来少年急切的声音。 姬嘉树捏紧纸面,抬起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嬴珣。 嬴珣难得到他的院子来,只因那个两天前没能达成结果的结果,今日会送到他的手上。 而同时此时房间里还有一人。 姬嘉树看向堂屋内间躺在矮榻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她的呼吸声依旧宁静悠长。 “还在睡吗?”嬴珣也转过头,看向从到这里来不知为何一直在睡的嬴抱月。今日他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险些被吓到,看着这对未婚夫妻的目光一时愈发复杂。 姬嘉树似乎也被他的误解吓到了连忙解释嬴抱月只是比他早来了一刻钟。 绝不是专门跑到他这里来睡觉的。 “她从众人战第一轮结束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姬嘉树道,“能休息的时候就会一直这样。” 从天目山回来的路上她也是睡了一路。 可见她在那三天中消耗有多大,她甚至突破了任何等阶七都没有达到的极限。 然而…… 姬嘉树看着手中的文书,目光变得冰冷刺骨。 “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难道她不是……”嬴珣看着姬嘉树的神情不安起来。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将手中快被他的真元撕碎的文书递给了他。 嬴珣接过,在看到最上面的那个名字之时,他瞳孔一缩。 他也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碍眼。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榜首。”官衙边,孟诗嘶哑着嗓子念出那个名字。 “第一轮榜首,嬴珣。” 是嬴珣。 南楚国师府,嬴珣看着手上的文书。 第一轮的榜首。 居然是他。 出现在第一位,不是那个少女。 “第二名,霍湛。” 甚至连第二名也不是。 她,到底在哪? 南楚国师府内,嬴珣焦急地翻着文书,而就在他看到最后一页时,他瞳孔一缩。 他不明白。 明明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梦阳先生。 但最后的结果居然是如此。 嬴珣看着那个出现在最后位置的女子的名字,手有一瞬的颤抖。 前秦公主,嬴抱月。 众人战的名次,在前秦所有修行者的,最后。 第二百二十一章 知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那个女子在最后才出现的名字,嬴珣猛地一把将手中文书拍到了桌子上。 厚重的红木桌发出砰的一声震响,姬嘉树肩膀微微一震但没有说话。 看着坐在桌子对面沉默不言面色微沉的少年,嬴珣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连你这个考官都不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姬嘉树抬起头,“之前梦阳先生没透露任何风声。” 嬴珣看着文书上排在前列的一个个名字,因为前秦第一个到达,前列的大部分都是前秦人。南楚的陈子寒和北魏的孟施也都在前列,想必是主考那边承认了这两人破除鬼打墙的功绩。 谁都在前列,但唯独那个女子没有。 嬴珣脸色一点点涨红,不忍看向内间嬴抱月的方向。下一刻他猛地站起身,“我回叶家问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这张榜单上,前二十中还有一个嬴珣熟悉但不属于前秦人的名字。 那就是叶思远。 叶思远既不是国家排在前列,又不是所谓的破阵有功,但他的名字依旧在前二十,足以看出叶家的实力。 那么如果是前朝后宫手眼通天的叶家,也许知道一些什么。 说完嬴珣砰的一声推开门,咬牙冲了出去。 “嬴……” 姬嘉树向那个少年的后背伸出手,但不等他说什么,嬴珣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院门外。 室内一时间恢复安静,姬嘉树怔怔注视着院外的日光。 “唔……”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响起那个女子的声音。 姬嘉树一愣,随后转过头,看着从矮榻上坐起身的嬴抱月。 “你醒了吗?” 不如说他们刚刚那么大动静,嬴珣还摔门而出,她不醒才奇怪。 “嗯,”嬴抱月点头,随后抱着姬嘉树之前盖在她身上的薄毯子,看向桌上被揉成一团的文书轻声开口,“结果出来了?” 姬嘉树心头一紧,看向桌上的纸团,缓慢地点了点头。 “是吗?结果如何?” 结果如何? 她的成绩如何? 看着那个少女清醒后显得格外清澈的双眸,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姬嘉树心底泛起。 就算睡着了也保持着三分清醒,让姬嘉树不清楚她到底听清了多少,但刚刚他和嬴珣的确没有把名次念出声,所以她应该还不知道。 虽然嬴抱月看他的目光算不上渴望,但姬嘉树很清楚这个女子为了参加初阶大典付出了多少代价,而初阶大典的结果对她有多重要。 她也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为所有人带来了奇迹。 明明是这样。 但这个世界却是如何对她的呢? 现在第一轮的结果出来了,他却不敢告诉她。 他们这些旁观者在一旁看着都感到出离愤怒和窒息,那个女子如果自己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姬嘉树不知道,更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沉默着。 屋内寂静无比,能清晰地听到滴漏的滴答声。 “怎么了?”然而就在这长久的沉默中,坐在榻上的少女却只是笑了笑看向他,“结果不太好?” 姬嘉树猛地一怔。 刚刚他那一阵沉默等于告诉对方结果不太理想,敏锐如那个少女定能感觉到,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激动没有愤怒没有消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有多坏?我的名字在上面吗?” 明明遭遇如此颠倒黑白的对待,但她依旧如此清晰地问出来,如此直接地接着这个结果。 但就在这个女子的问题里,姬嘉树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听到她的问题肩膀微震,猛地抬起头,“当然在上面!” 怎么会不在上面? “是吗,”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在上面啊。” “在,只是……”姬嘉树看着她的眼睛再次语塞,“只是……名次……” 嬴抱月看着他问道,“在所有人最后?” 姬嘉树一愣随后再次摇头,随后快速解释道,“不,只是在前秦人里……” 因为前秦是第一个到的队伍,众人战众人战,能活着抵达终点还速度最快,作为前秦队伍里的一员都拥有功绩,所以前秦这一次修行者的排名都在平均水平以上。 所以哪怕嬴抱月的功绩被全部否认排到前秦队伍的最后,但也不至于被排到总排名最后。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中下的水平。 连前秦队伍里整个小队死伤过半的队长算到头上的功绩,都比她的要多。 姬嘉树咬紧牙关为了抑制心中愤怒,看向坐在榻上嬴抱月。 然而下一刻他眸光一顿,怔怔看着那个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之前感受到的异样感是什么了。 那就是,太安静了。 他看向桌上揉成团的文书,上一个发出巨响的还是从这里跑出去的嬴珣。 然而此时,这件事的当事人醒了,这里却反而安静了下来。 姬嘉树虽然和嬴抱月相处不久也知道她平素对人对事都很冷静,但这件事,真的能冷静吗? “你难道……”看着嬴抱月的身影,他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 嬴抱月看向他。 “你难道事先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姬嘉树看着倏然开口问道。 嬴抱月闻言沉默一瞬,她闭了闭眼睛,看着姬嘉树道,“我的确猜测过几种可能,其中有一种就是如此。” 她说她知道。 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后,寂静再次重返屋内。 在一片死寂里,姬嘉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坐在榻上的少女。 没有愤怒,没有崩溃,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的女子。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嬴抱月察觉到屋内的气氛逐渐变化,她看向桌边的少年,“你……” 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从桌边站起,大步走向她所躺的矮榻。 嬴抱月一怔,正准备从矮榻上起身,然而下一刻一阵清风拂过,属于人的带着温度的气息倏然而至。 “姬公子?”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那个少年的脸庞。 姬嘉树弯腰站在矮榻边,和她保持着守礼的距离,但下一刻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四目相对,那个少年的双眸中燃烧着复杂的情绪。 “姬公子?” “为什么?”就在极近的距离里,姬嘉树凝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问道。 “你就不会生气吗?”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名字 “你就不会生气吗?” 面前的少年目光灼灼如此问道。 嬴抱月闻言微微一怔,明白是自己的态度让姬嘉树产生了误会。 “生气……”她顿了顿道,“自然是会生气。” 毕竟就算不是首位,但末位的待遇已经不能用不公来形容。 面对不平,她自然是会生气的。 但这种事,她并非第一次遇到,也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当年她第一次上战场时的功绩,也没有计到她身上,而是算给了当时某位“经验丰富”的主将。 正如她之前所说,在榜单出来之前,她对这件事就有预感。这份预感不光是来自于她对李梦阳这位主考的了解,更来自于对天目山发生之事幕后黑手的猜测。 “你说你会生气,可你根本不是生气的模样。”然而面对她的回答,姬嘉树却显然不不能接受。他定定看着嬴抱道的眼睛,“你说你事先猜到,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他虽不像嬴珣那样认为首榜易得,但至少他很清楚光凭破除鬼打墙的功绩,这女子的排名也不至于低到那个地步。 这事未免做得太过分。 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轻声开口,“刚刚的文书里,是不是还写了梦阳先生对之前天目山发生意外的解释?” 姬嘉树一怔,随后点头。 几百名修行者被困在山中,天目山之前出了这么大的事,南楚自然要给世人一个交代。 但他和嬴珣方才都被名次吸引了注意力,都还没仔细看那交代。毕竟当初为什么会出现鬼打墙,鬼打墙被怎么破解的,他也算是一清二楚。所以刚刚他就是看了两眼,没把那些内容过脑子。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脑海中后知后觉地浮现出刚刚匆忙瞥到的话语。 随后他一点点,睁大了眼睛。 “虽然我不知道上面是怎么写的,”嬴抱月道,“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鬼打墙阵法的真相,应该被掩盖了吧?”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点头,“没错。” 果不其然。嬴抱月心道。 她的名次被排到最后这件事,看上去简单粗暴,其实不然。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的筛选标准比较笼统,存在不少操作空间,看上去容易被钻空子。一般修行者遇到排名不如意,都会觉得是考官有眼无珠随意偏心。 但事实上,也就是看上去容易钻空子而已。即便是有操作空间,也不是能随随便便操作的。 就如她这个名次,不是写上个末榜数字就能歪曲到这里的。 而是整个构成她功绩的事件,都已经遭到了篡改。 她当时最大的功绩是和陈子寒一起找到了身为阵眼的北魏修行者,而现在在官方记录的卷宗里,那个北魏修行者的存在应该被彻底抹去了。 “阵眼不是北魏的修行者……”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喃喃道,“卷宗上写的是一匹凶兽。” “然后被陈子寒和孟施联手剿杀了对吗?”嬴抱月问道,“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北魏内奸的事。” “没错……”姬嘉树心底发凉地开口,“一个字都没有提。” “的确不可能提,”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不幸,“如果这件事落到了实处,北魏就成了众矢之的,各国死了那么多人,是不会放过北魏的。” 而与此同时,北魏人不会放过将这件事彻底捅出来的孟诗。 毕竟下黑手的修行者已经被灭口。北魏连替罪羊都找不到。 所以当初孟诗在众人面前将此事提出之时她没有接话,就是因为如果要提她找阵眼的功绩,就绕不开北魏出了个内奸的事。虽然那个男人真正的主人恐怕另有其人,但在明面上他依旧是北魏人。 北魏人布阵对其他几国下手,这绝对是初阶大典中最大的丑闻,北魏之后的几轮比赛都会受到巨大影响,甚至被取消参加资格。 北魏不可能不采取措施。 而此时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北魏的措施。 “北魏北寒阁送来了药典上才有记载的十分少见的凶兽的尸体,”姬嘉树道,“说那就是造成鬼打墙的阵眼,是被人驯化过的,但主人不详。” 北魏北寒阁出手了吗?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这里面肯定还有更复杂的博弈和利益交换,但不管怎么说,“解决这一切的,是北寒阁圣女是吗?” 她开口问道。 姬嘉树的沉默告诉了她问题的答案。 嬴抱月也沉默了,心中充满了对另一个女子的担忧。 解决这件事的是北魏圣女。那么孟诗的处境就更加复杂了。 在其他北魏修行者眼中,是身为继子的孟诗将众人拖入危险,而北寒阁圣女解决了这一切成为了救世主。 而与此同时……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既然连阵眼都能换了,真实都被扭曲情况变得可操作,和她有关的功绩也同时被一笔抹消。 她很清楚,对某些人而言,这可算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她都知道的。 然而就在这时她面前却再次传来那个少年的声音。 “我知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了,”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但我的问题不变。” 他看着嬴抱月,目光更加认真地问道,“你就不会生气吗?” 姬嘉树不知自己此时的心情叫什么,是怒其不争还是愤愤不平,但就算北魏要维护自己的形象,陈子寒孟施甚至根本没做什么的霍湛叶思远,他们的功绩和所谓的“功劳”都没有被剥夺。 却只针对了她。 只要能抓到机会,那些人就想抹去她做到一切。 内中缘由姬嘉树不是猜不到一些,在某些人眼里她做的一切都是大逆不道,她是唯一一个女修,她是前秦的公主,她是…… 可这一切都是不公平的。 可她遇到这种情况,为什么不生气?! “生气?”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连眉心都揪到了一起的少年,伸出手摸了摸。 “我事先就知道了会这样,所以不会那么惊讶。”嬴抱月轻声道。 而且她…… “但是……”姬嘉树抿紧双唇,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另一个手腕,“可是这……” “你的手?” 下一刻姬嘉树险些猛地收回手,怔然看着她的手腕。 “抱歉,”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很烫吗?” 她看向自己被诅咒缠绕的手腕,在心中说完没说完的话。 而且她……没有时间生气。 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很清楚,”嬴抱月看着姬嘉树静静道。 “这世上没有比真实更残酷的东西。” 她什么都知道,然后她选择面对。 姬嘉树不知如何形容他自己现在的心情,压抑与喷薄交织,不平愤怒愧疚和异样的感情重叠在一起让他看着这名少女说不出话来。 “你……” “而且……”但就在这时,面前的少女忽然抬起头看向他莞尔一笑,“而且有像你这样,会为我生气的人,我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姬嘉树闻言猛地一怔。 就在这时。 “明月!那群混蛋!” “姐姐!” “师妹!” “殿下!”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少年少女们们义愤填膺的声音和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嬴抱月回过头,看向透出日光的窗户,随后转头对微微怔住的姬嘉树露出没有一丝阴霾的笑靥。 “而我也很清楚,这个世界也没那么坏。” 世有亘古长夜,但长夜中,有朗朗明月。 日光璀璨。 姬嘉树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 阳光中少女的身躯坐得笔直如松。 “众人战第一轮的结果已出,”嬴抱月挺直身躯看着面前少年,“那么我会想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她轻声开口。 “那就是第二轮,该怎么赢。” 第二百二十三章 特别 就在姬嘉树的小院变得格外热闹之时,姬清远和姬安歌所住的清安院却变得格外安静。 “真是安静,”赵光坐在东院的屋檐下,看向坐在枣树上的李稷道,“虽说我们是寄住在这里,但没想到会遇上有朝一日主人家全都不在的情况。” “今日是众人战第一轮成绩放榜,”李稷淡淡道,“所有人都出门很正常。” “是吗?明明姬家的人坐在家里都能拿到名次,”赵光耸了耸肩,“这出门到底是要作甚。” “在家就能看到名次,”李稷看他一眼,“你不也行么?” “我这是让人抄给我的,人家姬家是能提前拿到,这能一样吗?”赵光一边低头看着手中刚刚收到的情报,一边嘀咕道。 “姬小姐是去了她弟弟的院子,殿下也提前去了,但姬大公子是真出门了,”赵光摸着下巴看着手上刚收到的情报。 “没想到传言不虚,这姬清远明面上是被圈禁在国师府,但实际上有人在暗地里帮他,他想出去还是能混出去的。” “他的事你不要打听的太深了,”李稷闻言看向他,“毕竟是那位人神的儿子,他身上的水太深了,万一触及到什么不该碰的就麻烦了。” “嗯,”赵光点头,“我可没胆让人跟踪那位大公子,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不过……众人战放榜吗?”赵光凝视着手上的另一张写着无数人名和名次的纸条,目光微凉。 “我没想到南楚和北魏这次居然做得这么绝,”他凝视着前秦人中位置排在最后的那个少女的名字愕然道,“居然把那丫头的名次排到……” 赵光话说到一半没说完,但也没人追问。 在一片寂静的尴尬中,他抬起头看着静静坐在树上的兄长,瞪圆了眼睛,“二哥,你不问我吗?” “问你什么?”李稷淡淡看了他一眼。 看着男人脸上换回去的青铜面具和丝毫没有任何惊讶的双眸,赵光眸光一顿,脸上忽然没了开玩笑的神色。 “二哥,”他看着静静坐在树上的男人,像是看到了两天前在孤山崖下他看到李稷同样静静站在树上看着崖下少年人们争论时的情景。 这时他恍然明白之前李稷为何在天目山中一直保持沉默。 “二哥。”赵光站起身看向李稷,倏然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李稷问。 “你最初就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会是无用功?”赵光怔怔问道。 “她做的一切不是无用功,”李稷看了他一眼。 赵光一愣,但下一刻只听树上的男人静静道,“不过我的确知道有这个可能。” “你这都是怎么知道的……”赵光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 “知道这些并不是什么好事。”李稷淡淡道。 他伸出手,摸了摸脸上的青铜面具,只觉脸颊上还残留着那副铁面的触感,同时也让他想起紫华山厚重的岩壁。 “以前曾有人和我说过,”李稷像是往常一样开头,赵光就知道是他的那个她说过的话又出现了。 “青年才俊们还在经历最初的磨炼,但上一辈的老人们已经老而弥辣。”李稷淡淡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光心头浮现一丝异样。 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但他却总觉得李稷不是在夸人。 “意思就是,”就在这时李稷开口淡淡道。 “那些老人远比年轻人想象的要不要脸。” “咳咳,”正端茶喝水的赵光险些被呛到,抹着水珠抬起头看向树上的男人,他还真没想到他这位二哥说话会那么直接。 不过李稷不说话则以,一说话的确很直接。而他因为本身境界过高,的确经常和那些老人们打交道,看来是深有感触。 但即便如此。 “不过我还真是难得看你生气,”赵光看着李稷道。 “我没生气,”李稷淡淡道,“只是……” “只是?”赵光重复道,但李稷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远处的流云。看着今日他一直坐在树上的身影,赵光一时有些恍惚。 他像是看到了当初从外面被找到后,他和这个兄长再次见到的画面。 那个时候李稷也是像现在这样,有事没事一直坐在树上,据说是当年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养成的习惯。 就如同,他一直活在那段时间里,一直生活那片在山林中一般。 “二哥……你是不是,”赵光看着李稷的侧脸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当初……根本不希望那片雾气散去?” 李稷闻言一怔。 “也许吧。”他静静开口。 也许他心中并不希望那片雾气散去。 “是因为被浓雾笼罩的天目山有点像……那个地方吗?”赵光顿了顿问道。 李稷坐在树上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我知道了,”赵光看到他那个眼神立刻举手投降,“我不问了。” 和那个地方有关的事是李稷心中最隐秘的记忆,赵光也只是听过只言片语,但不妨碍他依旧能猜出来。 只因那个地方实在太过有名,太容易被人联想到。 当初在天目山中,说实话赵光第一次听到李稷居然会帮助那个少女一起寻找出去的方法之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诚然当时所有人都被困在山中,所有人都想要出去,但只有赵光一个人知道。 唯独他的这个兄长,却可能不想。 只因被雾气笼罩的那片山林,实在是很像那个地方。 一个南楚人和东吴人才知道的地方。 当时在看到雾气弥漫的山林之时,东吴的队伍中就有不少人愕然地喊出了那个地方的名字。 “这是……云雾森林?” “不不,假的吧……还真有那么一点像……” “哈哈哈,如果真是在云雾森林我们这些人还焉有命在……” 云雾森林。 赵光抬起头,目光悠远。 在山海大陆上,有三处天险。因地势险要复杂,或气候恶劣或凶兽毒草遍布,又被称为三大无人之境。 这三大无人之境,分别就是南楚和前秦交界的云梦泽,北魏与后辽交界处的西岭雪山,以及南楚和东吴交界处的云雾森林。 云雾森林终年被云雾笼罩,是一片传说中人一旦走进去就再也走不出的来可怕之地。比前两日初阶大典用来试炼修行者的天目山不知要凶险多少倍。 赵光看着坐在树上的李稷,目光微深。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片死亡山林。 当初李稷小时候失踪后再一次被找到,却据说正是在云雾森林中。 至今赵光并不知道在那片森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李稷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同时还多了一位仇人。 仇人吗? 赵光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云雾森林除了三大绝境之外,其实还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 当年八人神之一,少司命林抱月的封地。 同时也是,当年少司命晋升神子后犯错流放之后的。 归隐之地。 第二百二十四章 由来 “怎么了?”坐在树上的李稷注意到赵光的目光,“你从刚刚开始就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赵光慌忙低下头,他看着手上的榜单道,“我就是在想既然当时那座山让你想起了云雾森林,还真亏你会帮忙破除鬼打墙。” “只是像而已,又不是真的,”李稷淡淡道,“我不能为了些许幻影就任凭那么多人在里面厮杀。而且……” “而且?”赵光看着说到一半忽然停下的李稷。 李稷顿了顿,开口道,“我当时被她触动了。” 赵光眨了眨眼睛,愕然看着李稷。 这个她是谁,已不用言说了。 “怎么了,”李稷看了他一眼。 “没……”赵光拍了拍脑袋,“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李稷静静道,“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尚且能拼尽全力,我身为等阶四,又何来道理袖手旁观。” 赵光闻言肩膀微微一震,站在树下仰视着树上的李稷。不知为何,赵光第一次对这个兄长的话感同身受。 那个女子身上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染力,看着她的样子,有时会让人不知不觉想起心底最纯粹的东西。 “又怎么了?”李稷低头看着盯着他不放的赵光。 “我只是在想,二哥你居然一直都没变,”赵光看着李稷道。 修行界有这样一种说法,是说修行者随着境界的上升,人的性格和处事的态度会随之转变。 只因强者和弱者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是不同的。蝼蚁体会不了掌权者的视角,越接近天道就应该越冷酷无情,不拘小节不为路边杂草烦心。 天阶一挥手就能要掉上百人的性命,对自诩靠近神灵存在的天阶,人命对他们而言,真的和路边杂草没什么区别。 但赵光却不相信这个说法,只因他身边有一位靠近天阶的存在,一直没有变化。 “赵光?” “没什么,”赵光看着李稷说道,“只是我觉得,二哥你直到现在,也许依旧是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不是天道的傀儡,不是他们之前提及的老而弥辣的老人。 “我当然是修行者,”李稷看了赵光一眼,“我还要继续往上升好么,不要说的我现在就要到顶了一般。” “二哥你开什么玩笑,”赵光苦笑,“你可不能再升了,我可不想看到你成为疯子。” 赵光脸上在笑,但看着李稷的目光却无比复杂。虽然是比谁都要纯粹的修行者,却终生不能踏足天阶。 只因李稷是一个水法者。 他本该登上更高的台阶,却因为一个女子弄丢青龙神,失去了破境的道路。 水法者破境天阶,非死即疯。明明历尽艰辛到达了这里,但之后却要拿命做挑战。 而且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无望之战。 这样看来即便不知当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就算没有私仇李稷也有充分恨少司命林抱月的理由。 “水法不是不能破境,”李稷看着赵光道,“只是没有人有那样的勇气了。” “是啊,玩命的勇气,”赵光看着李稷摇头,“正常人不会有,我宁肯你永远不要有。” 李稷没有说话,但看来至少现在他没有破境的打算,赵光姑且松了口气。 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傻子才会直接去玩命。 “不过触动么……”赵光看着纸条上那个女子的名字找回了话题,“但无论如何,那位公主殿下所作的事,就这么白干了吗?” “我说过,她所做的一切绝不是无用的。”李稷静静道。 不是无用的。 他在心底重复道。 与此同时,李稷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女清澈的双眸,和她在孤山崖下的平静。 他心中很清楚,那个少女也许早就知道了一切。 她也许早就知道可能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但她恐怕不会觉得这一切是无用的。 “就算她知道是无用的,她也依旧会去做。”李稷看着赵光道。 “她知道……”赵光愕然睁大眼睛。 知道这一切仍然会去做。 这是她的特别之处。 她迄今为止做过的其他人眼中的无用功难道还少吗? 而这些,都扎入了她身边的那些少年人心中。 无论是在前秦的归家小院,还是解散送嫁队伍的云梦泽,还是布满泥水的稷下学宫,还是红雨飘洒的稷下之宴,还是那一夜云雾缭绕的森林。 连他都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那么多事,影响那么多人。 “她居然知道还会这么做,那女人真是擅长让人说不出话来,”赵光叹道,下一刻他看着手上的榜单皱起了眉头。 “但不管怎么说,第一轮的成绩如此之低,别说魁首了,前一百都很困难了,”赵光看着李稷道,“而周围如此多的恶意,她这第二轮更是艰难了,毕竟这第二轮最需要所有人的协作,是要打……” 李稷眸光深深,听着赵光一字一顿说出众人战第二轮的内容。 “马球。” …… …… “马球啊……” 姬嘉树的小院里,嬴抱月坐在里屋的榻上,看着姬嘉树道。 刚刚不约而同聚在此处的陈子楚许义山等人和她说完话后已经离开,今天因为是放榜的日子,大家都格外忙碌,而归辰送姬安歌回去,屋内一时只剩下她和姬嘉树两人。 嬴抱月留下来正是要和姬嘉树继续打听众人战第二轮的细节。她记得初阶大典里的马球,没有一般马球规则那么简单。 姬嘉树看着对面少女的眼睛,不得不感叹她的反应速度太快,已经迅速从第一轮进入了第二轮。 “马球是一国一队,一队八人,”姬嘉树道,“最后的结果按进球数计算,和市面上的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姬嘉树话锋一转,“中间的过程不一样。” “一般马球用的是球杖,”他缓缓道,“初阶大典中的马球,击球用的是剑。” “同时不光是剑,”姬嘉树道,“在初阶大典的马球赛上还可以使用其他兵器。” 嬴抱月微微一震。 “还可以用弓箭,”姬嘉树道,“能将球射进门之时,也算是进球了。” “这规则的确很新鲜,”嬴抱月道。 但结合初阶大典的初衷却不难想像。 初阶大典是为了培养能上战场的修行者,而当年大秦最大的敌人,就是北部边境的西戎。 西戎最强大的战力就是骑兵。 初阶大典采用马球赛的形式,其实是检测了年轻修行者的骑射能力。 不光是骑射,从规则上鼓励作者多用其他兵器,同时获胜需要全小队人员的密切合作。 有骑射,有合作,有排兵布阵。 可谓一举三得。 同时获胜无比艰难,单靠一人无法做到。 “只是……”姬嘉树这时忽然开口,看向嬴抱月神情复杂。 “怎么了?” “只是你可能……参加不了。”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公平 你可能参加不了。 眼前的少年如此说道。 “参加……不了?” 嬴抱月闻言抬头看着姬嘉树的眼睛。在那双宛如夏日湖面的眼睛下,姬嘉树心情愈发复杂险些无法直视那双眼睛。 就算再不忍心,但他还是要尽快打碎这个女子的梦。由他打碎总比别人来要好。 “众人战第二轮……”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的眼睛艰难地开口,“是只有八个人的对战。” 这意味着就只有八个人能参加。 众人战第二轮是初阶大典众人战中参加人数最少的一轮。 一个国家八个人,如果场上没有人发生意外,就只有八个人能参加这场马球赛。如果胜了这八个人当然是首功,其他人能拿到平分到的一点成绩。 对于本身境界不高的的修行者而言,这一轮可以说是相当轻松,就等着自己队伍内的高手带成绩回来就行了。 虽说本人不能左右胜负,但如果本国的马球队胜利,也算是天上掉馅饼。就算不本国队伍排名不理想,那也只能认了,谁叫这是自己的国家,难道还能换么。 姬嘉树抬头看向窗外璀璨的日光,仿佛能看到丹阳城内熙熙攘攘的街道。 众人战第一轮过于残酷,第二轮对大多数的修行者而言是难得的喘口气休息的时间,以此来迎接更残酷的第三轮。 姬嘉树虽然没有走出家门,但都能猜到此时大街上诸多修行者在看完榜和众人寒暄完成绩后闲逛享乐的身影。 除了少数要准备参加第二轮的精锐,丹阳城内一片祥和轻松。 但如果是其他人倒还罢了,姬嘉树看向面前的少女,她在第一轮中可以说是最累的,本该好好休息,但他却偏偏知道,她无法休息。 其他和她境界相仿的修行者能等着享受其他高阶修行者的恩泽,但她却不行。 “如果拿不到魁首,就自请进入宁古塔终生不出。” 看着嬴抱月平静的侧脸,当初属于她的血盟在他耳边回荡,姬嘉树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握成拳。 “不能参加啊,”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可是我一定要参加呢。” 不参加马球赛的修行者只能拿到平分到的分数,嬴抱月心道。换言之其实就等于只能拿个团体总分,这对她最终要实现的目标显然是不够的。 她众人战第一轮的成绩就只有团体分,如果她第二轮还拿不到上位的分数,就算后面几轮她轮轮第一也不见得能拿到魁首了。 她的前面已经没有其他的路了。 他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姬嘉树指尖的指甲扎入掌心。 “我说过,能参加的就只有八个人,”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每个国家的马球队的人选是早就选好,修习已久的。” 换言之,没有这个女子的位置。 “所以无论如何,你是不能参加的,”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定定道。 “就算你上轮帮了嬴珣,但嬴珣也不会允许你参加,其他人更是不会……”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姬嘉树一时语塞。 其他人更是……不会允许她参加。 姬嘉树注视着眼前少女心道。 众人战第二轮马球赛,是丹阳城内一大盛事,是全城的百姓都可以到场观看的。 当初她在林中没几个人看到的功绩都被掩藏,而马球这种暴露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做得好了出尽风头做得不好丢人现眼的事,绝不会有人允许一个女子参加。 就算不是初阶大典,山海大陆上,也从没女子参加过正式的马球赛。 姬嘉树自出生以来看到过的,最多就是几个贵女在自家马场挥挥球杖,也会有公子作陪,但都是哄姑娘开心,没人会认真对待,更遑论争斗。 姬嘉树能想象,如果这个女子真的加入了前秦的马球队,会造成多么大的轰动和口诛笔伐。 所以这是不可能的,不会被…… “不会被允许吗?”然而就在这时坐在榻上的少女看着他忽然笑起来,“那又怎么样?” 姬嘉树一愣。 “虽然这么说有点那什么,”嬴抱月摸了摸耳边的箭镞看着他道,“我从出生到现在做的事,还没几件是被允许的。” 这都什么话…… 等等,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姬嘉树愣得更彻底。 从进丹阳城开始,这女子似乎就没哪次是照着上面对她的意愿去做的,连他母亲和叶静姝挑衅让她住到角落去都没成功。 “当然假装嫁给你不算,”眼前少女看着他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失策。” “真是……”姬嘉树原本复杂的心情在她的笑容下都快没了,也就是这人还有心情在这时候开玩笑。 “所以……”姬嘉树放弃挣扎,“果然你还是要参加?” “那当然,”嬴抱月看着他道,“放心,我会打马球的。” 他到底哪里能放心了?话说回来一个公主能在森林里来去自如就算了,还会打马球,前秦的宫廷教育这么神通广大的吗? 她到底还会干些什么? “那参加的名额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姬嘉树皱眉,对于自负的修行者而言,想让他们把已经到手的名额让出来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让给她。哪怕是有公主的身份。 “当然是通过公平竞争的,凭本事去拿。”嬴抱月看着姬嘉树一笑,“谁上场,应该是按照马球水平来算的吧。” 能者居之方为公平,这个女子说的没有错。 一点都没有错。 姬嘉树定定看着面前的嬴抱月。 他自然是不担心这女子的公平,他只担心她无法获得公平。 “等阶五能做决斗和比赛的见证人,”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看向嬴抱月说道,“你知道吧?” 嬴抱月闻言一怔,倏然明白了眼前少年的意思。 如果这个世界不够公平,他可以去当这个公平。 “怎么,”看着面前少年嬴抱月笑起来,“担心我出门找人决斗吗?” 你会做的事比决斗更可怕好么……姬嘉树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后认真地直视着面前的少女。 “我只是想做点让良心舒服点的事。” 虽然他的力量有限,但他应该也有能做到的事。即便要背负一些怀疑和骂名,但总比现在要好。 这到底是负罪感还是他的傲慢呢?以为这些就能弥补吗?姬嘉树在心中叹道。 “这一次的事,我也……”姬嘉树蹙眉看向桌上的榜单,他身为考官却没能阻止不公,与做下这件事的人也算是同罪。 “虽然等阶五的确能做这些事,但姬公子,你是初阶大典的考官,不适合太多的抛头露面,”然而他面前的少女闻言只是笑了笑。 明明和他无关,但这个少年反而想要弥补。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嬴抱月看着他笑道,“但姬公子请你记住,这次的事和你无关。” 姬嘉树一怔。 “你不需要有什么负罪感,”嬴抱月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 “可……”姬嘉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追究连坐责任的情况下,却有人不追究。 “既然你如此说,”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么选择为这件事负责,也是我的选择。” 嬴抱月一怔,随后笑了笑。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除了师父以外的高阶修行者,会为了不是自己做的事负责。 而这个人,居然是姬墨的儿子。 眼前少女的目光有一丝怔忡,姬嘉树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道,“姬公子,你还真是正直。”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跳,却只听面前少女忽然轻声开口。 “姬公子,请问……” “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暴露 “名字?” 姬嘉树一愣,不知嬴抱月为何忽然问起这个,顿了顿后他轻声道,“是我父亲……” 父亲吗? 嬴抱月闻声抬起头看着面前少年。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开口,“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姬嘉树闻言猛地一愣,看着面前的少女道,“你知道?你是怎么知道……” 知道他的名字的由来的? “我猜的,”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笑了笑,她自然不可能去问姬墨给儿子取什么名字,在穿成嬴抱月之前她根本都不知道姬墨小儿子叫什么名字。 她只是随口一猜,却没想到确是如此,原来真的是如此。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姬嘉树。 出自楚辞橘颂的名字。 而至于其中的意思……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这天地间的嘉美之树,生下来就适应这方水土。禀受了再不迁徙的使命,便永远生在南楚。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根深蒂固难以迁移,由于专一的意志。叶碧花洁,意态何其缤纷可喜。 “橘颂吗?”嬴抱月喃喃道,看着眼前的少年,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多年前看过的那些话语。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说的是南国的橘树,幼年立志就与众迥异。独立于世不肯迁移,这志节令人欣喜。你深固其根,难以迁徙,你心胸廓落,不求私利。 你对世事清醒,独立不羁,不媚时俗,有如横渡江河而不随波逐流。你坚守清心谨慎自重,何曾有什么罪愆过失。无私的品行,恰可与天地相比相合。 此为《楚辞·橘颂》,此为这首辞之后的句子,此为南楚国师姬墨,为他的儿子挑选的一首辞。 “殿下?”姬嘉树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年笑了笑道,“后皇嘉树,人如其名。”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跳,他不知自己心中此时在想些什么,该说些什么,他耳根一烫偏过头去。 “那,那你呢?” “我?”嬴抱月闻言一怔,“我什么?” 姬嘉树转回头,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的名字,是从哪来的呢?” 其实第一次听到时他就有些好奇,嬴氏抱月,听着不像是没有故事的名字。 然而嬴抱月闻言却忽的怔住了。 “怎么了?”姬嘉树一愣,“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如果不能说的话不用……” “没什么,”嬴抱月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看着他笑了笑,“只不过我的名字没有你那么有典故。” “我的名字,”嬴抱月直直注视着姬嘉树的双眸,“只是来自于另一个人。” 没错,只是来自于一个人。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的少年闭了闭双眼,如果是嬴抱月的话,应该是要如此回答的。 姬嘉树闻言一愣,忽然想起曾从年纪大的修行者那里听来的一个传言。 那就是太祖皇帝居然把公主的名字起得和身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子一模一样。 没错,和那位留下诸多传说的女子,八人神位阶三,神女少司命一模一样。 这件事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毕竟谁都不知道太祖皇帝此举是何意。 而此时看着眼前神色看不出喜怒的女子,姬嘉树只后悔他一时没想起这事居然提起这一茬。 “对不住,”他看着嬴抱月道,“是我冒昧了。” “你为什么道歉,明明是我先问的,”嬴抱月闻言一笑,“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只是……”姬嘉树皱眉看着她欲言又止,没人知道前秦公主是怎么看待少司命的。而自己的名字是从别人那拿来的,谁也不知道本人会是什么心情。 现在的嬴抱月也不知道。 看着姬嘉树复杂的目光,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位小公主本身的记忆里,没有和她前世少司命相关的太多内容。 没人知道这位公主当年是怎么想的,正如没人知道太祖皇帝当年为什么那么取名。 不过就嬴抱月本人而言,她当初乍一听到,心情微妙到想在大殿上拔剑。 “昊儿昨日来报说生了个女儿,寡人又多了个孙女。” “寡人给她取了和你一样的名字,寡人得不到你,至少要把你的名字留下,看她能不能长成你这样的女人……” 那苍老的声音如同咒文一般在耳边萦绕,最近嬴抱月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苍老的声音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还是觉得心情微妙。 一个和她没什么交集的刚出生的小女孩被赋予了和她一模一样的名字,怎么都觉得奇怪。 但她偏偏又不能阻止太祖皇帝那么取名,毕竟这名字她也没买专利,结果就是最后这个名字就以这样一种形式在她嫁人前率先登上了嬴氏的族谱。 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十几年后,她居然还会以这样一种形式穿到这个和她同名的女子身上,成为嬴抱月。 但就在这时,姬嘉树的提起却忽然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林抱月。 嬴抱月。 冥冥之中仿佛有细线相连,她居然刚好穿到了这个少女身上。 然而……嬴抱月抬起头看向院中的骄阳,心底忽然有些冰凉。 到底…… 谁是她的仇人? 她的穿越和重生,真的是偶然吗? …… …… 今天不光是国师府的庭院安静,就在南楚国师府的西北方处,也有一片宽广的园子非常安静。 这正是南楚三公之一,南楚大司马的府邸。 听着外面熙熙攘攘放榜的声音,南楚大司马府内的一处小院深处,陈子寒正收剑入鞘。 能出门看放榜的下人都跑了出去,包括他某个话多的兄长。整个府邸内静悄悄的。 但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 “二公子,有人找你。我们没拦住!” “找我?不会找错人了吧,”陈子寒一愣,然而下一刻他看着出现在院门前的少年,瞳孔一缩。 这可真是怎么都想不到的拜访者。 “找我大哥的话,他大概晚上才会回来,”陈子寒指着门口道。 “我不是找你大哥,”来人静静道,“我只是有事想问问陈二公子。” “问我?”陈子寒闻言愕然抬起头,看向这位面前极少出现在人前的角色。 “姬……清远?”陈子寒缓缓唤出这个名字,“那请问你到底有什么想问的?” “我想问的事,”姬清远看着陈子寒道,“就是当初在林中,有人帮你找阵眼时,那个人……她有说些什么吗?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细节 姬清远的声音在院门前回荡,大司马府下人的神情闻言却疑惑起来。 陈子寒静静凝视着站在院门口的不速之客。 “柳伯,”他看了一眼院门口的下人,“你先下去,在外面拦着点也别让其他人靠近我这院子。” “可……”老管家看着身边拿着国师府的信物来到这里眼生的公子,“这位公子……” “这位公子我自会招待,”陈子寒淡淡道,“不用担心我慢待了他,我和他……” 陈子寒顿了顿道,“我和他的地位某种意味上,可是一样的。” 老管家闻言一怔,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光惊惧,注视着面对面而立神情肃穆的两位公子他张了张口,随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管家离开后,陈子寒看向站在院门外一动不动的姬清远,“怎么?只有我招待你姬大公子有什么不满意吗?” “我们一个庶子一个私生子,不是正好地位相仿吗?”陈子寒注视着院门口的少年静静地。 “原来你这么觉得,”姬清远静静瞥了他一眼,抬脚走进院子里,站在院中看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握剑柄的陈子寒。 “怎么,难道姬大公子觉得你比我高贵?”陈子寒一声大笑。 “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高贵之分,”姬清远淡淡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和我说过。况且陈二公子,拿私生子这个身份来刺激我没有用。” 她看着之前只有过一面之缘,第一次对话却如此出言不逊的少年,“只因我从未觉得这个身份可耻。” “是吗?”陈子寒定定看着他,“不愧是……” “寒暄就算了吧,”姬清远举起一只手,“虽然我不知道你还想用什么话来刺激我,但我今日不问到结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走。” “所以二公子别白费力气了,”姬清远看着陈子寒道,“那么简单一个问题,老老实实回答我不好么。” “我可没有刺激你的意思,”被一言中的陈子寒握紧了剑柄,脸上古井无波,”只是小子愚笨,刚刚未曾听懂你在问些什么,为了掩饰愚蠢才顾左右而言他。“ “是么?你不知道?”姬清远看着他笑了笑。 “那是自然。”陈子寒静静和他对视。 猝不及防的前来,猝不及防的发问,这个男人为的是能获得人瞬间的本能反应。 对真相的反应。 但这个人,其实应该是不知道真相的。 陈子寒眸光冰寒,眼前浮现出刚刚在练剑前看到的梦阳先生的写出的公文。 “当初在林中有人帮你找阵眼时,那个人……她有说些什么吗?” 姬清远冷不防如此问道,但事实上,官方公文里写的是他一个人找到了阵眼的凶兽,根本没写有人帮他找阵眼! 这位姬家大公子是在诈他! “那件事最后调查出的结果,并没有帮我找阵眼,阵眼是我一个人找到的,”陈子寒嘴角泛起讽刺的笑容,“所以姬公子,你到底是想问什么?” “我理解陈公子说真话却没人相信的苦楚,”姬清远淡淡道,“但嘉树调查的内情一切都告诉我了,陈公子大可以放下心说实话。” 陈子寒闻言肩膀微微一震,但下一刻他看着姬清远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姬公子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北魏继子孟施。” 这人作甚上来就来找他,觉得他好打听么? “风法者不擅长说谎,”姬清远看着他淡淡道,“所以我只来找你。” 风法者气息和天地元气联系紧密,一旦违背本心道心容易紊乱,气息更会受到影响。 陈子寒闻言咬牙,看着姬清远道,“姬公子说笑了,你刚刚说姬二公子把什么都告诉你了,这句话才是谎言。” “你那位弟弟的个性,你肯定比我更清楚。”陈子寒一字一顿道。 当时在孤山崖下,除了嬴珣外机会没人相信他的话,自然不会传播这个消息。而就算姬嘉树作为考官能弄到消息,那位少年也绝不会外泄。 会外泄消息的就不是姬嘉树了,哪怕是面对兄长家人都固执地守着所谓的原则,坚守原则固执到天真幼稚,这才是能被南楚二殿下姜元元嫉恨那么久的姬嘉树。 所以。 陈子寒不动声色地凝视面前陌生的青年公子,内心波涛汹涌。 所以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当时在天目山中是有人引导他找出阵眼的?! 在听到姬清远的问话后,陈子寒最震惊的就是这一点。他甚至在想姬家是不是在天目山中安插了眼线。 但怎么说这也不可能。诸多猜测逐一被陈子寒否定,而就在这时,面前的青年却回答了他的疑问。 “你说的没错,嘉树的确什么都没说,”姬清远忽然笑起来,“那小子看来在外面和在家都一个性子。”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姬清远看着陈子寒淡淡道,“我猜的。” 陈子寒目光一凝,拼命让惊讶不露在脸上,看着姬清远冷冷道,“这么说来姬大公子是不相信我一个人能找到阵眼是么?” 他说这话已经带了三分怒气,但凡懂点人情世故的世家子闻言都会假意否认,然而姬清远闻言看着他认真道。 “那是当然。”他看着陈子寒摇头道,“你一人是找不到的。” 这的确是事实,但听来难免让少年心中犯堵,陈子寒冷冷瞪着姬清远。 “在下倒想问问姬大公子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 然而面对他的怒火,姬清远轻声道。 “因为你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风法者。” 陈子寒闻言一愣,这句话也是实话。但周围认识他的人大部分都会觉得他特别。毕竟他是少见的战斗力高昂的风法者。 普通的风法者么…… 那对姬清远而言的特别,想必就是很大的特别了吧。 像那个女子一样的特别。 “你看不见的话,我带你去看。” 陈子寒耳边忽然响起那个少女的声音,他抬头看着站在院中的男人,神情第一次有了变化。 “姬清远,”他叫着这个男人的名字问道,“你问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姬清远看着陈子寒道。 “确认什么?”陈子寒皱眉。 “确认我是不是美梦成真了,”姬清远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是不是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是不是能再一次见到她。 见到他的。 梦中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思慕 就在姬清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南楚国师府中嬴抱月忽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姬嘉树看着她问道,“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嬴抱月摇了摇头,她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 …… “美梦成真?”陈子寒看着姬清远眉头越皱越深,“姬公子,你难道是想成为风法者?” 想成为风法者,听说风法者中有人作出了与众不同的功绩,所以前来打听? 姬清远虽然是等阶七,但至今未曾选择剑派,这一点在世家子中很有名。 “嗯嗯,”姬清远看着他笑眯眯地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 “普通风法者是不可能在那么巨大的阵法中找到阵眼的,”姬清远道,“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十分好奇。” 他只在长成现在这么大之前见过。 “所以我想了解一下,”姬清远看着陈子寒道,“从孤山崖出来的人中有人说,陈公子你说过你是受人点拨,而那个人……” 他静静凝视着陈子寒的眼睛,“是前秦公主对吗?” 陈子寒闻言肩膀一震,看着面前少年,“你相信吗?” 他说了那么多遍没人信,结果这个在南楚国师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子却信了? “我想相信,所以就信了,”姬清远看着陈子寒一笑,深深地看着他,“有时候一句话的确能点拨修行者,尤其是陈公子这样的天才。” “刚刚你还说我普通,”陈子寒瞥了他一眼,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他深知姬清远说的话真假参半,绝不能全信,这个男人比姬嘉树和他那个兄长要难对付多了,同时他也知道他再这么硬撑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一个人想找你来确认什么,往往是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自己此举也算不得什么泄密。 主要是他也编不下去了,和姬清远结仇恐怕比和姬嘉树结仇危险多了。那个女子既然敢做,肯定也做好了被人深究的心理准备。 陈子寒松开剑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那个少女肌肤的温度。 姬清远注意到陈子寒这个动作,眸光微深。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她具体做了什么,”陈子寒看了姬清远一眼,“有什么你自可以去问那个公主殿下。” “殿下为人谦虚,此时蒙受不公也不好开口,”姬清远静静道。 听到此陈子寒也难以抑制心中不忿,想起父亲今日警告他谨言慎行的话,他忽然闭了闭眼睛。 “也好,至少能多一个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么,”陈子寒道,随后他看着姬清远开口道,“她说风法者能感受自然,操控环境。” “感受自然……”姬清远闻言一怔。 “很莫名其妙对吧,哪个学宫的夫子都没这么说过,”陈子寒摊手,但下一刻他的眸光却倏然认真起来。 “但她真的让我感受到了,所谓的自然,所谓的山林。”少年轻声开口。 “她说如果我看不见的话,她带我去看。” “清远,别怕,你看不见的话,我带你去看。”耳边响起一个遥远的少女的声音,姬清远浑身猛地一个激灵。 “姬大公子?你怎么了?”陈子寒问道。 “没什么,抱歉,想起了一点往事,”姬清远看着陈子寒道,“请问还有吗?” “远方之敌且听吾音,周遭之人尽观我行。”陈子寒认真重复道,但他发现他怎么说都说不出当时那个少女的那种感觉。 “她说起来感觉倒是不一样,”他笑了笑道。 的确是不一样,但对另一个人而言已经够了。 陈子寒笑了几声,却发现刚刚还谈笑风生的某公子像根木头一般定在自己面前,只是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心。 “姬大公子?”感受着面前男人诡异的沉默,陈子寒突然觉得……他是不是办错事了? “嗯,这几句话给了我很大启发,谢谢你,陈公子。”这时姬清远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他的声音和之前一样的平静,但陈子寒却从他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一丝紊乱。 看着怎么有点瘆人呢?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人气息的混乱。 对姬清远这样天生等阶七,目前大陆天赋最高的修行者而言,真元气息比自己的呼吸还要熟悉,这样的人在非对战的情况居然气息会混乱? “姬……” “今日打扰了,日后如果我还能出来,定带薄礼前来赔罪,”姬清远退后一步向陈子寒躬身一礼,男人动作标准利落,但不知为何陈子寒却觉得他端着的手臂,似乎在微微颤抖。 像是强行控制全身的情绪导致的颤抖。 “姬……” “在下今日先告辞了。以后有空再叙。” 然而陈子寒的话依旧没能说出来,只因姬清远一礼之后迅速转身离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陈子寒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位由大陆最强的一对神子生出的天赋最高的修行者,刚刚的那一个瞬间,居然仿佛像是落荒而逃。 然而就在那个少年慌乱的背影中,陈子寒却又看到了他微微握起的双拳和一瞬间亮起的双眸。 仿佛找到了他,丢失已久的珍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子寒孤身一人站在院中,喃喃自语道。 …… …… 夕阳西下。 嬴抱月走出姬嘉树的小院之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黄昏是白日与夜晚的分界线,也是此岸和彼岸模糊的瞬间,因此黄昏这一时刻也被称之为逢魔之时。 看到这黄昏之色,嬴抱月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样的黄昏中,她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身后跌跌撞撞跟着一个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小身影。 今日和姬嘉树提起本名,让她想起不少以前的事,同时思考起之前丢失的那些记忆的事,然而就在这时,手腕忽然再次传来一阵剧痛,嬴抱月伸手握住手腕。 “没有时间去考虑别的么。”她低声喃喃道。 嬴抱月一边向清安院走去,一边眺望着远处的夕阳。 迄今为止她并没有刻意去寻找故人,与他们相认,一方面是因为她如今身份复杂,不方便把无辜之人卷入纷争,另一方面就在于她身上的这个诅咒。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这是世间最残酷的事,如果她真的只能活一年,作甚再去折磨那些人。 不过如果她能做到粉碎这一切,完成她的复仇。 “话说就算到时候我坦白……那些家伙有人会相信么?” 这点她还真没什么自信,毕竟全身上下都换了个彻底,话说夺舍这种事一般真有人会相信么? 嬴抱月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看向远处被阵法包围的院落,抬脚正想跨入院门。 但下一刻面前清安院的阵法忽然变了。 变成了包裹之势,将所有的声音隔绝在内,里面传不出去,外面也不进来。 “这是……”嬴抱月一怔,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林姐姐。” “你回来了。” 嬴抱月怔怔目视前方,不让身躯发生任何变化,随后她缓缓转身,看向身后走出的少年。 比她还要高的少年。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他应该更早找到她才对。 姬清远静静注视着夕阳下的少女。 陌生的容颜,清澈的眼睛,和那个人才拥有的,温柔又强大的气息。 “想要星星也许你娘能摘下来,但我还不行。” “但我能带你看看。” 那一年他八岁。 这一年他二十岁。 各种各样的情感从心底泛起,将他淹没。 但他看着她拼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向她微微一笑,俯身君子一礼,轻声开口。 “欢迎回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重逢 夕阳西下,在斑驳的院门前,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嬴抱月转过身,静静看着面前叫出明显不符合她现在身份的称呼的少年。 姬清远行完礼直起身,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几步开外的那个少女。他嘴角含笑,不安但又自信地看着她,等待着面前这个少女的掩饰。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静静看了他两眼,注视着夕阳下姬清远的面庞,往前走了一步静静开口。 “嗯,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明明语出惊人的应该是他,但眼前这个少女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劈在姬清远头上,炸得他眼前一片恍惚。 嬴抱月说完,姬清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怎么回事?”嬴抱月歪了歪脑袋,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直直看着她的姬清远,“不是你先开口的吗?” “我……”姬清远张了张口。 在那么一个瞬间,他怀疑是不是这个少女压根没听清楚他之前说了什么。 “你……”他狐疑地看着嬴抱月,“你听清我刚刚叫你什么了吗?” “当然,姐姐呀,”嬴抱月看着他灿然一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未来的大伯兄这么叫。” “听着感觉不错,”她笑眯眯看着姬清远,“你再叫一声试试。” 听到大伯兄这个称呼姬清远简直耳根发麻,如果不是有过往那些记忆和对这个少女真实身份的猜测,他简直要被这乱了伦的关系扰得分寸大乱……虽然他现在已经够乱了。 他本打算唤出那声称呼,等着看这个女子手忙脚乱地掩饰的画面,再逐步寻找她言语中的漏洞拆穿她的谎言。 结果事情完全没有向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不愧是她。 但想起刚刚那个少女说出“我回来了”时凝视着他的眼神,姬清远握紧了身边双拳,挺直身躯看着嬴抱月。 不能怂,在这里退了就会输给她。 “你想听的话,我无论多少声都会叫的,”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笑了笑,“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叫你吗?” 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笑,静静凝视着他,“因为你知道我是谁了?” 饶是刚刚做好心理建设,姬清远还是被这人直接过头的回答惊得身形前后一个摇晃。 “喂,”嬴抱月赶上前伸出手去扶他,“你没事吧?” 感受着那人的手心碰触扶住自己的肩膀,姬清远在极近的距离抬起头,怔怔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那一双眼睛,在夕阳下他终于看出了之前他没有看懂的东西。 看的出过往峥嵘隐忍思念,看的出故人疼惜为他着想。 她什么都明白,正因为什么都明白,她不选择告诉任何人,独自承受。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染上色彩,在那双清澈眼睛中,姬清远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大睁着双眼,让眼泪没有丢脸地流出眼眶。 “所以我猜对了吗?”他咬紧牙关克制住喉咙中的涩意,声嘶力竭。 “她回来了吗?” “她终于还是回来了吗?” 感受着手掌下少年身躯绷紧的微微颤抖,看着他眼中压抑至极至极的悲伤,仿佛被封存在心底几千个夜晚无法释放的呐喊,嬴抱月心底仿佛被冰雪重重敲打,眼中有些发热。 她闭了闭眼睛,随后再次睁开时,不再有湿意。 “真傻,”她握紧了手心下少年绷紧的肩膀,感受着他死死克制着的颤抖静静开口,“我不是和你说过的吗?你不需要害怕什么,也不需要忍耐什么。” “那是……”姬清远怔怔看着面前现在比他还要年幼的少女,看着她再一次对他说出那句话。 姬清远睁大眼睛,眼前浮现出八岁时的那个夏夜。 “清远。”坐在夏夜的屋顶上,那个年幼的少女曾看着他说道,“只要我还活着,你不用惧怕任何东西。” 这句话,她曾经食言了。 “清远,我从不说谎。” 原来她真的从不说谎。 “清远,”而就在这时,战国七年南楚国师府清安院院门前,嬴抱月松开扶住姬清远肩膀的手,站直身体看向他。 “想笑的时候笑,想哭的时候就哭就好了。”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笑,“清远。” “只要我还活着,你不用惧怕任何东西。” “你……”这句被他刻在心底深处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打着他的心,姬清远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你是……” “嗯,是我,”嬴抱月看着他毫无阴霾地一笑,“你猜对了。” “我回来了。” 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在做梦。 姬清远怔怔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嬴抱月抬起头,准备以新的身份向他打个招呼,“你长大……”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她眼前一黑,已经一把被人捞到了怀里,被久别重逢的拥抱勒了个彻底。 “你真的是……” “等等,等等,”嬴抱月拍着已经比她高太多的身影的后背,艰难地探出头来,“这里不行,我们换个地方。” …… …… 太阳彻底下山了。 一刻钟后,在南楚国师府北边一处荒废的小花园里,干涸小溪桥上的一座亭子里,嬴抱月抚着刚刚差点被勒到窒息的胸口,借着月光看向站在身边的姬清远。 “冷静下来了?” 姬清远深深呼出一口气,侧目神情复杂地看向她,“勉强。” 毕竟是相当于看到死人复活一般,嬴抱月理解地看着他。 “我再确认一遍,”姬清远看着她道,“你是……” “你母亲的徒弟,”嬴抱月接着道,“你母亲可没有第二个徒弟。” “是啊,”姬清远神情愈发复杂,看着身边少女,“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真的坦白。” 他本来都做好和这女子绕上无数个圈子的准备,却没想到别说掩饰了,他只是一问,嬴抱月就对他毫不隐瞒和盘托出。 “既然你已经都猜出了大部分,再瞒有什么意思?”嬴抱月道,“都到了这一步,没必要了。” 要是因为误会横生枝节,才是更愚蠢的事。 “况且你既然来试探,估计是得到了什么依据吧,”嬴抱月沉吟了一下,“是陈子寒?” 她真是一如既往敏锐得可怕。 “嗯,”姬清远答道,“我今日去了陈家。” “那种找到阵眼的方式,”他的目光紧紧钉在嬴抱月身上,“我只见过你一人做到过。更何况你和他说的话……我以前听你说过的。” 陈子寒真是大嘴巴……嬴抱月心道。 不过她也知道这件事不怪陈子寒,也是到时候了。主要是连她都不曾想到,姬清远当年年纪那么小,却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幸亏你……” 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 “你说的不对,”嬴抱月看向他道,“我的确死了。” 姬清远猛地一愣。 嬴抱月注视着他,“不过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她看着他轻声开口。 “你母亲去世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百三十章 挑战 母亲。 姬清远闻言定定看着身边的少女。 她说的是他的母亲,但姬清远很清楚,对她而言,那个被这个少女唤作师父的女人,对她而言也如同母亲一般。 甚至更重要。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对师徒的关系,甚至比有血缘关系的人更深。 除了她们自己,没人能理解她们之间的感情。 包括他都不能。 姬清远还沉浸在刚刚得到林抱月死讯的冲击中,此时听到嬴抱月的问话,他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关。 “当年……我……”他艰难地开口,“我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我……” 嬴抱月一愣,下一刻她伸出手覆上眼前少年的眼睛。 “够了,”她轻声开口,“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了。不急在这一时。” 明明她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想知道,呕心沥血也想知道,但为了他的心情,这个人就可以一直忍。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伸出手覆在她的手上,“我没事。” 再痛苦的事对他而言都过去七年,再深的疼痛都已经风干。 “一切要从八年前说起,”姬清远拿下嬴抱月的手,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我清楚你很想知道娘的事,但娘的事还是得从你的事开始说。” 她们是密不可分的。 嬴抱月咬紧了嘴唇。 “你说你死了,但这些至少普通人是不知道的,”姬清远定了定心神,尽量剥离开自己的情感,好让对话正常进行下去。 而要说到当年少司命林抱月的死亡或者是消失,还要提到另一个人。 一切,都是从八年前的那个噩梦开始。 “八年前,秦帝国的阿房宫里传来消息,太祖皇帝驾崩。” 整个山海大陆为之震动。 这是真正的驾崩,说是山崩地裂也不为过。 只要是山海大陆人,都还记得当时举世同悲,人人自危的光景。 然而姬清远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身边少女的神情,却发现嬴抱月闻言脸上并没有感同身受,反而有些怔然。 姬清远心底咯噔一声,但他话已出口只得继续说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打听接下来的继位之事,也在打听娘的消息。” 太祖皇帝驾崩,且还是在没有一丝预兆的情况下突然驾崩,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皇位的承续。而谁都知道,最有力量左右皇位继承的,唯有他的母亲,秦帝国国师大司命林书白。 “但就在这时,宫里面传来消息,说母亲居然在太祖皇帝驾崩的时候不在陛下身边。” 嬴抱月闻言,一点一点睁大了眼睛。 这还是她第一次,得知八年前那片混乱中发生之事的细节。 腾蛇没有七年前那一年的记忆,对于八年前的事作为兽神它不会关注人类的争斗。 但比起腾蛇,姬清远显然知道不少内情,至少明面上的一些事情他居然都知道,比嬴抱月想像的知道的还要多。 “师父她当时……不在吗?”嬴抱月闻言喃喃道。 她第一次得知,那个男人死的时候,师父居然不在他的身边。这显然非常异常。 但姬清远的眼中,此时的嬴抱月也非常不对劲。 这件事……她不知道吗?虽说普通民众不知道这些细节,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姬清远心底忽然有些发凉。 “继续。”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 姬清远定了定心神继续道。 “母亲不在,阿房宫内不知为何也是刚知道,宫里一片混乱,而就在这时有消息传来,虽然母亲不在,但有人看到你之前进宫了。” “我?”嬴抱月闻言微微一怔。 姬清远心中异样感更甚。 这个女子简直就像是在听别人的事一般,如果不是其他情报能对上,他都要再次怀疑她的身份了。 “不管怎么说,母亲一时没赶回来,既然听说你在,宫里的人就开始找你。” 虽然大司命不在,但少司命在的话也能一时稳定下场面。 即便她在云雾森林中隐居了整整一年不问世事,但那个少女在关键时刻的威望却还依旧扎根于秦人心中。 “然而就在这时,”姬清远一把攥紧了胸口的衣服,他到现在还记得他得知那个消息时心神俱裂的心情。 “宫里传来消息,你不见了。” 继太祖皇帝驾崩后。 少司命林抱月失踪。 那时人们还只是普通的慌乱,但就在三天之后,大司命林书白赶回了阿房宫。 她不知是被什么事给拖住了,浑身上下是贵阳人从没看到过的狼狈。 但更让当时见到这一幕的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个一直无比强大坚定的女人的,失魂落魄的神情。 姬清远就看到了这一幕,永不能忘。 说不清楚是命运还是诅咒,他之所以对这一切这么清楚,就在于阿房宫生变之时,他刚巧在贵阳城中。 那是他最后一次成功的偷溜,为此他计划了整整一年。 自从林抱月订婚后他就躲在家中闭门不出,但后来婚约生变林抱月入山林归隐之时,他方才后悔想要去见她,却发现他根本进不了云雾森林。 当年偷跑到贵阳,是他第一次想要凭自己的力量去找他那个母亲,想求母亲带他去见她。 但姬清远万万没想到,他第一次到贵阳,就赶上这巨大的变故。 他当时顶着浑身的伪装愣愣站在街边,看着他记忆里总是平静强大的母亲几乎是形容狼狈地从街头掠过,险些撞翻好几个摊子。 一口气从他身边掠过上百步后,那位风尘仆仆的人神大人才回过神来,回头愣愣看向站在人堆中的自己,第一次顿住脚步。 看着远处衣服满是裂口的女子回过头来,视线相交他嗫喏着想要开口,“娘……” 但他什么都还没说,一阵风袭来,他就发现他已经被一把抓住夹在手臂下,而那个女子就这样带着他一言不发一路狂奔进入了阿房宫。 而当时的阿房宫大殿中,居然已经没有了棺椁。 更让姬清远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在大司命林书白回到阿房宫之前,其他几位在外地的神子居然率先赶到了阿房宫,而后据说是根据太祖皇帝的遗旨办了后事。 太祖皇帝嬴帝在遗旨中要求他死后立即下葬,将棺椁放入事先建好的陵寝中封闭帝陵,以谋长生大业。 除了林书白和林抱月两位神子外,当时不在场的就只有太远没来的及赶到的后辽神子山鬼,八人神中的剩下五位在一天之内一起主持了葬礼,将太祖皇帝的棺椁秘密下葬,彻底封闭祖皇帝陵。 他和母亲看到的,居然已经是尘埃落定的一幕。 姬清远记得母亲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攥得生疼,怔怔看着空荡荡的大殿。 “书白吗?” 他的父亲站在高台上,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就只是看着母亲,淡淡开口。 “你来晚了一步。” 而就在那一瞬间,姬清远忽然感到呼吸困难,一阵可怕的威压忽然从母亲身上弥漫而出。 没有提太祖皇帝,没有提所谓的皇位,大殿之上唯一的那个女子只是死死看着高台上的男人,一字一顿地开口。 “她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过往 “她呢?” 那个女子如此问道。 姬清远看向身边少女的侧脸。 这世上只有一个她,提起的瞬间不需要言说是谁。 而在母亲问出这个问题之时,姬清远心房狠狠地颤动了一下。他之前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想着去云雾森林里见她,但听着母亲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体会到了另一种窒息。 虽然母亲还什么都没说,但他几乎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她出事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母亲,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父亲。 “她?” 就在母亲问出那句话后,站在高台上的父亲却倏然开口。 “她是死是活,这个世上恐怕只有你知道不是吗?”高台上的男人冷冷开口,“毕竟当初不是你反对给她点魂灯的么?” 魂灯。 姬清远心底一片冰凉。 谈及魂灯,意味着,事涉生死。 能修行到天阶的高阶修行者可以是说是秉承天地元气而成,一旦死亡对整个世界都是巨大损失。为了追踪其性命,一旦当修行者晋升到天阶,阿房宫内都会安排为其点起魂灯。 魂灯和修行者的神魂相连,一旦魂灯熄灭。 证明那个修行者。 身死魂灭。 天阶修行者稀少,一旦有修行者晋升天阶会发生天地异动,整个大陆的其他天阶修行者都会有感知。随后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会有神子找到他为其点起魂灯,将其纳入国家的控制下。 但在山海大陆,唯有一个天阶修行者例外。 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少司命嬴抱月。 大司命本人的魂灯都供奉在阿房宫中,但当初少司命晋升天阶之时,大司命却并没有为其点魂灯,甚至还拒绝了下面其他神子要求昭阳郡主立即点起魂灯的进言。 姬清远不知其中缘由,但他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 魂灯说的好听是为了掌握天阶修行者的动向,通过魂灯并不能对修行者做些什么,魂灯也一直在阿房宫中被严加看管,寻常人接触不得。 但通过魂灯,却有可能掌握到那个修行者的去向。 当然普通修行者是做不到的,但谁都不知道高阶修行者能做到什么地步。 天阶修行者甚至神子能做到什么地步。 一般普通人就算能掌握道天阶修行者的去向也不会做什么,没有熊心豹子胆狐狸九条命,谁敢找天阶的麻烦。 但那个少女,却是特别的。 不管是因为担心什么,当初大司命力排众议没有为唯一的徒弟点魂灯,但还引发了大量不满。 而此时这份不满,引发了巨大的反噬。 听到姬墨的话,姬清远感到母亲将他的手攥得更紧。 当初为了保护那个少女取消的魂灯此时却成了麻烦,因为没有魂灯,没有人知晓那个少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即使身影从未出现,但山海大陆上依旧有不少修行者认为少司命林抱月根本没有死的根据之一。 但这世上有人不需要魂灯也能感受那个少女的存在。 “没有魂灯,但你的话应该能感觉到她现在如何了吧,”姬清远看着高台上父亲静静凝视着母亲淡淡道,“我倒也好奇她去哪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姬清远并不知道当时的母亲听到这话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母亲攥着他的手越来越紧,紧得他想要痛叫出声,大殿中弥漫着的威压越来越沉重,大颗的汗水从他额头滚落,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 看着静静站在大殿中央孤身一人的女子身上真元却在不断提升的女子,其他神子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脸上露出恐惧之色,纷纷看向站在高台上的父亲。 “怎么,”就在这时姬清远感到父亲的目光第一次长久地落到他身上,“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了么?你想杀了他么?” 姬清远看着母亲猛地一怔,像是回过神来,随后她侧目看向自己。 下一刻大殿中的威压一收,但就在同一瞬间,姬清远听到了极为清脆的破碎声,他闻声低头一看,瞳孔一缩。 就在大殿内威压消失的那一瞬间,以大司命林书白的脚尖为起点,其所站的地面迅速破裂,无数道裂纹蔓延开来,伴随着让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整个阿房宫大殿的青砖地面全部碎裂! 周围其他神子官员侍卫惊呼出声,所有人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那个女子面露恐惧。 但姬清远却不觉得害怕,虽然他刚刚处境最危险,但看着身边的母亲,他却并不害怕。 只是看着他的母亲,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只是觉得从心底,深深地被刺痛。 虽然他们是母子,但姬清远却并不了解他的母亲,他母亲一生中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但当时在阿房宫大殿,看着孤身一人站在满地碎片中心的心碎的女子,却是姬清远第一次如此觉得自己贴近母亲的心。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那个在修行者眼中无所不能的女子所经历的,无力的痛苦。 遍布地面上的裂纹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笼罩。 到底是多么心痛,才会只是站在这里,地面都会碎裂? 姬清远不知道,但那一幕永远留在了他的心中。 “不知是不是顾忌我在,后来母亲没有再攻击其他人。” 也许还因为攻击在场的所有神子,也没有任何意义。嬴抱月心道。 “就在母亲停止了攻击后,从殿后走出了太子嬴昊,”姬清远控制着心底情绪看着嬴抱月道,“说起来,当时他身后的太子妃手上还牵着当时的太孙和公主。” 思及此他愕然看了一眼嬴抱月,“这么说来,我小时候居然见过你……你的身体。” 这说法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 嬴抱月神情古怪,但这个小插曲一瞬即逝,她的手指深深攥紧亭子的栏杆,想起姬清远刚刚的话内心无比刺痛。 虽然没有当年的记忆,但通过姬清远的回忆,她可以推算出,当时师父和姬清远进入阿房宫大殿之时,她应该已经被钉入了棺材中。而当初的那副棺木和陵墓应该有着专门的阻隔作用,让师父哪里都找不到她的气息。 嬴抱月不确认她当初入棺之时是个什么状态,她是在入棺前死去的还是在入棺后死去的。但无论是哪种可能,对师父都是无比可怕的打击,她实在无法想象师父当初发现她遭遇不测时的心情。 “后来呢?”嬴抱月咬紧嘴唇看向姬清远。 姬清远觉得她没死,但他的母亲却不会。 而在姬清远的回忆中,一息之间能让地面都彻底碎裂,证明师父的真元没有出问题,让嬴抱月曾经猜测的师父被人重伤削弱才最后遇到不测的怀疑被打破,那么最后为什么那么强大的师父会死? “到底为什么师父会和二世皇帝一起去永夜长城,并陨落在那里?”嬴抱月咬紧牙关看向姬清远问道。 那个强大到无所畏惧的女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 弥补 闻言姬清远浑身一震,像是想起什么下一刻眸光却又黯淡下来。 “抱歉,”嬴抱月说完一怔,看着姬清远道,“我不该这么问你。” 当年姬清远年纪太小,作为晚辈他很可能…… 就在这时姬清远摇了摇头,看着她艰难地开口,“我不……” “不知道吗?”看着说不下去的姬清远,嬴抱月开口接道。 姬清远一怔,随后羞愧地点头。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一切正如她所料,姬清远作为晚辈,上一辈的人做什么都会瞒着他。 更何况从小的时候开始,她的师父林书白其实就有在刻意疏远她的这对子女。 其中缘由太细的部分连她都不知道,但嬴抱月很清楚一切肯定都是为了姬清远和姬安歌。 “当时太子嬴昊出现之后,就拿出遗旨让母亲辅佐他尽快登基,”姬清远道,对着眼前这个女子谈起她身体的父亲总觉得怪怪的,但他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 “母亲接过了遗旨,随后驱逐其他神子出宫,”姬清远道。 在接过那道圣旨后的母亲,变成了他熟悉的那个身居高位的国师。面对急不可耐的嬴昊,她并没有开口质疑皇位的继承,但就在大殿中其他神子脸上露出喜色之时,她静静开口。 “先做第一件事。” “既然我已经回来了,诸位神子可以回去了。” 原本已经在阿房宫诶反客为主了好几天其他神子们一愣,下一刻姬清远再一次听到了地面震动的声音。 但这一次的声音是无数人的脚步声和刀剑的摩擦声。 在大殿内未来皇帝各国神子宫中禁卫愕然的目光中,从殿门外如潮水般涌入无数身着黑甲的骑兵,每个人的身上的气息都深邃如渊。 黑压压的骑兵站在他的母亲身后,姬清远怔然看着这一幕,再一次感受到他母亲的力量。 大司命林书白的强大不光是个人力量的强大。 “黑虎军!” “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全都在永夜长城吗?” “这女人私自调兵!那现在驻守边关的只有银蝉?” “三天就能全部赶来?果然都是怪物!” “从宫门外直接闯进来的吗?这也太肆意妄为了吧?” 在禁军愕然的声音中,姬清远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 当年秦帝国拥有两支最精锐的骑兵,全部驻守在永夜长城。这两支精锐,一只是直属大司命的黑虎,另一只是直属少司命也就是当年的昭阳郡主的银蝉。 这两支军队全部由修行者构成,是永夜长城上的最强屏障,每人天赋惊人还身经百战,是边屯军中最强的战力。 姬清远曾听家中老仆提起过,如今前秦军中最精锐的都城兵中最精锐的守宫门的虎贲卫士在当年的黑虎军和银蝉卫面前都如同三岁小儿一般,可见那两支骑兵的强大。 看着站在黑压压的军队面前的清瘦女子,原本一脸居高临下还未曾登上帝位的嬴昊险些一把跌坐在龙椅上,而其他诸侯国的神子脸上更白。 “你果然是做好了准备,”就在这时,姬清远再次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但这一次那个男人一步步走下了高台,在走到离那个女子三步远开外的地方,躬身一礼。 原本拿不定主意不断往他身上瞟的其他神子和嬴昊都愣住了。 “属下姬墨,恭迎大司命还朝。” 姬清远记得他怔怔看着向母亲低下头的父亲,那一刻,他们三人明明离得很近,但他却又觉得很远。 “嗯,我回来了,东皇太一这次也辛苦了,早些回南楚去吧,如此多事之秋南楚离不开你,”姬清远听着母亲淡淡道,并没有多看父亲多少,而是随后缓缓环视四周。 “诸位也是,新皇继位,时局不稳,各自先回去管好地方,”那个女子平静开口,“待新皇继位,一切回复正轨,当会安排各诸侯王朝拜,诸位那时再聚首也不迟。” 看着平静下来的女子和她身后密密麻麻的高阶修行者,大殿内其他神子对视了几眼,虽脸上不好看,但最后纷纷行礼离开。 与此同时姬清远看着他的父亲直起身,静静穿过母亲的身边。 然而就在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姬清远忽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捏住往外微微一推。 “等等,”母亲静静开口,“把他带回去。” 姬清远浑身一震,愣愣抬起头看着停住脚步的父亲的侧脸。 “好。”就在他以为父亲会说些什么之时,那个男人偏偏什么都没说,下一刻顿了顿只说了一个字。 下一刻,姬清远就感觉自己被人往旁边一推,下一个更大更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是父亲。 他被母亲拉着进入这座大殿,又被父亲拉着离开。 感受着父亲居然真的拉着他往前走,姬清远挣扎起来,“等等,娘,她……她到底……” 站在铁卫之中的那个清瘦女子回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你先回去待一阵子吧,”母亲静静看着他,“她……她能见你的时候都会去见你。” 他眼前一亮,甚至没来得及注意父母的神情,也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歧义,这一次父亲攥紧了他的手,将他拉出了阿房宫。 他身后的大殿逐渐关闭,在殿门合上的最后一瞬,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站在嬴昊和军队中间的女子。 那也是他七年前和母亲见过的倒数第二次。 “第二次?”嬴抱月听着他的叙述问道。 姬清远神情复杂地点头。 随着他被父亲带走,对她而言八年前的事就已经告一段落,他也没什么新的情报了。 而再然后,就是七年前。 “那个消息传来的很突然,”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 他当时待在清安院,却忽然感到一股剧烈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国师府,宛如地震一般所有人被那股威压压倒,但就在这时那股威压却忽然离开了国师府。 “父亲?”姬清远多少能感觉出那个猛烈的气息的主人是父亲,正感到奇怪, 但下一刻平常给他送消息的老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险些撞死在阵法。 只为告诉他一个消息。 大司命林书白的死讯。 同时驾崩的还有二世皇帝,再然后山海大陆发生了剧变,所有人都被卷入这场混乱。。 “可是……”但就在这时,嬴抱月发现了问题。 “按照你的说法,你七年前没见过师父,那么你们倒数第一次是怎么见到的?” 姬清远怔了怔道,“其实那一年里,母亲来看了我们一次了。” 待了挺久,说了很多事。 “和你说了些什么了吗?”嬴抱月问道。 姬清远怔了怔,回想起当时的场面。 母亲说了很多但他只记住了一句话。 那就是。 “安歌就交给你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兄长 “安歌……”嬴抱月闻言一怔,而一边的姬清远完自己反而也怔住了。 “真奇怪,”他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娘她那一其实和我了很多话。” 但他印象最深的却是这一句。 那一,他久违的甚至可以是第一次和母亲聊了很久。 以前即便来看他和妹妹,母亲也只是略略停留,大部分想要传达的事都是林抱月来做的。 虽然外面传言少司命嬴抱月恐怕已遭不测身死魂灭,但他一直记着母亲那句“她能看你的时候会来的”,在清安院苦苦等待。 但那一年那位姐姐一直没有出现,外面风起云涌他一直十分不安。而就在那一年过了大半,他心中不安达到顶点之时,他没有等来林抱月,却等来了母亲。 现在想起来的,那一的母亲其实非常反常。 但当时的他根本没有足够的阅历想太多,只是沉浸在第一次的新奇体验郑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健谈的母亲,也是第一次从母亲的身上感受到了名为血缘和家饶感情与暖意。78中文最快 手机端: 这是第一次,可也是最后一次。 “母亲第一次亲自下厨,给我和安歌做零心,”姬清远抬起头,对嬴抱月露出了一个笑容,在嬴抱月的眼中仿佛在哭泣的笑容。 “不过她做的没你做的好吃。”姬清远淡淡地笑着,“她自己当时也承认了,厨艺和你差的太远让我俩将就一下。” 当然不管做成什么样,他和安歌都吃了个精光。 “她把我和安歌拉到身边,和我们了很多她当年在南楚生活时的事,”姬清远看着嬴抱月,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还提到了捡到你的时候的事。” 嬴抱月一怔。 “安歌当时年纪太,估计很多话都听不明白。”少年轻声道,“她也许已经不记得母亲和她了什么。” 但他记得。 “母亲希望安歌记住,即便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也没关系,但她还有一个姐姐。”姬清远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 嬴抱月怔怔站在原地。 “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也没关系,”姬清远看着面前少女攥紧了双拳。而直到刚刚赢抱月她其实早已经死了,他才明白。 在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其实就已经知道,年幼的姬安歌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他们的那位姐姐。 “同时母亲还向我道歉,”姬清远凝视着嬴抱月道,“她她一直都忽略了我们,她也知道外面很多人指责她,既然无法将孩子放在身边为什么还要生。” 这也是姬清远很的时候藏在心底的呐喊。 看着别饶父母,他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为什么他和姬安歌要出生? 他不是不知道母亲身处那个位置的不易以及他父母之间地位的对立,但知道不代表他能接受。78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 毕竟既然两人关系如此复杂,那么为什么又要生下他和安歌在这世上饱受质疑? “母亲告诉我,她当初知道我的存在之时,曾经也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姬清远淡淡开口,嬴抱月第一次惊讶地睁大双眼。 姬清远为什么会出生这件事,师父都从未和她过。当初知道师父有了姬墨的孩子,甚至在不成亲的情况下准备生下来时她心情也非常复杂。 但她没有问过一句。师父不,她就不会问,她尊重那个饶选择。 “母亲她当然有身为人母不舍得放弃孩子的原因,”姬清远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但还有很重要的原因是,当初曾有一位朋友和她过一句话。” “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抱月就会在这世上孤身一人。” 抱月就会在这世上孤身一人。 嬴抱月怔怔站在月光下,看着面前出这句话的少年,而在她耳边响起的,却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娘她虽然很对不起我,但她不舍得让你如此孤单,想为你至少留下一位亲人。” 一阵夜风,掠过少女耳边的鬓发。 嬴抱月被这句话击中怔怔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姬清远。 姬清远静静注视着她,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淡去。 母亲的各种心情交织在一起,于是就有了他的出生。某种意义上来,他可以是为了眼前这个女子出生的人。 但就在母亲向他坦白的时候,他却并没有觉得悲哀。一方面在于他很清楚他的出生当然并不只有这一个原因,另一方面也在于他同样想要保护母亲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在母亲平静的叙述中,姬清远也明白了她一直以来对他们如喘漠的原因。 当初母亲并没有想到,他和姬安歌都会是生等阶七的修行者,她不想他和妹妹和他们那位姐姐一样遭受被觊觎和饱受颠沛流离的覆辙,只得将他们送到南楚国师府。 虽然过往的那么多怨怼不会在一时消失。 但在母亲把一切都和他开之后,姬清远反而释然了。 他当时剩下的心愿,就只有一个了。 “我当时唯一想问母亲的事,”姬清远看向嬴抱月,“就只有你的下落。” 然而那一,不管他问什么母亲都回答了,唯独这个问题,母亲没有回答。 “但母亲跟我,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找到你。”姬清远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静静道,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子起身离开的背影。 “好了,我要走了,”那个女子站在清安院的门口最后回过身,看向坐在屋檐下的一对幼的儿女。 看着神情懵懂的姬安歌,她笑了笑,目光最后落到年长的儿子身上。 “我走了。” “清远,安歌就交给你了。” 姬清远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出这句话。 “这就是母亲和我过的最后一句话。”他静静道。 “走了……”嬴抱月轻声重复道,指甲扎入掌心之郑 空气中弥漫起血腥味,她抬起头看向上的明月,像是看着那个在月夜离开清安院的女子的身影。 听到这里,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的人不会有人不明白,当时的林书白在做什么。 “清远,安歌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宛如在交代遗言一般。 姬清远同样抬起头,看向清安院的方向。 结果就是遗言。 那一句走了,就是永别。 “我知道的事情已经完了,”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结合你当时的记忆,能从里面听出些什么吗?” 嬴抱月并没有他所的那些记忆,但从刚刚的话中,她却得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 那就是七年前,大司命林书白在遭遇不测前。 “师父她,事先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姬清远。 第二百三十四章 姐姐 七年前。 那个女子事先知道自己可能死去,或者是,在离开清安院之时,已经决定为了某件事赌上性命。 正因如此,她才会事先去见了姬清远和姬安歌,将一切都安排好。 然而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会将那个女子逼上如簇步? 时至今日,嬴抱月依旧想不出来。 “是吗?母亲她……”姬清远闻言眸光一顿,他虽然愚笨,但这七年禁闭生涯他也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多少猜到了母亲最后那些交代的意义。 但他却没猜到眼前这个少女身上发生的那些事。 淡淡的月光给眼前的少女蒙上一层轻纱。 姬清远看着嬴抱月咬了咬牙,开口问道,“你当年是真的……死了吗?” “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吧,”正在思索人生的嬴抱月静静看了他一眼。 姬清远一怔。 “一开始我并不相信,因为所有人都你没死,”姬清远看着她顿了顿道,“毕竟就在太祖皇帝驾崩后的三个月,你的名字还出现在东吴青龙神祖地上空。” 少司命弄丢了青龙神之事在修行界传得沸沸扬扬。 “三个月后……”嬴抱月目光一凝,就知道这就是让她被整个东吴视为仇敌的青龙神事件了。这件事如果不是处处透着诡异,简直可以是在拿死人背锅了。 但不知为何嬴抱月心底去没想着去否定这口锅。 “但后来从有一刻开始,我知道你是真的不在了。”姬清远静静道。 嬴抱月一愣看向他,“什么时候?” 姬清远看着她声音忽然有一瞬的颤抖,“从母亲去世的时候。” 嬴抱月一怔。 “所有人都你没死,我也想这么相信,”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静静道,“但是我很清楚一件事。” 比起外面传得五花八门五光十色的那些传言,他只相信另一件事。 “如果你还活着,绝不可能让母亲遇险。”姬清远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嬴抱月。 哪怕重伤,哪怕就剩下最后一口气,那个少女都一定会挡在他的母亲身前。 那就是少司命林抱月。 “你的没错,”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刻在她身体里的本能,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她。 “虽然我心里清楚,但一直没能承认,”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我不敢面对。” 在一之内,他连续失去了两位至亲,如果不能用假象麻痹自己,他很可能当场就崩溃了。 直到今日。 “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可以问出这个问题了。 整个山海大陆没人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当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就是当年少司命林抱月的状态。 “你你死了,可是尸……”姬清远不出这个字来。 “尸身的话,在太祖皇帝陵郑”嬴抱月道。 “什……”姬清远愕然瞪大眼睛,他千想万想,都想不出会是这样,“那你当年……” “如果你是想问我是怎么死聊话,”嬴抱月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姬清远回想起刚刚他起八年前之事时嬴抱月的毫不反应,他浑身一震倏然开口,“难道你的记忆……” “嗯,没有了。”嬴抱月道,“正好丢失了八年前,也就是死之前一年的。同时丢失的还有和修行相关的记忆。” 姬清远已经不出话来了。 修行者的记忆是神魂和真元的一部分,可以是修行者力量的体现,而现在对这个女子最重要的东西,甚至都被夺去了。 还不知道是被谁夺去的。 嬴抱月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她穿到前秦公主身上的始末,她的话语简单,但姬清远却听得心惊肉跳。 被夺去最重要的记忆,一切从最基础的部分再来,一般修行者根本无法承受这般打击,她不光受住了,还走到了这里。 其中付出了多少没有人知道。 “那你现在是准备参加初阶大典,继续提高境界?”姬清远克制住翻腾汹涌的心潮,看着月光下的女子问道。 “嗯。”嬴抱月道,“我现在这个境界基本什么都干不好,那么就只能专注于一件事。” 能让师父都做出拼上性命觉悟的对手,绝不是现在的她能对抗的。 看着眼前的少女,想起她之前和南楚王子立下的血盟,姬清远百感交集。 那时一切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做梦女孩的自负。 但现在的他已经知道,那个女子是认真想要做这一牵 “抱歉今日让你想起那么多往事,”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 “没什么,”姬清远看着她喃喃道,“毕竟你回来了。” 这样就够了,不管是以什么身份,都是他遇见的最好的消息,足以抵消无数痛苦。 “但还是很抱歉让你伤心了,”嬴抱月走上前,伸出手沾了沾姬清远眼眶中一直没有轻弹的泪珠,看着他笑了笑,“作为过去食言的代价,我补偿你一个生辰心愿,有什么样想要的吗?” 得知母亲的消息她应该无比难受,却依旧选择直面一牵 “想要的东西……”姬清远看着月色下的少女,托腮思考许久随后道,“我想吃你做的饭。” “还有你做的那种点心。” 少年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一个大圈。 “我记得是江…蛋糕?” “八年……我要吃八个!” …… ……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夜色渐渐深了下来,南楚国师府内公子和姐的院外穿梭着拿着食盒的下人们,各院开始摆晚膳。 姬嘉树院中季四和王忠也正站在桌边为姬嘉树布菜。 “清安院感觉很热闹。”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桌边盯着碗筷的姬嘉树忽然道。 正布材季四一愣,随后抬起头饶有兴趣地开口道,“今日听公主殿下要了很多食材,在清安院下厨!” “亲自下厨?”王忠在一边面露惊讶,“没想到公主殿下居然会做饭啊?” “那可不光会做!我之前从那片经过之时,哎呀那一片那香味……”季四一边一边克制着口水,但下一刻他的脚忽然被踩了一下。 “王忠你子皮痒了?踩我干啥!”季四险些跳脚,但就在这时王忠对他挤挤眼睛,往前努嘴使了个眼色。 季四看过去,看着默默坐在桌前凝视着桌上碗碟的姬嘉树,神情一时复杂。 “公子?” “晚飨不合胃口吗?人再去和厨房要点?话夫人和叶姐下午都送零心来…… 姬嘉树默默注视着内容丰富的桌面,没有回答,然而下一刻。 “公子?”78中文最快 手机端: 看着倏然站起来的姬嘉树,季四愕然开口。 “去清安院。”姬嘉树道。 “可是清安院……”季四嗫喏。 “我去大哥的院子有什么不行吗?” “就算进不去……”姬嘉树默默看向还没安上的院门。季四看到那个门洞就头皮一炸,想起之前姬嘉树直接碎门的情景。 国师大人再不回来,这个府里规矩就要形同虚设了。 季四心中哀叹道。 而一切,都要从一个女子的到来起…… “走吧,”姬嘉树已经走到了门口。 “可是公子,我们这边没打招呼,公主殿下那边……” “她是我的未婚妻,”姬嘉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季四忽然觉得这眼神居然有点不满还是委屈…… 一定是他的错觉。 “她做的饭我不可以吃吗?” 可以可以…… 季四内心忙不迭道。 “公主殿下肯定不会介意的。” 但就不知道他们这去了,会撞上什么场面? 第二百三十五章 团宴 就在姬嘉树前往清安院之时,清安院内也有人在纠结要不要去那个地方。 “二哥,”太阳落山后,赵光走入东院的厢房,看着一如既往像个木头一般调息修行的兄长,“到晚飨的时辰了。” 李稷睁开眼睛,默默看着赵光空空如也的两手。 “所以,晚飨呢?” 他修行经常废寝忘食,而一般的仆人又容易被他的气息压倒无法靠近,所以赵光从很小的时候就自告奋勇担当了为他送饭一职,入住这清安院之后依旧如此。 但此时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赵光进来手上却没端着饭菜。 “清安院西院,也就是姬大公子的妹妹那边今晚设宴,”赵光端起手臂,向李稷抬了抬下巴,“邀请你……邀请咱们俩过去。” “你想去就去吧,”李稷淡淡开口,重新闭上眼睛,“你知道我的,我就不去了。” 从在东吴的时候开始,他就从不参加任何形式的饮宴,哪怕是那些打着“家宴”名号的。 这一点赵光应该很清楚才是。李稷重新开始修行,却发现赵光杵在他面前没走。 “怎么?”他睁开眼睛看向赵光,“我一个护卫,本来也没什么好去的,人家主要是邀请你。” 不用想也知道是冲着东吴继子来的。 李稷看着面前的东吴继子,“你不是早习惯一个人赴宴了么?你知道我不会去的。” 他和那位姬二小姐又没什么交情,对方估计也是出于礼貌才邀请,但事实上他去不去根本没人知晓,重要的是东吴继子…… “不会去啊……”然而对这理所当然之事,赵光却没有如以前那般识趣地转身,反而抱着手站在李稷面前玩味地盯着他。 “可人家那边邀请就是你,”赵光看着他笑眯眯道,“你要是不去有人的心意要被辜负了。” “什么?”李稷看着面前少年欠打的神情,面具下的眉头皱起,“好好说话。” “这宴嘛,明面上的确是姬大小姐办的,”赵光看着李稷黑色的眼睛,嘴角翘起,“但今晚下厨的,是前秦的公主殿下。” 李稷正在修行的手一顿。 赵光注意到,笑了笑看着他,“那位公主殿下刚刚我在院子撞见他,和我说前两天受你照顾了,邀请我们一起去吃个晚饭。” 李稷的眸光顿了顿,随后站起身来,“那去吧。” 二哥你这转变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饶是刚刚一直在笑的赵光没想到会听到这话,一时也有些发愣。 “二哥我记得你不吃别人办的宴……”他愣愣道。 所以那个女子就可以? “你终于想起来了?”李稷起身走向门边,转身看着他淡淡道,“既然是她,那又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不是第一次?”赵光再一次发愣。 李稷脚步一顿,无语地看他提示道,“南楚国境,山林的那个晚上,那条鹿腿。” “啊。”赵光终于反应过来了。当初他和李稷看到那个女子晚上一个人偷偷练剑,不慎摔倒之时有一阵不知名的风扶了她一把。之后那个女子离开后,草丛中留下了一条烤鹿腿,让他好好饱餐了一顿。 当初被他逼着试毒李稷才被迫被他塞了几口鹿腿,剩下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 但最后没想到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李稷。 “这么说起来,我们的确不是第一次吃那丫头做的东西了,”赵光干干笑道,看着李稷面无表情的目光,他低头投降。 “我有罪,我去找找我们有带什么药材来,说起来也不能空手上门,”赵光抬脚一溜烟往门外跑去,经过门槛时看了一眼身边的兄长,“不过二哥,你记性真好。” “我记性一直很好。”李稷淡淡道。 明明都不太记得自己失踪时发生的事……赵光腹诽道,迈出门槛。 而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李稷平静的声音。 “如果能找到铃铛花的话,记得拿几朵。” “好,”赵光点头,如果不是他知道李稷口中的“铃铛花”也是一味药材,他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从乌头草到铃铛花…… 赵光一边往外走,眼角余光一边看向静静站在厢房内的兄长的背影。他真是永远不知道他这位二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铃铛花。 活血袪瘀,疏筋通络,行气止痛。 赵光身侧手指微动。 那个女子,难道还有内伤吗? …… …… 月上中天之时,清安院西院难得的饮宴终于准备停当了。 说是饮宴,其实也就是这院中的几个人。 嬴抱月原本只是打算为姬清远和姬安歌做点什么,但另一对兄妹也不容忽视,看着她做蛋糕归离眼中的羡慕之意都快涌出来了。 最后她干脆要了不少材料,准备一次做个彻底,后来姚女官和楼校尉也加入了,随后正好在院子里碰到了赵光,嬴抱月想起之前在天目山中李稷帮的忙,也就邀请了李稷和赵光。 到最后原本普通的一顿晚饭,坐满了整整一个桌子。 “殿……殿下……果然奴婢还是下去吧……” “下……下官也是……上桌实在是……” 被嬴抱月按着肩膀和姬清远姬安歌等人平起平坐围在同一张圆桌外的姚女官和楼小楼出格外紧张,他们坐着而公主为他们布菜的情况,真是做梦都没想过,更何况还和世家子一起上桌…… “也没几个人,分两桌不方便,”然而面对他们的反对,正在切蒸糕的嬴抱月却毫不在意。 “坐稳了,迟早要习惯的,”蒸笼前的少女笑起来,“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可不可以坐的。” “谁不能接受,”嬴抱月一刀切向手中的糕点,“不许吃我做的饭。” 圆桌前的世家子无一人出言反对,姚女官和楼校尉怔怔坐在桌前。 而就在这时诱人的甜香蹿入众人的鼻腔,姬清远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嬴抱月走上前,将切好的热气腾腾的蒸蛋糕放到众人面前。 “这是前菜,趁热吃吧。” 姬安歌第一次见到如此蓬松的蒸糕,看了眼身边兄长,迟疑地切下一块放入嘴中,随后双眸亮起! “看来你也很喜欢,”嬴抱月看着她笑起来,“还有不少。” 原本诚惶诚恐的众人都放松了下来,静心品尝美味,而就在这时。 清安院迎来了那位不速之客。 “春华君?”嬴抱月听到通报有些惊讶。 但好不容易进门的姬嘉树更惊讶。其他人他都有猜测,但他没想到那两个男人居然也会在。 看着桌边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姬嘉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他也会在这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庆祝 就在这时注意到姬嘉树的目光,李稷抬起头,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撞上,静静对视。 一边的姬清远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疑惑地在这两人之间逡巡。 姬嘉树居然会在晚上突然拜访清安院,这一点已经足够奇怪,但更让姬清远没想到的是,姬嘉树一进来第一眼看的却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东吴护卫。 虽然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身上的气息不太寻常,但姬清远却想不出来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嘉树?”姬清远站起身,“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姬嘉树收回目光回过神来,看向满桌子神情各异的人,一时语塞。他看着姬清远身边姬安歌神情紧张,恐怕是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顶着这样的目光,姬嘉树越发难以开口。 这一时冲动过来是过来了,但他该怎么说?这大晚上的,他难道要说实话,他其实……是想来蹭饭的? “公子……”姬嘉树身边的季四偷眼看向僵住的少年,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怎么站在门口,”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季四一个激灵,转身却看到那个之前他只是远远望见过的那个少女。 前秦长公主。 等等,前秦长公主居然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季四愣愣看着面前的少女,恍然想起之前只在少数下人中传起的,前秦的那位公主其实没有任何架子,对待下人们的态度不知比那位还不是公主的叶小姐好多少倍的传言。 而此时面前的圆桌上,季四刚刚发现,居然有两个下人模样的男女就坐在公子小姐身边。 听到她的声音,姬嘉树转身,发现嬴抱月站在他身后,一手搭在季四肩膀上,一手正端着一叠点心。 “姬公子,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先拿了这些,”嬴抱月轻轻推了推季四的肩膀看向姬嘉树,“既然来了,带你的人进去坐吧,吃点东西。” 姬嘉树一怔,刚刚他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她,是因为她去为他拿这些了吗? “公子我……”季四看着姬嘉树有些不知所措,“我先下去……” “我这边所有人坐一张桌,来了就入乡随俗吧,”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将盘子递到他手中,“所幸椅子是足够的。” “好,”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姬嘉树微微深吸看一口气,接过带着温度的盘子,看了眼季四,“既然殿下如此说,你就坐过去吧。” “小人谢……谢殿下。”季四战战兢兢坐到了那个中年校尉身边,看着自家公子坐到了……那个戴着面具的古怪男人身边。 “嘉树,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姬清远看着坐下的弟弟,微微蹙眉。 “我难道一定要发生什么事,才能到这儿来么?”姬嘉树一边端详着碟中的糕点,一边回答道。 “当然不是,”姬清远道,他看向不远处在煮茶的嬴抱月的背影,目光微深。 “你莫不是闻到香味跑来的吧?”下一刻他定了定心神道。 “可以这么说,”姬嘉树笑起来,端详着眼前的糕点,“这就是大哥你小时候和我提起过的糕点吧?” 姬清远一愣,想起来他小时候闲得无聊的时候,的确和姬嘉树提起过他母亲和林抱月为他做过的这种糕点。 却没想到姬嘉树居然还记得。 “没想到殿下会做,”姬嘉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嬴抱月,“果然是前秦那边特产的点心么。” 前秦特产? 正在煮茶的嬴抱月手一顿,背对着桌子神情微妙。 上上辈子没穿之前,她是听师父兴致勃勃说起过作法,尝试着做出来的。而某位大司命也没想到她只是听了一遍做出来的东西会比吃过的本尊做出来的还要好,至此大司命林书白含泪放弃了制作,想吃就找她。 顺便一提,最开始是用兽奶鸟蛋和磨碎的麦芽糖制作的,那味道实在是……非常野性的味道。 当然这辈子穿了一遭,嬴抱月自然清楚了这糕点其实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蛋糕有朝一日会被当成前秦特产…… “茶煮好了,”嬴抱月心底失笑,将煮好茶倒入茶壶,看着远处的几位姑娘们心想等这阵子忙完了,是不是要开发几款奶茶给她们尝尝。 “殿下,我来端吧!”不远处姚女官实在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冲了过来。 “好,给你一半,其他人别再站起来了,人够了。”听嬴抱月一说,桌边又站起来的几人才又坐了回去。 季四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第一次觉得在这里,平素他在国师夫人院子看到的密密麻麻大大小小无数下人很多余。 “来,这是你的。”这时嬴抱月走到桌边将一盏茶递给他,一瞬走神的季四回过神看到眼前的画面头皮一炸,他手忙脚乱去接,却一时慌乱手掌没碰到茶盏,向那个少女的手腕扬去…… “明月!” “姐姐!” 啪的一声,季四愣愣看着眼前的画面,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那个女子手腕的瞬间,桌上好几人瞬间色变,而对面的姬嘉树在一瞬间探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没能再向前一寸,而那个女子端着的茶盏微微抬高了一寸,移开了手腕。 “殿……殿下,小人冒犯,罪该……” 季四额头渗出汗珠,但他还没说完,眼睛的少女却笑了笑依旧把茶盏放到了他的面前。 “不是冒犯,不用担心,”嬴抱月看了一眼自己包裹着布条的手腕,“只是我这里有伤,所以刚刚周围反应才大些。” 听到她这么说,周围见过她手腕的几人,神色更加复杂。 “有伤?”没见过的姬清远愕然开口,看向嬴抱月,“什么伤?疼吗?” 嬴抱月笑了笑看着他道,”不疼。“ 然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一边一直一言未发的李稷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得嬴抱月心惊胆战。 但出乎嬴抱月意料,曾说过从不说谎的李稷在饭桌上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个小插曲结束,整场饮宴轻松愉快地进行了下去。 “还剩三块,谁要?”亥时的滴漏敲响,嬴抱月看着盘子中最后的三块蛋糕问道。 姬清远立即举手,嬴抱月递了一块给他,姬嘉树紧随其后,第二块告罄。最后一块没人领走,嬴抱月想了想,用公筷夹到归辰碟中。 “明月?”原本希望她自己吃的归辰一愣,却只听面前少女笑道。 “你可要多吃点,我们明天还要去干大事。” 干大事? 姬嘉树庆幸他刚刚已经吃完了,免去了被噎到的风险,此时听到这个女子的话他心中忽然腾起不好的预感。 毕竟明天会发生的大事……可就只有一件。 后天就是众人战第二轮马球赛,而明天是各国队伍最后一次集团合练的日子。 这个女子要去干的大事……或者说她能干出来的大事…… “明月,话说我们明天到底是要去做什么?”这时归辰看着抱着茶碗的少女问道。 “当然是……”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摩擦声,嬴抱月将茶碗放到了桌子上,看着一桌疑惑的目光笑起来。 “那当然是……” 眼前少女莞尔一笑。 “去砸场子。” 第二百三十七章 第一 “砸……” 就在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后,桌边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要是放在之前,这里恐怕也没几人会把这个女子说的话当真,但经过这几天的洗礼…… 桌边人少年少女们神情各异,唯独季四还在发愣,他实在没法把刚刚还在安静煮茶的那个少女和一脸微笑说出如此危险的话的人对上号。 想来公主殿下肯定是在……开玩笑吧? 季四一边如此作想一边点头,他之前陪姬嘉树去参加过不少茶会和饮宴,只要有他家公子在,当日的夫人小姐们之间都会格外热闹。 哪怕小姐们和公子们不在一处,女子们谈笑声都会远远传来,时不时还有惊人之语。他站在姬嘉树边注意力时不时都会被吸引过去,实在是想不出自家公子是怎么做到纹丝不动的。 而往往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后,最后亭子里一定会有贵女掩口而笑,“当然,小女说笑的。” “真真你这张嘴呀,每次春华君来都不老实,”那贵女身边也定会有女伴扑上来撕她的嘴,“你看人春华君都看过……” 春华君并没有看过来。 亭子里姑娘们似嗔似怒地打闹着,趁机大胆地向公子们那边看过去……然后陷入僵硬。 姑娘们会发现事情并没有像她们事先排练的那样发展。 明明待人那么温和有礼,让她们分外自信,然而她们无论发出什么动静春华君都充耳不闻。 每到这个时候,女眷那边都会陷入一阵说不下去的尴尬。 季四吃着糕点回忆着,每当他家公子在的时候,女眷们都会变得爱开玩笑,所以这位嬴氏公主也定是如此。 季四配合着笑话憨笑着抬起头,却发现桌边一圈人,只有他笑了出来。 而他家公子,坐在一边一手扶额,脸上神情一言难尽。 完全不像是之前对那些贵女们的笑话毫无反应的模样,反而大相径庭。 “殿下,”姬嘉树心中叹了口气看向嬴抱月,“你想做什么?你不会……” 不会乱来吧? 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出口,总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砸场子啊……”坐在嬴抱月身边的归辰愣了愣随后笑起来,“刀山火海,我陪你去。” “不过你的身体……”归辰有些担忧地看向嬴抱月。 就在姬嘉树感到身边那个戴着面具整晚让人联想起石像的男人忽然抬起了头。 “嗯,没事,我已经做好准备,”嬴抱月握了握拳笑道,“这两天我可不是白睡的。” 她看向桌上被所有人都吃完的碗碟笑起来,“今夜也算庆祝第一轮结束,等第二轮拿到第一,我再请大家吃火锅。” 庆祝。 第一。 姬嘉树闻言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少女,她今晚是在庆祝,也是在为了明天积蓄力量。 然而第二轮拿到第一…… 姬嘉树隔着茶水的蒸汽,看着对面神情认真丝毫不作伪也不开玩笑的少女。 在热气喧腾的桌边,那个在众人战第一轮垫底的少女却说她第二轮要拿第一。 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是一句在修行者中说出会被笑掉大牙的话,此时桌边除了他和他带来的季四,其他少年少女脸上却没什么震惊。 “第一啊,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敢说。”赵光耸肩叹道。 “大哥,火锅是什么?”这是归离。 “说是北方传来的一种吃食,我也没吃过……” “我想尝尝看,不过姐姐你能拿到第一吗?很难吧……” 这根本不是一句很难就能形容的事情。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桌边的少女,“你的伤没好,第一什么的……” “这不是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坐在桌边的嬴抱月看向他,认真道,“我只能拿第一。” “不是吗?姬公子?” 姬嘉树一怔。 对于第一轮垫底的嬴抱月而言,第二轮的成绩的确极其重要。如果想要最终登上最高的那个位子,第二轮的好成绩的确是必不可少的,然而…… 第一轮成绩不行就必须第二轮拿第一,这意味着……她还没有放弃吗? 放弃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姬嘉树定定看着嬴抱月,如果是一般人,众人战第一轮垫底,最终还想拿魁首其实等于已经没希望的,此时早该放弃了。 “怎么,”嬴抱月看着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少年,笑了笑道,“不爱吃火锅吗?” “不是这个,”姬嘉树摇了摇头,深深地看着面前少女,“我说过,你拿魁首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不是渺茫,而是近乎不可能。 他当年在境界高于绝大部分参加者的情况下,每一轮的成绩都名列前茅,有三轮拿了第一,最终才拿到了魁首。 可眼前这个少女,不说实力能绝对压制,第一轮还拿到了一个如此惨烈的成绩,就算换做他,此等情况他都没自信敢说还能拿到魁首。 然而眼前这个女子…… “渺茫?”然而面对他的话嬴抱月笑了笑道,“渺茫又不是不可能。” “本就是不可……” 然而姬嘉树这次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眼前的女子笑了笑道,“如果接下来的每一轮都能拿到第一,就还有可能不是吗?” 姬嘉树的话猛地僵在了嘴边。 接下来的每轮,都拿到第一? 他耳边回荡着这句话,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因这女子说的话太过可怕,毕竟哪怕是他当年也并非所有项目都拿到了第一。 只要是修行者,都有各自偏向的剑法流派,都有各自擅长和不擅长的事。 哪怕是再强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无所不能。 然而姬嘉树很清楚,这个女子在众人战第一轮中其实是可以拿到第一的。而她如果说接下来的每一轮都要拿到第一的话,意味着她本准备所有轮,都拿到第一? 诚然如她所说,即便第一轮成绩垫底,但如果接下来每一轮她都能拿第一的话,她也许真的可以……成为魁首。 也许真的可以。 然而,这是能做到的吗? 不光受个人的能力限制,还有各方势力的扑杀阻拦,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到底要如何做到? 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是个会开玩笑的人倒也罢了,但偏偏他还知道,她不是在说笑。 “都拿第一……”而一边的赵光、姬清远和归辰也面露怔然,想来同样震惊和不敢想,看着他们姬嘉树庆幸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显得他没那么大惊小怪。 所有人看着嬴抱月说不出话来。 这个女子真的很容易让他们无话可说,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 但即便如此,桌边的氛围却并不沉重,更多佳肴登场,这场独特的团宴继续进行了下去,看着周围其他人看着她的目光,姬嘉树觉得也许他们在心底深处,也有些隐隐的期盼。 这个女子,到底还会带来什么样的奇迹。 “多谢款待,”不知不觉都快到三更之时,这场团宴才结束。姬嘉树原本只是打算来看看,却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从头吃到尾,站在清安院西院门口看着姬清远姬安歌嬴抱月他简直有点不好意思。 “晚安,姬公子。”嬴抱月看着他笑道。 姬嘉树最后看了她一眼,同样道了一声晚安,准备转身离开,但就在这时东吴继子和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经过嬴抱月身边,这时赵光忽然开口对嬴抱月笑道,“殿下,不送我们回去吗?” 姬嘉树脚步一顿。 从清安院西院到东院有几步路,需要人送? 嬴抱月眸光一顿,落到赵光身边沉默的人身上,沉吟了一下道,“好。” 姬嘉树忽然就不想走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追逐 (内含防盗章节,一个小时后替换) 当然这个想法不过在姬嘉树脑海中一闪而逝,最终宴席散去,各人各回各屋。 姬清远回到东院,抬头看了一眼院中枣树下的嬴抱月和东吴来的那两人,他的目光掠过李稷,后又看了看李稷身边的赵光,眉心略略舒展静静离开了窗边。 而就在他离开之时,枣树下的赵光却也离开了,独留嬴抱月和李稷两人。 “你是……有什么想和我说么?”嬴抱月看着开口说送的那个人自己离开的背影,看向一边的李稷。 李稷没有说话,随后顿了顿看向她,“你似乎想说些什么。” 不然她不会答应赵光的胡闹。 “的确有,”嬴抱月笑了笑道。 (后为防盗) “砸……” 就在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后,桌边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要是放在之前,这里恐怕也没几人会把这个女子说的话当真,但经过这几天的洗礼…… 桌边人少年少女们神情各异,唯独季四还在发愣,他实在没法把刚刚还在安静煮茶的那个少女和一脸微笑说出如此危险的话的人对上号。 想来公主殿下肯定是在……开玩笑吧? 季四一边如此作想一边点头,他之前陪姬嘉树去参加过不少茶会和饮宴,只要有他家公子在,当日的夫人小姐们之间都会格外热闹。 哪怕小姐们和公子们不在一处,女子们谈笑声都会远远传来,时不时还有惊人之语。他站在姬嘉树边注意力时不时都会被吸引过去,实在是想不出自家公子是怎么做到纹丝不动的。 而往往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后,最后亭子里一定会有贵女掩口而笑,“当然,小女说笑的。” “真真你这张嘴呀,每次春华君来都不老实,”那贵女身边也定会有女伴扑上来撕她的嘴,“你看人春华君都看过……” 春华君并没有看过来。 亭子里姑娘们似嗔似怒地打闹着,趁机大胆地向公子们那边看过去……然后陷入僵硬。 姑娘们会发现事情并没有像她们事先排练的那样发展。 明明待人那么温和有礼,让她们分外自信,然而她们无论发出什么动静春华君都充耳不闻。 每到这个时候,女眷那边都会陷入一阵说不下去的尴尬。 季四吃着糕点回忆着,每当他家公子在的时候,女眷们都会变得爱开玩笑,所以这位嬴氏公主也定是如此。 季四配合着笑话憨笑着抬起头,却发现桌边一圈人,只有他笑了出来。 而他家公子,坐在一边一手扶额,脸上神情一言难尽。 完全不像是之前对那些贵女们的笑话毫无反应的模样,反而大相径庭。 “殿下,”姬嘉树心中叹了口气看向嬴抱月,“你想做什么?你不会……” 不会乱来吧? 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出口,总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砸场子啊……”坐在嬴抱月身边的归辰愣了愣随后笑起来,“刀山火海,我陪你去。” “不过你的身体……”归辰有些担忧地看向嬴抱月。 就在姬嘉树感到身边那个戴着面具整晚让人联想起石像的男人忽然抬起了头。 “嗯,没事,我已经做好准备,”嬴抱月握了握拳笑道,“这两天我可不是白睡的。” 她看向桌上被所有人都吃完的碗碟笑起来,“今夜也算庆祝第一轮结束,等第二轮拿到第一,我再请大家吃火锅。” 庆祝。 第一。 姬嘉树闻言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少女,她今晚是在庆祝,也是在为了明天积蓄力量。 然而第二轮拿到第一…… 姬嘉树隔着茶水的蒸汽,看着对面神情认真丝毫不作伪也不开玩笑的少女。 在热气喧腾的桌边,那个在众人战第一轮垫底的少女却说她第二轮要拿第一。 “砸……” 就在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后,桌边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要是放在之前,这里恐怕也没几人会把这个女子说的话当真,但经过这几天的洗礼…… 桌边人少年少女们神情各异,唯独季四还在发愣,他实在没法把刚刚还在安静煮茶的那个少女和一脸微笑说出如此危险的话的人对上号。 想来公主殿下肯定是在……开玩笑吧? 季四一边如此作想一边点头,他之前陪姬嘉树去参加过不少茶会和饮宴,只要有他家公子在,当日的夫人小姐们之间都会格外热闹。 哪怕小姐们和公子们不在一处,女子们谈笑声都会远远传来,时不时还有惊人之语。他站在姬嘉树边注意力时不时都会被吸引过去,实在是想不出自家公子是怎么做到纹丝不动的。 而往往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后,最后亭子里一定会有贵女掩口而笑,“当然,小女说笑的。” “真真你这张嘴呀,每次春华君来都不老实,”那贵女身边也定会有女伴扑上来撕她的嘴,“你看人春华君都看过……” 春华君并没有看过来。 亭子里姑娘们似嗔似怒地打闹着,趁机大胆地向公子们那边看过去……然后陷入僵硬。 姑娘们会发现事情并没有像她们事先排练的那样发展。 明明待人那么温和有礼,让她们分外自信,然而她们无论发出什么动静春华君都充耳不闻。 每到这个时候,女眷那边都会陷入一阵说不下去的尴尬。 季四吃着糕点回忆着,每当他家公子在的时候,女眷们都会变得爱开玩笑,所以这位嬴氏公主也定是如此。 季四配合着笑话憨笑着抬起头,却发现桌边一圈人,只有他笑了出来。 而他家公子,坐在一边一手扶额,脸上神情一言难尽。 完全不像是之前对那些贵女们的笑话毫无反应的模样,反而大相径庭。 “殿下,”姬嘉树心中叹了口气看向嬴抱月,“你想做什么?你不会……” 不会乱来吧? 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出口,总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砸场子啊……”坐在嬴抱月身边的归辰愣了愣随后笑起来,“刀山火海,我陪你去。” “不过你的身体……”归辰有些担忧地看向嬴抱月。 就在姬嘉树感到身边那个戴着面具整晚让人联想起石像的男人忽然抬起了头。 “嗯,没事,我已经做好准备,”嬴抱月握了握拳笑道,“这两天我可不是白睡的。” 她看向桌上被所有人都吃完的碗碟笑起来,“今夜也算庆祝第一轮结束,等第二轮拿到第一,我再请大家吃火锅。” 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是一句在修行者中说出会被笑掉大牙的话,此时桌边除了他和他带来的季四,其他少年少女脸上却没什么震惊。 第二百三十九章 狂风 最新网址:. 区区一个垫底的!” “女人居然跑到马球场上来?来错地方了吧?” 少年们哈哈大笑。 在夏日灼热的日光下,南楚最大的马场上少年们目光骄横,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嘲笑着站在马场的围栏外纤弱的少女。 而就在在他们的嘲笑声中,不远处有两个队伍正好开始了对战,大地颤抖传来轰鸣声,马蹄阵阵策马嘶鸣,马场上尘土飞扬,在激烈的冲撞中,平素看上去再文质彬彬的少年们都变得剽悍起来。 马蹄嘶鸣,还有血与肉的碰撞。 在骨头折断的声音中,不远处一些坐在看台上,想要一睹本次初阶大典年轻修行者们风采的夫人小姐脸色都变得煞白起来。 “这……” “这马球怎么如此……” “这也太野蛮了……” 有旁观的贵女们愕然开口。 而看着远处女眷们苍白的脸色,有瘦弱的少年面露怯意,但也有不少人面色血红兴奋起来,亢奋地注视着尘土飞扬的马场。 真正的马球,或者说修行者参与的马球,和那些贵女们想象中的那些公子小姐们嘚嘚骑着马挥杆悠闲打球笑闹的画面完不同。 马球是一项非常激烈又危险的运动。 毕竟哪怕是人与人在高速奔跑之后冲撞都伤筋动骨,更遑论冲击力不知大了多少倍的烈马。 从马球诞生之初,就有不少人因玩马球而伤残甚至丧命的。 但这强烈的危险性,也给马球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而这份刺激和血腥对普通人而言往往太刺激了一些。 连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十六匹马一起高速奔跑的画面,看着那如果躲闪不及就会被生生撞碎的力道,他都忍不住想要退后一步。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身边忽然响起一声讥笑声。 “刺激吗?”一位少年骑着一匹黑头大马前来,隔着木栏似笑非笑地看着嬴抱月和归辰,这人的手臂上绑着代表前秦的黑色布带,正是归辰的熟人,前秦霍氏嫡长子霍湛。 归辰仰头看了骑在马上一脸骄矜的霍湛一眼,身侧双拳握紧。 而面对他的沉默,霍湛却不以为意,再次开口。 那少年意有所指地看向不远处凉棚下惊叫的女眷们,“不过这对女眷而言恐怕太刺激了一点。” (后为防盗) “区区一个垫底的!” “女人居然跑到马球场上来?来错地方了吧?” 少年们哈哈大笑。 在夏日灼热的日光下,南楚最大的马场上少年们目光骄横,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嘲笑着站在马场的围栏外纤弱的少女。 而就在在他们的嘲笑声中,不远处有两个队伍正好开始了对战,大地颤抖传来轰鸣声,马蹄阵阵策马嘶鸣,马场上尘土飞扬,在激烈的冲撞中,平素看上去再文质彬彬的少年们都变得剽悍起来。 马蹄嘶鸣,还有血与肉的碰撞。 在骨头折断的声音中,不远处一些坐在看台上,想要一睹本次初阶大典年轻修行者们风采的夫人小姐脸色都变得煞白起来。 “这……” “这马球怎么如此……” “这也太野蛮了……” 有旁观的贵女们愕然开口。 而看着远处女眷们苍白的脸色,有瘦弱的少年面露怯意,但也有不少人面色血红兴奋起来,亢奋地注视着尘土飞扬的马场。 真正的马球,或者说修行者参与的马球,和那些贵女们想象中的那些公子小姐们嘚嘚骑着马挥杆悠闲打球笑闹的画面完不同。 马球是一项非常激烈又危险的运动。 毕竟哪怕是人与人在高速奔跑之后冲撞都伤筋动骨,更遑论冲击力不知大了多少倍的烈马。 从马球诞生之初,就有不少人因玩马球而伤残甚至丧命的。 但这强烈的危险性,也给马球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而这份刺激和血腥对普通人而言往往太刺激了一些。 连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十六匹马一起高速奔跑的画面,看着那如果躲闪不及就会被生生撞碎的力道,他都忍不住想要退后一步。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身边忽然响起一声讥笑声。 “刺激吗?”一位少年骑着一匹黑头大马前来,隔着木栏似笑非笑地看着嬴抱月和归辰,这人的手臂上绑着代表前秦的黑色布带,正是归辰的熟人,前秦霍氏嫡长子霍湛。 归辰仰头看了骑在马上一脸骄矜的霍湛一眼,身侧双拳握紧。 而面对他的沉默,霍湛却不以为意,再次开口。 那少年意有所指地看向不远处凉棚下惊叫的女眷们,“不过这对女眷而言恐怕太刺激了一点。”“区区一个垫底的!” “女人居然跑到马球场上来?来错地方了吧?” 少年们哈哈大笑。 在夏日灼热的日光下,南楚最大的马场上少年们目光骄横,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嘲笑着站在马场的围栏外纤弱的少女。 而就在在他们的嘲笑声中,不远处有两个队伍正好开始了对战,大地颤抖传来轰鸣声,马蹄阵阵策马嘶鸣,马场上尘土飞扬,在激烈的冲撞中,平素看上去再文质彬彬的少年们都变得剽悍起来。 马蹄嘶鸣,还有血与肉的碰撞。 在骨头折断的声音中,不远处一些坐在看台上,想要一睹本次初阶大典年轻修行者们风采的夫人小姐脸色都变得煞白起来。 “这……” “这马球怎么如此……” “这也太野蛮了……” 有旁观的贵女们愕然开口。 而看着远处女眷们苍白的脸色,有瘦弱的少年面露怯意,但也有不少人面色血红兴奋起来,亢奋地注视着尘土飞扬的马场。 真正的马球,或者说修行者参与的马球,和那些贵女们想象中的那些公子小姐们嘚嘚骑着马挥杆悠闲打球笑闹的画面完不同。 马球是一项非常激烈又危险的运动。 毕竟哪怕是人与人在高速奔跑之后冲撞都伤筋动骨,更遑论冲击力不知大了多少倍的烈马。 从马球诞生之初,就有不少人因玩马球而伤残甚至丧命的。 但这强烈的危险性,也给马球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而这份刺激和血腥对普通人而言往往太刺激了一些。 连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十六匹马一起高速奔跑的画面,看着那如果躲闪不及就会被生生撞碎的力道,他都忍不住想要退后一步。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身边忽然响起一声讥笑声。 “刺激吗?”一位少年骑着一匹黑头大马前来,隔着木栏似笑非笑地看着嬴抱月和归辰,这人的手臂上绑着代表前秦的黑色布带,正是归辰的熟人,前秦霍氏嫡长子霍湛。 归辰仰头看了骑在马上一脸骄矜的霍湛一眼,身侧双拳握紧。 而面对他的沉默,霍湛却不以为意,再次开口。 那少年意有所指地看向不远处凉棚下惊叫的女眷们,“不过这对女眷而言恐怕太刺激了一点。” :。: 最新网址:. 第二百四十章 夺取 风不知从何而起。 南楚国师府里,呼啸的风声将窗户吹得啪嗒作响。 夕阳西下,清安院东院正伏案读书的姬清远闻声一怔,抬起头看向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窗框。 “大哥。”这时门口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姬清远看向门口跨过门槛进来的姬安歌。 “安歌。”姬清远看着难得主动来到他自己院子里的妹妹,“怎么了?” 沐浴在夕阳下,姬安歌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姬清远,“马上天就要黑了。” “嗯,”姬清远看着窗外夕阳,点了点头,“这一天过的还真是快。” 那个女子早上离开的背影还历历在目,不知不觉,她带着那个护卫走了就快一个白天了。 听到姬清远的话,姬安歌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边还没消息吗?” 姬清远很清楚妹妹在问什么消息,他摇了摇头,“信鸽那边还没传来消息。” “还没有?”姬安歌眼中露出一丝担忧,都整整一天了,到现在一个消息都无,那个女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要找人对打,连打三个现在也该打完了,不会是根本什么都没能做到,太过羞愧找地方躲起来了吧? “是啊,也不知她到底做了什么那么久,”姬清远低头看向他看了一天但还没有翻过去一页的书,“早知道干脆我们也一起去凑个热闹。” 那个女子离开前说不是正式的比赛,没什么好看的,不用他们这些人跟着去看,他就没有去。但此时姬清远不免有些后悔。就算不是正式的,能看到那个女子今生第一次骑马与人对抗,应该也非常有意思。 然而听到姬清远的话,姬安歌却睁大眼睛,蹙眉看向她的兄长。 “一起去?可殿下去的那个地方是……马场吧?”她一脸古怪地看着姬清远。 “大哥你去马场到底是要做什么?我记得你不是……” 姬安歌狐疑地看着姬清远道。 “你不是最害怕马么?” 姬清远闻言一个激灵,姬安歌就知道她的记忆没出问题。她默默注视着面前额角渗出几滴冷汗的姬清远。 是的,她这位为了她能上天入地的大哥最大的弱点是…… 害怕马。 年轻的世家公子大都喜欢骑马,但自小从姬安歌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姬清远骑马,连坐马车都是能往后就往后坐,后来长到十八岁后才逐渐克服,但还是能不骑马就不骑马。 也好在他们小时候没几次外出机会,当时她也就没发觉。后来她长大意识到不对劲之时,追问姬清远他才坦白,说他其实是一直害怕马。 姬安歌很清楚,能让姬清远放弃所谓长兄的面子坦白,证明这害怕已经刻入了本能,是货真价实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害怕马的人却提出要去马场,又是来的哪一出? 看着妹妹质疑的目光,姬清远不禁苦笑。 “我害怕马是因为我小时候被马踢过。”他摊了摊手解释道。 而且不止一次。 都怪那个人骑的马一匹比一匹凶悍…… “不过虽然我害怕马,”姬清远笑了笑道,“但你大哥我却很喜欢看别人骑马。” 尤其是那个人骑马。 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看那个人骑马了。 没错,姬清远心道,他到现在依旧喜欢。 “今日错过了没办法,”姬清远看着姬安歌笑道,“明天不管那位殿下说什么,我可一定要去看看。” 姬清远双眸发亮。 明天他就要去梦回童年。 “明天?”然而姬安歌闻言一愣,“大哥你真的觉得她……” 她能拿到明天参加马球赛的名额吗? 昨夜在饭桌上,那个女子说要去砸场子,听起来十分霸气,但姬安歌其实并不相信。 不相信那个女子真的能在骑马上和那些男子匹敌,甚至打败训练已久的前秦队伍中其他的佼佼者。 她之前逢年过节的时候,也跟在女眷后看过几场马球,满地到处都是的强有力的马腿给她留下了很大印象。虽然她不了解马球,但她很清楚和其他对战不同,马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提升的,也不是靠毅力就能解决的。 就像内地的修行者不管怎么练,都没有北方游牧民族的那般强大。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向来都是北魏和后辽争夺第一第二,都没其他国家什么事。 姬安歌实在不明白,兄长对那个女子的信任来自何处。 “殿下的境界不算高,难以压制对手,”她皱眉看着姬清远,“大哥你到底为什么觉得她能做到?” 那个到底要如何取得胜利,让嬴珣回心转意? 她就不提马术了,毕竟公主出门都是坐马车的,哪怕有几个女眷会骑马,但根本谈不上懂什么马术。 所谓马术没有经年累月在马背上的洗礼是培养不出来的。 姬安歌实在不明白自家兄长对那个女子的自信来自何处。 “我为什么觉得她能做到?” 在暮色中,姬清远看着目光灼灼满脸不解的妹妹微微一怔,托着下巴沉吟道。 问题是。 他从一开始就没觉得那个少女会做不到。 毕竟如果单论马术。 姬清远忽然想起他小时候在大秦军营中曾经听说过的一句话。 那就是。 昭阳郡主,勇冠三军。 天下无双。 …… …… 就在清安院中姬氏兄妹正在对话之时,姬嘉树孤身一人坐在他院中的书房里,也有些心神不宁。 他提起笔,却久久没有落下墨,只得低下头静静看着案上摊开的诗集。 “分曹决胜约前定,百马攒蹄近相映。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 独自一人坐于室中,但姬嘉树的眼前却浮现出滚滚烟尘,马蹄踏碎虚空,血水汗水交杂,在肉体和马身的缝隙里,八宝鎏金球咕噜噜直转,追上去狠狠一击,旁边却又伸出一柄别人的长剑! “轰!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雷鸣,猛地将姬嘉树从马球场上的回忆中唤回。 他猛地一个激灵,怔怔看向面前诗句,却又仿佛看到之前靠在案边的那个少女的身影。 “嬴……” 夜色渐渐显现,忽然外面再一次响起一声炸雷! “公子!换了!换了!”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书童的高喊声。 砰的一声,姬嘉树身后的椅子倒在地上,但他顾不得去扶一把推开了窗户。 “什么换了?”他看着举着一张信笺冲进院子里的季四,“谁换了?南楚的队伍出事了?” “不是,是,是前秦……”季四跑得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但他死死看着面前的姬嘉树,“前秦参加众人战第二轮的人选换了!” 居然真的……换了? 换了谁? 姬嘉树愕然睁大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换了谁?” 她到底……做了什么? “换了公主殿下!” 季四目光灼灼,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胸中热血沸腾,他挺直腰杆大声无限感慨激动地开口道。 “公主殿下连挑六人,夺得了两个参加的名额!” 第二百四十一章 明谋 窗外彻底暗了下来,雷声一声比一声的炸烈,狂风拍打着窗框。 就在季四说完这句话之时,伴随着一道明亮的闪电,天上啪嗒啪嗒掉下豆大的雨珠。 “哎哟……”季四被打了个正着,姬嘉树往后让了一步,“进来吧。” “谢谢公子。” 季四拍打着脑门上的水珠,那有雨也有汗。窗外风声大作,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大颗的雨珠猛地打在地上腾起一片片水雾。 “公子,我跟你说……”季四甩着脑袋上的水珠喘着气忍不住开口,姬嘉树兜头丢给他一条布巾。 “好了,擦干慢慢说,我又没那么急。” “谢谢公子,”季四擦着脑袋,偷眼看着站在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雨雾的姬嘉树。 没那么急…… 他瞥了一眼刚刚被姬嘉树大力推开现在还在颤抖的窗框,将心中的想法咽下去。毕竟刚刚第一次看到窗户被如此推开,他还担心继院门之后,自家公子的院子里连窗户都要没了。 “好了,你到底打听到了什么?”姬嘉背对着他问道,看着窗外的大雨,他眼前忽然浮现出第一次在稷下学宫的擂台上看到那个浑身被雨水浸透的少女的身影。 他闭了闭眼睛,转身看向季四,“一切到底是怎回事?” 姬嘉树尽量让自己声音放的平缓,“前秦换人是怎么回事?” 他顿了顿道,“两个名额还有……连挑六人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亢奋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季四,姬嘉树心底升起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预感,连挑六人…… “咦?公子你的凳子……”然而季四忽然看到刚刚姬嘉树起身太急带倒的椅子,跑过去扶,而看到地上那椅子姬嘉树脸上神情险些破功。 “公子你上午让我跟上去打听消息,小人就一直待在马场看观看,”这时季四迅速回到了位置开口交代道,“前秦真的换了参加明日第二轮马球赛的修行者。” “换的那个人主要就是公主殿下,”季四看着姬嘉树道,言语中还控制不住情绪,“两个名额,就在于公主殿下不光是自己,还为那位护卫归公子拿到了名额。” “还为那个护卫……”姬嘉树看着窗外的雨雾,放在窗棱上的手指慢慢地收紧。 “那个连挑六人……”他转身看向季四,“是因为这个?” “是啊!不愧是公子!居然能猜到!” 季四闻言激动起来,“公主殿下当时说想参加明日的马球战,但嬴珣公子说人都选好了没她的位置,公主殿下就提出前秦有一个德不配位不服者可以向在位者挑战的传统。” 姬嘉树闻言有一瞬的出神,这个传统他也知道。不如说不光是在前秦,在实力为尊的修行界,这个规则也是行的通的。 就比如当初稷下学宫各院的大师兄,这个位置其实并不固定。每个大师兄都要不断接受下面上来的新弟子的挑战,如果败北就会失去这个位置。 德不配位,能者居之。 这本是修行者世界中的最高准则。 而最先将这样的规则和思维根植于修行者心中的,就是一统天下的秦帝国开国皇帝,太祖皇帝嬴帝。 秦,或者说当年的前秦,之所以能作为七国中不算强的诸侯国从中期崛起,最终成为大陆霸主,从某种意义上,靠的就是军功制度和能者居之的传统。 姬嘉树看着院中水雾,因为年纪阅历他并没有见过当年秦统一大陆的王者之师,但他曾经听说过,当年在秦军中,队伍中的小兵甚至有资格挑战长官,只要他觉得那个将领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能越级挑战。 当然这种挑战并不是单纯的比武,且不准在战时进行扰乱军心,但秦帝国当时不论出身,高位功者能者居之的传统,的确缔造了一只虎狼之师。 “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可以说当年每一位能在秦帝国坐稳位置的将领,都有着货真价实的过硬实力。 当然,这也是当年了。 看着水雾汇在地上成为泥水,姬嘉树神情复杂。 如今的前秦显然已经失去了这样一种精神,当初在天目山那个女子的功绩就没有得到承认。而如今的前秦马球队里,据姬嘉树所知也是以世家子为主。 虽然嬴珣已经尽力协商了,但世家子本身就具有一定实力,在实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世家绝不会让步。 “公主殿下提出,如果她能在马术击球上打败至少一名前秦参加者,她应当就可以换得上场的名额。” 这个说法的确符合能者居之的说法。 一个国家要八个人,这个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整个队伍中不可能全是强者。更何况是积贫积弱的前秦,队伍中不可能全是等阶六,前秦拿不出八个等阶六来。 而只要是等阶七,那个女子就有能力击败。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 这一点姬嘉树深信不疑。 这一点已经在稷下之宴上得到了证实。 那个女子同境界无敌的传言可不是吃素的,起码姬嘉树是相信了。 然而,思及之前和那个女子的对话,姬嘉树面沉如水。 他当初反对那个女子去挑战前秦马球队,不是因为他觉得嬴抱月打不赢里面等阶七的修行者。 对那个女子而言击败前秦队伍中的一个人是完全可能的。这一切事先他能想到,毕竟一支队伍中总有短板。 但这个世界对那个女子的残酷就在于,哪怕她不比前秦上场队伍中的所有人都要弱,但她依然很难让前秦继子敢冒极大风险去用她,她的存在本身就难以服众。 “殿下先是先和一位似乎水平靠后的修行者比了马术击球,”季四气喘吁吁地说道,“然后殿下打掉了对方的剑,直接把人从马背上都掀了下来,但前秦的修行者却依旧不接受殿下出场。” 姬嘉树的手指捏紧窗棱,目光微沉。 他就知道会这样。 所以他之前才反对那个女子天真地去挑战这一切。 他承认那个女子的确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她有自信的资本,但他之前觉得这个女子实在还是太过天真。 他觉得嬴抱月恐怕以为自己能打赢一两个前秦马球队的成员,就能取而代之。 实在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当时霍公子说是那个修行者让着女人,不敢对公主下手,才会一时不查落马,”季四看着姬嘉树道。 能打赢一两个前秦修行者,就能破天荒让一个女子上场,根本就是做梦。 姬嘉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霍湛的不屑的神情和会说的话。 “而同时归公子也和前秦境界最低的一个个参加者面对面冲马击球,归公子进球数远高于对方,但前秦人还不同意让归公子出场,嫌弃归公子境界太低。” 什么能者居之。 境界低的修行者能战胜境界高的,那都不过是偶然。 平民能打赢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定是耍了下作手段。 这就是现在修行界,现在的修行者会有的想法。 姬嘉树注视着院中的水雾,神色混沌不清。 一滩烂泥。 然而…… 看着大颗大颗的水珠,姬嘉树忽然想起之前听陈子楚口中曾描述过的,那个女子从泥水中爬起的身影。 他想起季四刚刚的话,这个女子最终,取得了胜利。 “那她到底是怎么让嬴珣换人的?”姬嘉树静静看着窗外大雨滂沱。 世上永远不乏阴谋,雨水冲刷万物,而就在这时他的身边响起季四饱含着大量感情的声音。 “公主殿下在一瞬之间拔剑,向所有前秦参加者提出挑战。” 季四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女一人一剑面对无数少年的身影。 “殿下说,”季四声音有些颤抖,“既然一次是偶然,那八次定然不会。” 那个少女骑在马上微微一笑。 “我们一个个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折服 就在这一句话后,季四看到了今生从未见到过的精彩角逐。 连挑六人。 在那之后,算上她最初打败的那一个,前秦公主嬴抱月连续挑战了六位修行者。 整个过程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其中被那个女子从马背上直接掀翻的就有四人。 正如那个女子所说的一个个来,参加众人战第二路的队伍中一般会根据队员的实力地位进行排序,最强的是一号,其次是二号以此类推。 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后,她从之前霍湛口中说是不过“一时失误”败给归辰的第八人开始,逐一发起了挑战。 第八人,她已经挑战过的第七人不算,第六人,第五人,第四人…… “一直到位列前秦第二人的霍公子。”季四看着姬嘉树道。 “既然是连挑六人,那么最后前秦队伍里剩下的……” 姬嘉树看着季四微微一愣,不会吧…… 然而就是那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局。 “最后就只剩下了嬴珣公子和霍公子,”季四看着姬嘉树道。 “那当然是去砸场子。”昨夜那个少女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这时季四才深刻地认识到那个少女说的话没有一句谎言,没有一句玩笑。 何止没有一句玩笑。 好好的一个前秦马球队险些被那个女子一锅端了。 季四回想起他当时躲在围栏后看到的那一幕,就在那个女子挑战前面几人之时,所有旁观者还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毕竟前秦队伍里会打马球的本就不多,前面几个人的确要弱不少。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围观者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不好看起来。 尤其是前秦其他修行者,到了后面甚至都不想接受嬴抱月的挑战。 但这种不接受就等于直接承认,承认技不如人。 在那个女子面前露怯,有人是无法接受的。 就算那个前秦修行者不想比,红了眼的霍湛都不会允许那个修行者不比。 “霍……霍公子……” “给我拿出你的本事来,赵家的人这么没用的吗?!” 在霍湛堪称杀人的眼光下,前秦修行者只得提剑上马,然后被那个女子挑翻在马下。 “挑翻?”姬嘉树听着季四的话,愕然开口。 我的公子啊你还真没听错…… “殿下的马术……”季四挠了挠脑袋,“小人不太懂这些,但瞅着……很实用。” 实用?姬嘉树一怔。 没有华丽的动作,没有大开大合的挥剑,更没有世家子们惯常使用的那些“潇洒”技巧,季四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女策马拔剑的身影。 干净利落,剑不走空。 如果让季四来说,他就只能说出这些。 说起来简单,但如果能做到这些,是真的可怕。 姬嘉树听着眼前小童语无伦次的描述,暗暗心惊。 从挑翻这个词开始,他就觉出的了些许不对。季四的描述里,那个少女的技巧,不知为何让姬嘉树想起了他只在书本和前辈们的叙述中了解到的一种人。 那就是。 战场的骑兵。 季四话语中那个少女使用的技巧,刻在骨子中的动作,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是战场骑兵的技术? 姬嘉树为自己心中的猜测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公子?”季四看着面前忽然沉默的少年。 “没什么。”姬嘉树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她总是特别的。” 季四闻言感同身受地点头。 姬嘉树离开窗户,慢慢合上窗户,“她连挑六人后,是嬴珣叫的停?” “没错,”季四点头,“殿下赢了第六场后,已经剑指霍公子。” 他到现在还记得霍湛当时那个震惊愕然愤怒不甘交织的眼神。但之前还一味轻蔑的那个少年,面对骑在马上的剑指于他的那个少女,拔剑的手居然有一瞬的颤抖。 那位不可一世的霍大公子,大概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逼到如此地步吧。 从嬴抱月挑战到第四人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碰上比她等阶要高的等阶六修行者了。 但她却同样取得了胜利,毕竟马球不是个人的胜负,还有和马的合作。 马球赛引入初阶大典本来就是为了培养骑兵,如果那个女子的真的懂骑兵的技巧,那连先后都已经颠倒了,越阶对战……姬嘉树心有所感。 而面对这样的一个展现出根本无法抹杀其存在的强大的少女,嬴珣终于叫了停。 “阿湛,停手吧。” 嬴珣骑在马上,看着嬴抱月道,“你有资格参加明日的众人战第二轮。不需要再向我们俩挑战了。” 嬴珣不光叫停了他自己,还阻止了霍湛,同以最后一位的名额为代价,答应了归辰的进入。 “为什么嬴珣公子不愿让霍公子继续比了呢?”季四一会问道。 “因为再这么比下去,前秦的队伍就没有威信了。”姬嘉树淡淡道。 那个少女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前秦队伍捅了个底朝天。 姬嘉树看向自己的手心,想起那个少女和他的对话。 “只能拿第一吗……”他喃喃道。 真正不明白的,也许是他自己。 她一开始就都明白。 如果只是打败一个两个修行者不能获得承认,那么就一个个来。 如果有人不能明白,她就用足够的强大让他们明白。 这就是面对无数阴谋之后的,那个女子的阳谋。 连挑六人。 那位少女在初阶大典第二轮开始之前,就先创造了一个传说。 前秦真的临阵换将了。 这个消息对整个丹阳城而言都是一个大消息,然而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不过不管怎么说。 “大家都会很惊讶吧。”姬嘉树看向窗外暗暗开口。 …… …… 何止是惊讶。 消息还没有走出这个门,在最近的地方就有人正在愤怒。 在国师府南面有一个模样十分秀雅的小院,但和这个小院的外在不同,里面此时正传来各种瓷器破碎的声音。 “她居然也要去参加马球赛!?” “和大哥一起的?她也配?” 叶静姝看着满地碎片,依旧难掩心中怒意,正因她刚刚收到的消息。 “那个女人……居然要参加兄长才能参加的马球赛……”叶静姝难掩心中怒意。 “小姐…” 然而在仆人战战兢兢的声音里,盛怒的叶静姝忽然眼前一亮。 “马球,我记得是不是很容易让人缺胳膊断腿?” 第二百四十三章 那个 “小姐?” 听到叶静姝的话,正颤抖地跪在地上看着叶静姝砸东西的贴身丫鬟愕然抬起头,“您提这个是……” “就是突然想起来,”叶静姝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器,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香草,”她忽然盯着地上的丫鬟,饶有兴趣地问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哥哥,就是打马球的时候跌断了腿?” 跪在地上的丫鬟一抖,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是……”小丫鬟眼中浮现出恐惧嗫喏道,“当时大公子他们打马球人不够,曾经让奴婢的哥哥顶上去充数……” 小丫鬟眼中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马球是世家子的游戏,普通人是玩不起的。然而她兄长是叶氏嫡长子叶思远的马童,虽然是奴籍但也会骑马。叶思远作为世家子私下里喜欢和朋友打马球,有一次没凑够人数,曾强迫他兄长上场充数。 而就在那一场马球里,他大哥在双方冲撞中坠马,跌断了腿。叶家赏的那几个钱不够买药,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听郎中说就算能挺过来,她大哥的那条腿也废了,这辈子只可能是个瘸子。 “那群修行者……真是造孽哟!” 小丫鬟死死咬紧嘴唇,耳边浮现出老郎中幽幽的叹息和母亲对着哥哥痛哭的声音。 “叫你逞能!装病就是了!非要去打什么马球!” “那是我们穷人能玩的东西吗?那是吃人的东西!” 马球是吃人的东西。 当初那些公子哥们是故意在冲撞中撞断她哥哥的腿的。 只为了所谓的刺激。 小丫鬟颤抖着抬起头,看着面前叶静姝却像是想起什么好事,嘴角露出笑意。 “是啊,有人跌断腿呢,”叶静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甜甜地笑起来,“都说战场刀剑无眼,说起来这马球场上,坠马死人断腿也是常事呢。” 没错,是常事。 然而…… 看着面前笑容甜美的小姐,跪在地上的小丫鬟却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梁上升起。 “小姐……” “香草,出去找人备马车,我要回府一趟。”原本盛怒的叶静姝不知为何突然平静下来,看着她道。 “回府?”小丫鬟一愣。 叶静姝在南楚国师府待得乐不思蜀,极少会想回叶家。 “思远大哥明日就要上场,丹阳城内的贵女都等着一睹他叶家公子的风采,我这个妹妹怎么能不回去看看他,好给他鼓鼓劲,”叶静姝笑着道。 “好……奴婢、奴婢这就去……”小丫鬟低着头站起身。然而她身前叶静姝已经迫不及待地向门口走去。 外面的大雨还在下,但叶静姝看上去却格外兴奋,和上一刻还在大发脾气的样子大相径庭。 然而看着那个女子兴高采烈的背影,丫鬟香草却不知为何生生打了个寒战。 “香草,你说……” 而就在这时,站在门槛边的叶静姝突然回过头,看向她露出一个甜笑。 “万人空巷,众人追捧,这马球打好了的确能大出风头,”叶静姝拉长声音,“只不过……” 那女子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这马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打的,你说是吗?” 小丫鬟隐隐打了个寒战,握紧身侧双拳,低下头答道。 “是。” …… …… 南楚的雨下得快而急,但再大的雨幕都挡不住那个消息的传递来。 明天就是初阶大典第二轮开始的日子,经过三天的等待,整个丹阳城都在压抑着躁动。 而随着这一场大雨,原本对着手上小道消息看着明天要出场的各国队伍中的修行者名单的南楚民众们,在酒坊茶肆里,收获了新的惊喜。 古往今来,比起其他竞技,刺激热闹的球类运动都最受民众的欢迎。 比起普通百姓看不到也看不懂的初阶大典第一轮,初阶大典第二轮马球赛一直都是初阶大典中的高潮。 是民众们最喜欢的一轮。 哪怕明天才开始,各大赌坊就已经挂出了赌球的牌子,人们聚集在酒坊茶肆里对明天的比赛议论纷纷。 “南楚这边,果然还是要看叶大公子啊,叶公子自己组的马球队之前玩得也是风生水起……” “前秦的霍公子之前也组过马球队,不过被叶家的给打下去了。” “嗨,前秦人懂什么马球,这第二轮可不是投机取巧就能赢的!” “说起实力,这哪个国家能打的赢北魏……北魏人那腿活像是长在马上似的!” “第一名是北魏这是毫无悬念了,问题就是第二名会是谁。后辽这几年也不行了,咱南楚今年还是有希望的……” “不过今年北魏继子那小胳膊小腿的,不知道得不得行……” 而就在议论马球的人群中,时不时也响起别的声音。 “不管会不会打马球,按北魏继子听说被前秦公主看上了,那小白脸当的……” “你说真的?话说那前秦公主别的本事没有……” “没有……哎?” “那些人在说什么?” 喝的满脸通红的百姓们正因初阶大典第一轮中传出来的风流韵事亢奋不已,然而正在议论之时,不少人看着新传到手上的小道消息,愕然睁圆了眼睛。 看着手上的纸条里,明晃晃出现了那个刚刚他们口中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前秦公主的名字。 “女人……要参加明日的马球战?” “前秦公主,拿到了出场名额?” “前秦继子疯了吗?居然让一个女人……女……前秦公主连赢六人?” “全赢了?上马挑战赢了?” 人们谩骂着嘲笑着,但逐渐看着手上的消息沉默着。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城门忽然开了,在变小的雨幕下,驰入一队队骑马的少年郎。 丹阳城内的百姓认识他们,二轮战开始前修行者们出城演练是传统,今日清晨一队队少年打马出城还引发夹道一阵阵叫好。 但此时看着夜色里打马而归的少年郎们,挤在街边茶馆酒肆窗前的人们,神情却有些复杂。 尤其是看到前秦的队伍之时。 早上兴奋出城的少年郎们此时不少人却都神色恍惚,像是受到了巨大打击,看得旁观者都神色恍惚。 而就在下一刻,在前秦的马队后,缓缓驶入一辆简单的马车。 在看到那辆马车后,街边原本神情恍惚的人们却浑身一震,目光复杂起来。 嘈杂的街道安静下来,人们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辆马车。 只因那辆马车上。 有着南楚国师府的徽记。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女子 “雨停了。” 姬嘉树站在窗内,看向身边的季四,“她也该回来了。” “车已经到城门了,”季四看向姬嘉树,“幸亏公子你之前有让我带车去,归公子当时在马场外差点急坏了。” 季四心有余悸道。 归辰和嬴抱月是骑马出城的,季四在姬嘉树的吩咐下跟在后面,但就在他出发前的,姬嘉树忽然叫住他。 “你记得让人套俩马车,你可以先走,车在后面慢慢跟也没关系,傍晚能到就校” 马车的速度比骑马要慢上不少,季四原本不明白既然公主殿下能骑马,自家公子还让车跟着是作甚。 直到结束之后他看到在马场外抱着那个少女满头大汗的归辰,才恍然大悟。 此时那辆马车正行驶在丹阳城的大道上。 “是南楚国师府的马车。” “那就是那车里面的人就是……” “那车夫我认得,好像是春华君的车夫啊……春华君对她……” “别管车夫了!这女人真的打败了前秦六个参加马球赛的修行者?” “真的是她吗?那明的众人战第二轮她真的会参加?” “起来稷下之宴她也是打破了春华君的连胜记录,听第一轮出来的人有人当初在目山鬼打墙大阵被解除其实也有这个女子的手笔……” “什么?真的吗?这一切难道都是她做的?真的都是这个……女子?” “是嬴……是那位抱月公主?”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坐在南楚国师府的马车中,归辰看向靠在车壁上静静闭着双眼酣睡的少女。 就和之前出目山那一次一样,这人一下马就睡着了,他正在想怎么把她带回去,好在姬嘉树居然让下人带了马车来。 想起那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少年,归辰皱了皱眉头,将目光再次聚焦到面前少女的睡脸上。 车帘没有拉起,但隔着车帘他都能感受到外围百姓投在上面的热度。但更让归辰没想到的,是外面的那些议论。 他和她此时此刻坐在南楚国师府的马车中,坐在和那个少年相关的马车中,但归辰却忽然发现,人们想看的那个人,议论的那个人,只是她而已。 人们的议论声中,开始出现她的名字。 不是南楚春华君的未婚妻,不是前秦派来和亲的花瓶公主。 而是她。 那位名为嬴抱月的,创造出无数奇迹的修行者。 “抱月公主!” “公主殿下在里面吗?掀开车帘看看嘛!” “这还是第一个参加马球赛的女子呢!好歹露个面!” “话咱们这明的赌注是不是要改啊?” 归辰听着这一牵 那个女子的名字和她做过的事,终将留在所有饶心中,她从不是任何一个饶附庸。 归辰看着对面的少女,耳边忽然响起她在马场上的话。 “如果一次能是偶然,那八次定然不会。” 她所作的事,所颠覆的那些不可能,正在一点一点的改变这个世界。 此时此刻无数愕然、猎奇、质疑的目光仿都佛能穿过车帘,投到他面前的这个女子身上,但她像是从来都不在意。 她绝不放弃,绝不动摇。 而这一份坚定,终将改变比岩石还要坚硬的成见。 归辰微微掀起车帘,外面传来人们一声声的问话,虽然也许还很少,但人们已经开始期盼明日的情景。 期待明日神仙打架,到底还会发生什么奇迹。 而他也无比期盼。 期盼着明的到来。 …… …… 然而这个夜晚远比许多人想象的要漫长。 就在南楚民众挤在路边,为女子参加马球赛这个惊饶消息而争相议论之时,无人注意到夜色中,有一只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鸽子消失在夜空郑 “马球啊……” 千里之外,前秦贵阳城内,千金阁顶楼,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看完手上的消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兄妹俩兴趣还挺一致的。” “话不能这么,”坐在他身边的白发老头摇晃着脑袋,“陛下喜欢马球那就只是看看,他没那胆量往球场上跑。” “他这胆量,输他祖父百倍有余,”黑衣男子一声嗤笑,“怪不得嬴氏要亡。” “嬴氏亡是迟早的事,”白发老头摸着胡子,“但就是有些人,心不死,想各种法子要为其续命。” “看垂死之人找法子,倒也是挺有意思不是吗?”黑衣男子闻言笑起来,“嬴家儿最近在宫里看人打马球,看来是想和他的那位未来王后找找谈资嘛。” 听到“王后”那两个字,白发老头的胡子抖动了几下,随后浑浊的老眼闪动着看向黑衣男人。 “老夫还没,大人这都已经得到了消息,这让老夫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哪里,不过是阿郎最近听到了一些风声,我看着像是那嬴氏儿会做的事,看来是真的了?”黑衣人随意地道。 “自然是真的。” “毕竟以陛下的阅历,他也就只能想到这些法子,”白发老头吃吃笑起来,“陛下一直以为只要将公主嫁给南楚,南楚就会对他言听计从,再不济春华君也会和公主如胶似漆,当他好妹婿。” “没想到公主是送了,但南楚那边还是对他不冷不热,国师连婚礼都没出来主持,”白发老头嗤笑道,“陛下心里着急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这次自己亲自出马找新的盟友,”黑衣人哈哈笑起来,“本以为他只会推妹妹出去,却没想到是我冤枉他了。” “关键时刻不惜自己献身,那位也算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了,”黑衣人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不知道嬴帝在地下知道自己的孙子用这种手段把主意打到北方,会不会再活过来。” “不对,”男人掩嘴继续笑,“那人不用活过来也能知道。” “大人看来今日兴致很高啊,”面对大笑不止的黑衣人,白发老者只得干干陪笑。 “不过一码归一码,”黑衣人嘴角笑意忽然一收,“既然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另一桩婚事,看来他送出去的那位妹妹,他是没心思再管了。” “陛下一次只热衷一件事,”白发老者道,“至于那位公主……” “恐怕嬴晗日都没想到,他那个妹妹能整出这么多事来,”黑衣人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跪在地上身着软甲的将军。 “听阿夜那边死了个探子?” “是早年间插进去一个间谍,虽然作用不,但境界太低,”跪在地上的男壤,“主子知道他迟早要死,本想最后用他一次,却没想到那人那么不中用,没启用多久就被找到了。” “是吗?那的确是该死,”黑衣男人摇晃着杯中酒液。 “但就算要死,也轮不到别人来下手。”男人看向白发老者,“既然嬴晗日管不了,那南楚那边,自然有人要帮他分忧。” “也该好好管管了。” 白衣老者浑身一震,但下一刻他托着下巴眯眼笑起来道,“听南楚那边,也有人想管。” “老夫倒是会来看看,到底谁管了谁。” “是吗,那倒也精彩,”黑衣男人站在高阁顶楼,俯视着满地灯火。 “马球赛么?”他微笑着开口。 “看来倒是会很热闹。” 第二百四十五章 孤身 “要变得热闹起来了呢。” 冥冥中仿佛淬满毒一样的声音不知在何处的深渊响起。 “啊。” 黑暗中,躺在床上的嬴抱月忽然惊醒,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 嬴抱月睁开眼睛,静静看向头顶上绣着繁复花纹的床帘顶,耳边传来少女轻柔的呼吸声。 她缓缓偏过头去,看着趴在床边睡着的姬安歌。 熟悉的床顶,和熟悉的枕边人。嬴抱月感受着身下床铺的柔软,透过朦胧的床帘看向一片黑的窗外。 “清安院西院吗……” 这里正是她借住至今的临时居所,她正安安稳稳躺在睡了这么些的床上。 看色,此时应该已经是半夜了。距离她离开马球场大概过了四个时辰。 而她也睡了这么久。 虽然她睡觉的时候会保持三分清醒,但那份清醒是对危险而言的,她能连续睡上这么长时间,是身边一直有对她没有丝毫恶意的人在身边。 “是归辰把我带回来搬回床上的么……” 嬴抱月抱着盖在身上的毯子坐起身来,感受着手心熟悉的触感她低下头去,静静看着盖在身上的毯子。 她在清安院醒来,身上还盖着熟悉的毯子。 她睡的是清安院的床,但身上的这条毯子却不是清安院的东西。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手上毯子。她也认识这条毯子,这是她在姬嘉树院子里睡着时,他总是会给她盖的一条。 “放在了马车上吗?”她喃喃开口,随后在黑暗中低下头微微一笑,对身处另一个院落听不见的少年轻声开口。 “谢谢。”她低声道。 “唔……”趴在床边的姬安歌哼了一声。 嬴抱月坐在床上静静看了她一眼,随后动作轻缓地下床,将姬安歌抱回了床上,盖好被子。 “晚安,辛苦了。” 做完这些事,她轻轻掩上门,走到了撒满月光的院郑 因为傍晚下了一场大雨的缘故,夜空阔朗干净,明月高悬,月边还浮沉着几粒星子。 嬴抱月仰起头,向夜空中的星辰伸出手,透过张开的五指的缝隙看着上的月亮。然而就在调转角度时她忽然微微一怔,将手掌的往北侧微微偏移,在她的手指缝隙间出现了清安院中的那棵枣树。78中文首发 . . 还有枣树上的人影。 在从她掌心流泻出的月光中,透过五指的缝隙,嬴抱月静静看着枣树上的那个人。 不知是今夜的月色太过皎洁,月光打在厚重的青铜面具上看上去没有那么阴森,反而仿佛带着历史的厚重,弥散着亘古不变的微光。 “晚上好。” 嬴抱月放下手,看向大半夜不睡觉坐在树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你晚上不睡觉的么?” 树上的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低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道,“你醒了。” “嗯,”嬴抱月点零头。 两人间一时无话。 就在沉默了不知多久后,树上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 月光下,李稷看了一眼树下的少女轻声开口,“我在修校” 嬴抱月一怔,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回答她之前的大晚上不睡觉的话。 不过大晚上不睡觉,他又在修行? 她抬起头看着树上李稷,“你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修校” 第一次在前秦遇见他的时候,他就是如此。之后从前秦一路到南楚,每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都在修行,堪称废寝忘食。 而且晚上修行的地点还都挺独特的。 嬴抱月瞥了一眼不是第一次看到的晚上待在树上修行的男子,遏制住想要提问的心。毕竟不管怎么,待在树上还是比待在棺材里看着感觉要好…… 注意到树下少女的眼神,李稷漆黑的眸子动了动。 “这有什么,”他淡淡道,“我见过更无时无刻,连睡觉都在修行的人。” “是吗?”嬴抱月微微一怔,心中忽然腾起一股不出来的感觉。 “你怎么了?”李稷道。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压下心中莫名的感觉,“只是觉得那还真是厉害。” “当然,”李稷点头无比认真道。 嬴抱月没什么,下一刻看着树上的男人她想起了什么,“对了,昨东吴带来的药材你们回去我才发现,还没向你道谢。” 昨晚宴结束后姬安歌才向她提起东吴继子不是空手过来的,提了不少药材过来。 “赴宴本就不能空手,”李稷淡淡道,“我们承你款待,一点薄礼你不用在意。不过是邀请的突然,我们继子没时间准备别的。” 要是有充足的时间,李稷毫不怀疑赵光就算什么都没带都能从大街上挑一套首饰出来。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话是这么,但还是要感谢东吴继子的心意。” 李稷静静应了一声,“我会和他的。” 和他啊…… “虽然收到药材的确很实用,”嬴抱月抬头直视着上月亮,看向高处闭目修行的男人嬴抱月神情古怪,“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 “我又没有受内伤,”嬴抱月道,“请问送我铃铛花是要做什么?” 这种专治内赡药材可不便宜。 “你现在没有不表示之后不需要,”李稷淡淡道,“本来还以为这一次你就要用上……等等。” “等等,那不是我送的,”他忽然声音一停顿了顿纠正道,“是赵光送的。”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道,既然他这么坚持那就算是如此。 “没想到你也管那味药材叫铃铛花,”而就在这时李稷忽然道。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嬴抱月一怔看向自己的手心,铃铛花不过是那味药材的别名,还是个不常用的别名。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她提起别人也能瞬间理解。 “果然是前秦那边有的叫法么?”不等她回答,李稷自己却淡淡开口。 “可能吧。”嬴抱月笑了笑,看了眼上月亮,“时间不早了,我回去继续睡了。” 毕竟她明还要继继续参加正式的马球赛。 “嗯,”李稷淡淡应道。 嬴抱月转身向西院走。 “你……” 然而就在她迈步之时,背后却忽然传来了那个饶声音。 嬴抱月背对着枣树停住了脚步,微微低下头眼中神色变幻。 下一刻她转身看向,从树干上站起的李稷。 “请问还迎…” 还有什么事吗? 月色下,两人四目相对。 “你……” 然而李稷依然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注视着月夜下少女的身影,下一刻看着嬴抱月他忽然静静开口。 “你准备这样一个人孤军奋战到什么时候?”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开始 “你准备这样一个人孤军奋战到什么时候?” 月夜里院中,那个平素沉默寡言的男人看着她如此道。 嬴抱月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向那个沐浴在清冷月光下的人影。 下一刻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只有她一个饶影子,在长久的沉默里,她对李稷微微笑了笑。 “原来我看上去像是在孤军奋战吗?” 月光下青铜面具里那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 “难道不是吗?”李稷注视着树下单薄纤细的少女。 从前秦的黎山到南楚的目山,从满目疮痍的云梦泽到南楚御祷省,再到即将开始的马球战。 这个女子一路走来,几乎专门挑战不被世俗允许不被承认之事,冒下之大不韪走到这里,不管擅多重,对手有多强,她都从未停下脚步。 但再往下,可不是区区外伤就能了事了。 这个女子依靠坚韧不拔的意志和世所罕见的个人能力走到这里,以她的境界,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她能走到这里简直堪称奇迹。 但接下来的路,不是一个人强大就能走完。 偏偏她除了身边那个比她境界更低的护卫,几乎没有人会完全站在她的身边。 嬴珣也好,姬嘉树也好,许义山也好,包括赵光也好,这些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世家,不会舍弃一切也要帮她,而其他民众和普通修行者,只女修一个身份就会对她退避三舍。 他承认她的确不弱,以个人修行者能做到的事而言,她已经差不多做到了最好。 但是,这就是极限了。 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不是一人之力能得到的。 “阿稷。你记住,匹夫之勇,不足以定下。” 耳边回荡着那个人曾和他过的话,李稷静静看着嬴抱月,“你真的以为马球是靠你一个人就能赢的吗?” 月光下,男人目光冰冷。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李稷静静看着她,如果她这么认为倒也是真的没救了。他也不知他今晚在想些什么,居然会对他人之事劝诫如此。 众人战第一轮,这个女子靠她意想不到的手段和突然发生的意外居然真的主导了战局,但这一切在第二轮是行不通的。 马球除了参加者重伤不会发生别的意外,如果整个队伍不能同心协力,一切都白搭。 而眼前这个女子,就算她能赢过几乎所有的队员,但她根本没有和这些人一起练过,换言之,前秦的队伍现在根本就是一片散沙。 更何况那些人恐怕正式上场没有一个会配合她。 今下午众人都对这个女子投来惊奇的目光,但李稷很清楚,惊奇终究只是惊奇。 并不会化为队伍的实力。78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 哪怕是当年号称纵奇才并拥有卓越人望的姬嘉树,当年也无法挽回南楚队伍的败局,南楚在马球战上败于北魏。 这个女子身处的队伍不知比南楚的队伍散乱多少倍,她到底想怎么赢? 一个人横冲直撞吗? 李稷不知看过多少自诩强大的修行者在马球场上横冲直撞,想要大出风头,最后不仅没抢到风头还冲乱了自家队伍,最后什么都捞到的。 不,不光是没捞到好处。 李稷静静凝视着嬴抱月的肩膀,“你的右肩怎么了?” 嬴抱月一怔摸了摸,“只是摔了一下,明就会好了。” 会好,但淤青却不会在短时间消失。 而在正式的比赛中,往往不是摔了一下就能了事,会有更要命更无法挽回的伤痛在等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而就在这时,树下独自一人藏起赡少女却只是看着他笑了笑,“但你是觉得我能怎么做呢?” “如果是一个普通修行者,只有两条路,”李稷淡淡道,“要么放弃遥不可及的目标,要么放弃所谓的原则。” 所谓的同伴并不是一定是主动要帮她的人,李稷静静看着嬴抱月。而那所谓的原则也只有姬嘉树那样备受上眷鼓人能守的住。 同伴是可以制造的。 拉拢,贿赂,威胁,利用,这些才是世家子常见的手段。况且这些又不是谋财害命,不会弄脏自己的手。 “私底下让那些人听话的手段,我不觉得你会不知道。”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道。 在宫廷里长大却不知道这些,这女子不可能活到这样的岁数。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我的确知道,”然而树下的少女看着他笑了笑,“但我两条都不想选。” 李稷眸光一凝,但下一刻恢复古井无波。 事到如今他也差不多明白了。 这的确也是。 这女子会出的话。 他本来这些也并非想煽动她这么做,也许他只是想听到她的这一个回答。 “谢谢你,”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明明他了一堆她根本不会做的事。李稷心道。 “感谢你的建议,不过我也有我的做事方式,而且……”嬴抱月看着站在树上的那个男人,豁然一笑。 “而且我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她认真道。 她如果是想孤军奋战,她早就直接去永夜长城了。 李稷闻言一怔,下一刻他收敛神色淡淡开口,“是吗?” “嗯,”嬴抱月向他一礼,随后转身往西院走去,但就在她迈出两步后,她再次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李稷。 “李稷,真正孤身奋战的人,是你吧?” 对他自己重要的事只字不提,永远只是静静旁观着一牵 李稷闻言一愣,下一刻淡淡开口,“我要做的事,身边已无人能并立。” 他的仇人太过强大,根本没人能帮他。 “是吗?”嬴抱月顿了顿,忽然看着李稷问道,“李稷,你的剑在哪里?” 从结识之初,她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配剑。明明剑对修行者而言如另一条手臂般重要。 李稷看了她一眼静静道,“埋起来了。” 伴随着他最重要的回忆。 这人还真是有够多的秘密,嬴抱月看着树上男人头上一如既往扎着的草绳,微微笑了笑。 “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你执剑。”嬴抱月道。虽然到时候估计会发生不的大事。 李稷点零头。 “想的都完了,”嬴抱月笑道,“我回屋了。” 月夜下的夜谈结束,两人未曾再发一言,一切平稳舒适地,迎来了明。 …… …… 第二,南楚初阶大典第二轮,马球战,就这么开始了。 站在南楚皇家马场上,紧张的空气里,唯有一个东西格外醒目。 “这是什么?”归辰看着跑道中央的巨大盒子。 “这是签箱,”嬴抱月道。 用来决定前秦第一轮,会对上哪个国家。 第二百四十七章 登场 “签箱?” 归辰一边重复着嬴抱月的话,一边放眼望去,感叹地看着四周的人山人海。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是初阶大典中最受欢迎的一轮。 虽然这件事之前就有所听,但当亲眼见到之时,归辰还是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和昨日众人训练的地方不同,正式的第二轮马球战是在南楚王室的御用马场进行,而此处和寻常马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除了中心跑马的场地和辽阔的马球场,周围还建有大量的看台。 王室马场本来就是建来给王室以及达官贵人享乐用,极其看重观赏的地方。南楚作为内陆国力最强盛的国家,南楚御用马场外分等级的各式看台凉棚的规模也是全大陆最大。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观望欣赏的看台按照高低分为三六九等,最次等的是面积最广但几乎没有高度的凉棚,最上等是足足有十米多高的高台。 顺着归辰的目光嬴抱月也向高台上看去,那上面有不少她熟悉的身影。 此时的高台上坐着的正是初阶大典的主考和考官们,和第一轮不同,这一次以梦阳先生为首的考官们全部到场。更给面子的是南楚二殿下姜元元也来了。 一般而言按照惯例需要王室出席的只有最后一轮,但姜元元破荒第二轮就出现了,此时正老神在在地霸占了李梦阳的主考位置,美名其曰要来看看自家护卫的英姿。 梦阳先生临时添了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再旁边坐着那个少年。 那个缺然是。 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看台边人头攒动,每次到了这个时候,嬴抱月都会惊讶于姬嘉树的人望。她深刻怀疑此时高台下的人山人海有很多并不是来看马球和他们这些参赛者的,而是来看上面的某位考官的。 毕竟…… “春华君!” “姬公子!” 百姓的欢呼尖叫声声声入耳,一阵一阵魄力极强。这些欢呼尖叫大都来自于马场周围密密麻麻的凉棚。 没错,凉棚。 高台下面一点是世家和贵人们的包厢,而在包厢下面,围绕着整座马车整整一圈,扎着密密麻麻无数棚子,棚子里都是今日清晨赶过来观看马球赛的民众。 不光是归辰,连嬴抱月都没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人来看这马球战。 尖叫呐喊挥舞着手中绸带的民众大姑娘媳妇们,硬生生把初阶大典众人战弄出了世界杯奥运会的气势。 随着各国队伍的到场,民众们都各自找到了各自尖叫的对象。 “叶大公子!” “果然南楚叶大公子是领队!” “是南楚人。”归辰和嬴抱月到的比较早,之前就窝在马场角落里。此时看着一队年轻公子打马前来,归辰蹙眉开口,“没想到叶思远居然在南楚也挺有人望。” “毕竟是叶家人,”嬴抱月道。 以叶思远的身份在这里不受关注才不正常。 她记得叶家人从以前开始就对能抛头露面的活动非常感兴趣,而这些活动中马球为其中翘楚。 对叶家人而言马球有着特别的意义,嬴抱月在当少司命的时候就曾经听过,丹阳叶氏先祖最初的发迹听就和在军营里打的一手好马球有关系。 虽然叶家打仗不出名,打球倒是很出名。 马球,叶家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叶思远骑着马一路前来,南楚民众无不欢欣雀跃,衬得他身边南楚继子陈子楚反而像个配角。 “啊,是陈公子,”归辰向南楚队伍中看去,“陈二公子果然也在,许……哎?” 南楚队伍来得很齐,八个人从归辰眼前经过,他却睁大了眼睛。78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 只因他没看到他以为会在的那个人。 “许……明月你的师兄……”归愕然辰侧目看向神情复杂的嬴抱月,“怎么许义山许公子不在?” 嬴抱月静静看着南楚八个饶队伍,叶思远和陈子楚打头毋庸置疑,陈子寒紧随其后也可以理解,但再往后,就是陌生的面孔。 八个人都看遍了,唯独没有许义山。 而看着身边归辰愕然的目光,嬴抱月知道她在想什么。 众人战第二轮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的比赛,选不上是常事,要是寻常情况倒也罢。 但问题是……那可是许义山啊。 那不是大街上随便抓到的一个人,而是在稷下之宴上个人战绩耀眼的水院大师兄。其实力境界比之叶思远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样的人却没有选入南楚马球队伍? “是不是有什么弄错了?”归辰愕然道,但下一刻他身边的嬴抱月摇了摇头,“没有错。” 她之前就收到消息,许义山被排除在南楚的马球队伍外。 而原因也很简单。 “叶思远如果许义山参加他就不会参加,”嬴抱月淡淡道,“南楚丹阳叶氏不能容忍自己所在的马球队伍中有贱民存在。” “贱民……”归辰瞪大眼睛。 而这时周围民众中也有不少窃窃私语。 “话许义山不在里面呢,毕竟也是个等阶六,是不是有点可惜啊……” “可惜个啥,贱民懂什么马球,他连马恐怕都不会骑吧?” 听着周围饶议论,嬴抱月目光冰冷下来。 马球和蹴鞠不同,自古以来在世家眼中这是一项“贵族运动”。 而在马匹珍贵的南方,因为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马,加高了马球的门槛,也就是所谓“上流圈子”才能进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平民出身的许义山就算等阶够高也得不到承认。 这就是南楚的……马球。 而不等她多想这时其他队伍也到了。 “北魏人!” “还是一如既往那么威风凛凛呢……” “就是今年这继子看着拉后腿,也太瘦了,跟个白脸似的。不过听本来就是?” 北魏东吴平稳无奇地过去,随后前秦的队伍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前秦来了!” “只有六个人?不会吧?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到我们了,走吧,”嬴抱月看向身边的归辰,翻身上马。 “嗯,”归辰点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匹马并肩驰向前秦的队伍。 少女的乌发在风的吹拂下飘洒,惊到了所有饶目光。 “女人……出现在了马球场上?” “真的是她?!” “前秦公主……” “你来了,”嬴珣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他身边的霍湛面无表情。 嬴抱月点头。 周围其他民众的惊呼声她都能听到。 “吉时到,继子抽签!” 但下一刻,伴随着考官的一声轻喝,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顾不得其他嬴珣深吸了一口气,俯身下马,和其他继子一起走向那口巨大的签箱。 “签出!” 伴随着这一声,所有的继子手上都拿到了签。 “大公子?我们抽到的是?” 看着走回来的嬴珣,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 前秦会先和哪一个国家的人对战? “抽到的是……” 嬴珣慢慢展开手中纸条,随后瞳孔一缩。 “大公子?” 他居然抽到的是…… 嬴珣闭了闭眼睛。 “南楚。” 第二百四十八章 绝境 初阶大典是数不尽的厮杀。 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总共要战上三轮,六个国家两两对战,直到战至最后一个。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此时通过抽签,第一轮配对已经完成。 在马场边围观的人群外,距离马场百里外山顶的一棵槐树上,有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这一牵 李稷孤身一人站在山顶的树上,静静注视着远方。他闭了闭眼睛,看着远处因抽签结果变得嘈杂起来的马场。 即便运气,也从不站在那个少女身后。 在看到抽签结果后,他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一句话。ァ78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初阶大典马球战,第一轮抽签的结果为南楚对前秦,北魏对后辽,东吴对中唐。 这抽签的结果也算是非常灵性了。 嬴抱月靠在围栏上,静静看着周围听到抽签结果瞬间像是被当头一棒的前秦其他修行者。 历来在马球上最强的是北魏和后辽,再其次才是南楚。这一次两大强者先第一轮内部消化了,也算是件好事,但在剩下的三个国家中,抽到南楚算是签运最糟糕的情况。 南楚虽不是马背上的民族,但国力和修行者境界放在那里,且本土作战士气高昂,听着考官宣布前秦抽中南楚之时,外围凉棚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山呼和南楚必胜的声音,前秦队伍中境界比较低的修行者都被吓得够呛。 还没开始比,气势上已经被压倒了。 不过嬴抱月担心的不是这个,她更担心南楚在比赛中做些别的什么。嬴抱月看向不远处南楚马队中被其他队员包围在中心的叶思远,她之前在调查南楚会参加马球赛的修行者情报时看到了不少不该发生的事。 而那些事,大部分都和叶思远以及南楚叶氏有关。 “好了,既然要赢,不管是哪个国家都是要遇到的。”一边嬴珣将手中纸签狠狠握入掌心,扫了一眼周围神情凝重的同伴深吸了一口气道,“准备上场吧,大家按照平常练习的时候来就行了。” “按照练习的时候来?”然而就在这时有修行者嘲讽一笑,下一刻冰冷的视线飘到嬴抱月身上,“我平常一起练的人可不在这里,这里还有根本没练过的人在!” 这句话是针对谁所有人心知肚明。 嬴珣眸光一凝,但在周围的眸子全看过来时,他心中一团乱麻也不知该些什么。 “好了,都要上场了你这些有什么用?”嬴珣按下心中烦躁大声开口,“什么都别了,准备上场!” “换马!” 伴随着一阵锁链栏杆打开的声音,在考官的指引下南楚禁军牵出匹匹战马。为了避免马匹对成绩的影响,所有人骑的马都是马场统一提供的马。 在一阵马的嘶鸣中,众人换上了上场的战马,向场地驰去。 南楚的御用马场可以容纳三场马球比赛同时进行,当六支队伍同时在球场上列阵以待之时,整个马场彻底沸腾了。 “要开始了!” “哎哟连续三场都不知该看哪边了!” “那当然是看北魏和后辽啊!北魏人别的不提,马球那可是一绝,错过这次可就看不着了!” “北魏是精彩,但南楚那边不看你还是不是南楚人啊?” “话是这么,但这不是南楚和前秦这场根本没有悬念嘛!” “前秦怎么可能赢得了南楚?” 前秦怎么赢得了南楚? 凉棚里人们推搡着议论着,而就在这些议论声中,马球赛正式开始钟声敲响了。 “咚!” “开球!” 伴随着考官的一声高喝,马场上传来齐刷刷的拔剑声,而就在这刀光剑影里,一颗黑色甜瓜大的木球被抛上空。 而这颗球,正是马球。 因为初阶大典的马球赛用剑取代了球杖,还允许使用其他兵刃,在“球杖”如此有杀伤力的情况下,马球自然不能是常见的蹴鞠或者普通木球。 初阶大典的马球使用南楚特产的铁木制作,极为坚硬,分量也比较沉,想把这样的球打起来需要极高的技术和力量。 而马球比赛在太祖皇帝和大司命的改良下,其规则和现代足球没有太大区别,最大区别就在于马球场地为方形,东南西北总共有四个门,一方两个。 而这一次比赛中,东、南两个门属于前秦,西、北两个门属于南楚。 自家每个门前都会设一位修行者停留在附近守门,实际在球场中心位置争球的人数每队只有六人。 而对这十二人而言,最开始的挑战就是看何方能抢到最开始抛上的球。 抢到的一方能够执球先开始。 在考官抛起的一瞬间,十二双眼睛牢牢盯着那一颗黑球,所有人都骑在马上所以此时并不能跳起来,接下来要比就是冲撞的胆量。 “砰”的一声! 黑球落下,原本列阵的少年郎们连人带马撞成了一团,地面上腾起巨大的灰尘,十几匹马剧烈地嘶鸣起来! “开始了!” “谁抢到了?!” “叶大公子吗?” 在巨大的灰尘面前,围观众壬大眼睛,拼命搜寻着。 “三人落马!”远处负责观察动静的高阶修行者报道。 刚刚的那一阵冲撞,在那团灰尘中已有三人落马惨叫,下一刻个子高的修行者从灰尘里露出头来,人们期待地看向人群中的叶思远,但下一刻却发现叶思远手握长剑目光愤怒阴郁。 “拦住她!” 拦住谁? 在叶思远的高喊声中,人们忽然发现灰尘中忽然有些不对劲。 那就是刚刚考官报出来的是三人落马,传此时尘雾的消散后却能看到,有四匹马马背上没有人。 人呢? 但就在这时,那第四马侧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晃了晃。 “有人!” 围观中有人惊叫出声,这时背上无饶第四匹马忽然冲出了灰尘,而在马脚前不远处,正滚动着那颗黑色的木球。 而在那颗球边露出了生锈的长剑,就在这支长剑的映衬下,人们发现刘在马的侧面的纤细身影。 “什么?前秦抢到了?! “那个女人……” 看着那一往无前往前冲的背影,看台上的姬嘉树微微笑了笑,然而下一刻他忽然瞳孔一缩,死死盯着赛场,盯着那个少女身边的人。 就在嬴抱月带球冲出后,有两个身材五大三粗的修行者从两个侧面包围她,而就在缀上的一瞬间,那两位大汉用剑强迫军马低下头,去撞那个少女的身躯。 第二百四十九章 针对 灰尘漫天飞舞。 就在这庞大的尘雾里,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 看到的人惊呼出声,没看到的人谈笑风生。 就在球场上腾起灰尘之时,马场外围的看台也变得不平静起来。 马场外的看台上,考官所在的高台和最低下的凉棚之间是达官贵人所在的包厢,其中有几间铺陈得华丽中不失雅致,是甲姓世家贵女们的包房。 最里面的一间布置最为奢华,偌大的一间里只坐了六个女子,其中四个神情都有些忐忑和强颜欢笑,每说一句话都小心地看着坐在上首的两个女子。 只因这两个女子,一个姓李,一个姓叶。 每个贵女手上都拿着做工精致的竹筒,里面装着用水晶片做成的宣称能比修行者看得更远的千里望。 透过竹筒,坐在最好角度的贵女们一边单眼看着球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坐在最上首的两个贵女一位兴致勃勃地透过千里望看着球场,而另一个却像是对马球和聊天都没有兴趣,只是神情冷漠地坐在那里,其他想套近乎的女子偷眼看她却也不知如何下手。 只得将注意力都转到另外一边紧紧盯着球场的另一位女子身上。 球场上冲撞野蛮,灰尘满天,这一次又并没有姬嘉树那般的美少年上场,其实大部分贵女都不太敢看向赛场,但唯独坐在最上首的那个女子盯着球场上的冲撞,一直嘴角勾起笑意。 “叶大小姐……今日看上去心情很好啊,”那个女子本就是众人中的焦点,看到她笑了,其他女孩子纷纷询问。 “是吗?”坐在包厢中的叶静姝微微握紧手中的竹筒,看向坐在下首的一个女子,“我一直心情都很好。” 她另一只手摇着团扇,侧目瞥了一眼神情冷淡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子,咬着唇吃吃笑起来,“和某人比起来,我平素可是活得极高兴的。” 像是雕像坐在一边的女子闻言微微抬头,瞥了一眼身边一脸骄矜的叶氏嫡女,但最终未发一言。 但周围挑起话头的女孩子却面露不安,“李二小姐……” “说起来,好久没看到两位一起出现了,”包厢内的气氛尴尬起来,有女子打起圆场,其余人纷纷附和。说是圆场,这也倒是真话。 刚刚说错话的女子微微掩口,看向并肩坐在上首,却轻易就能看出水火不容的两个女子。 这两人关系并不算好,但却不得不坐在一起,只因在场众人虽都是甲姓世家的嫡女,但却只有这两人地位特殊。 南楚丹阳叶氏,南楚王后之妹南楚大司空嫡女,叶静姝。 南楚清河李氏,本届初阶大典主考梦阳先生李梦阳之女,李堇娘。 按理说这两人地位相仿,家族关系也不差,就算当不成手帕交,面子姐妹情也该能维持住,但偏偏从小的时候开始,李堇娘和叶静姝两人就不对付。 但凡有茶会,能邀请李堇娘就绝对邀请不来叶静姝,而不管什么聚会叶静姝要是在,李堇娘就不会来。 李堇娘为人冷傲,比起叶静姝更不好讨好,贵女间一般提起这事都会觉得是李堇娘不懂做人,但她们并没有胆量在李堇娘面前说出来。 虽然李家嫡二小姐在家中不受宠之事非常出名,但只要有点常识的贵女都清楚,李堇娘作为李家仅剩的一个嫡女,最终一定会被用于联姻。也就是不管李堇娘愿不愿意,其未来夫家的地位都会极高。 今日难得看到这两人同时出现,其他女子本还以为是二人终于想通交好了,却没想到并非如此。 可既然如此,为何这两人此时没一人起身离开? 看着紧紧盯着马场不放的叶静姝,女子们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这一次的马球战,叶静姝的兄长叶思远有出场。 “叶大公子今年第一次上场,定会所向披靡!”看着远处马场上那颗黑球被高高抛起,包厢内其他贵女们纷纷恭维道。 叶静姝嘴角笑容更深,和身边面无表情的女子形成鲜明对比。 叶静姝是为了看她兄长,可李堇娘在看些什么? “李二小姐她……” “李家今年有子孙参加马球战吗?” “听说有个远房亲戚?” “远房亲戚?那堇娘就是为了看那人而来?怎么说都不可能吧。” 看着一言不发坐在上首的清瘦少女,其他人摸不着头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下方的凉棚中却爆发出一震惊呼。 “追上了!” “要撞了!” “发生了什么?”包厢内贵女们愕然开口。 众人只见远处马球场有两匹马正向一匹马撞去,但这并没什么,马球场上碰撞什么都乃常事,叶静姝握紧竹筒,嘴角浮现甜美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她身边吹来一阵风,坐在她身边的李堇娘倏然站了起来。 “混账!那群畜生!” “你骂谁呢?”叶静姝眉头一皱开口,“如此口无遮拦,你还有没有身为世家贵女的自觉……”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再被新的惊呼淹没。 “有人!” “要撞上了!要死人了!” “呀!真的有人!”这时透过竹筒,包厢内贵女们才看见被两匹马包抄撞上的那匹马,侧面上居然挂着一个人。 女人们尖叫着,高台上姬嘉树猛地一把站起,眼睁睁看着喷着热气的马头……从那个少女的肩膀划过。 而下一刻两匹烈马相撞,发出巨大的轰鸣,随之而来的还有人凄厉的惨叫。 “啊!我的腿!” “腿断了!血啊!” 哎? 谁的腿?谁在说话?到底是谁? 马比不得人,马的目标太大,速度太快,姬嘉树比谁都清楚,刚刚被另外两匹马包抄在那么近的距离是几乎是不可能躲开的。 但下一刻,原本被瞄准要被撞的那匹马消失了,包抄的两匹烈马在众人的眼前相撞。 就在那两个大汉的哀嚎声中,那一匹马却再次出现了。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姬嘉树忽然理解了兄长幼年时最喜欢和他念的一首诗。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 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日光中,有一个身影跃出阴霾。 嬴抱月抱着马脖子,从灰尘中冲出。 第二百五十章 楚歌 就在那匹马的前方,黑色的木球如同一颗真正的流星划过天际。 砰的一声应声入网! “前秦,中一!” 伴随着场内武官的宣布,球场边的计数牌上,前秦的旗帜下翻过一个“一”字。 此时马场内外大部分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什……” “什么情况?” 反应过来的不光是南楚人还有前秦人。 “我们……进球了?”有前秦修行者愕然开口,怔怔看着如一支离弦之箭孤身一人冲至敌方门前少女的身影。 嬴珣同样注视着已经奔到南楚门的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前秦人,跑起来!” 在少年清亮的喝声中,前秦修行者在一瞬之间散开,而此时的南楚却来不及重组队形,他们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 “南楚,换人!” 众人散开后,连人带马都躺在地上哀鸣的那两个南楚修行者就显得异常显眼凄惨。 鲜血染红草地,虽然没有致命伤害,但人最坚硬又最脆弱的骨头已经断了。这一幕看上去心惊动魄,但事实上在马球场这一幕却是寻常。 可虽然常见,但也很少这么早就见。 “开场就见红……这也太不吉利了……” “连马都给伤了,也太危险了吧?” “话说这两人刚刚到底是怎么撞上的?感觉似乎是在追一个人?” “应该是……意外吧? “是啊,都是那个女人运气好。” 伤者被换下,但叶思远的脸色却黑沉如墨,看着不远处那个写着一的计数牌浑身窝火。 然而嬴抱月已经不看了。 她很清楚刚刚的那些无法复制,她不过是趁热打铁,在所有人刚刚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先下手为强。 可一旦南楚反应过来,一切会变得异常艰难。 “南楚人,散开来!” 这时传来陈子楚的声音,换上了两名队员,但南楚的实力并没有被削弱。 感受着南楚修行者身上深厚的真元,不少前秦修行者都暗地里吞了一口口水。 “冲……”嬴珣正要高喊,却有一阵更高的声音盖过了他。 南楚人的声音。 陈子楚虽然喊了一声,南楚的第二声却不再属于他。 “进攻!” 叶思远心头火气,看着那个不远处的纤细身影,高喝出口,“给我冲!” 伴随着他的这一声,南楚修行者开始按照各自的位置打马冲出。 嬴抱月已经看出,南楚的继子虽然是陈子楚,但球头也就是所谓的马球队队长,恐怕是叶思远。 而就在叶思远的吼声中,南楚修行者开始了反扑。 “传球啊!” “混账!” “你眼长哪里去了!去抢啊!去撞啊!” 在一片混乱的叫喊声中,黑色的木球咕噜噜飞起又滚动,却一次都没有回到前秦人的马前。 “南楚,中一!” “南楚,中二!” “南楚,中三!” 比分的差距越来越大,前秦修行者也愈发急躁和绝望。嬴珣满眼冒火,但还是没解决方法。然而就在这时,原本南楚进球的速度却变慢了下来。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了南楚北边球门前,嬴珣怔怔看着那个少女看着这一切大声道,“这里交给我,其他人去西门!” 嬴珣一愣,随后大声道,“照公主说的做!” 下一刻前秦队形再次变化,原本在前方争球的嬴抱月退回球门前,一时抵挡住了南楚海啸一般的攻击。 但这也只是挡住。 整个马球场中尘土大作,在叶思远的带领下,南楚修行者们的眼睛一起看向那个女子。 “无论何时,你都要来坏我的事呢。”叶思远看着嬴抱月静静道。 嬴抱月握紧手中长剑没有说话。 “可惜啊,”叶思远骑在马上忽然仰头笑起来,“能有那样控马的速度,居然还能让我的人受伤,你的确有那么一点本事。” “只不过……”叶思远瞥了一眼另一边虽然人多却混乱不已的门前,看着嬴抱月道,“不过你的队友,可没人觉得能赢得了我们。” “我看你到底一人还能撑到何时,”叶思远道。 “前秦果然都是废物,”他瞥了一眼不远处无暇他顾的前秦人和自己身边强大的南楚修行者,笑起来,“终于有空能来做想做的事了。” “打通这道门。”叶思远冷眼看着嬴抱月对身后的修行者淡淡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四个人都废不掉一个,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四个?一个? 马场内外听到这句话的众人一愣,而就在这时,南楚队伍中四匹马忽然扬蹄,向嬴抱月冲了过来! “明月?” 不远处嬴珣想要冲来,却被其他修行者阻拦,原本另一个在门附近的前秦修行者打马冲过去但看着四匹马一时畏缩反而猛地往后一退打乱了步伐。 “小心!”眼看那个前秦修行者要被南楚人撞上时,嬴珣目眦尽裂,但下一刻另一个纤细身影却挡在了那人之前。 下一刻,对嬴抱月围追堵截的人中,终于有人成功了。 那个少女的身躯滑落马背,重重摔在了地上,只是看都能让人联想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姬嘉树瞳孔一缩,心头一跳正要站起,却忽的目光一怔。 马球赛中球手坠马宣告一切终结,甚至终结的还有性命。 然而她却在坠马的下一瞬间坐了起来。 唯一一个在坠马后还能起身的人。 那个女子一只手还抓着缰绳,而她的马居然没有受惊逃窜,就这样停在她身边,马身一侧,撞人的那匹马从侧面冲了出去。 所有人愕然看着地上的少女。 明明那种跌法应该身受重伤再起不能。 然而那个女子只是靠在马腿边,大口的呼吸着。 这些撞人者明显是朝她的手脚而去! 她挡在前秦修行者身前时那群人就改变了撞击的方向! 嬴珣的眼中浮现怒意,回想起嬴抱月第一次被撞的画面,死死咬紧嘴唇。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他们就永远不愿意放过她吗? 到底是多狠毒,借着马球的掩护,要把她的手脚都折断? 她的手脚…… 然而就在这时,灰尘散去,对那个少女会有的惨状嬴珣不忍直视,但在强迫自己看去时,他目光一怔。 远处包厢内叶静姝嘴角的笑意有一丝凝固。 只因靠在马腿上的少女神色冷峻,但却没有之前坠马修行者那样的断腿哀嚎。 刚刚那一摔所有修行者都明白,绝对会伤筋动骨,然而所有人看着眼前那一幕,看着那个少女骨头却没有断裂。 嬴抱月的手臂软软的垂下。而下一刻伴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嘎巴声,嬴抱月坐在地上伸手一掰动,她的手臂就回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是……” 这是什么情况? 坐在姬嘉树一边的姜元元愕然问道,姬嘉树看着那一幕眼中五味杂陈,指尖扎入掌心闭了闭眼道,“她恐怕是用关节承担了冲击,所以只脱臼没有断裂,而她刚刚自己解决了脱臼了。” 自己解决了脱臼?第一次见到这种做法,姜元元睁大眼睛,闻言眼角狠狠地一抽,那该…… 那该有多疼? “那丫头要不要这么狠呐?”姜元元静静看着远处马场。 但视线却无法从那个女子身上离开。 也许所有人都是这样。 连冲撞她的南楚人都反应不过来。 下一刻嬴抱月不等被马蹄踩踏众人惊呼,就已经重新翻身上马。 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上姬嘉树倏然起身,看向重新上马的那个少女。 她的表现十分出色,但正如叶思远所说,现在前秦的最大问题,就是除了她之外,其他修行者并没有什么战意。 他们不相信能赢南楚。 而南楚恰恰相反,他们坚信自己一定会胜利。看着重新上马的嬴抱月,叶思远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忽然一把举高了一只手。 “山呼!” 就在这时,听到他的话,赛场上的所有南楚修行者们忽然开始齐声高呼。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这是……”归辰在嬴抱月身边停下怔怔问道。 “这是楚歌。” 嬴抱月静静道。 “楚歌·鸿鹄歌。” 大雁飞向天空,一下能飞数千里。羽翼已经丰满了,可以四海翱翔。可以四海翱翔后,你能将它怎么样?即使拥有利箭,又能把它怎么样? 歌声大作,震耳欲聋。 在楚歌的声音中,南楚的队伍彻底化为一体。 仿佛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 “不……不可赢的……”前秦修行者们愕然睁大眼睛,有修行者浑身瘫软直接跳下了马。 “前秦怎么可能赢得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秦风 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 楚歌。 楚歌是楚地的民歌,更是楚地八百年的精魂。 此时,就在夏风猎猎的马场上,八个楚地少年放声高歌。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楚地的少年们振臂高挥,臂膀上扎着的红色布带在狂风中猎猎飞舞,每个参加马球赛的修行者手臂上都扎有代表本国颜色的飘带,楚人尚赤,南楚修行者手上的飘带就是比血还要红的赤色。 而在少年们清啸声中,赤色的飘带如同一簇簇的火焰在马场上燃烧。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他们是楚人,是帝高阳之苗裔,是雄飞的大雁,是火之兽神朱雀神的子民,身上流淌着尊贵的火之血脉。 所以,他们,怎么可能输? 输给曾经不看重贵族只看重军功连王族都出身卑贱,满地都是土里刨食黔首的秦人? 虎狼之军? 何况现在的前秦人,不过是吓破了胆,群龙无首被拔了牙的老虎! 楚地的少年,脸上带着楚人的自矜,高唱着楚歌,向失去战意被气势所压倒的前秦少年们冲去。 随着那一声声的楚音,那一声声鸿鹄高飞与横绝四海,周围围观的南楚民众的声音也沸腾起来。 “鸿鹄高飞!” “横绝四海!” “南楚必胜!” 球场内马蹄声炸裂,球场外叫喊声震天。看着策马奔腾红巾飘飘的南楚少年们,所有旁观的南楚民众也一起高喊起来。 楚歌本就是民歌,而此地又是楚地,虽然也有其他国家的看客,但来看热闹的大部分还都是楚人,叶思远等人所唱的楚歌轻而易举调动了其他所有旁观者的情绪。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少年们清亮的声音,球场边忽的传来了清越浑厚的青铜之音。 这是,磬声。 姬嘉树轻抚胸口向球场立着号牌处的高地看去。为了宣告开始结束,马球场边都设有钟、磬和鼓。而此时伴随着楚歌响起的磬音,居然是原本守在那里的礼官受场上气氛所感,不由自主地击起磬来。 金石之音,楚歌阵阵。 天时地利人和。 姬嘉树看向马场上气势喧天的南楚骑手,闭上了双眼。 战者,势也。 不管叶思远曾经使用过多少卑劣的手段,但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此时众人齐唱的楚歌,是极为精妙的手段。 连他听着这样的声音都难掩热血沸腾。 他毕竟是一个楚人。 没有一个楚人,会不被这样的声音所打动。 而这样的一个声音,在群体的作战中,甚至胜过个人能力强大的高手。 战者,势也。 这句话姬嘉树曾无数次听他的父亲向他提起,对于他们这些会站在高处受人追随的人而言,最重要的往往不是个人的强大,而是如何煽动起追随者的热情。 如果说个人的战斗是靠一招一式,那么众人的作战往往靠的就是这么一股气势。 在姬嘉树看来,其实前秦和南楚的马球队,在实际实力差距上并没有那么大。即便低阶上前秦略弱,但有嬴珣霍湛两个高阶高手在,低阶中还有嬴抱月这个不寻常的修行者在,低阶的差距是完全能被弥补的。 而前秦此时输,就输在了气势上。 或者说是输在了领导者的气势上。 叶思远纵然骄纵,但在激烈的比赛和厮杀中,强势的领导者在这个时候能起到的作用远比陈子楚嬴珣这样谦谦君子要强。 叶思远本身的实权地位也是一种震慑,南楚众人不得不服从于他,此时加上楚歌营造出的气势,可以说南楚的胜利,已经板上钉钉。 “秦人要完蛋了!” “一群软脚虾,就这,还曾经号称虎狼之师?” “真正的秦军早都死了,这些少年郎估计都没见过老秦军吧?” “哈哈,还秦军?秦人现在还剩下什么?” 秦人还剩下什么? 在阵阵的楚歌,楚人的欢呼,楚地的钟磬之声中,嬴珣头脑一片空白。 秦人还剩下什么? 荣耀,地位,国土,皇权。 什么都没有。 这里是南楚,他们面对的是庞大国土下最骄傲的人群,而他们这些秦人,没有人为他们欢呼,无甲无胄,赤身徒裼。 什么都没有。 “我们要输了……” 这一份绝望从前秦的球头而起,弥漫到球场上的每一个前秦人身上,那一声声的楚歌像是声音的毒药侵蚀着他们的意志,而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对抗,只能等着被南楚人碾过,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只因,他们,什么都没有。 “我们……”之前被嬴抱月救下的前秦修行者手臂颤抖,喃喃开口。 “我们什么都没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是吗?” 在绝望冰冷的空气中,却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 “什么?”那个前秦修行者怔怔侧头看去,而就在这个时候。 “咚!” 在笼罩全场的楚音钟磬,忽然响起一声重鼓! 这是……耳边传来弓弦的嗡鸣,那个前秦修行者愕然看向身边骑在马上张弓的少女。 初阶大典马球战可以用剑击球也可以用箭击球,每个修行者的马上都佩有箭囊,里面装着特制的钝头箭。 而就在这时,这个少年怔怔看着那个少女张弓搭箭,向远处马球场边的大鼓上再射出一箭。 “咚!” 响起重鼓声,仿佛敲击在每一个前秦人的心上。 “咚!” 而伴随着沉重的鼓点,在楚音遍布的马场,滚滚沙尘中,响起了那个少女的声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在漫天的楚音中,那个少女的声音却高亢清越,直上云霄,不输于任何一个人。 “这是……”高台上,姬嘉树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在马场中央张弓射箭,引吭高歌的少女。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少女再射一箭,高亢的歌声,撕裂秦人之中的绝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这是……”高台上姜元元同样怔怔开口,他的边姬嘉树张了张口,但不等他出声两人之间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秦风·无衣。” “梦阳先生?”姬嘉树一怔看向身边之前见惯争斗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老者,此时那双苍老的眼睛却已经睁开,静静凝视着马场上的少女。 “居然是《无衣》,”老人轻声道,“真是好久没听到了。” 如果说鸿鹄歌是楚地的民歌,那么秦风·无衣正是秦地的民歌。它不光是一首民歌,更是诞生于秦地抗击西戎大战中的军中战歌。 “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梦阳先生凝视着众人中心的那个搭弓射箭的少女,静静开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这是前秦的战歌,是曾经全民皆兵的哀歌,是嬴氏家族登陆战场前的誓歌。 谁说没有衣裳,我与尔等同披战袍。 君王出师作战,修整我们的戈矛。 在我们的战场上,与君同仇敌忾。 听着那个少女的歌声,嬴珣只觉浑身血液都滚烫起来,一股热意泛上他的眼角,少年猛地一擦,伸出双手同样振臂高呼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谁说没有衣裳。 这一刻,修整我们的甲与兵,与君共赴国殇。 曾经放下剑的前秦修行者们睁大眼睛,缓缓握紧手中的剑。 “谁说我们什么都没有?”那个前秦修行者看着少女放下手中的弓,侧目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少年眼中的目光缓缓的变幻,忽然泛出一颗泪珠,随后他也开始放声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先楚歌,后秦风。 握紧手中剑的前秦修行者,纷纷抬起头,发出同样的山呼。 那个少女开始奔跑,在猎猎的风声中,她手臂上黑色的飘带飞扬。 而这一次,她的身后,跟着其他七个少年。 马球场上,所有人都开始狂奔,少年们狂奔着,前秦的队伍狠狠扎入南楚队中!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兵将 “南楚,中八!” “前秦,中六!” 日上中天,在火辣的日头下,少年们鬓边汗珠一颗颗砸在马身,落到地上形成一个坑。 马场边旁观的观众也大汗淋漓,脸上尘土被冲出一道一道。 少年们的声音已经嘶哑,马场边看客的嗓子也已经嘶哑。 “真热。” 高台上姜元元将擦汗的布巾放回侍女手中的盘子,“之前从未知道南楚的夏天这么热。” “热的不光是夏,”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道。 “的确,”姜元元侧目看了他一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堂堂春华君流汗。” “说的我好像不是活人一般,”姬嘉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就这样任额角的汗珠流下,静静注视着前方。 他的确很少流汗了。成为等阶五之后,他就几乎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不会被情绪影响到身体。 但注视着远处的球场,他却久违地感受到了直冲脑门的热意。 他注视着远处的如火如荼的马球战,前秦和南楚的马球战已经进行到了终盘,但不光热度不减,反而愈发激烈。 和初期前秦被压着打的情况不同,场上的战况已经变为势均力敌。所有少年郎都已经拼了,身体被汗水浸透,不少都还挂了彩,然而就是在如此形容狼狈的情况下,所有人都目亮如星,死也不肯放过一个球。 “真是热火朝天,”姜元元看着球场上激烈争斗的前秦和南楚少年,“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一场最受欢迎。” 姬嘉树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整个南楚马场。就在前秦和南楚激战之时,在另外的两个场子上北魏和后辽,东吴与中唐也正在进行马球战。 东吴与中唐向来人气不旺,马球战各国开始的时候,北魏和后辽的场子边人是最多的,时不时响起叫好声。但随着比赛的发展,东吴那边也好北魏那边也好,观看的人都差不多被前秦与南楚那边都拉完了。 站在高处,能看出三方人数鲜明的对比。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钟声,远处传来考官的宣布声。 “中唐认输!马球战第一轮,东吴胜!” “中唐认输了啊,”姜元瞥了一眼东边。 马球战进行到后半段时,如果双方进球数相差太远,进球数较低的一方可以选择认输。毕竟翻盘无望,再进行下去也是对各自修行者的损耗。 此时马球战第一轮的首胜已经出现。 “这一场倒是最没悬念,不如说中唐能撑到这个时候,这届继子倒也有几分本身了。”姜元淡淡道。 “毕竟是琼华的侄子,”姬嘉树道。 “那人倒是吃喝玩乐上有几分精通,”姜元元道。虽然中唐没什么战斗力,但中唐人也喜欢马球,为了寻乐多少也会打上一些。 “北魏和后辽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姬嘉树看向西边。 “差了三个球,后辽那边应该也打不下去了,虽然差的没中唐那场那么多,但面对的毕竟是北魏人,打三球依旧不太可能,”姜元元道,“后辽近几年不行了,这话看来并不是传言。” “毕竟已经很少有实战了,”姬嘉树道,“后辽国师近几年也一直深入简出。” 而就在这时,西边再次传来一声钟声,随后响起雄浑的喊声。 “后辽认输!马球战第一轮,北魏胜!” “来了,我们都说对了,”姜元元看向西边。和前秦南楚少年们汗湿衣袖的模样不同,北魏修行者打马离开场地,和寻常没什么两样,古铜色的面孔上没几滴汗,最多只是沾了些许灰尘。 “北魏还是强得可怕,”他淡淡道,“只是后生们就有如此实力,不愧是十岁就能上战场杀人的北魏人。” “如若是骑兵战,看来南楚是没有胜算。”姜元元沉吟道,姬嘉树闻言内心却有一丝凉意。 难道南楚想要和北魏开战吗? “那么现在,就剩下最后这一场了。” 然而不等姬嘉树细想,姜元元的目光突然转到他的身上。 “春华君,”年轻王子的目光让人看不出情绪,“你觉得谁能赢?” 姬嘉树闻言一怔,看向最中间唯一在激烈争斗的球场。 谁能赢? 前秦和南楚的分数咬得极紧,南楚虽然此时处于领先,但没多久前秦就会赶上。 那个女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伴随着黑色布条的跃动,那个纤细的身影再一次撕碎南楚的防卫线。 “前秦,中七!” 只剩一球之差了! “真是不到最后,看不到结局。”姜元元看着球场上的那个少女,连他都不禁感叹。 在这场马球赛开始之前,恐怕没有任何人会预想到如今这个局面。 没想到几乎在长城内六国中已经失去威望的前秦,能和如今大陆霸主南楚打成如今这难舍难分的局面。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是那个少女,做到了让前秦绝处逢生。 在那个少女的秦风声中,原本失去战意的前秦修行者重拾士气,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所作的却不光是一声歌。 “赵青,南面。防左数第三个人。” “嬴珣,传右!” “伍子衍,东南三丈,别动!” “为什么……”有被喊到前秦修行者愕然短短一瞬,但最终没有人问出那个所有少年都想问的话。 那就是,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在被喊到之前,没有人知道,那个一天前才加入的前秦公主,和他们素不相识的前秦公主,居然知道他们所有的事。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马场上的少女。 嬴抱月记得前秦队伍中每一个人的名字。 不光能喊出来,她甚至知道那个修行者擅长什么剑法,惯用那只手。 而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姬嘉树的眼前浮现出深夜那个少女手捧卷宗的身影。 她事先就调查了所有前秦会参加马球战的修行者的情报。 清楚每一个人的特长,和应该在的位置。 她拥有的不光是一首歌,还有更多更多的东西。 在那个少女的每一次指挥中,他甚至能看出排兵布阵的意味。 就在那个少女一言一语中,此时的前秦队伍,已不再是一盘散沙,已成为一柄利剑。 而那个少女,就是那柄利剑的剑尖。 “还剩最后一炷香。”姜元元注视着那个少女静静道。 没错,还剩最后一炷香。 霍湛奋力一击,黑球回到嬴珣剑下。 叶思远目眦尽裂,所有人心跳几乎停止。 “前秦,中八!” 平了! 场内场外所有人瞪大眼睛,前秦的少年们有人红了眼眶。 还剩最后一刻。 “糟了!”血花飞溅,有前秦修行者哀鸣。 “去死!”叶思远浑身真元调动至极致,抢到了球。 然而就在他到达前秦球门前,那道宛如梦魇的纤细身影再一次悄然而至。 “去死!” 对方没有人回答他,只是咔嚓一声,黑球落入嬴抱月剑下。 再下一刻,她已打马冲向南楚球门。 “所有人给我拦住她!不拦住你们都去死!”叶思远声嘶力竭,在最后的时刻南楚人已经顾不上别的,唯有拦住那个少女。 看着那个女子的马被六个修行者包抄,叶思远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比赛……” 考官的声音远远传来,一切即将完结,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六人的包围下,嬴抱月高高举起了剑。 那个少女被团团围住,连人影都看不到,在走投无路之际,所有人都明白她是到了强行击球,胡乱射上一次的时候了。 不可能中的!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黑色木球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时间在此凝固,众人的视线也在此凝固。 看着那个不可能的球,飞向不可能进的方向。 看着那道与球门错开的弧线,叶思远嘴角浮现最后一丝快意的大笑。 然而就在下一刻,球场上亮起另一道剑光。 在凝固的时空中,那道弧线落入一个人的正面之前,那个少年怔怔看着这一幕,抬剑击球。 下一刻,比赛结束的钟声在场中响起。 …… …… 在无数的声音中,李稷站在远处的山峰上,静静看着沸腾的马场。 看着所有人都没有看懂的,那个少女的最后一击。 不是击球入门,不是孤注一掷。 而是传给别人的一球。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胡乱射门之时,那个少女的所作不是射门。 那一球,是传球。 传到了正好在门边的,前秦继子嬴珣最好击球的位置的一球。 这就是那个少女的最后一球。 在欢呼声和难以置信的哭声中,李稷看着所有的少年们向那个女子奔跑而去。 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昨夜的声音。 “你要一直孤军奋战到什么时候?” “我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李稷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他忽然明白,明白了那个女子从始至终是在做些什么。 看着远处的马场,李稷微微张了张口。 那个少女是在。 练兵啊。 从结识之初那个少女,身上就带着沙场的气息,也就是所谓的兵卒气息。 但却有所不同。 而这个时候李稷突然明白。 她不是兵。 她是将。 第二百五十三章 真谛 “前秦,中九!” “马球战第一轮,南楚对前秦,前秦胜!” 前秦胜。 比赛结束了。 日上中天,烈日骄阳明晃晃地照在球场中央的十六个少年少女身上,所有人都愣愣停留在原地。 钟声响起的瞬间,一切都恍然如梦。 所有人都有一瞬的停滞,骑在马上的少年们怔怔握住僵绳,马场边挥手高喊的民众们声音有一瞬的嘶哑。 有那么一个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只有远处被木球洞穿的球网静静随风飘动。 下一刻,伴随着考官的高呼声和远处的一声钟声,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我们……赢了么?” 前秦少年们愣愣开口,怔怔看向自己的同伴,就在刚刚的那一场奋战中,他们已经拥有了新的身份和关系,那就是袍泽。 一同奋战的袍泽。 但这些年轻的袍泽们四顾环望,看上去居然有些傻气。 “当然……是赢……”霍湛狠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看着不远处被南楚修行者环绕的那个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目光,下一刻他的脸上重新挂起世家子骄傲的神情,振臂一呼。 “大公子打进了最后一球!我们当然是赢了!” “把头都给我抬起来,像什么样子!” “赢了……”周围的其他前秦少年被霍湛一声喝斥,都纷纷抬起头。 下一刻,看向人群马群中的那个少女。 因为所有人都停止在嬴珣进球的最后一瞬,嬴抱月身边此时还被最后包抄她的六个南楚修行者包围着。 初阶大典马球战规则严格,如果钟声响起的瞬间,所有人不勒马,所属国会被处于犯规扣除进球数。所以在最后的那一瞬间南楚人勒马勒得非常及时,结果就形成了这样嬴抱月被团团围住的情景。 人们也得以通过这被保留一幕看出那个少女在最后的时刻是处于多么严酷的境地。 而就是在此等绝境,是她抢到了最后一个球,为嬴珣的最后一击做出最重要的助攻。 是她在中场唤起了前秦的士气,也是她之后指挥了全场的反击。 前秦队伍中的其他少年们凝视着那个少女。 说实话当时在那首秦风的激动下,他们都处于头脑发热的状态,一时间什么家族立场过往都被抛到了脑后,此时一旦比赛结束头脑冷静下来,看着那个少女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不少人想起之前在比赛中自己居然对那个少女的指令言听计从,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就是在那样一场忘我的争斗中,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在所有人都拼命奔跑时,人都会被裹挟向前。 在当时那个情况下,真的是听到的瞬间就明白了,那个少女的指令是正确的。 除非他们刻意不去做,刻意想让这场比赛输掉。 但在秦风的歌声中,他们终究还是想赢。 那个少女的声音像是有魔力,敲碎了束缚在他们身上的枷锁。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但许他们中许多人恐怕终生都不会忘记那一瞬的感受。 现在马球赛已经结束了,他们也该从那种热血上头的状态中解除了。但就在这时,原本一片死寂的场外忽然爆发出迟到的惊呼。 “天爷!我没看错吧?” “前秦赢了?赢了南楚?” “这不可能!一定是前秦人使诈!” 惊呼声中并不全是赞美,夹杂着质疑与不屑,但就是这样嘈杂的声音,足以让前秦少年们意识到他们做到了多么惊人的一件事。 “我们……”有小少年喃喃开口,却没说完。 我们刚刚做的多棒啊。 而就在这时,在南楚人的包围圈中,伸出了一只洁白的手臂。 嬴抱月于人群中伸出手,竖起大拇指。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这个手势,但周围的前秦少年们再次体会到了一次热血上头的感受。 和众人战第一轮不同,这一次的胜利是他们在场的所有人一起争下来的胜利。 在这片他们淌过汗流过血的球场上,地位家族立场之前说过的话什么的,再忘一次似乎也没什么吧? “是我们赢了!” “赢了!” “大公子!” “公主殿下!” 霍湛捂住眼,周围的前秦少年打马向人群中的嬴抱月奔去。 “喂喂……”原本包抄在嬴抱月周围的六人之一,陈子楚连忙拉僵绳,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南楚修行者被推搡开来。 耳边传来咯噔咯噔的马蹄声,陈子楚打马连撤好几步,他退到外围,看着原本南楚包围圈被热情的前秦少年们替换,看着那些少年们无论家族无论年纪无论立场围到那个少女身边。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也许甚至可以无论国别。 陈子楚凝视着眼前这一幕,放开了手中的僵绳,呼出一直憋闷在心的一口气,上身猛地往后一倒。 “大哥?!”他身边传来一声惊愕的男声,原本在另一边包抄的陈子寒看着不远处忽然从马背上消失的那个人影被吓出一身冷汗,下一刻他立刻打马冲了过来。 这整场马球赛,陈子楚一直按照之前和叶思远达成的协议,为了南楚的胜利默默遵循,陈子寒和很清楚陈子楚一开始就和叶思远挑明了不会做伤人的事,叶思远也的确没敢找他。 但就是在整场的比赛中,陈子楚都一直很沉默。不笑的兄长脸上像是蒙上了看不见的阴霾,看着让人犯堵。此时看着忽然倒下的陈子楚,陈子寒瞳孔一缩。 这人莫不是因为输球想不开了吧?毕竟这一次听从叶思远指挥对陈子楚而言也算是付出不小,陈子寒内心一惊冲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陈子寒瞪大双眼,看着伸直手脚躺在草地的陈子楚。 陈子寒额角有青筋跳动,这时他忽然明白了刚刚那人根本是自己在马背上翻了个跟头,翻到了地上。 然而就在陈子寒冷冷瞥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准备转身离开之时,他的耳边却忽然传来大笑声。 “先楚歌,后秦风吗?” 陈子楚躺在地上,忽然哈哈笑起来。 “真是赢不过她啊。” 正莫名其妙的陈子寒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 在这一句话和笑声中,有什么被驱散了。 他静静凝视着兄长脸上的阴霾在一瞬间被驱散殆尽,内心浮现出陌生的情感。 而下一刻,陈子楚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穿过浑身因为愤怒和压抑颤抖着的叶思远,走到了在一边旁观者其他少年和嬴抱月说话的嬴珣面前,微微欠身,向他伸出手。 “前秦继子。” “真是精彩的一战,我很尽兴。” 第二百五十四章 选择 我很尽兴。 那个少年如此说道。 嬴珣一怔,随后同样下马欠身,看着陈子楚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伸手握住。 “下一次,我们南楚一定会赢的。” 然而就在嬴珣正在猜测他的意图的时候,陈子楚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认真地说道。 “虽然尽兴,但更不甘心,”陈子楚不看身后叶思远难看的脸色,看着嬴珣静静道。 “下一刻,有空再一起打马球吧。”他挺直身躯看着嬴珣,“当然,堂堂正正的。” 嬴珣一怔,随后同样认真地点头。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立刻向人群中的那个少女看去,嬴抱月注意到他的目光,看着不远处面对面而立属于两个国家的继子,微微一笑向两人挥了挥手。 她的身上还沾着尘土和血,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一丝阴霾,双眸清澈明亮如星。 “真的,”陈子楚摇了摇头笑道,“真是赢不了她啊。” …… ……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前秦赢了。”同一时间高台上,姜元元如此感叹道,“多少年了,上一次南楚输给北魏以外的国家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近十年都没出现过,”身边没有人回答,但姜元元也不尴尬,自顾自接了下去,“恐怕再追溯都要到秦帝国时期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姬嘉树看着远处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少女静静道。 重要的不是胜败,就在这场马球中,他也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东西。 “是啊,胜败的确是,”姜元元目光微微闪动,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少女,“但这样的一幕可不常见。”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有那么多的少年跟在那样一个女子身后奔跑。”姜元元静静道。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震。 姜元元的声音中情绪莫测,让人难以察觉他到底真正在想些什么。 是单纯的惊叹,还是对这个女子…… 然而就在姬嘉树不知该如何回答之时,两人之间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夫,不是第一次了。” 姜元元和姬嘉树同时一愣,看向身边眯着眼睛静静凝视着马球场内的梦阳先生。 “先生,您是说……”没想到梦阳先生居然会在忽然开口,姬嘉树微微一怔。 “我曾经见过一次,”身边老人浑浊的眼睛忽然锐利,“在永夜长城。” 永夜长城。 姬嘉树和姜元元同时怔住了。 谈到永夜长城,那么一切都呼之欲出。 对他们而言,那个可能出现的名字实在太过遥远。 “难……难道是……”姜元元缓缓开口,不是他擅长猜,而是这个的范围实在太小。 “看来殿下猜出来了。”梦阳先生静静道,“没错,是少司命林抱月的银蝉卫。” 银蝉卫。 高台上的两位少年同时一愣,听着这个他们幼年在传说中才听说过的名字。 秦帝国当年拥有的最精锐的两支骑兵之一。 与黑虎军并称帝国双壁的银蝉卫。 “银蝉卫……”姜元元喃喃道,“原来真的存在?” “怎么?原来现在的后生都以为不存在?”梦阳先生嘶哑的笑了一声,“不过以你们的年纪这么认为倒也正常,毕竟……” 老人的声音冷漠,“毕竟黑虎军也好,银蝉卫也好,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姬嘉树肩膀微微一震。 “真是奇怪,没想到老夫今日居然会突然想起银蝉卫,”梦阳先生眯起眼睛,注视着马场上笑着的少女,眼前浮现出她打马前奔,年轻人追随的一幕。 老人浑浊的眼眸中有一缕幽光闪动。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黑虎军和银蝉卫当年很大一部分是贵阳城里被家族抛弃的一堆纨绔子弟、罪臣子女和各地流浪的无家可归之人组成的。入队极为简单,只因当年少司命和大司命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拥有多少军权,即便想要培养自己的队伍都在世家的封锁下找不到兵源。 然而没人想到,就是那样的一群世家眼中的废物,却在少司命和大司命中的手中得以重铸,成为帝国的利剑。 但这两支队伍,因大司命和少司命而生,也随着大司命和少司命而亡。 在两人相继去世后,两支骑兵迅速销声匿迹,不知是被人灭口还是自行遁逃。 其中银蝉卫中因为有大量的女将,修行界曾有说法其中的女修都已经被关入了宁古塔。 “女修啊……”梦阳先生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没想到今日,老夫会想起这些。” “前秦的公主么?”老人淡淡道。 看着球场上那个少女,李梦阳忽然开口看向姬嘉树,“你爹是不是要出关了?” 话题跳跃太快,姬嘉树一愣,随后怔然道,“父亲何时出关向来不会……” 向来不会告知他。 而就姬嘉树从小到大的经验判断,他父亲出关应该不会那么早,这一点梦阳先生应该也是知道的,为何…… “如今出现了这么多的少年天才,倒是真想给你爹看看,”梦阳先生看着球场道。 “给父亲……”姬嘉树闻言一怔,但心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不祥的预感。 “有什么好闭关的,也该走出来看看。”梦阳先生淡淡道。 梦阳先生是南楚资历最老的修行者,更是南楚国师姬墨的师父,虽然徒弟后来居上,但也只有这个老先生能说出这样的话。 “看看……”不知为何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姬嘉树总觉得那个人来看马球给人的感觉很古怪。 “怎么?不相信?”梦阳先生看了他一眼。 “你父亲当年打马球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父亲他……打马球?”姬嘉树一愣。 听到意想不到之事的姬嘉树这次是真愣住了,这时身边传来姜元元惊奇的声音。 “没想到,那位国师大人也会打马球。” 南楚国师给人的感觉历来淡漠到无欲无求,实在很难将其与马球这种激烈热血的运动联系起来。 “谁都有年少鲜衣怒马的时候,”满头白发的老人静静开口。 年少鲜衣怒马,不过转瞬浮华。 梦阳先生眼前浮现出当年在马球场上傲视群雄的那个少年的身影。 而那个时候,那个少年身边也有一个少女。 在那个少女身边,那个少年笑容灿烂如骄阳,恐怕没有任何人能与现在冷漠如雪的国师姬墨联系起来。 有人说姬嘉树和姬墨这对父子个性气质大相径庭,事实上不过是这群人没见过真正年少时的姬墨。 而如今… 真是活久见。 他这个老头子居然能看到这样的一幕。 李梦阳一双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瞥了一眼姬嘉树和球场的那个少女,眼中幽光一闪而过,下一刻老人眼中所有情绪已然消失,向身边两少年抬了抬下巴,“第二轮抽签要开始了。” 没错,伴随着远方的钟声,原本还欢欣雀跃的修行者们冷静下来,再一次看向那个签箱。 这一轮抽签尤为重要,因为有三个国家进入第二轮。 这意味着这一轮比赛中有一个国家会就此轮空。 只有两个国家需要激烈厮杀。 第二百五十五章 签运 马球赛对人消耗极大,一场足足一个时辰,也就是修行者之间的对战能一天进行三轮。 看着紧张的众人,嬴抱月注视着不远处的签箱。 三轮三个时辰,换算成小时就是六个小时。如果三场打满意味着要在高速骑马和击球调动真元的情况下撑满六个小时,这么高强度的消耗,哪怕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 即便在场的大多是各国年轻修行者的精锐,是地阶和人阶巅峰的修行者,连战三场都是地狱一般的挑战。所以即便每场之间有休息时间,但第二轮抽签中能否轮空,对比赛最终的结果影响不小。 虽然每队的实力不会有太大改变,但毕竟如果第二轮轮空,等于在别国对战的时候拥有了休息时间,而且还能不战而胜,这优势可谓十分明显。 终于又到了拼运气的时候。 所有修行者眼巴巴看着球场中心的签箱。 在这场抽签结束后就是中午休息的时间,但不等到这抽签结果,谁也没心思休息。 因为这场抽签如此重要,之前每次还会被人质疑是否公正。 毕竟在过去的几届初阶大典里,每次到了第二轮抽签,轮空的往往都是那一个国家。 那就是举办国,南楚。 “话说这一次,到底是哪国会抽上轮空呢?” “要是放以前,那都不用猜,肯定是南楚,啧啧……” “南楚第一轮败退,这都多少年没见到了……” 在等待抽签的时间里,焦灼的空气中响起民众们的窃窃私语。 以往不管公不公平,马球战轮空的国家名额总是会落到南楚身上,其中原因大家该懂的都懂。 然而谁都没能想到,这一次东道主南楚在第一轮就败退了,局面走向未知。 “不管这抽签能不能耍手段,这次南楚为自己准备的手段可是用不上了喽!” “也不知道这手段会落到哪个国家身上?” 有他国修行者凉凉地议论起来,考官迟迟不宣布抽签,等得着急冒火的民众中各种议论甚嚣尘上。 “不过话说不管南楚轮空多少轮……也没见其拿过马球战第一呐。” “是啊,第一永远不是北魏就是后辽,要我说呀,这两个国家在哪一轮对上哪一轮就是提前的决战!” “那这么说,这一次的决战岂不是已经打完了?” “不管抽到谁,最后赢的肯定是北魏。” “说白了轮空不过是少打一场,给那些弱国有些侥幸心理罢了,弱就是弱,不是体力充足就能弥补的!既然对结果没什么影响能不能快点抽啊?老子还想去吃饭呢!” 在众人嘈杂的议论声中,场中央终于响起了考官慢吞吞的声音。 “北魏,东吴,前秦继子,上前来!” 来了! 不管刚刚对这抽签成绩多么不屑一顾,此时真到了要抽的时候,所有人还是精神一震。 “来了来了!要抽了!” 万众瞩目,结果重要,这让抽签的三个继子身上的压力顿时重如千斤。 “我……”嬴珣看向身后众人,勉强一笑,“我去了。” 嬴抱月看着他袖子下手紧紧握成拳,在众人紧张的沉默中对他笑了笑,“尽人事即可,别紧张。” 嬴珣想说他没有紧张,但这少女一句话却的确让他肩上担子轻了一些。 “嗯,”他点了点头,在万众瞩目下向球场中心走去。 “人事吗……”然而注视着那个少年年轻的背影,嬴抱月的眼中却划过一丝寒光。 她之前并没有告诉嬴珣,但正如之前人们议论声中所说,这第二轮抽签,并非铁板一块。 既然曾经能次次抽中南楚,背地说没有操什么作实难让人相信。 但东道国在可控范围内吃点甜头,众人虽然不满但最终也不能说什么。这一次抽签中没有南楚让众人燃起对结果的兴趣,但东道国不在了,不代表为东道国准备的手段也没有了。 嬴抱月目寒如冰。 嬴抱月注视着那个巨大的签箱,光她知道的能神不知鬼不觉操纵抽签的手段就有三种。 而且不是依靠拙劣的戏法,是凭借真真正正修行者的手段。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修行者的等阶足够高。 那个签箱如此巨大,等阶五和其之上高阶修行者完全可以通过操纵内部气流完成对竹签位置的调换。 这就是高阶修行者的力量。 正因为能做到如此多的异事,等阶五及其以上的高阶修行者才会成为各国争夺的焦点。 不过虽然高阶修行者能干预如此多人间事事,但也不用担心会过多添乱,毕竟能做到这些的人很少。 而如此众目睽睽下,等阶五都能难管控,再往上的话……人就更少了。 不是在这种大场合,根本没有高阶修行者会出手。 而就算是大场合,往往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要想耍这种手段,还得建立在在场没有天阶修行者的情况下。 毕竟在天阶修行者的眼下,寻常人无法发现的这些手段是一抓一个准,无处遁形。 真正的重要场合,往往会有多国的天阶修行者坐镇,比如东吴的中阶大典。 也就初阶大典这种不高不下的场合,容易出现这些东西,嬴抱月心道。她抬头看向远方高台仿佛睡着了一般眯缝着眼睛的李梦阳。 这里的天阶修行者就只有那一位,之前那么多次南楚的手段他没看出来,这一次想必他也依旧不会“看出来。” “吉时到,抽签开始!” 伴随着礼官一身高喊,孟施、赵光和嬴珣三人同时将手伸入了签箱。 所有人屏住呼吸,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瞳孔一缩。 她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所反应,然而就在三人将手伸进去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气流在签箱里涌现,四散奔逃! 居然真的出现了! 嬴抱月的指尖死死扣入掌心,之前只是猜测,但她没想到还真有高阶修行者会做出这样的手段。 高台上,梦阳先生像是从睡梦中苏醒,老人眯眼静静看了那签箱一眼,眼中快速划过一抹没想到和意外,但下一刻他的眼神转为冷漠,什么都没说再次阖上眼皮。 任由一切就这么发生。 异变迅速地进行着,无人能挡,然而下一刻就在这时,盯着那个签箱的嬴抱月忽然一怔。 高台上仿佛睡去的梦阳先生猛地睁开双眼。 嬴抱月看着那个签箱,就在箱内那股的气流奔涌搅和之时,忽然不知从何处出现了另一股气流,如同大风大浪压境,猛地一把将那股气息压下! 那股气流不知从何而来,来得快去得快,宛如一阵清风,却不像之前那股气息四处窜动,而只是彻底抵消了之前出现在箱内的那股气息,如同光芒吞噬黑暗。 嬴抱月睁大眼睛,感受着签箱内最初的那股气息消失,随后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远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淡淡青山的轮廓。 没人知道,高台上的梦阳先生也在同一时间看向了同一个方向,下一刻老人眯起眼睛喃喃开口,“等阶四?” “先生你说什么?”一边的姬嘉树一怔。 “没什么。”梦阳先生淡淡道。 而就在这时球场中心爆发出巨大的呼声。 定睛一看是三位继子已经将签抽了出来。 只有很少人知道,就在刚刚有一场无声的博弈结束。 但人们也无暇他顾,只是死死盯着这新抽出来的结果。 “这是……”嬴珣打开手中签,瞳孔一缩。 第二百五十六章 林间 震惊的不光是嬴珣一人。同一时间孟施和赵光也打开了手中的竹签,愕然睁大眼睛。 因只剩下三个国家,箱子中的竹签也只有三个。其中一个内点朱砂,剩下两个空白。 各自代表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而此时围绕在嬴珣身边的前秦少年看着自家继子手上的一点红砂,全部都愣在当场。 迄今为止嬴珣带回来的签永远是以空白为主,前秦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朱砂签。 一时间居然难以相信。 就在这时而北魏和东吴那边也传来了修行者愕然的质疑声。 “空白的……” “东吴那边好像也是……” “那朱砂签……” 球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嬴珣手上,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钟声,考官的高呼声传来,一锤定音。 “马球战第二轮,北魏对东吴!” “前秦轮空!” “前秦轮空?!”此时离得太远看不到嬴珣手上竹签的修行者闻言纷纷睁大了眼睛。 刚刚所有人对可能轮空的国家猜测纷纷,但就是没人去猜前秦。毕竟前秦不光是战绩差,初阶大典上尤其秦帝国破碎以后,前秦继子们抽签的签运也都差得可以。 甚至说可以说差得叹为观止。 上一届初阶大典,据说所有的下下签都被当时的前秦继子抽去了,初阶大典结束后那位继子险些以死谢罪。 当时人们纷纷传言,这抽签虽然是讲运气,但其实是和国运息息相关的。 前秦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而南楚则是前途光明,蒸蒸日上。 所以前秦才会一直抽到下签。 直到刚刚马球战第一轮,都有旁观者提起此。毕竟前秦第一轮抽到南楚,怎么看都是前秦的下签南楚的上签。 但没人料到前秦会拿着一张下签打出胜利。 正如没人想到,一贯运气背到家的前秦,居然也会有抽到上签的一天。 “这……不会是使诈作弊了吧?” “对啊……怎么可能是前秦呢?” “前秦人哪来的好运气?!绝对是有人暗地里使了手段。” 的确是有人暗地里使了手段,但却不是让前秦获胜的手段。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第一次抽到上签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嬴珣。 “我这是……”嬴珣注视着手中竹签不安道,“不会是哪里出错了吧?” 他瞥了一眼嬴抱月,“也不会是有人……” “不提别的,有一点是肯定的,”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摇了摇头,看着他道,“你手上的这张签,就只是运气。” 只是运气。 在远离马场的一处高地上,有一个身着黑色软甲的男人静静看着远处,收回了伸出的右手。 男人的脸藏在阴影里晦暗不明,眼珠转动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东南方的一处森林,嘴唇蠕动。 “水法者吗?” 男人眸光闪动,下一刻身影消失在原地。 就在黑甲男人身影消失的瞬间。山林中站在树下的李稷,收回了伸出的手。 …… …… 不管当事人还是旁观者对这个抽签结果有多么的难以置信,结果已定,围观的人们议论了一阵都三三两两散开,毕竟比赛固然好看,但饭还是要吃的。 吃饱了才有力气来看下午注定更激烈的比赛。 初阶大典中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因为耗时较长,每场比赛之间都有一个时辰的间隔,供参加比赛的修行者恢复体力和真元。 而每一轮结束的时候差不多都是饭点,此时正值正午,修行者和民众都开始准备吃饭。 南楚马场地处偏僻,附件并没什么酒楼饭庄,有经验的百姓们都会自带干粮,而也有不少小贩抓住时机,推着小车四处售卖糕点饼饵。 当然,对于高台上的考官和底下包厢里的贵人,膳食自然有专人送来。 “殿下下午还继续看吗?”高台上考官们纷纷起身,下去找自家人在的包厢吃饭去了,梦阳先生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坐在一边不动弹的姜元元。 “那当然,”姜元元点头眯眼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有趣的发展。” 他漫不经心道,“自然是要看到最后了。” 有趣么?看着这人的笑,姬嘉树心底就克制不住泛起寒意。 “那殿下中午用膳准备如何?是宫里有人送来吗?”梦阳先生问道。他本以为会获得这个理所当然的回答。 “宫里?”却没想到姜元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嘴角泛起笑意,“我是一时兴起过来的,没跟宫里的膳房打招呼,怎么会有人送来?” “是么?”梦阳先生在一边微微一怔,但下一刻浑浊的眼窝中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闪动。 “既然如此,二殿下是否要和老夫以及老夫的家人一起吃?”老人眯眼看着身边的少年,状是不经意地提起,“小女堇娘今日也在,但她很懂规矩,不会给二殿下添乱的。” 李家二小姐么? 一边姬嘉树闻言也微微一怔。然而下一刻不等他反应,身边传来姜元元的声音。 “多谢先生,不过难得梦阳先生和家族共享天伦之乐,我怎好意思去打扰,”姜元元脸上满是笑容,郑重地说道。 “天伦……”梦阳先生声音一顿,“倒也没什么,家人就只有小女一人。” “那就更加不好打扰了,”姜元元笑道。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姬嘉树一边听着一边静静站起身,只希望这两人谁也别想起他。 他不信姜元元听不出梦阳先生的言外之意,不过……李家二小姐么? 姬嘉树目光幽深,但下一刻不等他多想,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话说春华君午膳去哪用?国师府有来人么?下面的包厢可是每家都想邀请你去吧?” 刚刚被拿来当挡箭牌的姬嘉树眉头不为人所见的一皱,下一刻无奈地开口,“应该有人来,但恐怕不会管我。” 姬清远和姬安歌很可能乔装打扮前来观看,但既然是伪装,自然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就算能出现,他也怀疑那两人只是来看那女子的。 “那你准备去哪吃?”姜元元笑眯眯地看着姬嘉树问道,“别说谎。” 说谎会被这人派人一路跟着吧。 姬嘉树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克服着什么,下一刻他抬起头看向姜元元笑了笑。 “公主殿下事先做了糕点饼饵,准备去尝尝。” “公主殿下?”姜元元怔了怔重复道,下一刻他看着姬嘉树忽的一声大笑紧紧揽住他的肩膀。 “那我和你一起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饼饵 南楚的夏日阳光毒辣,马场边的看客们有凉棚遮阴,不过参加比赛的修行者大多是不屑于去挤的。 世家子家里包了包厢的自然去包厢享受。没有包厢的,好在马场边散布着不少树,大多都待在了树下。 然而就在随处可见一簇一簇的少年们聚集的树下,有一棵树却显得格外不同。 不光是那棵树下聚集的是些明明此时该待在包厢里享受自家下人奉上的瓜果的少年,更是因为那棵树下铺着很大的一块布。 而布上摆的也不是其他世家子手中做工精美的漆盒,而是一个巨大的蒸笼。 在周围人的精致餐食的衬托下,看起来相当的豪放。 哪怕和北魏后辽人羊皮口袋里掏出来的烤羊腿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这……”姜元元跟在姬嘉树后面,看着那在宫中从未见到过的大蒸笼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也就去街上微服私访时,在街边的馒头铺里见到过这么大的蒸笼。 “这都什么东西……”周围其他树下的少年们看着这一幕也都不禁窃窃私语,但当那蒸笼的盖在掀开瞬间,蒸汽和香味箭一般冲出来,窃窃私语声不见了,转而是阵阵“咕咚”的吞口水声。 各家都有带干粮点心,但不光多精致昂贵此时都已经冷了,却没想到在包厢外还能见到此热气腾腾的点心。 而不光是热气,那蒸笼里不是清一色的糕点,而是分为很多格,五花八门摆满了各式花样的东西,看得人眼花缭乱。面香米香肉香乳香,每种香味都极其诱人。 周围看到吃不到的少年们经历了一场酷刑。 “这,这都是什么?”原本只是想躲开梦阳那老头邀请才跟来的姜元元忽然不后悔他的决定了,惊奇地看着布上的大蒸笼。 “殿……二殿下?”他一开口蒸笼边原本都忍不住要动手的少年们才发现他,顿时周围呼啦啦跪倒一片,“二殿下,您怎么来了?” “免礼,免礼,”姜元元挥挥手,“我今日是微服前来,所有人不必多礼,当我不存在就行。” 他兴致勃勃地盯着地上的蒸笼,“话说这到底都是些什么?我从未见过。” 当你不存在…… 蒸笼边的其他少年们都僵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从蒸笼边探出头来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大概是野餐拼盘?” “拼盘?”姜元元眨了眨眼睛,“全部用这个蒸笼做的?” “不是,”嬴抱月笑了笑道,“蒸笼只是用来保温的,府里的餐盒不够大,就用了这个。” “府里……”姜元元顿了顿,神情古怪地看向身边同样神情复杂的姬嘉树,“你家的蒸笼够大啊。” “这原本似乎是下人用来做饭的……”姬嘉树微微扶额道,感受着四周少年微妙的目光,他觉得南楚国师府的名声正在发生改变,等他父亲闭关回来可能会认不识南楚国师府了。 “是么,”姜元元道,想起姬嘉树之前的话,怀疑地看向嬴抱月,“这都是公主你做的?做这么多?”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布上的人,言简意赅道,“人多,就顺手多做了一些。” 人多……顺手…… 姜元元环视了一圈树下的少年,神情微妙起来,“你这人倒的确是够多的。” 没参加比赛的来的就不少了,两个戴帷帽的他猜是姬氏兄妹,还有几个那女子的身边人,甚至居然还有某南楚继子混迹其中,更让他意想不到的还有某位死死低下头希望他发现不了的某人。 “子寒,”姜元元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子楚身边隔了一个拳头杵在地上的陈子寒,“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 某位背着主子被兄长拉来的侍卫僵成了一座雕像,“二殿下,微臣是兄长……” “是我拉他来的,”陈子楚笑眯眯道,“听说公主殿下的点心美味,兄弟间自然要有福同享。” 这俩从小打到大的兄弟谈什么有福同享…… 姜元元神情愈发微妙,但此时面前那个少女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反应,只是静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话说,南楚二殿下来这是要做什么?” 姜元元后背一僵,没成想他也有被人这么问的一天。虽然他的确是不速之客,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 “二殿下他……”姬嘉树站在一边不得不神情复杂地开口,“二殿下刚刚碰巧听说我要过来吃饭,便一起前来来看看……” 前来蹭饭? 嬴抱月看着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姜元元,笑了笑,“二殿下想必什么都吃过,对这些……” “这些我倒是没见过,”姜元元指着蒸笼里饼饵模样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肉夹馍。”嬴抱月道。 “这个?”姜元元再指。 “手抓饼。” “那这个?” “煎饼果子。” “还有这个?” “鸟蛋灌饼。” …… …… 好了。问了一圈下来,姜元元确定了,那就是这些点心他都闻所未闻。 “原来前秦人都是吃这些的么?”少年王子定了定神眯眼笑道,“真是大开眼界了。” “这个……”嬴抱月感到前秦再一次遭受到了误解,看着周围少年看着蒸笼却碍于姜元元在场无法下手的目光,她拍了拍地上的布,“可以的话,二殿下一起来尝尝?” “好。”姜元元毫不犹豫地点头。 姬嘉树在一边神情更加复杂。 “话说……”姜元元往蒸笼边走去,一边回头看向并肩而行的姬嘉树,眯眼笑了笑忽然开口,“方才你说要来吃午膳,还以为你这未婚妻是专门为你做的。” 姬嘉树目光一顿,无奈地看向姜元元,“您想多了。” 看着那个女子身边围满了的人,姬嘉树一言不发走到了嬴抱月身边。 “姬公子?”嬴抱月看向他。 “抱歉,”姬嘉树低声在屏障中道,“把二殿下带来了。” 带来了也不能让这人回去,嬴抱月无所谓地笑了笑,“一起比较热闹。” …… …… 马场边的大槐树下的确热闹,但此时在马场外的荒山里的一棵树下,只有两个少年的身影,就显得比较凄凉。 “我明明能和明月殿下一起吃的,”赵光拿着手上带来的已经失去热气的糕点,一脸控诉地看着一边微微掀开面具啃着手中饼饵的李稷,“作甚我要陪你在荒郊野外吃饭?” “你可以不来,”李稷淡淡道。 “不是明月殿下让我带两块饼给你我才不来,”赵光撇了撇嘴。 “她……”李稷眸光一顿,“还是被发现了么。” 他静静看着手上的饼饵。 赵光闻言眸光一凝,下一刻他神情严肃起来,看着李稷问道,“之前抽签的时候,二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争斗 你能感觉的到?”李稷看着手上的饼饵默默咬了一口。 “没……”赵光顿了顿道,“只是有那么一点微妙的预感。” “南楚以前做手段就算了,这次都没进第二轮,还插什么手?”他皱眉道。 “可能不是南楚,”李稷吃着饼淡淡道。 “不是?”赵光瞪圆眼睛。 “那个老人似乎也有些意外,”李稷道。 “老人?”赵光一愣,“梦阳先生?” 李稷点头,“不过总之南楚没有阻止。” “那还真的有人在抽签中耍手段?那二哥你又干了什么?”赵光神情激动起来,下一刻他想起前秦的朱砂和自己抽到的空白签,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稷,“你莫不是……” 他自家这个兄长明明能干预抽签,东吴在这一次抽签中却抽到了下下签,这人莫不是坑了自己的国家也要…… “你抽中下签是你纯粹的运气不好,”然而不等他说出那句离谱的猜测,李稷淡淡打断他,男人面具下漆黑的眸子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 “你难道以为我故意让前秦抽中上签?”他静静道。 赵光眼皮一跳,干笑道,“不是,我绝不是想你会为了……” 他的声音猛地打住改口道,“不是之前那些耍手段的都是专门让人抽中上签的么,所以我以为……” 毕竟都能干预抽签了,一般正常情况下都会干预抽签结果。 “让人抽中上签么?”李稷静静重复道,下一刻他静静开口,“我只是,让一切真的由运气决定。” (后为防盗) “这,这都是什么?”原本只是想躲开梦阳那老头邀请才跟来的姜元元忽然不后悔他的决定了,惊奇地看着布上的大蒸笼。 “殿……二殿下?”他一开口蒸笼边原本都忍不住要动手的少年们才发现他,顿时周围呼啦啦跪倒一片,“二殿下,您怎么来了?” “免礼,免礼,”姜元元挥挥手,“我今日是微服前来,所有人不必多礼,当我不存在就行。” 他兴致勃勃地盯着地上的蒸笼,“话说这到底都是些什么?我从未见过。” 当你不存在…… 蒸笼边的其他少年们都僵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从蒸笼边探出头来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大概是野餐拼盘?” “拼盘?”姜元元眨了眨眼睛,“全部用这个蒸笼做的?” “不是,”嬴抱月笑了笑道,“蒸笼只是用来保温的,府里的餐盒不够大,就用了这个。” “府里……”姜元元顿了顿,神情古怪地看向身边同样神情复杂的姬嘉树,“你家的蒸笼够大啊。” “这原本似乎是下人用来做饭的……”姬嘉树微微扶额道,感受着四周少年微妙的目光,他觉得南楚国师府的名声正在发生改变,等他父亲闭关回来可能会认不识南楚国师府了。 “是么,”姜元元道,想起姬嘉树之前的话,怀疑地看向嬴抱月,“这都是公主你做的?做这么多?”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布上的人,言简意赅道,“人多,就顺手多做了一些。” 人多……顺手…… 姜元元环视了一圈树下的少年,神情微妙起来,“你这人倒的确是够多的。” 没参加比赛的来的就不少了,两个戴帷帽的他猜是姬氏兄妹,还有几个那女子的身边人,甚至居然还有某南楚继子混迹其中,更让他意想不到的还有某位死死低下头希望他发现不了的某人。 “子寒,”姜元元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子楚身边隔了一个拳头杵在地上的陈子寒,“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 某位背着主子被兄长拉来的侍卫僵成了一座雕像,“二殿下,微臣是兄长……” “是我拉他来的,”陈子楚笑眯眯道,“听说公主殿下的点心美味,兄弟间自然要有福同享。” 这俩从小打到大的兄弟谈什么有福同享…… 姜元元神情愈发微妙,但此时面前那个少女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反应,只是静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话说,南楚二殿下来这是要做什么?” 姜元元后背一僵,没成想他也有被人这么问的一天。虽然他的确是不速之客,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 “二殿下他……”姬嘉树站在一边不得不神情复杂地开口,“二殿下刚刚碰巧听说我要过来吃饭,便一起前来来看看……” 前来蹭饭? 嬴抱月看着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姜元元,笑了笑,“二殿下想必什么都吃过,对这些……” “这些我倒是没见过,”姜元元指着蒸笼里饼饵模样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肉夹馍。”嬴抱月道。 “这个?”姜元元再指。 “手抓饼。” “那这个?” “煎饼果子。” “还有这个?” “鸟蛋灌饼。” ……“这,这都是什么?”原本只是想躲开梦阳那老头邀请才跟来的姜元元忽然不后悔他的决定了,惊奇地看着布上的大蒸笼。 “殿……二殿下?”他一开口蒸笼边原本都忍不住要动手的少年们才发现他,顿时周围呼啦啦跪倒一片,“二殿下,您怎么来了?” “免礼,免礼,”姜元元挥挥手,“我今日是微服前来,所有人不必多礼,当我不存在就行。” 他兴致勃勃地盯着地上的蒸笼,“话说这到底都是些什么?我从未见过。” 当你不存在…… 蒸笼边的其他少年们都僵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从蒸笼边探出头来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大概是野餐拼盘?” “拼盘?”姜元元眨了眨眼睛,“全部用这个蒸笼做的?” “不是,”嬴抱月笑了笑道,“蒸笼只是用来保温的,府里的餐盒不够大,就用了这个。” “府里……”姜元元顿了顿,神情古怪地看向身边同样神情复杂的姬嘉树,“你家的蒸笼够大啊。” “这原本似乎是下人用来做饭的……”姬嘉树微微扶额道,感受着四周少年微妙的目光,他觉得南楚国师府的名声正在发生改变,等他父亲闭关回来可能会认不识南楚国师府了。 “是么,”姜元元道,想起姬嘉树之前的话,怀疑地看向嬴抱月,“这都是公主你做的?做这么多?”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布上的人,言简意赅道,“人多,就顺手多做了一些。” 人多……顺手…… 姜元元环视了一圈树下的少年,神情微妙起来,“你这人倒的确是够多的。” 没参加比赛的来的就不少了,两个戴帷帽的他猜是姬氏兄妹,还有几个那女子的身边人,甚至居然还有某南楚继子混迹其中,更让他意想不到的还有某位死死低下头希望他发现不了的某人。 “子寒,”姜元元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子楚身边隔了一个拳头杵在地上的陈子寒,“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 某位背着主子被兄长拉来的侍卫僵成了一座雕像,“二殿下,微臣是兄长……” “是我拉他来的,”陈子楚笑眯眯道,“听说公主殿下的点心美味,兄弟间自然要有福同享。” 这俩从小打到大的兄弟谈什么有福同享……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交锋 因为马场边的包厢数量有限没有那么宽敞,各个小姐公子们带来的下人们大多都待在门外面,里边的主子有什么需要才进来,免得包厢内显得拥挤。 但既然对方是北魏圣女,带一个贴身侍女进来也没有什么,孟歌虽然看上去模样和一般侍女不同,但穿着在这些贵女眼中实为寒酸。许冰清开口使唤她,其他女子也就是都把她当成了圣女的侍女,没人再问她的身份。 许冰清在其他贵女在叶静姝身边让开的一个座位边坐下,嘴边噙着笑轻而易举就打入了桌边女子的话题中。 其他贵女原本对她北魏人的身份有所顾忌,再加上身为北魏国师之女的许冰清位置太高,哪怕是她们这些丹阳城内顶层的贵女,也很难说能配上她的身份。如果想和这位平起平坐,恐怕就只有南楚国师姬墨的嫡长女,只可惜南楚国师有女儿但没嫡女。 众人一开始难得矜持,但寒暄几句发现这位圣女虽然隐隐透出些骄矜,但还是愿意和她们说话的,其他贵女逐渐加入了话题。虽然各自国家对立,但历来女眷之间,都是能维持明面的交好自然是能姐妹交好最好。 且许冰清所在的北寒阁手握药典,有许多能帮助女子美容养颜的妙方,各国贵女一直以来都是趋之若鹜,此时话题从球赛转到这里,桌边气氛一时热烈起来。 不少贵女捂嘴甜笑,都忘记了吃饭。而在桌边女子们的笑声中,唯有李堇娘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盯着颤颤巍巍将门外那些厨子送来的茶水点心一点点端到许冰清面前的孟歌。 孟歌。 没错,她记得这个少女是叫这个名字。 她还记得这个白衣少女虽然身份卑下,但她在初阶大典中却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身份,那就是北魏继子孟施的妹妹。 北魏队伍中有北魏继子和北寒阁两派之事不是秘密,但李堇娘却没有想到,在北魏继子孟施还在外面的马场为北魏卖命之时,北魏圣女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对待她的妹妹? 不过…… 看着叶静姝身边对其他贵女巧笑倩兮的那个女子,李堇娘却忽然想起她长姐离开家之前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阿堇,不同的人眼中的世界是不同的。” 这世上自有将平民奴隶视作草芥的贵族,也有拼命也要让更多人活下去的英雄。 李堇娘之前被关在家中情报闭塞,之前并未和这个北魏圣女打过交道,但她不觉得这个女人会是个蠢人。 但李堇娘很清楚,在不少贵女眼中,让平民端茶倒水算不得什么欺负。毕竟家中的庶子女都能使唤来做这些事。 也许在北魏圣女眼中,是这孟歌根本没资格和她平起平坐,只配得到这样的待遇? 然而此时孟歌手上的托盘显得越发沉重,李堇娘注意到北魏圣女日常使用的器皿全都是金器,小小一件也格外沉重,而她也记得这个北魏继子的妹妹似乎身体不好。 但即便双臂都在颤抖,那个端着托盘的少女面无血色却一言不发,咬牙挪动着。在孟歌疲软的脚步中,李堇娘只觉耳边女子们的娇笑声越发刺耳,下一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磕绊声! 孟歌似乎终于承受不了这个重量脚下一软往前栽去! “喂!你敢摔了小姐的……” 后面传来嬷嬷刺耳的叫骂声,许冰清也微微蹙眉转身,眼中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孟歌手上的东西扑簌簌滚下,她绝望的睁着眼睛往地上倒去,但下一刻咯噔一声椅子轻响,不远处桌边的一个女子忽然伸出手扶住了她。 “小心。” 那个女子声音冰冷平淡,但的确扶了她一把。 “你是……”孟歌之前一直全神贯注于端东西,以免被许冰清挑出毛病又去烦她大哥,一直未曾往屋内女子扫一眼,此时抬头看着不远处那个女子冷峻的下颚,她微微一怔。 “哎哟!都洒了!怎么做事的!” “小姐们对不起,奴婢们这就收拾!” 然而不等孟歌反应,身后传来老嬷嬷尖刺的叫声,这时她的视线对上看过来的许冰清。 对她,许冰清并没有对其他贵女那样的柔和的笑意。 “怎么,很重吗?”许冰清看着地上的孟歌淡淡道。 孟歌脸色一白,喉咙堵塞不知如何开口。 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看着她,只让她浑身冰冷。并没有斥责,却仿佛别人低她万等。 和那个女子,完全不一样。 那个女子? 孟歌忽然一怔,不知为何忽然会想起另一个和此时的场面没什么关系的事。 想起那个在丹阳城街边,冰糖葫芦摊前遇到那个少女。也许是因为当时她也差点跌倒,也差点闯祸。 发现地上的白衣女子居然还敢在和她说话时走神,许冰清眸光愈发冰冷,像是看着地上的蝼蚁。 “孟歌,看来你是不想帮你的兄长。” 孟歌闻言浑身一抖。 “是你说想来给我帮忙,”许冰清淡淡道,“别说帮忙,还给其他小姐们带来了麻烦。” 注视着那个浑身僵硬的白衣少女,许冰清嘴角忽然腾起一个笑意。 “还不给这些小姐们赔罪,记得跪……” “果然是孟歌姑娘。”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忽然打断了北魏圣女的话。 其他桌边看戏的贵女们闻声一愣,纷纷看向忽然开口的李堇娘。 李堇娘看着闻言愣住的孟歌淡淡道,“我想找你很久了。” “你是……”孟歌还没说话,圣女许冰清一愣,眯眼看向刚刚角落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子。 刚刚的确是这女子不经意地扶了孟歌一把,让孟歌没摔到破相。 “怎么?”许冰清含笑看向李堇娘,“这位姑娘认识她?” “北魏继子的妹妹,谁不认识?”李堇娘淡淡道。 “北魏继子?”“妹妹?” 周围不知孟歌身份的贵女闻言顿时都一愣。 “不过圣女她……” “一个平民而已,北魏继子好像还是隶臣出身……” “也是,这么说愿意用她还是圣女看得起她……” 即便知道了孟歌的身份,果然在这些人眼中一切都是如此吗? 李堇娘目光更冷,下一刻她定了定心神看向孟歌淡淡道,“孟歌姑娘,上次你说的那个花样,一直没和我下文,好不容易见到你,这次能给我好好说说么?” 说完她向孟歌招了招手。 “我……”地上的孟歌一愣,但桌边其他听到她这话的贵女更愣。 “花样?李二小姐居然会聊花样?” “这位不是从不绣花的么……” “毕竟大逆不道差点被梦阳先生赶出去,从小就爱舞刀弄剑……” “毕竟是那个女人的妹妹……” 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李堇娘眼皮微跳。 如果不是孟歌这个样子看上去怎么都和刀剑无缘,她也想找个别人会信的借口…… “李二小姐……”看着那个向她招手的女子,孟歌怔怔从地上站起。 “李二小姐?”然而就在这时,桌边的许冰清听到这话微微一怔,下一刻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李、二、小姐。”许冰清重复了一遍,特意在这个“二”上加重了语气。 坐在桌边的北魏圣女盯着李堇娘,唇边笑而不语,李堇娘却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猎物。 许冰清玩味地笑着看她,“原来你就是那个……” :。: 第二百六十章 底线 那个什么? 李堇娘努力克制着不拧起眉头,以前在其他公子贵女对这个北魏圣女趋之若鹜之时,她对这女子的诸多传言不知为何就是没什么好感,现在更是糟糕透顶。 不过丹阳城内的贵女们,她就鲜有好感的。在她们眼中她也是个孤僻不好相处的怪人。 但李堇娘很清楚她并非天生孤僻,在年少时还是个嬷嬷口中的捣蛋鬼,只是在那个人走后,她失去调皮捣蛋的兴趣,也失去了恃宠而骄的资本。 上一次对别人产生兴趣是什么时候? 李堇娘看着不远处出神的白衣少女微微一怔,也有些出神。 面前两人居然在她面前齐齐出神,面对她的话,也完全没人要接的意思。许冰清袖子下的手有一瞬的僵硬,但下一刻她保持着笑意,再一次拉长声音,确保桌边的每一个女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你就是那个……” “到底是什么。还请圣女大人赐教。” 看着对着自己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的许冰清,李堇娘心中烦躁更甚,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 “之前听说李家二小姐性格独特,这么一看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许冰清轻笑着道。 这女子似乎很擅长讽刺着人说话。 李堇娘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圣女大人认识我?” “那当然,”许冰清掩嘴而笑,“梦阳先生的嫡女谁会不认识,更何况……” 桌边女子放下手,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堇娘,一字一顿道,“更何况,是那位梅花将军的妹妹呢。” 李堇娘瞳孔一缩。 桌边其他贵女闻言纷纷面露疑惑。 “梅花将军?谁啊?” “既然当上了将军,难道是……李二小姐的哥哥?但二小姐应该只有弟弟……” 唯独另一边的叶静姝闻言眸光闪了闪。 梅花将军。 看着许冰清含笑打量的目光,李堇娘咬紧嘴唇一时没有说话,桌上气氛一时陷入诡异。 “梅花将军……” 李堇娘喃喃道,然而她下一刻抬起头,直面许冰清挑衅的目光。 “怎么?”许冰清歪了歪头看她,轻轻一拍手,“这可是你姐姐在北魏的名号,你不会不知道吧?” 更具体一点说,是在北魏永夜长城上的名号。 当年的银蝉八将,作为其中唯一的女将,梅花将军的名号在北魏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姐姐?” “说起来李家大小姐当年的闺名好像就是梅娘……” “没错,李梅娘,那个逃婚的女人,还以为她早死了……没想到居然会成为将军……” “假的吧,女人怎么可能当将军!” 在周围其他贵女的议论声中,李堇娘只是死死盯着许冰清,手上指甲掐入肉中,“你认识我姐姐?她人现在到底在哪?” “在哪?”看着那个从始至终木着脸的少女脸上第一次出现激烈的情绪,然而在对方如此焦急的情况下,许冰清却缓缓抬手从桌上金盘中拈起一朵花朵形状的糕点放入口中。 孟歌看着李堇娘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在哪?”似乎是享受够了李堇娘的这幅神情,许冰清咽下糕点抹了抹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堇娘,像是听到了一个至为好笑的问题。 “当初少司命死后,梅花将军拒不悔改本该被送入宁古塔,但随后知法犯法叛逃出境,”许冰清道,“至此下落不明,北魏正在通缉中。” “你……你们……”李堇娘捏碎了手中的杯子,引发四周贵女们一阵惊恐的惊呼。 “果然是李家的血脉,李二小姐也是个天生的修行者呢,”然而面对李堇娘的怒火,许冰清却只是闲适地继续品味糕点。 “这件事梦阳先生早就知道,怎么二小姐不知道?” 父亲知道,周围肯定也有其他人知道,但没有人告诉她。 李堇娘在口中品尝出一丝血腥味。 “不过叛逃大事,本该株连,”许冰清看这面前少女,“也得亏梦阳先生深谋远虑,早早与李大小姐断绝了父女关系。” 李堇娘出离愤怒,但下一刻看着面前这个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反应的女子,她忽然冷静了下来。 “是么,”她淡淡道。 “怎么?李二小姐倒是比我预想的要冷静,”许冰清眯起眼睛,“听说两位以前倒是姐妹情深。” 这个女子似乎很喜欢看到别人的痛苦。 “家姐走的早,我那时年纪小,不太记得了。”李堇娘淡淡道,“况且还在通缉,那就是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她并没有什么好担心。 “每个人的命要每个人自己来保,”那个人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回荡。 能活下来就可以了。 说完李堇娘继续向孟歌招手,“孟姑娘,之前说的事……” “这不是东吴继子么……”然而就在这时,桌边忽然有女子忽然惊道。 满桌女子抬起头,看向门外经过的少年郎们。 因为北魏圣女带来的下人们正在进进出出的收拾,此时包厢门正好是开着的,而和另一个年长公子一边交谈一边走过的赵光映入众人眼帘。 注意到包厢内透出的视线,赵光脚步一顿,被迫看向路过的包厢内。 “抱歉,诸位小姐,小子不是故意……”他停步行礼。 “东吴继子真是好礼数。”然而就在这时,许冰清忽然站起身,看向他微笑道。 “北魏圣女……”赵光直起身,看着包厢中的那个女子,微微眯了眯眼睛。 “原来是圣女大人,”下一刻他收起脸上所有情绪,神情复杂看向包厢中的女子,“小子还有急事,这就要先走了。”说完赵光就准备转身离开。毕竟李稷说过和这个女人要保持距离。 ”赵光。”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那个女声。 赵光脚步一顿,“圣女你叫错了。” 他用的明明不是这个名字。 “我叫没叫错你,你心里应该清楚吧?”许冰清笑道。 “我叫没叫错你心里清楚,”许冰清重复道,看着门外少年的背影微笑道,”不知你母亲可好?“ 谁? 赵光闻言瞳孔一缩。 也许对别人而言没有什么,但这句话却实实在在地,踩到了他的底线。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决意 他迄今为止所作的所有事,都是想要实现母亲尚未完成的祈愿。而既然许冰清已经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却还问出这个问题,赵光实在不知道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 “家母已经过世多年了,”赵光背对着许冰清淡淡道,“圣女问这问题用意何为?” 不如说有何贵干? “是么,那是我不该问,”许冰清闻言只是轻声笑了笑,“那你二哥最近如何了呢?” 所以最终是想问这个么? 赵光淡淡道,”他不在这。“ “不在南楚?”许冰清嘴角的笑意掩去,“也是,等阶四没那么好入境,不过你们俩分开还真是少见。” “我们和圣女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吧,”赵光淡淡道。 不然刚刚他也不会想要蒙混过关。 “和你是如此,可我和你二哥……”许冰清意味深长地笑了,语调百转千回,“可并非如此。” “东吴继子的兄长?” “那是谁啊?” “听圣女这说法,总觉得……”包厢中听到许冰清这话,其他贵女们脸上纷纷露出些许暧昧的笑容窃窃私语起来。 如果不是真的知道自家那块铁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真的要被这女子这口吻给误导了。 不过事实上,李稷和这女子都没说过几句话吧? 赵光心中可笑,背对着许冰清再次开口,“圣女还有什么事吗?小子事务繁忙,一时失陪了。” “繁忙?”没得到想要的回复,许冰清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似笑非笑道,“也是,东吴马上要和我们北魏的勇士对上了呢。不过真的能对上么?” 赵光背对着许冰清,身侧双拳一点点握紧。 “东吴应该会弃权吧……” “打不赢有什么好打的……”发现这两人的对话正好说道她们之前也在讨论的事,桌边贵女们再次开始窃窃私语。 “我还是真不明白,你这时和我说这些来作甚,”这时赵光开口了,在身边温和的前东吴继子都要被这女子言语中的嘲讽激起愤怒的目光下,他转身看向身后永远挂着一幅高深莫测微笑的女子,“这是激将?圣女这激将法用错地方了吧?” 许冰清很明显是在讽刺东吴可能弃权一事,但这女人就这么没想过东吴人如果一时气不过,会干脆不退赛了? “我相信,能明白利害的人,无论被怎么激将都明白该怎么做,”许冰清微微一笑,“肯定会选择对自己国家最有利的选择,不会去做什么蠢事。” 这女人还真这么想的。 赵光闻言微微一怔,而他身边的前东吴继子还真的冷静了下来。 许冰清说的的确也是现实,他们已经不是三岁孩子了,也不是街边没经过事的愣头青,世家子接受的教育就是本就不会一时头脑发热就去做什么。 许冰清是知道自己胜券在握才如此嘲讽。 “圣女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贪心了么,”赵光静静凝视面前的女子,“实际也就算了,连口头上也要占便宜。” “哪里算得上贪心呢,”许冰清笑道,“我只是相信北魏勇士们的强大。” “况且,就算东吴想要切磋,我们的勇士也不在话下,”她笑容可掬道。但她说完赵光却看见她身后一个平民打扮的女子白了脸色。 这个少女……赵光之前在收集情报时看过她的画像,他记得是北魏继子的妹妹。 也怪不得许冰清如此肆无忌惮,毕竟要上场拼杀的人不是她。 上场拼杀…… 赵光凝视着面前恐怕认为自己拥有的力量很强大的女子,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另一个马场上策马狂奔的少女的身影。 “真的是……不一样啊。”他忽然喃喃开口。 “东吴继子,你说什么?”看着连男人都在自己面前出神,许冰清指甲扎入掌心,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这平素嬉皮笑脸的男人还是一如既往不识抬举,也怪不得母族出身低下。如若不是他的兄长,她才不屑于和他说话。 但下一刻想起这个少年的两位兄长,许冰清的脸色又稍霁。他们家的男人,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没什么,”看着面前女子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断闪动的双眸,赵光摇了摇头道。 “小子是很真的要告辞了,有缘再会。”他退后一步行礼。 “真是急啊,记得替我向你兄长问好,”许冰清袖子下的拳头握紧,保持着端庄的笑容看着赵光笑了笑。但下一刻她再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过你难道以为你逃得掉么?” …… …… 是逃不掉。 在宽阔的马场上,看着对面骑在北方高马上耻高气扬语出不逊的北魏骑手们,赵光的脸色极为难看。 “东吴的人来了……” “嘿,一定是来退赛了!” “要退赛可以,倒是先给老子认输啊!” “你们就不能少说几句么!”在少年郎们痛快的取笑声中,北魏继子孟施的声音显得格外苍白。 赵光凝视着声音最大的几个北魏人,和心中的情报相比对,认出那几个都是北寒阁的人。 都是那个女人的人。 得理且不饶人。 某种意义上的来说,这些人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错,赵光环视四周,发现其他东吴少年们脸都憋红了,却梗着脖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实力者的大放厥词,不是不计后果的人只能屈服。 想要不打,想要息事宁人,就要付出代价。 而北魏圣女许冰清,想要更多的代价。 名为屈辱的代价。 初阶大典即便退赛,也要上了赛场后再进行,此时看着走到中心准备开球的考官,赵广身边有副手凑上前来,“继子,我们是不是该……” 也该弃权认输了吧? 赵光闻言看向他,“该什么?” 他身边的少年一愣,“不是该弃权……” 球场中心的考官已经摸到球了,再不弃就来不及了,本来只是兴致勃勃看着北魏在一边奚落遛马的旁观者们脸上也渐渐露出疑惑。 “我有说过我们要弃权吗?” 而就在这时赵光一句话,周围其他人顿时都愣住。 连马场正奚落撒欢个起劲的北魏人,都一时愣在了原地。 马场内外,一片死寂。 树下的嬴抱月等人纷纷抬起了头。所有人都目露震惊和不信,但嬴抱月的目光中,却没有意外,只是静静看向那个手握缰绳腰杆笔直的少年。 “继子,你……你可千万别意气用事……”赵光身边的少年浑身一震,以为赵光是被北魏人气坏了,他颤声道,“这场比赛我们……” “没有胜算么?” 赵光静静凝视着他,忽然开口,“前秦赢了南楚。” “哎?”身边少年一愣,不知他冷不防提起这些作甚,“继子?” “没有胜算的比赛,就没有打的价值么?”赵光静静道。 他心中深知,前秦情况特殊,这次东吴也许真的赢不了,甚至可以说是消耗北魏力量为前秦做嫁衣。 他也并不是因为许冰清和她那群人这些挑衅。 他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女的身影,和之前在包厢中,前东吴继子和他说过的话。 “知道么,”看着因为震惊向他身边聚拢而来的东吴少年,赵光静静道,“上一届初阶大典,东吴在面对北魏的时候也弃权了。” 这恐怕也是许冰清笃定东吴人再怎么被讥笑也肯定会弃权的原因之一。 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性格。 东吴内敛,不如南楚北魏张扬。 但内敛明智不代表软弱。 其他人闻声一怔。 “但在之后的对战中,东吴人只要遇上北魏人,就会一败涂地。”赵光静静道。 认输的恐惧一直存在于他们心中。 修行者的的力量不光来自于真元,还有决意。 即便没有胜算,但至少要有不放弃的勇气,那是那个少女用行动彰显出的东西。 “大哥会生气吧?”赵光低声喃喃道,虽然这么说,但他擅自作出了这个决定,一个正常人不会做的决定…… “但你的二哥会支持你。”然而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那个男人的传声,仿佛还带着林间的风声。 赵光闻言一愣,下一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拔剑出鞘。 感觉和那个女子在一起久了,人是真的容易变得疯狂。 “如果此时在这里认输了,东吴子弟将永远在北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赵光目光锐利,看向球场中心等待着什么的考官,一字一顿开口。 “东吴人,本场,不退战。”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耳边浮现出那个少女说过的话,他嘴角泛起笑意。 赵光的剑微微偏开孟施,指向最嚣张的北魏骑手,下一刻,少年微微一笑。 “儿郎们,”他说道。 “给我打爆他们。” 第二百六十二章 消磨 汗水滴落,马蹄声声,骄阳如火。 “比赛结束!”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第二轮!” “东吴对北魏,北魏胜!” 在震天的钟声中,所有人怔怔看着沙土飞扬尚未落去的马球场。 结果已定。 但球场上的热意未消。 树下的嬴抱月静静站起身。 高台上的姬嘉树静静站起身。 远处荒山中的李稷手扶树干,远远注视着球场上的兄弟。 发现嬴抱月站起,归辰也随之站起,但就在他站起之时,他恍然发现,马场边树下原本坐着的不少修行者都自发站起,连凉棚中人们也都不自觉地起身。 所有人站起身,向不远处球场上的勇士,献上了他们的敬意。 “果然……还是输了吗?”球场上赵光一手抵住马脖子,微微低下头,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下颚处滴下,拿着剑的手一阵阵抽搐。 他身边的其他东吴少年也不遑多让,每个人几乎都瘫软在马上,气喘如牛,也有不少都挂了彩。 但看着远处同样汗如雨下的北魏人,有不少东吴人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输是输了,但心中无比痛快。 这时马球场边响起了一阵阵的掌声,而这掌声并不是光送给这场比赛的胜者。 送给每一个在这片马场上驰骋过的热血儿郎。 在一场苦战之后,所有关于东吴自不量力的声音都消失。东吴的确输了比赛,但如果在看完这场比赛后,还有人说东吴软弱可欺以卵击石自不量力,那么这人不是坏,就是瞎。 “八比六吗?”陈子楚在嬴抱月身边感叹道,“真的就只差一点了。” “这一点就是难以逾越的鸿沟了,北魏人毕竟是马背上的族人,”陈子寒道。但下一刻凝视着赛场上骑手的模样,连他都不禁感叹,“只不过东吴人,这一次真是够狠。” 八比六,比北魏和后辽的那一场分差还要少。 要知道这两国都是游牧国家,尤其是北魏传闻孩童三岁上马五岁便能拉弓。 但就是这样一个游牧国家,却让人难以想象被一个临海的国家,在马球上逼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就是东吴人……”注视着远处聚集在赵光身边声名不显的少年们,嬴珣深吸了一口气。 大陆三强国之一,东吴。 和张扬高调的南楚以及南楚人不同,东吴人大多低调内敛。 一个是火,一个是水。 水的确不如火那般热烈具有攻击性,但在有些地方,据说东吴人异常的执着坚韧。 不然也无法在青龙神的庇护已经消失的现在,依旧能作为三强国与南楚北魏并立。 更何况初阶大典并不是东吴人的主场,在这片大陆上东吴掌控着更高端的资源,那就是中阶大典。 看着马场上继子一声令下就和北魏鏖战到最后的东吴修行者,嬴珣目光复杂更提起一丝警惕。 “这下算是欠了东吴一个大人情,”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忽的传来一个女声。 “人情?”嬴珣一怔,看向身边开口的嬴抱月。 “嗯,”嬴抱月点头,看向他,“这人情不小,到时候得我们两人一起还,你可别忘了。” “可,”嬴珣愣道,“可东吴从未说过……” 东吴有说过为前秦做什么么? “嗯,是没说过,”眼前的少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笑了笑,“但凡事看结果,从结果而言,东吴这一次帮了大忙。” “大忙……”嬴珣重复道,看着身边的少女静静看向球场上大汗淋漓的北魏骑手。 孟施举着剑,脸色无比苍白。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她。 东吴的确输了球,但能让全体观众起立,就在于刚刚那场球赛异常激烈,不再是北魏之前的一边倒,双方从头开始鏖战到最后,如果用她前世的一句话形容。 就是赛出了水平,赛出了风格。 结果就是,东吴人让北魏人流汗了。 赵光的确没有打赢北魏人,但他那一句打爆他们,却真真切切地实现了。 让那些看不起内陆骑兵,从未被攻破的北魏铁壁被打开了一个口子。 “这场球赛……”看着大口喘气的北魏骑手,高台上的姜元元目光幽深。 “就结果而言,大大消耗了北魏的力量。”站在他一边的姬嘉树静静开口。 第二轮比赛已经结束,北魏的力量被削弱,那么接下来人们马上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最后的决赛。 马球战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 前秦对北魏。 “北魏这一次可是累惨了……” “这样说起来,前秦这运气也太好了。” “话说之前如果北魏人事先不挑衅东吴人,搞不好就不用打这一场,轻轻松松拿第一不好么?” “话说我早就想说了,北寒阁的人……戾气是不是有点重?” “你说什么胡话呢!那是圣女的人也轮得到你评判?” “圣女啊……” 这时马场边,看着和东吴同样狼狈的北魏队伍,人们议论纷纷。远处高台下的包厢里,北魏圣女的许冰清脸色一时十分难看,连带着包厢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 “圣女大人……”有贵女试探着开口,但却没得到回应。 “这么看来,北寒阁圣女,这一次是托大了,”高台上姜元元笑起来道,“前秦这次运气是真好。” 姬嘉树惊讶于姜元元对许冰清的幸灾乐祸,但下一刻听到姜元元的话,他注视着球场和球场边的那个少女倏然开口,“也许并不完全是运气。” 姜元元闻言一怔,“怎么说?” 姬嘉树静静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东吴和北魏的这一战,让他仿佛看到了之前前秦和南楚的一战。 凡事有因,必有果。 而之前在下面包厢里,北魏圣女和东吴继子之间发生的事,包括其怎么对待北魏继子之妹的事,姬嘉树通过姬家的情报线有所耳闻。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也许并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他的这句话。 更不会相信本来备受拥护的北寒阁圣女是失道者。 那个少女是得道者。 一个等阶七违背世俗的女子,人们眼中的妖女离这个称呼似乎太遥远。 然而本来对她而言很遥远的东西,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休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最后一轮马球战开始!” 伴随着考官的高呼,将最后一战拉到众人眼前。 “最后一战,前秦对北魏!” 居然已经是最后一战了,从未进过最后一战的前秦,将第一次与北魏展开最后的角逐。 谁都没想到前秦居然走到这里。 “如果接下来都拿第一,不就能获得第一了么?” “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我要拿到第一。” 那个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姬嘉树猛地一震,死死看着风沙大作的球场。 她到底真的……能拿第一吗? 第二百六十三章 真正 前秦对北魏。 最弱对最强。 这样的组合实在太过少见。如果是放在以往虽然少见,但结果实在是太一目了然。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看了一天的看客们在天色暗下来后大部分都会回家了。 但在今日的马球战上发生了太多的意外。 这份意外导致有许多的人留了下来。 没错,是留下来。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的最后一场,历来都十分特别。 因为这一场,是唯一的夜战。 第一场在上午,第二场在下午,而第三场,自然就在晚上。 夕阳西下,马场边的人们三三两两散开,看着许多南楚禁军扛着大把的火把和灯笼灯树进场,将其树立在马场边和赛场中一些特定的位置。 当年太祖皇帝要求马球战在一天之内赛出胜负,于是诞生了夜战这样的一个特例。 然而即便有大量的火把和灯树,但光线还是不能和白天的时候相比,无论是观众还是骑手,视线都会受到很大影响。再加上天色一晚,回城难度加大,所以一般最后最后一场,都会不少民众提前离开。 今年也本该如此。 许多人对于这一届初阶大典其实没有抱什么期待,毕竟上一届珠玉在前,这一届又没有姬嘉树那样少见的少年强者赏心悦目。三强国的排名多年以来都是前三,偶尔换换位置,前三从来没有其他国家能出现。 但今年,却出现了意外。 出现了第二个国家。 不少人看着赛场边的前秦少年们和他们包围着的那个少女,脸色微微改变。 即便这一场前秦不出预料输给了北魏,但前秦在第二轮众人战中依旧是第二位,第一场众人战第一,第二场众人战第二,这依旧是十分亮眼的成绩。 依旧刷新了前秦在太祖皇帝驾崩后的最好记录。 可为什么…… 有人喃喃开口 “为什么前秦变强了?” “偶然吧……全靠运气……” “不过前秦的运气终于到头了,”有人幸灾乐祸地开口,“这对阵北魏可要靠真本事,可前秦……有真本事么?” 不少人认同地点头,人群中议论纷纷,时不时能听到这样的嘲笑。 然而虽然那么多人都在嘲笑鄙夷,但火把被逐一点起,围在马场外的人们却没减少多少。 甚至不减反增。 “这剩下的人还真多。” 马场边的高台上也点起了更精致的灯树,灯树中还掺入了驱虫的香草,在淡淡的烟气里姜元元眺望着暮色里马场边黑压压的人群。 “的确,”在他身边姬嘉树静静开口。 “比之春华君当年那一届如何?”姜元元问道。 “情况不太一样,”姬嘉树凝视着马场,“一开始来看的人数上一届较多,但这一次……” 他那一届一开始来看他的人的确很多,但这一次和上一届甚至以往的任何一届都不同。 “从刚刚开始,就不断有新的百姓加入。” 姬嘉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 夜色已经逐渐降临,但不但之前输掉比赛的国家和各国的观众没走,还有人潮不断从外部汇入。 “听说的今日白天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了丹阳城内,”姜元元负手站在高台上,侧目看了姬嘉树一眼,“姬家的情报网不可能没收到吧?” “就算有,但小子并不掌管这些,”姬嘉树无奈地笑了笑,他要获得情报还是要慢一点。看着面前清瘦少年的背影,他心底微微一警。为这位南楚二殿下获得情报的速度心惊。 “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来看个新鲜罢了,”姜元元站在高台上,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继续道。 前秦胜过南楚,东吴和北魏血拼。 虽然今日爆出的冷门,让无数人前来看热闹,但大部分人不过是来见证这最后那位马球场上王者的诞生的。 “没人真的觉得前秦能赢吧,”姜元元一声轻笑。 姬嘉树沉默不语。 “怎么?难道春华君不这么认为?”姜元元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另一边侍女为其打着扇子的梦阳先生都微微睁开了眼睛。 “我只是觉得,比赛还没开始,没必要就先把结果定下,”姬嘉树静静道。 “你这可真是……”姜元元抹了抹嘴边并不存在的糕点渣子,看向马场边的树下,虽然光线已然微弱,他却还是能一眼看到那个刚刚分手不久的少女。 刚刚傍晚的休息时间,他继续跟着姬嘉树去大饱了口福。 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最后一场是实力的对战。 “虽然公主殿下做的糕点是真的不错,”姜元元笑了笑但下一刻淡淡道,“但这些可都用不到马场上。” 姜元元言语中的轻视藏得极深,但姬嘉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毕竟连他,都想不出这女子要怎么获胜。 只不过…… “话说刚刚晚膳的时候,你似乎找她去密谈了什么,”姜元元似笑非笑地看着姬嘉树,“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谈情说爱,不愧是春华君。” “怎么可能……”姬嘉树无语地看着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少年。 “那你们说了什么?”姜元元眯起眼睛。 “如果能告诉二殿下,那还能算密谈么?”姬嘉树淡淡道。 刚刚众人在树下吃完带来的第二波点心后,他的确有把那个少女叫到一边,只因他有些事实在在意。 “这么神秘?”而就在这时姜元元笑起来,“莫不是过于担心,去问她打算怎么赢吧?” 姬嘉树袖子下手指一顿。 心中长叹一声。 还真被这人猜中了。 然而就在这时,不等姬嘉树回答,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阵钟声。 连响六声,宣告着决赛的开始。 所有人神情一凛。 “开始了!” “猜猜看前秦会和北魏差多少分?” “估计会输得很难看吧?” “靠运气走到这,输得一败涂地也算是报应了!” “硬碰硬,看它能怎么打!” 马场上的火把在一瞬间亮起,照亮马场边一张张或兴奋或好奇或兴高采烈的脸,姬嘉树注视着这一切。 开始了。 没有人相信她会赢,也没有相信前秦会赢。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 但不知为何,比赛开始前那个少女和他说的话,却一直在他耳边萦绕。 “你到底……准备怎么才能赢过北魏?根本不可能找到方法,不如专注于保护自身,否则北魏要是再攻击……” 然而他的话当时却没能说完。 “没有方法能赢?”他面前树下那个少女闻言一怔,下一刻却忽然笑了。 “别的不好说,但对北魏。” 她认真地说道。 “我也许是真的知道赢的方法。” 第二百六十四章 技术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姬嘉树不明白。 可有一点他能听明白,那就是嬴抱月说的是唯独面对北魏,她知道该怎么办。 但这句话本身就很匪夷所思。 众所周知北魏是马球最强的国家,比第一轮前秦拼了命才赢下来的南楚还要强大。和普通的看客不同,姬嘉树还清楚另一件事。 那就是北魏马球的那份强大还不光是来自于北魏人天生的好马术。 这一份不同是姬嘉树亲身体验过的。 姬嘉树凝视着不远处骑手们列阵以待的马场上,考官手执黑球正待发球。 看着这一幕,他仿佛看到三年前的自己。 没错,上一届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的决赛是在南楚和北魏之间进行,而和北魏马球队对战的,正是由他率领的南楚队伍。 虽然他不是游牧出身,但单论马术,姬嘉树自信于不弱于当时在场的任何一个北魏人。 他一直想要洗刷南楚在马球上屡次输给北魏的耻辱,在准备参加初阶大典时也就是选好了参加的修行者,对每个队员的马术都进行了专门训练。 然而他们依然输了。 就在那时,他发现了北魏的第二把利剑。 北魏的马球之所以能稳坐六国第一把交椅,就于在其强大得很全面。 如果只是依靠一个人的力量,根据当时的继子的强弱和每一届参加队员境界的不同,队伍的实力会受到影响,想保证次次第一几乎不可能。 就在那一场比赛中,姬嘉树发现,北魏人虽然看上去在赛场上横冲直撞,但八个骑手之间的位置其实有着十分细致的讲究,而随着继子的指挥,甚至能看出排兵布阵的味道。 这才是北魏马球的真正强大之处。 北魏马球之所以强,并不是因为北魏人所有人都擅长骑马,而是因为北魏拥有长城内六国中最强大的骑兵。 当初秦帝国在永夜长城抵御西戎的入侵,依靠的骑兵绝大部分就都是北魏人。 而和其他五国不同,北魏人想参加初阶大典的条件严苛,所以能上场的马球手几乎全都在军中待过,每人年纪轻轻就上过战场。 光是这份差距,就是其他国家望尘莫及的。 在这样的条件下,北魏人将骑兵战法融入了马球之中,进能攻退能守,排兵布阵细致复杂。初次见到只会让人眼花缭乱,更别提破解了。 那份强大至今还留在姬嘉树心中,话说当时他记得最强大的一个阵法是…… 凝视着马球场上被考官高高抛起的黑球,姬嘉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那个阵法的名字。 “车悬。” 而就在这时,考官手中的球终于抛出,然而下一刻在那黑球下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居然从马上高高跃起,抬剑一把击出! “北魏继子抢到球了!” 马场边人们欢欣雀跃,而就在这时,孟施打马而出,向北魏众人挥手高喊,喊出那个堪称姬嘉树噩梦的阵法名。 “车悬!” 车悬。姬嘉树内心一片冰凉。 车悬阵一旦开始,基本上就宣告结束了。 某种意义上从阵法选择上,姬嘉树能看出北魏修行者这一次是真的体力不支了,一开始就使出如此的阵法,恐怕就是想要速战速决。 车悬是典型的骑兵战法,既然是骑兵战法,讲究的就是一个快。 在继子开口后,北魏修行者闻声而动,迅速摆出了复杂的螺旋状的阵型,而阵中每个骑手的位置还在不断变化,一边变化一边发起攻击,单看就无比棘手,其中奥妙只有北魏人知晓。 “居然是车悬!” “这阵法真是见之难忘。” “真是不知看上多少次都不知道破解之法,前秦这一次是完了……” “估计没打上半场就得认输了……” 然而不等众人如何分析,球场上前秦的修行者看着眼前的阵法,本有些不知所措,嬴珣更是心跳如鼓不知该如何开口。然而就在这时,在阵阵马蹄声中,传来一个清晰的女声。 “王青!侧翼迂回冲锋!” “堂哥,你去霍湛那边!” “左边的,弧线散开,这样对面就冲锋不上了!” 继北魏继子开口之后,那个少女开口了。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指挥众人,这一次前秦少年们执行的速度极快。 北魏继子只要说两个字,但她要说的不少,她说的也不少。 一步一步,一人一人。 周围围观的人们一开始还以为这个女子的指挥是专门躲避北魏那边阵法的袭击,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北魏一球没进,人们终于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会吧……” “怎么可能呢?” 而就在这样的声音里,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车悬阵……” “难道……” “已经破了?” 高台上的姬嘉树静静而立,看着马场上那个策马奔腾的女子,耳边再次响起嬴抱月当时说的话和那时的笑容。 “面对北魏该怎么做,我是真的知道。” 她原来是真的知道。 知道车悬阵的破解手法。 看着不断指挥着前秦众人的嬴抱月,姬嘉树心底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知道的应该不只这些。只是知道一个破解法,不够说出那样一句话。 的确不只这些。 在马背上,嬴抱月看着眼前熟悉的阵法。 所有人都在问她要怎么赢,但在马球上,在排兵布阵上,她其实一直都不担心会输给北魏。 只因她实在太熟悉北魏的排兵布阵。 而车悬,是她当年推广的阵法。 此时被其他修行者用来与她对战,还真是让人感怀。 阵法的确是一样的,但不同修行者的手法和指挥方式,还会一些小的变化。 北魏继子孟施或者说孟诗的指挥,不知为何让嬴抱月有些眼熟。 而眼熟的对象……是她自己。 指挥的方式,选择的人选,说话的时机,和选择的方位,一切的一切,不是说完全一样,但不知为何,感觉和她当年有那么一点相似。 而如今如何打败这位北魏继子,需要她非常非常仔细艰难地思考。 像是要打败过去的自己一般。 第二百六十五章 最弱 仿佛是在过去的自己对战一般。 那么。 北魏继子,孟施。 女扮男装的北魏少女,孟诗。 你到底是谁? 嬴抱月在心中静静发问。 在指挥中,她注视着那个人群中骑在马上发号施令的年轻北魏修行者。 的确有很像的部分,但并不是说别人就不能这么指挥,一切都可能是巧合或者是她的自我意识过剩。她也本希望如此,她一直去回避去想这个问题。 然而之前在稷下之宴之后的争先战,就已经发生过一件不是她本人记得的事。 那就是当时孟诗使用了据说是少司命独创的火法第十一剑。 灯火阑珊。 关于修行的事嬴抱月忘得彻底,自然也不记得这一招剑法,但如果周围人当时说的是对的。 少司命的剑法。 还有如今,她曾在战场上常用的阵法。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再说是巧合,那就是她在自欺欺人。 可为什么孟施或者说孟诗会有她的风格? 嬴抱月在颠簸的马背上拼命回忆,却怎么都想不出她上辈子和这个小女孩可能会有的交集。 她上辈子结识过很多人,但孟诗现在展现出的这些东西,却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或者说能做到的。 不说她自己压根不记得的有没有教过人的剑法,现如今在战场上指挥骑兵的阵法,熟悉她指挥方式的人,恐怕就只有她当年的部下。 北魏人是当年秦帝国骑兵的重要构成成分,她当年的部下当然有很多北魏人。 但嬴抱月确定并肯定,她当年的部下里绝没有孟诗这样的人物。 毕竟她不雇佣童工的…… 将军虽然不一定能记得每一个部下的脸,但孟诗这种情况实在太好排除了,毕竟嬴抱月在永夜长城当骑兵的时候……那是目前这个时间线近十年前的事了。 以孟诗的年纪,那时候的她不过八九岁。 这样的年纪嬴抱月不可能将其带上战场。 可如果孟诗不是她当年的部下…… 那这女子又到底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会那么熟悉她的剑法和阵法? 而且……在策马奔驰之中,嬴抱月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那个消瘦的女子。 仅仅是靠熟悉,是不可能走到这一步。虽然她自己的不记得了,但当时在御祷省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子使出所谓她自创的剑法之时,嬴抱月就发现了。 虽然对这个女子很抱歉……但据说是她自创的那个剑法简直是难得不得了…… 包括车悬这个骑兵阵法,在指挥难度上在骑兵这阵法中也属于上乘,绝不是看过几次就能做到,更遑论像孟施现在这般指挥自如。 剑法,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练。 阵法,更需要无数次的观摩和实战。 这些都不是嘴上说说,或是三分钟热度能做到的。 不是一句想要模仿少司命,就能做到的事。 况且在如今的世道模仿她根本没什么好下场,既得不到荣光也得不到赞美,吃力不讨好,一个不好被发现还有性命之忧。 更何况孟诗还有个女扮男装这样敏感的身份。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女扮男装也要参加初阶大典?为什么要学少司命的剑法?为什么会懂车悬阵? 嬴抱月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她当年部下的儿女? 不过当年那一群光棍没听说几个娶上亲好像也没几个想娶亲的……梅娘被无数人追求但她似乎也没看上的…… “莫华,后撤!换到穆乌儿的后面去!” “伍子衍,去东南方!” 嬴抱月的疑问并没有找到答案,但比赛还在继续,她和孟诗的对峙还在继续。 在马蹄声声中,马球赛进入白热化,前秦和北魏球场上纷纭变幻,交织着一个嘶哑一个清亮的声音。 汗水洒落,火焰跳跃。 虽然天色已经全黑,但马场上的热气仿佛带着一阵阵热浪吹拂开来,看得周围的人面红耳赤。 十六匹马在马场上奔驰,每匹马的位置在那两个声音的指挥下飞速移动着,夜色火光下黑黢黢看上去宛如十六个黑影。 “简直宛如一场棋局一般。”高台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的姜元元忽然开口道。 “棋局……”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他神情复杂地凝视马场上的光景,在一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说北魏之前其他国家的对战是实力的碾压,和东吴的那一场是力量的碰撞,那么和前秦的这一场两者都不是。 而是技巧和战术的碰撞。 球场如棋。 执棋者,是北魏继子和那个少女。 这并不是说其他骑手沦为了那两人的棋子,不如说正是队伍中其他的骑手的对那两人的指挥干脆利落地执行和团结一心的气势,才得以让这场棋局得以进行。 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其实就已经彰显出了两支队伍的势均力敌。 然而这一切,却已经颠覆了众人之前对前秦北魏力量差距的认知。 “北魏,中四!” “前秦,中三!” 因为两国这一场各自的严防死守,进球数相对之前几场反而大大减少。 比赛开始前旁观众人预想中的巨大的分数差更是没有出现。 “怎么可能会这样……” “居然只差一球?” “这点分数差……前秦的话也是能赶上来的吧……” “糟了!那个前秦公主又抢到球了!” “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就没人能防的住她吗?” 在簇簇跳动的火把下,人们跳着脚拍着手死死睁大眼看着球场的动向,人们议论着,人们争吵着,人们疑惑着,而就在其中,渐渐出现这样一个声音。 “怎么回事?” “前秦不是最弱的国家吗?” 北魏是众所周知最强的国家,拥有足以让长城内其他国家闻之色变的最强的骑兵。 在马球上,在骑兵上,北魏是最强的。 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并坚信不疑。 可为什么明明是最强对上了最弱,却出现了如今的画面? 前秦为什么不但没被碾压,居然还拥有和北魏一战的能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秦不是最弱的吗?” 这个问题高台下包厢里的贵女和世家子们也在问,甚至传到了高台之上,姜元元闻声也重复了一遍。 “前秦是最弱的?”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上的那个闭目养神的老者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划过一丝厌恶。 “要是真如此就好了。” 姬嘉树闻言一愣,他怔怔地转过身,看向身后目光深沉的老人。 “也是,现在的前秦的确是最弱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梦阳先生淡淡开口。 “可是……先生您刚刚说……”姬嘉树定定地看着南楚最年长的修行者。 “前秦的确是最弱的,”老人注视着不远处的马场静静道,“但秦不是。” “秦……”姬嘉树猛地一愣 “话说,听说你们这些小子认为,北魏的骑兵是最强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嘴角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但你们就没想过,北魏的骑兵曾经属于谁吗?” 姜元元闻言浑身一震,回过头来。 姬嘉树睁大眼睛。 北魏的骑兵,曾经是秦帝国的骑兵。 这最强的骑兵,曾经被一个国家征服过。 “北魏的骑兵并不是最强的,”梦阳先生神情复杂,他一百个不想承认,但这的确就是现实。 “北魏骑兵属于秦帝国的时候,才是最强的。”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最强 前秦最弱。 北魏最强。 长久以来,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姬嘉树闻言怔怔看着远方的球场。 八年过去了,的确有很多的人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个现在被称为最弱的国家,的确曾经征服过全土,并将整个大陆最强大的力量,都曾聚拢于自己的麾下。 “也是北魏不争气,”历经沧桑的老人淡淡看着不远处的马场,微微眯起眼睛,“都这么多年了,都懒得换个战法,还用那些那两个女人用烂的东西。” “用烂……”姬嘉树听到老人言语中的鄙夷,一时有些尴尬。 传言的确不虚,梦阳先生年纪大了像是看破了红尘,很多事都不在乎了,但对大司命和少司命依旧永远抱着绝对的敌意,这事果然是真的。 虽然姬嘉树从未见过大司命和少司命,但他也很清楚那两位的战术和军阵绝不可能是什么用烂的东西…… 不如说大部分人想要学会都困难…… 少司命守天下功绩不显,但即便如今大部分文书都被销毁,姬嘉树之前通过姬家的情报网偷看到不少关于大司命林书白的真实战绩。 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只感到震惊。 如果这样的功绩放在任何一个普通将军身上,都足以让这个人获封战神的称号。但唯独那个女子是个女子,很多功绩却被掩去了,甚至加到了太祖皇帝嬴帝身上。 看着面前神情复杂的老人,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梦阳先生的话中有失实的东西,但也的确解开了他不少的疑惑。 结合他知道的一些事实,一切都已经串了起来。 姬嘉树看着远处激烈争球的马场。北魏的骑兵的确强大,但很少有人知道北魏骑兵当年却是两个前秦将领带起来的。 在大司命和少司命没有接手前,大多是只知冲锋用蛮力的散兵游勇,而在被秦帝国收编后才成为了后来震慑西戎的北魏铁骑。 如今的北魏骑兵中还保存着大司命少司命当年练兵留下痕迹,毕竟战场上实用的东西,会经由老兵传给新兵。 少司命和大司命后来都成为了秦人,她们练兵的方法在前秦国内应该也有留存。 此时前秦和北魏的一战,其实背后使用的战术都来自于同一脉。 正因如此,那个女子才会在开场前和他说唯独北魏她知道如何应对的吧…… 大概。 虽然知道她可能能拿到这些,但姬嘉树还是很难想象嬴抱月作为前秦公主是怎么能够如此熟练地运用这些战术。 前秦修行者的身体素质虽然不如北魏,但北魏在之前和东吴的的对战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谈起配合,北魏修行者虽然训练有素,但有不少不太服管,多少还有些摩擦。 前秦修行者之间的配合虽然不太默契,但所有人此时对那个少女的指挥展现出了除了绝对的信任。 各种条件综合起来,前秦北魏这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国家,在这一刻,在这片球场上,几乎在其他条件上达到了神奇的均等。 那么在几乎同等的条件下,这场比赛,到底会何去何从? 姬嘉树和周围旁观的其他人一样,睁大眼睛,生怕错过场上的每一个细节。 既然其他条件几乎相同,那么到最后拼的就还是战术和个别高超的表现了。 “那个北魏继子……”高台上梦阳先生眯眼看着孟诗道,“这车悬阵用得不错。” 姬嘉树点了点头,“不过……” “不过……”梦阳先生与他同时开口,下一刻在他的谦让下,老人浑浊的眼睛看着赛场上的年轻人们,静静开口。 “不过还是欠点火候。”他静静道。 梦阳先生神情复杂。 如果当年没有看过那个女子指挥的车悬阵,他也可以从心底说出这个北魏继子指挥的好。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再不愿意提起那个女人,但都不得不承认,当初那个小女孩调动千人骑兵,都能让其进退有序。 但此时球场上,那位北魏继子指挥七个人,就已经露出了力不从心的表情。 “而那个女子……”梦阳先生看着远处前秦队伍中的嬴抱月,最终他保持了沉默。 如果说北魏继子的指挥是有模有样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话,那个前秦少女的指挥其实没有成型的阵法,显得极为随意,但就是在这份随意中,却有着极强的变化和精妙的应对。 “北魏,中五!” “前秦,中四!” 赛场边每一刻钟敲一次计时的钟声已经敲到了最后一声,比赛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刻钟,但任谁都没想到,比分居然还如此焦灼。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而本来就不太服管的北魏修行者脸上更是露出烦躁之色。 “怎么回事?孟施?” “你怎么越指挥越糟啊?” 他们只是在孟施的强大和之前每场比赛胜利的份上,勉强听他的话,但此时北魏继子的指挥不能立竿见影,北魏队伍中的骚动就变得明显起来。 孟诗的脸色苍白起来,但下一刻她寄希望地看向前秦的队伍。 按理说那个女子和她一样,也是靠着战绩才勉强被其他修行者接受的,那女子还以女人的身份待在球场上,此时比分迟迟落后,那个女子应该也会受到同伴同样的质疑才对。 然而在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之时,孟诗瞳孔一缩。 风声吹去,点点火星。 而就在那些许的火光中,她看见。 那个少女,她在笑。 在如此的困境,在孟诗她自己痛苦到恨不得这个比赛马上结束的现在,那个同样汗如雨下的少女却在笑。 马场上,响起清越的歌声。 “脱绯姿,着锦衣,银镫金鞍耀日辉,场里尘飞马后去,空中球势杖前飞。球似星,杖如月,骤马随风直冲穴。人衣湿,马汗流,传声相问且须休,或为马乏人力尽,还须连夜结残筹。” 在前秦修行者一时胆怯之时,那个少女挥剑打马向前。 球似星,杖如月,骤马随风直冲穴。 “前秦,中五!” 平了! 孟诗额角的汗唰地淌下。 就在这时赛场边传来了考官倒数的声音,居然已经到了要结束的时间! 如果能以平局结束,就还有增加时间的机会,时间太短,靠长剑击球如果不是离得够近已经来不及进球了。 而就在这时有北魏修行者在自家球门前拦到了球,面上大喜正要向前秦的球门攻去,但就在这时周围响起旁观者的惊呼,孟诗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嬴抱月忽然张弓搭箭,朝向是……那个修行者剑下的球! “倒数十个数……十……” 远处考官已经开始倒数。 “左右,上两个人!”孟诗声嘶力竭地大吼。 “围住她!” 她的大吼没有白费,有两个北魏修行者冲破前秦的封锁一左一右向嬴抱月包抄而去。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 而就在这时,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震撼了所有人的目光。 孟诗睁大眼睛,看出远处那个少女膝盖微抬一个提膝,马侧箭筒内的所有箭全部弹飞到空中,下一刻嬴抱月一个低头抬头,口中已经叼了两支箭。 而下一刻,三箭上弦。 “五!四!三!”考官的倒数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二……” “嗡!” 就在那一声一前,那个少女的弓振动了。 三箭齐发。 所有人都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场里尘飞马后去,空中球势杖前飞。 在腾起的灰尘中,原本包抄那个少女的两个修行者被直射而来分方向的两支的羽箭逼退。 嗤的一声,有鲜血从那个少女的指缝流下。 而剩下的那只箭。 下一刻,球场中随着最后一声倒数声。 响起了马球入网的声音。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实现 “前秦,中六!” “一!时间到!” 时间到。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比赛结束,全员勒马!” 在跃动的火把下,马场上的所有骑手猛地勒马,原本沸腾的球场在一瞬之间安静了下来。 地面上震动停止,一声一声的击球声停止,少年少女声嘶力竭的喊声停止,连空气中翻滚的尘土都一点点落下。 同时停止的不光是马场。 马场外的凉棚里,马场边的树下,马场外的高台上,高台下的包厢里,无数双眼睛大睁着,无数旁观者失去言语,整个宽阔的南楚御用马场陷入一片死寂。 耳畔只传来夏虫的轻语。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眼前马场中的那一群人,看着那个手中握着一张弓的少女。 此时此刻所有人仿佛都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下一刻,吣一声重鼓! 将所有人带回现实。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前秦胜!”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 前秦胜。 前秦胜了。 站在球场中心的考官看着马场上的少年少女,看着远方那还在飘动的球网,声音都有一些发抖。 但看着周围所有人如同置身梦中的神情,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声音重复了一遍。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 “前秦胜。” 宣布了那么多年的成绩,考官好似第一次感受到这一句话中分量,原本平局的宣布都已经到了他的嗓子眼,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刻,有一个少女扭转了整个战局。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连考官都不禁失神。 这是太过漫长的一,也是太不容易,太出人意料的一。 而这一切,现在,结束了。 所有的前秦少年都愣成了一座雕像,在听到考官重复的这一声宣判后,他们的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才一个个回过神来,怔怔看向身边的同伴。 “赢……” “赢了?” “我们赢了……” “喂!王青……你没事吧?!” 有个前秦少年在听到这一声宣判后浑身脱力从马上摔下,周围同伴看着他惊吓地叫道,下一刻却发现那人大张着手脚躺在草地上,嘴角大大地咧起。 其他少年们面面相觑,但下一刻谁的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咧起,挂着汗挂着血挂着灰脸上的眼睛越来越亮,刚想振臂欢呼,却猛地被周围爆发的声浪所淹没。 就在这时,马场周围的民众们终于也反应了过来,在一瞬的死寂后,骤然爆发出潮水般的高呼声。 “爷!居然是前秦赢了!” “老夫不是在做梦吧?” “这绝对是假的!我不相信!” 各种各样的声音淹没了整个赛场,有争议有疑惑,然而就在这些争议和疑惑声中,看着马场上直起身打马向场边而去的骑手少年少女们,赛场边终于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掌声。 “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 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赛场边不由自主鼓掌的民众,感慨地道。 毕竟连他都不由自主给出这样的评价。 不管结果如何,这一场比赛,都足够感染所有看过的每一个人。 不是一方对一方的碾压,也不是阴谋诡计的斗场。而是一场真正的马球,所有人胼手砥足殚精竭虑,拼到最后的马球。 即便这最后的结果实在是出乎所有饶意料,之后肯定会遭到很多质疑,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中,但谁都无法刚刚那场胜利莫名其妙。 在今日一的对战中,前秦的确展示出了新的力量。 那个少女,展现出了新的力量。 而这时在一片的质疑声中,出现了新的声音。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众人战第二轮第一……” “前秦这一次真是走了大运了!老无眼啊!” “等等,可是……这不是前秦拿到的第二个第一了么?” 第二个。 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一怔。 “那个最弱的前秦居然……” 看着马场边议论甚嚣尘上的人们,高台上姬嘉树目光微深。 马球战结束,前秦获得第一,而这已经是前秦拿到的第二个众人战第一。如果第一次是偶然,那么第二次呢? 所有人在震惊,在质疑,同时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情况?到底是其他国家变弱了还是前秦变强了?” “为什么偏偏这一届的前秦忽然变强了……” 为什么…… 姬嘉树目光微凝,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少年们兴奋地高喊。 “赢了!” “话要不要抛人?” “可是这是殿下……春华君还在高台上站着呢……” “没事,你看大公子都不在意……” “机会难得……这不是马球赢了后的传统么?以前看人家抛我们都没机会,来啊来啊!” “赢了!” 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马场边下马的前秦少年们,所有少年聚集到一起,而下一刻在少年群中有两个人被其他人高高抛起。 而被抛起的其中一位他还很熟悉。 “殿下!” “大公子!” 少年们大笑着欢呼着,将带他们走向胜利的英雄高高抛起,被和嬴珣一起抛起的那个少女脸上有些惊讶,但下一刻嘴角露出笑容。 “这真是……”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姜元元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大家姐被这样抛起来……” 完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那可是你的未婚妻,你不在意吗?” 姬嘉树同样有些惊讶,但看着马场边因为喜悦脸色发红的少年们,所有人明显都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事后回想百分百不忍直视,但此事本就足以让前秦人喜悦至此。看着嗷嗷叫着欢呼着少年们和他们之中的那个少女,姬嘉树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她不是大家姐,”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姜元元,“也不光是我的未婚妻。”  在所有的身份之前,此时她的一个身份将在此刻铭记在每一个前秦饶心郑 姬嘉树看着姜元元静静道。 “她是前秦的公主。” 她本来是个公主,但这个来自血缘的身份本没有得到任何饶敬重,反而更多的是轻蔑。 但此时此刻,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不是只靠着太祖皇帝的血脉才得到一个花瓶公主称呼的和亲公主。 在这片残酷的赛场上,那个少女靠着她自己的意志力量,重塑了她的身份。 此时的她。 是前秦足以引以为傲的公主。 “个人排名核对!” “前秦首功者,报上名来!” 众人战结束,又到了核算队伍中每个修行者功绩的时候,所有队伍依次排开从第一名的国家开始接受询问,逐次而下。 而面对礼官和考官的提问,嬴珣再一次出了那个名字。 霍湛嘴唇微张,想要些什么,但就在这时嬴珣回头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心口。 “阿湛,摸着你的良心话。” 霍湛瞳孔一缩,他目光闪动着,最终,没有话。 面对考官的询问,嬴珣再一次出了那个名字。 而这一次,没有人反对。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榜首为……” 在所有人或复杂或震惊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礼官的声音响起,宣布出那个结果。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榜首为前秦修行者,嬴抱月。” 嬴抱月。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我要拿到第一。” 那个少女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那个时候,她所的话。 真的。 已然实现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期待 马场边考官们一个个核对各国修行者的功绩,旁边文官们将所有都登记造册。 和众人战第一轮的成绩一样,这些记录以及那些没有参加马球赛的修行者的成绩最后会在一起核算,综合判断排名后贴出榜单来。 然而和众人战第一轮比起来,马球战的成绩要明晰很多。首先榜首之位就没有什么争议,那个女子直接用她取得的成绩解决了争议。 无论是实际上担任了球头的位置连续指挥了两场比赛,还是在比赛中的个人进球数,嬴抱月都是最多的。 而这一切,都是众目睽睽在无数双眼睛下进行的。 就算有人曾想像霍湛那样不摸着良心话,也无法否定所有人都看到的事实。 所以这一次榜首是没有争议的,当场就宣布了。 虽然也许有不少人是不想要宣布的。 但这也是马球战的传统。 同时作为获胜的球队,前秦的八人都能进入前八名。但与此同时其他的队伍就变得有些危险。尤其第一轮就败湍南楚,此时的众人战排名和个人排名都不怎么理想。 不如三大强国在这一轮的得分都不怎么理想。尤其是北魏,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丢掉马球第一道位子。 在今日的马球战郑 赢家就只有一位。 那就是前秦。 连续两轮都是第一,第一轮拿到第一的时候还可能是运气。但两次第一,就不再是与运气。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少女。 姬嘉树站在高台上静静看着这一切,前秦北魏因为分列一二,队伍比邻,此时看到一个向前秦队伍走去的人影,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就在这时,在等待考官记成绩的前秦队伍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你……北魏继子?” 看着那个从北魏队伍走出的少年,原本欢喜雀跃的前秦修行者瞬间顿时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难道北魏人还有什么不服?!” “等等,看看他什么。”嬴珣抬手阻止队伍中有些激动的修行者。 他一眼看出,北魏继子走向的人只有一个。嬴珣侧目看向身后的堂妹,神情复杂。 嬴抱月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看着孟诗走到她面前,随后停下了脚步。 然而孟诗站在她面前,却没有率先开口,只是一言不发注视着她。 “这人是来干什么?”周围有其他前秦修行者嘀咕道,孟诗身后不远处的北魏修行者中也有人目露不满。 但嬴抱月没什么反应,也没有率先开口,就在孟诗注视着她的时候,她也在注视着她。下一刻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了孟诗手腕露出的擦伤以及其他伤痕上。 注意到她的目光,孟诗的肩膀微微一震,将手收了回去。 下一刻,她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对嬴抱月开口道。 “我输了。” 在她女扮男装的这些年里,她还是第一次输给女子,输得彻底,还输在她精心准备的那个饶阵法上,简直让她无话可。 孟诗一边一边重新微微低下头,只觉无颜回去见她的师父。 “不,你没樱” 然而就在这时,听到她的话,她面前的少女却忽然开口道。 孟诗低着头一怔。 嬴抱月摇了摇头,看向孟诗,“这又不是你一个饶输赢。” 孟诗闻言猛地一愣,抬眼看着对面神情认真的少女。这么明显的结果还没有输,这女子是刻意在为难她吗? 然而下一刻,那个少女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不接受这样的输赢。” 嬴抱月静静道。 输的是北魏,并不是孟诗。 众人战影响因素要多,个饶水平,和当时在赛场上的表现,以及同伴们的配合度等等……78更新最快 .七8zw.cδm 而北魏的败北,并不是孟诗一个人造成的。本身北魏其他修行者的不配合反而占据更多的原因。孟诗或多或少是被她的某些“队友”给拖累了。 虽然不明白孟诗为什么要和她比。 但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输赢。 孟诗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她嘶哑着嗓子开口,心情无比复杂。 “但好在还有真正对决的机会。”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她认真地道。 孟诗双肩一震,看着眼前少女让人见之难忘的清澈双眸,“你是个人战……” “没错,”嬴抱月看着孟诗道。 现如今进行的都是众人战,但众人战还有一轮就要结束了,再然后就是个饶舞台。 个人战最后一轮,无论是初阶大典还是中阶大典,最重要都是修行者之间的一对一对战。 “我们终究会站上一对一的战场。” 嬴抱月看着孟诗道。 “我期待那个时候的到来。” …… …… “一对一的战场么……” 高台上姬嘉树沉吟道。 等走到那一步的时候,初阶大典也走到了最后一轮。而谈起最后一轮,姬嘉树耳边再次传来了之前这个女子过的话。 这一次嬴抱月拿到邻一。 “如果接下来都拿第一,不就能最后获得第一成为魁首了么?” 那个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再一次回荡着。 虽然这一次她的确实现了,从众人战的末榜一跃成为榜首,但接下来的没一轮都拿第一,姬嘉树实在不知该怎么才能做到。 不别的,接下来的众人战第三轮,前秦就绝不可能获胜。 无论这个女子能带来多少奇迹,到邻三轮,这一切都不会奏效。 因为第三轮需要靠八兽神,而本身受之四神眷鼓国家拥有着然的优势。 而其中前秦处境最艰难。 毕竟前秦的八兽神,腾蛇已经消失了。 …… …… 球场上的热度静静散去,人们开始准备三三两两地离开,带着满肚子的谈资回到城内。 丹阳城内今晚的所有茶馆酒肆都是爆满,灯火通明中,人们讨论着这一的马球赛,对每个细节和所见所想兴奋地议论不休。 然而这一切,都和嬴抱月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从马场回来她就一直在睡觉。 睁开眼,她看着熟悉的床帘,和熟悉的枕边人。 她为姬安歌盖好被子,走到院郑 嬴抱月走到院子中央,抬起头静静凝视着上的月亮。她也不知看了有多少时间,但看着看着,她忽然有所察觉看向一个方向。 嬴抱月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东院屋顶上的一个黑影。 屋顶上只有一个人,姿势有些少见。 月色下已经不再年幼的少年抱膝,静静凝望着上的月亮。 嬴抱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却依旧喜欢坐在屋顶上。 “你在这儿做什么?”月色下,她看着坐在屋里上的少年,唤出了他的名字。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姬清远。”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月光 月光下,坐在屋顶上的姬清远低下头,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少女。 她的脸色还有着些许力量透支的苍白,但双眼在月光下明亮如星。 “你醒了,睡得好吗?”他看着嬴抱月道。 “嗯,安歌照顾了我很久,我能感觉到。”嬴抱月一边说道,一边走到了屋檐边。 姬清远闻言沉默了一瞬,起身蹲到了屋顶边,看着她轻声开口。 “我还没有告诉安歌你的身份。” 嬴抱月目光一顿,闻言点头,“我知道。” 姬安歌对待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安歌这么对你,不是因为你曾经是谁,”姬清远深深地看着屋檐下的女子,“只是因为现在的你,只因为你是你。” 正如今日在马球场上,那些前秦少年一般。 他们靠近她,不是因为她拥有的那个根本没什么用的公主身份,只是因为她是她。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仰头看着姬清远笑了笑,“那我觉得很开心。” 姬清远在屋顶上露出一个笑容。 看着他蹲在屋顶上的模样,嬴抱月问道,“你怎么今晚突然想到跑到这上面?” “难得今晚那两个东吴人不在,”姬清远瞥了一眼屋檐边的枣树,“安歌也睡了,我就上来看看月亮。” “东吴……”嬴抱月也看向那棵熟悉的枣树,果然李稷晚上出来修炼的事姬清远也知道…… “东吴今晚好像是有庆功宴,”嬴抱月道,“原来晚上不回来了么。” “嗯,看上去是要喝上一晚上的酒,”姬清远道,“之前有小厮送信来东吴继子说和他的那个护卫晚上不回来了。” “虽然东吴这次的排名,应该没什么好庆功的,”姬清远摊了摊手道。 “但东吴打了很漂亮的一战,”嬴抱月笑了笑道,“的确要犒劳一番。” “嗯,”姬清远闻言点头,想起下午东吴打出了血性的那场马球战,眼中也闪过一丝敬意,连带着对那个东吴继子尤其是他身边那个护卫微妙的感受都稍微轻了一点。 “不管怎么说,他们不在,我也终于可以爬屋顶了,”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他们在我都不好这么做。” 有客人在的时候主人的确不好爬屋顶…… 只不过应该也没有几个主人家会因为这件事为难。 “没想到你现在还会喜欢上屋顶,”嬴抱月看着姬清远笑起来。 “你觉得是因为谁?”然而屋顶上的那个少年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当初初次见面,就是这个少女带着他爬上了屋顶看星星,让他对爬高爬低产生了兴趣。在这个小院只有他和姬安歌的时候,虽然出不去,但坐在屋顶仰望星空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他的世界是寥廓浩瀚的。 嬴抱月也想起了当年的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不过今晚的星星,没有你八岁生辰那年那么多。”她仰头看着夜空道。 月明星稀。 今晚有月亮,所以星星并没有那么多。 “但比平常有月的时候要多,”姬清远坐在屋顶上道,下一刻他低头凝视着站在屋檐下的少女,“你不上来吗?” 他已经许久许久,久得他都已经要忘记,没有机会和这个女子一起坐在屋顶上赏月观星了。 他原本以为他这一生都要没有机会了。 却没想到,还能拥有这样的机会。 嬴抱月看着屋顶上少年专注的目光,笑了笑道,“嗯,上来。” “不过,”她看向自己的手心,“你恐怕得拉我一把了。” 她这辈子现在只是等阶七,这么高的屋顶可不是想跳就能跳的上的了。 姬清远应该是从屋内的天窗上爬上来的,但她倒没必要,只要有人拉她一把她就能上来。 “好,”姬清远从屋顶上俯下身。 “不知道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有没有失望,”嬴抱月看着趴在屋顶上的少年感叹道,“当初抱着你都能爬上去。” 只能感叹一句今非昔比。 “我当时只有八岁,”姬清远耳根有些发烫,尽量让神情冷静平静,“现在你自然是抱不动的。” 嬴抱月闻言笑起来,“我是说境界……” “我知道你在说境界,”姬清远打断她,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我说过,你就是你。” 不是记忆中那个身为神子无所不能的她,但经过这些天他无比明白,她依旧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她。 以等阶七之身就荣登众人战榜首的她。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嘴角腾起一抹的笑意。 “好了,快把手伸过来,”姬清远道。 赢抱月笑了笑,向从屋顶上俯身伸出手的姬清远伸出她的右手。 然而就在这时,月光下姬清远静静凝视着她的面庞,忽然开口道,“伸左手。” 赢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她没有动弹。 她静静凝视着上方少年神情复杂的眼睛,笑了笑开口道,“左手的话可不行。” 她的左手说不准反而会把这个少年从屋顶上拖下来。 “是么,”姬清远凝视着她眼睛,在寂静的夏夜里,两人四目相对。 “为什么?”他轻声问道,“你的左手怎么了?”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随后看着少年那双有太多内容的眼睛,无奈一笑。 “果然被发现了吗?” 前两天众人吃晚膳之时,她还以为已经瞒混过关了。 “我还以为能多瞒几天的,”看着屋顶上少年沉静的双眸,嬴抱月轻轻一笑。 虽说她也知道瞒不了多久。该说不愧是是那个人的儿子吗? “我之前觉得有点奇怪,”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所以后来我逼问了安歌。” 他初次和这个少女遇见之时就发现她有时会去握自己左手的手腕,而前两天说起手腕有伤的时候,她身边的那个少年护卫和姬安歌的神色都有些奇怪。 那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姬清远当时心中就咯噔一声,他都比谁都清楚,这个女子会提到的伤,绝不可能是普通的伤。 “逼问了安歌……”嬴抱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的确无法避免。姬安歌看过那个疤痕,而姬安歌有什么不会不告诉姬清远。 “安歌说你左手手腕有一条赤色的疤痕,”姬清远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臂,面色沉下来,“那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章 真意 月光下,少年面沉如水。 嬴抱月注视着姬清远的眼睛,微微低下头,下一刻她正要收回之前伸出的右手,但姬清远猛地俯身一捞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总觉得不会是什么简单的问题,先上来,”姬清远呼出一口气道,看向身边只是微微借力就跃上屋顶的少女,哪怕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感叹道。 “你真元恢复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 她和他现在居然真的是一个等阶……他都等阶七有十几年了,都没见过她这样的。 “是吗,”嬴抱月在姬清远身边抱膝坐下笑了笑道,“和你母亲当年差远了。” 当年师父等阶七的时候,正是带着她被四处追杀的时候,那个时候如果在本来境界就低的情况下恢复速度还不够快的话。 她们就会死。 “母亲……”姬清远重复道,看向身边的少女,恢复了面无表情,心乱如麻,“让我们继续之前说的事。” 他的目光落到身边少女搭在膝头的左手上道,“把衣裳脱了。” “啊?”嬴抱月一愣,却只见面前的姬清远也被他一时说错的话说愣了,连忙改口,“不是……我是说你的衣袖……” “抱歉……一时口快说错了,”姬清远扶额。 他被心中不祥的预感扰乱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随口一说居然说出不得了的事。 “你这说错的内容还真是相当危险,”嬴抱月失笑,“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想法。” “这里就放过我吧,是我说错了,”姬清远扶额道,“比反应速度我不是你的对手。” 从小就不是。 昭阳郡主十三岁开始随国师入朝议政,如果这个女子有那个心,口才上他绝不是她的对手。 但事实上,她却从不会拿对付朝堂老狐狸的手段对待他们。 除非在迫于无奈想转移他们注意力的时候。 但即便他没有足够的口才,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只有固执才能打败固执。 “说错话我很抱歉,”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他死死压下内心的动摇,死死地盯着嬴抱月的左手手腕,“不能给我看么?” “我要是说不能呢?”嬴抱月笑了笑道。 “你要是真不想说,我不会逼你,”姬清远静静道,“会每天问一遍。” 这就是他的坚持。 “我知道你不说肯定有你的理由,”他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问道,“事情严重到我们承受不了?” “但我记得你说过,“姬清远道,”如果是事实,那迟早都要承受。” 难得他还记得这句话。 “的确是比较严重,”嬴抱月道,“另外还不知道最后的结果。” “但你既然想知道,也察觉到了什么,再瞒也没什么意义,”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她从不作无意义的隐瞒让其他人天天提心吊胆不如说出来,下一刻她伸手捋起了衣袖。 月光洒下,看着那环绕在女子手腕上的红色疤痕,姬清远怔怔注视着这一切。 连形状仿佛都透露着不详的气息,这绝不是普通的伤痕。 “这是……诅咒?”他猛地抬眼看着嬴抱月。 比起被他保护得很好的姬安歌,他知道的果然更多。 所以她之前不让他看见,就是因为和归辰姬安歌不同,这个男人一旦看见,就会明白。 “嗯,听说是红玉级的诅咒,”嬴抱月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诅咒的来历,“要解除似乎至少需要等阶二的神子出手。” “不解除的……后果是什么?”姬清远闭了闭眼睛,逼自己问出了这一句话。 嬴抱月瞬而不瞬地看着他,同样闭了闭眼睛,下一刻,说出了现实。 “据说,会活不过一年。” 姬清远瞳孔一缩,失声开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他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从未想到居然会这样。 他没有问找神子解除的事,更没有提他的父亲。只因他是二十岁不是八岁,早已没有那么天真。 她前世的死因还尚且不明,此时暴露身份给神子级的修行者,和提前自杀没什么区别。 “别的方法,我还在找,”嬴抱月道,“如果找不到,也没找到可以信任的神子,就只剩下自己成为神子的一条路。” 面前的少女静静开口,姬清远愕然睁大眼睛。 一年内,这种路,估计也就只有她敢想出来。 在普通修行者眼里,这只是一条死路。 “我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月光下,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今生第一个认出她的少年轻声开口,“所以,我可能会再一次丢下你。” 那个女子如此说道。 姬清远闭上了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确保肩膀不再颤抖后,他睁开眼睛,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不是你丢下我,这件事是我自作自受。” “你是这个原因,之前才不想认我们的吗?” 嬴抱月看着他点了点头。 “不过,你远比我想的要冷静,”她笑了笑道,“之前是我不够信任你们。” “不,”姬清远摇头,淡淡开口,“这是装的。”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开口,“我现在都抑制不住,想去立刻剁了下这个诅咒的人。” 还有八年前让她消失的那些人。 粉身碎骨,血债血偿。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放过她? 浑身的真元如同要爆炸一般,仿佛要此处夷为平地,但姬清远很清楚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他不想在她面前失态。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姬清远闭了闭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你也不用在意我们的感受,你去做的你想做的事就好。” “我本来就会去做,”嬴抱月笑了笑道,“正在去做的途中。” 姬清远闻言一怔,随后仰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原来是这样啊。 她说的没错,她一直在一步步靠近她的目标。 “所以……”想起今日在马球上的事,姬清远凝视着天上的明月忽然开口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也不去联系那些人么?” “那些人?”嬴抱月闻言一怔重复道。 “那些只属于你的人,”姬清远侧目看向身边的少女,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名字。 “银蝉卫。” 银蝉卫。 少司命林抱月上辈子的部下,只听从她一人号令的修行者们。 这是只属于她的力量。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坐在屋顶上,姬清远看着身边的女子问道,“难道那些人……真的死了吗?还是说……” 想起这女子之前提到的失忆一事,姬清远瞳孔一缩忽然一惊看着嬴抱月问道,“难道你忘了他们?” 第二百七十一章 银蝉 忘了谁? 忘了他们? “没有,”月光下嬴抱月笑了笑连忙摇头,“怎么可能呢?” 那是她的兵。 年少鲜衣怒马,不过短短刹那,可那些相识于微末与血与火中共担生死的记忆,确确实实存在于她的心中。 那些人是她珍贵的宝物。 她永不能忘。 “我也觉得你不会忘,”姬清远吁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虽然我不喜欢他们,但也不觉得你不至于忘了那些家伙……” 嬴抱月闻言哈哈笑起来,“你果然不喜欢他们吗?” “任谁初次见面被当做球丢来丢去,也不可能喜欢上那群人。”姬清远面无表情地开口。 他第一次见到银蝉卫,那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当年他十岁第七次离家出走成功,那时候长了些力气跟在来南楚送东西的她后面死都不愿意走,然后那一次就成为了他跟得最远的一次。 他从南楚一路跟着她跟到了北魏,跟到了永夜长城。 然后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那群人。 “将军,你回来了!” 在长城下的军营门口,他险些被杀气逼得没敢进门,结果最大的一个营帐拉开,冲出一大群人,将那个少女团团围住。 那个还年幼的少女的人影瞬间被淹没,看得他目瞪口呆。 她是人群中的焦点,下一刻,从营帐中冲出来的人们就发现了跟在她身后紧紧抓着她衣角的他。 “哪里来的小崽子?将军你难道……” “将军还没成亲吧……” “将军今年才十六……这小鬼怎么看都快十岁了吧……” “等等,这小鬼难道是等阶七的修行者?” 当时的她低头看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帮他挡住了险些打到他的那些人身上背着的兵器。 “他是我师父的儿子,叫姬清远。” 听到这一声介绍,周围所有的声音顿时一静。 “国师大人的……” 他听见有人愣愣地开口,但下一刻有另一些声音响起。 “但他姓姬……” “是国师大人和东皇太一的儿子?” “东皇太一的儿子来这做什么?还不把手从将军身上拿开!” 他被这些声音吓得险些退后一步,而这时那个少女开口,“你们别吓他,我腾出手就把他送回去。” “将军……” “话说这小鬼作甚跟着将军不放……” “将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童养……” 那人的话没能说完。 “大楼,你再多说一个字,就出去做两百个俯卧撑再回来。”那个少女微笑着打断道。 周围所有人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我要去见大司马,他先放在这儿一会儿,你们看好他,如果我回来他少一根毫毛我回来找你们算账。” 那些人的确没让他少一根毫毛,但他们琢磨出了别的法子,他被当做球在好几个武将之间丢来丢去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在一些女将的阻止下,他才没有惨遭更严重的毒手。 他当时是被折腾得够呛,但后来在他知道了这支队伍和他父亲曾有的那些过节后,他才知道当时的他们对他有多宽容。 当然这对他讨厌那些人没有任何影响。 他和银蝉卫从初次见面开始就是相见两相厌的关系。 他不愿看到他们在她身边,他们不愿看他在她身边,千方百计阻止他跟着她。 但即便当初结下了那么多的梁子,在得知银蝉卫的番号被彻底取消,当初捉弄他不少人被打成叛贼,随后莫名消失后,他却无法忘记当时那个兵营里,那些人的笑声。 无法忘记那些围在她身边的身影。 “他们……”嬴抱月看着洒到她手心的月光,“当年后来发生了什么?” 虽然结果她可以预料,但她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八年前,你消失后,银蝉卫因为拒不抗命不接受新任命的将领,被取消了番号。”姬清远静静道。 “那时候师父还在呢,嬴昊下手那么快。”嬴抱月冷笑道。 不过这个理由迟早都会出现。 银蝉卫是帝国内很多人垂涎的一把刀,但当发现这把刀没法为自己所用之时,也就只能恼羞成怒地断刀。 “就算没了银蝉卫,还有黑虎军,”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那些人当时还不至于在军营里待不下去。” 这个少女当时明明已经不在,说的话却仿佛亲眼所见。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母亲将银蝉卫收编进了黑虎军,但是一年后……” 屋顶上的少年男女同时低下了头。 他们谁都知道那一年后发生了什么。 一年后,大司命死后,同样的命运降临到了黑虎军身上。 大司命陨落,二世皇帝驾崩,五国诸侯起叛。 明明是在如此急于用兵的情况下,匆匆忙忙继承帝位的嬴晗日却根本无法驾驭军队,反而怀疑边境军队被北魏收买,以反叛罪降罪于军中老将。 黑虎军番号被取消,北魏趁机劝降前秦将领。 那是永夜长城的噩梦,无数军队被解散,来自不同诸侯国的军士逃回故土。 每个诸侯国都在争夺高阶的修行者和将领,蚕食着庞大帝国崩溃后的残骸。 和人数众多修行者的境界比较参差不齐的黑虎军不同,银蝉卫是少数高阶修行者和能人异士组成的少数精锐,在那一场争夺战中险些成为众矢之的。 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远在南楚的姬清远其实并不清楚。 但当时那件事的结局实在太过诡异,连他都不禁有所耳闻。 那就是。 以银蝉卫中的中部将领为首,整支银蝉卫,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消失得彻彻底底。 军中,周边,永夜长城,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人在长城内见到那些曾经的人物。 这消失和他们曾经的将军昭阳郡主林抱月十分相似,当时有两种说法甚嚣尘上。 一种就是因为前秦控制不了银蝉卫又不想被其他诸侯国得到,就秘密地坑杀了这些人。 而另一种就是,既然长城内找不到人,那么这些人肯定是逃到了长城外,成为了投奔西戎的叛贼。而养出这些叛贼的少司命林抱月,更是坐实了妖女的名声。 这件事成为了至今都没有答案的悬案。 当今世上曾经没有人知道那些人可能会有的去向。 但是…… 月光下,姬清远侧目注视着身边神色沉静的少女。 现在有了。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会知道那些人的去向,那就是只有她了。 “那些人真的死了吗?”姬清远深深看着嬴抱月的侧脸,嬴抱月抬起头来静静看向他。 “如果他们没死……”姬清远咬紧牙关,问出他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 “为什么他们不为你报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心愿 姬清远握紧双拳。 他知道他说这句话十分无力,在过去的八年里,虽然他一直在寻找真相,但也没有能为这个女子复仇。 他的力量是有限的,而在他父亲的限制下,他甚至没有提升境界的自由。 但银蝉卫不一样。 银蝉卫的人数并不多,正因人数不多,所以尚未成军,不像黑虎军那样被称作军,而是卫。 但他一直相信,那是属于她的军。 银蝉卫虽然人数不多,但每一个人都能以一敌百,构成比正规的军队更加多样。 姬清远当年也不知道林抱月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但直到现在想起都会感到震惊。光是姬清远所知的,银蝉卫中有曾经牧马放羊的牧人,有精通暗杀的杀手,也许有人都不会相信,其中甚至有根本不是修行者的普通人。 而那个普通人却是他见过的最狡诈如狐智慧天纵的男人,是独属银蝉卫的军师。 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拥有着为当年的少司命复仇的力量。 八年前,当少司命销声匿迹之时,就有不少人担心银蝉卫会为了为少司命复仇展开一系列暗杀,对其大为忌惮。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银蝉卫最后却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这也成为不少人认为少司命根本没有死的依据,姬清远当年也是如此。 同时他也清楚一个最坏的结果,没有人复仇很有可能,就是那些人也遭遇了不测。 看着身边的嬴抱月的眼睛,他顿了顿问道,“那些人到底……” “虽然具体的我不可能清楚,”嬴抱月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但我相信他们应该还活着。” “至少不至于全军覆灭。” 姬清远闻言浑身一震。 这意味着大部分……还活着。 这句话既残酷又真实。 但在当时战乱又被针对的情况下,能大部分人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奇迹到难以想象了。 “可是……”下一刻想起另一件事姬清远瞳孔一缩,“那他们为什么不为你报仇?” 嬴抱月闻言笑了笑。 为什么不为她复仇? “虽然我没有死前一年的记忆,但当初返回贵阳订婚的时候,当时形势紧张,我曾经和他们提过如果我遇到不测时的事。” 战场上刀剑无眼,为防发生意外时下属手忙脚乱,每一个将领或多或少都会未雨绸缪地事先交代自己万一出事后的后事。 “如果他们没有为我复仇,这多半是因为……”嬴抱月看着姬清远微微一笑,“我当初自己要求的。” 姬清远闻言猛地一愣。 眼前的少女平静地开口。 “我曾经和他们说过,如果我有朝一日死了,不要为我报仇,而要将我教给他们的所有本事,用来保护自己。”嬴抱月静静道。 “活下去。”月光下那个少女认真地开口,“这是我记忆中对他们最后的一道命令。” 姬清远闻言怔怔地看着身边的女子。 她最后一道命令,居然是如此。 姬清远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居然会如此要求自己的属下。 “可他们真的愿意吗?”顿了许久他忽然愣愣问道。虽然这个女子如此说,但将心比心,他很难相信那些执意守护她的人会接受。 换作他,他就很难接受。 “他们不愿意也得愿意,”嬴抱月看着他一笑,“因为我当初和他们说了,不是不给他们报仇,但想为我报仇,有两个条件。” “第一,”嬴抱月竖起一根手指,“得确认我真的死了。” 光这第一条就够打翻一船人……姬清远无奈地心道。毕竟当初几乎无人能确定她的身死,大多都是猜测。 但真正的亲近之人,多少能感觉到。 “第二,”嬴抱月竖起第二根手指,微微一笑,“需要至少升到天阶。” “天……天阶?”姬清远愕然睁大眼睛。 这已经不是打翻一船人的问题了,而是这片大陆上根本没多少人能符合这个条件…… 登天阶,难于上青天。 哪怕他是两个天阶修行者的儿子,他都无法相信自己一定能登临天阶,更何况普通天赋的人,根本没人会真的去挑战天阶。 “为你复仇的条件也太高了,”看着眼前少女如同魔鬼一般的微笑,姬清远木木开口道。 “但我说的也是事实,”嬴抱月笑了笑道,“毕竟当初我已经升至天阶,如果我都遭受了不测,那么凶手都有置天阶于死地的能力,如果是低于天阶的修行者,去为我复仇不过是送死,有什么意义?” “我告诉他们,那样的话全军覆没,到了下面,我也不会原谅他们。” 眼前的少女如此说道。 姬清远静静凝视着她, 这真是只有她,会这么说的话会这么做的事。 居然会威胁让别人不为她报仇。 “那么他们最后,真的活下来吗?”姬清远喃喃问道。 不管怎么说,八年过去了,银蝉卫仿佛是真的销声匿迹了一般,什么消息都没有,像是真的都死了一般。 他脸上难掩忧色,但却发现身边的少女神情依旧宁静坦然。 “我当然是不知道的,”嬴抱月道,“但是我之前就和他们说过。” “人的命只能自己护着自己。” 她已经教给了他们足够的东西,而他们每人都拥有只属于自己的武器。 他们曾经是战场上最英勇的将士,而当这些力量不再用于对付外敌而是用来保护自己。 “如都这样都活不下去,他们也不可能在战场上活下去,趁早抹脖子死在我面前算了。”身边的少女淡淡道,姬清远只觉背后一凉,仿佛再见沙场锋锐的杀气。 “果然是你和你的人,”姬清远看着嬴抱月感叹道,“可是他们现在……会在哪里?” 长城内五国,尤其是北魏一直在通缉银蝉卫,可八年来从未找到一个。 如果真的活着,如此天罗地网下,怎么会一直都找不到? “他们不会真的去了西戎……”姬清远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嬴抱月无语地看他一眼,“你再这么猜我都要生气了。” “抱歉,可他们要是在长城内……那他们在何处?”姬清远怔怔问道。他们怎么会不被发现呢? “知道吗?清远,”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少女看着天上的明月,忽然开口静静道,“你知道银蝉卫这个名字来自何处吗?” 姬清远一愣摇头。 “蝉可以蛰伏地底十七年不死。”嬴抱月看向他静静道,“我的人亦然。” …… …… 北魏,永夜长城。 噗的一声,篝火堆里的干柴爆开,永夜长城上守夜的一对兵士里,一个缩在角落里的瘦小兵士忽然猛地惊醒。 “校尉?”他身边有其他兵士含混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瘦小的校尉含混道。 “是么?校尉如此英勇,还怕噩梦,传出去真要笑死人喽……” 身边的其他兵士打着鼾重新睡去,只剩那个瘦小的校尉静静注视着燃烧的篝火。 他微微偏头,看向永夜长城下日夜不停搬砖修瓦的民工队伍,月光下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正佝偻着身躯艰难地搬动着石块。 “噩梦吗?” 下一刻,他移回目光,在黑暗中抱紧了怀中的刀剑。 第二百七十三章 城墙 永夜长城边的夜,总是仿佛比其他地方的夜晚更黑夜更长。 万籁俱寂。 深夜和黎明的分界线,正是无论人还是兽都睡得最深沉的时候。永夜长城上守夜的火堆都已经熄灭,反正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所有兵士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在一片鼾声中,睡得东倒西歪的兵士堆中,无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兵士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的体一动未动,如果不是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如同一具尸体。而他睁开眼睛,凝视着不远处熄灭火堆里或明或暗闪动着的几颗火星,安静地注视了许久之后,这人静静抽出身边被其他同伴压住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瘦小兵士的身上披着毫不轻巧的铠甲,但他缓慢地站直身体,却没有产生一丝铠甲摩擦的身影。 下一刻,他握住腰边的刀柄,用同样缓慢地速度向火堆走去,然后穿过。 永夜长城名为长城,但事实上长城并不只是寻常人以为的是一道单独的城墙,而是由城墙、关城、敌楼、墩堡、营城、卫所、镇城烽火台这些部分够构成。 这个瘦小的兵士守夜所待的地方就是烽火台。 因为长城的构造复杂,烽火台更是容易受到骑兵冲击的地方,需要时时修整,所以永夜长城除了守城的兵士,最多的就是修整城墙的民夫。 这些民夫大多是世代的奴隶、服徭役的平民和犯事的罪人,比兵士更为辛苦,不但在开战之时缺乏人手之时会被送去填沟壑,平日更是会被要求没日没夜地干活。 曾经秦就是因为如此苛待民夫建起永夜长城,被斥责称为暴秦。但在秦帝国破碎后,北魏将永夜长城据为己有,长城被北魏接管,长城下民夫的生活却也没有任何改变。 在长城脚下,一队一队的民夫身着粗衣,脸上布满尘土带着麻木的神情在火把微弱的光线下搬运着石块。 在这里民夫没有名字,更没人会记得他们的面容,就如人不会记得路边的杂草。 毕竟谁都不知道明天看到的这些民夫还是不是今天这些。 瘦小的兵士蹒跚着从城楼上走下,像是想去找个地方方便,而此时正值民夫换班的时候,精疲力尽的民夫们也缓慢地散开,不少直接倒在路边昏睡过去。 看到瘦小的兵士,尚且清醒的民夫们都恐惧地避开。瘦小兵士神情冷淡地往前走,一直走到此处城墙的尽头,那里有一片稀疏的松林,松林下的墙角稀稀拉拉靠着少数昏睡的民夫。 周围安静极了,天上只有几颗星子。 瘦小兵士缓慢地走进松林里,周围已经空无一人,而就在他走进的时候,靠在最里面墙根上的一个民夫忽然静静睁开了眼睛。 “怎么,你今晚突然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那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满是尘土的脸连年纪都看不出来。但当他缓缓直起身体时,才能发现他比寻常男人都要高些。但因为平素搬砖都佝偻着身躯,才让人看不出来。 “没什么。”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会有人突然说话,瘦小的校尉静静站在靠在墙根的民夫身边,“只是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民夫嘶哑着嗓子开口,“你梦见了什么?” 瘦小的兵士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我梦见了她。” 靠在墙根上的男人一怔,浓密须发中透出的眼睛同样看向天上的残月,“原来她对你而言是一场噩梦?” “不是,”瘦小的兵士握紧了腰边的刀柄,静静开口,“只是只能在梦里见到她,对我而言是一场噩梦。” 只能在梦里见到,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是吗?”坐在地上的男人闻言一顿,沉默许久后缓缓开口,“那这的确是一个噩梦。” 不知还要持续多久的噩梦。 “这样的梦我做过许多遍了,”然而就在这时站得笔直的兵士忽然开口,“今日醒来,却忽然心跳得厉害。” “是吗?”地上的男人闻言一愣。 “最近……大陆上有发生什么吗?”兵士低下头问道。 “发生什么事……”地上的民夫沉默了一会,“长城内最近最大的事,就只有南楚的初阶大典了。” “初阶大典,”兵士闻言了然地点头,“又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但今年应该没什么看头吧。” “本该如此,只是……”地上的民夫闻言却沉默了一瞬,“今日我搬石头的时候,看见有几个军官收到了红羽鸽的信件,当场气愤不已,抽了好几个民夫。” “发生了什么?”兵士一愣。 “听说这一届的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北魏居然输了。”民夫皱着眉道。 “北魏输了?在马球上输了?”瘦小的兵士闻言一愣,“后辽应该已经不行了,谁打败了北魏,难道是……”他沉吟了一下睁大眼睛,“难道是南楚?” “不是……”地上的民夫神情愈发复杂,“人选你绝对想不到。” 他顿了顿开口道,“是前秦。” “秦?”瘦小的兵士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神情,“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已经发出消息让三哥去查了。”地上的男人静静道。 “三哥……”兵士闻言神情复杂,“他在雁门关的生意还好么。” “还好,铺子最近有不少人来,但他顾了几个伙计,从不亲自露面,”看着瘦小兵士闻言担忧的眼神,地上的民夫解释道。 “所以具体的消息,三哥应该能查出来,”男人道,“但只听传言,南楚初阶大典这一次像是出现了不少意外,众人战才打了两轮,就出现了不少状况。” “众人战第一轮,就是前秦的胜利。” “连胜两场……”瘦小的兵士难以置信地沉吟道。 “不光是这些,”地上的男人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一个消息在三哥没验证之前,其实我没打算告诉你。” “是什么?”瘦小兵士蹙眉问道。 “前秦打败北魏的那场马球战……”地上男人神情复杂地凝视着他满是老茧的手,闭了闭眼睛静静开口。 “那场比赛,据说率领前秦马球队取得胜利的,是一个少女。” “少女?”瘦小兵士闻言一愣,拿在手上的刀剑险些掉到地上。 “居然有女子参加了初阶大典?”下一刻,他捞起刀剑,死死盯着地上男人的眼睛 “她是谁?” “据说是前秦长公主,春华君姬嘉树的未婚妻。”男人静静说出那个名字,“名唤嬴抱月。” “那个前秦送到南楚去的和亲公主?嬴晗日的妹妹?”瘦小兵士神情更加愕然,“这不可能吧?她……” 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忽然停止,只是静静看着身边男人满是沧桑的面庞。 “具体的只能等三哥的消息,”男人静静道,“我们能做到的就是静观其变。” “另外有一个离谱的小道消息,说前秦今年打算在众人战中三场全胜。” “全胜?”瘦小的兵士眯起眼睛。 “这不可能吧,”他缓缓道,“毕竟众人战第三轮可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毕竟需要……” 上天的眷顾。 第二百七十四章 积聚 一转眼居然近十年就这么过去了,”靠在墙角上的男人直起身来,“今年前秦的势头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今年的初阶大典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不过你说的没错,”民夫打扮的男人道,“众人战第三轮的确不是人力可及的。” “我更好奇的是……”男人眸光深沉,“区区初阶大典,到底有几位神灵会响应呼唤。” “前秦是肯定不行了,”他淡淡道,“难得东吴今年前两轮排名都不行……” “你说……”男人的眸光闪动着,“青龙神到底会不会现世呢?” “青龙……”他身边瘦小的兵士闻言浑身一震。 丢失的神灵。 这世上在高阶修行者之间最大的一桩的悬案。 同时也是他们心中的难解的一个谜。 “不管怎么说,”男人仰望着头顶的明月,“有什么事情,似乎正在发生。” 原本的凝固的时间,开始不断出现变数。 而这变数,终究会改变些什么? 永夜长城下,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并肩而立。 “一切且看今朝,”瘦小的兵士遥望着南方,“看看第三轮,会发生些什么。” 还会发生什么? …… …… 初阶大典,众人战最后一轮。 后为防盗 夜长城边的夜,总是仿佛比其他地方的夜晚更黑夜更长。 万籁俱寂。 深夜和黎明的分界线,正是无论人还是兽都睡得最深沉的时候。永夜长城上守夜的火堆都已经熄灭,反正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所有兵士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在一片鼾声中,睡得东倒西歪的兵士堆中,无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兵士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的体一动未动,如果不是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如同一具尸体。而他睁开眼睛,凝视着不远处熄灭火堆里或明或暗闪动着的几颗火星,安静地注视了许久之后,这人静静抽出身边被其他同伴压住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瘦小兵士的身上披着毫不轻巧的铠甲,但他缓慢地站直身体,却没有产生一丝铠甲摩擦的身影。 下一刻,他握住腰边的刀柄,用同样缓慢地速度向火堆走去,然后穿过。 永夜长城名为长城,但事实上长城并不只是寻常人以为的是一道单独的城墙,而是由城墙、关城、敌楼、墩堡、营城、卫所、镇城烽火台这些部分够构成。 这个瘦小的兵士守夜所待的地方就是烽火台。 因为长城的构造复杂,烽火台更是容易受到骑兵冲击的地方,需要时时修整,所以永夜长城除了守城的兵士,最多的就是修整城墙的民夫。 这些民夫大多是世代的奴隶、服徭役的平民和犯事的罪人,比兵士更为辛苦,不但在开战之时缺乏人手之时会被送去填沟壑,平日更是会被要求没日没夜地干活。 曾经秦就是因为如此苛待民夫建起永夜长城,被斥责称为暴秦。但在秦帝国破碎后,北魏将永夜长城据为己有,长城被北魏接管,长城下民夫的生活却也没有任何改变。 在长城脚下,一队一队的民夫身着粗衣,脸上布满尘土带着麻木的神情在火把微弱的光线下搬运着石块。 在这里民夫没有名字,更没人会记得他们的面容,就如人不会记得路边的杂草。 毕竟谁都不知道明天看到的这些民夫还是不是今天这些。 瘦小的兵士蹒跚着从城楼上走下,像是想去找个地方方便,而此时正值民夫换班的时候,精疲力尽的民夫们也缓慢地散开,不少直接倒在路边昏睡过去。 看到瘦小的兵士,尚且清醒的民夫们都恐惧地避开。瘦小兵士神情冷淡地往前走,一直走到此处城墙的尽头,那里有一片稀疏的松林,松林下的墙角稀稀拉拉靠着少数昏睡的民夫。 周围安静极了,天上只有几颗星子。 瘦小兵士缓慢地走进松林里,周围已经空无一人,而就在他走进的时候,靠在最里面墙根上的一个民夫忽然静静睁开了眼睛。 “怎么,你今晚突然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那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满是尘土的脸连年纪都看不出来。但当他缓缓直起身体时,才能发现他比寻常男人都要高些。但因为平素搬砖都佝偻着身躯,才让人看不出来。 “没什么。”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会有人突然说话,瘦小的校尉静静站在靠在墙根的民夫身边,“只是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民夫嘶哑着嗓子开口,“你梦见了什么?” 瘦小的兵士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我梦见了她。” 靠在墙根上的男人一怔,浓密须发中透出的眼睛同样看向天上的残月,“原来她对你而言是一场噩梦?” “不是,”瘦小的兵士握紧了腰边的刀柄,静静开口,“只是只能在梦里见到她,对我而言是一场噩梦。” 只能在梦里见到,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是吗?”坐在地上的男人闻言一顿,沉默许久后缓缓开口,“那这的确是一个噩梦。” 不知还要持续多久的噩梦。 “这样的梦我做过许多遍了,”然而就在这时站得笔直的兵士忽然开口,“今日醒来,却忽然心跳得厉害。” “是吗?”地上的男人闻言一愣。 “最近……大陆上有发生什么吗?”兵士低下头问道。 “发生什么事……”地上的民夫沉默了一会,“长城内最近最大的事,就只有南楚的初阶大典了。” “初阶大典,”兵士闻言了然地点头,“又到了这个时夜长城边的夜,总是仿佛比其他地方的夜晚更黑夜更长。 万籁俱寂。 深夜和黎明的分界线,正是无论人还是兽都睡得最深沉的时候。永夜长城上守夜的火堆都已经熄灭,反正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所有兵士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在一片鼾声中,睡得东倒西歪的兵士堆中,无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兵士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的体一动未动,如果不是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如同一具尸体。而他睁开眼睛,凝视着不远处熄灭火堆里或明或暗闪动着的几颗火星,安静地注视了许久之后,这人静静抽出身边被其他同伴压住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瘦小兵士的身上披着毫不轻巧的铠甲,但他缓慢地站直身体,却没有产生一丝铠甲摩擦的身影。 下一刻,他握住腰边的刀柄,用同样缓慢地速度向火堆走去,然后穿过。 永夜长城名 第二百七十五章 祭服 “跳大神?”姬清远闻言皱眉看着嬴抱月,“那是什么?” “算是……祭舞的一种?” 嬴抱月闻言哈哈笑起来,“抱歉,我忘记了这个世界没有这个说法。” 姬清远无言地看着她,“这也是你和我说过的你上辈子见过的东西?” “没错,”嬴抱月笑道,“我中途还去别的地方待了一阵子。” 毕竟这辈子她不光是个重生者,还是穿越者,她这穿来穿去的过去都不知该如何向姬清远解释。 “原来如此,”然而姬清远对于这样的她的接受度,事实上比嬴抱月想象的还要高。 姬清远无奈地笑着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毕竟在他心中,和与她初次见面开始,她就是一个神奇的女子,而现在不过是花样变得更多了而已,某种意义上变得和她的母亲反而更相似了一些。 他是不太清楚什么夺舍和穿越的事,但无论何时,她的本质没有任何变化。 包括那份不愿麻烦别人的心。 “前秦的祭舞,准备好跳些什么了吗?”看着身边的嬴抱月他问道。 “这得和嬴珣商量商量了,”嬴抱月道。 看着身边神色平静的女子,姬清远目光微深。 她果然没有放弃。 谁都知道,在后天的祭礼中,有两个国家最为不利。一个是东吴,守护神青龙神消失匿迹,东吴从八年前开再没得到过青龙神的神启。关于这一点,东吴全国除了追杀少司命不休之外,其他的差不多都要放弃了。 还有一个就是前秦。这片大陆上所有人也都知道,在他的母亲大司命林书白去世后,前秦再无一能和八兽神沟通的神子,腾蛇神自此和前秦失去联系。 前秦在前两届初阶大典垫底,也因为在众人战第三轮中,从未得到过腾蛇神的神启。别说神启了,连风都不飘一丝,简直被嫌弃到彻底。 明明种种迹象显示腾蛇神并没丢失,但本国却无一人能得到承认,这样的国家也是没谁了。 久而久之,腾蛇神在山海大陆上人们的眼中和青龙神也没什么两样,毕竟两者都是在人前销声匿迹了。 不过不得不说,当年秦帝国时期,八兽神现身还是件比较常见的事,但从青龙神最先开始不再现身开始,诸位神灵的情况也开始变得意味不明不起来。 尤其是在太祖皇帝少司命大司命几人去世后,不知是不是一时失去好几位通神之人,八兽神在大陆上的活动越来越少,连带着山海大陆上进阶天阶的修行者也变得越来越稀少起来。 姬清远一边思索,一边注视着身边刚刚曾说需要在一年内晋升天阶的少女。 如果不是他知道她曾经是谁,普通的修行者真的只会把这话当做疯言疯语。 要知道山海大陆上已经近十年没有出现新的天阶修行者了。 在八兽神活动减少的现在,即便有修行者终其一生修行到等阶四,往往都不敢选择进阶天阶,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 每个修行者年少时谁都会心怀大志想登临天阶,但千辛万苦真到了等阶四却定会心生恐惧停滞不前。 毕竟一旦失败就非死既疯失去所有,哪里比得上当个等阶四受人景仰痛快。 身为修行者姬清远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想法,毕竟修行实在太苦太苦,修行到等阶四只有少数人才能明白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寻常人根本难以想象。 但也正因这些因由,某种意义上导致山海大陆上修行的进程这些年出现了严重的停滞。 原本修行界对这种情况充满忧虑,但近些年来,随着战国六公子这些少年天才的出现,让世人看到了新的希望。 尤其是他同父异母的那位弟弟的出现。 姬清远袖子中的拳头握紧。 虽然南楚的朱雀神多年以来也极少现身了,但近年南楚多少还是收到了不少神启,而南楚的修行者们相信,等到春华君姬嘉树和北魏继子孟施等人晋升天阶的时候,也许就是能再一次看见八兽神中天之四神现身的时候。 当然,这里面的天之四神,不包括青龙。 看东吴修行者们今日这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情况,东吴很显然是已经放弃了后天的祭典。 毕竟青龙神经过多次尝试,是没可能再召唤出来了。 而前秦的腾蛇神……本也该如此。 姬清远看着身边少女洁白的下颚,实在不知她后天准备做些什么。 “对了,嬴珣让我等你醒了之后转告你,”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明日……天亮了也就是今日了,让你去趟叶府,因为你是后来加入的,没有给你准备祭服,他那边叫了人会为你现场做一件。” “祭服吗?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笑了笑道,“让他费心了。” 姬清远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嬴抱月,当时说这句话时嬴珣认真的神情在他眼前浮现。 如果是放在以前,前秦人包括嬴珣在内肯定会以没有祭服这一个理由,拒绝让这个女子参加祭礼。如今却特地说出要为她新制。 要知道前秦在祭服一事上,本历来惯于从简。“秦以战国即天子位,减去礼学,郊祀之服,皆以袀玄。”南楚进行祭礼向来穿冕服,但崇尚实用的秦曾废除冕服,只用一套上下皆黑的祭服,称为袀玄。 然而明明有如此传统,嬴珣作为前秦这一代的大公子,却亲自找人为一个女子做祭服,某种意义上这不是件小事。当时嬴抱月在马车中睡着了不知道,嬴珣说出这句话时,周围其他前秦少年们均瞪大了眼睛,姬嘉树神情也有些惊讶,后来赶来的叶静姝直接变了脸色。 如果当时不是北魏圣女忽然派人传话想见见这位叶家嫡女,当时叶静姝就要当场闹起来,最后叶静姝勉强克制住去了北魏圣女所在的包厢,一时没有其他人再出言反对,此事也就定了下来。 想起虽然神情复杂,那些前秦少年中有人都张开了口,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最终咬了咬牙没有出声的其他前秦人,姬清远凝视着身边的少女。 某种意义上,在那么复杂的背景身份和利益纠葛中,还能让其他前秦人说不出话来,也许就只有她能做到了。 在如此逆境下,这个少女,她却正在逐步得到前秦人的承认。 这就是她。 让他无比期待的她。 “不管前秦准备跳什么祭舞,”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嬴抱月笑了笑,“我很期待看到你穿祭服的样子。” 当年作为神女和他母亲的代表,她也多次穿祭服参与祭天,但他当时因为年纪太小,无缘得见。 十年过去了,他终于有资格看到了。 “是吗?”嬴抱月闻言也笑了笑,“那你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看着我。”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亲人 不过,祭服吗? 看着姬清远期待的目光,她终究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祭服她上辈子的确没少穿,但她最后一次穿上祭服时的情形,她却无法回忆起来。 只因为她记忆中的最后的一次,不是现实中的最后一次。 嬴抱月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布条。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只因当初她从棺材中醒来,第一次从棺材顶的铜镜上看到自己脸的时候,她身上穿的,就是一身祭服。 那一身祭服,随着她原本的身体被烧为了灰烬,只剩下一条没烧尽的布条,被她撕成两半一半将那块红玉挂在胸前,一半缠在了手上的疤痕之上。 那身祭服虽然已经烧尽了,但那身衣服的模样,却常常在她的梦中反复出现。 不知为何,那身祭服和她记忆中她作为神女登坛祭天时平素穿的祭服款式似乎有些不一样。 更加庄重繁复。 然而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她当初是在什么情况下穿上那身衣服的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她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一次穿起祭服。 “你怎么了?”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女子唤道,“姐……” 他叫到一半忽然有些尴尬的打住,说起来这辈子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他虽然是不介意……但她上辈子的那个称呼显然不符合他们这这辈子的年龄了。 “没什么,”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看着眼前的男人笑起来,”你刚刚想叫我什么?“ “饶了我吧,”姬清远扶额,随后看向她正色道,“说起来我还没问过,这辈子我该怎么称呼你?” 有人的时候可以互叫身份,但没人的时候以他们的关系还叫公主殿下未免太生疏。 但当然他也没法像她前世那么叫…… “我是不介意你叫我什么,就像上辈子那么叫也行,”嬴抱月开玩笑道,看着姬清远闻言一言难尽的神情她想了想道,“归辰他们这辈子都叫我明月。” “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姬清远直直注视着面前少女。 他认识她明明比那些小子们不知早多少。那些人认识的只是现在的她,但他不一样。 他认识更多的她。 “这样啊,”看着眼前男人认真的面庞,嬴抱月思索了一下笑了笑道,“那叫我的名字?” 姬清远闻言一怔。 对他而言十几年的时光,对这个少女而言,却已经过了三辈子。 但从始至终,她的名字都没有变化。 姬清远怔怔看向天上的明月,随后看向身边的少女一笑,轻声开口,“抱月。” “嗯,”嬴抱月笑着点头,向他伸出手,“清远。”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相遇。 一切一如年少,但又和年少时不同。 现在是他的手比较大。 “话说,当年我倒是听那个人那么叫过你,”姬清远看着身边站起的嬴抱月忽然开口道。 “那个人……”嬴抱月闻言一怔。 姬清远攥紧了拳,直直注视嬴抱月的眼睛,“之前你说是你不让你的部下为你报仇,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能问问理由吗?” “你果然还是想问啊,”嬴抱月笑了笑道,没想到话题都岔开那么远了,还是能被他问到。 “因为你准备为母亲复仇不是么?”姬清远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这本该是我这个儿子该做的事。” “我虽然现在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自己想要为别人复仇,却不希望别人为你复仇。” “复仇啊……”嬴抱月闻言怔了怔,随后松开手重新在姬清远身边坐下。 “其实我不去找过往的部下,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理由。”嬴抱月静静道。 “你也猜到了,我想为你母亲复仇,”她看向天上的明月,“那么我要做的事,是我本人的私仇。” “换言之,这是我们这一师门的事,”嬴抱月静静道,“银蝉卫虽然是我曾经的兵,但他们也是大秦的将士。” 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将士。 “我不想将他们的命用于私仇。”姬清远看着眼前的少女认真地说道。 这真是,只有她能说出的话。 世人皆道银蝉卫和黑虎军是少司命大司命两师徒的私兵,她们侵吞兵权视皇权于无物,其言无恕,其心可诛,是惑乱朝政的妖女。 但谁又知道? 知道这个女子在此等逆境还不放弃的坚持? 姬清远闭了闭眼睛。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明白就好,”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是……”然而就在这时姬清远话锋一转,睁开眼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说因为是师门的私仇不愿去找银蝉卫,可是我舅舅呢?你不找他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嬴抱月闻言一愣。 姬清远的舅舅。 大司命林书白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你刚刚说的那个会叫我名字的人,原来就是说他啊,”嬴抱月看着姬清远笑了笑道。 姬清远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 “那么你这说法不对,”嬴抱月看着他笑道,“他的话更多的时候应该叫我师姐。” 师姐。 没错,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和那个男人不熟,但也的确记得那人的一声声师姐。 “不过我还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记得你舅舅的事,”嬴抱月有些意外地看着姬清远,“我都不记得你见过他,等等,你见过他吗?” 的确没怎么见过,记忆中只有一次。 “我的确其实不太记得那个人的事了,”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母亲去世后再也没见过,之前也只见过一次。” 还是跟在她身边的时候见的。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问道。 “他啊……”嬴抱月沉吟了一下,“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还是个圆滚滚的纨绔子弟。 姬清远听到这句话,眼前忽然就有了画面感,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的记忆,忽然浮现在他眼前。 她说的没错,那个人大部分时候,的确是叫她师姐。 世人都知道大司命林书白早年间就和家族断绝了关系,在这世上等于没有亲友。但世人也知道,大司命林书白成为国师后,身边却多了一个自愿跟着她一起叛出家门的亲人。 那就是当年的南楚林氏嫡次子,大司命林书白同父异母的弟弟,林挽弓。 然而虽然有这样一个极富沙场气息的名字,林挽弓本人在姬清远的记忆中,却与这个名字极为不符。 “师姐……师姐……你等等我……” 一个十七岁圆滚滚的少年跟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身后这么喊,实在是十分滑稽的一幕。 然而这就是姬清远当年第一次见到林挽弓的时候看到的一幕。 任谁都想不到这两人会是名义上的师姐弟关系。 正如又有谁能想到,智惠天纵的大司命,会有一个好吃懒做如扶不起的阿斗一般的弟弟? 第二百七十七章 乐天 这片大陆上的人都知道,在看重家世天赋和传承的修行界,大司命林书白是个绝对的异数。 这异数不光在于她一开始就不是个天生修行者,还在于她的出身也极低。 这片大陆上的人都知道,大司命林书白是个庶女。庶女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南楚没落世家的庶女。 十五岁之前在丹阳城百姓眼中,那个女子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大概就只剩下一个和曾经同样没落的南楚姬氏独生子的婚约。 那个婚约还是因为林氏嫡女也就是林书白的嫡姐逃婚才落到她身上。 然而南楚丹阳林氏虽然已经没落,但大司命林书白的父亲,当年的丹阳林氏家主却连续娶过三个正妻。 而林挽弓,就是林氏家主第二个嫡妻生下的孩子。 虽然拥有争家产的资格,但生母在他十岁的时候过世,再然后林家娶了第三个妻子,又生了一个儿子,他在家中的地位就变得异常尴尬起来。 嫡长子名正言顺且年纪才干都足够,小儿子有生母撑腰最得老爷宠爱,林挽弓就此成为了林家最尴尬的存在。 是嫡非长,没有母族撑腰,偏生还天生惫懒,或者说被养成了个惫懒的废物模样。 如果当年不是大司命林书白带走他,也许就会就此被捧杀在后院里。 嬴抱月看向天上的明月,眼前浮现出那个天生桃花眼的少年。 她曾经听她师父大司命林书白说,师父当年离开林家的时候,林挽弓才五岁,当时还是个模样机灵漂亮的小鬼。但当七八年后她成为国师再一次回到林家的时候,林挽弓十二岁,却已经是她认不识的模样。 原本清秀的脸胖得认不出来,才十二岁的少年却被一群美貌丫鬟包围着,大白天便在院中花天酒地。 后院中捧杀的手段,莫过于那些。在看到他的时候,林书白就明白了。 而那一天,林书白是为了彻底和家族断绝关系而来。虽然十五岁的时候她已经断绝过一次关系,但当她成为嬴帝身边红人,直至登上国师高位,林家人却开始恬不知耻打着她的名号在外耀武扬威。 在林家人的怒骂声和族人的诅咒声中,林书白彻底将话说死,最后离开了林家。 但就在她踏出那道门之时,一只手却拉住了她。 是那个在族人眼中蠢笨如猪的族弟。 “舅舅他……”听着嬴抱月的讲述,第一次听说母亲和曾经亲族过往的姬清远睁大了眼睛,“那舅舅他当时说了什么?” 作为唯一留在母亲身边的亲族,姬清远一直以为那个舅舅多少应该还是有一些过人之处的。 听到这关键一拉,他期盼地看着嬴抱月。 “你舅舅当时说,师父断绝了和家里的关系,他去酒楼就再也赊不了账了,她要对这件事负责,不然他死都不会放手。”嬴抱月摊了摊手道。 酒楼……赊账…… 姬清远闻言扶额,他就不该问,不该对那个人抱有什么信心。 这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嬴抱月会说林挽弓是个纨绔子弟。现在看来,这个说法太委婉不过了。 那哪里是个纨绔,根本就是个酒鬼。 嬴抱月看着姬清远无奈的模样笑起来,就算是纨绔,某种意义上林挽弓也是能让人无话可说的纨绔。 一个将纨绔进行到底的男人。 当时听到那句话,连她师父也都愣了,然而下一刻她看着使出吃奶力气抓着她衣角不放的少年,弯腰问道。 “那你,要和我去贵阳喝酒吗?” “在那我能赊账吗?” “不太过分的话,应该可以。” “好,那我跟你走,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了。”随后那个少年欢天喜地从地上爬起来,在所有人看傻子的目光里宣告和这个家断绝关系,嚷着要去都城贵阳。 “然后师父就把他带回来了,”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 过程神奇,结果吓人。 当时不光是她,整个贵阳城的人都吓了一跳,不少世家对此严阵以待,以为大司命林书白终于打算在朝中提拔亲属培植党羽,但没想到半年后,看着那个天天在贵阳城内游荡玩乐的少年,所有人的猜想都落了空。 到了贵阳城后,林书白发现林挽弓实际是个天生的修行者,就也将他收作了徒弟。 迄今为止大司命林书白身边只有一个徒弟,但那个徒弟就已经异乎寻常的可怕。所以本来世家们派了很多人去试探林挽弓,但在被林挽弓刮了不少油水后,贵阳城的世家们终于肯定,大司命的另一个徒弟。 确实只是个挂名的废物。 但当时也有很多人对林挽弓抱有希望,毕竟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尚未娶亲的公子,不少人对他多加拉拢,希望他把大司命的本事都学来至少变得厉害起来。 然而…… “你和姐姐都那么厉害了,我要那么厉害干嘛?”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个抱着酒壶满眼迷醉的少年的脸。 “有你们在,哪里用的上我。”面对她的问题,少年豪迈地一挥手。 “不如多吃吃,多睡睡。” 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的少年宛如一只小白象趴在桌子上,对她笑得见眉不见眼。 “师姐,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啊,师弟我这辈子全仰仗你撑腰了。” 也亏他能毫无心理障碍地把这声师姐叫出口。 林挽弓比她年长五岁,但实在太惫懒疏于修行,只能当她的师弟。挂个大司命弟子的名头,免得出去白吃白喝被人捉住打死。 “所以你要是想叫我姐姐也没关系的,”嬴抱月笑起来意味深长地拍着姬清远的肩膀,“你看你舅舅当年叫得可顺口了。” “我可没他那个功力,”姬清远无奈地摇头,随后看着面前的少女,“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了。” 他母亲唯一的亲人是这样一个废物,去找他也没什么用。 “那个人根本帮不上忙。”姬清远冷冷道。 毕竟这么多年来也从未听说过那个人的消息。 然而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却摇了摇头。 “我不去找他,并非是这个理由。” 姬清远一愣,“那是……” “我曾经问过你舅舅这样一个问题。”嬴抱月看着姬清远笑了笑道,眼前浮现出那个惫懒少年的模样。 那是一个午后,她在酒楼找到他,在听完他那一段对她和师父的厉害的高谈阔论后,她看着他笑了笑随口问道。 “那如果我们死了,你该怎么办?” “你们……”正在喝酒的男人一愣,放下酒杯。 但下一刻他的嘴角再一次挂起满不在乎的笑。 “我呀,我会找个酒楼,大醉一场,把你们都忘了。” :。: 第二百七十八章 抓住 我会把你们都忘了。 趴在酒桌上那个圆滚滚的男人没心没肺地笑着。 “谁叫你们丢下我?” “什么?”姬清远听着嬴抱月的话彻底怔住,实在难以想象那个男人怎么能冷血至此,“那人……” 他正想愤怒出声,然而姬清远的话却没能出口。因为他发现他面前的那个少女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愤怒。 更别提黯然神伤。 “你不生气吗?”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问道。 “的确是应该生气,”嬴抱月笑了笑道。“但现在想来,这也没什么不好。” 在她真的经历过一遍死亡的时候,她觉得像林挽弓当年那样的态度,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不管他是真的傻还是装的傻,她希望他就这样轻松快乐地活一辈子。 这是她和师父当年没有实现的梦想。 没心没肺地忘了她们也无妨。 所以她不想把他牵扯进她的复仇之郑 她不知道他现在在何方,但她知道以他那样的性格和混吃混喝的本事,应该在这一个世界忘记了她们好好活着。 那个男人,那样就好。 “你真是……”姬清远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原本的愤怒质疑一句也不出口。 而就在这时,一缕晨光落到他面前少女的乌发上。 “清远,”嬴抱月伸出手看着照到手心的晨光,看向身边的人,“亮了。” 姬清远怔怔看着这一幕,随后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嗯,亮了。” 这个院子中的夜晚已经结束了。 “我该去叶府试祭服了,”嬴抱月站起身。 “你等等,”姬清远站起身,“我找人送你去,现在外面估计到处都是夜饮归来的百姓,乱的很。” …… …… 晨光拂晓,但昨夜兴奋的丹阳城才刚刚冷却下来。 姬清远的没错,此时的丹阳城内的确四处能看到勾肩搭背饮宴归来的民众。 同时饮宴归来的不光是民众,还有修行者们。 “谢谢……继子款待……” “诸位快回客栈歇息吧,祭礼之事我们明日再商议。”站在酒楼门口,赵光挥手送别东吴的修行者。 送完最后一个,他看向身边静静站在一边的李稷,意兴阑珊地笑道,“真是好久没有喝上个通宵了。” “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安排饮宴,”李稷淡淡道。 周围其他三三两两的经过的民众虽然自己脸上也满是醉意,但看着这群还要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此时才离开酒楼,脸上都露出了轻视之意。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在其他人民众看来,他们这群少年还有好几轮对战,此时却在间隙通宵饮酒,显然是不合适。 但李稷很清楚,虽然赵光的确不太稳重,但在大事上却也不会胡来。 “这个时候,我们东吴人不喝酒,还能干什么呢?”赵光闻言笑起来,“待在屋子里自暴自弃去?” 谁都知道后众人战第三轮东吴就只是个陪衬,如此在这个时候不聚集起众人,反而会失去士气。 李稷眸光微沉,“那后的祭礼……” “跳还是要跳的,”赵光耸耸肩,“起码面子上要过得去。” 他昨日从那个女子身上也得到了一些不放弃的勇气,对于接下来这一轮他们要面对的尴尬也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 “不过没事,”赵光笑起来,“这两年都有前秦陪东吴,到时候咱们也不会孤单的。” 都已经这样了,得不到什么神启也无所谓。 有那个女子在,就算得不到神启,到时候场面应该也会很好看吧。 赵光倒是有些好奇,同样多年得不到神启的前秦要如何克服那场独角戏的尴尬。 然而就在赵光兴致勃勃如此想着之时,却发现身边的男人沉默了。 “二哥?”虽然李稷平素也沉默,但赵光却本能地发现这一次什么有所不同。 “前秦这一次,可能不会输。”李稷静静道。 “不会……等等,这是为什么?”赵光一愣。 “具体的理由一时不好,”李稷道,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幕本不该留下的记忆,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那份记忆到底是真是假他也不清楚,记忆是存在的,但那份记忆的内容按理不该留下,看到的人都该忘记。 赵光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不确定的兄长,只得迟疑道,“那就只能看,到时候前秦做些什么了么?” 李稷点头。 他无法预测那个女子会做些什么。 “另外,赵光,”李稷静静道,“我有件事要和你。” 赵光闻言浑身一凛,他许久没有见过如此认真叫他名字的李稷,心中忽然腾起不好的预福 “什么事……” 此时两人边走边谈,已经离开了酒楼,就在走到路边一处槐树下之时,李稷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他道。 “我需要离开一趟南楚。” 赵光后背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要去哪?去干什么?” 李稷静静看着他道,“我要去拿我的剑。” “剑……”赵光瞳孔一缩,“你的剑不是已经被你埋起来了么?” “嗯,”李稷点头,“我准备去挖出来。” “挖……”赵光袖子下的手有一瞬的颤抖,挖剑本身没有什么,重要的是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 对于修行者而言,剑本是形影不离之物。但李稷境界已高,大部分情况下无需用剑也能解决。 而李稷的剑本身又比较特别,他对其极为珍视,轻易不会使用。 但一旦他准备用剑…… “你准备做什么?”赵光死死看着面前的男人,“你难道有少司命下落的头绪了?” “没有,”李稷摇了摇头。 “那你难道是想……”赵光不出那个词,李稷最终也没让他出。 “只是事先预备着罢了,”李稷道,“如果真如你大哥收集到的消息,少司命真的在丹阳城中,我也不能一直这样不准备。”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赵光沉默了一瞬,看向面前的人,“什么时候走。” “本打算今,”李稷道。 众人战第三轮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不如一切趁早。 “话最近星象变幻似乎有些快,”李稷静静道,“半个月后,很可能会出现少见的星象。” “那不是差不多到个人战最后一轮的时候了么?”赵光闻言一怔。 李稷点头,“在那之前我会回来的。” “是吗?”赵光拳头握紧,但嘴角忽然腾起一丝笑容。 “你的话来回不过几,需要这么着急吗?” “我也有个道消息没告诉过你”,赵光凝视着李稷面具下的眼睛,“前秦那边准备给那位殿下新制祭服。” 赵光眯眼看着李稷,“你不想看完前秦的祭舞再走吗?” 第二百七十九章 议论 赵光完,李稷一怔随后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他。 在那双沉默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漆黑眼睛下,赵光顿时觉得肩膀上压力一重,但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男人笑得人畜无害。 “怎么?是二哥你前秦这一次不一定输,那二哥你……”赵光看着李稷拉长声音,“你就不想亲眼见证那一幕……” 但到一半看着李稷的神情赵光连忙改口道,“二哥你就不想见证你猜的到底对不对?” 李稷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黑色褪去了一些。 赵光看着他这个模样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刚刚半开玩笑,本想直接问李稷的话其实是你难道不想看那个女子的祭舞?但端看李稷现在的样子,他就知道如此明显的话却还是不得。 不为那个人复仇,他这个二哥的时间,也许会永远的停在过去里,停在那对他而言记不太清却永远刻苦铭心的短暂光阴里。 可要为那个人复仇,要面对的敌人实在太神秘莫测强大未知,而身为水法者李稷要付出的代价简直…… “二哥你……”赵光看着眼前真的准备去挖剑的李稷,实在忍不住开口,但下一刻他的话没能出来。 “你的对,”李稷打断他,看着赵光的眼睛道,“我会留下来,看完众人战第三轮再走。” “二哥……”赵光闻言一怔,差点忘了他刚刚想什么。虽然话是他的,但他却没想到他这个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比石头还顽固的二哥居然真的会改主意。 李稷看向面前的弟弟,“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希望我能坦然些。” 坦然面对心中的想法。 他既然已经有了那个打算,那么这世上现在有的一切对他都是珍贵的。 他是该坦然些。 “你的没错,”李稷抬头看向远处的晨光,“我的确是有些好奇。” “好奇前秦……”李稷顿了顿随后轻声开口,“好奇她会怎么选。” 他想要看看,想要知道。 在如此走投无路的不利处境郑 “她会选择什么样的祭舞。” …… …… 南楚叶氏府邸,叶府。 坐在嬴珣院屋檐下嬴抱月忽然打了个喷嚏。 “殿下,您怎么了?”陪她一起前来的姚女官在一边一惊,开口问道,“难道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没什么,姚姨。”嬴抱月揉了揉鼻子,看向身边满脸紧张的女官。 来南楚那么久了,她忙于修行和攻破一个个难关,倒是很少和这位她从前秦阿房宫中带出来的女官单独相处过。 因这一次涉及到做祭服,精通前秦宫廷礼节和嬴抱月这个公主身材和衣物制作的姚女官能帮上不大的忙,嬴抱月就没有带楼校尉,而是只带着她和归辰坐着姬清远安排的马车下前来了。 “我是真的没事,”看着满脸忧心她是否生病聊女官,她笑着道,“也许不知道是谁在议论我吧。” “议论?”姚女官睁大眼睛,“会是谁……” 但下一刻她的问题忽然停了下来,低头喃喃道,“城里府中最近的确有很多议论殿下的……” 连她这个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南楚国师府里,只能听到丫环婆子们碎嘴的女官都能听到一二。 “看你这个反应,”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看来我的不都是什么好话。” “不,那是……”姚女官闻言肩膀一震,猛地抬起头辩解安慰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但下一刻看着眼前少女通透的目光,她却不出话来。 只因这是事实。 那些传言的确毁誉参半,叶静姝的侍女每日学来的那些话更是格外难听。更让她难过的是,之前她们的马车走在大街上,外面认出国师府马车的人议论的声音传进来,却只是彰显着国师府下人们之间传言的真实。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 “是那个不自量力哗众取宠的女人……” “女人还想要参加初阶大典……”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什么榜首定下了黑手……幸亏我没去看马球战,连那个女人都能拿第一有什么好看的!” 传言从马车的窗户中透入,宛如每日在墙角看着清安院窃窃私语的国师府下人。 无论是在府内还是在府外 外面的饶确是这么议论这个女子。 “不过我去看了……平心而论那女人马球的确打的不错……” 偶尔有几声不一样的声音传来,但却最终淹没在那些阴阳怪气的声音里。 姚女官攥紧胸口的衣裳,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然而当时坐在马车里的那个少女,和此时一样坦然。 “我的不是你的那个议论,”嬴抱月看着身边的女官笑了笑,“不过你的那些人会我些什么我都知道。” 前世今生她经历的太多。 “那殿下你……”姚女官咬紧嘴唇,恨自己嘴笨无法为这个女子分辩,然而就在这时她面前的女子一笑,轻声开口,“但我听的和你不一样,我听的是那些不一样的声音。” 姚女官一怔。 “你知道么?在三前,还没有几个人会为我分辩,”嬴抱月笑了笑道。 从最初的无一人,到稷下学宫的有几人,到稷下之宴之后出现的别样声音,再到现在。 “姚姨,我现在你可能不会相信,”嬴抱月伸出手摸了摸姚女官的肩膀,笑了笑轻声开口,“这个世界,是会改变的。” 这个世界,是会改变的。 姚女官闻言一怔看着身边少女,以她现在这个年纪做这个动作有些奇怪,但却让人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安心。 姚女官忽然心头一悸,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动作和这份安心有些熟悉。 “殿下……”她正要开口,然而这时屋内忽然传来嬴珣和一个苍老的声音争执的声音。 下一刻,房门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的成衣匠摇着头和嬴珣走了出来。 “大公子,不是老儿我不做,”老裁缝一边走一边摇头无奈地对嬴珣道,“实在是前秦有近十年没有女惹坛祭了,相关的竹简也早就烧了,这女人祭服的式样老儿实在是做不出!” “再了,人虽然是个下人也知道,让女人祭这可是大不敬,免不得要进言一句……” 老裁缝絮絮叨叨地拉着嬴珣着,嬴珣眉头越皱越紧,强忍着没有发作。 嬴抱月和姚女官闻声都看过来,但那个老裁缝装作老眼昏花看不见的模样,瞥了嬴抱月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轻蔑依旧进言不休。 嬴珣的脸色愈发难看,只是这位还是前秦遗老带来的曾经的御用匠人,这人倚老卖老但的也是事实,女子的确近十年没资格祭,他一时也无法反驳。 “但祖父在时,曾有女子……”嬴珣咬了咬牙,不得不提起那两人,然而面前老者愈发闻言却愈发激动起来。 “当年您祖父让女惹台祭就引来了百官罢朝,您今日虽然是事,但这祭服一事老儿是前秦资历最深的成衣匠了,老儿都做不了,也绝不会有其他的裁缝能做……”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女声却打断了他的话。 “是吗?你不知道女子祭服的式样?” 正滔滔不绝的老裁缝一愣,看向坐在屋檐下的女子。 “没关系,”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笑,“我知道。” 第二百八十章 秘密 听到嬴抱月的话,老成衣匠一愣,他闻声望去,终于能“看到”她了。 “公主殿下?您什么?” 老者皱眉看向坐在廊檐下的少女,浑浊的老眼中划过一丝倨傲,呵呵笑道。 “殿下,祭服可不是您寻常穿的那些衣裙,这可不能胡,都是要符合礼书有设计图纸的,但女人穿的祭服的图纸可早就烧光……” “我只听成衣匠人是和针线打交道的,”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平静的女声再一次响起,嬴抱月看着那脸上满是皱纹的老者淡淡开口,“但老人家您似乎比起衣裳,更关注别的东西。” 老裁缝闻言一愣。 “您是匠人还是前秦遗老,我觉得最好想清楚,”嬴抱月看着老者手指上被针磨出的老茧静静道,“不要枉费了大半生真正在做的事”。 “老儿……”后半生一直在训斥别饶老者愕然睁大眼睛,第一次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如果老人家还觉得您是位匠人,就别那么多有的没的,”嬴抱月淡淡道。 嬴珣在一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一直让他心烦的老者第一次失去了声音。 “我我知道就是知道,没有装知道的必要,”廊檐的少女站起身来,“图纸我来画。” “照着做就行了。” …… ……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墨香,看着挂在墙上被逐渐勾勒出的祭服的模样,原本倨傲的老者双手逐渐颤抖起来。 在那个少女的笔下,一件庄重又符合前秦礼制的祭服一点点被绘出。 每个细节都仔细详实,没有人会怀疑这件衣服真的曾存在于世。 嬴珣也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幼年时,好像也曾经看过一个女子的祭服。 虽然和眼前嬴抱月画出的不太一样,但不知为何他的眼前却浮现出一个身着祭服的少女的身影。 “别走。” 年幼的他曾经就那样跌跌撞撞地追逐着那个饶衣摆,但她却没有回头。 “大公子?”老裁缝的一声呼喊,才让嬴珣回过神来。 “怎么样,做的出来吗?”嬴珣咳嗽了一声淡淡道。 “这……”老裁缝欲言又止,“这祭服的式样,还是有点……” “老人家,您年纪虽然大,但有些衣服不是只有您一人见过,”嬴抱月将笔挂上笔帘,回身看向吞吞吐吐的老人忽然一笑,“您想清楚再比较好。” 就是这样一句话,老者浑浊的瞳孔一缩,下一刻丧下气来。 没错,他见过这样式样的祭服。虽然这女子画的更繁复庄重,很难想象是在什么情况下需要隆重至此,但他年轻的时候的确见过类似的。 换言之,这身祭服应当是曾经真正存在的。 真实存在的,就可能被其他人看见过。 虽然这样的人应该不多了,但像他这把年纪又曾在宫廷出入的人,还是很可能见到过。这让他一时难以扯谎,有这女子开口这么一,万一嬴珣公子拿着这幅画像去问别人,就可能露馅。 万一被发现了,那他这辈子的老脸就可丢尽了。 看着静静站在画边的少女,想起送他来的前秦老臣的交代,老者心头发凉。 不是他不想阻止,实在是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怎么会知道比她本人年纪都大的祭服的式样?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老儿……”看着眼前少女仿佛通晓一切的双眼,老者瑟缩了一下垂头丧气道,“老儿的确见过这般式样的祭服。” “不知公主殿下是从何处知晓的?”老者不死心地问道。 以这少女的年纪,这不应该啊!她不应该知道啊! “的时候,我在宫里密室撞掉过一个卷轴,上面就绘有这身衣服,”嬴抱月一本正经地胡袄,看着老者轻描淡写道,“恐怕是当年销毁得不够彻底。” 嬴晗日继位后,在宫中大肆销毁大司命和少司命有关的记录,这老者也是倚仗此事面对年轻的嬴珣才敢如此装作一问三不知。毕竟这些老人们恐怕以为没有记录,糊弄年轻主子一切由他们的心情了算。 老者闻言在一边咬牙,这理由难以反驳也难以证实,没想到他今日居然栽在这个花瓶公主手里。 一边的嬴珣看着服软的老者惊讶地睁大眼睛。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看来她猜的不错。 这衣服的确真实存在。 毕竟她还穿过。 她绘制出的这身祭服,正是当初在棺材中,她所穿的那一件。 因为不想被人将她目前的身份和少司命的身份联想到一起,嬴抱月就没有画她以往自己常穿的,而是选择了见过一次但记忆中却不熟的这一件。 好在她赌对了,前秦遗老找来的这位成衣匠虽然事多,但年纪摆在这里,还是挺见多识广的。 这身衣服稍微年轻点的成衣匠恐怕是真的认不出。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人退后一步的脚步声。 “这是……”身后传来一个女子颤抖的声音。 嬴抱月回过头,看着不知为何死死盯着那副画不放的姚女官,有些疑惑地问道,“姚姨,你怎么了?” “奴婢……” 姚女官下意识摸向腰边的那个锦囊,在碰到那个不知抚摸了多少次的锦囊后,她才冷静下来。 女子握住手中的锦囊,看向嬴抱月勉强一笑,“奴婢没事。” “我过多少次了,不要自称奴婢,”嬴抱月无奈一笑,随姚女官看向她腰边的那个锦囊,饶有兴趣地开口。 “话你一直都带着这个锦囊呢。”  嬴抱月还记得她第一次在阿房宫遇见姚女官时,她正在被其他宫女群起而攻之。然而哪怕这女子当时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却还一直死死护着腰边的这个锦囊。 “这个锦囊是……”嬴抱月之前就和姚女官过她不会探知里面的东西,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但她很好奇这个几乎被姚女官视为生命的锦囊是怎么来的。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留给我的,”姚女官定了定心神,勉强笑了笑道。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零头,没有继续追问,转身走到墙边将画好的图摘了下来卷起。 而在她身边,姚女官怔怔看着眼前被一点点卷起的画卷。 “殿下,我来吧,”愣了愣后她连忙走上前帮嬴抱月卷起卷轴,交给某个不甘心却只能认输的成衣匠。 看着手中的卷轴,姚女官将疑惑藏在心底。 不知为何,这幅画上的衣服,她觉得有些眼熟。 …… …… “祭服的事看来解决了,”嬴抱月走到院中,看向其他赶来的前秦修行者,转身看向嬴珣问道。 “那么最关键的祭舞,你有定好跳什么么?” 嬴珣看向嬴抱月思索了一下,“我看了下往年的记录,前秦都是跳大舞。” 嬴抱月闻言微微一怔。 大舞。 大舞为前朝周朝留下的祭祀舞蹈,一般由加冠之后的成年贵族子弟担纲。 “跳的都是文舞吗?”嬴抱月看着嬴珣问道。 大舞是古周朝最高等级的乐,又被称之为“六乐”,共有六舞,其侄云门、大咸、大韶、大夏是黄帝到禹时所作,被称为“文舞”,因庄严肃穆在祭祀中跳的最多。 “嗯,”嬴珣点头道,“所以这次我们还是从云门、大咸、大韶、大夏中选一个……” 然而就在这时,少年的声音一顿,因为他看见面前的少女忽然摇了摇头。 “堂哥,”嬴抱月静静道,“这一次我想跳一些不一样的。” 她看着嬴珣的眼睛,莞尔一笑。 “我们来跳武舞吧。” 第二百八十一章 武舞 武舞。 嬴珣闻言睁大了眼睛。 周朝最高等级乐是六舞,六舞顾名思义有六种,除了《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四种之外,其实还有两种。 那就是《大濩》和《大武》。 云门、大咸、大韶、大夏是黄帝到禹时所作,被称为“文舞”,而大濩和大武分别是汤、武所作,被叫做“武舞”。 只看名字就能明白,武舞和文舞有很大的不同。即便是在六舞之中,唯二的武舞都是十分特别的存在。 六舞被奉之为乐舞的最高典范,后世尊称为“先王之舞”。创作出文舞的四位先王黄帝,尧,舜,禹以文德服天下,以禅让得王位,所以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四舞被尊为文舞,形式典雅庄重,内容也多为对当时朝代的歌功颂德。 但商汤王,周武王两位君王是以武功征服天下,所以他们的大濩、大武二舞被尊为武舞,内容是歌颂战功。 正因歌颂内容的不同,和庄严典雅的文舞不同。 《大濩》《大武》是手持武器的战舞。 虽然武舞和文舞都一同贵为六舞,可是武舞一直以来都被贵族世家认为太过激烈,对祭祀而言不太庄重,才极少会被选择。 而听到嬴抱月的话,院中被嬴珣召集而来其他前秦少年们一惊之后,纷纷倒吸一口愤而开口。 “武舞?开什么玩笑?” “庄重的祭礼上跳武舞?在祭坛上舞刀弄枪?这根本不是君子所好……” “还什么君子所好,根本就是伤风败俗了吧……” 有些没参加马球战也偷懒没去观战,只是在家躺着就等到了众人战第一成绩的修行者们,对于身边有些同伴对嬴抱月态度的转变本就不满,此时看着站在嬴珣身边的嬴抱月,低声偷偷讥笑。 “果然是没上过祭坛的女人……嗨什么都不懂……” “就只懂哗众取宠……” “难道以为武舞热闹么?恐怕连六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个名字还出来卖弄……” 嬴珣听着越说越难听的议论握紧了拳头,“都安静!” 院子里群魔乱舞的声音才停下来,姚女官站在嬴抱月身后愕然看着这一幕。 院中除了嬴抱月外就只有她一个女子,然而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殿下一直以来都是身处这样一个世界里。 而那个少女,就这样站得笔直。 就在这时,那个少女还像是背后生着眼睛回过头来看着慌乱的她安抚地笑了笑,“姚姨,没事的,马上就好。” 说完嬴抱月看向嬴珣,“这么多人的讨论到这里就行了吧?关上门说正事吧。” 嬴珣闻言沉下脸挥了挥手,“其他人都回去,众人战的队长们留下。有什么到时候会有队长通知你们。” 原本叽叽喳喳的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除了嬴珣嬴抱月还有归辰外,就只剩下当初分组的八个队长。 顺便一提其中两位当初就是被嬴抱月和归辰挤掉了参加马球战名额的两位。不过这八位依旧是前秦修行者中的核心力量。 祭礼虽然要许多修行者参加,但也分主跳、护法和外围击鼓。大部分的修行者并非主跳,一开始叫来是为了团结众人,而真要说事…… 嬴抱月看向嬴珣笑了笑,“人还真不能太多。” 这其实算是基本的驭人之术,嬴珣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虽然他一开始也是如此打算的,叫众人前来不过做个形式,但他没想到她居然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没想到她居然对这些政事也了如指掌。 他也是在前秦遗老的诸多教导下,才逐渐娴熟,可她为什么会知道? 这真的是那个嬴晗日的妹妹,前秦先皇的花瓶公主吗? “大公子,”然而就在这时霍湛的声音打断了嬴珣的思绪,霍湛环视了一圈四周微微蹙眉,“就我们这些人讨论吗,要不要多叫些精锐进来?” “是啊,我那个小队的副队长其实也颇有见识……”周围有其他队长附和道。 这几个小队长虽然是嬴珣选的,但每个队长都还会在队伍中培养一个心腹任命为“副队长”。 而被选出的副队长,自然会对选出他的队长感激不已。就如当初众人战第一轮嬴抱月和归辰所待小队里的王土生,一直都跟在霍湛的后头点头哈腰。 这有些类似于军队中的什伍制度,五人为伍,十人为什,称什伍。十个人都会有什长伍长,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更何况每个前秦小队还超过十个人。 现在被嬴珣召集在院中的都是队长,而不少小队长显然是想把自家的副队长都拉入其中。 “副队长……”嬴珣闻言沉吟,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响起一个冷静的女声。 “不用了,接下来的对话,在场的人越少越好。”嬴抱月静静道。 嬴抱月环视着周围其他少年,“毕竟前秦要跳的祭舞的名字,是众人战重要的秘密。” “没错,”嬴珣闻言肩膀一震,抬头严肃地看着院中众人,“这个院子里今日我们谈的话,绝不允许泄露出去,每人都要以家族气运发誓。” 众人战第三轮其实在开始之前,在各国挑选祭舞之时就已经打响了。 在准备的这三日,整个丹阳城内都蠢蠢欲动,各国探子都在拼命四处打探各国的选择。 只因祭舞代表一国的门面,除了招神的效果,还会有礼官评判,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其不意才能带给礼官和百姓们惊喜。 到时候每个国家会按照抽签顺序上台,上台之时众人才会得知他们要跳什么。抽签顺序靠前的国家还算幸运,但顺序靠后的国家就面临一个危机,那就是跳舞的种类,不能重。 嬴抱月注视着身边面色陡然肃穆的嬴珣。 虽然舞目不得重叠不过是不成文的规定传统,但不管有没有这个传统,选择的祭舞撞车是非常严重的问题。重了的话不光考官百姓先入为主会失望至极,且有前面先入为主的印象,后来者根本没人想要关注,跳的再好也没人看,那个国家的面子里子都会没了。 更何况前秦已经多年没有召唤出神启,对其他最终能得到神启的国家而言,舞目重了如果招神成功尚且不伤筋动骨,但对前秦而言,如果连礼官的打分都没了,基本就是性命攸关。甚至可能落得最奇耻大辱的零分。 院中众人都是世家之子,也都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自然不敢在如此大事上背叛国家。院中众人深吸一口气,在嬴珣的目光下举手纷纷发了誓。 嬴珣松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身边众人,“正如公主所说,这件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我们继续商定吧。” 众人纷纷称是,围绕祭舞的讨论再开。 无数激烈的争吵声在小院中时不时响起,但都被屏障隔离在内。院外其他前秦修行者在叶家护卫的驱赶下纷纷离开,院外静悄悄空无一人。直到夜幕降下,前秦继子小院的们才吱呀一声打开,走出脸上或不甘或不得不服神情复杂的霍湛等人。 “真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居然真的选那个……” “继子大人还就真听她的……” 少年们边走边议论,脸上还带着激烈讨论的红晕,想起之前院中发生的一切和那个女子的话微微失神。 “但她说的也没错,如果这样我们还真可能惊艳全场……” “嘘!别说了!你们忘了大公子交代出门就要噤声!” 少年们顿时闭上嘴,三三两两静静离开。 脚步沉重落在最后的霍湛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思索着刚刚在院中定下之事,神情复杂沉思而行。 然而就在这时,他眼角忽然掠过一个人影。 “王土生?” 霍湛皱起眉头,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远处墙角的人影,“你在这儿做什么?” :。: 第二百八十二章 笛声 被叫到的男人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果然是你,”霍湛皱眉看着眼前人。 后为防盗 …… 嬴珣闻言睁大了眼睛。 周朝最高等级乐是六舞,六舞顾名思义有六种,除了《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四种之外,其实还有两种。 那就是《大濩》和《大武》。 云门、大咸、大韶、大夏是黄帝到禹时所作,被称为“文舞”,而大濩和大武分别是汤、武所作,被叫做“武舞”。 只看名字就能明白,武舞和文舞有很大的不同。即便是在六舞之中,唯二的武舞都是十分特别的存在。 六舞被奉之为乐舞的最高典范,后世尊称为“先王之舞”。创作出文舞的四位先王黄帝,尧,舜,禹以文德服天下,以禅让得王位,所以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四舞被尊为文舞,形式典雅庄重,内容也多为对当时朝代的歌功颂德。 但商汤王,周武王两位君王是以武功征服天下,所以他们的大濩、大武二舞被尊为武舞,内容是歌颂战功。 正因歌颂内容的不同,和庄严典雅的文舞不同。 《大濩》《大武》是手持武器的战舞。 虽然武舞和文舞都一同贵为六舞,可是武舞一直以来都被贵族世家认为太过激烈,对祭祀而言不太庄重,才极少会被选择。 而听到嬴抱月的话,院中被嬴珣召集而来其他前秦少年们一惊之后,纷纷倒吸一口愤而开口。 “武舞?开什么玩笑?” “庄重的祭礼上跳武舞?在祭坛上舞刀弄枪?这根本不是君子所好……” “还什么君子所好,根本就是伤风败俗了吧……” 有些没参加马球战也偷懒没去观战,只是在家躺着就等到了众人战第一成绩的修行者们,对于身边有些同伴对嬴抱月态度的转变本就不满,此时看着站在嬴珣身边的嬴抱月,低声偷偷讥笑。 “果然是没上过祭坛的女人……嗨什么都不懂……” “就只懂哗众取宠……” “难道以为武舞热闹么?恐怕连六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个名字还出来卖弄……” 嬴珣听着越说越难听的议论握紧了拳头,“都安静!” 院子里群魔乱舞的声音才停下来,姚女官站在嬴抱月身后愕然看着这一幕。 院中除了嬴抱月外就只有她一个女子,然而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殿下一直以来都是身处这样一个世界里。 而那个少女,就这样站得笔直。 就在这时,那个少女还像是背后生着眼睛回过头来看着慌乱的她安抚地笑了笑,“姚姨,没事的,马上就好。” 说完嬴抱月看向嬴珣,“这么多人的讨论到这里就行了吧?关上门说正事吧。” 嬴珣闻言沉下脸挥了挥手,“其他人都回去,众人战的队长们留下。有什么到时候会有队长通知你们。” 原本叽叽喳喳的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除了嬴珣嬴抱月还有归辰外,就只剩下当初分组的八个队长。 顺便一提其中两位当初就是被嬴抱月和归辰挤掉了参加马球战名额的两位。不过这八位依旧是前秦修行者中的核心力量。 祭礼虽然要许多修行者参加,但也分主跳、护法和外围击鼓。大部分的修行者并非主跳,一开始叫来是为了团结众人,而真要说事…… 嬴抱月看向嬴珣笑了笑,“人还真不能太多。” 这其实算是基本的驭人之术,嬴珣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虽然他一开始也是如此打算的,叫众人前来不过做个形式,但他没想到她居然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没想到她居然对这些政事也了如指掌。 他也是在前秦遗老的诸多教导下,才逐渐娴熟,可她为什么会知道? 这真的是那个嬴晗日的妹妹,前秦先皇的花瓶公主吗? “大公子,”然而就在这时霍湛的声音打断了嬴珣的思绪,霍湛环视了一圈四周微微蹙眉,“就我们这些人讨论吗,要不要多叫些精锐进来?” “是啊,我那个小队的副队长其实也颇有见识……”周围有其他队长附和道。 这几个小队长虽然是嬴珣选的,但每个队长都还会在队伍中培养一个心腹任命为“副队长”。 而被选出的副队长,自然会对选出他的队长感激不已。就如当初众人战第一轮嬴抱月和归辰所待小队里的王土生,一直都跟在霍湛的后头点头哈腰。 这有些类似于军队中的什伍制度,五人为伍,十人为什,称什伍。十个人都会有什长伍长,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更何况每个前秦小队还超过十个人。 现在被嬴珣召集在院中的都是队长,而不少小队长显然是想把自家的副队长都拉入其中。 “副队长……”嬴珣闻言沉吟,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响起一个冷静的女声。 “不用了,接下来的对话,在场的人越少越好。”嬴抱月静静道。 嬴抱月环视着周围其他少年,“毕竟前秦要跳的祭舞的名字,是众人战重要的秘密。” “没错,”嬴珣闻言肩膀一震,抬头严肃地看着院中众人,“这个院子里今日我们谈的话,绝不允许泄露出去,每人都要以家族气运发誓。” 众人战第三轮其实在开始之前,在各国挑选祭舞之时就已经打响了。 在准备的这三日,整个丹阳城内都蠢蠢欲动,各国探子都在拼命四处打探各国的选择。 只因祭舞代表一国的门面,除了招神的效果,还会有礼官评判,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其不意才能带给礼官和百姓们惊喜。 到时候每个国家会按照抽签顺序上台,上台之时众人才会得知他们要跳什么。抽签顺序靠前的国家还算幸运,但顺序靠后的国家就面临一个危机,那就是跳舞的种类,不能重。 嬴抱月注视着身边面色陡然肃穆的嬴珣。 “没错,”嬴珣闻言肩膀一震,抬头严肃地看着院中众人,“这个院子里今日我们谈的话,绝不允许泄露出去,每人都要以家族气运发誓。” 众人战第三轮其实在开始之前,在各国挑选祭舞之时就已经打响了。 在准备的这三日,整个丹阳城内都蠢蠢欲动,各国探子都在拼命四处打探各国的选择。 只因祭舞代表一国的门面,除了招神的效果,还会有礼官评判,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其不意才能带给礼官和百姓们惊喜。 到时候每个国家会按照抽签顺序上台,上台之时众人才会得知他们要跳什么。抽签顺序靠前的国家还算幸运,但顺序靠后的国家就面临一个危机,那就是跳舞的种类,不能重。 嬴抱月注视着身边面色陡然肃穆的嬴珣。 第一百八十三章 真巧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赶上了一个好天气。 天公作美,阳光普照。 不过现在是农历八月,大晴天的确看上去赏心悦目,但到时候穿上祭服,估计会非常非常的热吧。 “幸亏是在这里举行,”清晨南楚国师府的众人乘坐马车到达祭礼举行的地点后,嬴抱月从车上走下,环视着四周感叹道。 “嗯,好歹有些遮挡,”归辰从她身边走出,环视着眼前的景象握紧了腰边的剑,“没想到我们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嬴抱月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眼前熟悉的山峰。 看着这个举行众人战第三轮的地点。 南楚,天目山。 南楚初阶大典众人战最后一轮举行的地点和第一轮是一样的,都是在天目山。但这一次他们不需要进山,举行祭礼的地方是在山脚下。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吗?” 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山林,嬴抱月眼前闪现出当初曾在这里渡过的三天三夜,那些瑰丽复杂黑暗掺杂的记忆从她眼前滑过。 而今日南楚初阶大典众人战,将在这个同样的地方划下句号。 “没想到这山脚下居然能搭起这么大的高台,”这时归辰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嬴抱月闻声随他的视线一同看去。 天目山人迹罕至,山脚下的地方就极为辽阔,而之前他们进山时还光秃秃一片的山脚此时已经被理平,搭起了一个巨大的祭台,外观上看上去是一个巨大的高台。 由于众人战本身是要看跳祭舞的修行者的本事,所以在礼器和祭坛上都一切从简。除了这个高台,四周就只搭了一些供看客待的凉棚。和马球战一样,第三轮祭礼也是允许一般民众观看的,此时天目山下已经赶来了无数来看热闹的民众。 而凉棚对面地势较高的地方设有更为精致的高台,这里就是达官贵人和考官礼官坐镇的位置。 此时已经有不少贵人露面,高台最中心专门设置了一个位子,是为谁准备的并不难猜。 凉棚和观看台和祭坛离得都不算太近,嬴抱月环视了周围一圈,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今日是祭礼,却又不是普通的祭礼,而是招神的祭礼。万一真有国家能招出真神,动静之大必定会波及四周。 选择天目山这一座荒山作为地点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 山林湖海多为古神的盘踞之地,就是因为只有这些地方才能容纳神灵的巨大存在。虽然按照以往经验真神出现的可能性不大,但按照传统作为举办国南楚还是事先准备好了这些防备措施。祭台旁边也能感觉到有防御大阵的气息,更有数十位境界深厚的武官守卫在四周。 不过在周围百姓的眼中,这些防护措施不过都是形式而已。 “不愧是众人战最后一轮了,这阵势可是真大啊!” “虽然够大,但今年想必也用不到,去年最大的那场神启不过是刮了一场狂风……” “我听我堂叔说,他年轻时看的那场出现了真神!当时整个天都黑了,他们当时所有人都吓破了胆!” “真的?那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十五年前?你堂叔真是好运气,这够吹一辈子的了……” 百姓们纷纷议论着自家长辈们的轶事,脸上露出羡慕之情。 这些年来八兽神在大陆上的活动越来越少,所谓的真神现身渐渐变成长辈口中吹的牛皮。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相信真神会真的出现,所谓的招神之舞,也只变成了欣赏少年郎们祭舞的热闹。 “别说什么招神了,还不如等着看祭舞。有神启就不错了,想想东吴和前秦,连神启都没有就只能干跳……” “是啊,上一届春华君的祭舞简直让人见之难忘……” “什么见之难忘,这辈子都忘不掉好么……” 嬴抱月听着耳边人们的回忆,想起之前听到过有关春华君姬嘉树的传言。 无论是作为一个修行者还是一个世家子,那个少年都过于完美。 上一届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胜者毫无疑问正是南楚,而给南楚带来胜利的也正是战国六公子之一,当年才年仅十三岁的姬嘉树。 据说当时姬嘉树所跳的九歌震撼了全场,也带来了近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神启。 而姬嘉树是个雷法者,但作为楚人所跳的祭舞能够招来朱雀神的神启,足可见其水平之高。也不怪修行界会把他当做修行复兴的希望。 “等等,那不是春华君吗?!” “春华君来了!可……怎么和那个女人一起来的?都怪那个婚约……” “春华君也是糊涂,居然都不反抗……” 此时众人发现了国师府的马场,听着周围的议论,嬴抱月侧目看向身边神情复杂的少年。 “我说了我们一起来就会如此,”她笑了笑道,“你没事吧?” 明明遭受诋毁是这个女子,她却问他有没有事。 提议一起前来的姬嘉树听着周围的声音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的嬴抱月,“抱歉,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面前少女伸出手微微止住了他的话。 “没事,我不在意,这样还节省马车。”嬴抱月笑了笑道。她没想到的只是姬嘉树没有在下马车后立刻离开和考官们汇合,而是此时还站在他们一群人中间。 “你要不要……”嬴抱月正要出言提醒,但就在这时她耳边却响起了其他声音。 “话说看过春华君的祭舞真是再也看不下别人的……” “当世能与之媲美的就只有北魏圣女的祭舞了吧……” “没错!之前北寒阁开坛授法的时候我就看过,圣女大人跳的也是九歌,和春华君简直是绝配!” “是啊!圣女大人的少司命祭舞,简直当世最精彩没有之一,天下无双!” 嗯?嬴抱月闻言一怔。 什么舞? 谁天下无双? 而就在这时北魏的队伍也到了,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嬴抱月等人的马车之后,北魏圣女许冰清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而下。 看到北魏圣女本人的出现,周围民众议论地更加热烈,溢美之词溢于言表。 “这世上最精彩的少司命祭舞就是北魏圣女所跳!” “虽然没见过,但哪怕当年少司命林抱月本人的祭舞肯定都比不上圣女大人所跳的!” 十几岁少年们兴奋地议论着。 甚至难以注意到身边有年长者一闪而过的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这可真是…… 嬴抱月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自己上辈子的名号。 《少司命》本身就是《楚辞·九歌》中的一章,如果说古周六舞是前秦传统的祭舞选择,那么九歌就是南楚人所跳祭舞的传统曲目。 所以姬嘉树作为南楚人跳九歌她不意外,不过嬴抱月不明白北魏圣女一个北方人,做甚要跳少司命祭舞? 这都是什么兴趣? “可惜北魏圣女和春华君一对璧人……却被那个前秦公主横刀夺爱……” “明明春华君和北魏圣女才是最般配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民众对郎才女貌般配的追求似乎正在变成对不存在事实的妄想,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闻言皱起眉头正想开口,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身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春华,你来了。” 周围传来民众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身着盛装的女子走下马车,居然向他们这边走来。 北魏圣女许冰清在嬴抱月一行人面前站定,但第一句话却只是看着姬嘉树如此说道。 而下一刻,她看向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仿佛才看见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 “这么巧,前秦的公主殿下居然也在?” :。: 第二百八十四章 开场 到底怎么样会觉得这是巧啊? 嬴抱月抬头看向……算了她并不想看眼前这个女子。 说起来她和许冰清还从未直接对话过。 但她曾不止一次感受到过许冰清投到她身上的目光。 这位北魏圣女很明显是冲她来又不是冲她来的。出于礼数,嬴抱月正准备抬头回这人一句不巧结束这没有意义的对话,但就在这时她身边先响起一个平静的男声。 “这不是巧合。” 嬴抱月有些意外,看向身边突然开口抢了她台词的姬嘉树。 姬嘉树看着一步外的许冰清平静地开口,“公主殿下居于府中,与在下一同前来,没有什么不妥。” 听着姬嘉树明确的回答,周围原本议论纷纷的民众们也都一愣。 “啧,我还以为这小子会说这是我的未婚妻,你管我们要不要一起来呢,”这时远处一棵槐树上,赵光吐掉口中草叶,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的这一幕说道。 “他说这话和这个意思也没差了,”一边站在树上的李稷淡淡道。 这已经是姬嘉树作为南楚春华君在礼数范围内最直接的回答了。 “二哥,你怎么还替他说话?”赵光眉头一皱本想质疑,但下一刻他随着李稷的视线看向远处对峙着的两个女子,他又将其他话咽了回去。 只因远处马车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是吗?”听到姬嘉树的话许冰清先是猛地一愣,随后神情一黯,看的周围其他民众心都揪起,看嬴抱月的目光愈发不善。 “倒也不算是,”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笑眯眯的女声响起。所有正在愤慨的民众和黯然神伤的许冰清一愣。 姬嘉树没想到嬴抱月会否认他的话,愕然看向身边少女。 “怎么,”许冰清眸光一亮闪过一丝惊喜,以为眼前这女子终于明白她不配想知难而退,许冰清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来公主殿下也知道和春华君……” “我和姬公子一起来自然不算巧合,”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笑眯眯打断她的话,“不过居然能在这个地方碰到许小姐你,还真是巧呢。” “姬公子是考官,小女是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出现在这里自然不算巧合。”嬴抱月淡淡道 许冰清一愣,看着眼前少女看着她一笑。 “不过圣女你不是考官也不是参加者,还次次出现在这,能碰上你可不是巧吗?” 原本议论纷纷的周围一静。 下一刻,一片死寂忽的响起一声噗嗤的笑声。 所有人看去,发现是国师府马车前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女。 “抱歉……”从马车上刚下来的姬安歌猛地捂住嘴,看向身边的兄长,“我一时没忍住。” 马车边气到现在的归辰归离可没那么含蓄,低头吃吃笑出了声。 而远处远离众人视线的槐树上的赵光更没什么顾忌,捧腹哈哈大笑出声。 “这丫头真会说……”赵光抹着笑出的眼泪,看着远处马车边都在忍笑的众人,“她的意思不就是在说许冰清不请自来,是在多管闲事么?” 事实上,那个少女的确说的是实话。 许冰清自己不上场,却还对那个自己亲身上场的少女说风凉话,这其中关节仔细一品就能明白,但却没人如此直白地点出,周围其他民众闻言愣了愣,憋红了脸也找不出干脆的反驳。 一直维持着脸上微笑的许冰清脸上的神情有一丝的碎裂。 “公主殿下这话说的……” “怎么?”嬴抱月微笑看她,“难道圣女这次上场吗?我们切磋一下?” 许冰清已经许久没有遇见如此说不出话的情况了,也从未见到对她如此无礼的女子! 果然是前秦蛮夷,不懂丝毫礼数胡搅蛮缠…… 她正要发作,但看到一边姬嘉树静静凝视着她的目光,她暗暗咬牙。 “什么巧合不巧合的,公主殿下还真是喜欢在意这些小事,可惜没什么意思。”明明是她提起的却自打脸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嬴抱月看着眼前女子似是压下心中愤怒,忽然看向姬嘉树一笑。 “说起巧合,对了,春华,你有见到昭华吗?” 昭华?姬嘉树闻言一愣。 许冰清口中的昭华,就只可能是一个人。 战国六公子中境界最高行踪也最为隐秘的一人,东吴昭华君。 “我和那个人不熟,你应该知道。”姬嘉树微微皱起眉头。 六公子中他最不熟的一位,就是东吴的昭华君。 不过说实话也没几人能和那个人熟。 他和那个男人虽然同列战国六公子,但他连昭华君的脸都没见过,只是远远见过一次背影。 姬嘉树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淡淡道,“再说了,昭华君的话,和你们北寒阁的关系不是更近吗?” 传闻昭华君早年曾前往北寒阁学习药典,北寒阁对外都称其为半个弟子,在昭华君成名后北寒阁的弟子更是在外大肆宣扬这件事。 这个传言大大提升了北寒阁在修行界中的地位,毕竟人们都认为战国六公子中修行实力最强大的昭华君都曾在此求学,那北魏北寒阁的实力想必不输稷下学宫。 姬嘉树并不会完全相信传言,但关系明明如此明显,他不明白许冰清为何会在众人面前突然向他问起昭华君。 “没什么,只是我听说他最近在南楚,却不知道他在哪里,”许冰清含笑道,“但他好像在和我闹脾气,怎么都不愿见我,所以我以为同为战国六公子,你会知道呢。” 昭华君……在南楚? 姬嘉树闻言一怔,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之前碰见的另一个男人。 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情况? 但不管昭华君在何处,姬嘉树并不喜欢许冰清这种亲昵的说话方式,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昭华在南楚?”姬嘉树认真道,“我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他在哪。” “是吗,”许冰清目露失望,下一刻美眸掠过姬嘉树身边正若有所思的嬴抱月,眼中掠过一丝厌恶。 “那今日就寒暄到这吧,”她微笑地看着嬴抱月,“毕竟之后的祭舞前秦可是……” 许冰清的话没有说完,只听远处响起了一声钟声。 这是提示众人战即将开始的钟声。 嬴抱月迅速越过许冰清的身边,转头看向姬嘉树,“抽签就要开始了,我去找嬴珣了。” 姬嘉树点头,“我去高台了,你凡事小心。” 嬴抱月点了点头,随后往后一瞥,“许小姐,小女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 说完她略以一点头,就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你……”许冰清愕然看着那个女子背影,而这时姬嘉树也略略拱手,“抽签就要开始了,失陪了。” 众人散开,许冰清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愤怒脸上扬起甜美的笑意,看向身后的孟施等北魏修行者,“那我们也走吧,孟施,你这签可得抽个好的,不然输了可都怪你呀。” 孟施沉默着一言不发。 所有修行者在钟声中向山脚下巨大的祭台靠近。 不久,修行者们聚齐,在继子的主持下站立成队。高台上姜元元也到了,坐在最中央的那个位置,梦阳先生一挥手,众人战第三轮就此开始。 而和马球战时一般,首先是各国继子走上台去代表队伍抽签。 嬴珣死死捏着手中抽到的签递给了考官,嬴抱月等人在下面看着他,而下一刻,抽签顺序揭晓。 “根据抽签,上场顺序如下!”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祭台。 礼官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一丝闪躲,下一刻高声宣布道。 “先上场的为,中唐、后辽、东吴!” “后上场国为,南楚、北魏、前秦!” 第二百八十五章 神启 中唐、后辽、东吴、南楚、北魏、前秦。 这就是众人战第三轮也就是最后一轮祭礼,各国的出场顺序。 “这顺序实在是……” 伴随着考官报出这样的顺序,周围民众一静之后又瞬间爆发。 “前秦是最后一个?” “这可不是压轴而是出丑吧……” “这顺序还真有意思……” “接在南楚北魏后面……这前秦人会不会被吓得腿软根本跳不动了哈哈哈……” 在四周的一片窃窃私语里,站在高台上的嬴珣死死握紧了双拳,眼中划过一丝不甘和悔恨。 为什么偏偏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没了运气? “二哥,这顺序……”赵光对抽签的顺序本无所谓,在抽签后就跳下了台回到了李稷身边,此时看着嬴珣的反应,他看向身边的李稷。 “嗯,对前秦而言简直糟糕透顶。”李稷淡淡开口。男人古井无波的目光静静凝视着台上的李稷,和他身后的那个少女。 祭舞的表演时间极长,对于这种按照顺序上场的比试,并不是压轴者最有利,而是能给人留下印象的最有利。 而在这种情况下,最糟糕的上场顺序莫过于被夹在强国的中间。尤其是前秦这样,排在南楚和北魏两大强国之后,民众和考官的情绪会直接沉浸在前面两个国家震撼的祭舞之中,不会对前秦留下任何印象。 南楚这一次虽然没有了姬嘉树这样逆天的存在,但想夺走所有人的视线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而北魏虽然没有祭舞的传统曲目,谁都不知道会跳出什么来,但李稷看向看台上嘴角含笑的北魏圣女,他的心中不知为何有不祥的预感。 “不管怎么说,排在最后,还有和前面跳的祭舞重叠的风险啊,”赵光闻言点头,“前秦这次还真是背到家了。” 这些天在丹阳城内,关于前秦想拿三场众人战第一的传言不胫而走,于是诸多百姓连带着赵光也破天荒第一次关注起了前秦的抽签结果。 “看来上次在马球场上的那次抽签用光了所有运气啊,”赵光看着远处咬牙站在高台上的嬴珣那个方向台下神情灰暗的前秦修行者。 运气啊。 “等等,不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光耳边忽然响起李稷怔然的声音。 “什么不对?”赵光一愣看向身边李稷,却发现李稷面具下的眼睛直直凝视着一个方向,他随着看去却发现是那个站在台下的少女。 而那个少女没有看他们,也没有看嬴珣,而是同样静静地看着高台上的一个物事。 听着周围民众的冷嘲热讽,嬴珣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步伐沉重地往台下走去,他甚至不是很想面对队伍里的其他人,连头都不想抬起。 他低着头都能看到台下其他前秦修行者的脸色有多难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珣猛地一怔。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少女。 在许多张失望恐惧的脸中,唯有那个少女的神情依然平静。 嬴抱月安静地站在台下,脸上看不见喜怒,只是凝视着……他的身后。 身后? 嬴珣一个激灵,猛地回头,顺着嬴抱月的目光他看到的是。 高台中央的签箱。 “签箱?”这时赵光随着李稷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物事,因为已经抽完了签,考官正在组织兵士将签箱搬下去,“那个怎么了?” “是我疏忽了,”而就在这时他身边的李稷深吸了一口气,“刚刚的抽签有问题。” “有问题?”赵光瞳孔一缩,愕然看向李稷,“还有人在这种抽签上做手脚?” 在初阶大典的抽签上做手脚是重罪,要冒极大的风险,而众人战第三轮的出场顺序虽然会对国与国之间的成绩产生影响,但和马球战这种对战的形式不同,就算有影响也不到生死攸关的地步。 在赵光看来,马球战他还能理解,却实在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冒天大风险,对祭礼的出场顺序抽签还要做手脚的。 “我也没想到,”听着赵光的话李稷沉声道,“所以刚刚一时疏忽没有注意。” 而此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大局已定。 但李稷却有一件事不明白。 那就是。 为什么不惜在抽签上下黑手也要抽出现在的这个顺序?难道只是为了事先让强国上场夺走观众考官的视线,让前秦光彩大减? 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 李稷心中不详的预感不知为何愈发深厚。 这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祭台下,嬴抱月静静凝视着沉重的签箱默默心道。 但不管到底那些人想要做什么,众人战第三轮上场的顺序,已经决定了。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向祭台上自责的嬴珣伸出手去。 “欢迎回来,堂哥,不过是出场顺序,”她看着嬴珣道,“决定不了什么,你不用太过自责。” 的确,这决定不了什么。 嬴珣呼出一口气,看着那个少女的笑容,不知为何觉得心中好受了不少。他走下祭台,回到她的身边和前秦修行者之中,而就在这时高台边的钟被撞响。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开始!” “第一场,中唐!” 在礼官的高喊声中,中唐修行者们率先换上了祭服,迈着庄重的步伐列队上台。 而排在中唐之后的后辽修行者们也开始了准备,祭台边有专门的衣棚和乐棚。衣棚是给参加的修行者换祭服的,而乐棚则是安排各国自带的乐师。 祭舞的乐尤为重要,甚至会影响最终的效果,所以各国祭舞的乐都是找专人事先排好,早早就进乐棚准备,以便到时候带来最精彩的演奏。 此时中唐的祭舞开始,乐棚中就传来了中唐乐师的奏乐,一下子抓住了周围所有民众的心。 “中唐的音律实为一绝,”顺序排在最后,队伍都扎进林子里的前秦修行者队伍里,嬴珣听着远处传来的祭乐不禁感叹道。 嬴抱月闻言点头,中唐人打仗不行,却人均艺术家,在丝竹管弦音律舞蹈上有很高造诣。 但和纯音乐不同,祭舞虽名为舞,但光会跳舞也不行。 对于礼乐和修行者对天道的理解要求更高。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百姓的惊呼,一股从未有过的气息出现在祭台的上空。 来了! 嬴抱月随众人一起抬起头。 战国七年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祭典上的,第一场神启。 就此降临。 :。: 第二百八十六章 乐音 中唐的祭舞结束,天上划过一阵金光,仿佛隐约能看见淡淡的光晕,那便是属于庇护中唐的八兽神,勾陈的神启。 光芒晕目却没有什么压迫感,反而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 “不愧是中唐,神启也这么金光闪闪的感觉,”嬴抱月感叹道。 给人感觉真的好有钱。 “这神启不像是勾陈倒像是貔貅啊……” 中唐的守护神也许上辈子是貔貅也说不准。 虽然她说的很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贴切的形容,但这么形容庄严的神启真的好吗?这丫头能活到现在还没遭天谴还真是不容易……嬴珣和归辰在一边忍不住扶额。 不过也是只有在中唐这边能如此戏言了,嬴珣等人心道。 不管怎么戏言,周围的人的神情都比较轻松。只因不论是勾陈也好貔貅也好,并不像是朱雀青龙腾蛇那样的攻击力强的战神,而是兽神中最为温和的神灵。 而中唐修行者们本身招来的神启规模也并不大,比起瞻仰神迹,高台下的众人更像是在仰头欣赏风景。 虽然神启规模不大也不壮观,就像是神灵注意到这边一群卖力跳舞的人类,来了一句“知道了”一般。不过这也就是中唐正常的水平了,比起真神的反应,周围百姓的反应反而更加剧烈。 中唐修行者一舞结束,周围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就像真的看了一场歌舞一般,也是对中唐的祭乐的赞美。 “祭乐是真的很重要啊,”归辰在一边大开眼界,不由得感叹道。 嬴抱月点头,有的时候高水平的乐师甚至能左右输赢。 “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乐是公子六艺之一,由此可见乐的重要性。 没有攻击性的中唐给众人战第三轮来了一个热闹愉快的开场,而之后的后辽也这样普通地将祭舞跳了下去。 和马球不同,国土境内不是草原就是雪山的后辽在礼乐上都比较原始,伴随着风法者的清风,一阵仿佛还夹杂着片片冰雪的风拂过全场。这便是后辽的守护神,白虎神的神启。 这一次的抽签顺序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神奇的开场,排在第一第二上场的两国的守护神都有些特别。 如果说勾陈是八兽神中最温和的一位,那么白虎就是八兽神中最强的天之四灵中最温和的一位。 不过白虎神的温和,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东西。毕竟能成为天之四灵,没有攻击力是不可能的。 当年白虎神听说曾有过十分暴烈的阶段,正如风也有龙卷风和狂风,但一位神子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 那位神子正是如今的后辽国师,当今世上最强大的风法者,山鬼。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这位神子与世无争性子的影响,在现在的山鬼出现之后,龙卷风和狂风就变成了清风。 而正是因为如此的改变,让众人此时得以在八月的南方,见识到了一场八月飞雪。 “真漂亮,”嬴抱月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雪花。 “这就是后辽雪山的雪么?”一边从小待在南方极少见到雪的嬴珣都目露惊奇。他自小读地理志就知道后辽多雪山,但后辽山高水远,他从没机会得见。 “嗯,”嬴抱月点头,“很像。” 后辽可以说是长城内最北最遥远的国家,她上辈子也是随师父一起去拜访后辽国师的时候去过。 不过师父每次都喜欢将她丢在雪山山脚下,一个人上山,待上一会儿再下来。导致她其实没见过后辽国的正脸,再加上那位一直处于隐世的状态,在正式场合也很难见到。 不过现在想来那两人后来定下的婚约,实在难以让人不多想。 她上辈子都没搞清楚的事里,就绝对少不了她师父突然和后辽国师的那一场闪婚。 不过此时的雪花,却和当时她一人呆在雪山脚下看到的雪花很相似,让她一时梦回童年。 而这样的奇景,当然也让周围其他民众兴奋雀跃了一番。 不过至此,正常的祭舞和招神就到这里了。 接下来,就都是不正常的了。 “第三场,东吴!” 在结束了两场比起祭祀,反而更像是极具观赏性的表演之后,众人们本兴高采烈地议论着之前看到的东西,但此时随着礼官的这一声高喊,原本议论着的众人却顿时安静了下来。 “东吴要上了啊……” “居然不退赛,果然是指望前秦垫底么……” “东吴也是可惜了,十年前也是拿过第一的……” “明明曾经拥有最强大的八兽神,果然造化弄人……” “都怪少司命林抱月……”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赵光带着东吴众人站在祭台下,下一刻听到钟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身着祭服登上了祭台,而他身后其他东吴修行者也都神情严肃地宛如在上刑场。 典雅的乐音响起,东吴修行者选择的是中规中矩的祭舞。 然而高台上东吴修行者跳得一丝不苟,天上浮云一丝不飘。 在经历了刚刚两场宛如有天降效果加成一般的祭舞,再看东吴,就宛如在看一场独角戏。 周围也时不时响起窃窃私语,高台上的东吴修行者只得咬着牙坚持。 而就在这时,看着高台上的东吴,嬴珣身边不少前秦人感同身受地也白了脸色。 只因东吴此时承受的这一份屈辱,等下就要降临到他们前秦身上。 “时间到,祭舞毕!” 东吴这一场就这样,内场安静,外场争吵不休,而且完全得不到神启。引来台下一片窃窃私语,然而不论人们怎么议论,此时新的一波浪潮已经冲起。 没有招到神启的国家只能被遗忘。 而此时看着走上高台的另一些修行者,台下众人再一次变得安静。 只因那个国家终于轮到了。 初阶大典举办国的队伍,南楚。 “第四场,南楚!” 伴随着礼官的高喊,南楚的队伍走上祭台。 但就在这时,人们发现南楚的队伍中居然没有乐师。 “南楚……怎么还不开始?” 开始的钟声响起,但所有上台的南楚少年郎们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这是什么情况? 而就在这时,站在祭台中间的叶思远忽然一声笑。 “考官大人们,我们要换乐师。” 第二百八十七章 神乐 “换乐师?” 叶思远此言一出,场间瞬时一静。所有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在以往的初阶大典上,还从未出现这种情况。毕竟南楚修行者虽未带乐师进场,但也不至于没有乐师。 一般而言,每个参加众人战的国家在祭礼开始前都是自己找好乐师,毕竟想要演奏出最好的效果,往往都要找各国的专业人士。乐舞相依,这是各个国家各拼本事的时刻,重要度仅次于跳舞的修行者。 但按照传统,南楚作为主办国也会安排一些乐师在乐棚里坐镇。以防有些不上心的国家不带乐师或是乐师出事的情况。 当然这个安排一般用不上,毕竟没哪个国家会这么消极备战,主要只是一个形式。而这些乐师都是南楚的宫廷乐师,一般只会奏耳熟能详的名乐,肯定是不会根据每个国家的情况特殊调整。 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南楚本国的乐师,对南楚的乐了解肯定最深刻,说是为南楚人专门准备的乐师也没什么问题。 之前众人看南楚跳祭舞的修行者们不带乐师进场,理所当然地以为南楚人这次就是要用乐棚里这些本来当摆设的乐师。 而这显然也并不是其他国家的人自作多情,乐棚里那些南楚乐师们也纷纷打起了精神,握紧了手中的乐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叶思远却说,要换乐师? 旁观众人顿起骚动,纷纷看向身边的南楚人。 但叶思远这个举动,猝不及防到连南楚人都不知道缘由。 “怎么回事?”高台上的姜元元蹙起眉头,看向身边的姬嘉树,“这是要做什么?思远和子楚事先有和你说过什么么?” 姬嘉树静看向高台上人群中胸有成竹的叶思远和他身边神色复杂的陈子楚,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过。” 他和姬家的情报网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一切宛如这群参加初阶大典的南楚少年们的临时起意。但端看陈子楚的神情,姬嘉树猜测这些参加祭舞的修行者内部事先是知道的。 “连你都没有听说过?”姜元元惊奇地看了姬嘉树一眼,“以姬家的情报网,这可真是难得。” “小子有说过,我从未能真正接触姬家的情报网,”姬嘉树无奈重复道。 不过这件事的确很奇怪,参加初阶大典的百名修行者都提前准备好的这一出,他却真的没听到任何风声。 叶家这一次的保密做得这么好了吗? 然而下一刻姬嘉树眸光一顿,只因眼前刚刚还在开玩笑的姜元元,神情已经变了。 “换乐师?”王族少年眸光微寒,“他们想换什么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虽然南楚为了彰显自己的公平,王室一般不会干预参加初阶大典修行者的行为,但祭舞这种事事关一个国家的颜面,这乐师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有他在,不可能放任这一群小子胡来。 但同时,叶思远等人不可能不清楚这些。 “换乐师?这是要换什么人?” “问题是人来了没有?既然要用专门的乐师一开始带来不就行了么?作甚要来这么一出?” 此时祭台边其他旁观者也纷纷发现了南楚提出的这一要求的奇怪之处。 “南楚人这到底是想干什么?”这时嬴抱月她身边归辰也一脸无语地开口,“想找别的乐师直接带来不就行了,有什么好卖关子的?” 这要是前秦来这么一出,早就被周围人骂没事找事了。 “南楚人这是做什么?”看着南楚迟迟不让要换的乐师出场,周围其他前秦修行者冷笑,“哗众取宠吗?” 不,这不是哗众取宠。 高台下,嬴抱月凝视着祭台上许义山和陈子楚复杂的神情,伸手缓缓握住了左手的手腕。 正如周围其他修行者所质疑的,不想用官方的师直接带其他人来就好了,实在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除非。 嬴抱月看着祭台上叶思远向礼官躬身一礼,说完要换乐师那句话的嘴边后噙着笑直起身,遥遥看向远处的一个方向,她心底咯噔一声。 如此大庭广众下提出要换乐师,却迟迟不让乐师出场,只有一个可能。 除非。 他们想换的那个乐师。 就在场中。 而如此大张旗鼓说出这件事,在她看来简直像是在先入为主,强迫某人就范一般。 看着祭台上叶思远身边的其他南楚修行者眼中一闪而过的忐忑,嬴抱月心底忽的一沉。 “要换乐师?怎么不早带来?”而就在这时,祭台上的礼官蹙眉地看向叶思远,“要换就快些,赶紧把人带上来!” “小子可不敢将那位带上来,”叶思远闻言却似笑非笑道,“我们这次南楚要换的乐师可非同凡响,非得现场来请不可。” 要现场来请。 除非。 那个乐师,本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甚至可能,会拒绝奏乐这件事。 嬴抱月注视着这一幕,心越发往下沉。 “什么?现场请?” “谁啊?这么神秘?” “难道是哪位乐坛大家么?人来了么?” 听到这话,祭台下的修行者和外围的百姓们再一次炸开。 “到底是什么人,现在可是祭礼之中,还不快快报来!”哪怕台上礼官是南楚人,看着绕圈子的叶思远也都忍不了了,催促着眼前的叶思远。 “是啊!到底是谁啊!” 所有人都被吊起了兴趣。众人皆知南楚叶氏极好面子,能让叶氏长公子叶思远卖这么久关子,那位乐师的身份想必不同凡响。 只不过丹阳城内,什么时候来了居然能让眼高于顶的叶思远高看一眼的乐师么? 他之前怎么不知道? 高台上姬嘉树闻言也蹙起眉头,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后背一凉。他一愣看去,却发现是在高台侧下方,贵女女眷们所坐的位置中,一个女子正直直看着他。 而那个女子是,叶静姝。 看到他的目光看过来,叶静姝脸上露出一个惊喜兴奋的笑。 姬嘉树猛地一愣。 而就在这时,远处祭台上另一道属于男子的视线投来。 “我们南楚这一次要请的乐师是……”祭台上传来叶思远拉长的声音。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听着耳边传来那个名字。 “我们南楚大名鼎鼎的春华君,”叶思远满面笑容地一拍手。 “姬二公子,姬嘉树。” …… …… 南楚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请来伴奏的乐师是。 春华君,姬嘉树。 叶思远终于说完了,周围却一片死寂。 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下一刻倒吸一口凉气。 “谁?” “春华君?姬二公子?” “等等,我有点乱,春华君不是考官吗?这样也可以?” “但春华君是南楚人,好像也没说不行吧?” “不过春华君奏乐的确比任何一个乐师都要强。不过让一届的魁首奏乐,这……是不是有点犯规?” 这哪里是有点犯规。 嬴抱月闻言扶额,看向她身边周围听到这个消息浑身都僵硬了的其他前秦修行者。 真是千想万想,没想到南楚来了这么一波操作。 居然以这样一种形式,把上一届的王者就这么拉入了战局。 姬嘉树是等阶五神舞境的修行者,更是上一届初阶大典全场的魁首,而更重要的是。 “姬二公子奏出的乐……” 她的耳边传来醒过神来的修行者们有些颤抖的声音。 “这还怎么比?!” “姬二公子,可是能奏出神乐的啊!” 第二百八十八章 九歌 神乐? 嬴抱月闻言一怔。 这是对修行者所奏之乐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她以前虽然不止一次听过姬嘉树吹笛,但那时只是奏乐自娱,却不是拼尽全力地奏乐。 她还从未见过,那个少年的全力。 还不是祭舞,只是听到那个少年可能为之伴奏,嬴抱月就瞬间感觉到周围其他修行者的战意消失了大半。 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人。 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在来到南楚之前是听到他的名声,而来到南楚这么多天了,嬴抱月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那个少年在年轻修行者心中的地位。 高山仰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恐惧。 当然之前感受不到,只是因为这个少年已经脱离了现在他们还在竞争的这个层次。 现在想来,当年姬嘉树参加初阶大典的时候,场面一定非常精彩。 毕竟哪怕三年后,还不断地被人提起。 嬴抱月看向祭台上的叶思远,不光是叶思远,其实这一届参加初阶大典的世家子们实际年龄都偏大,而究其原因,是因为大部分的世家子……都避开了上一届。 甚至没有人,敢与他同台竞礼。 而到了这一届,他们还是考生,而那个当年十三岁成为魁首的少年,已然成了他们的考官。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高台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年,想起那些还不知他是谁的时候从树中传来的那个少年的声音。 他对修行的痴迷,和其他人对他的恐惧。 他是真的很强大,强大到甚至能让人忽视他的年纪。 站在考官所在高台上的姬嘉树,和那些祭台上的少年们的年纪,其实相差无几甚至更年轻。 他不过十五岁而已。 当然对嬴抱月而言,这年纪算不了什么,据说她上辈子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是天阶了…… 只不过这辈子,姬嘉树的加入,影响是真的很大。 而这份影响,足以左右战局。 “怎么办……” “南楚居然让春华君奏乐……” “这下南楚赢定了……” 听着周围修行者们慌乱的议论声,祭台上叶思远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但就在这时祭台下也响起另一种声音。 “等等,春华君还没回应呢!” “春华君可是考官,这般要求,真的会同意吗?” 嬴抱月闻声一怔,看向高台上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姬嘉树。 围绕着春华君的诸多传言中,除了强大还有一点非常有名。 君子端方。 那就是在其他修行者口中那该死的正直。 嬴抱月对于这一点也很熟悉。 世家子大多以本家族利益为准则,而修行者逐强逐利,但姬嘉树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在某些修行者眼里看来是个十分难办的人。 现在这个场面,换作任何一个南楚修行者都不会拒绝。毕竟能钻规则空子帮本国获胜,哪个南楚人会拒绝? 但有一个人会。 就在这时,高台上姬嘉树抬起头,看向祭台上的叶思远。 “抱歉,”少年静静道,“叶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 “但小子是本届初阶大典的考官,本不该介入考生们的争斗中。” “这请求,难以从命。” 少年的声音不卑不亢,而台下台下的南楚人听着险些闪腰。 虽然站的很远,但姬嘉树的声音中融入了真元,宛如响在在场每个人的耳边,每个人闻言神情各异。 “我早说了会这样……他不会同意的……” 祭台上陈子楚在叶思远身后喃喃道,许义山沉默地看向身边一直左右为难的好友。 他和陈子楚事先都知道这件事,但叶思远以南楚的本国利益相逼,陈子楚不能给自己的家族,他不能给他的学宫和师父带来麻烦,都无法说出口。 不是谁都有姬嘉树这样拒绝的底气和勇气。 在年少的时候,也许谁都有这样想要永远坚持正义的梦想,但他们终究要成为大人,接受现实。 “春华君,”而此时听到姬嘉树的回答,叶思远眸光微沉看向姬嘉树冷笑道。 “姬二公子高风亮节,堪称我辈楷模,但你还记得,你是个南楚人吗?” 姬嘉树袖子下拳头缓缓握紧。 “南楚修行者可都曾发誓永远为南楚献出一切。” 叶思远缓缓道。 “区区奏乐而已,可没有哪项规定说考官不能在众人战为考生伴奏,”叶思远微笑道,“既然没有,就不算违规,而姬二公子你身为南楚人居然不愿意为南楚的祭舞奏乐吗?” 道德绑架。 这恐怕就是叶思远选择在如此大庭广众下当场提出要换乐师的缘由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叶思远或者说南楚叶氏很清楚,如果事先对姬嘉树提起,以姬嘉树的性格绝不会接受,于是选择在这样的场合下,以所谓的大义名分逼他就范。 君子欺之以方,这句话果然没错。 高台边,所有南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姬嘉树身上,有仰慕有担忧有不解有失望,不知此时那个少年到底承受了多大压力。 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身边沉默的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暂时还未开口。 但嬴抱月很清楚,如果姬嘉树继续拒绝,为了南楚的胜利这个少年也会开口。 “此事没有先例,”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再次开口。 少年的目光清亮,没有看众人,抬起头只是直视着高台上咄咄逼人的叶思远,“没有主考和国师的命令,请恕小子不能这么做。” 主考…… 所有人闻言一愣,看向高台上原本闭目养神的梦阳先生。 但其实这句话重点不在主考,而在国师。 嬴抱月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其实初阶大典原本是要南楚国师主持的,李梦阳为人圆滑,以姬嘉树的身份名望,这个老人不可能明确表态引火上身。 但所幸南楚国师姬墨如今在闭关,一时给不出什么决定,姬嘉树恐怕就是打算借此推辞此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眼角忽然捕捉到祭台上叶思远嘴角一丝得意的笑。 嬴抱月心底再次咯噔一声。 高台边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关于这件事,二公子,老爷已经同意了。” 闻声望去,坐在包厢中的姬清远姬安歌兄妹瞳孔一缩。 “季……季二叔?”高台上,姬嘉树睁大,愕然看着忽然出现在高台边的自家老仆。 虽然只是个下人,但这个老者的面容诸多世家贵人却都认识。 只因这人正是南楚国师姬墨的贴身仆人,季二。 季二手中捧着一个卷轴,缓缓走上高台递到姬嘉树手中,声音有些低沉,“昨夜老爷传来了消息,说他允许这件事,考官奏个乐没什么大不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事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姬嘉树攥紧手中带着他父亲笔迹的卷轴。 如果是他的父亲封锁了情报,他的确什么都收不到。 南楚叶氏,居然做到如此的程度。居然事先去询问了姬墨。 而南楚国师姬墨,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不同意。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嬴抱月看向高台上已无路可退的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和姬嘉树相处太久,她都险些忘记。 她怎么能忘呢。 姬墨,一直以来都是南楚的利益为准的,最标准的国师。 所谓的正义规矩在那个男人的眼里一文不值。 “既然国师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叶思远看着高台上拿着卷轴的姬嘉树得意一笑,“那么姬二公子,时间不早了,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我事先并未和诸位一起演练过,这不知你们选的是哪一门祭舞,”姬嘉树抬起头,脸上已看不出喜怒,看向叶思远淡淡道,“恐怕无法和诸位配合。” “这一点大可放心,”叶思远笑道,拍了拍身边陈子楚的肩膀,“继子带我们事先练过九歌每一章的祭舞,跳哪一门都可以。” 只要是南楚人,就不可能不知道九歌。 而姬嘉树,也不可能不会奏九歌。 “是吗?”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小子可以奏乐,但我有一个条件,曲目必须由我来选择。” 叶思远一愣,话都说到这里他无理由拒绝,勉强点头,“这自然可以,不过姬二公子,要奏什么?” 换言之,南楚这次,会跳什么? 在场所有人闻言都紧张起来。 “我只会奏……” 而就在这时,高台上的少年露出了迄今为止第一个笑容。 嬴抱月微微一怔。 只听耳边传来那个少年清隽的声音。 说出那个乐曲的名字。 “九歌。” “少司命。” 第二百八十九章 神子 “事已至此,要我演奏也不是不可以,”身着宽衣大袖的少年站在高台上,面对无数双看着他的眼睛,忽的微微一笑。 “但我现在只想演奏一个曲子,”姬嘉树轻轻捏住袖中的短笛开口道,“那就是九歌第六章,少司命。” 楚辞九歌共十一篇,《少司命》排在第六,也是千古名篇,在祭舞中也是常见的曲目,但此时听到姬嘉树提出的曲名,台上台下修行者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少司命?” “那我们南楚的儿郎们这一次要跳少司命?” 听到姬嘉树的话,台下修行者和百姓们中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圣女大人在北寒阁常常跳,但上一次在南楚的土地上有人跳少司命……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吧?” “对对,是九年前,我听我叔公说过……在位阶之战的时候……” “位阶之战……那真是久违的盛事啊……” 位阶之战。 楚辞少司命虽是南楚的传统曲目,但因为一场对战和一个人的存在,在南楚众人心中,稍稍有那么一些特别。 九歌作为祭舞一般来说都是南楚的修行者才会跳,除了许冰清那样的特别兴趣,还有一种情况,其他国家的修行者会跳。 那就是在等阶二位阶之战的时候。 位阶是只有等阶二及以上神子才能拥有的东西的,位阶之战是山海大陆最顶点的修行者们决出排名的顶上之战。 每当有新的一位修行者成为等阶二之时,位阶之战就会召开。 通过位阶之战,八人神之间的地位会重新洗牌,而新出现那位神子会获得相应称号,也就是位阶名。 而八人神的位阶名正是也出自于楚辞九歌,诸如东皇太一、大司命、少司命、东君等。 也正因如此每当有修行者升到等阶二获得神子的身份,并通过等阶二位阶之战获得封号后,那位神子就会在众人的祝福下跳相应篇章的祭舞,在众人的顶礼膜拜下宣告成为八人神之一。 和初阶大典这些有固定举行日期的盛事不同,位阶之战只有在新神子诞生时才会举行。 姬嘉树静静听着周围其他修行者的议论,眸光微微闪动,他很清楚他们是想起了谁神情才如此古怪。 山海大陆上距今最近的一场位阶之战发生在九年前,诞生的新神子获得了八人神中位列第三顺位的封号。 这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 新诞生的等阶二修行者居然就能打败其他进阶已久的神子,只能被称为违背常识的存在。 而更别提当时有能力旁观了那一场顶上之战的高阶修行者都知道,那位新诞生的神子之所以只位列第三,只是因为她没有挑战当时第一位和第二位。 她只挑战了五个等阶二,然后就全赢了,晋升到了第三位。 获得了那个封号。 获得了。 少司命的称号。 没错,姬嘉树握紧手中短笛深吸了一口气,距今最近的一场位阶之战诞生的不是神子而是一位神女。 少司命,林抱月。 永远只存在于一些他看到的卷宗和老人传言里的一个人物,九年前的那一场位阶之战,让许久未曾换榜的八人神顺序发生改变,最年轻的神女诞生。 而伴随着她的诞生,还有一场铭记在所有在场所有人心中的舞蹈。 由真正的少司命林抱月所跳的,少司命祭舞。 那也是姬嘉树第一次,听到九歌少司命的乐音。 但他只听过乐音,却从未见过那个活在传说中的女子。 不过虽然有这样一段往事,但此时此刻他提出只愿奏少司命,却不是因为那个传说中的女子。 毕竟少司命林抱月的故事再出名,那个传说的神女再特别,和他都没什么关系。姬嘉树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心道。 毕竟他根本不认识她。 也不可能再认识她。 而就在这时,坐在包厢中的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在听到姬嘉树说出少司命三个字的时候,姬清远的心脏险些在一瞬间停跳,险些差点以为他那个弟弟认出了嬴抱月的真正身份,但下一刻看着高台上姬嘉树平静的神情,他就明白是他想多了。 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姬嘉树神情复杂。之所以说上一次在南楚的土地上有人跳少司命是快十年前的事,正是因为上一次位阶之战正是在南楚举行的。 但即便如此,如今在场的修行者无论老幼应该很少真正亲眼有看过那一场祭舞的人。 和初阶大典不同,位阶之战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观看的,顶级修行者之间对冲的波及范围极大,堪称毁天灭地,一般人根本没办法站在一边。挑选南楚作为位阶之战的地点,也是因为南楚荒山比较多。 姬清远看向不远处的天目山,当年他十一岁母亲都不允许他去观礼,而姬嘉树当年才六岁,自然不可能看见过那一场对战。 姬嘉树不可能是为了纪念当年的少司命林抱月才选择演奏这个曲子。 姬清远深深地看着高台上静静而立的那个弟弟,和其他修行者一样疑惑,为什么姬嘉树要选这个? “少司命……”叶思远也没想到无法反抗他父亲的姬嘉树会提出这个要求,闻言迟疑地看向他,“姬二公子,选这个曲子有什么缘由?” “没什么缘由,”姬嘉树淡淡道,“只是我现在只想奏这个。” “你们事先并未和我提过奏乐一事,却突然提出要我奏乐,你们既然能提要求那么不至于我就不能提要求了吧?” 这话的确在理,叶思远一时无法反驳犹豫着开口,“不过……” 因为和那个妖女扯上关系,南楚已经很久没人当众跳少司命了,总觉得有点忌讳。 毕竟不是谁都是那个热爱和一个死人攀比的许冰清。 “刚刚不是叶公子说九歌之中你们任何一个都能跳么,”姬嘉树眯起眼睛淡淡道,目光从叶思远以及他身边的陈子楚身上掠过,“感情刚刚那句话是骗我的?” 叶思远脸上一僵正要开口,身边忽然响起。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 “没有,”就在这时一直沉默陈子楚忽然开口道。 “这句话是真的,既然是我们说选哪个有可以,春华君都说了只愿奏少司命,那么我们就跳少司命,又有何不可?”说完他静静看向身边脸色有些难看的叶思远,“叶大公子你说呢?” 叶思远胸膛起伏一瞬,下一刻眸光沉下,“跳!” 不过一祭舞耳,只要姬嘉树奏乐,跳什么又有何妨? “所有人列队,准备跳九歌第六章!”陈子楚闻声深吸一口气。 “我们按照姬公子所说去做了,叶思远瞥了一眼远处高台上的姬嘉树,“那么姬二公子的诚意呢?” 姬嘉树沉默一瞬,随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走下高台,走向祭台边的乐棚。 在乐棚内所有人乐师紧张的目光中,姬嘉树低头和他们交谈了一下曲子的演奏,他会负责主音,但祭乐庄严宏大,只他一人不行,还需其他人配合。 姬嘉树极快的完成交谈,从袖中掏出了短笛。 咚的一声钟响! 台上台下所有人瞪大眼睛。 战国七年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南楚的祭舞,终于开始了。 一瞬间场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偌大山林鸦雀无声。 咚的一声鼓鸣! 所有人心头一震。 下一刻,就在这一片死寂里,响起了那个少年的笛音。 第二百九十章 乐兮 而就在那一刻,所有人的呼吸,再一次停止。 嬴抱月握紧手腕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向乐棚中那个看不清身影的少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姬嘉树手中所拿的,仅仅只是一支短笛。 “黄帝使伶伦伐竹于昆豀,斩而作笛,吹作凤鸣。”这便是笛的起源,但纵然笛的历史和礼乐一样久远,可在庄重的礼乐之中,占据主导的一般不是笛,而是钟与罄。 也就是金石之音。 向天之神灵献上的祭乐,其礼乐要求顺天地之诚,达神明之德,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需要的是厚重的乐音。 在山海大陆,王室及贵族子弟从五岁开始,就要逐渐学习掌握各种礼仪乐舞。在贵族阶层,乐舞是必不可少的修养,每个世家子都有自己擅长乐器,可一般学的都是钟罄与琴。 其中琴是最多的,因为不仅风雅,还有钟罄的金石之音。 像姬嘉树一般,将笛当做最擅长演奏的乐器的,真的是十分少见。 在人们以往的认知中,柔远悠扬的笛音,根本无法驾驭庄严厚重的祭乐。 一切本该如此。 就在姬嘉树的笛音响起的之前,整个祭台之上有一阵短暂的寂静。 融入寂静的空气,在山林树叶的窸窣声,泛着淡青微甜的透明光华。 南楚少年们穿着赤红的祭服,鲜冠组缨,绛衣博袍,列队在祭台边寂静而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台上,而这一次更多的目光不是投向祭台中央即将跳舞的少年,反而是投向一边乐棚里另一个只是身着普通衣裳的身影。 在寂静甘甜的空气里,嬴抱月看着姬嘉树横起短笛,将唇轻轻贴于吹孔之上,她听不见他的呼吸声,但她知道那也一定极宁静。 而下一刻,围绕在他身边的乐师率先起奏,既然是祭乐,自然钟鼓先行。 而在钟鼓齐鸣之后,笛音响起,冲破厚重的钟鼓声,直上云霄。 笛音是所有人记忆中笛子的声音。 但从听到第一个音开始,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少年纤细的手指在短笛上飞舞,气息绵长,笛音是笛子特有的悠扬,但如咏唱一般反复重叠的旋律中,却是所有人从未听过的力度,坚韧的,重叠的,细致的,纤细的,一层层,冲天而上的。 层层叠加,层层递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叠成所有人无法承受的厚度。 炙热又庄严,庞大的感情仿佛被细致的笛声压缩到极致,浓缩到极致后,一下子绽放出压倒一切的气势。 连空气都好像一下子被压倒,而就在这样的笛声中,南楚身着绛衣博袍的少年人们动了。 一长段的鼓声和悠扬强大的笛音,构成舞蹈的前奏,下一刻,少年们齐齐踏步,徐缓悠长地歌唱。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这是楚辞少司命的第一句,也是一切的开始。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华美的乐音和祭台上少年们红衣飘飘的祭舞中,乐棚中的姬嘉树一边吹奏,眼前出现的却是一片星空。 那一天,在国师府后山的星空下,但他手扶树干念出这一句楚辞之时,他第一次,听到了那个女子的声音。 她问,“汝何人?” 她说,“吾乃,腾蛇。” 真是奇怪,明明是前秦神灵,却会在他无意中念叨起楚辞少司命之时,与他相遇。 姬嘉树静静吹着手中的短笛,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时光,但和那个远方的女子聊天真的非常愉快。他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问,她什么都会回答,什么时候都愿意聆听他的笛音。 “你吹笛那么好听,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在后山吹?” “八岁之时,我吹笛无意中感悟了音杀,险些杀死一众堂兄。” 自此之后,他便极少在人前吹笛。乐音可以杀人,这本该是极为复杂的技巧,很多人终其一生想学都学不会,但他不知为何无师自通就能做到。救人和杀人,往往就在一线之间,人们越是夸奖他的笛音,他越能感觉到对方的恐惧。 虽然他现在早就可以控制自如,不会再出现下意识伤人的情况,但当时的自责悔恨永远存在于他心中。 “在我面前你不用在意,”而那个树中的女子只是笑起来道,“因为我也会。” 她说她也精通音杀之术,不会被他伤到。 他可以尽情地吹奏。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在南楚少年们吟诵声中,笛音陡然拔高。 在那饱含着不知多少感情的笛音里,旁观众人只觉脑袋一阵阵发晕,连目光都恍惚起来。 目眩神迷。 钟声鼓声和琴声此时都已经响起了,但这些原本的主角却已经完全成为了陪衬,金石之音此时已经黯然失色,所有人耳边只剩下那一抹笛音。 嬴抱月视线也变得模糊,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心中有微微的叹息,为这少年的成就,也为他居然是她在此地的竞争敌手而感怀。 就在这一刻,南楚春华君姬嘉树,用一根短笛塑造了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明明是奏给神灵的乐音,但所有在听的人们的胸口却都能感受到一片苦楚。 “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祭台上南楚少年们再舞,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上。 大司命在云端,少司命尚在人间受祭。 无论是神与人,都有求之不得的东西。 姬嘉树越吹越快,笛音在悠扬之中,如同出鞘的利剑,吹破风雪,刺破星空,笛音中魄力越来越强大,仿佛刺入每个人的心底。 就在这个时刻,每个人都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叩问神灵的身影。 为什么一定要选这一首呢? 姬嘉树一开始也并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直到在吹奏的过程中,他想起了那个和他通过树谈话的女子和他最初的那些感受。 原来是这样啊。 他为的不是那个他不认识的少司命,却是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却交谈过许多的,另一个女子。 他也许再也无法见到的那个,自称为“腾蛇”的少女。 再也无法相见,无法得到回应。 只能以此作为告别。 乐棚中姬嘉树不停歇地吹奏,汗水从他的额角边大颗大颗地滚下。 “这……真的是不得了……”嬴抱月听见身边的归辰嬴珣等人喃喃开口,耳边如同无形的锤子在敲打,直让人阵阵发晕,连全身的意识和感情都要被那声音吸引过去。 不光是旁观者的感情,还有祭台上舞者们的感情,乐棚里其他奏者的感情。 所有人都着了魔一般地舞蹈,着了魔一般地演奏。 笛声如一只飞鸟,盘旋直上。 下一刻,啪的一声琴弦断裂,钟罄失声,笛声冲向最高潮,留下最后一句亘古不灭的低吟。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姬嘉树轻轻吟唱道。 笛声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嘣的一声。 周围一片寂静。 第二百九十一章 降临 音符,将所有人紧紧相连。 周围静极了,直到随着啪嗒一声,噗通跌倒声音响成一片。祭台上跳舞的南楚少年们纷纷精疲力竭地倒下,所有裙下的时候还维持着收尾的最后一个动作,整个场面有一种别样的震撼。 乐棚中姬嘉树放下了手中的短笛,原本横在脸庞边的手臂静静垂下,他的脸上看不见精疲力竭的神情,但少年的前发因为汗水粘在了额头上,让他看上去比平常沉稳的模样要年幼了许多。 周围静极了。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刚震撼人心的乐曲中,下一刻观众中爆发起暴风骤雨的掌声,但就在又下一刻…… 所有人又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太静了。 如果刚刚的那一片死寂是人们被太过震撼的乐声夺去了心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此时人们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一片寂静的不是单纯的安静。 周围静极了,连夏虫的鸣叫声都一声不闻,人们的掌声和惊呼声仿佛被空气吞噬,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宛如狂风骤雨前的寂静。 在这样的寂静中,不少等阶较高对地元气敏感的修行者的呼吸开始颤抖。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终于发现他们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 “招神!” 伴随着这一声惊呼,所有人如梦初醒。 前秦修行者中嬴抱月瞳孔一缩,刚刚姬嘉树的奏乐太过扣人心弦,所有人酣畅淋漓地听到最后甚至都忘记了这一场奏乐,或者这一场祭舞的初衷。 这一场乐舞可不是让他们纯粹欣赏姬嘉树的笛音而来的啊!这是初阶大典众人战,跳这么一场舞可是为了招来神灵的啊! 所有反应过来的修行者都不由得在心中呐喊,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而震惊不已。 某种意义上这也侧面反应出了姬嘉树的强大,在其他国家跳祭舞的时候,人们也就是时不时看看台上祭舞,最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上,都分神去关注有没有神启了。 但在就在刚刚姬嘉树奏乐之时,身为旁观者的他们却把这最开始的目的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个少年实在太可怕了。 直到乐舞结束好一阵,回过神的人们到现在才想起来问。 现在乐已完舞已毕,那么最重要的招神呢? 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想起,就在南楚刚刚这么一场精彩的祭舞之中,居然没迎…丝毫神启的迹象!? 安静的不光是观众席,还有无限广袤的空。 宛如神灵都想静静听完那一场舞乐,不忍心打断。 嬴抱月握紧左手的手腕。 南楚修行者跳祭舞的时候没有出现神启,但祭台上每一个南楚修行者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慌乱。 高台下旁观的民众中有一瞬间的骚动,但下一刻骚动的人群却渐渐安静下来,随后纷纷睁大眼睛,无限敬畏地看向空,有胆的人甚至已经跪了下来。 哪怕是没有一丝境界的普通人此时也终于能感觉到了。 场间一片死寂,连一丝风声也无。 整个空间像是被囊括进了一个庞然大物之中,有什么巨大的存在,正在隔空渐渐靠近。 祭台上的叶思远陈子楚等人累瘫在地,但嘴角上却缓缓地扬起。 南楚祭舞结束没有出现任何神启,那么精彩的祭乐结束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没有人会认为是南楚输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南楚的守护神尚且健在,且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强大。  他们的神灵一定会响应他们的呼喊。 不是南楚输了。 而是他们带来的奇迹,太过强大。 那个少年所奏之乐,的的确确称的上是神乐。 就在祭乐结束的三息之后,那绝对的寂静被打破,一瞬间,狂风起! “那是……” 嬴抱月在身边众饶惊叫声中顶着风抬起头,怔怔看远处祭台上的空。 变得一片赤红的空。 大风起,云飞扬。 飞朱鸟使先驱兮,驾太一之象舆。 “那是……” “大善!”高台上姜元元不自觉地站起身,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身边传来老者的抚掌感叹。 他侧过头,只见永远都坐在椅子中的梦阳先生居然也已经起身,眼中含着一丝敬畏看向远处的空,下一刻老者枯瘦的老手轻抚胸口,向远处微微鞠躬。 “许久不见。” 老者郑重地呼出一口气,“地之主,引道长生。” 地之主! 周围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修行者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远处被染红的空猛地低下头。 废话,连阶都低头了,他们谁还敢抬头? 南楚初阶大典主考,梦阳先生的举动无疑告诉了众人,此时空那一片红云的真身。 梦阳先生是火法的阶,而阶的修行者在进阶过程中需要八兽神的指引,这意味着凡进阶成功的阶修行者,必定听到过八兽神的声音至少在极近的距离下感受过八兽神的气息。 那么,在场者中只有这个老人绝不会认错。 连贵为阶的那个老者都低下头,那么远处的那一片红云就绝不是单纯的神启! 而是…… “朱雀神!” 伴随着一声不知从何处响起的惊叫声,高台下修行者和民众跪倒一片,但除了南楚人之外的人没有跪,只是愕然站在那里看着远方灼灼燃烧的火烧云。 祭台上的一片空已经被彻底染红,仿佛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居高临下隔着厚厚的云层瞥来。あ七^八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这一幕宏大震撼,但除了主动跪倒的南楚人,其他修行者却也没有被强制压倒。 “不是……全部?”嬴抱月身边,嬴珣眼角流血但却大睁着双眼喃喃开口道。 春华君姬嘉树的确名不虚传,三年前他就唤起了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场神启,三年后这个少年的功力居然又再次加深,唤来甚至不光是神启,居然还有神灵的真身。 但嬴珣虽然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神灵,但他也知道,神灵不能被直视,如果是真的朱雀神真身驾临,他们这些没有及时低头的异国人恐怕早就瞎了。 但看梦阳先生和南楚高阶修行者的反应,那火烧云的背后应该的确是真身的气息无误,那么这到底是…… “只来了一半?”嬴珣喘着气自言自语道。 “不,这只是三分气息,”但就在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女声,嬴抱月的手背虚虚挡在眼眶上静静开口。嬴珣猜的没错,那片火烧云后的确不是朱雀神的真身,如果朱雀神的真身真的驾临这里此时大概已经没了…… 被那个少年的神乐唤来的只是朱雀神的三分气息,但即便如此能得李梦阳如此礼遇,那么此时出现的不光是单纯的气息…… 就在这时,所有饶耳边仿佛传来了一声直上云霄的鸣叫! 下一刻仿佛有一双眼睛,从云后缓缓出现。 缓缓移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嬴珣仰头看着这一幕不出话来,但下一刻他浑身一僵,因为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 属于女子的气息拂过他的下巴,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嬴珣忽然浑身僵硬。 “堂哥,不好意思帮我个忙。” 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 “帮我遮一下。” 第二百九十二章 危险 遮?怎么遮? 外面庞大的气息已经降临,四周传来阵阵修行者的惊呼声,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树荫下嬴珣的内心却在翻江倒海。 他还是第一次距离这个女子那么近,虽然嬴抱月的身体控制着和他间隔了正好一寸的距离,但从周围人的角度看来,在他看来,她简直就像是撞进了他的怀里。 但明明是这样亲密的场景,却无关任何的风月。 那个少女永远是那么的冷静,嬴珣微微低下,能看到那个女子甚至有些严峻的目光。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遮……需要我做什么?”他低声快速地问道。 在南楚的这些时日里,他发现之前从未弄懂过这个堂妹。但有一件事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也终于明白,那就是在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的判断往往都是正确的。 嬴抱月听到嬴珣迅速的回答有些意外,恐怕他是以为发生了什么对前秦不利的事,不过这一次嬴珣是有些误会了,此时发生的这件事和前秦无关,只是牵涉到她一个人而已。 八兽神中实力排行第二的朱雀神的气息已经笼罩了整个祭台,属于神灵的气息不断扩散。 不光是神灵本身,朱雀是姬墨的眼睛。 虽然嬴抱月不知道仅仅三分气息能察觉到什么,但如果朱雀真的想要搜寻一个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麻烦将你的真元,覆盖到我的身上。”在嬴珣身体的阴影中,嬴抱月轻声开口。 嬴珣不知缘由,但深吸了一口气立即照办,同时他微微弓起身,将嬴抱月笼罩其中。 同一时间,嬴抱月闭上眼睛,屏蔽五感。 神灵的确无比强大,腾蛇当初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朱雀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发现她的身份,不过她现在不过是等阶七,想把自己藏起来也十分容易。 只要找一个境界比她高的修行者,让他释放真元,就可以轻而易举掩盖起她的气息。 嬴珣等阶六,且是太祖皇帝的血脉,他们家的人对八兽神而言还是有些特别的,是最合适的人选,另外她找他还有别的原因。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嬴抱月感到有人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她睁开眼睛,五感回复。 “差不多走了。”嬴珣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她仰起头,看着头顶上那个少年有些泛红的下颚。 这时笼罩天地间的那个强大的气息已经变淡了许多,没有了那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嬴抱月回头看先祭台上的天空,原本几乎如同融于夕阳一般的火红烧云也已经散去。 朱雀神的气息已经离开了,只留下祭台上激动感恩的南楚修行者们。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离开面前少年的怀抱,看向他笑了笑,“刚刚谢谢你,堂哥。” 虽然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贴上,但嬴珣的身躯依然是僵硬的。 他咯吱咯吱转动脖子,看向周围其他注视着他们神情各异的前秦修行者,尤其是原本站在嬴抱月身后的那个护卫,看着他的眼神宛如杀人。 “你刚刚,到底是怎么了?”嬴珣不自在地问道。 “刚刚不是朱雀神的气息降临了么,”嬴抱月眯眼一笑,“堂哥难道忘了,我只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实在难以承受那股威压,只得借堂哥的真元躲避一二。” 她无法承受神灵的威压……远处注视着这一幕的李稷心道,这绝对是他听过的最扯淡的鬼话。 虽然心知哪里有点不对,不过嬴珣还是勉强相信了,只不过看着周围少年们古怪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但你刚刚也不能离得……” 刚刚那个姿势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当然他也不是说不能……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的那个少女笑了笑,“抱歉,刚刚情况一时紧急,不过你说离的距离?” 她没有真的和嬴珣贴上,况且就算碰到了…… “堂哥,我们是兄妹,”嬴抱月看着嬴珣笑了笑道,“关系好点也没什么罢。” 兄妹。 嬴珣一愣,周围其他神情古怪的前秦修行者闻言也一愣,随后忽的像是想通什么,纷纷收回了目光。 好的。 嬴珣觉得他刚刚内心翻江倒海和无端的担忧蠢到极点。 他和嬴抱月是堂兄妹,离得近点当然没什么问题,她恐怕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心找他帮忙,南楚民风自由淳朴,他就不知多少次看到有哥哥背着妹妹四处闲逛。 “不过我们之前的关系是真挺糟糕,”嬴抱月看着嬴珣笑了笑道,“大家那么惊讶也难怪。” 周围其他前秦修行者闻言撇过头去。 嬴珣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所幸就在这时,众人的耳边传来一声钟声。 “到下一个了!” “北魏要上场了!” 所有人的注意终于再一次回到了祭台上。 南楚的祭舞结束了,以这样一种光辉灿烂的形式结束。 南楚修行者在本国民众的欢呼声中走下了祭台,在刚刚那一场宏大的祭舞和前所未有的神启下,南楚的胜利几乎已经板上钉钉。那么唯一有可能挑战南楚的国家,在其他修行者眼里,就只剩下来一个。 那就是北魏。 “南楚这一次太强了……无人能及……” “如果是放在平常北魏是没什么赢面,但这一次你们是不是忘了,有圣女大人在啊!” “对啊,圣女大人擅长祭舞,也许圣女大人也会来奏乐?” “就算是北魏想赶上,也只能出奇招了吧?真让人期待,北魏到底会跳什么?” 各种议论甚嚣尘上,在北魏修行者准备上场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在激烈讨论猜测着北魏会选择什么样的祭舞。 时不时有人将目光投向高台下女眷座位里一脸含笑的许冰清。 北魏不像南楚一般有固定的曲目,所以每一届北魏会选择什么样的祭舞都难以预测。 “不过今年有圣女大人在,果然也会选九歌吗?不会也选少司命吧?” “等等,如果是重了话,这北魏没跳就已经输了啊!” “是啊是啊,这曲目可不能重啊!” 就在民众们的议论声中,北魏修行者上场的准备已经完成。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 “第五场,北魏!” 来了! 人们睁大眼睛翘首以盼,但就在看到走出更衣棚的北魏修行者之时,所有人为之一怔。 “那是什么?” “拿在手上的是……长戟?” “还有长矛?” 和之前的每个国家不同,每个登上祭台的北魏修行者手中都拿着一柄兵器,而就在这时礼官大声报出了北魏修行者刚刚告知的祭舞名称。 “北魏祭舞!” “古周六舞武舞,大武!” 居然是六舞中的武舞?祭台下旁观的人们惊喜地睁大眼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林中前秦修行者的队伍里,却有少年人愕然一声惊叫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嬴珣和嬴抱月瞳孔一缩,所有知道前秦等下要跳的祭舞的前秦修行者们如同置身冰窖。 只因。 古周六舞武舞,大武。 这本是前秦准备要跳的,祭舞。 第二百九十三章 泄密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北魏将跳古周六舞武舞。 林中前秦人的崩溃之声尚未传出,面对北魏意想不到的大胆选择,祭台下旁观的民众和修行者先炸成了一团。 “北魏居然跳武舞?还是大武篇?” “这可真是稀奇,果然是针对南楚出了奇招啊……” “不过武舞也太野蛮了,这要被世家文官骂死了吧!?” 意想不到的发展让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对北魏这个选择旁观者们毁誉参半。世家出身的修行者们皱起眉头,但碍于北魏的强大没有开口,其他普通百姓却都惊奇不已。 “嗨!那些文人让他们说去,要我说啊,祭舞选择武舞这还真是特别!” “是啊,之前古周六舞就算有国家跳也是跳文舞,早看腻味了。” “拿着兵器跳祭舞,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有意思!” “不愧是圣女大人,大胆有新意啊!” 周围这些声音渐渐成为主导,而看着手执长戟长矛列队走上祭台的北魏修行者,连再高傲的修行者眼中都不由得泛起兴味。 “有一说一,许冰清这一次的创意居然还真不错……” 祭台下旁观的东吴修行者中,赵光看着祭台上的北魏修行者不由得感慨道。 “拿着兵器跳武舞,这可真是绝了!”听着周围其他人对北魏圣女许冰清的溢美之词,他难以置信地摇头,“简直难以想象是许冰清能想出来的主意,二哥你说……” 赵光感叹到一半却无人回应,侧目看向身边的李稷,却发现身边人一言不发盯着祭台。 “二哥你看什么呢?”赵光疑惑了一瞬继续感叹,“北魏这次的准备还挺充分的,许冰清她……” “不对。” 但他的话忽然被身边响起的男声打断。 “哎?”赵光眨眨眼看向身边忽然开口的李稷,“什么不对?” 身边男人的声音如同冰下流水,从青铜面具中倾泻而出。 “这不是许冰清的主意。”李稷静静道。 “不是?”赵光闻言一愣,下一刻恍然大悟道,“二哥你是说,这点子其实是北魏队伍里其他人想出来的?” “这也正常,搞不好是孟施想出来的也说不准,”赵光耸肩道,“反正北魏现在做出什么好事都扣到许冰清头上,出事才轮得到他……” “不对。” 然而他滔滔不绝的感叹再一次被身前那个冷静的男声打断。 赵光一怔。 下一刻他放下手臂垂到身侧,看向面前重复了同一句话的兄长,“二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武舞。”李稷静静注视着另一个方向,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不是北魏人想出来的。” “什么?”赵光瞳孔一缩,而就在这时咚的一声钟声,宣告这一场比试的正式开始。 下一刻祭台上响起鼓声。 大武是武舞,此时响起的正是战前的鼓声。 但就在这样激越的鼓声中,赵光怔怔看向身边的李稷,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他正在看的人。 咚。 咚。 咚。 战鼓一声比一声紧。 北魏的祭舞开始了。 祭台下的民众欢呼雀跃心潮澎湃。 所有人都看着祭台上的北魏修行者和高台边的北魏圣女,唯独他身边的男人却看着另外的一群人。 “前秦?”赵光看到李稷所看的方向一愣,盯着林中不知为何起了骚动的前秦队伍蹙起眉头。 “等等,”下一刻他忽然疑惑地开口,“前秦人这是怎么了?” 之前一直没关注,但这么一眼看去赵光却也骤然发现前秦人的不对劲。 所有国家修行者的目光此时都被北魏人吸引,但却唯独没有前秦人。明明下一场就要上场,怎么说都该看看自己对手的祭舞,但前秦人愣是无人关注这些抬头,所有人似乎都被队伍中的骚乱裹挟了进去。 而前秦的队伍中此时正在……争吵? 能看到好几个高阶修行者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周围其他修行者闻言纷纷面露绝望。 “这是怎么了?都要上场了还吵什么?”赵光不解道,“难道是看北魏太强自暴自弃了?” “正是因为要上场了,”李稷注视着远处林间恼怒绝望的前秦人和那个面沉如水的少女淡淡道,“就只可能存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赵光困惑问道但下一刻他猛地一愣,“二哥你是说……” “古周六舞,本是秦人习惯跳的曲目。”李稷静静道。 赵光闻言瞳孔一缩,下一刻他猛地回头看向祭台上正执戟矛而舞的北魏少年们。 “你是说……”赵光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稷,“前秦和北魏的曲目重了?” 临上场前,一切已成定数,除了紧张以外修行者本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但正如李稷所说,的确就只有那么一件。 按照初阶大典的传统,各国所跳祭舞的曲目不能撞上。 一旦撞上,靠后出场的那个国家将无地自容。 而在上场前,也就是只有得知这一件事,能让修行者们瞬间崩溃。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之前一切的准备都将付之东流。 听到赵光的猜测,李稷闭了闭眼睛,随之点头。 “这……”赵光简直说不出话来,“那这前秦也太倒霉了吧?这都能撞上?简直是……” 但说到这他却忽然卡住,愣愣看向面前的李稷。 因为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这场对话的开端。他之前说许冰清和北魏修行者匠心独运居然想出跳武舞,而李稷说,不对。 不对。 李稷说,跳武舞的点子不是北魏人想的。 不是北魏人相处的点子,曲目却和前秦要跳的舞重了。 “我之前一直没想通,”看着面前被事实惊愕道说不出话来的赵光,李稷静静开口道,“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在刚开始的抽签上做手脚。”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想通了。 之所以要在抽签上做手脚,是因为要确保前秦上场的顺序排在北魏之后。 而之所以要确保这个,恐怕是因为有人事先知道北魏和前秦要跳一样的舞蹈。 古周六舞虽然是前秦的传统曲目,但一直以来哪怕是前秦跳的都只是文舞。 在祭礼上执兵器跳武舞这样天马行空豪迈不群的主意,不是最讲究规矩只会一昧模仿少司命的北魏圣女许冰清能想出的主意。 能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在这世上活着的人中,他只认识一个。 穿过人群和林木,李稷看着站在群情激动的前秦修行者中心的那个少女。 “这不是撞上,也不是偶然,”李稷看着面前瞠目结舌的赵光道。 一切都是必然。 而此时前秦修行者所在的树下,所有人也都乱成一团。 在祭礼开始的前一天,嬴珣才通知了所有前秦修行者曲目,而此时听着这个曲目从其他国家修行者里吐出,看着祭台上和他们当初设计的一般无二的执兵器而舞的画面,所有前秦修行者都陷入了震惊和动摇。 “这……居然和北魏撞上了?” “怎么会这样?那我们要怎么办?” “继子还偏偏抽到最后一个上上场,难道真的是老天要和我们前秦作对?我们的运气也实在是太……” “运气?”然而就在这时林间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 嬴珣瞳孔一缩,看向身边的少女,却只见嬴抱月笑了笑,环视了一圈林中众人。 “这跟运气可没有一点关系。” 站得笔直的少女看向人群中的一个人,淡淡开口。 “是有人,事先走漏了消息。” 第二百九十四章 破局 不言则已,语出惊人。 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前秦修行者所在的林间有一瞬的寂静。 众人的耳边传来北魏修行者的歌唱声。 而他们不看都知道祭台上的祭舞进行到了哪一步。 古周乐武舞《大武》共六段,歌颂的是武王伐纣的丰功伟业,在一段长长的鼓声作引子结束后,开始的是第一段出兵的舞蹈。修行者们从四个方向上场,手执武器列队而立,放声歌唱来抒发出兵的决心。 修行者们豪迈的歌声让祭台下的民众们热血沸腾,听在前秦修行者的耳中却格外刺耳。 只因一切,都和他们准备的一模一样。 他们花费三天无数次排练排出的舞蹈,和北魏人的一模一样。 如果是第一遍是惊喜,那第二遍就是无聊。 前秦原本准备好的能在祭礼上大放异彩的祭舞彻底变成一个笑话,因为他们是第二个上场,甚至可能被诋毁成模仿北魏的东西。 到了这个时候,前秦的败局可以说一句注定。 还是以这样一种屈辱的形式。 之前其他修行者只能绝望地将这一切归为那该死的运气,但这个女子却说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那就是说此事不是巧合,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么严重的后果,这指控可不是小事! 霍湛愕然看着不知为何居然直直看向他的那个少女,瞳孔微缩握紧双拳。 “公主殿下请慎言!”他捏紧拳头,“此事非同小可,没有证据可不能血口喷人!” “证据啊,”嬴抱月静静看了他一眼,转身看向祭舞已经进行到第二段炽热战斗的北魏修行者们。 “虽然古周舞这种都是古时候传下来的,哪个国家跳都不意外,”她淡淡道,“但连拿着兵器的形式和编排的方式都和我们当初和队长们在院中商议的一模一样……” 嬴抱月静静地看着霍湛,“霍公子不觉得也太巧了一些吗?” “这……”霍湛一时语塞,祭台上北魏修行者越舞越快,而舞蹈祭乐的细节和当初只有他们这些队长知道的嬴抱月和他们讨论出的内容居然越来越像。 像到连他都心悸的程度。 而就在这时知道同样细节的其他小队长们也面色发白,怀疑地看向身边人。 “可……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当时留在院中的这些人!”霍湛深吸一口气环视四周,“我们都是前秦甲姓世家的世家子!出卖消息给北魏人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是啊……”周围其他被怀疑地看着其他小队长连忙慌乱地重复。 嬴抱月说有人泄露消息,在他们看来就是冲他们这些小队长而来。普通修行者只知道自己跳的那部分,不知道祭舞编排整体的细节,知道的就只有当时最后留下讨论的小队长们。 但正如霍湛所说,在前秦的队伍中当上队长的修行者以霍湛为首,都是前秦甲姓世家出身的世家子。他们的家族和前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前秦的情报泄露给北魏人背叛自己的国家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好处。 “等等,”而就在这时被周围怀疑的视线看的额头流汗的霍湛瞳孔一缩,猛地看向面前的嬴抱月。 “说起来我们这些人的确都是秦人,”少年眸光血红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但当时在院中还有一个人不是纯粹的秦人!” “什么?” “谁啊?” 众人闻言一愣纷纷窃窃私语。 “那就是公主殿下你!”霍湛猛地指向嬴抱月,“殿下你是要嫁给南楚人的女人,你马上就是楚人了,你根本不是纯粹的秦人!” “说起来一开始提议要跳武舞的人不就是公主殿下你么?”霍湛眸光灼灼地看着嬴抱月,“提出那么奇怪的主意,许是就是为了要卖给北魏人打前秦一个措手不及!” “阿湛,你……”嬴珣闻言瞳孔一缩,眼中腾起怒火看向面前的霍湛,但不管嬴珣多么愤怒,周围其他的前秦修行者却都怀疑地看向嬴抱月。 “这说的也是啊……” “嫁夫随夫……公主殿下其实根本不是秦人了……” “我就说好好的为什么提出要跳什么武舞……” 刚刚被怀疑的其他小队长立马开口议论道。 “你们都……”嬴珣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发作,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少女却举起了一只手阻止了他。 “抱月?”嬴珣一怔,看向到了这个时候神情居然依旧平静的少女。 “谢谢你,堂哥,”嬴抱月看向他莞尔一笑,“说实话你到这时候还没怀疑我,我还挺意外的,毕竟……” “霍公子这话说得的确也有道理,”她看向霍湛淡淡道。 霍湛浑身一震,警惕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而在周围人如针刺一般怀疑的目光中,嬴抱月只是静静凝视着他。 “不过霍公子,你何必如此紧张?”嬴抱月淡淡道,“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说,泄露消息的人一定是当时留在院子里的人。” 霍湛一愣。 “当时我们说话的时候虽然设置了屏障,但那不过能防防等阶六以下的人罢了,”嬴抱月淡淡道,“如果真有人想从院外窃听,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当时嬴珣院外还有叶家看守的护卫,眼线不少,她并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敢铤而走险做如此蠢事。 况且就算有护卫窃听到了,以区区护卫的身份北魏人会不会相信还另说,搞不好会以为是前秦来诈他们的。 这个泄密人,要么是北魏自己人,要么至少要是个有分量的人。 嬴抱月不认为叶家会无能到让北魏的探子进入自家府中,那么泄密人的身份就只剩下有分量的前秦人一种。 换言之,得是个等阶不低的前秦贵族。 而嬴抱月能想到的泄密人的身份,对前秦世家和叶家能力了解更多的霍湛不是想不到,只是…… “世家子谁会去窃听泄……”霍湛胸口起伏大声开口但下一刻他的声音忽然梗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忽然闪现出那个晚上出现嬴珣院外正准备离开却被他撞见的王土生。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一直在外面等霍公子出来……” “话说霍公子,这一次前秦要跳什么祭舞?” …… 昨日王土生送信来说身体有碍无法上台,因他本身不是什么重要位置,祭舞少他一个不少,霍湛也就帮他向嬴珣告了假。 但此时那晚他和王土生的对话响在耳边,这一切的一切结合起来,霍湛的脸色逐渐发起白来。 下一刻一个激灵他正想竭力维持正常,耳边却传来那个少女犹如鬼魅般的声音。 “看来霍大公子好像知道什么。” 那么短的失神居然都无法逃过那个女子的眼睛吗? 霍湛怔怔抬起头,看向面前静静凝视着他的少女,后背汗毛竖起。 “不,我只是……”然而他辩解的话尚未说完,嬴抱月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到底是谁泄的密,现在追究也没用,”嬴抱月道,“泄密之事之后再说,现在要做的不是这个 高台上北魏的祭舞如火如荼走向尾声,所有前秦修行者心跳如鼓仿佛看到地狱在逐渐靠近。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重要的是接下来,我们要怎么登场。” 第二百九十五章 她说 就在嬴抱月说完这句话,祭台下响起旁观民众们潮水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只因祭台上北魏修行者的武舞,已经进行到了高潮。 鼓声钟鸣越走越高,北魏修行者们边舞边进,幅度极大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戟长矛,有条不紊地变换着各种军阵队形。 虽然除了最前方的孟诗莫华,其他修行者挥舞长武器的气势都有所不足,但在祭台下民众的眼中,这么多修行者一起做出如此宏大的画面,就称的上气势恢宏。 北魏修行者虽然不少人上过战场,但大多都是马上使用刀剑轻武器的骑兵,乍一使用步兵的重武器,大部分人其实挥得有些有气无力。 毕竟舞蹈和真实的战斗还是有所不同,祭台上孟诗心道。偏偏许冰清不知道从哪找到的动作编排,还全都是大开大阖的动作。 有晶莹的汗水从孟诗洁白的下颚滴落,她死死握住手中因为汗水变得滑腻的长戟。 要跳古周武舞是许冰清一意孤行的主意,孟诗本来是反对的,毕竟武舞是北魏修行者不熟悉的曲目。但她没想到许冰清居然拿出了完整了舞蹈编排,而在看完了那些构思后,她不由得沉默了。 用又长又沉重的长武器做出幅度这么大的动作是非常困难的,但一旦能做出,在视觉上能带来极大的震撼。 而那许冰清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的舞蹈编排,的确非常震撼。 不知为何,孟诗对这种极度挑战修行者极限的动作编排的构思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就如同她第一次从她师父口中听到少司命林抱月自创的火法剑剑招时一般。 孟诗咬紧牙关,死死撑住手中的动作,整个北魏修行者中,能达到这个舞蹈编排标准的人就只有她和莫华了,其他人虽然只做到了五分意思,整个场面却依旧震撼人心。 不得不说这舞蹈编排者心思的巧妙。 能想出这些的修行者想必是个绝对的天才,孟诗心中叹道。而正因如此她无比确认这不是许冰清自己想出来的。 但北寒阁网罗天下奇人异士,被许冰清笼络的人才不少,有人能想出也不是不可能,她也就没多想。 只不过她还是挺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想出如此的舞蹈。 不过想来许冰清既然拢到了自己手中,孟诗就很清楚北寒阁永远都不会让人知道那个人是谁。 耳边传来最后的鼓声,孟诗深深地吸气。 纵然北魏修行者的动作和那个人设想的相比还不到位,但在那个人详尽的设计下,他们用舞蹈还原了大武乐章所描述的周武王灭商的全部故事。 发扬蹈厉,武王灭商,凯旋南归,小国臣服,所有的情节一一跳完。 随后舞队一分为二化作两列,象征周公在左,召公在右,武王治世,国泰民安。 伴随着最后一声钟罄之声,祭台上北魏的修行者们重新集结,排列整齐,全舞终于进入了大武乐章的最后一段第六段。 而大武乐章的第六首歌诗是《桓》。 孟诗深吸一口气,高声唱道。 “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土,于以四方!” 大武是对周武王的颂歌,而这位君主承受天命,征战天下,保有中土,又巡视四方。 取代殷商,君临天下。 伴随着孟诗最后这一声高歌,所有北魏修行者啪的一声原位站定,目光看向同一个方向。 而就在这时天上猛地劈下一道惊雷,所有民众们瞪大眼睛。 “玄武神的神启!” 祭台下的嬴抱月等人抬起头,看向天地间降临的电闪雷鸣。 不同于中唐后辽那样只是一道光的神启,也不同于南楚傲然降临的火烧云,雷法者的故乡北魏的神灵,降临得惊心动魄。 “玄武……” 高台上姬嘉树攥紧胸口的衣服,腰边的春雷剑发出阵阵蜂鸣。 北魏修行者的祭舞并没有迎来玄武神真神的驾临,然而天上让所有人闻之色变的惊雷足以彰显这份神启的与众不同。 “和上一届的南楚一般大规模的神启……” 看着祭台上手执兵器静静而立的北魏修行者们,人们不由得赞叹道。 曳练驰千马,惊雷走万车。 这一幕是不输南楚的光辉灿烂。 “壮哉!” “好一场武舞!” “接在这么精彩的武舞后,还有哪个国家还敢跳……” “这前秦接下来也不用跳了……” 在人们此起彼伏的感叹声中,周围其他修行者激动得满脸发红,前秦的修行者们却面白如纸。 这时众人耳畔传来一声悠扬的罄声,象征着军队的鸣金收兵。 祭台上北魏修行者齐刷刷地收起长戟长矛,向远方鞠躬示意,象征着对周武王和古周将士最后的崇敬。 六成复缀,以崇天子。久立于缀,以使诸侯之至也。所有舞者长久地站立,来表现等待诸侯来朝。 最后鸣金收兵。古周武舞,大武乐章,到这里就结束了。 看着祭台上庄严肃穆的北魏修行者,嬴珣的心一阵阵发疼。 这样的荣光,本是属于他们的,是他身边这个少女想出的,最完美的胜利。 然而他们准备的一切还没展示出来,就已经结束了。 一切还未开始,已经结束。 “北魏跳完了……” “一切都完了,都给他们跳了,我们还跳什么跳!” 前秦修行者们垂头丧气,眼含绝望。 “北魏祭舞结束!下一场,前秦!”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另一声钟声,北魏修行者有说有笑地走下场,礼官看向前秦修行者的所在。 北魏跳完,终究还是轮到了前秦。 “前秦修行者,上前来!” 礼官看向嬴珣等人大声问道。 “报上尔等要跳的舞目!” 原本聚集在北魏修行者们身上的目光顿时从四面八方投到了前秦这边,嬴珣只觉肩上重担有千斤重,嗓子如塞了一团麻,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还能说些什么? “前秦继子?”久久没等到回答礼官眉头一皱,“你们到底要跳什么?还不快点说出来!”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包厢里许冰清嘴角腾起一丝笑意,远处高台上姬嘉树微微蹙起眉头。 “嬴珣又不是哑巴,前秦这是出什么事了?”姜元元皱眉问道。 面对考官质问前秦修行者们脸上纷纷露出畏缩之色,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冷静的女声忽然响起。 “我等前秦原本准备跳古周武舞之大武一章。” 原本语塞的嬴珣一愣,猛地看向身边的少女。 他完全没想到明明知道重了,这女子居然还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一言激起千重浪,听到嬴抱月的话,礼官和周围其他民众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武舞?大武篇?我是听错了吗?” “这不是北魏刚刚才跳的吗?” “等等,那前秦这是……和北魏重了吗?” “重了还敢说出来?” “这是两国重了?”高台上姜元元闻言意外地睁大眼睛,“居然这么巧?还真发生了这样的事?” 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他看向高台下北魏圣女等人所在的位置,袖子双拳握紧。 巧合? 到了这个时候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不过明知重了还说出来……”姜元元饶有兴趣地看向祭台下的嬴抱月等人,“前秦这是,准备做什么?” 前秦准备做什么? 高台下的民众们也议论纷纷。 “前秦这是自暴自弃了么?” “毕竟重了可没法跳,不过前秦真的是准备的武舞么?莫不是被北魏吓破了胆不敢跳了吧?” “想借此推辞不是自家水平不济而是和别国重了,讹北魏一把?” “毕竟怎么跳都招不来神哈哈哈!” “说的假话吧?前秦哪有那个本事跳武舞……” 在周围的议论声中,嬴珣的指甲扎入掌心的,而就在这时祭台上传来了礼官冷淡中暗含嘲讽的声音。 “大武篇下官记得已经有国家跳过了,如果不是贵国记错要跳什么的话,“礼官看着嬴抱月等人眯起眼睛,”前秦人理应知道,这重复的舞嘛,还真没国家跳过。” “但也没说不能跳不是吗?”嬴抱月注视着皮笑肉不笑的礼官淡淡道。 “公主殿下,您这话说的。贵国又招不来神灵,这重复的舞跳起来有什么意义?不是在浪费我等的时间么?”礼官不禁冷笑道,“下官建议前秦还是不要跳了,请恕下官不能接受重复的……” “不是重复的。”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打断他的话,“我什么时候说,前秦要跳重复的舞了?” 祭台下的少女静静开口,台上台下所有人闻言一怔。 “嗯?殿下,您说什么?”祭台上的礼官瞪大眼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只是说前秦之前准备的曲目的确和北魏重复了,”嬴抱月淡淡道,“但我没说我们要跳这个。” 礼官愕然睁大眼睛,“这……” 但下一刻嬴抱月看向身边的嬴珣,忽然一笑。 “堂哥,我们换一门舞来跳吧。” 那个少女的声音稀松平常,但四周或窃喜或轻蔑或得意所有的人们所有的脸色闻声都僵在了脸上。 这个女子,在说些什么? 嬴珣的后背泛起凉意,怔怔开口,“可这,这是不可能的……” 临场换舞,怎么可能做到? “没关系,相信我。” 然而他的面前少女凝视着他的眼睛,眸光中仿佛有火焰在跳跃。 “我来告诉你们怎么做。而主舞,”那个少女的身躯站得笔直,轻声开口。 “我来跳。” :。: 第二百九十六章 神女 她说,我来跳。 嬴珣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 高台上的姬嘉树也注视着这一幕。 在如此绝境,那个女子并没有让前秦坚持跳原来的舞也没有放弃,而是当场提出要……换舞? 是个人都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初阶大典历史上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公主殿下,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礼官死死皱起眉头,“殿下,这里是庄重的场合,哪怕你贵为公主也不能信口开河。这换舞一事并无前例,根本不可……” “只是没有前例,”嬴抱月笑了笑,“哪条规矩说不可以了?” “这……”礼官一时语塞,但下一刻忽然反应过来质问道,“前秦如果要跳别的舞,刚刚报上就行了,为何一开始不报?” 如果事先有别的准备的话,不用说和北魏重了,直接报新的曲名不就行了? “我只是想至少把实情说出来,”嬴抱月环视了一圈身边神情不安的前秦修行者,看着礼官静静道。 “我们前秦的确之前一直在练的是武舞大武乐章,现在临时换舞,有很多东西要调整,”嬴抱月顿了顿看向礼官,“还请大人给我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准备。” 原来这就是她的目的。 “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赵光看着祭台下嬴抱月叹道,“原来如此,是为了争取这个准备时间才说出换舞一事。” 如果连祭舞曲目重了的事都不敢说出来,根本没法要准备时间。 “可是半个时辰够吗?”赵光担忧地看向前秦的队伍,如果李稷猜的是真的,那么前秦这一次根本没有排别的舞。毕竟古周武舞本身就不常见,谁能想到居然会撞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临时换舞,连他都想不出要怎么做到。 练都没练过,要怎么跳?跳什么? “问题不在这,”然而这时李稷在他身边淡淡道,“问题在,这半个时辰她还能不能拿到。” 赵光一愣。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哄堂大笑。 “还准备半个时辰……让我们所有人在这里等前秦修行者跳祭舞?” “要是南楚北魏我搞不好还会等,前秦哪来这么大的脸?” “礼官大人也不会同意吧?毕竟从没听说间隔半个时辰的……” “大家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走了走了回家了……”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前秦修行者神情愈发灰暗,祭台上的礼官嘴角也噙了一丝笑意。 “准备半时辰?”礼官尽量让自己的面容看上去公正不阿,看着嬴抱月等人冷冷道,“初阶大典自诞生之初就没有过中间暂停的前例。” “我说过了,没有前例不代表不行,”嬴抱月淡淡道,“前秦不是不上场,不过是晚半个时辰上场而已。” “晚半个时辰……”男人环视了一圈四周一声冷笑,“公主殿下,就算我等能等,但你看周围的其他人会等么?” 到时候人都走完了,这群人唱独角戏?前秦人不要脸面,他们主办的南楚人还要呢。 “听下官一句劝,”礼官淡淡道,“独角戏唱起来委实不好听,凡事尤其是涉及气运的事不可强逆。” “强撑不过更加丢脸而已。”官员冷冷道。 “可我就是想要逆转,”嬴抱月笑了笑道,“旁观者要不要留下来看祭礼那是他们的事,我们跳不跳是我们的事,从规矩上大人并不能阻止我们。” “你……”礼官正想说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时众人耳边却传来一个清隽的男声。 “蒋大人,你的职责已经履行得足够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众人都愕然抬起头,看着远处高台上的少年。 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这份职责不需要再往下履行下去了,”姬嘉树静静道,“曲目重叠的确是所有人不愿看到的意外,暂停半时辰重新准备不为过。既然没有规矩说不可,那你不得阻拦前秦修行者上场。” “春华君……”被姬嘉树唤作蒋大人的礼官浑身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考官大人你为甚……” 为什么要帮前秦人? “我也一向看重规矩,”姬嘉树淡淡道,“既然没有说不能等,半时辰也不算长,你作甚非要阻拦?道理何在?” 半时辰何止不算长,以准备新舞而言简直短得可怕。何况这么大的地方就算所有人都走,半时辰都走不完。这女子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但这么不算过分的要求,礼官的阻拦却堪称执拗。 如果此事换作南楚北魏或者东吴,姬嘉树很难想像礼官会这么做。 那么这就是没有道理的。 “道理……”礼官瞥了一眼包厢中北寒阁的方向暗自咬牙道,“可这场祭舞根本没人会看,等也没有意义!” “到时候人去场空,丢的还是我们南楚的颜面!” “你……”姬嘉树没想到这一轮初阶大典的礼官如此强硬,而此时周围修行者的议论也甚嚣尘上,祭台下已经有不少人散去,这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然而就在这时。 “人去场空?”祭台下再次响起那个少女的声音。 “如果真的走了,也是这些人没福气,不想见见世面。”嬴抱月笑了笑道。 “你说什么?”那礼官彻底暴躁起来,正想怒吼出声,但下一刻祭台下山林中,却响起一个少女的轻叱。 “这一场祭舞没有意义?不想等?” 山林间,少女神情沉静,声音却振聋发聩。 “你们难道不想见到真正的神灵么?” 祭台上的礼官,高台下迈步准备离开的民众猛地停住脚步,修行者们浑身僵硬。 真正的神灵? 这女子在说什么? 只消一个字眼便能让所有人心生动摇停下脚步。但下一刻有人回过神来。 “真正的神灵……”人群中却再起嘲笑,“这吹牛也要讲程度,腾蛇神至今没有一丝蛛丝马,还真的神灵……谁会相信?” 这女人莫不是说真神会出现? “公主殿下,您说的这些不可能……” “不可能?”而就在这时,祭台上浑身僵硬的礼官看着祭台下的少女抬起头,看着莞尔一笑。 “你们觉得我是谁?” 礼官和众人一愣,包厢中姬清远的心脏险些跳出来。 “我是太祖皇帝血脉,身负大司命林书白的护咒,传言中不死咒的拥有者。” “不死咒……”人群中有人惊呼。如果说前秦公主身上有什么是众人相信且好奇的,那便是嬴氏子孙死不了的传言。 嬴抱月笑了笑道,“腾蛇神只是销声匿迹,又不是彻底没了,别人招不出来,不代表我和堂哥不可以。” 众人看向一边的嬴珣,忽然有些意动。 虽然这女人的话和身份不可信,毕竟女人跳祭舞本身就是对神灵的大不敬了,但正如她所说还有嬴珣这个嬴氏王孙在呢。 说起来以往还没有人看过嬴氏子孙跳祭舞。 众人看嬴珣的目光陡然热切起来。嬴珣浑身僵硬但站直身体任人打量,也没有出言否认嬴抱月的话。 看着嬴珣像是默认的举动,听着眼前少女的话,不少修行者眸光闪烁,一时犹豫了起来。 “这女人还真敢说……”赵光叹为观止,”居然拿这个做赌注……大话已经说下了,这招不来这人准备这么办啊?“ 这万一如果招不来真神,这个女子今日之后定会身败名裂。 嬴珣身为王孙却不会有人把他怎么样。 但此时此刻,她居然就真的这么说了,只为为前秦争取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总之,如果不想错过真神,就留下来看看,其他的随缘吧。”嬴抱月说完向嬴珣招手,准备带前秦修行者们进入祭台边的衣棚中开始准备,但就这时众人身后传来礼官的质问声。 “等等,你们前秦要换的曲目到底是什么!” 众人闻言瞳孔一缩,因为直到现在那个女子居然还没说曲目,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嬴抱月身上。 第二百九十七章 司命 跳什么? 这是现在所有人的问题,也是所有人想不出的问题。 前秦还能跳什么? 虽有重叠的风险,但各国风俗习惯不同,舞目完全撞上的情况极少,于是乎没有哪个国家会排两个祭舞以备不时之需。 看着被礼官问住的前秦人,民众们议论纷纷。 “这还能跳什么?跳古周文舞?” “既然说了选的武舞,就不可能再准备文舞了吧?如果能跳出来,刚刚说舞重了根本就是在撒谎!” “是啊,要是还跳古周舞……这根本就是之前就准备好了的吧?” “凭什么还要别人等他们?”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高台上姬嘉树的脸色不禁严峻起来。 某种意义上,前秦此时已经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 “不好,”祭台下赵光只听身边李稷开口道,“这下前秦连古周六舞都选不了。” “为什么?”赵光瞪大眼睛。 “前秦跳了那么多年文舞,忽然说这次要跳武舞,还说和北魏重了要临时换,”李稷看了他一眼,“如果这时又说要跳文舞,你会怎么想?” “觉得……是在找茬吧?”赵光迟疑道。 下一刻他恍然大悟。 如果前秦再搬出他们的传统曲目,又会被人诟病本来一开始准备的就是这个,什么武舞,什么曲目重叠,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幌子。 曲目重了一事对前秦的伤害,远比赵光当初想的要大,简直堪称一石二鸟。 不,是一石三鸟。 祭台楼梯上对前秦人轻蔑嘲笑的北魏人中,孟诗怔怔看着不远处人群中的那个少女。 出乎意料的选曲,大胆豪迈的舞步,身份成谜的作者,还有圣女许冰清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听到嬴抱月说前秦和北魏曲目重叠的瞬间,孟诗就仿佛明白了什么。 此时她只希望她猜到的那些永远不是真相。 如果是真的,那些编曲和舞步真是来自那名少女,前秦的祭舞情报是真被泄露出了的话。 那么等于北魏是踩着前秦的骸骨,走向了胜利。 这不是一石三鸟是什么。 毕竟前秦编好的舞帮助北魏获得了无上的神启。前秦却不但不能跳大武乐章,现在连跳其传统的古周六舞都受到了限制。 不管怎么挣扎,前方都是一片黑暗。 “这也太难了……”赵光不禁感叹道,“可前秦还有什么能跳的吗?不对……” 端看其他前秦修行者那一脸迷茫绝望,就知道其他人没有主意,根本没得指望。能改变这个局面的,就只有一个人。 赵光看着远方人群中那个少女单薄的背影喃喃问道,“她还有什么会跳的吗?” 这个女子,还能做些什么? 或者说,她还会跳些什么? 看着那个几乎是单枪匹马站在前秦修行者前和南楚礼官对峙的少女,此时所有人都在心中如此问道。 “有。” 而就在这时,包厢里的姬安歌一愣,看向身边忽然开口的兄长。 “大哥,你说什么?”姬安歌睁大眼睛看向身边的姬清远,“你知道殿下还会跳什么?” 姬清远握紧双拳神情复杂。 没错,他知道。 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当然知道她还会跳什么。纵然他从未见过她跳,但他依旧知道她擅长的那一舞,远比古周武舞更能惊艳世间。 因为那是她的舞。 少司命林抱月,最擅长的舞,自然是少司命。 《九歌·少司命》。 如果说姬嘉树能奏出神乐,那么那个女子的舞蹈,便足以被称之为神舞。 可偏偏…… 姬清远的指甲扎入掌心。 可偏偏南楚已经跳了《少司命》。 曲目不能重叠。 仿佛连上天都在和这个女子作对。 谁能想到南楚十年不跳九歌少司命,偏偏这一次跳了少司命祭舞?! 哪怕知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但在这个时候,姬清远都想不出她还能如何选择。 对于这个女子,他还有太多的东西不知道。 “怎么?前秦难道连换舞的曲目还没想好?”而面对前秦队伍的沉默,南楚礼官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瞪着嬴抱月神情不善。 他很清楚前秦人熟悉的那些曲目现在他们都没法选。 “既然连想都没想好,”南楚官员一声冷笑,“前秦准备靠什么,让这些多人在这里等?” 就靠一个神灵会来的大话? 这下可真说不过去。 看来南楚这一次,是连一丝喘息的时间都不准备给前秦了。 众人的目光都紧张起来,等着礼官最后的裁决,姬嘉树咬紧嘴唇,包厢中北魏圣女嘴角腾起笑意。 “既然连曲目都未定,作为礼官,下官不能允许祭礼暂停,”礼官一锤定音,“下官宣布……” “曲目已经定下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清晰的女声,再一次打破了沉默。 话说到一半梗在嗓子里的礼官瞪圆了眼睛,愕然看着面前女子,“定下来了?” 怎么可能? 包厢中姬清远也眸光一怔。 “嗯,没错,”祭台边站在前秦人面前的少女缓缓转过身,直视着南楚礼官的眼睛。 “从一开始,就定下来了。” “那……那是什么?!”考官厉声问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前秦人身上。 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前秦人的脸上一片迷茫。 嬴珣和归辰等人头脑也一片空白。 关于换舞的曲目,嬴珣本以为能得这半时辰进入衣棚后和众人讨论,但没想到南楚礼官连这点时间都不给他们,非逼他们此时作答,他被逼问的实在想不出能跳什么。 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再一次解围。 只是…… “抱月……”嬴珣怔怔看向身边他的堂妹,“你准备跳什么?” 其他前秦修行者也看向嬴抱月,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嬴抱月抬起头却看向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选。 霍湛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个少女的目光浑身一个激灵。 “你……”他这次可没做什么啊! “霍公子,其实你刚刚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微微一笑。 什么话? 霍湛僵住,其他人愣住。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个纯粹的秦人。”嬴抱月看着身边的少年们笑了笑道。 她的师父是南楚人,而她在南楚和东吴交界的森林中被捡到,人生最初也最艰难的时光都是在南楚渡过。 黑与朱,秦与楚。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交融在她的生命里。 “既然古周六舞不能跳,”嬴抱月看向咄咄逼人的南楚礼官,看向身边神情迷茫的前秦人,忽然莞尔一笑,“那让我们来跳九歌吧。” 九歌?! 包厢中姬清远瞳孔微缩,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那个少女抬起头,目光穿过纷纷攘攘的人群,像是在回答一个人的问题般开口。 “不过不是少司命,”少女挺直身躯微微一笑,“而是大司命。” 姬清远浑身一震, 所有人的耳边传来那个少女清澈的声音。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前秦换舞曲目为楚辞九歌第五篇。” “我要跳。” 嬴抱月轻声开口,说出那个乐曲的名字。 “九歌。” “大司命。” 第二百九十八章 乐师 九歌,大司命。 “真的要跳大司命?” 就在前秦和南楚礼官的争执好不容易结束后,祭台边给登场的修行者们换祭服的衣棚中,传出少年们愕然的声音。 衣棚里,嬴珣神情复杂地看向坐在最中间的嬴抱月。 刚刚就在嬴抱月说出换舞的曲目后,他们终于得以进入衣棚准备下一场祭舞,将其他国家修行者愕然的目光甩在外面。 但进来是进来了,之前向礼官要求的半个时辰暂停时间在这个女子的努力下也拿到了。但嬴珣却不知道拿这半个时辰做什么。 半个时辰实在是太短了。 从无到有排出一出祭舞实在是没可能。更别提这个女子选择的祭舞还是前秦人不熟的九歌。 倒也不能说完全不熟,九歌太过有名,众人多少见过一两次。但见过和知道不代表会跳,对前秦人而言就掌握程度上来说和古周文舞差得太远。 “为什么……”嬴珣深吸一口气看向嬴抱月皱眉道,“为什么要选择这一篇?” 虽然霍湛说她已是半个楚人,但嬴珣却很清楚那个女子从小到大都是秦人,按理说他们不会她也不该会。 九歌大司命。 怎么偏偏选了这个? 这个女子真的会跳吗? “为什么……”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道,“因为就剩下这个我最熟悉了。” 少司命祭舞南楚已跳过了,古周六舞不能选,那么她会选择的舞就是这一门了。 世人皆知少司命林抱月最擅长的祭舞是少司命,但现在连这一门祭舞都被人抢先了。 但世人不知道,其实她前世除了少司命祭舞以外,还时不时会跳另一种祭舞。 本属于另一个人的舞。 一切只因为,她有一个不喜欢跳祭舞的师父。 成为神子的修行者,逢年过节或者在一些大型的祭祀活动,总是会被拉上台跳上那么两次,不管等阶有多高,这都是躲不了的差事。 但唯有一个神子例外,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 然而林书白不用跳不是因为她的地位,而是在众人看来她每一次都登台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有人代替她跳。 嬴抱月看向摊在膝头的祭服,嘴角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意。 古时候跳祭舞的舞者常有戴面具的习俗,而她前世长大了之后和师父身材也相仿,所以每当师父闹脾气不愿去跳舞的时候,她就会戴上面具身着国师的祭服,上台去跳本属于大司命的舞蹈。 很多人不知道,他们看过的大司命祭舞,很可能很多就是她跳的…… “主舞的舞我会负责,”嬴抱月抬起头看向面前一团乱麻的修行者们,“而其他人的动作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不用更改动作。” 嬴珣瞪大眼睛,其他人觉得有一股微风吹来。 “不用改动作,只用调整一下顺序。还有队形也要如此。”嬴抱月道,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第一队对到了这个时候到这边去。” “第二队到……”嬴抱月继续道。 嬴抱月静静地书写,而所有人脸上都逐渐浮现出久违的自信。 嬴珣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的眼前居然重组出了另一个群舞。这个舞使用的都是他们之前练过的动作,然而这一切却和他记忆中的大武乐章还有大司命祭舞都不相同。 “你是要……”嬴珣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地上嬴抱月画出的图案,“这是……” “看来堂哥你看出来了,”嬴抱月扔掉树枝,看着他微微一笑。 “事急从权,这的确是大司命祭舞,但更准确地来说,”她笑了笑道,“这更像是古周武舞和大司命祭舞的融合。” “我将它们融合到了一起,”嬴珣听着眼前的少女如此说道,看着地上树枝绘制却无比清晰的设计,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样的话我们所有的人就都能跳了,”嬴抱月道,“至于主舞的部分我是严格按照大司命祭舞来跳的,内容上不会与任何国家重叠。” 大司命祭舞本身就带有杀伐之气,和歌颂战功的武舞其实非常合拍。她其实之前一直很想把两者搭配起来试一下,但她却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场合中第一次试验这个组合。 “大家务必记好我刚刚说的各队的位置和动作,站在第一排的话,一定要昂首挺胸。”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前秦修行者。 “这下,我们准备的一切,终于可以用上了,大家抓紧时间准备吧,”嬴抱月笑了笑道,下一刻将手伸向自己的衣带。 “等等!”嬴珣瞳孔一缩,“你要干什么?” “换祭服,”嬴抱月抬起头奇怪地问道。 嬴珣扶额。因为初阶大典之前没有其他女人参加过,衣棚自然不可能是男女分开的。看着周围僵硬的其他前秦修行者,他只觉这份刺激感真是了不得。 此时他们的祭服和之前准备的那一份武器都已经由专人送到,嬴珣无奈地抓住嬴抱月的手。 “堂妹,让我们男人先换吧,我们换完了出去后,你最后换可以么?” 嬴抱月笑了笑,随后点头,“当然可以。” “那我是不是先出去一下比较好?” “请你务必这么做。”嬴珣深吸一口气道。 嬴抱月点头,随后走出衣棚。而捕捉到她的身影,远处高台上的姜元元看向身边之前一直僵硬成一座雕像的姬嘉树哈哈笑起来。 “你未婚妻出来了,放心,衣裳可一件没少。” 刚刚他就开了句前秦公主这时是不是在和那一群人一起换祭服的玩笑,姬嘉树险些走下高台,看而此时看着远方的人影姬嘉树回过神来。 “不过她还没换上祭服啊,”姜元元道,“看来是准备留这丫头最后换了,我还没怎么见过女人的祭服模样。还真想看看。” 而就在这时,换好衣服的前秦修行者们一个个走出衣棚,而看到他们握在手上的东西时,所以人惊讶地睁大眼睛。 “嗯,这是……” “这是……戈?” 看着握在前秦修行者手中的长戈,姬嘉树顿时想到了嬴抱月唱过的那首《秦风》。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前秦修行者原本的确是打算跳武舞的。 但就在前秦休息者的打扮引起众人热议的时候,人们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谁来奏乐?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博弈 “话说……前秦打算找什么人奏乐?” “倒是带了那么多乐师过来,但你看那些人的脸色……” 祭台边的民众们看着站在执戈而立的前秦少年们,对他们身后的一群乐师指指点点。 “前秦带来的这些乐师大抵是用不了吧?”赵光站在祭台下,看着那些面露难色的前秦乐师们道。 李稷点了点头。 他静静看着不远处,嬴珣站在一个领头模样的老乐师面前比划了许久,但那个老乐师却只是脸色灰败地摇头。 他如果想听能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此时此刻他不用听也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恐怕是前秦带来的那些乐师奏不出那个女子想要的祭乐。 既然跳的不是原来准备的舞,那么原来准备的乐师自然也是用不上了。 更何况祭乐不是什么人都能奏的。尤其是九歌这样地位卓绝的南楚祭乐往往并不外传,南楚以外的乐师别说演奏,连真正的乐谱都难拿到手。 “既然祭舞换了,乐师也得换。”李稷静静道。 虽说秦曾富有四海,可就算前秦的乐师中有人能奏九歌,但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上场,也绝不可能达到能比赛的程度。 有南楚北魏珠玉在前,尤其是南楚姬嘉树还奏出了那般水准的神乐,前秦跟在后面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尤其是还在让众人等了这么长时间的情况下,看着周围面露焦躁的民众和修行者,李稷眸光微深。 等待会让人心生莫名的期待,而在这样积攒的期待下,前秦祭舞中若出现任何一丝纰漏都会被抓着不放。 更何况是作为祭舞的另一半的祭乐。 “如果那丫头真的想跳九歌大司命,”赵光感叹道,“比起他们带来的这些乐师,用乐棚里的那些南楚御用乐师还更靠谱些。” 毕竟是九歌。 “不过……”赵光微微耸了耸肩,“就不知道这些南楚乐师会不会尽心尽力为前秦人演奏了。” 事实上听到嬴抱月开口说要跳九歌之后,南楚的修行者们顿时义愤填膺,十个有九个都觉得这个女子要玷辱了这一曲名舞。 “前秦人居然想跳九歌……”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花瓶公主她跳得好吗?” “这可真是奇怪,明明许冰清一个北魏人不也跳过少司命祭舞么?”赵光皱起眉头,“这些人怎么就只针对她?” “许冰清跳的不是祭舞。”而就在这时李稷忽然开口道。 赵光一怔。 “那舞招出神来了么?”李稷淡淡道。 “这倒是……的确没有。”赵光闻言一愣,如实开口。 “北寒阁里的舞不能招神,不能祭天,不会和他国一分高下,更不会算作初阶大典的成绩。” 李稷淡淡道。 换言之,北魏圣女许冰清的舞就只能看看而已。 好与不好,再怎么捧着,也不过是一场表演,不会对修行界构成什么威胁。 但那个少女不一样。 她从始至终,就不一样。 “可前秦这下……到底找什么人奏乐呢?”赵光闻言喃喃道。 被李稷这么一说他忽然也很想看这个女子的祭舞。北魏圣女所谓的“祭舞”都能找来全大陆最好的乐师,这个女子的祭舞如果无人伴奏,实在是太不公平。 只不过赵光也只能想想,针对前秦的这摊水太混,他那点子奏乐水平也登不上台面,实在是做不了什么。 不过说起奏乐他忽然一愣。他的确不擅长音律,但他身边有个……几乎什么都会的人在。 “二哥……”赵光张了张口正想开玩笑地提起这事,却只听身边男人忽然开口。 “想知道前秦打算找什么人奏乐,直接问一下不就行了。”李稷淡淡道。 “啥?”赵光闻言一愣,总觉得这话说的有点不对劲…… 但下一刻他身边的人说完居然就转身,向祭台边的衣棚走去。 “二哥?”赵光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兄长今日是被掉包了么? 李稷回过头,青铜面具里漆黑的眸子静静看了他一眼,“我去问一下。” “与其在这东猜细想,不如直接问。” 前秦修行者尚未登台,不过是去问一下祭乐的奏者。 “算不得什么大事。”李稷淡淡道。 不,你居然会去问这就是件大事了……赵光心道。以李稷的境界他甚至能和人隔空交谈,只是问个问题哪里就需要亲身过去了? 赵光担心的不是李稷去问什么意向,而是…… 而此时不等他说些什么,李稷已经重新转身向前秦人那边走去。赵光死死盯着那李稷袖子里的手,努力想从里面辨认那人是不是握着笛萧或是埙什么的。 但瞪得眼都酸了,赵光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只要他那个兄长想,他甚至可以空手奏乐。 只是……赵光静静凝视着李稷的背影。那个几乎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兄长,居然真的……想为那个女子奏乐吗? 赵光正想叫住李稷,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有一道目光投到他身上,不,更准确地来说是投到正在往衣棚走去的李稷身上。 赵光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看向这边的姬嘉树,头皮有些发麻。 姬嘉树的打量的确让他牙疼,但赵光却本能地觉得他感觉到的那道目光,并不是来自于姬嘉树。 刚刚那道目光更加冰冷隐秘甚至有些阴毒,远没有姬嘉树那般坦荡。 赵光顺着刚刚感觉到的方向望去,在看到那个方向上的人时微微一愣。 “北魏……”他还没说完,这时一阵喧嚣忽然从前秦那边传来。 赵光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发现是李稷已经走到了前秦人面前。 前秦的少年们此时已经都换上了一套上下皆黑的祭服,这便是崇尚祭礼从简的秦国的礼服,名唤袀玄。 袀玄是纯玄色的纯黑深衣,这让前秦人此时看上去黑压压一片,身着粗布衣的李稷走到这片黑色前就格外扎眼。 所有的少年都已经走出了衣棚,但刚刚在外面的那个女子却不在,想也知道嬴抱月此时应该进去更衣了。 他这个二哥找的这个时机实在是…… 李稷不做什么就算,一旦开始便干脆神速,居然在他胡思乱想这段时间就已经走到了衣棚外。 “你是……”站在一群提高警惕的黑衣少年内,嬴珣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戴着面具的男人皱起眉头。 这个面具实在是太好认,哪怕只在国师府里见过一面。 “东吴继子的护卫?”嬴珣皱眉问道,“有何贵干?” 他国修行者此时都对前秦避之不及,这人为什么会过来?不过东吴作为也无法招来神启的国家,这一场倒是和前秦同病相怜,但嬴珣实在想不出这人这时来作甚。 而这时。 “我找她。”李稷道。 第三百章 神舞 嬴珣更没想到。 这个身份成谜的男人说话如此言简意赅。 即便和这人不熟,这个“她”是谁一听就能明白。 但这两人又有什么交集? 区区一个东吴护卫,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东吴继子有什么要事? 嬴珣眉头皱得更紧,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位公子你说要找谁?” “前秦公主,”李稷静静道,“嬴抱月。” 嬴珣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此时距离礼官所限制的半个时辰时间已经近了,他不想和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纠缠。 “这位公子,舍妹正在更衣,在下不会允许任何男人靠近,”嬴珣凝视着男人面具下少见的漆黑瞳仁冷冷道,“不管东吴有什么要事,我们前秦马上就要登台了,你还是等……” “外面什么人?”就在这时衣棚内却传来一个女声。 “这个气息……”嬴抱月坐在衣棚内隔着衣棚问道,“是李稷吗?” 李稷点了点头。 嬴珣愕然看着这个明知说话人看不到还对着空气点头的人。 而衣棚的少女还居然真能从一阵沉默中知道他是谁。 “居然真的是你。”嬴抱月在衣棚内笑了笑道,“堂哥,我差不多已经换完了,让他进来吧。” 差不多已经换完了…… 嬴珣和一边的归辰脸色一黑,实在不知道嬴抱月换完的标准是什么,但眼前这个戴面具的男人不知是不在意还是不懂得察言观色,闻言从他们身边绕开,走向衣棚。 “你……”嬴珣愕然。 衣棚内传来嬴抱月的声音,“堂哥,别担心,没事的。” 到底哪里没事了? 嬴珣之前就有听闻东吴继子和贴身护卫也寄住在清安院中,他那时还没在意,此时看来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没事吗? 李稷走入衣棚内,将前秦人打量的视线关在门外,抬头看向坐在空荡荡衣棚中的少女。 下一刻,他微微一怔。 只因坐在木墩上的那个少女,已经换上了祭服。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她的模样。 她说的没错,她的确已经换的差不多了,祭服已经全部穿好,正在弯腰穿鞋。 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嬴抱月直起身来看向静静站在门边的李稷。 “你来了,”她笑了笑问道,“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李稷顿了顿道,“只是赵光刚刚在问,前秦找好奏乐的乐师了么?” “赵光他?”嬴抱月愣了愣,“谢谢他那么关心。” 不过前秦都要上场了,这时候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吗?只要他们上场,马上也就知道了。 是啊,他觉得没什么意义…… 衣棚外,眼睁睁看着李稷走进去的赵光心道。 但有人可能不这么觉得。 “所以找好了么?”李稷淡淡道。 “没有,”嬴抱月摇了摇头,“不过只要有人奏乐,是谁其实我无所谓。” 就算没声她也能跳,不过其他前秦修行者可能会抓不好节拍,还是要有个能出声的。 李稷闻言眸光一凝。 如果有优秀的祭乐,不但舞者省力,还能凭借着祭乐拿到高分招来神启,这明明是一条更轻省的捷径。 南楚之前就是如此做的。 但她说她不在意。 “所以等下准备就麻烦乐棚里的那些乐师了,”嬴抱月笑了笑道。 “是么,”李稷淡淡道,“这倒也是可以。” “嗯,”嬴抱月点头,“你可以让赵光不用担心了。” 说完她站起身,准备将没穿完的鞋穿上,李稷微微吸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开,但就在这时他眼角捕捉到一丝暗光,瞳孔一缩。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李稷猛地转身,只见一个黑影向嬴抱月扑去,向那个女子的脸庞扬起的利爪,闪烁着淬毒般的寒光。 那个黑影身上没有丝毫修行者甚至活人的气息,所以事先连他都没有察觉。 对她而言也是一样,但那个女子的反应速度堪称极快。 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嬴抱月赤足猛地后退一步,躲过了专门瞄准她的脸的利爪。 爪? 一击不中,那黑影身形一定,棚内两人愕然看着眼前的黑影。 那黑影有半人高,极其灵活。 只是不是个人。 “这是……”嬴抱月怔然道,“猴子?” 刚刚突然向她扑来的正是一只通体纯黑的猿猴,此时攀在衣棚中的柱子上,看她的目光极为不善。 这不是动物天生的眼神。 “居然是……”这时李稷闭了闭眼睛,调动全身真元伸出一只手,嬴抱月一怔肉眼可见梁上的猴子目光变得恐惧起来。 下一刻黑影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想向嬴抱月冲来但又好像顾忌着什么。而下一刻,它忽然从梁上冲下,在冲向嬴抱月的途中看到李稷的手再次惊恐一个尖叫猛地换了一个方向,却正好扑到嬴抱月刚刚穿鞋的地方,愣了一瞬黑影忽然抱起地上的鞋就跑! “我的鞋……”嬴抱月彻底愣住,看着那个黑影像是被什么驱赶一般,从衣棚中一个咬出洞中抱着她的鞋拼命钻了出去。 这个黑影没有攻击成功她的脸,却像是表功一般一把掳走了她的鞋。 嬴抱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稷同样愣住,衣棚中陷入诡异的沉默。下一刻他看向嬴抱月踩在地上的赤足,闭了闭眼睛,“你有别的鞋吗?” 嬴抱月摇了摇头。 “那先找别人借一双……”说到一半他一时语塞,祭台附近都是男子,但她的脚显然比男子要小。 “我去追,”李稷似是也没料到如此情况,看着梁上的洞深吸了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衣棚外传来了祭礼即将开始的钟声。 “来不及了。”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赤足向衣棚外走去。 “赤脚就赤脚的吧,”李稷看着那个女子如此说道,说完大步走出了衣棚。 而衣棚外,众人为之一静。 原本喧闹嘲讽议论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 钟声响起,高台上的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看着那个身着祭服的女子,静静登上祭台。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盛装,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子的祭服。 和周围衣着纯黑的少年们不同,那个少女通体玄黑的祭服上,点缀有红色的衣带。 黑与朱,秦与楚。 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庄重又美丽得不可思议。 祭台边乐棚里的乐师们都看呆一瞬,险些忘了刚刚上面的交代。下一刻才勉强出声,说出刚刚准备好的一切。 “什么?南楚乐师拒绝给前秦修行者奏乐?” 听着耳边官员的汇报,姬嘉树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祭台下李稷袖中的拳头紧紧握起。 原本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民众们顿时再一次炸开。 就在前秦修行者有模有样地登台后,南楚乐棚里的乐师却忽然宣布不愿为秦人奏乐。 这一次又一次到底是要做什么? 嬴珣绝望地看着乐棚里义愤填膺的南楚乐师们,只觉今日有人是想对他们赶尽杀绝。 “前秦这下是彻底完了……” “这还能找谁……” “只有南楚人才能奏九歌!” 众人议论纷纷,场面再次混乱。 “抱月,我们……”嬴珣看着不知为何若有所思的嬴抱月艰难地开口,然而就在这时,他只见眼前的女子忽然一笑。 “只有南楚人才能奏九歌?那倒是还有一位合适的乐师人选。” “谁啊?”台上台下所有人瞪大眼睛。 包厢中姬清远忽然一怔。 嬴抱月忽然起身走到祭台的边缘,面向一个方向,看向那个少年。 两人四目相对。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 看着那个少女看向他微微一笑,“南楚春华君,你愿意为我们奏乐吗?” 第三百零一章 秦楚 听到嬴抱月的话,所有人都愣住,下一刻四周爆发出今日最大的声浪。 这一届初阶大典进行到今日,众人也算是见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但没想到每一次都还有更惊人的事发生。 “什么?让春华君为他们奏乐?” “开什么玩笑?春华君可是楚人,还是考官,这女人在想些什么?” “前秦人做什么梦呢?!”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姬嘉树还没有开口,但之前对嬴抱月等人多加阻拦的礼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失笑地看着嬴抱月道,“公主殿下,您刚刚说什么?” “让春华君奏乐?春华君可不是乐师,容不得你们这些人呼来喝去!”礼官说着说着愤怒起来,“春华君是初阶大典的考官,可不是给你们……” “嗯?”然而听到他的话,嬴抱月却没有看他。 “考官不能为考生奏乐?” 她注视着远方下一刻闻言一笑。 “可刚刚是谁来着,说考官为考生奏乐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言一出,原本乱成一锅粥的祭台下骤然一静。 高台上的姜元元闻言险些笑出声,姬嘉树神情古怪,站在高台角落的季二神情更是有些一言难尽。 原本质疑这一切的人们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因考官为考生奏乐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句话,是刚刚国师府下人季二带来的消息。 也就是说,这句话是南楚国师姬墨说的。 包厢中姬清远目光微妙。 他的父亲为了逼他那个弟弟破格为南楚奏乐,把考官能搀和进的这件事变得正当,但此时反而被这个少女利用。 “还是说,南楚国师这句话,原来不是为所有的考生说的,而只是为南楚的修行者说的?” 这…… 也许那位国师大人本意的确如此……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不能这么说。 毕竟南楚想让考官为其奏乐可以,别的国家就不可以,这双标得未必太明显。 高台上姜元元眯起眼睛。 有南楚之前那一出在前,如果他们南楚人不想出门被戳断脊梁骨,就不能否认考官都能帮考生奏乐。 但这件事,还剩下一个转机。 那就是姬嘉树的意志。 原本对前秦义愤填膺的人们的视线顿时都转到了姬嘉树身上。 “况且我们从未对春华君呼来喝去,”而这时嬴抱月对着礼官再一次开口,她静静道,“小女只是在询问姬公子的意见。” 姬嘉树的意见。 一切都只剩下姬嘉树的意见。 站在祭台上的那个少女神情沉静,周围的民众议论纷纷,高台上的姬嘉树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别担心,春华君怎么会为前秦人奏乐……” “是啊,南楚人居然为前秦人奏乐,这传出去可不好听,毕竟南楚和前秦可是水火不容啊!” 水火不容。 姬嘉树目光闪烁。 这是曾经形容秦楚关系的一个词。 众人皆知,楚人尚赤,赤有火德,而秦人尚黑,黑有水德。 作为曾经最有资格争夺大陆霸主的两个国家,秦与楚的关系一直势如水火。上一代本为楚人却为秦人效力的大司命林书白的存在也让秦楚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 总之,虽然道理上姬嘉树身为考官能为考生奏乐,但从秦楚之间的关系出发,此时如果他为秦人奏乐,毫无疑问会被南楚人视作叛徒。 南楚人紧张地注视着高台上的姬嘉树,然而高台上的那个少年却只是静静凝视着远处祭台上的前秦队伍,下一刻他却忽然做出了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姬嘉树微微吸了一口气,走下了高台。 孤身一人,向祭台走去。 这一幕宛如之前他为南楚奏乐之时的重演,祭台周围的民众纷纷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春华君?” “不会吧?难道是鬼迷心窍了?” “春华君真要为秦人奏乐?” “嘘!别瞎说,春华君还什么都没说呢!” 但就在这些质疑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声音,有人低声提到,“话说这前秦公主和春华君不是有婚约么……那这奏乐也不是不可能罢……” 但这个声音被其他的声音盖下。 纵然民众和修行者多有不解和震惊,但就在姬嘉树向祭台走来之时,所有人却依旧自发地散开,给他让开一条道路。 “不愧是春华,”高台上姜元元笑道,看向一边的梦阳先生,“话说主考大人居然不阻止他么?” “那孩子自有分寸,”梦阳先生睁开眼睛,“况且他还不是没答应么。” 姬嘉树的确还没答应,看着一步步向祭台走去的少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准备做些什么。 包括祭台上忐忑的前秦修行者们。 姬嘉树静静登上祭台向站在边缘的嬴抱月走去,而就在这时南楚礼官忽然挡在二人之间。 “春华君,还请谨言慎行。”礼官冷冷道,“水火不容,秦与楚之间不能相容,楚人也不能助长秦人的……” “水火不容吗?”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笑了一声。 “虽然不知这位大人为何如此激动,”嬴抱月笑了笑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修行者们道,“但南楚现如今还坚持水火不容这个说法,是不是有些奇怪?” “如果真的水火不容的话,那我是什么?”嬴抱月淡淡道。 在她面前站定的姬嘉树微微一怔,其他人正大放厥词的修行者们一愣。 “谁还记得我是个和亲公主来着?”嬴抱月忍不住失笑道。 虽然这个婚约不是她的本意,前秦的这场和亲像是一场笑话,但是…… “我还在南楚一天,我的这个身份就是秦楚相融的证明,”嬴抱月笑了笑道。 都和亲了民众还扯什么水火不容,某种意义上能看出嬴晗日和亲举动的失败,但退一万步。 虽然这份和亲名存实亡,但这名还在呢。 “我还没死呢。”嬴抱月道。 周围原本义愤填膺的南楚修行者猛地一愣,寒意从脊梁蹿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道理一旦被点出,就难以反驳。 包厢中北魏圣女长长的指甲扎入掌心。 原本以为要冒着无数争议和指责才能走到她的面前,却没想到她自己出手就解决了这些争吵。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挡在他和嬴抱月之间的礼官,“大人,可以让一下么?” 礼官脸色有一丝惨白,随后僵硬地让开一步。 “你……真的希望我来奏乐吗?”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问道。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什么不愿意的,南楚都已经奏了,哪怕为了公平他也不会拒绝,但他的乐真的可以吗? 只有他一人真的够吗? 这种攸关生死的斗争前秦人真的敢相信他么? 嬴抱月笑了笑上前一步。 “我以前听过一次,你吹的很好听。” 姬嘉树微微一怔,听着那个少女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那个少女的气息离开他的耳朵,对他微微一笑。 “你愿意,帮忙吗?” 姬嘉树静静看着她,下一刻点头。 “好,”他说道。 第三百零二章 魂灵 姬嘉树从未想到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演奏九歌大司命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握紧手中短笛再一次走入乐棚之中,而乐棚内其他方才拒绝奏乐的乐师都愕然看着他。 “我不会要求诸位一定要配合我,”面对他们的眼神,姬嘉树只是淡淡开口。 祭乐之宏大本不是一人之力能完成,但他也知道这些乐师拒绝奏乐的背后还有别的势力的插手,哪怕是他也没法强迫他们奏乐。 他能做到的,就是自己尽力。 “哪怕只有我一只笛子,我也会把乐章奏完,”看着棚中人,姬嘉树静静道。 随后他简单地介绍等下准备奏的乐章和他准备怎么奏,不等众人回答就静静走向乐棚的一个角落,留下乐师们神情复杂面面相觑。 但自始自终没人说要一起奏乐。 乐师人还算少,姬嘉树抚摸着手中短笛。虽然有那个少女的和亲言论在前,但他为前秦奏乐肯定还是会引起巨大的争议,外面此时恐怕已经沸反盈天,他一支笛子的声音也不知道够不够。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将短笛横到唇边,但就在这时,他忽然一愣。 只因这时他忽然发现,外面,并没有传来他预想之中的那些吵闹过头的声音。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祭台。 下一刻他微微一怔。 乐棚外的确非常安静。但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在于,之前站在祭台边缘的那个少女走向了祭台中央。 祭台中央的位置比四周要稍微高一些,而此时此刻。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正式登上了祭台。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祭礼最后一场,前秦!” 伴随着礼官不甘愿的声音,众人战最后一战的钟声终于敲响。 那个少女带着前秦的队伍一路走上这个祭台就不知粉碎了多少个阴谋,而就在这时,她终于走向中央。 前秦的队伍总共分为八队,每个队伍都维持着自身的阵形,那个女子站在中央,显然是这一场祭舞的主舞。 而台上每一个修行者的手中,都握着兵器。 但和北魏显得有些杂乱无章长矛长戟混杂的场面不同,前秦的修行者几乎全都是手执统一式样的长戈,一眼望上去格外庄重整齐。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少年们浑身上下纯黑的祭服,手执高大沉重的戈分散在四周,宛如守护那个女子的骑兵。 但那个女子,却绝不是被守护的公主。 几乎是伴随着嬴抱月的脚步,原本祭台下滔滔不绝的人们,忽然渐渐安静下来。 当那个少女登坛之后。 整个世界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她的每一步,什么都在悄悄改变着。 周围静极了。 这是姬嘉树从未有过的神奇的体验。 而只看周围民众的反应,这份影响力不光是针对修行者,而是影响到了所有人。 即便是高阶修行者都很难形容此时这个宛如时间停止的感受。连空气都仿佛变得厚重起来。 姬嘉树看着那个女子一步步登上祭台的最中央,少女的赤足踩在青石的台阶上,看得他微微一怔。 这时他才发现,她居然没有穿鞋。 而她像是事先就计算好了所有的时机,就在她走到祭台最中央之时,正式开始的钟声正好敲响。 下一刻,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乐棚中传出第一声笛音。 然而和南楚之前的九歌少司命不同,这一次,只有笛音。 没有钟鼓相伴,没有金石之音。 干干的,单调的,一声又一声,在祭台上盘旋。 纵然笛声再高明,但和九歌大司命原本众乐齐鸣的恢弘乐章比起来,气势实在难以达到。乐棚中尴尬枯坐就是没有动手动嘴的乐师们,见此有人眼中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就算春华君名声再外,但奏乐可不是修行,这种大型的组乐一个人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但就在众人幸灾乐祸之时,乐棚里笛音没有断绝,在其响彻天空第三声之时,众人忽然仿佛听到一声金石之音! 似鼓非鼓,却更加清脆。 不可能! 根本没有人击鼓! 乐棚里的乐师们愕然看着同样神情震惊的鼓手,而下一刻众人耳边再一次传来“咚”的一声! 人们闻声看去,却发现不是谁奏的乐,而是前秦修行者中长戈齐齐跺在地上的声音。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 就在这样的跺出来的金石之音中,那个少女动了。 赤玄两色的祭服上下翻飞,姬嘉树在得知前秦跳武舞之时原本以为那个女子会选择轻灵的剑,但就在这时却发现,明明作为主舞有着最大幅度的动作,这个女子居然和周围一样,拎着一把长长的戈。 而就在这时,那明明应该无比沉重的长戈在那个少女的手中高高升起,直指天空! 天宫大门大开,漆黑的长戈在那个少女的手中仿佛乘驾起一团团连接的黑云,去迎接自天上盘旋降临的大司命。 “君回翔兮?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前秦少年们随之高唱,手中长戈两两相对,气势热烈奔放,而笛声也在这时迅速加快,长戈的碰撞声,笛声的激荡声交织在一起,融合成豪迈的篇章。 “这简直是……”包厢中姬清远凝视着高台上的这一幕。 祭台上的前秦人仿佛什么都没有,连乐师都只有姬嘉树一人出声,但就在这样单人音乐不够丰富的情况下,一切却还如此热烈。 而就在这份热烈之中,姬嘉树居然还发现了杀伐之气。 “这是……”他愕然出声,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乐章的名字。 那个少女居然把大武乐章和九歌大司命融到了一起。 刚刚那一阵鼓声,就是第一步,是大武的第一章。 在开端后,又进入了大司命乐章中。 大司命原本在楚国是掌管“死”的神。与掌管“生”的少司命是相对。在楚人的眼中,那是令人敬畏的神,又是众位神女所求之不得的爱人。 在前秦修行者浑身漆黑长戈的身影中,人们仿佛看到了魂灵在期盼跃动的力量。 众人手中的长戈飞舞,但没有谁的长戈有那个女子的幅度大,下一刻伴随着一声轻啸,嬴抱月手中长戈撒出一片寒光! 第三百零三章 祭舞 (内含防盗章节,一个小时后替换) 陌上已黄昏。 但就在天地之间阴与阳交界之时,那个女子手中长戈的寒光成为刺破那道界线最明亮的亮光。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 乘清气兮御阴阳。 已经不需要前秦少年们的唱和声,对于九歌无比熟悉的南楚民众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喃喃开口。 有低哑的吟唱声从祭台下四处响起。 四面楚歌。 在经历一天的祭舞和数场交锋,所有人本该都看得疲倦,对前秦的祭舞本来也没有什么兴趣,但就在这个时刻,却无法将目光从那群人,从那个女子身上移开。 一个人的舞蹈在他人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这本是一句不可思议又难以相信的话。 姬清远之前一直无法理解,明明是这么转瞬即逝的东西,为什么有人会足足记上十年。 (后为防盗) 祭乐之宏大本不是一人之力能完成,但他也知道这些乐师拒绝奏乐的背后还有别的势力的插手,哪怕是他也没法强迫他们奏乐。 他能做到的,就是自己尽力。 “哪怕只有我一只笛子,我也会把乐章奏完,”看着棚中人,姬嘉树静静道。 随后他简单地介绍等下准备奏的乐章和他准备怎么奏,不等众人回答就静静走向乐棚的一个角落,留下乐师们神情复杂面面相觑。 但自始自终没人说要一起奏乐。 乐师人还算少,姬嘉树抚摸着手中短笛。虽然有那个少女的和亲言论在前,但他为前秦奏乐肯定还是会引起巨大的争议,外面此时恐怕已经沸反盈天,他一支笛子的声音也不知道够不够。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将短笛横到唇边,但就在这时,他忽然一愣。 只因这时他忽然发现,外面,并没有传来他预想之中的那些吵闹过头的声音。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祭台。 下一刻他微微一怔。 乐棚外的确非常安静。但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在于,之前站在祭台边缘的那个少女走向了祭台中央。 祭台中央的位置比四周要稍微高一些,而此时此刻。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正式登上了祭台。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祭礼最后一场,前秦!” 伴随着礼官不甘愿的声音,众人战最后一战的钟声终于敲响。 那个少女带着前秦的队伍一路走上这个祭台就不知粉碎了多少个阴谋,而就在这时,她终于走向中央。 前秦的队伍总共分为八队,每个队伍都维持着自身的阵形,那个女子站在中央,显然是这一场祭舞的主舞。 而台上每一个修行者的手中,都握着兵器。 但和北魏显得有些杂乱无章长矛长戟混杂的场面不同,前秦的修行者几乎全都是手执统一式样的长戈,一眼望上去格外庄重整齐。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少年们浑身上下纯黑的祭服,手执高大沉重的戈分散在四周,宛如守护那个女子的骑兵。 但那个女子,却绝不是被守护的公主。 几乎是伴随着嬴抱月的脚步,原本祭台下滔滔不绝的人们,忽然渐渐安静下来。 当那个少女登坛之后。 整个世界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她的每一步,什么都在悄悄改变着。 周围静极了。 这是姬嘉树从未有过的神奇的体验。 而只看周围民众的反应,这份影响力不光是针对修行者,而是影响到了所有人。 即便是高阶修行者都很难形容此时这个宛如时间停止的感受。连空气都仿佛变得厚重起来。 姬嘉树看着那个女子一步步登上祭台的最中央,少女的赤足踩在青石的台阶上,看得他微微一怔。 这时他才发现,她居然没有穿鞋。 而她像是事先就计算好了所有的时机,就在她走到祭台最中央之时,正式开始的钟声正好敲响。 下一刻,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乐棚中传出第一声笛音。 然而和南楚之前的九歌少司命不同,这一次,只有笛音。 没有钟鼓相伴,没有金石之音。 干干的,单调的,一声又一声,在祭台上盘旋。 纵然笛声再高明,但和九歌大司命原本众乐齐鸣的恢弘乐章比起来,气势实在难以达到。乐棚中尴尬枯坐就是没有动手动嘴的乐师们,见此有人眼中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就算春华君名声再外,但奏乐可不是修行,这种大型的组乐一个人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但就在众人幸灾乐祸之时,乐棚里笛音没有断绝,在其响彻天空第三声之时,众人忽然仿佛听到一声金石之音! 似鼓非鼓,却更加清脆。 不可能! 根本没有人击鼓!祭乐之宏大本不是一人之力能完成,但他也知道这些乐师拒绝奏乐的背后还有别的势力的插手,哪怕是他也没法强迫他们奏乐。 他能做到的,就是自己尽力。 “哪怕只有我一只笛子,我也会把乐章奏完,”看着棚中人,姬嘉树静静道。 随后他简单地介绍等下准备奏的乐章和他准备怎么奏,不等众人回答就静静走向乐棚的一个角落,留下乐师们神情复杂面面相觑。 但自始自终没人说要一起奏乐。 乐师人还算少,姬嘉树抚摸着手中短笛。虽然有那个少女的和亲言论在前,但他为前秦奏乐肯定还是会引起巨大的争议,外面此时恐怕已经沸反盈天,他一支笛子的声音也不知道够不够。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将短笛横到唇边,但就在这时,他忽然一愣。 只因这时他忽然发现,外面,并没有传来他预想之中的那些吵闹过头的声音。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祭台。 下一刻他微微一怔。 乐棚外的确非常安静。但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在于,之前站在祭台边缘的那个少女走向了祭台中央。 祭台中央的位置比四周要稍微高一些,而此时此刻。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正式登上了祭台。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祭礼最后一场,前秦!” 伴随着礼官不甘愿的声音,众人战最后一战的钟声终于敲响。 那个少女带着前秦的队伍一路走上这个祭台就不知粉碎了多少个阴谋,而就在这时,她终于走向中央。 前秦的队伍总共分为八队,每个队伍都维持着自身的阵形,那个女子站在中央,显然是这一场祭舞的主舞。 而台上每一个修行者的手中,都握着兵器。 但和北魏显得有些杂乱无章长矛长戟混杂的场面不同,前秦的修行者几乎全都是手执统一式样的长戈,一眼望上去格外庄重整齐。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少年们浑身上下纯黑的祭服,手执高大沉重的戈分散在四周,宛如守护那个女子的骑兵。 但那个女子,却绝不是被守护的公主。 几乎是伴随着嬴抱月的脚步,原本祭台下滔滔不绝的人们,忽然渐渐安静下来。 当那个少女登坛之后。 整个世界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她的每一步,什么都在悄悄改变着。 周围静极了。 这是姬嘉树从未有过的神奇的体验。 但现在他 第三百零四章 相思 (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祭乐之宏大本不是一人之力能完成,但他也知道这些乐师拒绝奏乐的背后还有别的势力的插手,哪怕是他也没法强迫他们奏乐。 他能做到的,就是自己尽力。 “哪怕只有我一只笛子,我也会把乐章奏完,”看着棚中人,姬嘉树静静道。 随后他简单地介绍等下准备奏的乐章和他准备怎么奏,不等众人回答就静静走向乐棚的一个角落,留下乐师们神情复杂面面相觑。 但自始自终没人说要一起奏乐。 乐师人还算少,姬嘉树抚摸着手中短笛。虽然有那个少女的和亲言论在前,但他为前秦奏乐肯定还是会引起巨大的争议,外面此时恐怕已经沸反盈天,他一支笛子的声音也不知道够不够。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将短笛横到唇边,但就在这时,他忽然一愣。 只因这时他忽然发现,外面,并没有传来他预想之中的那些吵闹过头的声音。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祭台。 下一刻他微微一怔。 乐棚外的确非常安静。但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在于,之前站在祭台边缘的那个少女走向了祭台中央。 祭台中央的位置比四周要稍微高一些,而此时此刻。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正式登上了祭台。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祭礼最后一场,前秦!” 伴随着礼官不甘愿的声音,众人战最后一战的钟声终于敲响。 那个少女带着前秦的队伍一路走上这个祭台就不知粉碎了多少个阴谋,而就在这时,她终于走向中央。 前秦的队伍总共分为八队,每个队伍都维持着自身的阵形,那个女子站在中央,显然是这一场祭舞的主舞。 而台上每一个修行者的手中,都握着兵器。 但和北魏显得有些杂乱无章长矛长戟混杂的场面不同,前秦的修行者几乎全都是手执统一式样的长戈,一眼望上去格外庄重整齐。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少年们浑身上下纯黑的祭服,手执高大沉重的戈分散在四周,宛如守护那个女子的骑兵。 但那个女子,却绝不是被守护的公主。 几乎是伴随着嬴抱月的脚步,原本祭台下滔滔不绝的人们,忽然渐渐安静下来。 当那个少女登坛之后。 整个世界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她的每一步,什么都在悄悄改变着。 周围静极了。 这是姬嘉树从未有过的神奇的体验。 而只看周围民众的反应,这份影响力不光是针对修行者,而是影响到了所有人。 即便是高阶修行者都很难形容此时这个宛如时间停止的感受。连空气都仿佛变得厚重起来。 姬嘉树看着那个女子一步步登上祭台的最中央,少女的赤足踩在青石的台阶上,看得他微微一怔。 这时他才发现,她居然没有穿鞋。祭乐之宏大本不是一人之力能完成,但他也知道这些乐师拒绝奏乐的背后还有别的势力的插手,哪怕是他也没法强迫他们奏乐。 他能做到的,就是自己尽力。 “哪怕只有我一只笛子,我也会把乐章奏完,”看着棚中人,姬嘉树静静道。 随后他简单地介绍等下准备奏的乐章和他准备怎么奏,不等众人回答就静静走向乐棚的一个角落,留下乐师们神情复杂面面相觑。 但自始自终没人说要一起奏乐。 乐师人还算少,姬嘉树抚摸着手中短笛。虽然有那个少女的和亲言论在前,但他为前秦奏乐肯定还是会引起巨大的争议,外面此时恐怕已经沸反盈天,他一支笛子的声音也不知道够不够。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将短笛横到唇边,但就在这时,他忽然一愣。 只因这时他忽然发现,外面,并没有传来他预想之中的那些吵闹过头的声音。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祭台。 下一刻他微微一怔。 乐棚外的确非常安静。但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在于,之前站在祭台边缘的那个少女走向了祭台中央。 祭台中央的位置比四周要稍微高一些,而此时此刻。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正式登上了祭台。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祭礼最后一场,前秦!” 伴随着礼官不甘愿的声音,众人战最后一战的钟声终于敲响。 那个少女带着前秦的队伍一路走上这个祭台就不知粉碎了多少个阴谋,而就在这时,她终于走向中央。 前秦的队伍总共分为八队,每个队伍都维持着自身的阵形,那个女子站在中央,显然是这一场祭舞的主舞。 而台上每一个修行者的手中,都握着兵器。 但和北魏显得有些杂乱无章长矛长戟混杂的场面不同,前秦的修行者几乎全都是手执统一式样的长戈,一眼望上去格外庄重整齐。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少年们浑身上下纯黑的祭服,手执高大沉重的戈分散在四周,宛如守护那个女子的骑兵。 但那个女子,却绝不是被守护的公主。 几乎是伴随着嬴抱月的脚步,原本祭台下滔滔不绝的人们,忽然渐渐安静下来。 当那个少女登坛之后。 整个世界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她的每一步,什么都在悄悄改变着。 周围静极了。 这是姬嘉树从未有过的神奇的体验。 而只看周围民众的反应,这份影响力不光是针对修行者,而是影响到了所有人。 即便是高阶修行者都很难形容此时这个宛如时间停止的感受。连空气都仿佛变得厚重起来。 姬嘉树看着那个女子一步步登上祭台的最中央,少女的赤足踩在青石的台阶上,看得他微微一怔。 这时他才发现,她居然没有穿鞋。 而她像是事先就计算好了所有的时机,就在她走到祭台最中央之时,正式开始的钟声正好敲响。 下一刻,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乐棚中传出第一声笛音。 然而和南楚之前的九歌少司命不同,这一次,只有笛音。 没有钟鼓相伴,没有金石之音。 干干的,单调的,一声又一声,在祭台上盘旋。 纵然笛声再高明,但和九歌大司命原本众乐齐鸣的恢弘乐章比起来,气势实在难以达到。乐棚中尴尬枯坐就是没有动手动嘴的乐师们,见此有人眼中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就算春华君名声再外,但奏乐可不是修行,这种大型的组乐一个人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但就在众人幸灾乐祸之时,乐棚里笛音没有断绝,在其响彻天空第三声之时,众人忽然仿佛听到一声金石之音! 似鼓非鼓,却更加清脆。 不可能! 根本没有人击鼓! 而她像是事先就计算好了所有的时机,就在她走到祭台最中央之时,正式开始的钟声正好敲响。 下一刻,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乐棚中传出第一声笛音。 然而和南楚之前的九歌少司命不同,这一次,只有笛音。 没有钟鼓相伴,没有金石之音。 干干的,单调的,一声又一声,在祭台上盘旋。 纵然笛声再高明,但和九歌大司命原本众乐齐鸣的恢弘乐章比起来,气势实在难以达到。乐棚中尴尬枯坐就是没有动手动嘴的乐师们,见此有人眼中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就算春华君名声再外,但奏乐可不是修行,这种大型的组乐一个人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但就在众人幸灾乐祸之时,乐棚里笛音没有断绝,在其响彻天空第三声之时,众人忽然仿佛听到一声金石之音! 似鼓非鼓,却更加清脆。 不可能! 根本没有人击鼓! 第三百零五章 结束 天色逐渐变暗。 然而今晚的夜空,耀眼夺目。 因一个少女而耀眼夺目。 在庞大的威压下,众人的耳边仿佛响起银铃奏响的声音。下一刻,祭台上再起风雨,姬嘉树恍然看见那个黑衣女子在光晕重新上升。 嬴抱月的手与她相握,随后分开。 “再见。已经可以了。” “不要给那个人发现,快走吧。” 姬嘉树恍惚听见那个少女如此轻声的说道。 而就在这个时刻,伴随着那个黑衣女子身影的消失,祭台上空云彩后的巨大黑影也同时消失了。 天空重新恢复正常的灰暗,但人们却久久无法从那个世界中脱出。 在黑影消失后,感受着巨大存在的消失,祭台下的人们一个接一个的睁开眼睛,怔怔看着祭台上,如梦初醒。 在一片少年们伏倒的高台上,只有那个少女静静而立。 微风轻拂过她的长发, 啪的一声,有前秦修行者手中的长戈倒到地上,震醒所有人的梦境。 下一刻,不知是从什么人开始,祭台下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 掌声潮水般经久不息,带着从很久以前开始那个少女受过的所有委屈和非议,不管是曾经说过些什么的人们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拍手,眼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明白了,他们看到了十年难遇的东西,获得了可以和子孙后代吹嘘十几年的东西。 高台下包厢里要安静一些,但除了靠近北魏圣女的贵女们偷偷看着她的脸色,可连手都不自觉举到了胸前。而就在这时最大的掌声传来,姬安歌拼命地拍手直到把手掌拍红。 她同时听到了另外两处热烈的掌声,一处还就响在北魏圣女身边。 姬安歌看去,认出那是北魏继子孟施的妹妹孟歌,而另一人竟然是李家的二小姐。 姬安歌一边拍手一边看着直直凝视着祭台之上的兄长,眼中划过一丝隐秘复杂的情绪和猜测。 她瞥了一眼远处神情平静实则面无表情的北魏的圣女,想起之前她和兄长聊起北魏圣女的祭舞备受吹捧时的事。 她问兄长有没有看过少司命祭舞,外面人都说北魏圣女的少司命祭舞天下无双。 说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兄长那么无言的神情。 用老人的话来说,当时姬清远的话的意思就是,说这话的人都没见过世面,他看着她叹道。 少司命林抱月在世之时,哪有那个女子的位置。 少司命……林抱月吗? 姬安歌静静看向祭台中央但那个少女,她不知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和兄长的这一番对话,但刚刚祭舞中兄长那一滴泪珠,却是真的触动了她的心。 虽然只有一滴眼泪,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兄长哭。 母亲和那个姐姐过世的时候她年纪太小,当时兄长有没有哭她已经不记得了。 但此时此刻,流泪的不只是他的兄长一人。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就此结束!” 伴随着许久才响起的一声钟声,终于回过神来的礼官喊出了结束,所有人都怅然若失。 “结束了。” “我们做到了。” 祭台之上,前秦少年们从地上愣愣爬起来,面面相觑,他们的脚步都很软很不稳,但下一刻看着各自磨出血泡的手掌,看着站在人群中微笑的那个少女,有大滴的眼泪从一些少年们的眼眶中涌出。 “我们的神灵回来了。” 这是一场漫长斗争,而所有人胼手砥足共同努力的众人战也在这里彻底结束了。 再往后就是个人的战场了。 以往每个年轻修行者都不喜欢队友拖后腿束手束脚的众人战,渴望能一个人建功立业的个人战快点到来,此处的所有人一开始也的确是如此想的,但此时此刻所有人前秦少年却第一次没有了这样的想法。 (后为防盗)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明白了,他们看到了十年难遇的东西,获得了可以和子孙后代吹嘘十几年的东西。 高台下包厢里要安静一些,但除了靠近北魏圣女的贵女们偷偷看着她的脸色,可连手都不自觉举到了胸前。而就在这时最大的掌声传来,姬安歌拼命地拍手直到把手掌拍红。 她同时听到了另外两处热烈的掌声,一处还就响在北魏圣女身边。 姬安歌看去,认出那是北魏继子孟施的妹妹孟歌,而另一人竟然是李家的二小姐。 姬安歌一边拍手一边看着直直凝视着祭台之上的兄长,眼中划过一丝隐秘复杂的情绪和猜测。 她瞥了一眼远处神情平静实则面无表情的北魏的圣女,想起之前她和兄长聊起北魏圣女的祭舞备受吹捧时的事。 她问兄长有没有看过少司命祭舞,外面人都说北魏圣女的少司命祭舞天下无双。 说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兄长那么无言的神情。 用老人的话来说,当时姬清远的话的意思就是,说这话的人都没见过世面,他看着她叹道。 少司命林抱月在世之时,哪有那个女子的位置。 少司命……林抱月吗? 姬安歌静静看向祭台中央但那个少女,她不知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和兄长的这一番对话,但刚刚祭舞中兄长那一滴泪珠,却是真的触动了她的心。 虽然只有一滴眼泪,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兄长哭。 母亲和那个姐姐过世的时候她年纪太小,当时兄长有没有哭她已经不记得了。 但此时此刻,流泪的不只是他的兄长一人。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就此结束!” 伴随着许久才响起的一声钟声,终于回过神来的礼官喊出了结束,所有人都怅然若失。 “结束了。” “我们做到了。” 祭台之上,前秦少年们从地上愣愣爬起来,面面相觑,他们的脚步都很软很不稳,但下一刻看着各自磨出血泡的手掌,看着站在人群中微笑的那个少女,有大滴的眼泪从一些少年们的眼眶中涌出。 “我们的神灵回来了。” 这是一场漫长斗争,而所有人胼手砥足共同努力的众人战也在这里彻底结束了。 再往后就是个人的战场了。 以往每个年轻修行者都不喜欢队友拖后腿束手束脚的众人战,渴望能一个人建功立业的个人战快点到来,此处的所有人一开始也的确是如此想的,但此时此刻所有人前秦少年却第一次没有了这样的想法。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就此结束!” 伴随着许久才响起的一声钟声,终于回过神来的礼官喊出了结束,所有人都怅然若失。 “结束了。” “我们做到了。” 祭台之上,前秦少年们从地上愣愣爬起来,面面相觑,他们的脚步都很软很不稳,但下一刻看着各自磨出血泡的手掌,看着站在人群中微笑的那个少女,有大滴的眼泪从一些少年们的眼眶中涌出。 “我们的神灵回来了。” 这是一场漫长斗争,而所有人胼手砥足共同努力的众人战也在这里彻底结束了。 再往后就是个人的战场了。 以往每个年轻修行者都不喜欢队友拖后腿束手束脚的众人战,渴望能一个人建功立业的个人战快点到来,此处的所有人一开始也的确是如此想的,但此时此刻所有人前秦少年却第一次没有了这样的想法。 第三百零六章 告别 天色暗下。 月光打在男人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上,发出淡淡的幽光。 嬴抱月闻声望去,看着靠着树的李稷手中拎着的模样熟悉的鞋,笑了笑道。 “你抓住它了?” 抓住那只猴子了? 李稷点了点头,拎着她的鞋向她走了过来。 “你帮我把鞋拿回来了啊,”嬴抱月笑着伸手扶住身边粗糙的树干,正想用力站起来。李稷漆黑的眸子眸光一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嬴抱月的面前。 “我说了让你不要动了。” 李稷注视着树下的少女,静静开口,“你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吧。” 所有的真元全部耗尽。说实话以他感受到的这个女子的身体情况,她能这样外表让人看不出什么异常地走到这里,就足以让人匪夷所思了。 说完他弯腰将手中的鞋轻轻摆到了坐在树下的女子脚边。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收回了扶着树干的手,看着弯腰摆鞋的李稷,她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向脚边的鞋伸出手去,“谢谢你,帮我把鞋带回来。不过倒也没那么夸张,还是可以……” 然而月光下,嬴抱月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半空中,有一只粗糙的手掌握住了她伸出的手的手腕。 下一刻那人迅速松开,将她的手腕微微一压,嬴抱月的手就垂回了身边。 她的手此时根本没有丝毫的力气。 李稷静静地注视着她。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少女,一刻钟之前在祭台上完成了那么激烈的执戈战舞。 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惜耗尽自己所有真元和力气的等阶七修行者,带着本已濒临崩溃的前秦修行者跳完了那场祭舞,还招出了前秦的真神。 那些正在庆祝的前秦修行者们又有谁知道,以区区等阶七做到这一切,这女子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们不会知道,因为这个少女不会让人知道。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她都会独自一人走入林中。 “我说了,”李稷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 “不要动。” 这世上,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呢? 耗尽真元还想动,这人是当她是铁打的还是当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么? 李稷面具下的眼睛冷冷注视嬴抱月。 “其实……有恢复一点的。”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嬴抱月有些无奈地笑道,看向脚边摆的整整齐齐的鞋。 然而下一刻一个黑影拂过她的面前,嬴抱月微微一怔。 林间熟悉的风吹过,两片宽大的树叶从她身后的树上飘落,下一刻有微凉的触感从她的脚踝处传来。 嬴抱月怔怔抬起头,看着蹲下帮她将鞋套到脚上的李稷。 “你连手都抬不起来,就不要动了。”李稷不抬头地淡淡道。 他很清楚这个女子此时根本没有穿鞋的力气。 嬴抱月愣了愣注视着眼前为她穿鞋的男子。他托起她的脚踝,但手却没有碰到她的脚。 只因他的手上隔着刚刚从树上飘下的树叶。 注意到嬴抱月的目光,李稷抬起头微微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手糙。” 手糙,所以怕碰痛了她。 作为修行之人,他的手上生着毫不客气的茧子,而作为嬴抱月此生接触到的第一个等阶四,李稷手上的茧子是她此生见过的人之中最厚的。 再差一点也许就简直可以和她前生相媲美了。 只是看着他的手,就能看出这个少年迄今为止的人生经历了一些什么。 不过此时李稷隔着树叶帮她穿鞋,恐怕也不全是因为手糙的原因,嬴抱月看着面前的人笑了笑。 虽然她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想象出此时这张青铜面具下这人一脸认真的神情。 隔着树叶不直接碰她的脚踝,不过是为了严守礼数。即便此时她并无一丝力气,即便周遭并无一人,这个人也不会忘记这件事。 然而就在这时,男人的声音打断她思绪。李稷注视着眼前女子被石砾刺破的双脚,忽然静静开口。 “你不能再提升境界了,你会死的。” 嬴抱月身侧垂下的双手的手指微微一动。 她静静看着蹲在她面前的男子,没有说话。而李稷抬起头,同样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两人四目相对。 “不管你能多快地吸收的天地元气提升真元,但筋脉的长成是需要时间的。” 李稷淡淡开口道。 这个女子仿佛天生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律,仿佛能和天地元气相连一般调息加深真元。然而她吸收的速度虽然够快,但筋脉生长的速度是有极限的。 而如果在长成前就破境,没有长成的筋脉就会被撑到破裂。 当然以普通人的破境速度一生都不会遇到这个问题,甚至哪怕快上三倍都没事,但这女子的破境速度何止快上三倍。 “我没有破境。”嬴抱月看着李稷笑了笑。 “是么?”李稷看着她凉凉道,“刚刚在跳祭舞的过程中,你在一瞬之间将气息提升到了接近等阶六的位置不是么?” 在真神的威压下等阶七连眼睛都睁不开,这个女子居然一直站立不倒,正常情况下绝无可能。 虽然之后她又很快变了回去,但李稷却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真是瞒不过你,”嬴抱月笑了笑,“但正如你所见,不过是暂时的,我没有破境。” 能将提升的境界压回去,说实话这也是李稷第一次见到。 这个女子的身上充满矛盾,虽然她的筋脉十分脆弱,但她其实却又在不断地压制自己的境界,如果她真的能在多次压制下升到接下来的境界,她的力量绝对比同境要强。 但前提是那个时候她还有命在。 李稷的声音顿了顿,静静凝视着手中被磨破的这个女子的双脚,他闭了闭眼睛,又有两片树叶从嬴抱月的头顶飘落。 李稷伸出手用其将嬴抱月的双脚的血迹擦净,缓缓将鞋套上她的脚踝,一边做着手上的事他一边淡淡开口。 “想破境,你能少受点伤么?” 嬴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笑起来,“你也是。” 她的眼睛静静凝视着面前的男子,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你身上旧伤可不比我少。” 李稷的手闻言一顿。 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无论何时总是一身粗衣的男人。 二十岁左右的等阶四修行者。 其实他还真不能说她破境的速度快,以他的年纪天赋和境界,他的破境速度才是相当的惊人。 简直像是在不断逼自己突破一般,而这样的破境速度,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虽然掩饰的很好,但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嬴抱月就知道。 他身上有旧伤,还是不轻的旧伤。 第三百零七章 是谁 感受着眼前少女静静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李稷瞳孔微缩。 隔着厚重的面具,他注视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仿佛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睛。 她到底是谁? 真的只是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嬴抱月静静与他对视。 然而下一刻李稷重新低下头,停下的手重新动起来,他将嬴抱月的鞋穿好随后轻轻放到地上,随后才站起身来。 嬴抱月看着眼前男子的举动微微一怔。 李稷站起来,低头看向靠树而坐的少女,淡淡开口,“铃铛花,喝了吗?” 铃铛花,当初国师府夜宴由东吴继子赵光带来的礼物。嬴抱月微微低下头,事实上她很清楚是这个人带来的药材。 嬴抱月点了点头,正如这个男人所料,在这一次祭舞上,她受外伤的不是最严重的。如果不是有那个猴子来这么一出,按照她的计划她根本不会受外伤。 但招神需要大量的真元和体力,内伤才是最严重的。强行催动真元需要承受极大的受内伤的风险。所以在登台之前她在国师府就提前喝了铃铛花,以此护住了心脉。 “谢谢……”嬴抱月扬头看着头顶上的男人顿了顿道,“你将备用的药分给我。” 铃铛花多生于海拔两千米之上的高山地区,还一定是要在向阳的地方,虽后来被人类驯化后就是一种常见的植物,在她上辈子是常见的花卉。但此时在这个世界还是比较稀少的。 “那本来……”嬴抱月抬起头轻声开口,“是你用来治伤的药材吧。” 她静静注视着身前的男人。 治内伤的药和治外伤的药不同,不是常见的药材。铃铛花不是在南楚的山林中能采到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应该生长于北魏和后辽的雪山之中,一般修行者不会常备,除非…… “真元充足破境太快会撑破筋脉,”嬴抱月注视着李稷静静开口,“据我所知一般修行者可不会知道这件事。” 除非…… 他亲身经历过。 李稷闻言沉默一瞬,低头看着身下的少女,随后他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据我所知,”他淡淡道,“一般修行者也不会知道一般修行者不会知道。” 他们之间的对话宛如一个绕口令一般,嬴抱月不禁失笑。她想起在前秦第一次遇到这个男人的时候,那个冷漠得像一块石头惜字如金的人,谁能想到他本是能说出这么长的一句话。 他仿佛封印了他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只是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一般的修行者吗?” 李稷双手撑住树干,低头看着双臂之间的少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道。 “你到底是谁?” 一路走来他有很多次的机会都想问这句话,而她亦然。 “我还想问你呢,”嬴抱月仰起头看着他莞尔一笑,“你又是谁?” 声名不显的修行者?东吴大司马的庶子?东吴继子的护卫? 不,别搞笑了,一个都不可能。 纵然至今她还没有见过他真正出手,但这个男人的观察力知识量和反应速度超同侪远矣。 “说起来有件事我还没有谢你,”就在这时嬴抱月想起了什么看着李稷道,“刚刚跳祭舞的时候真是谢谢你了。” “什么?”李稷眸光一怔,“我什么都没做。” 甚至她的鞋都没追回来。 “什么都没做?”嬴抱月笑了笑道,“嘉树的笛音的最后一声,那份气息是你接上的吧?” 从林中传来的那一缕风,是她熟悉的风。就是那一缕风在最后一瞬扶了当时气息险些没有跟上的姬嘉树一把。 能只用风在那么远的距离下做到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嬴抱月只认识一个。 “没想到你居然对风法也有所涉猎,”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收起心中忽然泛起的一丝不明的情感。 除了本身的流派外还能同时对风法有所涉猎的修行者,前世今生她也只认识一人。 一个她非常熟悉的修行者。 李稷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能看出来。”下一刻他淡淡道。 两人相对无言,忽然同时偏过头去。 嬴抱月心中有些想笑,他们两人等于同时避开了对身份的问题。 拼身份,谁瞒得过谁啊。 谁的秘密都不比谁少。 所以他们还是谁都别问了。 “话说,”嬴抱月看着脚上还带着爪印的鞋,“你把那只猴子怎么了?” 她的鞋在这,证明那只猴子已经被李稷制服了,但到底用的是什么方式…… “你不会杀了它吧?”嬴抱月问道。 李稷静静看了眼靠在树边的少女,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愤怒和仇恨,只要微微的担忧。没有丝毫阴霾的目光。 “没有,”他摇头,“敲晕了。” 就不知道他这么一敲能不能改变一下那猴子的脑子,将其从桎梏中解脱出来。 “是吗?”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只听身边的少女呼出了一口气,“倒是希望它醒来把什么都忘了。” 把人类强行灌到它脑子里东西都忘了。 “你……”李稷低头看着嬴抱月,却只见身上少女露出了一个有些寂寥的笑容。 “那是被人驯化出的猴子吧?”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之前在衣棚中,李公子对于这件事似乎心中有数。” 李稷抬起手的时候,那只猿猴切切实实眼中露出了恐惧。 李稷闻声目光一顿,下一刻同样淡淡开口,“北魏北寒阁,有能人异士擅长驯兽。” 北魏北寒阁。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 重生之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她已经了解了这八年之后山海大陆上的势力划分。 俗话说南有稷下,北有北寒。 北寒阁由北魏国师,玄武神子河伯在北魏建立,是北方相当于稷下学宫在南方地位的一个地方。 一开始被称作北方的稷下学宫。 而其在这些年不断扩展地位,甚至隐隐凸显出想要超过稷下学宫在山海大陆地位的野心。 但和稷下学宫的风火水雷四大学宫不同,北寒阁所传授的东西是另一个路数。 “驯兽,刺杀,药毒,”李稷静静看着嬴抱月道,“尤其是药毒。” 北寒阁的发迹要远远晚于稷下学宫,而之所以北寒阁能在稷下学宫吸纳全天下年轻修行者的情况下异军而起,全靠一本书。 “《药典》,”李稷淡淡道,“你想必也知道,这是出自北寒阁的书。” 她知道的不只这些…… 嬴抱月内心无言,她当然知道这本书,这是她和归辰的开始。她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听到北寒阁的名字,就是在所谓北寒阁贩卖的“药典”的封面上。 《药典》和破境丹。这是北寒阁收拢人心的两大法宝。 通过药典和宣称有能助修行者破境的丹药,北寒阁迅速笼络了一些无钱买药的民众和想要快速破境的修行者的心。 通过大量的义诊放药和圣女开坛的“祭舞”,北魏圣女许冰清更是成为全大陆修行者心中的圣女。 “驯兽倒是其次,”李稷淡淡道,“北寒阁真正的底蕴在于医与毒。” 医毒不分家,有药典在手,北寒阁就是下毒的祖宗。 “你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好。” “毕竟,”李稷站直身体,意有所指地看着嬴抱月静静道。 “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比的就是下毒。” 第三百零八章 离开 “下毒啊……”嬴抱月闻言微微一怔,“原来个人战第一轮考这个么。” “嗯?”李稷低头看她,“你原来之前不知道?” “之前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众人战上了,”嬴抱月闻言仰头一笑,随后微微低下头感叹道,“是啊,众人战已经结束了啊。” 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总让嬴抱月有种已经过了很久的感觉。而现在初阶大典已经过半,她接下来必须全部专注于个人战中了。 第一阶段已经结束,接下来她需要迎接的,是更激烈的第二阶段。 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 “个人战虽然没有众人战规模那么大,但更加激烈。” 李稷看着目光微凝的少女,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静静开口。 个人战,顾名思义是每个修行者以个人的身份参加的战斗。而在这样的战斗中,国家门派亲疏的界线全部消失,每个人都是其他人的敌人。 本来年轻修行者就是以擅长单打独斗为主,之前的众人战中无法发挥全部力量的修行者们压抑已久,在个人战中会爆发出极为凶狠的力量。 尤其是在众人战没有取得较好成绩的国家,其修行者就指望着靠个人战翻盘,为了胜利更会无所不用其极。 年轻的修行者往往年轻气盛,不屑于和其他人合作。一开始就放弃众人战将一切都押宝在个人战,对众人战敷衍了事而将力量留到个人战的人比比皆是。 初阶大典,说白了个人的成绩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初阶大典每一届个人战的厮杀,远比众人战要激烈残酷。 同时,民众也更爱看一些。可以说修行者之间争斗的精髓,就在个人战之中。 毕竟要知道修行者力量的强大与否,在年轻人眼中,还是要一对一打上一场。 “我之前只知道个人战最后一轮是两两对战,却不知道前两轮是什么,”嬴抱月看着李稷笑了笑,“原来是考用毒啊。” 而最后一轮的内容也不是她事先了解到的,只因这根本没有丝毫悬念。无论是什么形式的争斗,修行者之间最后的战斗一定是两两对战。 虽然她听说过个人战的项目都很激烈,不过她没想到一开始火药味就那么浓。 “毒杀吗……”嬴抱月苦笑道,“这真不会闹出人命么。” “会。”李稷静静看着他,“每一届都会。” 初阶大典是一场残酷的筛选,其残酷就在这是一场不断淘汰的战斗,个人战最后一轮是两两对战,所有修行者挨个进行本极耗费时间,但事实上却不需要特别长的时间。 只因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能走到那里。 哪怕是大部分修行者没动真格的众人战,此时也已经淘汰了近乎半数的修行者了。 “这一轮祭礼结束,哪怕是排名靠前的南楚,都要少掉三分之一的人吧,”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道。 而众人战中国排在更后的北魏东吴后辽等国,被淘汰的会更多。 虽然届届都少人,但今年的局面却又有些特殊。三强国大概还是第一次在个人战开始之前就减员如此。 而造成这一切的,李稷低头看着靠在树上平静的闭着眼睛的少女。造成这一切的居然就是他面前这个此时连手都抬不起来的少女。 与三强国相比,这一届众人战减员最少的却是前秦。前秦会以最多的人数进入个人战。 不过对个人战的成绩而言倒也没太大意义,不过是本国的对手会变得更多。 看着靠在树上的嬴抱月,事实上李稷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有人在众人战中就拼到如此的人,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还有力气参加之后的个人战了。 要知道寻常人都是在众人战中隐藏实力,在个人战中才跳出来打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众人战中再努力,成绩还要分给队友一半,一般的修行者才不愿做这样的买卖。 修行者本就是一群以自身的强大为唯一目的的冷酷之人。 等到个人战中各国隐藏实力的修行者会纷纷出现,让局面变得鱼龙混杂。 李稷看着真元耗尽的嬴抱月,想起之前那一场庞大的招神,他脑海中闪过之前在云梦泽时的模糊记忆,忽然开口问道,“你之前和那位神灵,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联系?” 嬴抱月闻言一愣,意外地看着李稷。 她和腾蛇之间的关系的确特别,但这一切不是一般人能知道。李稷能猜出这件事……她眯起眼睛,在云梦泽之时,李稷和赵光的确曾经目睹她和腾蛇的交谈。但当时他们是直接接触神灵,不是刚刚的民众们那般隔着厚厚的云层。 而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天阶的修行者,关于神灵真身的记忆是不会留在其他修行者脑海中的。 但看李稷这模样,他居然还记得一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这时李稷看着微怔的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问道,“如果有的话,你本应该有别的方式让这位神灵前来的吧?为什么要跳那么大规模的祭舞付出那么大代价一定要耗费全身的真元去招神?” 嬴抱月一怔,随后看着他笑了笑道,“因为这是规则啊。” 规则是修行者要靠祭舞释放全身的真元去吸引神灵,那么她就只会使用这一种方式。 规则。 李稷闻言一愣,静静看着树下的少女。 在其他人钻规则漏洞也要暗算她的时候,她却坚持着规则和本心。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眼前少女静静睁开的清澈见底眼睛,他最终什么都说不出。 她永远比什么人都要坚持。 这时嬴抱月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微微一怔,下一刻她忽然开口问道,“你要走了吗?” 这人还是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这个走,并不只是离开此处的意思。 她猜到了。 李稷同样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嗯,我要回一趟东吴。” 果然是要离开南楚。 嬴抱月看着他,“原来你今日是来和我道别的。” 李稷沉默一瞬,“不是,只是还鞋。” 只是碰巧多说了两句。 嬴抱月闻言一笑,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个人战如此凶险,赵光身为东吴继子尚且无法脱身,很难想象这对兄弟里李稷会丢下他一走了之,她看着李稷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会在最后一轮对战的时候。”李稷道。 他凝视着树下的女子淡淡开口,“希望你能活到我回来的时候。” 嬴抱月闻言笑起来,“那时候也许我都成为初阶大典的魁首了。” 魁首么。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敢说。 李稷静静注视嬴抱月,下一刻重新蹲下身,注视着她的脚,“你回去怎么办,你能走吗?” 嬴抱月闻言一笑。李稷看了她一眼,向她的手臂伸出手去,“还是先站起来试……” “再接下来的事,这位公子还是别做比较好。” 而就在这时,两人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平静的少年的声音。 李稷手一顿,看向不远处。 一个少年从树后走出,静静凝视着他。 正是南楚春华君。 姬嘉树。 第三百零九章 心愿 少年扶着树干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神情平静,只有目光静静看着树下的两人。 而看到姬嘉树的目光,李稷也十分平静。他看了姬嘉树两眼,收回手站起身。 看着这个人的反应,姬嘉树心底微沉。 这不是普通的护卫或者是世家庶子能拥有的沉静,甚至不是这个人现在身上显现出的境界的修行者能拥有的反应。 他并没有隐藏什么,所以身上应该多少释放出了一些等阶五的威压,但这个男人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果然这个人是不像他外表显现的那般,只是等阶六接近等阶五的护卫。 注意到姬嘉树的目光,李稷看过去低头一礼。 “春华君。” 姬嘉树还礼。 仿佛刚刚姬嘉树的警告没有发生,李稷也没有解释些什么,只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默。 姬嘉树也没有追问什么。 以他的立场看见未婚妻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林间树下单独交谈理应暴怒,但姬嘉树不会这么做。他和嬴抱月之间有互不干涉的约定,更何况虽然他看见的不久,那两人之间的对话举动无一不恪守礼数,甚至可以说有着一丝冷淡。 树下的少女一如既往的平静,两人的相处方式显然不像是那种关系。但姬嘉树却看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或者说想不出一个前秦人和一个东吴人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看着不远处依旧站在那个少女面前的男人,姬嘉树眼中泛出一丝冷意。 而李稷似乎也没有立刻让开的意思。 他是地阶巅峰,并没有看到等阶五就躲开的道理。 在林间,两个男人静静对视。 “姬公子,你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嬴抱月抬头看着明明没有理由,却不知为何居然有种诡异的对峙氛围的两人,一时间心情有些微妙。 “请问有什么事吗?”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问道。 她很清楚李稷在遇到不熟之人的时候是能不说话就不会说话,她只好先和姬嘉树说话。 正静静凝视着李稷的姬嘉树闻言一愣,看向坐在树下的那个女子微微舒了口气,“嬴珣他们到处找不到你,我刚好撞见,猜你应该是走到林子深处了就来找你了。” 之前在稷下学宫他曾看见这个女子受伤就会独自一人往林子里跑,所以看到她不在庆祝的前秦人之中时他心头一跳,就立刻进入林中搜寻,却没想到刚站稳就看到这一幕。 “是吗?谢谢你,姬公子。”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 不知为何,姬嘉树第一次觉得这个称呼有些刺耳。说起来从在南楚见到第一面开始,她就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当初夜谈之时,那时都是直呼其名,如果她不是这种叫法,也许他能早点认出她。 姬嘉树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静静凝视着靠在树上的嬴抱月问道,“你还好吗?” “嗯,还好,”嬴抱月笑了笑道,“一点事都…没…” 然而就在这时,李稷侧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她浑身真元都耗尽了。” 嬴抱月声音一顿,深吸一口气瞪着身前那双青铜面具后的漆黑眼睛。这人有听说过什么叫做揭人不揭短吗? “真元耗尽?”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走到李稷面前,皱眉看着这个不现真容的男人,“怎么会这样?她还有别的伤么?” 事到如今他也算明白了,问这女子也是白问。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能这人口中问出她的真实情况才是最重要的。 李稷低头看了一眼嬴抱月的脚,“还有双脚,被磨破了。” 姬嘉树睁大眼睛,想起刚刚那个女子赤足登上祭台的身影,在心中微微叹息。下一刻他微微了吸了口气,走到嬴抱月俯身向她伸出手,“你应该很难走回去了,我背你回去吧。” 嬴抱月一愣,但没有伸出手。 姬嘉树双眸微动,侧目看了一边的李稷一眼,轻声开口,“明面的身份上我是你的未婚夫,我做这件事最合适。”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嬴抱月知道他可能误解了什么,笑着解释道,“李公子是碰巧路过,帮了我不少忙。” 姬嘉树一怔,下一刻看向身边男人静静道,“原来这位公子其实是姓李。” 李稷之前在国师府用的身份是东吴大司马庶子,东吴大司马并不姓李,不过嬴抱月很清楚这人有别的蒙混过关的方式。 “我不过一介庶子,后被过继到李姓人家作养子,”李稷看着姬嘉树淡淡道,“故本名姓李。” “原来如此,”姬嘉树道,“方才谢李公子出手相助。” 李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抱歉,是我多想了,”姬嘉树看向嬴抱月,将手向前伸了伸,“回去吧。” 嬴抱月的确没自信能再完好无损地走回去,但看着眼前少年的双手,她微微吸了口气,仰头看着姬嘉树笑道,“我的确是走不回去,姬公子,能帮我把堂哥或者是归辰找来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发出了然的叹息。 嬴珣和她身边的那个护卫。她会接受的原来此时只有那两个前秦人。 不过他和她身份放在这里,此时坦然地接受就不好吗?不过毕竟是他和她约定在先,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我去找他们过来。” 姬嘉树静静看了一眼靠在树上的女子和她身边沉默的男子,低头一礼后转身离开。 李稷和嬴抱月之间没有再说话,但李稷也没有立即离开。而就在不久后林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和熟悉的气息之时,李稷背对着嬴抱月静静开口道,“我走了。” “嗯,”嬴抱月看着远处林间露出的姬嘉树和嬴珣等人的身影,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道,“今日真是十分感谢。” 李稷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迈步准备离开,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 “李公子,祝你心愿达成。” 希望你能找到你一直在追逐着的东西。 李稷脚步一顿。 下一刻他低声开口,“你也是。” 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而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钟声,那是初阶大典众人战最后一轮公布成绩的钟声。 众人战最后的放榜,开始了。 第三百一十章 结果 响起的钟声让所有人浑身一凛,已经散开的人群再次聚集,天目山脚下响起阵阵欢呼。 “这就是众人战最后的成绩了。” 嬴抱月从归辰的背上抬起头,看向远处祭台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因为是众人战最后一轮的成绩,公布过程比之前马球战时要隆重不少。 此时祭台上已经抬上一个极高的木架,架上挂着许多的卷轴,伴随着围观民众的欢呼声,所有卷宗在同一时间打开滚落,引起一片掌声。 卷轴上是一个个修行者的人名,相比众人战第一轮放榜人名的数量已经少了一半。前秦北魏南楚三国的人名占了大部分,而正如李稷所料,其中前秦人的名字是最多的。 而最顶端的,是那个名字。 就在卷轴刚刚挂上还没打开之时,祭台边聚集民众们一直议论纷纷。 “话说这那次的第一会是谁?” “前秦的这场祭舞跳得是真不错……” “什么不错,那是因为有春华君的笛音相助!如果没有春华君区区前秦根本不可能招来神灵!” “不过跳主舞的要是个公子,这第一根本没有悬念啊……” “可惜不是……” 即便做到这样的事,那个女子的功绩还是受到质疑。高台上的姜元元静静凝视远处祭台上的卷轴。 他身边是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梦阳先生。 之前考官们定成绩的时候前秦人那边再一次发生了争吵,但这一次的争吵没有发生在前秦人之间,而是发生在考官和前秦人之间。 南楚的礼官和考官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去阻挠,恨不得不问前秦人就把嬴珣的名字写上。 然而就如姬嘉树可以不站在一边放心往林子跑一般,那个女子创造出的巨大优势,哪怕是遇到如此大的阻挠依然不可抹灭。 而就在此时此刻。 在祭台下众人的议论声中,在熊熊燃烧的火把火光的映衬下,人们都看见了位于所有修行者之上的那个名字。 “初阶大典第三轮榜首!” 礼官的声音并不算高昂,但祭台下所有人的民众都惊呼出了那个名字。 “前秦,嬴抱月!” 第三轮榜首是人们已经见过一次的名字。 前秦,嬴抱月。 初阶大典第三轮获胜的国家,是所有人之前都认为无法招出神启的前秦。 就算考官和礼官再想否认,前秦在众目睽睽之下招出真神一事无法作假,而那个少女是前秦人的主舞一事……也无法当做不存在。 毕竟在那么多人的那么多双眼睛下。 “真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格局。”祭台外的密林中,站在槐树之上远远看着远处的骚动,赵光感慨地说道。 “这第一除了她以外没人能当的了。”一个淡淡的男声从他身边传来。 赵光闻言点头,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边戴着面具的男人,“结果看到了,你这就要走了?” 李稷点了点头。 “不和她道个别吗?”赵光脸上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已经……”李稷淡淡开口但下一刻止住。 “已经?”赵光睁大眼睛。 “没什么,”李稷目视前方静静开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记得个人战按照我之前说的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命,减少东吴的伤亡。” 说完他从树上跳下,抬头看了树上的赵光一眼,“你保重,我走了。” “等等!”赵光趴在树干上向李稷伸出一只手,“二哥……” “怎么了?”李稷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一眼,“关于个人战,我能出的主意都和你说过了。” “我不是说我和东吴的事,”赵光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下一刻严肃起来看着李稷的背影,“而是二哥你自己的事。” “我……”李稷一愣。 “你自己的旧伤没事么?”赵光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告诉我,但昨晚又发作了吧?” 李稷沉默着没有说话。 赵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向李稷丢去,李稷伸手接住。 “以防万一,至少把药带够吧。”赵光道。 虽然他知道这些药最多只能缓解,却无法根治李稷的旧疾。 只因留下这些伤的,是山海大陆最强的那些修行者。 八人神。 赵光目光微寒。 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能媲美当初在他这个兄长身上那般重的伤,也没有见过像他这个兄长顶着这样的伤还能成为等阶四修行者这般坚持的人。 但不知为何,就在这时他赵光忽然想起李稷和他说起过的,那个少女手腕上的诅咒。 她…… “谢谢,”而就在这时李稷的声音打断了赵光的思绪,赵光看着树下的男人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布包转身准备离开。 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脚步。 但就在这时一只黑羽鸽忽然扑簌簌飞入林中,停在了赵光的肩膀上。 “黑炭?”赵光看向鸽子脚上的信笺,瞳孔一缩,“大哥送来的消息?” “怎么了?”树下的李稷脚步一顿,心中忽然浮现不详的预感。 赵光更是有一瞬的僵硬,他的大哥平常总是用红羽鸽送信的,一旦用黑羽鸽时,只有是关系到国与国之间的大事的时候。 “出什么事了?”李稷抬起头,看着赵光解下鸽子脚下的信笺展开,看到的瞬间僵在了树上。 “这可真是……”赵光怔怔看着手中信笺说不出话来。 “哪个国家出事了?”李稷闭了闭眼睛问道。 “二哥你绝对想象不到,”赵光捏紧手中信笺,神情微妙地看向树下男人。 “又是前秦。” …… …… 轰轰烈烈的众人战结束了,南楚国都丹阳城的百姓们都还沉浸在之前惊人见闻和结果的余韵之中。 然而就在结束的第二天,一个大消息传入了丹阳城,让所有百姓和修行者惊诧不已,各种议论甚嚣尘上。 整个城内,整个山海大陆,这一天都被这个消息所震动。 而南楚国师府内,和这个消息息息相关的某个少女此时更是说不出话来。 “订婚?” “和亲?” 嬴抱月站在姬嘉树的院子里,看着不远处手中拿着信笺的未婚夫。 “没错,”姬嘉树看着嬴抱月一言难尽地开口,“前秦又和亲了。” 就在嬴抱月和亲南楚不足月余,前秦与他国和亲的消息再一次传遍了大陆。 但前秦此时已经没有了可以和亲的公主。 和亲的对象让所有人意想不到。 “就在昨日,”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前秦王宣布迎娶北魏平阳公主耶律仪为正妻,作为新的前秦王后。” 没错,嬴抱月闻言闭了闭眼睛。 谁都没想到,前秦居然这么快就进行了第二次和亲。 更没想到会和这个国家。 前秦这一次的和亲对象为北魏。 而没有公主,前秦王就自己上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就在众人战结束后的第二日。 传来了她的兄长嬴晗日,和北魏公主订婚的消息。 …… …… 第三百一十一章 弃子 前秦与北魏和亲。 这个消息让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看来前秦王对和与南楚和亲的结果不是很满意。”姬嘉树翻阅着手上对前秦北魏这一次和亲的详细情报,抬头看向嬴抱月道。 “看来是这样。”嬴抱月笑了笑道。 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连续和两个大国和亲,还都是王室的嫡支亲自下场,在山海大陆上简直闻所未闻。如果不是如今这混乱的六国局面,身为一国之主,这样的所作所为简直如同墙头草一般荒唐。 “毕竟我们还未真正成婚,家父也一直闭关不出,”姬嘉树静静看着嬴抱月,打着圆场苦笑道,“前秦王着急也是正常,只不过……” 只不过谁都想不出那个人会荒唐低下到这般地步。 嬴抱月静静看着手中拿着情报神情微妙的姬嘉树。 和亲归和亲,但谁都没想到前秦王嬴晗日居然和亲都能和到自己头上。 嬴晗日是男人,和她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前秦是娶亲不是嫁女,是北魏的和亲公主到前秦来。但之所以说是前秦向北魏和亲,而不是北魏向前秦和亲,就在于嬴晗日给出的是王后之位。 以往各国之间和亲很常见,一般和亲公主不是嫁王室子弟而是直接嫁给国君的情况下,一国之主为表诚意也不过是收入后宫给一个高一点的位分,但嬴晗日直接给出了正妻的位分。 这不光是一个王后的位置,嬴抱月目光微寒。 更重要的是给出了继承权。 如今的山海大陆上,在王室继承上恪守的依旧是嫡长子继承制。一旦北魏公主成为前秦王后,就意味着一旦嬴晗日驾崩,就只有她生下的孩子有资格成为下一位前秦王,在继承顺序上排在嬴珣之前。 嫡在王室中是十分重要的位置,嬴昊当年作为次子之所以能继承皇位而不是嬴苏之子嬴珣继承,其实就在于太祖皇帝并没有皇后,本质上嬴苏和嬴昊都是庶子,那么谁前谁后就端看太祖皇帝心意。 嬴苏只是长子不是嫡长子,不然皇位当年绝对轮不到嬴昊一支。 但坚持不设皇后的皇帝只有太祖皇帝一人,二世皇帝嬴昊是有皇后的,嬴抱月和嬴晗日都是皇后所生,嬴晗日正是嬴昊的嫡长子。所以即便嬴晗日明显没有帝王才干更没有修行才能,连帝国都被弄没了,却依旧成为了前秦王,嬴珣只能远走北魏以求保住性命。 赢抱月思及此深吸一口气。 而现在嬴晗日尚无子孙,所以只要这位北魏王后诞下一子就是嫡长子,自此成为礼法上最强的前秦继承人。自此北魏的血统会进入前秦的王室传承中,这样的诱惑对北魏而言不可谓不大,估计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答应了这场和亲。 “只不过我记得嬴晗……我兄长原是有王后的吧,”嬴抱月改口后皱紧眉头道,“他原本的王后去哪了?” 姬嘉树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对那位前秦王直呼其名,但想起前秦王对这位妹妹做的那些人,她现在的态度是真的算客气的了,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情报。 “前秦王之前的那位王后,在三天前被前秦王以三年无所出的罪名废了。”姬嘉树道。 三年无所出。 也就是,三年没有生儿子。 嬴抱月闻言,袖中的拳头静静握紧。 七出之罪,无子,第一等罪也。 嬴晗日现在的这位正妻是他十四岁的时候所娶,如今正好三年了,而嬴晗日尚无一子。这样的理由摆出来,前秦的老臣都无法阻止。 只不过三天前么? 这明显不是什么七出,而是为那位北魏公主腾位置。 “没想到王兄居然能做到这般地步,”嬴抱月面无表情地开口。 “没想到前秦王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就在在同一时间,不远处的清安院中,赵光坐在清安院东院的屋檐下闲闲开口。 一边屋内手中拿着书卷的姬清远看了一眼外边的神情戏谑的少年,不知道这位回到清安院的东吴继子为什么会冷不防找他来说话。 “啊,姬大公子别在意,当我在自言自语就好了。”赵光笑眯眯看了他一眼,“能和我说话的人现在没了,我有些不习惯。” 现在李稷大概已经到了南楚的边境了吧。 赵光坐在屋檐下,而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但昨日在天目山脚下和李稷的对话依旧历历在目。赵光抬起头,耳边响起昨日的对话。 “没想到继南楚之后,前秦又要和北魏和亲。”他当时收到这个消息不禁感叹道,“明天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大陆了吧。” “前秦还真是不挑啊,”李稷淡淡道。 “只要是强国,应该是谁都可以。”他感叹道,看着手中早一天到他手中的消息。 今日消息已经在丹阳城传开,但正如他所料,他们东吴的确先一步得到了前秦和北魏和亲的消息。 之所以东吴能提前知道…… “大哥之所以知道,”赵光记得他当时看了李稷一眼道,“是因为前秦也找了我们东吴。” 赵光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不过东吴王拒绝了。” 前秦在和亲这件事上已经饥不择食,不顾忌任何国体,也不知道嬴晗日是有多怕死,对周围的强国统统开启了拉拢的政策。 没错,是统统拉拢。而作为三强国之一唯一没和前秦和亲的国家,不是前秦不想,而是东吴没答应。 “东吴可没什么公主能送到前秦去。”李稷淡淡道。 李稷当时的声音响在赵光耳边,但当时说完这句话那位兄长复杂的目光也留在了赵光的脑海。 而之所以李稷会露出那样的神情,赵光很清楚,恐怕是他想起了一个人。 想起了某一位和亲公主。 坐在南楚国师府的屋檐下赵光眸光微凝。之所以李稷说东吴没公主可送,就在于东吴王室人丁稀少。但这个大陆上人丁最少的王族不是东吴。说起王族人丁稀少,前秦也只有一位长公主,但前秦往嬴晗日依旧毫不在意地将她送到了南楚。 甚至不闻不问不提供任何助力。 现如今前秦和北魏和亲的消息一出,那位公主的处境反而变得更加危险。 前秦和亲南楚不到一个月就再次和另一个强国北魏和亲,还给出了王后的位置,是将自家前一个和亲南楚的长公主置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 毕竟这么快转而和其他强国和亲,就差把对南楚和亲一事的失望写到了脑门上。 等于说南楚不重视和公主的婚约,公主讨不了南楚人的欢心,那我前秦就找北魏去。 可是,事先嫁给南楚的那位公主呢? 北魏和亲公主将成为一国之后,可前秦的和亲公主呢? 在自家的小院中,姬嘉树看着手上的情报,手指一寸寸攥紧。 在前秦和北魏盛大的国婚下,之前前秦公主被推给和南楚国师之子的婚约宛如一场笑话。 再加上前秦王自始至终对公主的不闻不问,很明显,是将那个少女,当做了弃子。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的院中那位神情沉静的少女。 可是。 那位前秦王,真的知道他舍弃了什么吗? 因为有时间差的关系,之前前秦马球战的结果应该刚刚到前秦,而昨日前秦公主的祭舞召出腾蛇神一事应该还没传出南楚,前秦王更是不可能知道。 坐在清安院的屋檐下,赵光微微一笑道。 “嬴晗日肯定是想不到,那位被他舍弃的公主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 …… …… 第三百一十二章 局势 北魏和前秦和亲一事在整个丹阳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前秦这一次的和亲对象北魏身为三强国的巨大影响力,更是因为如今的这个时间点。 居然在众人战结束的第二天传来这个消息。 姬嘉树攥紧手中信纸,看向院中若有所思的嬴抱月。 前秦与北魏的这一次和亲,对这个女子的影响不光是被当成弃子。 众人战已经结束,个人战第一轮开始的时间在两天后。众所周知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的内容为药毒,也就是用药和下毒。 当初太祖皇帝设立初阶大典本就是为了检验和提高修行者的实战能力,而比起众人战要的合作和气运,个人战考的是每个修行者的个人杀伤力。 换言之……对于个人战,私底下修行者之间还有一种更可怕的说法,姬嘉树抿紧嘴唇。 那就是个人战其实比的是……杀人的能力。 当然和众人战时一样每轮都会设立专门的安全措施,对战也要求修行者点到为止,倒也不会变得十分黑暗混乱,但谁都不能保证真发生了什么就一定能救回来。 在个人战中能保护自己的就只有修行者自己。 下毒能杀人于无形,是每个修行者都或多或少要掌握的技能,因此也就是成为个人战首当其中的第一轮内容。 医毒不分家,既然要考毒那就要考药。 但无论是医还是毒,姬嘉树目光微凝,现在山海大路上有某件事也众人皆知。 那就是无论是下毒还用药,这都是北魏北寒阁的看家本领。 而她…… 姬嘉树目光顿了顿看向嬴抱月。 “如果之后每一场都拿到第一,不就可以成为榜首了吗?”这个少女说过的那句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姬嘉树看着院中刚刚得知自己兄长的婚讯的少女,昨天那一场灿烂光华的祭舞和结束后她靠在树下向他微笑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 就在昨天,她再一次履行了她的诺言,拿下了第二个榜首。 但接下来等着她的还有三轮个人战。 姬嘉树到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她是真的打算接下来所有轮都准备拿第一。 但有北魏北寒阁在的情况下,至少后天的个人战第一轮是不可能的。 谁都知道《药典》是从北寒阁流出的,虽然是为了造福民众,但北寒阁也不可能将所有的绝密都暴露于世间,肯定留下了不少只有内门弟子能看到的内容。 因此北寒阁在医药下毒这方面可以说是无敌的。 最近两届包括他参加的上一届,在个人战第一轮拔得头筹的都是北魏北寒阁的人。 如果接下来的个人战嬴抱月还是如此打算的话,那么在后天的第一轮上,前秦和北魏的冲突难以避免。 她想拿第一就等于以北寒阁为敌,也就是等于与北魏为敌。 “谢谢姬公子你提供的情报,”注意到姬嘉树的目光,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话说怎么了吗?” 从昨日祭舞结束后开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姬嘉树看着她的时间似乎变长了。 “北魏和前秦结亲一事是板上钉钉了,”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开口问道,“那么你后天……准备怎么办?”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嬴抱月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前秦高调与北魏结亲让天下皆知,还是前秦追着赶着要进行的和亲,按理说秦魏之间已经成为了盟友,那么再按理说就是,为了贵阳即将举行的国婚…… 在初阶大典中,前秦人理应不能对北魏人针锋相对。 嗯,要友好。 友好…… “后天的个人战,”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当然是该怎么打怎么打。” “该怎么……”姬嘉树一愣,“可是前秦王……” “结亲的是他又不是我,”嬴抱月淡淡开口道,“谁结这个婚谁去对谁友好去。” “稷下之宴上北魏王子我都已经打过了,”她笑了笑道,“你觉得我还会管北魏公主吗?” 也不知道当时在稷下之宴上作乱的耶律齐现在还能不能从床上爬起来。 当然他如果想要爬起来再做些什么,她不介意使用物理手段让他再躺回去。 姬嘉树闻言是彻底愣住了,他都险些忘记了这个女子到了南楚后都对北魏人做了些什么。 下一刻他嘴角腾起一丝笑意。 不愧是她。 “不过你这样恐怕会彻底被前秦当做……”但下一刻想起之前的推测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弃子吗?”嬴抱月接道。 姬嘉树一怔,抬头看向院中的少女。 “有什么不好么?”嬴抱月笑起来,“至少那人不会来胡乱插手些什么。” 嬴晗日至少一段时间内精力都会放在那位北魏公主身上,应该足够她把初阶大典走完了。 况且她从来就不是他的棋子,嬴昊都无法掌控她,更别说那个热爱和亲不懂治国的十七岁君王了。 就算他想事后算账,也要有能把她怎么样的能力。 “可是……”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欲言又止,“可北魏的和亲公主即将成为一国之后……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 同为和亲公主,她有没有后悔过? “你是想问我……”嬴抱月看着姬嘉树问道,“羡不羡慕人家成王后了?” 姬嘉树有一瞬的僵硬,他是这个意思,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反问得如此直白…… 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起来,“姬公子,你觉得皇后之位和王后之位,哪个更有诱惑力?” 皇后? 姬嘉树彻底愣住,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问题。沉默了一瞬后他开口道,“自然是前者。” 可如今的山海大陆没有女子能成为皇后了,也就只有前秦人会问出这个问题。想来这个少女也是曾经的皇后之女,对这个位置有憧憬也正常,只是她为什么这么问? “那就没什么问题,我本就没什么好羡慕的,”嬴抱月笑起来道,“况且比起那位北魏公主,这世间的大部分女子应该是会羡慕我吧。” 比起嫁给嬴晗日那个昏君……是个正常的女子应该都会选择嫁给南楚春华君。 当然对王后之位有特殊爱好的除外。 姬嘉树听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一时住耳根有些烫。 嬴抱月再一次笑起来,向姬嘉树一礼,“总之,感谢姬公子你将这些情报告诉我,我要回去整理一下,谢谢你,我先走了。” 姬嘉树平静下来,看着嬴抱月的背影,却依旧没想明白这个女子为什么会问那样一个问题。 …… …… 但在国师府内,有一个人知道。 “王后?” 坐在清安院的屋顶上,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少女。 “嘉树居然问了这样的问题,”听到嬴抱月谈起白天和姬嘉树的对话,他神情一时有些微妙。 居然会问这个少女想不想得到王后之位,姬清远有些好笑。 毕竟他清楚地知道,他身边的这个少女。 是一个曾经险些成为皇后,又拒绝了皇后之位的人。 …… …… 第三百一十三章 情史 入夜夜已深。 同样的星空下,同样的屋顶上,同样的两个人。 夜虽已深,却还能看到远处丹阳城内的街道灯火通明,酒坊茶肆中人们议论纷纷,犹然可见白天那个劲爆消息的影响力。 南楚国师府清安院内要安静许多,如果没有半夜三更爬屋顶的两个人的话。 “不过今晚天上没什么星星啊,你怎么还半夜爬屋顶?”南楚国师府清安院屋顶上,嬴抱月看向身边坐着的姬清远道。 她白天从姬嘉树那得知前秦北魏和亲的消息后,便一直在姬安歌的院子里一边修行一边思索之后的对策。折腾了一整天后夜已经深了出门透口气,却又看见了某位坐在屋顶上的人。 明明今晚没什么星星可看。 “之所以昨夜和今夜都没有星辰,明明是你们这些人导致的。”姬清远看向身边抱膝而坐的少女,随后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夜空。 “是你们昨日的连番祭舞招神,神灵异动带来了太多的云才会如此的吧,”他叹了口气道。 如果不是隔着厚厚的云层,真神的气息会对普通人造成极大伤害,可都已经过去整整一天,这些云彩还没有消散,足以见到昨日的招神到底有多么惊天动地。 而一般的神启是不会带来这么多云的,可以说这些云全都是昨日招来了真神的南楚和前秦造成的。 “我没想到南楚居然也能招来真神的气息,”嬴抱月笑了笑道,“你弟弟真的挺厉害的。” 姬嘉树的确厉害,但你一个等阶七还能做到这样的事不是更可怕么? 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少女在心中叹道。 只能说不愧是她。 曾经让永夜长城外西戎骑兵闻风丧胆的昭阳郡主,创下无数修行界记录的世上最年轻的神女,八人神位阶三,少司命林抱月。 姬清远深深注视着身边少女。 而也正是这样一个女子,曾经三次和山海大陆上最尊贵的皇后之位擦肩而过。 皇后吗? 注意到姬清远的目光,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怎么了?” 这对兄弟这么有默契的吗?姬嘉树白天这么看着她,姬清远晚上这么看着她。 “你不会也觉得我想当什么王后吧?” 对一国公主而言地位上的确算是嫁得最好的情况。和亲在公主的婚姻中本最为悲哀,但如果能成为一国之后情况却有所不同。 公主驸马只能担当闲职,如果是留在本国内,挑驸马只能挑些才能一般的人物,自然比不上他国王后体面尊贵,况且嬴晗日还是有名的少年君王,比起嫁给那些上年纪的国君自然是要好上不知多少。 但各中冷暖,唯人自知。 嬴抱月目光微冷。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姬清远看着嬴抱月叹道,“毕竟我知道你是谁。” “这世上连续三次险些得到皇后之位的人可不常见,”他看着嬴抱月神情复杂道。 何止是不常见,从古至今简直是闻所未闻。姬清远心道。 也就是只有他母亲这位高徒订个婚能闹出那么多事来。 当年的那场三龙夺凤在贵阳城内闹得沸沸扬扬,他当时听到的时候只觉心惊胆战拼命地去打听相关的消息,得知的那些却更是让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嬴昊在贵阳城内公开要纳昭阳郡主为妾,后来再传来太祖皇帝想纳其入后宫的消息,再后来就是皇长子嬴苏长跪宫门以正妻之位求娶。 最终嬴苏得偿所愿,那个女子成为未来的皇长子妃,在当时的形式下等同太子妃如果。嬴苏顺利继位,她就是大秦的皇后。当时不少人认为这个女子是贪图未来的皇后之位才答应了嬴苏。 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当年那场博弈争到最后,嬴昊也曾在府内说过要改立那个少女为他正妃的话。 而更可怕的是,姬清远曾得到过一个消息。曾有阿房宫中的一个内侍透露过一个传言,那就是太祖皇帝也曾在醉酒后说过纳那少女入后宫是想给予皇后之位。 这样算来,可不就是三次。 这可真是……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说完那句话看向面前少女,却只见嬴抱月闻言一怔。 “三次?谁和你说的?哪有这么夸张?”嬴抱月一怔后笑了笑道,“最多两次而已。” 两次也很吓人了好么…… 姬清远闻言先一愣,但听到她后面的话后只能一言难尽地在心中感叹道。 但下一刻他反应过来疑惑地皱起眉头,“可是我的确听说……” 他当时为了打听消息可以说掏出了自己的老本,为他传递情报的是他母亲的老人,应该不会出错,这到底是? “你是说那个宫中内侍的那个传言?”嬴抱月想了想看着他道。 姬清远点头。 “那只是陛下的醉话,当不得真,”姬清远看着眼前少女莞尔一笑,下一刻神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况且就算是真的,”嬴抱月目光变得冰冷起来,“那个人也不过是把我当成了替代品。” 替代品。 姬清远浑身一震。 他完全没想到会在十年后听到当年那场骚动背后的一位正主如此的评价,而这评价的内容还和他息息相关。 只因能让当年惊才绝艳的昭阳郡主当替代品的女子,天上天下也只可能有一个人。 那就是他的母亲,大司命林书白。 姬清远神情变得无比复杂起来,头也痛起来。 身为人子,他不知他现在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大司命林书白,他的父亲南楚国师姬墨,还有山海大陆上的第一位皇帝太祖皇帝姬墨。 终生没有嫁人的女国师,终生没有立后的皇帝,还有娶亲后一年大半时间都在闭关的他的父亲。 这三人当年的纠葛至今还是山海大陆上一大悬案和谈资。 而按理说,他对上一代人的情感纠葛应当是深恶痛绝的。 因为他不光是人子,也是私生子。 他至今也没搞清楚,他父亲到底是怎么看他母亲的,就正如他也不知道他母亲对他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 他比姬嘉树年长足足四岁,姬安歌也出生在姬嘉树之前,可为什么他的父母有了他们却没有成亲? 他问过他的父母,但两人都保持了沉默,父亲甚至将他关进了屋子整整一个月没放他出来。 姬清远觉得今生他恐怕是永远无法从亲生父母口中得到这件事的答案了。 那三人的关系太复杂,牵扯了太多的东西,他当年年纪太小恐怕也无法理解。但现在不一样。 一切已经过去十年了。 此时看着身边神情复杂的少女,姬清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个皇帝……难道是曾想立母亲为后?!” 嬴抱月闻言一愣,随后静静看向身边的姬清远,下一刻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知道姬清远想问什么,但那三人之间的事的确太复杂,哪怕是她也不过略知一二,不过……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静静道,“师父不会成为他的皇后。” 第三百一十四章 算账 姬清远闻言一怔,他本以为要听到上一辈人的什么秘密之时,却只见面前少女耸了耸肩道,”毕竟上辈子我要是没死的话,师父按照婚约应该会嫁给那位后辽国师吧。“ 婚约。 姬清远闻言一僵。 他母亲的第二位婚约者,八人神位阶第八位,大陆最强的风法者,后辽国师山鬼。 虽然是最强的风法者,但看位阶就知道,这位是神子中最弱的一位。同时也是深山中深居简出最低调的一位。近十年和其有关最大的消息就是和大司命林书白的婚约。 出现了,第四人。 姬清远扶额,因为山鬼在八人神中委实没什么存在感,他之前都忘了那位的存在。 “你以为我会说什么?”嬴抱月看着姬清远的模样笑起来,“说陛下和师父之间的情谊?” 嬴抱月在轻叹了口气。 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能将感情藏得滴水不漏。她的师父是如此,姬墨是如此,而那个不是顶尖修行者却制定了世间修行规则的男人也是如此。 真正属于那三个那个时代最强大的男女之间的情感,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知晓。 哪怕是在最近的距离旁观了那三人之间纠葛的她,也不知道。 “我能知道的是,”嬴抱月看着姬嘉树道,“师父曾说过她这辈子不打算嫁给任何人。” 远在姬清远出生之前,姬清远还在师父肚子里时候,她曾问过师父是不是准备要和姬墨在一起了,但那个女子只是摸着她的头摇了摇头,说了这句话。 在那之后她便不再问,直到时光飞逝近十年的,姬墨都已经娶亲生子,那个女子却真的没有嫁给任何人。 所以之后师父突然和山鬼定下婚约嬴抱月才如此惊讶,本打算之后找师父问清楚,她却先一步出事了。 但她失去了死前一年的记忆,也许当年师父曾告诉过她新婚约的事。 不过有没有问清楚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你母亲虽然这么说,但我从小就下定决心,”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不论师父最终选择谁,我都会笑着祝福她。” 只要是那个女子的选择,她都会支持。 她只希望那个因为她前半生坎坷的女子能获得幸福。 “哪怕真是你的父亲,我都能忍着接受,”嬴抱月淡淡道。 姬清远看着面前微笑的少女,忽然脊背发凉。他深知这个女子多么不拘小节,既然她会这么说…… “看来父亲当年还真的对你做了不少事。”姬清远苦笑道。 “嗯,”嬴抱月微笑,“有些事我记不得了是师父后来告诉我的,不过听说我一岁的时候他差点把我卖掉,三岁的时候想白送给远方亲戚,五岁的时候忘记在了深山中……” 之后师父就带着她出逃了,同时放弃的还有自己家族和那个少年的婚约。 姬清远听得冷汗直冒,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这两人会如此针锋相对。 而现在,能缓解他们两人之间关系的那个女子已经不在了。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掌心。 “如果现在我们再一次相见的话,”嬴抱月淡淡道,“如果他认出了我,恐怕会想杀了我吧。” 她尚未搞清姬墨和她师父之死之间的关系,如果搞清楚了,她也不清楚她会不会想要杀了他。 姬清远瞳孔微缩,看向身边少女,“那……那之后如果……” 如果之后他们遇见了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你父亲在闭关。”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道。 看现在的情况,姬墨不提前出关的话,应该足够到初阶大典结束。在那之后她应当会前往东吴参加中阶大典,至此可以完全避开和那个男人相见的场面。 他们现在,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然而姬清远还是心惊肉跳,“可万一见到了,父亲会认出你吗?” “我不知道,”嬴抱月看了他一眼,“毕竟我之前也没想到会被你那么快认出来。” 况且…… 嬴抱月抬头看向隐藏在乌云后的月亮,况且她还有一个问题没能确定。 那就是姬墨和她上辈子的死有没有关系。 如果有关系,他反而不会相信她现在的身份,毕竟他能确认她已经死了。 姬清远认出她来,是因为曾怀疑她是否活着。但这世上还有一种人绝不会怀疑这件事,那就是她的仇人。 “现在就只能希望你父亲好好呆在山洞里闭关,”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 对等阶二的神子而言,地阶巅峰也不过是稍微厉害点的修行者。初阶大典的这些低阶修行者根本无法激起姬墨一丝注意,不足以让他提前出关,所以初阶大典应该能平稳结束。 “是啊。”姬清远应和道,看着身边少女沉静的侧脸,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能最后问你一件事么?” 嬴抱月点头。 “母亲她当年……除了公事哪怕只有一次,向你提过和父亲相关的事吗?”他艰难地开口问道。 然而他面前少女的回答比他想象得要干脆。 “有,”嬴抱月点头。 姬清远睁大眼睛。 ‘’不要误会,你母亲提起你父亲的时候还是挺多的,”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应该是那句话。” “什么话?”姬清远怔怔问道。 “你母亲说,”嬴抱月抬头看向天上的乌云轻声,“她没有保护好他。”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姬清远却只觉头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他怔怔问道。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再次摇头。 但说这句话时那个女子的目光,却永远留在了她的心中。 那不是愧疚的神情,嬴抱月很清楚以她师父的品行不会做对不起他人的事。 而面对她的疑问,她的师父告诉她的是,她有朝一日是会明白的。 有朝一日吗? 嬴抱月摸了摸脚踝,那她得先活到那个时候才行。 “看来父母的事,我是一时搞不清楚了,”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心情复杂,但下一刻注意到她的动作,看着她的脚问道,“你的脚伤怎么样了?” “只是擦伤,好的差不多了。”嬴抱月笑了笑道,“不会影响参加后天的个人战第一轮。” “个人战第一轮……”姬清远闻言忽然紧张地起来,“说起来,你参加的药材准备了吗?” 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因为考的是药毒,正式比试之前药材和毒药的准备格外重要。 当时可以现场采药,但世家子都会自备。自备药材的丰富与否对结果影响不小,但稀少的药材不光需要钱买,还需要门路。 姬清远握紧手中双拳,但他现在没有帮她的这个门路,前秦人恐怕不会管她。 “你要不还是去找一下嘉树……”姬清远抑制着心中的无力感说道。 “姬公子的话,我实在不能再欠更多的人情了,”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女子莞尔一笑,“别担心,药材从哪里来,我已经有打算了。” “打算?”姬清远一愣。 “我明天,要去见一个人,”嬴抱月摸着脚踝看着他笑了笑道,“毕竟有些账,还是要算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安内 丹阳城的街道的熙熙攘攘,大街上还带着初阶大典众人战结束的余韵,到处能看到议论纷纷的人们。 但就在茶馆酒肆里的人们沉浸在对这些天的见闻高谈阔论之时,碰巧看到窗外一辆马车经过,却纷纷变了脸色。 “那辆马车是……” “国师府?” “春华君?不对,难道是那一位……” 人们的目光随着那辆马车移动,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看向我们这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而与此同时,坐在马车内的一位少年放下车帘,看向坐在他对面神情沉静的少女。 “虽然是个好事,但早知如此就不坐国师府的马车出来了。” 嬴抱月睁开眼睛,看向对面说话的归辰。 “姬二公子说这样会给你免除不少的麻烦,”归辰看着面前的少女道,“至少在丹阳城内你想去哪不会有太多的人拦你。” “我知道,”嬴抱月笑了笑点头,“不过也有人会专门挑这个马车拦也说不定。” “什么?”归辰愣了愣,“你是说……” 他想起众人战上对前秦堪称围追堵截的某个国家,更想起某个圣女和南楚春华君之间的那些传言,归辰神情陡然冷峻起来,“你是说那个女人……” “倒也不一定是她,”嬴抱月闻言笑起来,“没想到你有朝一日会那么说她。” 嬴抱月还记得当初在前秦归辰第一次和她提起圣女许冰清时憧憬的神情,但此时坐在她对面少年眼中却含有隐隐的愤怒。 归辰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作为强大又救死扶伤的北寒阁,他的确曾经对其以及其所在的国家北魏心怀憧憬。 但当他真的到了南楚,真的亲眼见到了北寒阁之人的行事和北魏圣女的一举一动,曾经年少时的憧憬却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崩塌。 他对北寒阁看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生改变,他总觉得北寒阁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了。 但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与以往的他不一样了。 如今的他,见到过真正拯救别人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归辰静静看向的坐在对面的嬴抱月。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忽然变得不一样的目光微微一怔。 “没什么,”归辰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道,“就算我对北魏人和北寒阁再有好感,在看到祭舞上他们跳了大武乐章,也不可能再有好感了。” 他又不是傻子,北魏怎么可能凭空和前秦准备已久的祭舞撞个正着,曲目一样就算了,连编舞都和嬴抱月设计的一模一样。 说里面没鬼谁会相信。 而最后他们在有人捣鬼的情况下还是赢了,可以说痛痛快快出了一口恶气。但归辰眼前浮现出结束之后他背着眼前少女走出森林的画面,死死握紧了拳头,这暗算的仇算是记下了。 可以的话归辰也想吼一句此仇不报非君子,但北寒阁和北魏圣女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势力,哪怕是前秦继子嬴珣都无法直接找上门去撕破脸,归辰知道以他们现在的力量终究还是做不了什么。 更何况更讽刺的是,前秦还刚刚放出了和北魏和亲的消息,前秦人在大街上恐怕都不敢和北魏人起争执。 这正是因为前秦的弱小,才造成如今这去屈辱的局面。 而北魏人也正因如此,明知前秦人能察觉出不对劲,还敢堂而皇之在众人战上跳出大武乐章。 而前秦人只能束手无策。别说公道无人能主持,连讨公道的勇气都不会有。 众人战都结束快两天了,前秦继子嬴珣那一点消息都没传出,就印证了这一点。 这就是现实。 一切本该如此。 归辰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不甘不愿地揭过,但今天早上眼前这个少女却说她要出门见一个人,算一笔账。 虽然已经习惯她乱来了,刀山火海他都会陪她去,但归辰还是有些忐忑,生怕她真去以卵击石。 毕竟他知道,她是真能做出来。 “明月,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归辰看着嬴抱月不安地问道,“你不会真的要去找北魏人讨个……” “找北魏人讨个说法?”嬴抱月看着面露难色的归辰反问道。 归辰点头,下一刻却看着面前少女摇头。 “怎么会,”嬴抱月笑道,“找那些人能要到什么说法?” 说法是要不到的,北魏人肯定早就消除了和北魏相关的任何证据,面对再严厉的质问也会死不承认。 而主办国南楚当时在场上都不会主持公道,更何况一切都结束了。 向北魏讨要说法不过是无用功。 恃强凌弱者只能以更强者胜之。况且在和北魏人中捣鬼的那些人做个了断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后为防盗)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忽然变得不一样的目光微微一怔。 “没什么,”归辰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道,“就算我对北魏人和北寒阁再有好感,在看到祭舞上他们跳了大武乐章,也不可能再有好感了。” 他又不是傻子,北魏怎么可能凭空和前秦准备已久的祭舞撞个正着,曲目一样就算了,连编舞都和嬴抱月设计的一模一样。 说里面没鬼谁会相信。 而最后他们在有人捣鬼的情况下还是赢了,可以说痛痛快快出了一口恶气。但归辰眼前浮现出结束之后他背着眼前少女走出森林的画面,死死握紧了拳头,这暗算的仇算是记下了。 可以的话归辰也想吼一句此仇不报非君子,但北寒阁和北魏圣女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势力,哪怕是前秦继子嬴珣都无法直接找上门去撕破脸,归辰知道以他们现在的力量终究还是做不了什么。 更何况更讽刺的是,前秦还刚刚放出了和北魏和亲的消息,前秦人在大街上恐怕都不敢和北魏人起争执。 这正是因为前秦的弱小,才造成如今这去屈辱的局面。 而北魏人也正因如此,明知前秦人能察觉出不对劲,还敢堂而皇之在众人战上跳出大武乐章。 而前秦人只能束手无策。别说公道无人能主持,连讨公道的勇气都不会有。 众人战都结束快两天了,前秦继子嬴珣那一点消息都没传出,就印证了这一点。 这就是现实。 一切本该如此。 归辰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不甘不愿地揭过,但今天早上眼前这个少女却说她要出门见一个人,算一笔账。 虽然已经习惯她乱来了,刀山火海他都会陪她去,但归辰还是有些忐忑,生怕她真去以卵击石。 毕竟他知道,她是真能做出来。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世家 霍家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平静。 作为新兴的世家,为了维持延续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霍家的家训森严,在整个丹阳城内都十分有名。 虽然众人战刚刚结束,正是在更激烈的个人战前给修行者们休整的日子,霍湛还是一如既往在卯时便起身,随后调息一个时辰后开始在院中练剑。 其他兄弟的院子中也陆续传来练剑的声音,让他即便汗如雨下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所住的院子是霍家子孙一辈中最大的,名为鸿鹄院。 鸿鹄,寓意自然是鸿鹄之志。 作为霍家的子孙,必须从小严以律己,光宗耀祖,守护好霍家作为甲姓世家的荣耀。 他从小听着这些家训长大,但事实上霍家成为甲姓世家,也不过才短短的七年而已。 霍湛拔剑出鞘,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祖父虽然胸有鸿鹄之志,却没赶上好时候,前朝末世混战时让帝国三雄归家金家穆家三家先拔得了头筹,因从龙之功获得了太祖皇帝的宠爱。 而后来的那些人,就只能跟在那三家之后捡些残羹剩饭。 当初跟在归家后面卑躬屈膝的日子,是霍家最为屈辱的时候。但好在后来太祖皇帝驾崩,归老将军去世,皇长子孙遁逃南楚,霍家这一次抓住了机会随皇长子孙举家迁往南楚,在前秦遗老中获得了不俗的地位,最终才到了今天这般地步。 然而只要嬴珣一日回不到前秦登上王位,霍家地位就依旧摇摇欲坠。 现如今虽然靠着嬴珣母族叶家的力量,暂且收留其在南楚,但一旦两国间发生战事,嬴珣就可能被赶出南楚。 霍湛向空中狠狠地刺出一剑。 但现如今他们霍家已经牢牢地绑在了嬴珣这条船上,能做的就只有牢牢占据前秦遗老中第一世家的地位,绝不能出一丝纰漏。 而他作为霍家这一辈的嫡长孙,更不能出什么纰漏。 霍湛喘着气收剑入鞘,怔然环视着周围宽敞的院子。 鸿鹄院。 这代表着在霍家年轻一辈中地位,但同时如果他出了什么纰漏,明天住在这个院子里人就不是他了。 作为武将世家,霍家重视功绩高于地位。他的祖父现任的霍家家主每一次家宴都会耳提面命,从龙之功从龙之功,比起所谓的传承千年的世家,从龙之功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霍家才选了更有才能却处境不易的嬴珣,而不是正统继承人嬴晗日。 而霍家这一代从龙之功的重点,就在他身上。 他离嬴珣最近,同年参加初阶大典,有儿时相伴之谊,同甘共苦之功。他必须要牢牢占据嬴珣身边第一人的位置,辅佐这位前秦正统的大公子在初阶大典中走到最后。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唯一的价值,如果没有做好,霍家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 而没有家族的他,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他不知有多少兄弟每日勤学苦练虎视眈眈就是想取代他的位置。 汗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地,嬴珣喘着气收剑入鞘。 “大公子,歇一歇吧,”这时旁边的老奴窥着时机送上茶来,“这一次初阶大典众人战前秦连拿三个第一,大公子更是名列前茅,老爷听说了可是非常高兴,直说您做得好呢!” 霍湛闻言眉头微松。 初阶大典举行到现在,的确一切都非常顺利。 前秦取得的成绩闻所未闻,他作为主力名次自然也十分不错。前天他回到府里,连其他兄弟看他的眼神都恭敬了不少。 然而…… 霍湛擦着汗坐在廊檐下,有些失神地看向天空。虽然一切都如此顺利,但今天早上起来开始,他不知为何就有些心神不宁。 “大公子?您看什么呢?”身边老奴奇怪地问道,但霍湛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到底还有什么不对…… 如果说初阶大典中还有唯一异数……那就是…… 霍湛心头一紧,然而就在这时,院门边忽然传来下人的惊叫。 “大……大公子,有人找您……” “找我?”霍湛站起身来奇怪地问道。如果是嬴珣还有平素相熟的朋友,下人们会直接报出名号更不会如此惊讶。 但不管是谁,作为霍家的下人这般大呼小叫还是不成体统,霍湛蹙眉向院门外走去。 “谁找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一边走一边大声斥道。 然而就在看见站在门外的那个人影时,原本大步流星的少年的身影却顿时僵在原地。 来人身姿优美,背影都宛如一幅画。 这是很美的一幅风景,然而霍湛却像是见到鬼一般瞪大了眼睛。 “是……是公……公主殿下找公子您……” 而就在这时,抖抖索索站在一边的门房窥着他的脸色报出了来人的名号。 这是一位从未造访过霍府的人物,也是霍湛打死他也从未想到会大清早在自己院门口看到的人物。 “早上好,霍大公子。” 而就在这时站在院门外的那个纤细的身影转过身来,对他莞尔一笑。 霍湛脑海一片空白。 为什么这个人会来找她?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霍湛在心中喊出了这个少女的名号。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 …… “不愧是霍家的院子,还真是气派,”走进院门上挂着鸿鹄院三字牌匾院落,嬴抱月转了个圈说道。 “公主殿下见笑了,区区小院,不敢和国师府相比。”院落的主人霍湛站在院内,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你这个院子比姬公子的院子要大,”嬴抱月笑了笑道。 霍湛闻言头皮发麻,看着院中堪称手足无措的小厮们,走上前来向嬴抱月一礼。 “殿下光临寒舍,到底有何贵干?” 他曾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花瓶公主,但三场众人战也足够让他明白这女人不是单纯的花瓶,而此时不知为何看着那个近乎孤身前来的女子,他的心底一阵阵发凉。 最深处,还有一丝隐秘的心虚。 “寒暄的确不用了,我们各自都时间宝贵,就进入正题吧。”而那个女子清澈见底的眼睛看向他,“我来找你自然有事,且不是那么方便让别人听见的事。” 嬴抱月扫了一眼霍湛院中,只见和姬嘉树的院子情况相仿,下人里只有年迈的老仆和稚气未脱的书童,不见一个丫鬟。 “之前就有所耳闻,霍家家规森严,男丁成亲之前屋内不得有女子,现在一看果然不假。”她淡淡道。 “但即便如此,还请霍公子准备一个空无一人的屋子,我有事要和你单独谈谈。” 霍湛眸光一凝,下一刻淡淡道。 “不管殿下有什么事,殿下是待嫁之身,孤男寡女实在有违礼数,还恕在下不能从命。” “孤男寡女?”嬴抱月闻言一笑,看向身后的另一位少年一本正经道,“这一点霍公子不用担心。” 她拍了拍归辰肩膀,“这下多了一个男人,总可以了吧?” “还是说……”嬴抱月静静看向霍湛,“霍大公子不介意将不能见人的事,公之于众呢?” 霍湛瞳孔一缩。 第三百一十七章 泄露 霍家家规森严,其中最严的一项便是在女色上。 前朝讲究风流享乐,于是从国君到世家臣子满宫满府的莺莺燕燕,最终在歌舞升平中败落。而如今的霍家家主,经历过乱世的霍老爷子当年在贵阳见多了沉迷女色作风糜烂的世家子弟,对此深恶痛绝。 霍家有家规规定男丁有子四十前不可纳妾,年轻公子院中更是不能放女子,成亲前只能由小厮服侍。而霍湛作为嫡长孙更是率先响应祖父朴素的作风,院中除上年纪的老仆以外就只有一个小厮一个书童而已。 然而此时看着带着护卫走进书房的那个女子的身影,霍湛只觉太阳穴一阵阵隐隐作痛。 说起来这还是他这个院子第一次出现女子,第一次出现还就深入到了他如此私密的地方。 因为家中的这种作风,他从小就不习惯女子的靠近,更看不惯陈子楚那些人风流肆意的作风。每次就算出去应酬,看着那些诗酒风流左右拥抱的公子哥都心生不快。 温柔乡,英雄冢。 这一切都不过是会让修行者的剑变钝的阻碍罢了。 而就在初阶大典之中,在嬴珣身边第一次看到这个和周围男子格格不入的少女之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就从他心中油然而起。 这是属于他,属于他们的领域。 那个女人根本不该踏入。 但这个女子不仅踏入了,还想窥探那个最高的位置。 不仅想要窥探,还走到了现在。 任何的阴谋似乎都不能阻挡她的脚步。 霍湛凝视着在他书桌前停下脚步的少女,书房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门缝外传来老奴不安的声音。 “公子……您这是要……” “把门关好,所有人退后十丈,守好院门不许任何人靠近,如果走漏一丝风声我拿你们是问!” 霍湛冷酷地命令道,外面的下人唬了一跳,连忙牢牢关上书房们,再也不敢窥探里面一丝光景,只将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留在里面。 确认门外下人的脚步已经走远,霍湛调动全身真元设好屏障,随后才冷冷转身看向书案前静静注视他的那个少女。 “如殿下所愿,这里是我的书房,不会有任何人进来隔音更是极好,”霍湛看着嬴抱月沉声道,“但我太久没出去家里人想必会起疑,殿下有什么话还请快点说。” “霍大公子不介意将不能见人的事公之于众?” 刚刚在院中,这个女子故作玄虚地甩出那么一句话,让周围下人的脸色都变了,霍湛不得已只好单独将这个女子带至他的书房。 但现在想来他刚刚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一些,这个女子明明不可能知道些什么。 想起刚刚下人们的神情,霍湛糟心地捏了捏眉心,觉得他恐怕是最近太累身体出了些问题,有些精神不济才被这女子钻了空子。 书房的房门关紧,偌大的空间中就只剩下他、嬴抱月和归辰。 昏暗的光线里,看着书案边势单力薄的两人,霍湛忽然找回到了感觉,只觉他刚刚一瞬闪过的担忧简直有些可笑。 他是一个等阶六甚至有望成为等阶五的修行者,而对面只是一个等阶七的女人,和一个等阶九什么本事都没有的护卫。 能做些什么? “殿下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思及此,霍湛眼中露出一丝不耐烦。 就算这个女子想作妖,她又能把他怎么样?他虽然对她的确有敌意,但他在外没有丝毫纰漏,一个没有助力实权的公主,她又能发现什么,又敢对他说些什…… “听说丹阳城前日有一户乙姓世家忽然搬家了。” 而就在这时,站在书案前的那个少女抬头看向他,笑了笑开口道。 乙姓世家?搬家? 站在嬴抱月身边戒备着霍湛的一举一动的归辰本一直好奇嬴抱月找霍湛到底想说什么,刚竖起耳朵却没想到身边女子第一句说了件这样无关紧要的事。 乍一听感觉和霍湛完全没关系啊。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就是这没有丝毫预兆的一句话,却让门边原本趾高气扬的少年再一次变了脸色。 这个女子,难道真的…… 霍湛一瞬间睁大眼睛,但下一刻他强压下心中猜测,冷着一张脸问道。 “殿下这是何意?在下虽然境界比不上春华公子,但还没闲到有心思关注丹阳城哪家人搬家这些小事。” “小事啊……”嬴抱月闻言笑起来,“对甲姓世家而言,区区一个乙姓消失了的确是小事,不过……” 她话锋一转,“只是可能是我比较闲,碰巧知道了这户人家的姓名。” “好像是姓王来着,”嬴抱月看着霍湛道,“我到丹阳不久,前秦遗老的人家也没认全,不知霍大公子知不知道这户人家?” “王家?”一边的归辰闻言一怔。 总觉得好像这个姓在哪听过。 霍湛的指甲扎入掌心,看着面前少女僵硬地开口,“丹阳城内姓王的人家不少,我说过了我没时间……” 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土生。” 就在这时嬴抱月静静开口,说出这个名字,让霍湛彻底失去了声音。 “王土生?!”归辰睁大眼睛,终于知道这个姓熟悉在哪了。 说到王家,说到王土生,不就是从众人战第一轮开始就跟在霍湛身后的他们那个小队的副队长吗? 这时他才骤然想起,前天众人战祭舞的时候这个霍湛的跟屁虫居然不在! 屋内两个少年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唯有那个少女平静如初。 “霍大公子原来居然不知道么?”嬴抱月看着霍湛淡淡道,“我听堂哥说前天跳祭舞的时候,还是你为王土生告的假,说他家里有急事来不了了。” “举族迁走这可不是小事,想来这急事就是指这件事了吧?”她凝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道。 “我……我当时没听说是这件事。”霍湛深吸了一口气道。 这不是谎言,王土生向他告假的时候只说是长辈急病。如果说是突然要举族迁走,哪怕是他也肯定能立即觉出不对来,怎么会有后来的…… 后来的…… “是吗?这么说霍大公子是被骗了?”这时嬴抱月声音打断霍湛的回忆。 八月很热,密闭的书房很闷。 然而那个少女下面的一句话,却让霍湛如置身冰窖。 嬴抱月看着他轻声开口。 “我还以为,王土生将前秦祭舞的曲目和编舞泄露给北魏人一事,霍大公子之前知情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真相 “泄露……” 归辰听到嬴抱月的话,一时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多少能猜到之前祭舞重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却没想到她却已经连泄露的人是谁都知道了。 王土生……想起那个在众人战第一轮对嬴抱月就处处不善为人刻薄的修行者,归辰眼中腾起怒意,同时看向霍湛的眼神也冰冷起来。 谁都知道霍湛和王土生之间的关系极为亲密,祭舞那天还是霍湛帮王土生告的假,等于直接帮助了王土生逃亡,那么霍湛在这一次的背叛中扮演的位置是…… “等等!”而就在这时霍湛的声音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公主殿下,你知道么?在修行者的世界,凡事是要讲证据的。”霍湛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的少女一声冷笑,“这么大的事可不是女子间的吵架,凭猜测就能定罪。” 心中隐秘的担忧真被揭露出来,霍湛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和王土生的关系的确密切了一些,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但只要不能坐实王土生泄密,脏水也就泼不到他身上。 “我知道王家这时候离开的确可疑,但仅凭这一点,可说明不了什么,”霍湛冷冷看着嬴抱月,“只凭猜测就说王土生泄密给了北魏人,可不能让人信服。” “我当然不是全凭猜测,”然而面前的少女脸上却并没出现霍湛预想般被问倒的神情,嬴抱月笑了笑道,“当然有证据。” “有一点霍公子说的不对,”她静静道,“不光是修行者的世界要讲证据,这世上任何一次定罪都需要证据。” 霍湛闻言一怔,下一刻声嘶力竭地开口,“你有证据?” 说实话他对王土生可能泄密一事都是半推半猜出来的,连他都没找到什么能被称之为证据的东西,这个女子却说她有证据? 前天他们还在祭舞场上奋战,王家当时就搬得干干净净,连人带东西一丝痕迹都没留,就昨天短短一天,她能找到什么证据? 恐怕是这些贵族小姐王室娇花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才能被称的上证据吧? 霍湛一声冷笑,看着嬴抱月道,“公主殿下,在下虽然不才,但事涉及在下声誉,免不得要帮您理理思绪。” “要想证明王土生的确将前秦的祭舞泄露给了北魏人,至少要两个方面的证据,”霍湛竖起两个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嬴抱月。 “一是要有证据能证明,王土生的确能获得具体的祭舞曲目和编舞,”霍湛摊了摊手道,“可殿下你还记得么?”。 “王土生虽然是我们小队的副队长,但当时知道祭舞的具体曲目和编舞只有队长,副队长根本没能参加讨论,如果说当时小院里还有不是队长的人在……” 霍湛眯眼冷冷看着嬴抱月和归辰,“就只有殿下你和你这位护卫。” 当时小院里的所有人都在嬴珣的要求下以自己的家族前途发誓绝不外泄情报。那么在正常情况下,王土生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前秦要跳什么祭舞,更别提具体的编舞,那还谈什么泄密? “第二点。” 不等眼前少女狡辩,霍湛竖起第二根手指继续道,“哪怕退一万步王土生真的知道了,那么还需要第二个证据。” “那就是能证明他真的去找了北魏人,明明白白把前秦祭舞的消息告诉了北魏人的证据。” 这样的证据,这世上除了王土生,恐怕就只有北魏人知道了而这个女人作为前秦公主,是绝对拿不到的。 “殿下你信誓旦旦说王土生泄密给了北魏人,还说不是单凭猜测的臆断,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湛看着嬴抱月一声冷笑。 “殿下你是看到了还是听到了?难道殿下你就在现场?那样的话哪里需要王土生去泄密?” “你!”归辰听到霍湛的冷嘲热讽恨不得拔剑出鞘,谁都知道这样的证据谁能拿到手?这人简直就是故意刁难!明明靠推测就能…… “不愧是霍大公子,这思路的确清晰。”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女声打断了归辰的冲动。 嬴抱月看向对面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霍湛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清楚需要什么证据,也省的我还要再向你解释了。” “什……”眼前少女的反应和他预想的大不相同,霍湛愕然睁大眼睛。 难道……不……这不可能…… “证据的确需要两层。”嬴抱月笑了笑道。 “我们先说第一层证据吧,”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而归辰在一边睁大眼睛,他认出这是早晨出发前嬴珣公子送来的信封。 早上其实他们出发的时间本应该更早,但嬴抱月坐在马车中说要等两个东西,果不其然随后有两个东西送到了她的手中。 一个是叶家的下人送来的,一个是一只黑羽鸽子带来的。 那个时候归辰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在拿到之后嬴抱月才要求马夫发车。 此时她掏出的这个信封,就是叶家下人送来的那个。 “这是……”霍湛看着那个信封有些怔然。 嬴抱月拆开信封,他只见里面是十几张按着手印的信纸。 “这是叶家下人和护卫的供词。”嬴抱月看着闻之色变的霍湛微微一笑。 所谓证据,最常见的莫过于人证和物证两种。 如今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监控,但世家大族的府邸里可全都是活着的眼睛。 “里面详细地写着,那天各队长商量祭舞之事时,王土生并没有和其他副队长一起走,而是躲在院外鬼鬼祟祟。” 嬴抱月翻阅着手上的供词淡淡道。 “叶家护卫有询问过他,但他说是在等你才在外面逗留。后来院内散场后,有至少三名下人目睹你和他在院外交谈,最后并肩离开。”她静静道。 叶家的人证由嬴珣友情提供,为了她之后的安排,她有麻烦嬴珣只管调查,不要看结果将供词装在信封里直接送给她。 有一丝冷汗从霍湛额角滑落,他事后回想起就知道当时王土生在院外一事有所蹊跷,却没想到根本没看到这一幕的这个女子居然能想到去查,还查到了去找了人证! “另外,”嬴抱月拿出另一张纸,上面能看出修行者的真元气息甚至还有稷下学宫掌院的印章。 “我找阵师检查了堂哥院外的阵法,虽然很细微,但有被人真元入侵的痕迹。随后我又让人找了稷下学宫内王土生的恩师,确认了那就是王土生的真元。” 这一步,是来自于她的师父震山先生的帮助。因为稷下之宴她帮水院拔得头筹,水院在稷下学宫内部此时已经拥有了相当高的话语权,查起来这些小事一点都不费力。 短短一天内,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至此,王土生的确偷听了当时我们在院内的谈话,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嬴抱月将手中信封递到霍湛手中,“霍大公子还有什么疑问吗?” 这个女子的行事居然是如此可怕的滴水不漏。 这真的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吗? 霍湛胸膛起伏,攥紧手中信纸,像是困兽一般死死抬头看向嬴抱月。 “还不够!那第二层证据呢?难道你有北魏人提供的证据?” 她根本不可能有! 普通的能被收买的北魏人根本接触不到核心信息,而这个女人根本不可能认识愿意透露消息又地位高的北魏人,这是背叛国家,根本没有人会为她…… “啊,当然是有的。”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少女再一次从怀中掏出了第二个信笺,里面是一个个小纸条。 嬴抱月掏出一个看向霍湛微微一笑,“刚好我有一个相熟的北魏人。” 还是和她共享了最隐秘秘密的北魏人。 第三百一十九章 破案 相熟的北魏人? 霍湛心脏一个跌停,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嬴抱月说出这句话后她身后的归辰也睁大了眼睛。 怎么这小子也不知道? 还是说……眼前这个女子是在诈他?! “啊,说起来我也没和你说过,”这时听到背后的吸气声,嬴抱月转身看向震惊的归辰,“有这么惊讶吗?” 这当然值得惊讶了。 霍湛猜的不错,归辰的确不知道。同时他心中浮起一股挫败感,从前秦出来他就一直在她身边去,却从未见过嬴抱月有和北魏人私下交谈过……等等! 归辰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私底下他还真见过一次,她和北魏人说话。 归辰眼前闪现出当初他们两人一起在铁匠铺外遇见的那个身体羸弱的北魏少女,好像是叫做……孟歌? 记得那个少女好像是北魏继子孟施的妹妹来着…… “不是我不告诉你,”嬴抱月看向归辰一笑,一根手指轻轻贴在唇前,“只不过这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我答应她不告诉任何人。” 女孩子之间?归辰闻言一怔,果然嬴抱月说的相熟的北魏人是那个叫做孟歌的少女吧? 但即便是北魏继子的妹妹,也应该参与不进北魏修行者高层事务之中才对…… 看着归辰懵懂的神情,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含笑。 她估计归辰是猜到了孟歌身上去了,但谁能想到真正给她送来这个消息的,不是孟歌,而是她的那位双胞胎姐姐。 女扮男装的北魏继子,孟诗。 世间无人知道那个女子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就想不到她身上去。 霍湛更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在说些什么,女孩子的秘密?女人能做什么?这丫头在耍他吗? 他正要发怒,却只见嬴抱月打开手上纸条,静静念道: “初阶大典第二轮结束第二天深夜丑时三刻,有一男子孤身来到我们北魏下榻的酒楼,要求面见圣女。” “这是……”听着这女子平静地念出的内容,霍湛后背汗毛一根根树起。 只因这信内所写的内容和口吻,简直像是那人在现场看到的一般。 “守门的北寒阁弟子不予理睬,那男子便拿出一信笺,当时未曾得知是何物,现在想来,应该是前秦人参加初阶大典的证明。” 眼前的少女平铺直叙地念,霍湛心底寒意一层层升高。 如果这封信的内容是真的,写信的这个人,当时居然真的在现场。 “后北寒阁弟子对那个男子搜身后让他进入了北寒阁弟子们所住的房间,进入房间后所谈内容被屏障所隔,后那个男子在寅时二刻的时候离开。” 嬴抱月注视着信上最后一行字,抬起头看着霍湛念出最后一句。 “那男子身长七尺五寸,年纪为十七岁上下,身材消瘦,左面靠近后耳处有一颗黑痣。” 归辰听着这句话睁大眼睛,这描述正是王土生的外貌! “我那位北魏朋友不认识王土生,”嬴抱月笑了笑看向霍湛道,“但这说到这里,这人是谁前秦人应该心知肚明了吧。” 霍湛额角浮起一根青筋,死死盯着嬴抱月手中的信纸。 初阶大典第二轮结束第二天深夜,正是他们白天在嬴珣院子里讨论完祭舞事宜的晚上! 如果不是涉及自身,听完这封信他都要叹为观止。 这封信的内容彻底还原出了王土生深夜向北魏人泄露的过程,其描述细致入微到令人发指,简直就像有人跟在王土生身后看到了整个过程一般! 虽然没写王土生进了房间到底见到了哪位北魏人物,具体说了什么,但身为前秦人深夜孤身前往北魏人所在的房间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嫌疑就足够重了,还不早不晚偏偏是在那个时间点,之后还发生了那样的事。 如果这封信内容是真的,到了这般境地还想说王土生是清白的根本是不可能了。 然而…… 霍湛一把夺过了嬴抱月手中的信纸,“公主殿下这封信的确写的很好,只不过……” 他一声冷笑,扬起手中写满蝇头小字却看不出笔迹更没有之前下人们供词那般按着手印的纸条,“只不过这内容是谁写的?没有落款没有手印,谁能证明是真的?!” 他就知道,泄露如此详细的情报对北魏人而言也形同背叛,谁敢把自己的大名写上? 但如果没北魏人主动暴露身份为言行负责,这情报就不能成为证据! 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激动的少年。 这封信当然没有落款,也没有手印。 孟诗是主动帮她的,不是她拿女扮男装的秘密逼迫的,身为北魏继子却向前秦人提供情报一事自然不能公之于众。 “霍公子说的对,写信人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只凭这封信当然不能成为证据。”嬴抱月笑了笑道。 “那就……”霍湛眼中腾起一丝喜色。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着眼前的少女从信封里再次掏出另外一叠带着手印的信纸。 “所以我按照这封友情提供的信,找到了别的证据。”嬴抱月微笑。 孟诗的信虽然没有她的身份作证,但内容细节时间都十分详细,只要王土生不是挖地道走的,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南楚都城丹阳,是一座十分热闹的城市,之所以能如此热闹就在于,这座城市没有宵禁。 在初阶大典期间无论何时酒坊茶肆都通宵狂欢,人们因此才能夜夜笙歌畅谈到黎明。 也正因如此,王土生三更半夜造访北魏人下榻的酒楼才没那么显眼,混在人群里难被注意到。 然而成也萧何败萧何。 “第二轮结束第二天深夜丑时三刻到寅时二刻,”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打开,霍湛惊恐地发现那是一副王土生的画像,画得惟妙惟肖,比他见过最有名的宫廷画师画的都要逼真。 “我让人拿着这幅肖像,按照王府到北魏人所住酒楼的路线,调查询问了当时出摊的每一个小摊的摊主。” 卖烧饼的,卖夜宵的,卖解酒药大力丸的,路边拉皮条的,甚至包括酒楼内跑堂的小二和常客。 嬴抱月翻着手上一张张各行各业人士提供的目击情报。 对小摊贩而言,就算再其貌不扬,身穿锦衣的世家子走在人堆里都不难留下印象,有国师府的信物给点钱更是什么都愿意说。 王土生更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不懂得销声匿迹,混在人群里还不断流冷汗神情紧张,甚至还踹了一脚撞到他的一个摊贩。 “所有人的说辞都证明,在那个时间点,王土生的确一路从王府走到了北魏人住的酒楼,随后在一个时辰后原路返回。” 时间,路线,在酒楼内所待的时间,混在王土生脸上紧张的神情和步伐,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号。 一切明明白白,不容抵赖。 看着嬴抱月手上这一次一叠叠全都是手印的证词,霍湛彻底失去了力气。 县衙里办案,都没见过有这个女子这般滴水不漏的。 王土生私通北魏人一事,已经确凿无疑。 但问题是,王土生已经跑了。 留下的,只有帮王土生告假在叶府还被人看到在一起的他而已。 百口莫辩,一切都完了。 “所以殿下这一次来,到底是要做什么?”霍湛面无表情地看向嬴抱月之前拿出的第一个信封,“话说这叶家的情报,是大公子查出来给你吧?” 只凭这个女人不可能拿到叶家人的口供。 那只能是嬴珣。那么嬴珣,已经知道这一切对他起了疑心了么。 霍湛心如死灰。 “没错,不过我有让堂哥派人去做,自己不要看口供的内容,”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笑了笑道,“所以他还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什么?”霍湛猛地一怔,瞳孔一缩看向面前少女,“你是说真的?可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但更多的是不信。 “毕竟要是让他知道了,”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少女对他微微一笑,“我该拿什么来威胁你呢?” 第三百二十章 威胁 (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相熟的北魏人? 霍湛心跳一个跌停,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嬴抱月说出这句话后她身后的归辰也睁大了眼睛。 怎么这小子也不知道? 还是说……眼前这个女子是在诈他?! “啊,说起来我也没和你说过,”而就在这时听到背后的吸气声,嬴抱月转身看向震惊的归辰,“有这么惊讶吗?” 这当然值得惊讶。 霍湛猜的不错,归辰的确不知道。同时他心中浮起一股挫败感,从前秦出来他就一直在她身边去,却从未见过嬴抱月有和北魏人私下交谈过……等等! 归辰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眼前忽然闪现出当初她和他一起在铁匠铺外遇见的那个身体羸弱的北魏少女,好像是叫做……孟歌? 记得那个少女好像是北魏继子孟施的妹妹来着…… “不是我不告诉你,”嬴抱月看向归辰一笑,一根手指轻轻贴在唇前,“只不过这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我答应她不告诉任何人。” 女孩子之间的妹妹?归辰闻言一怔,果然嬴抱月说的相熟的北魏人是那个叫做孟歌的少女? 但即便是北魏继子的妹妹,也应该参与不进北魏修行者高层事务之中才对…… 看着归辰懵懂的神情,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含笑。 她估计归辰是猜到了孟歌身上去了,但谁能想到真正给她送来这个消息的,不是孟歌而是她的那位双胞胎姐姐。 女扮男装的北魏继子,孟诗。 世间无人知道那个女子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就想不到她身上去。 霍湛更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在说些什么,女孩子的秘密?女人能做什么?这人在耍他吗? 他正要发怒,却只见嬴抱月打开手上纸条,静静念道: “初阶大典第二轮结束的第二天深夜丑时三刻,有一男子孤身来到我们北魏下榻的酒楼,要求面见圣女。” “这是……”听着这女子平静地念出的内容,霍湛后背汗毛一根根树起。 只因这信内所写的内容,简直像是在现场看到的一般。 “守门的北寒阁弟子不予理睬,那男子便拿出一信笺,当时未曾得知是何物,现在想来应该是前秦人参加初阶大典的证明。” 眼前的少女平铺直叙地念信,霍湛心底寒意更甚。 如果这封信的内容是真的,写信的这个人,当时居然真的在现场。 “后北寒阁弟子对那个男子搜身后让他进入了北寒阁弟子们所住的房间,进入房间后所谈内容被屏障所隔,后那个男子在寅时二刻的时候离开。”相熟的北魏人? 霍湛心跳一个跌停,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嬴抱月说出这句话后她身后的归辰也睁大了眼睛。 怎么这小子也不知道? 还是说……眼前这个女子是在诈他?! “啊,说起来我也没和你说过,”而就在这时听到背后的吸气声,嬴抱月转身看向震惊的归辰,“有这么惊讶吗?” 这当然值得惊讶。 霍湛猜的不错,归辰的确不知道。同时他心中浮起一股挫败感,从前秦出来他就一直在她身边去,却从未见过嬴抱月有和北魏人私下交谈过……等等! 归辰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眼前忽然闪现出当初她和他一起在铁匠铺外遇见的那个身体羸弱的北魏少女,好像是叫做……孟歌? 记得那个少女好像是北魏继子孟施的妹妹来着…… “不是我不告诉你,”嬴抱月看向归辰一笑,一根手指轻轻贴在唇前,“只不过这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我答应她不告诉任何人。” 女孩子之间的妹妹?归辰闻言一怔,果然嬴抱月说的相熟的北魏人是那个叫做孟歌的少女? 但即便是北魏继子的妹妹,也应该参与不进北魏修行者高层事务之中才对…… 看着归辰懵懂的神情,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含笑。 她估计归辰是猜到了孟歌身上去了,但谁能想到真正给她送来这个消息的,不是孟歌而是她的那位双胞胎姐姐。 女扮男装的北魏继子,孟诗。 世间无人知道那个女子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就想不到她身上去。 霍湛更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在说些什么,女孩子的秘密?女人能做什么?这人在耍他吗? 他正要发怒,却只见嬴抱月打开手上纸条,静静念道: “初阶大典第二轮结束的第二天深夜丑时三刻,有一男子孤身来到我们北魏下榻的酒楼,要求面见圣女。” “这是……”听着这女子平静地念出的内容,霍湛后背汗毛一根根树起。 只因这信内所写的内容,简直像是在现场看到的一般。 “守门的北寒阁弟子不予理睬,那男子便拿出一信笺,当时未曾得知是何物,现在想来应该是前秦人参加初阶大典的证明。” 眼前的少女平铺直叙地念信,霍湛心底寒意更甚。 如果这封信的内容是真的,写信的这个人,当时居然真的在现场。 “后北寒阁弟子对那个男子搜身后让他进入了北寒阁弟子们所住的房间,进入房间后所谈内容被屏障所隔,后那个男子在寅时二刻的时候离开。” 嬴抱月静静地注视着信上的最后一句话,抬起头看着霍湛念出最后一句。 “那男子身长七尺五寸,年纪为十七岁上下,身材消瘦左面靠近后耳处有一颗黑痣。” 归辰听着这句话睁大眼睛,这描述正是王土生的外貌! “我那位北魏朋友不认识王土生,”嬴抱月笑了笑看向霍湛道,“但这说到这里,这人是谁前秦人应该心知肚明了吧。” 霍湛额角浮起一根青筋,死死盯着嬴抱月手中的信纸。 初阶大典第二轮结束第二天深夜,正是他们白天在嬴珣院子里讨论完祭舞事宜的晚上!如果不是涉及自身,听到这封信他都要叹为观止。 这封信的内容彻底还原出了王土生深夜向北魏人泄露的过程,其描述细致入微到令人发指,简直就像有人跟在王土生身后看到整个过程一般! 虽然没写王土生进了房间到底见到了哪位北魏人物,具体说了什么,但身为前秦人深夜孤身前往北魏人所在的房间嫌疑就足够重了,偏偏是在那个时间点,之后还发生了那样的事。 如果证实了,到了这般境地还想说王土生是清白的根本不可能了。 嬴抱月静静地注视着信上的最后一句话,抬起头看着霍湛念出最后一句。 “那男子身长七尺五寸,年纪为十七岁上下,身材消瘦左面靠近后耳处有一颗黑痣。” 归辰听着这句话睁大眼睛,这描述正是王土生的外貌! “我那位北魏朋友不认识王土生,”嬴抱月笑了笑看向霍湛道,“但这说到这里,这人是谁前秦人应该心知肚明了吧。” 霍湛额角浮起一根青筋,死死盯着嬴抱月手中的信纸。 初阶大典第二轮结束第二天深夜,正是他们白天在嬴珣院子里讨论完祭舞事宜的晚上!如果不是涉及自身,听到这封信他都要叹为观止。 这封信的内容彻底还原出了王土生深夜向北魏人泄露的过程,其描述细致入微到令人发指,简直就像有人跟在王土生身后看到整个过程一般! 虽然没写王土生进了房间到底见到了哪位北魏人物,具体说了什么,但身为前秦人深夜孤身前往北魏人所在的房间嫌疑就足够重了,偏偏是在那个时间点,之后还发生了那样的事。 如果证实了,到了这般境地还想说王土生是清白的根本不可能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交易 “来吧,霍大公子,你要怎么选?” 嬴抱月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霍湛瞪着面前的少女像是看着一个魔鬼。 前秦长公主,那个昏君嬴晗日的妹妹,是这样一个人来着吗? 选择?他该怎么办? 作为甲姓世家嫡孙霍湛不是没有人威胁过,如果是搁在以前有人敢这么威胁他,还是个等阶这么低的修行者,他一定会先假装答应先虚与委蛇,再动用家族的力量让对方明白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王室中最弱势的公主。一枚前秦送到南楚的弃子。 面对嬴抱月的威胁,他本该毫不犹豫也如此去做。但看着眼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霍湛却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如果这个女子说的是真的,她不是想给霍家下套设计了祭舞一事。那么眼前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是前秦王家和北魏北寒阁同时出手没暗算的了的女人。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脱了他的预料。从这个女子出现在他府中开始,一切的发展就操控在她的手中,他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反驳的余地。 霍家虽不给男人纳妾,但家族成员身体强健人丁兴旺,霍湛能在如此多兄弟之间的争斗中活到今日,就在于他对危险有一种直觉。看着那个神情平静注视着她的少女和她手上厚厚的两个信封,霍湛清楚地意识到。 他此时走错一步,他从小到大夜以继日积攒起来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祖父会厌弃他,嬴珣会抛弃他,霍家十几年的夙愿要毁于一旦。 这个结果他决计无法承受。 但要他放弃一切对这个女子发下铁卫誓言他也做不到,霍湛握紧双拳,如果把他逼急了他只能…… “啊,当然,我不需要你也发下铁卫誓言。”然而这时他面前少女忽然开口道。 哎?霍湛一愣,睁大眼睛。 不用他发下誓言?这女子明明手握如此把柄,搜集到这么多证据,那她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这女人难道还想要更多的东西? “那你挖空心思到底是想做什么?你到底还想威胁我什么!” 霍湛看着嬴抱月质问道。 “挖空心思?”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失笑道,“倒也没有夸张,我不过顺手查了一下。” 顺手查了一下查出这么多东西…… 霍湛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威胁的确是在威胁你,不过铁卫誓言这种东西,不是心甘情愿的有什么意义?”他眼前女子笑了笑道,“我还要防你在背后捅刀子。” 就算手握把柄,但把人逼急可不是好事,前世今生嬴抱月都很清楚这个道理,况且…… “我今日前来,只不过是想和做一个交易。”嬴抱月道。 “交易?”霍湛没想到继威胁之后又听到这样一个词。 “我不需要霍大公子成为我的铁卫,我需要的只是在我需要的时候霍大公子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嬴抱月看着霍湛淡淡道。 “帮助……”霍湛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下一刻他警惕地看向嬴抱月,“都是什么帮助?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嬴抱月闻言一笑,看来霍湛已经意识到了。竭泽而渔不是她的目的,能长时间得到一个助力才是她想要的。 “不长,”嬴抱月看着霍湛微微一笑,“近一点是到初阶大典,远一点的话到我参加完高阶大典之后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高……高阶大典?”霍湛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少女。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初阶大典还不够,这女子居然还想参加之后的中阶大典,甚至不一定会举办的高阶大典?! 这都是在做什么梦? 她难道还想成为天阶吗? “不可能!”霍湛脱口而出,“你根本不可能能走到那一步,别说高阶大典连中阶你都不见得能得到参加资格,你……” “我能不能参加那是我的事,”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嬴抱月举起一只手打断他,“总之,我能参加一日,按照约定霍公子你就需要助力一日。” “霍公子你也要加油啊,”嬴抱月看着霍湛一笑,“可别初阶大典就被刷下去了,到时候连东吴都去不了。不然我这交易做的可真不划算。” “东吴……”霍湛闻言僵硬地重复道,他听不懂什么加油,却能听懂她后面那半句话。这女子处境如此艰难,初阶大典个人战尚未开始,她居然就在考虑之后东吴中阶大典的事了吗? 但关于中阶大典的事却让霍湛想起了身为修行者的骄傲,取回了冷静。 “既然是交易……”霍湛定了定心神,眯眼看着眼前少女,“那我……我们霍家能得到什么?” “你还真想……”归辰瞪大眼睛看着居然反过来还想要东西的霍湛,愕然开口。 然而他身边的少女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的怒火。 “既然是长期的交易,自然要双方都互利共赢,”嬴抱月闻言一笑道,“霍家对堂哥如此尽心尽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最后是想要从龙之功吧?” 霍湛闻言瞳孔一缩,“你问这个做什么?” 嬴抱月笑了笑道,“如果我说我能在最后让霍家获得这样的功绩呢?” “你?”霍湛愕然,“你怎么可能……” “这一次初阶大典众人战霍大公子成绩不俗,能取得这样的成绩,霍大公子觉得是因为什么?”嬴抱月淡淡问道。 当然是因为他自己努力…… 看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霍湛说不下去了。 就算他再看不惯她也不能否认,这一次前秦众人战成绩这女子的功劳占了大部分,哪怕是嬴珣都比不上她。 (后为防盗,十五分钟后替换) “帮助……”霍湛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下一刻他警惕地看向嬴抱月,“都是什么帮助?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嬴抱月闻言一笑,看来霍湛已经意识到了。竭泽而渔不是她的目的,能长时间得到一个助力才是她想要的。 “不长,”嬴抱月看着霍湛微微一笑,“近一点是到初阶大典,远一点的话到我参加完高阶大典之后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高……高阶大典?”霍湛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少女。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初阶大典还不够,这女子居然还想参加之后的中阶大典,甚至不一定会举办的高阶大典?! 这都是在做什么梦? 她难道还想成为天阶吗? “不可能!”霍湛脱口而出,“你根本不可能能走到那一步,别说高阶大典连中阶你都不见得能得到参加资格,你……” “我能不能参加那是我的事,”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嬴抱月举起一只手打断他,“总之,我能参加一日,按照约定霍公子你就需要助力一日。” “霍公子你也要加油啊,”嬴抱月看着霍湛一笑,“可别初阶大典就被刷下去了,到时候连东吴都去不了。不然我这交易做的可真不划算。” “东吴……”霍湛闻言僵硬地重复道,他听不懂什么加油,却能听懂她后面那半句话。这女子处境如此艰难,初阶大典个人战尚未开始,她居然就在考虑之后东吴中阶大典的事了吗? 但关于中阶大典的事却让霍湛想起了身为修行者的骄傲,取回了冷静。 “既然是交易……”霍湛定了定心神,眯眼看着眼前少女,“那我……我们霍家能得到什么?” “你还真想……”归辰瞪大眼睛看着居然反过来还想要东西的霍湛,愕然开口。 第三百二十二章 开战 嬴珣怀疑地看着嬴抱月。 从龙之功。 现如今前秦有资格登上王位的男丁只有两位,一位是占着位置胡作非为的嬴晗日。还有一位就是流亡在南楚的嬴珣。 嬴晗日虽然是已故二世皇帝的嫡长子,但在他们这些跟着嬴珣的世家看来,本来应该继承太祖皇帝皇位的人应当是嬴苏不是嬴昊。 嬴苏虽然和嬴昊同为庶子,但两饶才能品行几乎一个上一个地下,是许多世家认定的帝国正统继承人。 在他们看来嬴晗日从他爹开始他们这一脉就属于得位不正,所以当初嬴珣离开贵阳时,有那么多世家背井离乡也毫不犹豫地一同迁移。 毕竟他们所做的,是真正的追随正统。 再加上嬴晗日和他爹嬴昊一脉相承的昏庸,原本强大的秦帝国都分崩离析了,在他们这些追随嬴珣来到南楚的世家看来等同大秦的罪人。 当年的两个王子都还年幼,他们一直等待着,就等着哪一嬴珣能积攒起力量,回到前秦夺回属于他的东西。而让他们这些人庆幸就是,虽然支持嬴晗日的那些世家官员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让他娶了王后,但嬴晗日至今没有子嗣。 只要嬴晗日没有子嗣,礼法上嬴珣就前秦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只要嬴晗日出了意外,新的前秦王毫无疑问就会是嬴珣。 但如今嬴晗日和北魏公主耶律仪联姻的消息一出,却又让滞留在南楚的前秦世家们再次慌了神。 如果嬴晗日和北魏公主生下了儿子,哪怕生完就死了孩子都没满月,北魏也绝对会倾尽力将这个孩子扶上前秦王位。而到了那个时候,都不用打仗,前秦就会彻底沦为北魏的附庸。 到那个时候就完了。 他们这些滞留在南楚的前秦世家是绝对不能容忍这件事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前秦遗老们都之后肯定会加紧步伐让嬴珣获得能对抗嬴晗日杀回前秦夺回王位的力量。 在霍湛看来,这也是整个山海大陆唯一能获得从龙之功的机会。 毕竟除了嬴珣,前秦王室还有谁能成为新的前秦王? 嬴抱月的从龙之功肯定是指这个。霍湛心道 可是……霍湛怀疑地看着面前少女。 明明现在的前秦王是她的亲兄长,她还能帮人获得从龙之功?她难道会选择帮助嬴珣?霍湛心道。 不过考虑到嬴晗日对他这个妹妹的态度,也没那么让人惊讶就是了。 看着霍湛戒备的目光,嬴抱月在心中笑了笑。 向嬴珣进言,帮嬴珣登上王位吗? 理解的稍微有些不对。她的从龙之功不是指这个。 不过她的想法的确很难猜到,也没人敢猜到那里,真出来不会有人相信。她的真实想法也不可能此时向这个世家少年透露。 “虽然恐怕和你想的有些出入,但总之如果新的前秦王诞生了,身边会有霍家的一席之地。”嬴抱月看着霍湛微笑道。 这和他想的到底哪里有出入了?霍湛微微皱起眉头,但最终没将这些细节放在心上,只是盯着眼前少女淡淡开口。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 一个公主敢谈这些就足够大逆不道了。 “这就看霍公子你自己了,”嬴抱月笑起来,“况且霍公子你还记得我是在威胁你吗?” “比起被胁迫帮忙,这交易对你和霍家而言可是要轻松多了,”嬴抱月淡淡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可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霍湛怒道,但下一刻却听眼前少女继续开口,“毕竟我需要你做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霍湛闻言一愣,紧张地看向嬴抱月的眼底,“你到底想要我做些什么?” 归辰也好奇地看过去。 “这第一个任务很简单,”嬴抱月笑了笑道,“你后参加个人战第一轮为你自己和堂哥准备的药材,也给我准备一份。另外……” 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到霍湛手中,“另外为我单独加上这些药材。放心,都是非常好找的。” “白芨、七叶、五裂黄连……”霍湛怔怔念道。不算常见的药材,但都不是药典上着重提到的,所以并不算很名贵。 自从北寒阁发布《药典》之后,凡是药典上所书的药材身价都水涨船高,但同时没提到的就会很便宜也好入手。 的确不算过分的要求。即便时间紧迫,以霍家的财力和人脉,不是难做到的事。 他和她做了交易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居然就只是……准备药材吗? 霍湛怔怔地看着面前少女。 就这? 之前这女子拿出证据的过程如此缜密,让他还以为会提什么可怕的条件。 居然只有药材? 这些药吗南楚国师府难道没有吗?看来果然如传言所姬嘉树对她毫无兴趣…… “怎么了?”看着霍湛异样的眼神嬴抱月问道,“可别跟我霍家连这些都做不到。” “怎么可能,只是这些药材国师府不能准备吗?”霍湛皱眉问道。 “虽然不难买,但这些药材还是很贵的,我可没那么多钱,”嬴抱月摊了摊手,“毕竟你知道我的嫁妆队伍在半路上解散了。” 归辰闻言无言地看向身边少女,当时解散还是她解散的。 “老找人借钱可不好,所以这种事当然是麻烦自己人了,”嬴抱月笑着拍了拍霍湛的肩膀,拍得他浑身僵硬。 借钱?不会这人找自己未婚夫还要借钱吧? 霍湛一愣,瞥了一眼嬴抱月身边一言难尽的归辰,他心情复杂地看向手上纸条,“这些药材霍家能准备。” 这女子提出的条件轻地难以想象,那他先应下来也无妨。 “那交易成立了。”嬴抱月笑了笑,向他伸出一只手,“霍大公子,合作愉快。” 霍湛又听不懂这女饶话了,更不明白这个姿势。但看着一边拼命打手势的归辰,他伸出手和嬴抱月握了握,“成立。” 嬴抱月笑了笑凝视着面前少年。 至此她在前秦遗老派中,有了可用之人。 书房的大门缓缓打开,霍湛只觉得恍若隔世一般。此时他还并不知道他即将掉入一个多大的坑,但看着跨出门槛的那个少女的背影。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 …… 霍府的风云变幻尚无人知晓,新的风云就带着潮湿的雨水再一次降临丹阳城。 在一场彻夜的大雨之后,那个日子终于到来了。 就在嬴抱月造访霍府的一后,南楚初阶大典后半段,最受丹阳城百姓期待的每个修行者的个人舞台,初阶大典个人战,终于即将开始。 参加的修行者再一次齐聚一堂,但人数与众人战开场时相比,已经锐减至不到一半。 “人真的少了很多啊。” 乘车达到个人战第一轮地点时,归辰环绕四周感叹道。 “最后能部通过,有资格参加中阶大典的,不超过百人。”嬴抱月淡淡道。 归辰倒吸一口凉气,但看了一眼四周环境,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地方,饶确是难活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禁感叹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沼泽 这个地方么……” 嬴抱月看着面前一片被瘴气笼罩黑乎乎的山林笑了笑道,“原来是沼泽森林啊。” “沼泽?”归辰闻言一愣,盯着眼前虽是山林却和他印象中的山林不一样的地方。 “你在前秦长大没见过也正常,”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沼泽森林是南楚特有的地形。” 虽然北方也有小范围的沼泽,前秦和南楚交界处的云梦泽除了湖泊外也算是大范围的沼泽,但只有在更南的气候潮湿的南楚内部,才会形成如此大范围沼泽上还生长森林的地形。 “原来个人战第一轮,居然就在南楚赫赫有名的青淖山。”嬴抱月笑了笑道。 “青淖山?” “就是这片山林的名字,”嬴抱月看着归辰道,“淖,意为泥沼也。也就是指的这片沼泽森林。” 山林中本就多毒虫草药,而沼泽则是更复杂的地形,由此这片森林比一般的山林更为危险,同时也生长着更多的珍稀药材。 俗话说,越是有丰富资源的地方也越危险。 南楚青淖山因为此也被被修行者们称作为继云梦泽、云雾森林和西岭雪山之后的第四大绝境。 但因虽同为森林,其危险程度尚且不足以和云雾森林相比,所以在名声上逊色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对于低阶修行者而言,这片沼泽森林已经足够危险。再加上的昨夜刚刚下过雨,此时林中更是异常潮湿泥泞,只是看着这片被瘴气笼罩的森林此时纷纷到场的修行者们都已经望之却步。 “这就是青淖山……” “听说里面到处都是毒蛇毒草……” “但正因如此草药也不少,这一次医毒战不会需要我们到里面去采药吧?” (后为防盗) 嬴晗日虽然是已故二世皇帝的嫡长子,但在他们这些跟着嬴珣的世家看来,本来应该继承太祖皇帝皇位的人应当是嬴苏不是嬴昊。 嬴苏虽然和嬴昊同为庶子,但两人的才能品行几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许多世家认定的帝国正统继承人。 在他们看来嬴晗日从他爹开始他们这一脉就属于得位不正,所以当初嬴珣离开贵阳时,有那么多世家背井离乡也毫不犹豫地一同迁移。 毕竟他们所做的,是真正的追随正统。 再加上嬴晗日和他爹嬴昊一脉相承的昏庸,原本强大的秦帝国都分崩离析了,在他们这些追随嬴珣来到南楚的世家看来等同大秦的罪人。 当年的两个王子都还年幼,他们一直等待着,就等着哪一天嬴珣能积攒起力量,回到前秦夺回属于他的东西。而让他们这些人庆幸就是,虽然支持嬴晗日的那些世家官员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让他娶了王后,但嬴晗日至今没有子嗣。 只要嬴晗日没有子嗣,礼法上嬴珣就前秦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只要嬴晗日出了意外,新的前秦王毫无疑问就会是嬴珣。 但如今嬴晗日和北魏公主耶律仪联姻的消息一出,却又让滞留在南楚的前秦世家们再次慌了神。 如果嬴晗日和北魏公主生下了儿子,哪怕生完就死了孩子都没满月,北魏也绝对会倾尽力将这个孩子扶上前秦王位。而到了那个时候,都不用打仗,前秦就会彻底沦为北魏的附庸。 到那个时候就完了。 他们这些滞留在南楚的前秦世家是绝对不能容忍这件事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前秦遗老们都之后肯定会加紧步伐让嬴珣获得能对抗嬴晗日杀回前秦夺回王位的力量。 在霍湛看来,这也是整个山海大陆唯一能获得从龙之功的机会。 毕竟除了嬴珣,前秦王室还有谁能成为新的前秦王? 嬴抱月说的从龙之功肯定是指这个。霍湛心道 可是……霍湛怀疑地看着面前少女。 明明现在的前秦王是她的亲兄长,她还能帮人获得从龙之功?她难道会选择帮助嬴珣?霍湛心道。 不过考虑到嬴晗日对他这个妹妹的态度,也没那么让人惊讶就是了。 看着霍湛戒备的目光,嬴抱月在心中笑了笑。 向嬴珣进言,帮嬴珣登上王位吗? 理解的稍微有些不对。她说的从龙之功不是指这个。 不过她的想法的确很难猜到,也没人敢猜到那里,真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她的真实想法也不可能此时向这个世家少年透露。 “虽然恐怕和你想的有些出入,但总之如果新的前秦王诞生了,身边会有霍家的一席之地。”嬴抱月看着霍湛微笑道。 这和他想的到底哪里有出入了?霍湛微微皱起眉头,但最终没将这些小细节放在心上,只是盯着眼前少女淡淡开口。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嬴晗日虽然是已故二世皇帝的嫡长子,但在他们这些跟着嬴珣的世家看来,本来应该继承太祖皇帝皇位的人应当是嬴苏不是嬴昊。 嬴苏虽然和嬴昊同为庶子,但两人的才能品行几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许多世家认定的帝国正统继承人。 在他们看来嬴晗日从他爹开始他们这一脉就属于得位不正,所以当初嬴珣离开贵阳时,有那么多世家背井离乡也毫不犹豫地一同迁移。 毕竟他们所做的,是真正的追随正统。 再加上嬴晗日和他爹嬴昊一脉相承的昏庸,原本强大的秦帝国都分崩离析了,在他们这些追随嬴珣来到南楚的世家看来等同大秦的罪人。 当年的两个王子都还年幼,他们一直等待着,就等着哪一天嬴珣能积攒起力量,回到前秦夺回属于他的东西。而让他们这些人庆幸就是,虽然支持嬴晗日的那些世家官员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让他娶了王后,但嬴晗日至今没有子嗣。 只要嬴晗日没有子嗣,礼法上嬴珣就前秦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只要嬴晗日出了意外,新的前秦王毫无疑问就会是嬴珣。 但如今嬴晗日和北魏公主耶律仪联姻的消息一出,却又让滞留在南楚的前秦世家们再次慌了神。 如果嬴晗日和北魏公主生下了儿子,哪怕生完就死了孩子都没满月,北魏也绝对会倾尽力将这个孩子扶上前秦王位。而到了那个时候,都不用打仗,前秦就会彻底沦为北魏的附庸。 到那个时候就完了。 他们这些滞留在南楚的前秦世家是绝对不能容忍这件事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前秦遗老们都之后肯定会加紧步伐让嬴珣获得能对抗嬴晗日杀回前秦夺回王位的力量。 在霍湛看来,这也是整个山海大陆唯一能获得从龙之功的机会。 毕竟除了嬴珣,前秦王室还有谁能成为新的前秦王? 嬴抱月说的从龙之功肯定是指这个。霍湛心道 可是……霍湛怀疑地看着面前少女。 明明现在的前秦王是她的亲兄长,她还能帮人获得从龙之功?她难道会选择帮助嬴珣?霍湛心道。 。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争夺 “这件件衣服中有毒,取消资格。” “这人指缝里藏毒了,记下名字赶出去。” “这人发髻里有些不对劲,让他拆开检查!” …… …… 伴随着搜身棚中考官一声声严厉的斥责,尚在棚外排队的众少年们脸色变得煞白起来,甚至有人背过身偷偷擦拭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归辰看着眼前这一幕愣愣开口。 虽然有嬴抱月在一边他不敢动那个歪心思在身上藏毒,但他不明白这些肉眼都看不到的藏毒方式怎么还能被搜出来。 “你不会觉得眼睛看不见就不会被发现吧?”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 归辰点头。 “一般情况的确是如此,”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给人以巨大压力的棚子笑了笑道,“但高阶修行者可不是这样。” 归辰一愣。 “恐怕也就只有初阶大典中会有人想钻这样的空子,”嬴抱月道,“毕竟他们不知道,一般而言高阶修行者是可以感觉到毒的气息的。” “感觉?”归辰睁大眼睛。 嬴抱月点头,“大概是类似于对危险的直觉一般的东西。” “不过这至少要等阶四及以上的修行者才有这般能力,”嬴抱月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棚子,“那里面就有一位等阶四的修行者。” “等阶四!”归辰闻言浑身一凛。这可是大仙官级别的修行者! “而那边,”嬴抱月看向远处最大的一个棚子,不少修行者都对那个棚子避之不及不愿去前面排队,“那里面有一位阶修行者。” “阶?”归辰倒吸一口凉气,“那不就是……” “嗯,”嬴抱月点头,“那应该就是主考梦阳先生的所在。” 之所以不少修行者避之不及莫过于……就算有修行者不知道高阶修行者看都能看出毒来,对阶的神通广大还是有所耳闻的。 当然高阶修行者也不是万能的,不然世上也就不会有被毒死的高阶修行者了。 之所以此时能一抓一个准,其实也在于能被这些低阶修行者带在身上还不会立刻毒发身亡的毒本身也比较低级,高阶修行者看不出来就有鬼了。 哪怕李梦阳一直打瞌睡,也不至于被这些子们糊弄。 “明月……那我们去哪个棚子排队?”归辰感受着不远处的气息有些后背发凉,也庆幸自己没动什么歪心思,顺口看向嬴抱月问道。 “就去那吧,”嬴抱月伸手一指。 “去……”然而看向她指向的方向,归辰瞳孔一缩。 他身边少女所指的方向……居然正是那个其他修行者避都避不及的最大棚子。 “那……那边不是……”虽然归辰心中无鬼,但那个棚子散发出的压力让他本能地就不想靠近。毕竟那可是阶啊! 而就在这时,原本在排队的修行者中忽然响起惊呼。 “看!是北魏人!” “是北寒阁的弟子们!” “还有南楚继子他们也在……” 人群后忽然走来两队人,其他排队的修行者情不自禁纷纷让开,望着其中一队人马的目光更是充满了艳羡和憧憬。 “这一次估计又是北寒阁大展身手了吧……” “他们往梦阳先生所在的棚子去了,果然是北寒阁,光明磊落啊……” “毕竟以北寒阁实力也用不着藏些什么,话南楚人也过去了……”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旁若无人向最大的那个棚子走去的两队人,看向身边归辰,“走吧。” 归辰猛地回过神来,跟上了她的脚步,但越走他越惊悚,因为嬴抱月并没有改变方向,依旧向着最大的棚子而去。 这时其他修行者们也注意到了他们。 “快看,那不是那个女人么……” “她居然也去那?不过女子被搜身还是第一次见,这可真是……” 看着走到棚前的嬴抱月,站在门外的南楚武官也一脸异样的神情,不知为何注意到周围的目光,归辰觉得心底很不舒服。 “怎么,难道我不能进去么?”然而嬴抱月只是抬起头静静凝视着门外武官,“南楚的二殿下过我都可以参加。” 武官皱了皱眉头,最终不情不愿地让了开来。 梦阳先生所在的棚子够大,排队的人不多,所以大部分修行者都聚集在棚内。归辰和嬴抱月一走进去,就投来无数双不善的视线,让归辰压力倍增。 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在棚内,居然见到了那个他意想不到的人物。 “春华君?姬公子?”归辰愕然看着站在梦阳先生身边的少年,而那个少年也意外地看着他们。 按照嬴抱月之前所,能靠感觉辨别毒物是等阶四及以上才具有的技能,姬嘉树虽然只有等阶五,这种场合只能打打下手,但谁都不能否认这个少年赋的强大。 他绝对是一个强力的帮手。这种情况下常理而言应当是派给比阶略低的等阶四的大仙官当帮手,怎么会在目前场间最强的梦阳先生身边? 不等归辰细想,就在这时,从他和嬴抱月身后却忽然传来粗噶的嘲笑声。 是从他们后面进来还没来得及看到里面考官的北魏修行者。 “看啊,居然有女人在这里!” “女人被男人搜身么?这样她回去还能嫁得出去么?” 归辰头皮一炸额角浮出青筋,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之前一路走来其他修行者异样目光的含义。 然而还不等他爆发,后面大笑着的修行者们进来两步看到站在上首处那个目光冰冷的少年时,笑声却忽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春……春华君……” 刚肆无忌惮嘲笑完这个女子的婚事就看到人家正牌未婚夫站在上面,任谁都会被吓个半死。 这些人显然也没猜到姬嘉树居然会在这里。 归辰忽然有些明白嬴抱月为什么会选这个棚子了,只不过……这两人是之前好了么? 主位上注视着这一切的梦阳先生微微眯起眼睛,蹙眉看向身边少年。 姬嘉树原本负责的是别的棚子,是到了之后临时被他叫来的,本来有人防的就是这么一出。 姬嘉树不可能和这个女子事先约定好。 可为什么现在还会这样? 在所有人或错愕或不甘或咬牙的目光中,嬴抱月走上前来,将怀中药材放到用来检查的横案上,伸开双臂,看向姬嘉树笑了笑。 “考官大人,开始检查吧。” 。 第三百二十五章 挑衅 听到她叫考官大人,姬嘉树不会为何有些牙酸。 这大概还是他第一次从嬴抱月口中听到除了姬公子之外的称呼。当然他也很清楚她为什么会坚持这个称呼,在他和她立下那些约定后,她就一直严谨地遵守。她会问他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但却绝不会靠近初阶大典的核心。 上一次祭舞上奏乐如果不是南楚人出格在前,姬嘉树毫不怀疑她就算跳无声之舞也不会向他开口。 明明他处于一个极好利用的立场,连南楚人枉顾他的意愿都想要利用他。 但她不会。 这就是他所认识的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哪怕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他,她的一切行为都在规章制度内。 那他也就如她一般公事公办。 而就在这时拔剑出鞘的摩擦声打断了姬嘉树短暂的思绪。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他定睛一看,看着面前少女摘下腰边长剑拔出也轻轻搁到了桌子上。 可谓是无比配合了。 之前搜检其他修行者的时候,检查武器总是阻力最大的。 毕竟……每个修行者的武器也是淬毒的好地方,姬嘉树目光微深。 因为都是现场制毒,顶尖高手之间毒药效果的差距往往极小。如果遇到要到林中采药的情况,因为毒发时间相差时间小,配药的速度就成为获胜的关键。而林中潮湿泥泞的环境下极难配药,对于正统的修行者而言一般都需要将药材带到试药台借助那里的工具才能配出毒来。 于是在需要入林采药的情况下,要比配药速度,其实考的就是谁能最先找到药材谁能最先跑出林子。 修行者永远都是最热衷于争斗,既然要比谁能最快跑出林子,那么比起自己跑得快,想获胜自然还有另外一种手段,那就是阻拦别人离开森林的脚步。 换言之,也就是给其他人下绊子。 这意味着这一轮某种意义上和众人战第一轮一样,一旦进入山林,修行者之间也会发生私斗。 众人战中修行者的私斗明面上是禁止的,这一轮也禁止刀刃相向地直接拼剑,但允许下毒。 医毒战,就算禁一切,也不会禁下毒。 在这里,下毒不会被谴责更算不上恶事,不幸中招也只能怪你技不如人 所以能通过下毒让对手失去行动能力可以说是这一轮获胜的关键。 这里的本意是允许修行者在林中自行调配毒药战斗,但现场配药就地取材不是一般修行者能掌握的技能,所以就有了弄虚作假。衣物藏毒不过是雕虫小技,为了获胜,低级一点的才会往头发衣物里藏毒,高级一点的则会想将毒淬入刀剑中。 和头发衣物不同,刀剑淬毒难度较高,且因为有刀鞘和修行者自身真元的保护,哪怕是高阶修行者都很难一眼看出,如果遇上本身就气息非凡的神兵利刃就更加困难。而作为修行者另一只手的刀剑,几乎没人会愿意主动展示,更别提拔剑。 姬嘉树今天在这个棚子里站了一上午,做的最多的一件事莫过于……严词要求修行者把自己的剑拔出来。 主动第一个拔剑的,眼前这个少女还真是第一个。 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要是所有修行者都像她这样他就省事了。 清澈见底,干脆利落。 他凝视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一如既往,那他也一如既往。 伴随着那深吸的一口气,姬嘉树调动真元静静凝视着桌上的药材和刀剑。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这一切。 眼前少年的动作没怎么变化,但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却忽然浑身一凛。 姬嘉树还是那个姬嘉树,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像是变了一个人。和在国师府里那个总是温和地微笑着的少年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嬴抱月同样注视着面前真元骤然提升的少年。 他是彬彬有礼的南楚公子,但此时他更是严厉强大的考官。 以姬嘉树的年纪,即便有如此声望本应也很难服众,尤其是涉及到这种和每个修行者利益息息相关的环节。看到是他出手检查,原本棚子里等待的其他修行者还有些优哉游哉,但就在几乎同一时刻,棚中所有修行者后背蹿过一阵寒意,神情逐渐紧张起来。 嬴抱月看着面前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的少年。屋内众人的呼吸纷纷发生变化,都是本能地感受到这个少年身上气息的提升。 姬嘉树的目光仔细地从嬴抱月的身上,桌上的的药材,剑刃剑柄剑鞘一一拂过,随后看向一边难得睁开眼睛的梦阳先生。 “我没有查出来问题。” “唔,”梦阳先生应了一声,随后眯着眼睛看向嬴抱月。 这看上去是极其随便的一眼,明明看的是他身前的少女,但归辰却忽然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察觉到这一切他愕然看向自己的脚,但就在这时眼前微微一暗,归辰抬起头看见嬴抱月的肩膀,那个少女彻底挡在了他面前。 姬嘉树皱起眉头,之前检查其他修行者时梦阳先生都会最后看一眼。此时这个老人所作之事和之前看上去一般无二甚至更加随意,但刚刚那一瞬间这个老人居然对仅仅只有等阶七的那个少女释放出了巨大的压力! 这是足以让等阶六修行者都会瞬间弯腰的威压! 然而那个少女依旧静静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只是挪了一步挡在了身后少年之前。 屋内其他人除了他谁都不知道她此时承受了多大压力,只是一脸奇怪地看向这边仿佛静止的一幕。 梦阳先生微微睁开双眸。 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就这样静静对视。 嬴抱月面无表情。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事能无中生有。 梦阳先生闭上眼睛摆了摆手,“嗯,不错,是看不出什么来,你让她去吧。”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嬴抱月正要开口,然后就在这时,之前曾出现过一次的粗噶的笑声却再次出现了。 “哎呀,考官大人们神通广大,但春华君也不能这么偏心眼,只看两眼就让人过了?怎么不和其他人那样搜身?万一这女子是直接夹带了药瓶呢?” 嬴抱月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北魏少年,此时正一脸嘲讽地看着她。 “春华君舍不得让其他男人搜,怎么直接也不动手啊?难道是在怕些什么?还是在嫌弃什么?” 嬴抱月并不认识这个北魏少年,然而这时只听一边的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贺兰承,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贺兰承? 嬴抱月闻声一怔,这个名字她在调查北魏人情报的时候曾经见过。 贺兰是北魏贵族之姓,而这位名唤唤贺兰承的男子,正是今年北魏北寒阁派来南楚的大弟子。 换言之。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站在棚中角落里肆意大笑着的少年。 这个人,就是这一次北魏队伍中北寒阁弟子们的。 领头人。 第三百二十六章 考题 (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听到她叫考官大人,姬嘉树不会为何有些牙酸。 这大概还是他第一次从嬴抱月口中听到除了姬公子之外的称呼。当然他也很清楚她为什么会坚持这个称呼,在他和她立下那些约定后,她就一直严谨地遵守。她会问他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但却绝不会靠近初阶大典的核心。 上一次祭舞上奏乐如果不是南楚人出格在前,姬嘉树毫不怀疑她就算跳无声之舞也不会向他开口。 明明他处于一个极好利用的立场,连南楚人枉顾他的意愿都想要利用他。 但她不会。 这就是他所认识的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哪怕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他,她的一切行为都在规章制度内。 那他也就如她一般公事公办。 而就在这时拔剑出鞘的摩擦声打断了姬嘉树短暂的思绪。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他定睛一看,看着面前少女摘下腰边长剑拔出也轻轻搁到了桌子上。 可谓是无比配合了。 之前搜检其他修行者的时候,检查武器总是阻力最大的。 毕竟……每个修行者的武器也是淬毒的好地方,姬嘉树目光微深。 因为都是现场制毒,顶尖高手之间毒药效果的差距往往极小。如果遇到要到林中采药的情况,因为毒发时间相差时间小,配药的速度就成为获胜的关键。而林中潮湿泥泞的环境下极难配药,对于正统的修行者而言一般都需要将药材带到试药台借助那里的工具才能配出毒来。 于是在需要入林采药的情况下,要比配药速度,其实考的就是谁能最先找到药材谁能最先跑出林子。 修行者永远都是最热衷于争斗,既然要比谁能最快跑出林子,那么比起自己跑得快,想获胜自然还有另外一种手段,那就是阻拦别人离开森林的脚步。 换言之,也就是给其他人下绊子。 这意味着这一轮某种意义上和众人战第一轮一样,一旦进入山林,修行者之间也会发生私斗。 众人战中修行者的私斗明面上是禁止的,这一轮也禁止刀刃相向地直接拼剑,但允许下毒。 医毒战,就算禁一切,也不会禁下毒。 在这里,下毒不会被谴责更算不上恶事,不幸中招也只能怪你技不如人 所以能通过下毒让对手失去行动能力可以说是这一轮获胜的关键。 这里的本意是允许修行者在林中自行调配毒药战斗,但现场配药就地取材不是一般修行者能掌握的技能,所以就有了弄虚作假。衣物藏毒不过是雕虫小技,为了获胜,低级一点的才会往头发衣物里藏毒,高级一点的则会想将毒淬入刀剑中。 和头发衣物不同,刀剑淬毒难度较高,且因为有刀鞘和修行者自身真元的保护,哪怕是高阶修行者都很难一眼看出,如果遇上本身就气息非凡的神兵利刃就更加困难。而作为修行者另一只手的刀剑,几乎没人会愿意主动展示,更别提拔剑。 姬嘉树今天在这个棚子里站了一上午,做的最多的一件事莫过于……严词要求修行者把自己的剑拔出来。 主动第一个拔剑的,眼前这个少女还真是第一个。 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要是所有修行者都像她这样他就省事了。 清澈见底,干脆利落。 他凝视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一如既往,那他也一如既往。听到她叫考官大人,姬嘉树不会为何有些牙酸。 这大概还是他第一次从嬴抱月口中听到除了姬公子之外的称呼。当然他也很清楚她为什么会坚持这个称呼,在他和她立下那些约定后,她就一直严谨地遵守。她会问他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但却绝不会靠近初阶大典的核心。 上一次祭舞上奏乐如果不是南楚人出格在前,姬嘉树毫不怀疑她就算跳无声之舞也不会向他开口。 明明他处于一个极好利用的立场,连南楚人枉顾他的意愿都想要利用他。 但她不会。 这就是他所认识的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哪怕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他,她的一切行为都在规章制度内。 那他也就如她一般公事公办。 而就在这时拔剑出鞘的摩擦声打断了姬嘉树短暂的思绪。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他定睛一看,看着面前少女摘下腰边长剑拔出也轻轻搁到了桌子上。 可谓是无比配合了。 之前搜检其他修行者的时候,检查武器总是阻力最大的。 毕竟……每个修行者的武器也是淬毒的好地方,姬嘉树目光微深。 因为都是现场制毒,顶尖高手之间毒药效果的差距往往极小。如果遇到要到林中采药的情况,因为毒发时间相差时间小,配药的速度就成为获胜的关键。而林中潮湿泥泞的环境下极难配药,对于正统的修行者而言一般都需要将药材带到试药台借助那里的工具才能配出毒来。 于是在需要入林采药的情况下,要比配药速度,其实考的就是谁能最先找到药材谁能最先跑出林子。 修行者永远都是最热衷于争斗,既然要比谁能最快跑出林子,那么比起自己跑得快,想获胜自然还有另外一种手段,那就是阻拦别人离开森林的脚步。 换言之,也就是给其他人下绊子。 这意味着这一轮某种意义上和众人战第一轮一样,一旦进入山林,修行者之间也会发生私斗。 众人战中修行者的私斗明面上是禁止的,这一轮也禁止刀刃相向地直接拼剑,但允许下毒。 医毒战,就算禁一切,也不会禁下毒。 在这里,下毒不会被谴责更算不上恶事,不幸中招也只能怪你技不如人 所以能通过下毒让对手失去行动能力可以说是这一轮获胜的关键。 这里的本意是允许修行者在林中自行调配毒药战斗,但现场配药就地取材不是一般修行者能掌握的技能,所以就有了弄虚作假。衣物藏毒不过是雕虫小技,为了获胜,低级一点的才会往头发衣物里藏毒,高级一点的则会想将毒淬入刀剑中。 和头发衣物不同,刀剑淬毒难度较高,且因为有刀鞘和修行者自身真元的保护,哪怕是高阶修行者都很难一眼看出,如果遇上本身就气息非凡的神兵利刃就更加困难。而作为修行者另一只手的刀剑,几乎没人会愿意主动展示,更别提拔剑。 姬嘉树今天在这个棚子里站了一上午,做的最多的一件事莫过于……严词要求修行者把自己的剑拔出来。 主动第一个拔剑的,眼前这个少女还真是第一个。 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要是所有修行者都像她这样他就省事了。 清澈见底,干脆利落。 第三百二十七章 真实 十步散。 顾名思义,如果调配得当毒性见效需要十步。 比起山海大陆毒性发作最快的毒蛇五步蛇而言要慢了一些,但却已经是药典中记录的见效最快又最难调配的毒方了。 没错,在药典中的话。 嬴抱月看向四周神情震惊又有些绝望的修行者,耳边响起众人的窃窃私语。 “没想到居然真的会出《药典》中的毒方……” “周兄,你也没提前备五味子?我也是,这五味子哪都买不到,看来等下我们全都得进林子了!” “我们这一届也太难了,不过这方子也的确高明,只是《药典》要是能多记录一些毒方就好了……” 听人谈及药典中的毒方,归辰顿时了然地点头毒。 只因这几乎是所有读过药典的修行者的遗憾。 药典中的药方包罗万象,在修行者中拥有绝对的威望。但就是这样一本比过往任何药书都要广博的医书,却有唯一的一个美中不足。 那就是记录的毒方太少了。 医毒不分家,以往流通在市面上的医书虽然药方上比之药典远远不足,但一般一本医书至少有半本都是写的毒方。 毕竟在山海大陆上能买的起医书的往往不是郎中御医就是修行者,能够要人性命的毒方对修行者而言比药方吸引力更大。不少医书贩子为了多卖一些赚钱,都会尽可能多的拼命往书里面塞毒方。 越是记载那些稀奇古怪杀人于无形的毒方,越是能卖到大价钱。 但位于山海大陆上医书顶点的《药典》却偏偏不是。 归辰第一次拿到北寒阁贩卖的这本医书之时,翻阅完后就发现了这令人惊讶的事实。 和广博的药方相比,药典中的毒方少的惊人。整部药典中总共有一千多方药方,毒方却只有十个,全部集中在最后一页,和整部医书的体量相比十分违和。 但即便只有十个毒方,和市面上其他乱七八糟的毒方相比都已经天壤之别。 市面上的毒方往往管毒不管解,残忍不说还容易反噬修行者自身。而药典里毒方虽只有寥寥几味,但每一方下都极为详尽地记录了解药的配方,甚至还写了一时找不到相应药材的情况下,可以选择什么东西代替。 杀人远比救人易。 解毒远比下毒难。 归辰眸光微深。 哪怕那没有厚厚上千个药方,只凭这十个毒方,都足以见出写出《药典》这本奇书之人的水平和匠心。 归辰神情复杂地看向远处考官高台下,达官贵人所在的包厢,在那里能看到一个被无数人簇拥的女子。 北魏圣女,许冰清。 北寒阁对于《药典》中毒方稀少的解释是,是因为圣女宅心仁厚不喜打打杀杀。这一说法也愈发加深了北寒阁和北魏圣女的威望。 曾经,因为那些冰冷文字后透出的那份用心和温柔,他是真的真心憧憬和仰慕过北魏北寒阁和写出《药典》的那个女子。 可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从书中看出的北寒阁和北魏圣女,和他真实见到的,为什么会如此不同? 因为过往那些盲目憧憬的破裂,就在这时归辰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他之前一直没想过的问题。 医毒战,重在下毒。 而初阶大典从七年前开始,医毒战的胜者一直都是北魏的北寒阁弟子。 可药典上的毒方明明如此之少,北寒阁弟子为什么还能所向披靡逢毒必胜? 归辰忽然心头一跳。 《药典》上的毒方,真的只有那么几个吗? 他曾经听人说过,如果《药典》能多上一些毒方,那就真的厉害到无可附加。最强力的毒只是十步散,前后的水平实在是不一致。 前后的水平? 归辰眼前浮现出那药典最后一页的那页毒方,心中忽然跳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那会不会……不是最后一页,而是第一页? 毒方的第一页? “归辰?你怎么了?”嬴抱月看向身边不知为何忽然像是吓了一跳的少年,“虽然很抱歉,但等下钟声一响,我们就要进林子采药了。” “没……没什么,”归辰尴尬道。他被自己没有根据的想法吓了一跳,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思绪转回个人战看向面前少女道,“配十步散的话,我们带的药材果然是不够的么?” “嗯,”嬴抱月点头,“少一味五味子。” 偏偏五味子还是没有药材可以代替的。 归辰对药典背的滚瓜烂熟,在前秦黎山的时候也是一天到晚上山采药,但此时看向身边边几乎人人都束起衣脚神情挣扎的少年们,心中还是有些发毛。 从公布考题到正式配药开始有一刻钟的时间。是给修行者们回忆毒方,检查自己所带药材用的。 但此时试药台边没有修行者在检查药材,而是纷纷紧张地看向身后那片沼泽。 归辰心知不光是他们少这味药材,现在是人人都少五味子。 那么等下钟声一响,一场争斗在所难免。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这个样子嬴抱月笑起来,“你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么入神?难道你以前配过十步散?” 只要有五味子,十步散倒也不是什么难配的东西,毕竟是她写在第一页…… “我刚刚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这时归辰的声音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他苦笑了一声看着面前少女和盘托出。虽然他的想法荒谬,但这个少女的话一定不会把他当疯子。 “什么想法?”嬴抱月问到。 归辰小声将之前药典毒方最后一页会不会是第一页的事给说了,这些想法一旦出现憋在心里他也是不吐不快。 她的话,他哪怕说再多疯言疯语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但下一刻,他眼前的少女闻言忽然怔住了。 “明月?”归辰一愣,看着嬴抱月慌忙道,“我……我是乱猜的,你不用当真就当我在胡说……” “不,这不是胡说,”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少女微微一笑,伸手握紧了腰边剑柄。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意识到这件事。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眼前少年,归辰并不知道,他的怀疑,就是事情的真相。 世人所感受到的违和感,是因为这世上还有另外一本书的存在。 当初稷下之宴上暗算许义山让其拔剑三步倒的毒方,比十步散见效更快更为强劲的毒方。 都在那本书之中。 《药典》的下半部分,《毒典》。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面前满脸疑惑的少年。 当初归辰拿给她看的《药典》的最后一页,就是被撕去的《毒典》的第一页。 “这世上没有巧合,”嬴抱月看向归辰一笑,“眼见为凭,才为真实。” “这是……”归辰一怔。 而就在这时试药台边响起响亮的钟声,所有修行者者为之一凛。 “个人战第一轮,配药开始!”考官的声音响彻林间。 “开始了,我们走吧,”嬴抱月向归辰伸出手去。 “我们去找五味子。” 第三百二十八章 深处 青淖山是继云梦泽、云雾森林和西岭雪山之后的第四大绝境。 之前在等待搜身之时,归辰听周围修行者提到过这件事,但当时他却没有在意。众所周知,三大绝境中云梦泽是全大陆最大的湖,云雾森林是全大陆凶兽最多的森林,西岭雪山是全大陆最高的天险,青淖山又有些什么? 这前三大绝境归辰从小到大都耳熟能详,唯独这个青淖山是闻所未闻。 虽然之前他听嬴抱月解释了什么是沼泽,但光听不觉得有多危险。但就在进入这片森林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简直是大错特错。 在真正踏入这片沼泽森林之后,他才发现这片森林有多昏暗。 时值正午,本应是阳光最炽热之时,但青淖山内部却昏暗如傍晚,伸出手都只能看到浓重的水汽瘴气混杂,身处其中哪怕有修行者的真元护体,归辰都觉得肺部隐隐作痛。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真正踏入这地方之后,所有修行者才发现他们此时最大的敌人,居然是从小到大踩在脚下的大地。 沼泽给他们的第一个下马威,就是陷落。 森林中本来就没有现成的路,本来都是在林中找能落脚的地方走,然而这片山林中的地面踩上去,脚就会立刻陷入泥泞之中,根本无法借力。 此时,归辰看着自己已经深深陷入沼泽中的左脚,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冰冷粘稠的触感从脚心泛起,仿佛浑身的真元和温度都冻结了一般,恐惧随之上升。 这便是沼泽。 在不远处的林间,到处都能看到的如他这般寸步难行的修行者。 虽然修行者不至于就这样活生生被沼泽吞没,但每走一步都要把脚从沼泽里拔出来也是够呛。而偏偏能在树上跳跃什么的,那是只是等阶五才能拥有的技能,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不管愿不愿意都要脚踏实地。 但此时他们脚下的,这根本不是实地啊喂! 正因如此,距离配药开始的钟声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响铃之时虽然所有修行者都在第一时间冲进了青淖山中,但此时大部分却根本没跑出去几丈。几乎都还在和脚底的烂泥斗智斗勇中。 但五味子这样难采到的药材,想也知道肯定是生长在青淖山的深处。可如今这沼泽遍地的情况的,人连走路都困难,又谈何进入最深处采药? 归辰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药材在市面上比黄金还稀少,买都买不到了。 “明月,你……”这时他想起嬴抱月的情况连忙望去正想询问,在看到的瞬间却猛地一愣。 只因眼前的少女正稳稳地站在地上。 嬴抱月的脚也浸进入了一层薄薄的泥泞之中,但让归辰惊讶的是,她的双脚是正常的。 具体来说,是双脚的位置是正常的。 其他修行者的脚都或深或浅陷入了沼泽之中,但这个女子双脚着地不偏不倚,虽然也浸在泥泞之中但居然像是踩到了实处。 “你也陷进去了么?”这时嬴抱月闻声看去,看着整个小腿都快被沼泽吞没的归辰,连忙向他招手道,“右脚迈到我身后半丈处,随后借力把左脚拔出来。” 归辰一愣随后照办,而就在他好不容易把右脚挪到她所站之处半丈处时,他瞳孔一缩。他的脚居然真的在沼泽之下触到了一道长条形的实处。 “这是……”归辰借力猛地将左脚拔出,站在那长条状的物事下愣愣看向自己的双脚。 他的双脚下依旧是黑乎乎的沼泽,那长条状的物事是隐藏在沼泽之下的,从外观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明月,这是……”归辰看向嬴抱月问道。 “这个么?”嬴抱月闻言踩了踩脚下坚硬的物事,看向归辰道。 “是树根。” 树根?这么说他感受到的东西的确是个条索状的物事,归辰闻言一怔。说起来如果是普通的森林的话,生长着如此多的参天大树,整个地下应当都布满着树木巨大的根系,还会有不少凸出在地面上。 这片森林的地面已经被沼泽覆盖,这些巨大根系却依然存在,只不过都藏在了沼泽之下吗? 归辰恍然大悟,靠近地面比较浅的根系的确能够踩着借力。 但昨夜下过雨,今日沼泽之中水位上涨,所以原本比较浅的根系都遮掩的严严实实,从外观看上去根本只是黑乎乎一片,她到底是如何得知哪一处的泥泞下面藏着树根呢? “跟紧我。” 就在这时嬴抱月轻声开口,归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少女居然在满是泥泞的沼泽林间奔跑起来。 归辰连大气都不敢喘,死死盯着嬴抱月的脚下,她踩哪一处他就往哪一处落脚,而这样居然真的次次踩上了树根。靠着这个办法,他居然也在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了起来。 “等等,那是什么人?” “在沼泽里还能跑起来?这是在逗我吗?” “黑布色带……前秦人?可前秦继子刚刚明明在另一个方向!” “这前面不是那个女人么?这是用了什么邪术?” 听着林中其他人愕然的声音,归辰一边不放过嬴抱月踩过的每一个地方,一边随着动作日益熟练有时间在心中感叹道。 邪术? 她用的根本不是什么邪术。 归辰看着他的前方简直像是从沼泽上飘过的那个少女,这的确不是邪术,她只是在林中踩着原本应该暴露于地面的树木根系前行而已。 整件事不算稀奇,但稀奇的就是在沼泽的遮掩下,她到底是如何辨认出哪个地方下面有树根的? 归辰尚未问出口,他们的身影就已经离后面的大部队有一些距离了。 此时森林中的光线也越来越暗,归辰睁大眼睛聚力于目,看到四周各种五彩斑斓的毒虫药材时,他明白他们已经靠近了青淖山的深处。 “小心,”就在这时嬴抱月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一棵树下。 “不要触动了这些毒虫,接下来要慢点走了。”嬴抱月道。 “这里差不多够深了,再往后就可能能遇到生长着五味子的地方了。” 归辰跟着停下来小心翼翼地喘着气,以免惊动这个山林的主人。 “只不过……五味子,会生长在什么地方来着?”归辰手扶树干气喘吁吁地问道。 “一般会在河流水潭或者小溪边巨石的石头缝隙里,”嬴抱月道。 在这样的沼泽中的水潭? 归辰简直不敢想象那里的土壤会有多软多危险。 在短暂的停歇后他们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前行,而就在一刻钟后,一方水潭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归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东西。 第三百二十九章 石潭 看着眼前沼泽深处居然真的出现了这么一个水潭,归辰心中原本又惊又喜。 不光是因为能这么快找到一个水潭,更重要的是,这水潭和他在前秦黎山中所见不同,潭边还林立着不少石块。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归辰注视着水潭边生长着青苔的石块,长吁了一口气。 之前听嬴抱月说五味子只生长在水潭边巨石的缝隙里,他原本还有所担心。只因他在前秦见到水潭边很少见到巨大的石块,直到此时不少看见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水潭岸边的确分布着石块,这才放下心来。 这么多巨石,总该有那么一两块缝隙里长着五味子罢?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松了口气的归辰笑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到底是南楚山林中的水潭,和前秦的不一样还真有你说的石头。”归辰笑着道,“等下如果摘到的药材不够,我就去别的水潭转转。” 毕竟这是个人战,不能所有一切都让嬴抱月出力,虽然境界低微但他也想尽可能多出一份力。 “嗯?南楚山林中的水潭也不是都有的,”然而他身边的少女闻言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神情,随后笑了笑道,“不过这个水潭的确有。” 她记得有。 不是所有的水潭边都有…… 归辰闻言定定看着面前少女,他本以为这只是南楚水潭的独特地形,可居然并非如此? 就在这时,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刚刚那个少女向前奔跑的身影。 毫无犹豫,一往无前,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找寻的身影。 “明月你难道……”他忽的开口问道,“你难道认得路吗?” 归辰看着面前的少女心跳如擂鼓。 一时间他想起了太多的事情。同样是在南楚的山林中,当初众人战第一轮在天目山,也是这个少女带着前秦一队人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终点。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们在她的带领下也从未绕过一次路。 那个时候人多嘈杂,且他当初在云梦泽中就见识过她认路的能力,就一时没有多想。 但此时他们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低阶修行者能追上她的脚步,这时归辰才忽然意识到她做到了些什么。 云梦泽姑且不论,作为一个前秦的公主,她为什么会对南楚的山林那么熟悉? “认识路?”但沐浴在归辰的灼灼目光下,嬴抱月却摇了摇头,“应该不算认识路,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 比起之前众人战所在的天目山,她对青淖山算不上特别熟悉。 不过比起许多第一次进入这个林子的人来说,她还是要熟一些的。 天目山她曾和师父一起在其中生活过,是真的熟悉。但青淖山不论如何地理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一些,实在不是能住人的地方。只是她和师父被追杀得太狠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躲上一阵子。 不过躲太久也撑不住,杀手的确是进不来或者进来就成为毒虫毒蛇的盘中餐,但当时她们也不能在满是虫蛇的环境里生活太久,所以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避难所。 在青淖山里她们大多时间都是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待着,不可能到处乱逛,所以她对此处地形远没天目山那么熟稔。 但作为水源的提供处,水潭位置她还是隐约记得的。 “这西南边附近的水潭就只有这一处潭边有巨石,”嬴抱月看向归辰道,“只能在这里面找找了。” 西南方是他们唯一有时间搜寻的方向。这一次所以修行者都要入林采药,为了避免所有修行者一窝蜂挤在一起,争抢一个地方的药材,所以在入林之前,考官将修行者分为了八组,分别从八个方向不同的地方入林。归辰和嬴抱月分到的就是西南方。 顺便一提,嬴珣等人和归辰熟知的陈子楚许义山几人都分到了其他方向。 “另外五味子离土后如果掉到沼泽里药性会受损,”嬴抱月看着瞪大眼睛的归辰继续道,“摘的时候必须要小心。” 也就是说有希望找到五味子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一处,还掉到地上就不能用了。 归辰闻言脑子里各种猜测都被吓到了一边,连忙看向不远处的巨石。 “那我们赶紧去找吧,”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水潭边一共分布着十三块巨石,但因为光线太暗巨石上也都遍布青苔,远远看着黑乎乎一片实在看不出长了些什么。 “两人分头找应该会快些,我就去找东边的七块吧,”归辰随手指了一块巨石,“明月,那石头附近有什么能落脚的地方吗?” “那块?”归辰以为他指的很正常,然而嬴抱月闻言却愣了愣道,“那块不是石头啊。” “不……不是?”归辰愕然看着不远处水潭边黑乎乎一人高堆积起来的东西,“怎么可能……” “你仔细看看。”嬴抱月道。 归辰定睛看去,一时没看出什么,但就在他想要收回目光的瞬间,他忽然捕捉到那一人高“巨石”的边缘,忽然动了一下。 他心底咯噔一跳。 那是什么? “什……” 动的并不是巨石的边缘,而是交叠在一起的绳索模样的东西,看着这一幕就在这时归辰浑身忽然泛起了鸡皮疙瘩。 “这……这是……” “看出来了?”嬴抱月看向他道,“那是蛇群。” 他面前的少女声音平静,但听内容完全不知道她为啥还能这么平静。 “蛇……”归辰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远处足以被误认为巨石的大量聚集在一起的蛇群,归辰一股恶寒从头泛上脚。 “在你看来这水潭边的石头是几块?”嬴抱月问道。 “十……十三块。”归辰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道。 “原来如此,”嬴抱月转身看向他了然道,“原来那些东西在你眼里看上去是石头。” 那些东西…… 归辰心底忽然泛起不详的预感。 “这水潭边的石头,”嬴抱月看向归辰轻声开口,“实际上是八块。” 八块。 归辰闻言如遭雷击。 看着不远处散布的巨石,他如同置身冰窖。 那他所见到的……剩下的五块,都是些什么东西? 第三百三十章 安排 “那些,”嬴抱月挨个点过潭边的几个黑影,看向归辰道,“都是毒蛇,千万小心。” 毒蛇…… 归辰脸色有些发白,此时被她一提醒,那几堆黑影的真身在他眼中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些居然都是成堆成堆的毒蛇。 归辰之前在黎山上跑的时候不是没见过蛇,但他第一次看到居然会聚集成堆的毒蛇,想到他刚刚居然把它们当成了巨大的石块他就心底发毛。 全是毒蛇……归辰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能如此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要是普通人在这吓也吓死了。他也全靠不能在她面前失态的想法才没有双腿发软。 如果不是嬴抱月的提醒,他很可能就这么走过去采药了,那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但即便此时能分辨出哪些是真的石头,归辰看着水潭边交错而立的巨石目光有些绝望。只因刚刚嬴抱月指出那五堆毒蛇,好死不死都夹杂在那些真的石头中间。 想要去检查那些真石头,就难免要从那堆“假石头”面前经过。 “我刚刚……真没看出来,”归辰喃喃开口,“那些聚集成团的蛇会攻击人么?” “会。”嬴抱月道,“你看不出来也正常,不如说那几堆蛇是刻意伪装成石头的模样。” 嬴抱月目光微凉。 以此来捕杀来这个水潭喝水的人和动物。 嬴抱月上辈子就见过有大意的杀手从一边经过,被那堆“石头”里的蛇群在瞬间吞没的。 “那……应该如何是好?”有这些蛇的存在他们绝对靠近不了那些真正的巨石,归辰握紧了双拳看向嬴抱月,“需要让一个人把这些蛇引开么?” 既然这些蛇在潭边守株待兔,唯一的办法应该就只有主动出击将这些蛇引开。这到底会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归辰想不到,但好在他们这里有两个人。 “我去把蛇引开,”归辰咬紧牙关握紧腰边剑柄道,然而就在他想要起身之时,一只纤细的手压住了他的肩膀。 “等一下,你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嬴抱月看着面前今日有些过分着急,仿佛是想要证明什么的少年,静静呼出了一口气,“我有别的办法。” “办法?”归辰一愣,却只见眼前少女取出了怀中的药材,包括之前她让霍湛特别为她准备的那几味。 随后归辰就见到了一系列让他眼花缭乱的操作。 伴随着一声拔剑的咔嚓声,嬴抱月先是从一边的树上割下了一段中空的的枯藤,用指尖堵住一端。随后从药材包中挑出了几味风干的药材,用真元在指尖碾成了粉末,将粉末仔细混合后灌入了枯藤之中,做完这些后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乳黄色的石块模样的物事。 “这……这是什么?”归辰怔怔问道。 之前那些药材虽然他不是都认得但好歹能认出是药材,但眼前这乳黄色的物事他是真不认识。这种看上去不像药材的东西她是怎么通过搜身的来着? “蜂蜡,”嬴抱月道,“有解毒止痛,生肌敛疮之功,也可以算是一种药材,虽然我带它不是准备当药材用就是了。” “那……那是要做什么?”归辰愈发不解。 “用来代替石蜡,”嬴抱月看向归辰一笑,将手中的蜂蜡递到归辰面前,“之前你不是已经开始学一些火法剑了么?到了检验你成果的时候了。” 嬴抱月看向归辰道,“帮我融了它,归辰。” “融了……”归辰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从中段开始他就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了,一开始像是在调配药材,但现在已经走向了神奇的方向。 虽然他看不懂,但嬴抱月一开口,他立即拔剑调动全身真元,在剑尖上燃起了小小的剑火。 蜂蜡在剑火下融化,归辰看着面前少女将之前装着药粉的枯藤接上,让乳黄色的液体缓缓滴入中空的枯藤中。等到液体全部进入后,嬴抱月堵住两端仔细摇晃。 摇匀后她从衣角抽出一缕细线捻成一根粗线,用真元从枯藤头穿到尾,最后她拔剑出鞘剑端凝起水珠从她手中的枯藤表面冲刷而过。 “明月,你这是在做什么?”归辰愈发不解。 “冷却,”嬴抱月笑了笑道,在冲刷了一会儿后,她松开手摇了摇内部已经化为一体的枯藤,没有一滴液体流出,满意一笑看向归辰道,“做好了。” “什么做好了?”归辰注视着嬴抱月手中的枯藤,随后他看着眼前少女用剑尖在枯藤表面轻轻一划……像是变戏法般轻轻剥掉外皮,就露出了一个淡黄的圆柱体来。 这一幕相当令人叹为观止,归辰惊奇地睁大眼睛。 “这是……” “是一种叫做蜡烛的东西,”嬴抱月看向他一笑。 蜡烛主要的成分是石蜡,石蜡本身是从石油中提取出来的东西,这个世界自然还没有。但所幸有一种炮制的药材可以代替石蜡。 那就是蜂蜡。虽然略显奢侈,但她简易制作的中药蜡烛看上去倒是很成功。 “蜡烛……”归辰愣愣看着嬴抱月手中的东西,“这东西要怎么用?” “点燃即可,”嬴抱月看着他笑道,将乳黄的蜡烛递到他面前,“点燃上面的线芯吧,不过点燃后要立即准备好移动。” “好,可是这是为什么……”归辰不解道。 “我刚刚加入的药材,是白芨、七叶……五裂黄连。”嬴抱月说完看向归辰,“而这些药材合起来是一个方子。” 本身没有毒性,但却记载在《毒典》而不是《药典》上的一个方子。 “也许有朝一日你会见到这个方子,而这个方子的名字是,”嬴抱月看向归辰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 “引蛇香。” “引蛇香。”归辰瞳孔一缩,随后怔怔看向手中蜡烛,这根蜡烛的效用到底是什么已经不用多说。 吸引蛇的药方。 嬴抱月所说的药材,正是当初在霍府她让霍湛特别准备的药材。 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了吗? 归辰深吸一口气,点燃了手中的蜡烛。 伴随着烛火如箭一般冲出来的,是一种极为浓郁的气味。 而就在这股气味弥漫开来之时,归辰听到了崩塌的声音。 原本凝聚成一团的黑影,在一瞬间变成条条长索,窸窸窣窣响成一片。 归辰看着这一幕头皮发麻。 在烛火的映衬下,无数条毒蛇,向他们扑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惊险 万蛇相扑,这实在是太考验心脏强大的一幕。 如果不是在她身边见过无数杀手群扑的各种场面,归辰真的十分怀疑他现在到底是否能拿稳手上的蜡烛。 但好在他已经不是当初在黎山那个只会自怨自艾的少年了。 在点燃蜡烛前她就已经交代过要怎么做,归辰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按照嬴抱月所说用剑火迅速融化了蜡烛的底端高高跃起,将其按在了身边大树最粗的一根枝干上! 扑通一声,少年落入沼泽之中,不顾被泥水溅了满身归辰猛地抬头看,只见那根淡黄色的名唤蜡烛的物事居然真的如她所说牢牢固定在枝杈上!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 “走!” 归辰握住了那只手,从大树底部低低滑过,在滑过的那一瞬间他的脸庞微微翻转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极为骇人的一幕。 无数条蛇如同毒箭一般从他们的头顶擦过,扑向树杈上那根蜡烛,而两人合抱粗的大树瞬间被密密麻麻蠕动着的毒蛇吞没! “嘶……”归辰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死死抓紧前面拉着他就跑的少女手,下一刻他的脚底终于触及到了除了树根之外的实处。 这是一块石头。 他们终于到达了水潭的旁边。 “引蛇香的效果只有一刻钟,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嬴抱月松开归辰的手看向他道,“我左边你右边,一人四块,巨石附近都有散落的石块可以落脚,分头找吧。” 归辰点头,连忙跳到离他最近的右边一块巨石边,拔剑出鞘点燃剑火睁大眼睛开始在石缝里搜寻。 下一刻他想起嬴抱月是个水法者不能点火,回过头看向不远处另一边巨石边少女的身影,“明月,需要我给你点个火把什么的么?” “不用,”嬴抱月的声音远远传来,“我看的见,你用火也小心,容易招虫子。” 看的见……归辰闻言微怔,看着不远处已经查完一块巨石的少女,在这伸手都快不见五指的昏暗光线下,她到底是怎么看见的? 她身上真是永远都不缺谜团。归辰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打开,上面画着一幅药材的图画。 正是在入林之前嬴抱月画给他的五味子的画像。 归辰仔细端详手中草图,只是临时寥寥几笔,就已经比起一般医书上的配图不知要精细逼真多少。如此惟妙惟肖的药图他只在北寒阁弟子拿出来展示的更贵的一版《药典》上见过。 药典其实有两版,带图和不带图。据说原版就是带图的。 当然有图的要贵上许多。 他当初一穷二白只买的起不带图的,也就无缘得见在世家贵族中风靡一时的真正的药典的模样。 但虽然以前买不起,他现在却拥有了一幅完全不遑多让的药图。 还是专门为他绘制的。 归辰嘴角泛起笑意,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子绘图时的模样。如果不是上次为了调查王土生他还不知道她居然还擅长画画。 归辰目光微深。 在霍府嬴抱月拿出的那副王土生的画像,就是她自己绘制的。 当初看着那个女子只凭记忆就画出那样一副肖像,国师府里见过王土生的少年们可是都惊呆了。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么多的事,当初她一直留在他家的小院里,就靠卖书画和打猎她也能过活吧……归辰静静想到。 但这时他忽然一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这些?归辰连忙狠狠甩头,强行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石头上。 但仔细搜寻了一圈后,他失望地发现这块石头哪里都没长着他手中画上药材的模样。 归辰深吸一口气,跳到第二块石头边,依然一无所获。 第三块,依旧如此。 归辰额边沁出一滴冷汗,他将其狠狠抹到手背上跳到了右边最后一块巨石边,这块巨石比之前三块都要大,模样也更奇形怪状。 他咬紧牙关一寸寸搜寻,就在心情紧张到极点之时,归辰忽然眼前一亮! 就在这块石头上一处黑黝黝的大裂缝边的小裂缝里杂草中,有一株叶尖微红,果实如同红豆一般的草。 就是它! 归辰心中狂喜,立刻向那棵草伸出手去,但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声。 “归辰!小心!” 小心?就在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了耳边传来的另一个声音。 那是极其细微的嘶嘶声。 嘶嘶声? 归辰僵硬地偏过头,和一个三角形的脑袋对视一瞬。 一双竖瞳正盯着他,在昏暗的火光下发出幽幽绿光。 居然还有一条! 就在生长着五味子的小裂缝边的那条深不见底的大裂缝里,居然还盘踞着一条毒蛇! 就在他伸手去抓五味子之时,那条毒物猛地从藏身的裂缝中射出,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向他的手臂张开血盆大口。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归辰脑海中一片空白。 咚咚咚。 世界安静极了,只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但就它跳出去的瞬间,他应该就已经死了。 归辰从未觉得他离死亡这么近过。 早知道就应该早点…… “归辰!”然而就在这时,伴随这一声惊叫,归辰瞳孔一缩。 毒蛇弹出的速度是极快的,他拔剑相抵的速度都无法赶上,人使用工具的速度是赶不上的。 而就在这时,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有一条和他的手臂颜色完全不一样的手臂横插进来,挡在了他和蛇口之间。 那条手臂纤细柔白,像是没有任何力气。 但归辰知道这并不是一条手无缚鸡之力的手臂。 这是一双无所不能,给人无数惊奇的手。 在这一刻没有人比她的速度更快。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归辰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眼中顿时腾起无尽的怒火,但没等他拼命推开她,眼前的一幕彻底让他睁大了眼睛。 就在嬴抱月的手臂挡在他的手臂之前之时,正要下口的毒蛇却忽然僵住! 下一刻,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物,反而猛地往后弹去,仓惶游走。 逃走了…… 归辰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还好赶上了。” 他的耳边传来那个女子第一次变得急促起来的呼吸声,那声音像是清风拂过他的心口,归辰怔怔侧过身,看着那个近在咫尺一手撑在石块上微微喘着气的少女。 她的手背上有一丝擦痕,沁出微微的血珠。可见她刚刚冲过来时多么的急。 归辰的心情无比复杂,咬紧嘴唇道,“抱歉,你还好吗?” 刚刚的那一幕太过惊险,他仿佛连魂魄都被扼住了喉咙,只觉得必死无疑。 却没想到她会冲过来,还是以那样一种方式。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还好吗?”但他眼前匆忙赶来的少女不但没有责怪他的不小心,反而向他如此问道。 “多亏了你,我什么事都没有,”归辰摇头,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嬴抱月,“只是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想起刚刚那一幕,他依旧心惊胆战。 虽然逃过一劫,可他不明白。 那就是。 为什么那条毒蛇会突然退走? 第三百三十二章 人心 (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万蛇相扑,这实在是太考验心脏强大的一幕。 如果不是在她身边见过无数杀手群扑的各种场面,归辰真的十分怀疑他现在到底是否能拿稳手上的蜡烛。 但好在他已经不是当初在黎山那个只会自怨自艾的少年了。 在点燃蜡烛前她就已经交代过要怎么做,归辰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按照嬴抱月所说用剑火迅速融化了蜡烛的底端高高跃起,将其按在了身边大树最粗的一根枝干上! 扑通一声,少年落入沼泽之中,不顾被泥水溅了满身归辰猛地抬头看,只见那根淡黄色的名唤蜡烛的物事居然真的如她所说牢牢固定在枝杈上!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 “走!” 归辰握住了那只手,从大树底部低低滑过,在滑过的那一瞬间他的脸庞微微翻转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极为骇人的一幕。 无数条蛇如同毒箭一般从他们的头顶擦过,扑向树杈上那根蜡烛,而两人合抱粗的大树瞬间被密密麻麻蠕动着的毒蛇吞没! “嘶……”归辰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死死抓紧前面拉着他就跑的少女手,下一刻他的脚底终于触及到了除了树根之外的实处。 这是一块石头。 他们终于到达了水潭的旁边。 “引蛇香的效果只有一刻钟,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嬴抱月松开归辰的手看向他道,“我左边你右边,一人四块,巨石附近都有散落的石块可以落脚,分头找吧。” 归辰点头,连忙跳到离他最近的右边一块巨石边,拔剑出鞘点燃剑火睁大眼睛开始在石缝里搜寻。 下一刻他想起嬴抱月是个水法者不能点火,回过头看向不远处另一边巨石边少女的身影,“明月,需要我给你点个火把什么的么?” “不用,”嬴抱月的声音远远传来,“我看的见,你用火也小心,容易招虫子。” 看的见……归辰闻言微怔,看着不远处已经查完一块巨石的少女,在这伸手都快不见五指的昏暗光线下,她到底是怎么看见的? 她身上真是永远都不缺谜团。归辰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打开,上面画着一幅药材的图画。 正是在入林之前嬴抱月画给他的五味子的画像。 归辰仔细端详手中草图,只是临时寥寥几笔,就已经比起一般医书上的配图不知要精细逼真多少。如此惟妙惟肖的药图他只在北寒阁弟子拿出来展示的更贵的一版《药典》上见过。 药典其实有两版,带图和不带图。据说原版就是带图的。 当然有图的要贵上许多。 他当初一穷二白只买的起不带图的,也就无缘得见在世家贵族中风靡一时的真正的药典的模样。 但虽然以前买不起,他现在却拥有了一幅完全不遑多让的药图。 还是专门为他绘制的。 归辰嘴角泛起笑意,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子绘图时的模样。如果不是上次为了调查王土生他还不知道她居然还擅长画画。 归辰目光微深。 在霍府嬴抱月拿出的那副王土生的画像,就是她自己绘制的。 当初看着那个女子只凭记忆就画出那样一副肖像,国师府里见过王土生的少年们可是都惊呆了。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么多的事,当初她一直留在他家的小院里,就靠卖书画和打猎她也能过活吧……归辰静静想到。 但这时他忽然一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这些?归辰连忙狠狠甩头,强行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石头上。 但仔细搜寻了一圈后,他失望地发现这块石头哪里都没长着他手中画上药材的模样。 归辰深吸一口气,跳到第二块石头边,依然一无所获。 第三块,依旧如此。 万蛇相扑,这实在是太考验心脏强大的一幕。 如果不是在她身边见过无数杀手群扑的各种场面,归辰真的十分怀疑他现在到底是否能拿稳手上的蜡烛。 但好在他已经不是当初在黎山那个只会自怨自艾的少年了。 在点燃蜡烛前她就已经交代过要怎么做,归辰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按照嬴抱月所说用剑火迅速融化了蜡烛的底端高高跃起,将其按在了身边大树最粗的一根枝干上! 扑通一声,少年落入沼泽之中,不顾被泥水溅了满身归辰猛地抬头看,只见那根淡黄色的名唤蜡烛的物事居然真的如她所说牢牢固定在枝杈上!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 “走!” 归辰握住了那只手,从大树底部低低滑过,在滑过的那一瞬间他的脸庞微微翻转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极为骇人的一幕。 无数条蛇如同毒箭一般从他们的头顶擦过,扑向树杈上那根蜡烛,而两人合抱粗的大树瞬间被密密麻麻蠕动着的毒蛇吞没! “嘶……”归辰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死死抓紧前面拉着他就跑的少女手,下一刻他的脚底终于触及到了除了树根之外的实处。 这是一块石头。 他们终于到达了水潭的旁边。 “引蛇香的效果只有一刻钟,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嬴抱月松开归辰的手看向他道,“我左边你右边,一人四块,巨石附近都有散落的石块可以落脚,分头找吧。” 归辰点头,连忙跳到离他最近的右边一块巨石边,拔剑出鞘点燃剑火睁大眼睛开始在石缝里搜寻。 下一刻他想起嬴抱月是个水法者不能点火,回过头看向不远处另一边巨石边少女的身影,“明月,需要我给你点个火把什么的么?” “不用,”嬴抱月的声音远远传来,“我看的见,你用火也小心,容易招虫子。” 看的见……归辰闻言微怔,看着不远处已经查完一块巨石的少女,在这伸手都快不见五指的昏暗光线下,她到底是怎么看见的? 她身上真是永远都不缺谜团。归辰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打开,上面画着一幅药材的图画。 正是在入林之前嬴抱月画给他的五味子的画像。 归辰仔细端详手中草图,只是临时寥寥几笔,就已经比起一般医书上的配图不知要精细逼真多少。如此惟妙惟肖的药图他只在北寒阁弟子拿出来展示的更贵的一版《药典》上见过。 药典其实有两版,带图和不带图。据说原版就是带图的。 当然有图的要贵上许多。 他当初一穷二白只买的起不带图的,也就无缘得见在世家贵族中风靡一时的真正的药典的模样。 但虽然以前买不起,他现在却拥有了一幅完全不遑多让的药图。 还是专门为他绘制的。 归辰嘴角泛起笑意,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子绘图时的模样。如果不是上次为了调查王土生他还不知道她居然还擅长画画。 第三百三十三章 醒悟 “黎山上……” 归辰闻言彻底怔住了。 那一天他从黎山上将她背了回来,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那个时候的他是他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普通又无力,甚至连自己的妹妹和母亲都保护不了。 但她说,救了她的人,就是那样的一个他。 “是你将我背下山的,归辰,”嬴抱月静静凝视着他道,“你当初救了我是因为你是什么修行者,拥有强大的力量吗?” 仿佛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归辰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 “如果当时有什么强大的修行者经过,也不见得会救我,”嬴抱月淡淡道。 不如说她上辈子见过太多顺手追杀她的修行者。光她手上这个诅咒就很能引起高阶修行者的兴趣。 这么看来李稷也算是很有良心了。嬴抱月心道。说起来那人对一般修行者会感兴趣的东西似乎都不干兴趣,还挺让好奇那人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嬴抱月压下心底思绪,看着归辰认真道,“当初你不是修行者,依然救下了我,你现在已经是修行者了,反而觉得你什么都做不到吗?” 救人的永远不是力量,只是那个人的选择。 难道他还不如,当初什么都没有的自己吗? 就在这个时候,归辰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微微低头,看向自己已经磨出薄茧的手心。 当初在深山中,那个倒在枯叶之中的少女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但事实上,迷路的人,一直是他。 是他啊。 不是他将这个少女从深山中背了回来,而是她,找到了迷路的他。 所以他没什么好迷惑和担忧的。 无论何时,她永远都会将迷失的他带回来。 归辰抬起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嬴抱月。 在昏暗的光线和浓郁的瘴气中,他的目光却逐渐变得清晰明亮。 “是我想多了,”归辰看向嬴抱月一笑,“你说的对。” 强弱不是最重要的,如何使用这些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强者可以翻天覆地,排山倒海,但天地之下,山海之中,谁知是否有无辜之人的枯骨? 弱者唯螳臂当车,但蝼蚁也有蝼蚁所作的反抗。 “是我太求胜心切,急功近利了。”归辰看着嬴抱月道,不过下一刻他笑起来,“承认自己的弱小也没什么不好。” 只不过他一直都缺乏勇气。 缺乏像这个少女一般的勇气。 “归辰其实你……”嬴抱月闻言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打断。 毕竟其实归辰根本不弱,只是待的环境太变态了而已。 除了她和归离之外其实根本没人知道,这个少年正式成为修行者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可他此时却已经能跟她一起参加初阶大典了。 这到底哪里弱了…… 说到底还是姬嘉树李稷许义山那堆人的锅,当然可能……也不排除她的原因吧。总之归辰成为修行者后第一时间接触到的,就是年轻修行者中的佼佼者,更别提大部分还勤学苦练多年本身就天赋异禀。 再加上初阶大典激烈争斗的催化,刚迈入修行界就接触到这些,是个初学者都要自闭。 “你其实根本不弱,”嬴抱月看着归辰顿了顿道,“只是……” “我知道,”归辰笑着接上,“是我修行时间太短太着急了。” “不过我以后不会了。” 待在她这样一个特别的人身边,是个人都难免着急。她走的太快,一般人很难追上她。 但好在她及时打醒了他。 她从不会独自离开。 “我会脚踏实地的修行,”归辰看着嬴抱月笑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再鲁莽行动,甚至去找什么破境丹了。” 他也知道她在担心这些啊…… 嬴抱月看着面前不再迷茫,眼中目光也不再焦躁的少年笑了笑道,“那你现在不觉得自己什么用都没了?怎么都比不上其他修行者了?” 归辰嘴角笑意淡去,认真地看着嬴抱月问道,“明月,我会成为你的累赘吗?我是说真的。” “既然如此我也说真的,”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 “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归辰闻言一怔,再次笑起来,“我明白了。” “这种蠢问题我不会再问了,”下一刻少年的笑容变成大笑,“况且我刚刚也发现了一个以后你遇到的修行者怎么都比不上我的地方!” “是什么?”嬴抱月笑着问道。 “那就是我可不是天生的修行者,”归辰叉腰朗声笑道。 她和他会遇上更多强大的修行者,但这世上天生的修行者常见,像他这样不是天生的可不常见。 这本是他最自卑的地方,但现在才发现这才是他最值得自傲的地方。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无量之巅。 正因他曾经一无所有,所以他才能无所畏惧。 就像她一样。 “你终于发现了。”嬴抱月的笑声和他的混合到一起,但下一刻她看向归辰的手,“但不止这些,你说你自己没用,但你不是采到药了吗?” 归辰闻言一怔,看向自己手中紧紧握着那株的五味子。 嬴抱月也静静看着面前少年,就在刚刚那么突然的情况下被毒蛇袭击,他也没有松开手上的药草。 “你这可是帮大忙了,”嬴抱月笑了笑,举起自己另一只手,“我也找到了一株,这下我们就有两株了。” 看着她手上的另一株五味子,归辰长吁了一口气,“这下够用了吗?” “如果能顺利带出林子,那是足够的了,两份药还有余。”嬴抱月笑了笑道。 然而归辰却迅速捕捉到了她话中的不对劲,“顺利带出林子……” 什么叫如果能? 五味子他们千辛万苦已经采到了,可难道还带不出林子?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了,”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看向引蛇香所在的位置,“引蛇香的药效要过了。” 归辰闻言浑身一震连忙点头,两人立刻离开了水潭边。 在远离了原来的位置后,两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远方四散开来的蛇群。 归辰问出了他之前的疑问,“等下……会有人阻拦我们出林子吗?” 这采药过程已经够艰辛了,再加上之前看到大部分修行者都在沼泽里寸步难行更别提袭击别人,所以他本以为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 “也许吧,”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笑了笑道。 她注视着远处毒蛇盘踞的水潭轻声开口,“其实毒蛇也好毒虫也罢并不是最可怕的,只要掌握知识就能抵挡。” 这世上真正可怕的东西永远都不是这些。 而是…… 嬴抱月握紧手中的五味子,看向归辰一笑。 “你之前说个人战我应该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自己获胜身上,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归辰皱起眉头,他能看到的就只有她一直在帮他。 “虽不是众人战,但选手间也是可以合作的,”嬴抱月看向归辰手上拿的另外一株五味子微微一笑。 “归辰,有件事,需要我们一起完成。” 药是采到了,但嬴抱月很清楚,她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恐怕已经有浓重的黑暗,在前面等着她。 而她想把药材顺利带出这片山林,有且只有一个方法。 第三百三十四章 黑暗 (内含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限制时间为两个时辰。 正午的时间渐渐偏西,此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但试药台边只有寥寥人选,大部分的修行者还在青淖山中挣扎。 站在试药台边的修行者也大都是一开始就自暴自弃放弃去摘五味子,想看看能不能用手上的药配出差不多的东西来。 看着远处试药台边要不被考官检查后直接请了出去的修行者,要不喝下自己的药神情古怪就是不倒的人,姜元元打了一个哈欠。 “看来没五味子,这十步散是配不出来了,”他看向一边回到高台上的姬嘉树,“但这林子里迟迟也没人出来,不会这么声势浩大的一场个人战,最后没人配出这毒来吧?” “如果真的没有,考官会判断近似的毒来排名,”姬嘉树淡淡道,“但现在只过了一个时辰,二殿下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姬嘉树凝视着远处被瘴气笼罩的山林,毕竟这场个人战中的顶尖战力,此时都还在那片林中。 而就在这时,仿佛是在回应他的目光,青淖山森林的一角,忽然响起砰的一声巨响! 山林里扑簌簌飞起无数飞鸟,高台上和包厢里外观战的人们浑身一凛。 “哦?开始了吗?”姜元元眯眼看向那个方向,“东边吗?看来是有人采到药了。” 而每一次都会发生的药材争夺大战,开始上演了。 “的确是东边,还不是靠近山林边缘的地方,”姬嘉树注视着远处发出骚动的区域,刚刚那一声巨响毫无疑问是修行者之间真元的碰撞。 “那么远的地方就开始抢了吗?”姜元元有些惊奇地睁大眼睛,“我记得你当年那一届,不少人是堵在出森林的地方抢的。” 比起冒着生命危险入林深处采药,守株待兔显然更加划算。 “如果本身对实力有自信,且要使用一些违规的手段,自然是在深处抢夺比较合适。”姬嘉树注视着远处那一幕面无表情地说道。 “也是,刚刚那声巨响,有修行者用真元了吧?”姜元元冷笑了一声,“明明都禁止了用真元私斗,还真不怕之后被人查出来取消排名。” “青淖山内部昏暗,被袭击者往往看不清对方外貌,”姬嘉树静静道,“至于真元震动,出来就说是为了开路也没什么不行。” “那你们这些考官就这么被蒙骗了?”姜元元好笑道。 (后为防盗)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限制时间为两个时辰。 正午的时间渐渐偏西,此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但试药台边只有寥寥人选,大部分的修行者还在青淖山中挣扎。 站在试药台边的修行者也大都是一开始就自暴自弃放弃去摘五味子,想看看能不能用手上的药配出差不多的东西来。 看着远处试药台边要不被考官检查后直接请了出去的修行者,要不喝下自己的药神情古怪就是不倒的人,姜元元打了一个哈欠。 “看来没五味子,这十步散是配不出来了,”他看向一边回到高台上的姬嘉树,“但这林子里迟迟也没人出来,不会这么声势浩大的一场个人战,最后没人配出这毒来吧?” “如果真的没有,考官会判断近似的毒来排名,”姬嘉树淡淡道,“但现在只过了一个时辰,二殿下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姬嘉树凝视着远处被瘴气笼罩的山林,毕竟这场个人战中的顶尖战力,此时都还在那片林中。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限制时间为两个时辰。 正午的时间渐渐偏西,此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但试药台边只有寥寥人选,大部分的修行者还在青淖山中挣扎。 站在试药台边的修行者也大都是一开始就自暴自弃放弃去摘五味子,想看看能不能用手上的药配出差不多的东西来。 看着远处试药台边要不被考官检查后直接请了出去的修行者,要不喝下自己的药神情古怪就是不倒的人,姜元元打了一个哈欠。 “看来没五味子,这十步散是配不出来了,”他看向一边回到高台上的姬嘉树,“但这林子里迟迟也没人出来,不会这么声势浩大的一场个人战,最后没人配出这毒来吧?” “如果真的没有,考官会判断近似的毒来排名,”姬嘉树淡淡道,“但现在只过了一个时辰,二殿下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姬嘉树凝视着远处被瘴气笼罩的山林,毕竟这场个人战中的顶尖战力,此时都还在那片林中。 而就在这时,仿佛是在回应他的目光,青淖山森林的一角,忽然响起砰的一声巨响! 山林里扑簌簌飞起无数飞鸟,高台上和包厢里外观战的人们浑身一凛。 “哦?开始了吗?”姜元元眯眼看向那个方向,“东边吗?看来是有人采到药了。” 而每一次都会发生的药材争夺大战,开始上演了。 “的确是东边,还不是靠近山林边缘的地方,”姬嘉树注视着远处发出骚动的区域,刚刚那一声巨响毫无疑问是修行者之间真元的碰撞。 “那么远的地方就开始抢了吗?”姜元元有些惊奇地睁大眼睛,“我记得你当年那一届,不少人是堵在出森林的地方抢的。” 比起冒着生命危险入林深处采药,守株待兔显然更加划算。 “如果本身对实力有自信,且要使用一些违规的手段,自然是在深处抢夺比较合适。”姬嘉树注视着远处那一幕面无表情地说道。 “也是,刚刚那声巨响,有修行者用真元了吧?”姜元元冷笑了一声,“明明都禁止了用真元私斗,还真不怕之后被人查出来取消排名。” “青淖山内部昏暗,被袭击者往往看不清对方外貌,”姬嘉树静静道,“至于真元震动,出来就说是为了开路也没什么不行。” “那你们这些考官就这么被蒙骗了?”姜元元好笑道。 而就在这时,仿佛是在回应他的目光,青淖山森林的一角,忽然响起砰的一声巨响! 山林里扑簌簌飞起无数飞鸟,高台上和包厢里外观战的人们浑身一凛。 “哦?开始了吗?”姜元元眯眼看向那个方向,“东边吗?看来是有人采到药了。” 而每一次都会发生的药材争夺大战,开始上演了。 “的确是东边,还不是靠近山林边缘的地方,”姬嘉树注视着远处发出骚动的区域,刚刚那一声巨响毫无疑问是修行者之间真元的碰撞。 “那么远的地方就开始抢了吗?”姜元元有些惊奇地睁大眼睛,“我记得你当年那一届,不少人是堵在出森林的地方抢的。” 比起冒着生命危险入林深处采药,守株待兔显然更加划算。 “如果本身对实力有自信,且要使用一些违规的手段,自然是在深处抢夺比较合适。”姬嘉树注视着远处那一幕面无表情地说道。 “也是,刚刚那声巨响,有修行者用真元了吧?”姜元元冷笑了一声,“明明都禁止了用真元私斗,还真不怕之后被人查出来取消排名。” “青淖山内部昏暗,被袭击者往往看不清对方外貌,”姬嘉树静静道,“至于真元震动,出来就说是为了开路也没什么不行。” “那你们这些考官就这么被蒙骗了?”姜元元好笑道。 第三百三十五章 罗网 凛冽的杀气笼罩了前路。 看着在昏暗的山林中一字散开的近十几位修行者,归辰睁大眼睛。 虽之前从嬴抱月的话中,他听出了可能会有其他修行者对他们中途截胡,也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心理准备。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南楚和北魏的修行者居然会联起手来对付她。 这都是为了什么? 归辰死死握紧腰边剑柄,他对修行者等阶的估计尚且不准确,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所有人都比他高。而除了修行者,更让他头皮的发麻的是端在一些等阶较低修行者手上的劲弩。 这些修行者散布在较远的地方,整个包围线像是一张的巨大的网,将形单影只的他们两人完全兜在了网里。 归辰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在偌大的林中他们不能完全避开这些人,只因这根本不是一般的围攻。 他们的人太多的了,一旦拉开可以封锁的范围太广。一旦有一个人发现了他们的身影就会立刻向其他人报信,更别提还拥有弩箭这样的兵器。 刚刚就是这道包围网边缘的一个人发现了他,用箭逼得他们停了下来,其他人才一起围了上来。 然而那枝箭射的人是他,防的人却不是他。 归辰看向面前静静而立,直面面前北魏南楚两大强者的少女。 这是一张精心为这个女子设计的罗网。 也是一张让人预想不到的合网。 归辰咬紧牙关。 谁都想不到,在历代初阶大典中一直互为对手水火不容过的北魏人和南楚人居然会联手合作。 就只为了针对一名少女。 “这么多人啊,我该感到荣幸吗?”而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少女终于再次开口。 “叶大公子,有些天没见了,”嬴抱月扫了一圈周围对她严阵以待的其他修行者,看向站在最中间的两人中面孔较熟的那位开口道。 虽然这些天她和这张脸在众人战上也算是天天相见了,但这样一对一的对峙倒还是有些久违了。 上次还是在稷下之宴上吧。 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站在北魏人身边的叶思远。 叶思远还是那个叶思远,但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站在北魏人身边都不自在,神情有些焦躁。 听到嬴抱月的话他没有回答,只是目光阴沉地盯着她。 “交出来……是要我交什么?”嬴抱月的神情也冷下来,看着他淡淡问道。 “别装了,前秦公主,”然而就在这时叶思远身边一个高鼻深目的少年一声嗤笑,看着嬴抱月道,“公主殿下如此成竹在胸的赶路,想必是在林中有了收获。” 那个少年微微泛着碧色的眼睛眯起看着她,“你手上,有五味子吧。” “五味子”三个字一出,场间的修行者神情都发生了变化,周围无论南楚人北魏人,拦路的修行者眼中都闪现出一丝垂涎,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归辰后背泛起寒意,浑身警惕提到了极限,但嬴抱月闻言只是静静打量着叶思远身边的那个少年。 之前在搜身棚中虽有一面之缘,但她只是记了个脸,并没有兴趣仔细看他。却没想到自搜身棚的冲突之后,他们会这么快再一次见面。 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 不过她很清楚这位贺兰承虽号称是大弟子,但应该只是北寒阁这次带出来的弟子中地位稍微高的一位。 北寒阁建立初期处处模仿稷下学宫,包括学宫的大师兄制度。修行者在进阶等阶五之后就会脱出一般的争斗,大弟子也好大师兄也好都是只有在初级阶段的修行者才会当的,一旦成为真正的强者后就会卸任。 比如姬嘉树当初就当过雷院的大师兄,但他成为等阶五后就迅速让出了那个位子。 而这位北寒阁的大弟子的地位,应该和他一边某位火院大师兄的叶思远相仿。 但这并不是他们两人搅到一起的理由。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面前身材高大的少年。说是少年,但站在叶思远身边的贺兰承,足足比叶思远高了一个头。 果然有比较才有差距啊……嬴抱月心道。 虽然她从当初看的情报上知道这两个人年纪相仿,但就这么站在一起,只是看外表的话贺兰承看上去远比叶思远要年长。 这人的身材是北魏人标准的魁梧,高鼻深目,瞳色也带着微微的碧色,虽不满二十岁但比起少年更像个大汉。 嬴抱月凝视着贺兰承的眼睛,不知为何他眼睛的颜色,让她有些熟悉。 不过想了想她压下了心中的一些猜测,毕竟和中原人不一样的瞳色并不是北魏人才有的。 北魏、后辽和西戎都是带有游牧民族血统的国家,其中北魏和后辽通过这么些年和中原人的通婚,异族特征已经逐渐融合淡化,贺兰承的身上就能看到这些融合的特征。 而至于长城外的西戎融合特征较少,和北魏人后辽人长的又不一样一些,一般而言还更好认一些的。 相比之前的孟诗,贺兰承从外观上看是一个标准的北魏人。 只是站在那里,就很有压迫力。 和叶思远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两人出身的不同。 嬴抱月眯起眼睛。 虽然叶思远很早以前就多次和她发生冲突,但这一次拦路之事的主导者,显然不是他。 “五味子?”在贺兰承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我的确是想采来着,但这药太难采了,怎么都找不到只好无功而返。” “让开,”她摊开手淡淡道,“我没你们要的东西。” 看着面对着无数枝指着她的羽箭神情却依然平静的少女,贺兰承皱起眉头。 他自然不相信这女人的鬼话,但他是初次和这个女子打交道。因为他擅长的是下毒不是对战,之前的众人战他一直待在靠后的位置,北魏人多他甚至都没怎么看过她的脸。 虽然外面有些离谱的传言,但众人战中是有前秦继子为这女子撑腰,她才能走到那个位置。现在个人战中她好不容易落单了,一个弱女子恐吓几下就该乖乖招了。 收拾这个女子自然是不难的,但他接下这个差事之时,有人特地嘱咐他动静不能搞得太大,至少不要让外面的南楚春华君察觉到了真元气息。 于是他才想出了用弩箭这一招。 但贺兰承无法理解,面对如此多的利箭,这么一个小丫头怎么就像没看见一样? 可之前在昏暗的林间只是一个照面,这个女子就叫出了他和叶思远的名字,让本想隐藏身份的他有些窝火。 此时看着对面那个少女清澈的眼睛,这股怒火烧得更凶。 是虚张声势,还是以为他根本不敢杀她? 但就在这时,看着嬴抱月身后的那个境界低微的少年,贺兰承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公主殿下,我劝你还是乖乖说实话比较好。”他看向嬴抱月拉长声音,“难道你不想要你身后那个小子的性命了吗?” 归辰闻言浑身一震,而就在这时,一股剧痛浑身从他的左臂蹿向四肢百骸,他剧烈咳嗽起来攥紧胸口的衣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归辰!”嬴抱月转身看向脸色发青的归辰,看到他右臂上被弩箭擦破的伤口,她瞳孔一缩。 刚刚那一箭归辰明明躲开了,只擦破一丝油皮,绝不可能伤成这样,除非…… 嬴抱月猛地回头看向不远处身材高大的少年,质问出声。 “你居然藏毒?!” 第三百三十六章 毒计 毒…… 感受着浑身的剧痛,归辰的额角爆出青筋,他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耳边听到的声音也像是隔着一层纱,但他的耳朵还是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这个字。 只因这是一个不该在此时此处出现的字眼。 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严禁修行者携带制好的毒药,为此不惜花费比正式比赛时间还要长的时间去提前对所有修行者搜身检查。 在那么严苛的严防死守下,能进入这片森林的修行者从里到外,从身体到兵器,都应该不含任何毒素。 但是……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疼痛,但却不妨碍他知道这种感觉就是中毒。 他中毒了。 虽然毒性不是立即发作的,但一旦发作就气势汹汹,撕裂般的疼痛从他的左臂而起,像是随着鲜血的流动传遍全身。之前在青淖山深处他尚且没被毒蛇袭击,此时却在出山的路上中毒倒地,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只迎… 归辰血红着双眼看向扎在他身边树干上那根箭镞。 “你们居然在箭镞上抹毒!” 他模糊的视线看着他身边的嬴抱月愤怒地质问眼前的贺兰承和叶思远。 “公主殿下,话可不能乱讲,我们可是通过你未婚夫的检查进来的,”然而贺兰承注视着在跪倒在地微微抽搐的归辰笑道,“你这位护卫,恐怕是在山林深处被毒蛇给咬聊吧?” “公主殿下孤陋寡闻那在下不妨给你上一课,”贺兰承看着嬴抱月唏嘘道,“有些蛇毒发作可是很慢的。” 他在骗人,归辰咬牙。 归辰比谁都清楚,他根本没被蛇咬伤,在森林深处她将他保护得无微不至,他是被那箭镞擦到才变成这样。 但听到贺兰承的话他的眼中也泛起了浓重的疑惑。 要是其他蛇鼠一窝的考官倒也算了,可这些北魏饶确都是姬嘉树亲手检查的,按理不可能将毒带进来。 更可怕的是,之前所有人都见到北魏人进了最大的搜身棚,春华君姬嘉树和主考梦阳先生的威望无人可比,就算他和嬴抱月出去后举报这些北魏人藏毒,没有证据的话也没人会相信他们。 证据…… 就在这时归辰看见身边的嬴抱月伸手去抓一边树干上的那支羽箭,但下一刻另一支利箭向她的手射来! 嬴抱月猛地收回手,羽箭嗖的一声擦过她的手背,笃的一声扎入树干,看的归辰心惊肉跳。 “哎呀,公主殿下,我劝你别轻举妄动。”不远处贺兰承手上端着弓弩,看着嬴抱月冷笑道。 “况且就算你拿到箭镞也没用的,”男人呵呵笑道,“春华君和阶修行者都看不出的毒是不会有人相信其存在的。” “那么这其实就等于,”贺兰承得意一笑,“这毒是不存在的。” 这世上是不存在真相的,只存在人们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 就像一个人,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当他不存在,那这个人就已经死了,不死也会死。 然而贺兰承没想到他这番无论何时都能动摇修行者心境的言论,却第一次没能生效。 “不,是存在的。” 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否认了他笃定的话。 这女人…… 归辰也睁大眼睛,实话贺兰承的话让他都忍不住想要相信,毕竟不可能有春华君姬嘉树看不出的…… “迷神引吗?”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扶在他身前的少女轻声开口。 迷神引?那是什么? 那是姬嘉树也肯定看不出来的一种毒。 嬴抱月看着眼前目光迷蒙的归辰心道。 贺兰承刚刚那一番话不无得意,但在她眼中却漏洞百出。虽然高阶修行者都看不出的毒的确不多,但这些北魏人是忘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吗?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暗算她的师兄许义山的专门针对修行者的毒,在场那么多高阶不也是没能事先察觉吗? 当时的下毒冉现在还没找到,不管这些北寒阁弟子和那件事有没有关系,但这些缺她是谁? 她写出的毒典上的毒,是那么容易被人察觉的吗? 嬴抱月站起身,转身看向不知为何被她否认反而有些难以置信的贺兰常 “怎么?”看到那个少女的眼神,贺兰承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发憷,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笑容,“公主殿下不相信?你的意思是春华君看走眼了?” 他嘲讽的大笑道,“连我们这些修行者藏的毒都看不出来,春华君也实在是烂虚名沽名钓誉……” “不对。” 然而就在他肆意的笑声中,那个少女再次静静打断了他。 这个女饶心简直像是没有一丝缝隙一般。 贺兰承握紧手中弓弩,看着面前的少女向他微微一笑。 “不准我未婚夫坏话。”嬴抱月凝视着贺兰承淡淡道。 “是你们在撒谎。” 贺兰承额角青筋一跳,却只听眼前少女继续道,“不是春华君看走眼了,而是能瞒过等级五修行者眼睛的毒药,本就大把的樱” 她写的《毒典》上,大把的樱 迷魂引正是其中一味。而这味毒本是她为姬嘉树的父亲,某位南楚国师特殊调制的,一般人没这待遇,姬嘉树当然看不出来。 看出来才有问题。 北魏北寒阁将毒典据为己有,让世间以为这样的毒少有,于是此时自以为可以将一切推到姬嘉树身上。 可以是相当无耻,相当无知,还找错了骗饶对象。 只不过…… 嬴抱月的眼前闪过棚子里某位老神在在的阶。姬嘉树的确看不出来,但他检查的修行者都还需要梦阳先生掌眼,李梦阳不可能看不出来。 除非他根本没看,或者……当做没看到。 嬴抱月目光微寒。 梦阳先生是此间的绝对权威,权威到他没毒,就没哪个修行者敢有毒。 她冷冷看着并肩而立的叶思远和贺兰承,如果南楚和北魏真的有勾结,此时就是最糟糕的情况。 看到嬴抱月的目光,贺兰承知道她肯定是想到梦阳先生那一茬了。 男人嘴角的笑意再一次得意起来,刚刚那女子提到能瞒过等阶五的毒药大把的有还让他有一瞬的慌乱,以为这女人居然知道了某个北寒阁高层弟子才能得知的不传之秘。 但此时看来,不管她知不知道,此时的情况下,她都无力回。 “你这护卫不救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贺兰承向归辰努努嘴看向嬴抱月微笑道,“虽然蛇毒难治,但我们北寒阁弟子解毒可是下第一绝。” 着他指尖捻出一枚红豆般的物事。 “上有好生之德,我们北寒阁向来也愿意救死扶伤,”贺兰承捻着手中药丸看着嬴抱月冷笑道。 “只要公主殿下乖乖把五味子交出来,我不介意将这蛇毒的解药送给你。” 第三百三十七章 抢夺 归辰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下的毒再拿解药换五味子? “明月,别管我……”他强撑着胸口的剧痛拄着剑站起向前一步,死死瞪着贺兰承艰难地开口,“我这根本不是蛇毒……” “明月啊,”而听到他的话,贺兰承却扯开嘴角笑了,“之前就听说的前秦公主待身边那个护卫不薄,甚至允许其直呼其名,如今看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男人的目光从面前并肩而立的少年少女身上扫过,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到底是从自己娘家带来的人,听说前秦公主的遣散了送嫁队伍,身边就留下个年纪相仿的护卫,这可真是……” “春华君当初去南楚国境接人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心情,”贺兰承暧昧地微笑道,“如今春华君如此冷淡,公主殿下还是要好好爱护身边人呐。” 即便意识模糊,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话归辰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你……” “要调查我也该调查清楚,”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越的女声打断了贺兰承的笑声。 嬴抱月静静凝视不远处少年略带碧色的眼睛,“遣散送嫁队伍之时,前秦公主身边是两护卫两侍女,均一长一幼。” 贺兰承眸光一顿浮现一丝愕然,嬴抱月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这才是该写到情报里句子,没想到北寒阁弟子有事更爱信市井流言。” 比起她身边有男有女,前秦公主身边只得一男子相伴入南楚,这样的消息在坊间显然更加劲爆吸引人。 随着她在众人战接连拿到榜首,关于她的谣言也越来越多。嬴抱月毫不怀疑这样的消息会在丹阳内传开。 只不过…… 贺兰承一个北魏人信谣言不知真相? 提到她解散送嫁队伍一事,嬴抱月不可避免地就会想起之前追了她一路的那一大群杀手。 还有那两个一个自称“朗”,一个自称“浪”的黑甲将军。 在她到达南楚之后,那群人仿佛就人间蒸发了,没人追究为什么那么多杀手在南楚边境活动却无人察觉,也没人追究前秦公主被追杀这件事。 一切销声匿迹。 但不知为何嬴抱月却觉得那群人并没有消失。 关于那群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她也曾有过猜测,虽然没看到面容,但她总觉得那群黑衣人和当初在太祖皇帝陵里迫害真正的抱月公主的两人有着近似的气息。 而时烧掉她棺材中原本身体的“灵火”和此时还依旧残留在她身上的那道诅咒的源头,那两人点燃的那张符纸,她当时确实听见了那两人说了,是一个被唤作“许大人”的人给他们的。 许大人。 许冰清。 如果说起当今世上姓许的人中最有名的一个,唯有一人莫属。 那就是许冰清的父亲,八人神位阶四获封河伯封号的。 北魏国师玄武神子,许沧海。 正是因为那一声许大人,曾让嬴抱月怀疑过北魏人插手的可能。但此时看着眼前恼羞成怒仿佛真不知道情况的贺兰承,一丝疑惑从她心底浮现。 如果那群追杀她的杀手中真的有北魏人,那自然应该知道当时的情况,怎么会连她身边后来留下的是两男两女都不清楚?只有归辰一人在她身边的传言他们也信? 但下一刻,嬴抱月微微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各种猜想压下。 只凭一个姓就推测当初是北魏人追杀她是站不住脚的,而只凭贺兰承一句话否认这个猜想也是不靠谱的。 毕竟就算她的猜测是真的,以贺兰承的地位,他很可能都接触不到这件事。 而仿佛在回应她的心声,此时听到嬴抱月的话贺兰承先一怔,随后狠狠捏住了手中药丸喝道,“不管有几人,前秦公主,你是真不要你护卫的命了?” 看来这人是真不知道真相。嬴抱月看向贺兰承手中红色的药丸,眸光冰冷。 “我说过了,我没有采到五味子,贺兰公子你随意袭击其他修行者甚至暗藏毒药和解药,就不怕被考官取消资格么!” “暗藏毒药解药?”贺兰承一声哂笑看向手中丸药,“你没有证据就是在血口喷人,只要进了这林子,我说我这药是我现场调配的,谁能证明不是?” 没人能证明。 归辰咬紧牙关心道。只要通过了搜检,进入了林子,之后出现在修行者身上的不管是毒还是药,都会被视为现场所制。 但一般修行者配药根本没那么快! 他没想到北魏人会如此利用这条规则,此时气得牙都要咬出血了。 “规则如此,两位就不要挣扎了,”贺兰承看着嬴抱月淡淡道,“至于公主殿下坚持说自己没采到五味子……” “胡说!你肯定能采到!”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叶思远却忽然开口,看向她笃定地吼道。 “肯定?”嬴抱月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剑看向他,“谁和你说我肯定能采到?” “是……”叶思远一愣正想开口,下一刻声音一顿。 “是谁?”嬴抱月眯起眼睛。 五味子可遇不可求,这些人为什么如此笃定她能采到? 叶思远到底为什么突然和北魏人搅到了一起?赢抱月眼前浮现出了前几场众人战中坐在北魏圣女身边的叶静姝的身影。 “叶三小姐不知最近在做些什么?”嬴抱月看着叶思远静静问道,叶思远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然而不等叶思远再次开口,贺兰承忽然向前一步。 “前秦公主,别再顾左右而言他了,”看着面对弓弩尚且面不改色的少女,身材高大的少年一把扔掉了手上的弩箭,他盯着软倒的归辰一声冷笑,拔剑出鞘。 “不愧最是无情帝王家,小小年纪如此草菅人命,对你护卫的性命都毫不在意,”贺兰承拖长声音,“那么我等只好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叶大公子,动手吧。” “所有人,给我围住她!” 什……什么…… 浑身无力的归辰睁大眼睛,看着叶思远和贺兰承两个等阶六同时拔剑刺向嬴抱月。 在昏暗的光线下,贺兰承的长剑上泛着淬毒的幽幽黑光。 嬴抱月拔剑御敌,但敌众我寡,况且对方有两个等阶六。 “明月!” 在归辰撕心裂肺的喊声中,黑暗的林中掠过烈火和惊雷。 而就在重重剑光中,他看见那个等阶五都难以刺中的少女被贺兰承手中的长剑刺中。 带着毒性的黑气,瞬间笼罩了她的脸庞。 第三百三十八章 挣扎 归辰不是没有见过嬴抱月受伤。 当初从前秦到南楚,他们可以说是冲出了一条血路,箭伤刀伤她都受过,即便受伤她也总是能避开要害。 但这一次不一样。 归辰看着脸庞被黑气笼罩,身形瞬间凝滞的嬴抱月,他瞳孔一缩猛地看向一击得手反而迅速后退回树下的贺兰承,“你们!” 只是稍稍刺中贺兰承就不再攻击,而是像是什么都完成了一般收剑入鞘,看着那个身形凝滞的少女露出古怪的笑容。 这并不是他中途收手了。归辰看着只是隐隐现出血迹的嬴抱月肩膀上的伤口心底咯噔一声。 贺兰承的剑上也淬了毒! “看什么看,小子,”注意到归辰的视线,贺兰承轻蔑地看他,“死到临头的废物,还不如想想如何为你家公主收尸。” 就在这时仿佛是在响应他的话,嬴抱月狠狠攥紧胸口的衣服跌跌撞撞向前倒去,“疼……” 归辰伸手去扶她,但因身上也无力两人都重重撞上树干,最终陷入沼泽的泥泞中。 “很疼吧?”看着不远处脸色变得煞白的少女和泥泞狼狈不堪的主仆两人,贺兰承眸光陡然亮起。刚刚和这少女对峙言语上反而被压制的窝火感觉瞬间一清。 “既然公主你不把护卫的命当回事,在下也就只好让殿下你与护卫同甘共苦了,”看着树下喊疼的少女,贺兰承咧嘴一笑。 他还以为这所谓的能拿下初阶大典众人战榜首的公主能有多特别,还不是个怕疼怕血怕苦怕难身娇肉贵的娇小姐! 连市井传言都高看了这个女人。 就这女人还想成为魁首?比他们这些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都要强? 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贺兰承不知一直以来这个女人是使了些什么手段迷惑众人和考官走到这里,但谁都不如他了解这些王公贵族的虚伪,果然听到他的话,那个女子的声音中终于透出一丝恐惧。 “你们……下毒……” “你们北魏人居然在剑上抹毒!”扶着嬴抱月的归辰深吸一口气,用最后的力气向贺兰承吼道,“世家子居然敢对王室……王室……” “王室又怎么了?”贺兰承大笑一声,“又不是我们北魏人的主子,前秦人的死活于我何干?” 就算是北魏王室子弟,对他们北寒阁弟子都要给几分薄面,更何况眼前是全大陆现在最被看不起的前秦王室。 “不过一枚弃子,”他看着嬴抱月冷笑。 “公主殿下,信不信你现在就算死在这里,前秦王为了娶我们北魏的公主,都会将你的丧事按下不发?” 嬴抱月的目光像是在巨大的打击下变得凝滞,归辰看向贺兰承目眦尽裂。 “剑上抹毒又怎么了?”贺兰承这次连掩饰都懒得做了,“个人战第一轮就是允许修行者之间互相下毒。” “这毒可是我们特别为公主殿下准备的,和你这小子可不同,”贺兰承看着脸上神情疼痛难忍的嬴抱月和目露绝望的归辰得意一笑,“这毒能让人在浑身剧痛中死去,最适合你这种受不得疼的弱女子。” 看着果不其然开始喊疼的少女,他冷笑道,“公主,不想被活活疼死,就把五味子交出来吧。” “我……”嬴抱月咬紧牙关,但身躯却如同灌铅般动弹不得,眼前阵阵发黑。 “还想挣扎?”贺兰承看着那个明明疼的不行的女子哈哈笑起来,“我看你还能撑到何时,难道非要我等来给公主殿下来个搜身,才是公主你想要的?” 贺兰承卷起衣袖,看着树下动弹不得的两人,神情有些跃跃欲试,但就在这时嬴抱月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嘶哑的男声。 “别过来,我……我给你们。” 贺兰承睁大眼睛,看着树下那个神情灰败说出这句话的少年,一怔后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他看着归辰道,“作甚非要我们动手去抢呢。” “区区等阶九,你也干不了别的,不过废物也是能派上用场的嘛。”贺兰承眯眼看向归辰,“看来你比你家公主识时务。” “归辰,你……”嬴抱月面色更白,看向身边少年。 “没什么比殿下你的性命更重要,”归辰深吸一口气,双手颤抖地伸向怀中,摸出一棵叶尖微红的草药。 在看到那株草药的瞬间,在场所有少年眸光一亮。 “果然是藏起来了!”贺兰承兴奋地向归辰大步走去,一把抓住他手中的草药。 “等……等等……”归辰死死攥紧手中的五味子,“解药……” “哼,”贺兰承拿出之前那颗药丸抛到归辰眼前,趁眼前少年失神之际瞬间抽走了那株草药。 归辰一把攥住那颗药丸,但发现却只是最开始的那颗“蛇毒”解药。 “等等,”他一把拉住贺兰承的衣角,“公主殿下的解药……” 贺兰承回过头冷笑一声,“一株五味子自然只能换一颗解药,你这公主自然……” 他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女,忽然眸光微深,“等等,你们是不是摘到了两株?” 归辰瞳孔一缩,如同置身冰窖。 这人是怎么发现的? “哈哈,果然是这样!”贺兰承笑道,“怪不得她说这女人轻易不会交出五味子,一旦交出要防有诈。” 她说?归辰闻言怔怔看着面前的贺兰承。 谁说的? “滚……只有一棵……”嬴抱月的手悄悄探入怀中,但下一刻贺兰承眼一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拉出! 嬴抱月睁大眼睛。 贺兰承看着她指间的另外一株瘦弱的草药,眼前闪过一丝精光。 “果然还藏着一株!”他兴奋地叫道,欣赏着眼前少女眸光中的绝望,只觉神清气爽。 嬴抱月猛地想收回手,“这不能给……” “你们不已经有一株了么!”归辰在一边死死攥紧贺兰承的衣角。 “是有一株没错,不过……”贺兰承看向不远处同样神情畅快的叶思远,“我们答应叶大公子的条件,可是要保证前秦人一株都没有。” 当然他们自己的主子,要他们做的也是如此。 归辰一愣,随后心中冰凉。 “所以,就拿来吧!”贺兰承慢条斯理地将嬴抱月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从她的手中抢走了最后一株瘦弱的五味子。 “还给我……”嬴抱月向前伸出手。 两人的指尖在空中擦过。 但这个少女根本一丝力气全无,不知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果然是被毒傻了。 贺兰承好笑地看着做着无用挣扎的女子,得意地看向自己的手心,随后将另一颗解药抛到了泥里,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还得感谢前秦公主如此努力,还真能摘到两棵,”他站起身,看向嬴抱月微笑,“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给两位搜个身,毕竟……” “什么人在那里!?”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别的人声。 贺兰承眸光一凝,但随后看向不远处才出现的三两个人影,微微眯起眼睛。 “东吴人?” 第三百三十九章 真实 “东吴人?” 归辰猛地回头,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树林间看到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影。 就在贺兰承问出那句话后,有一个少年摸着脑袋走出来,看向他们尴尬地笑了笑。 “贺兰公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归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那人熟悉的面容。之前听说个人战第一轮每个方向会放一个继子,但因为继子只有六个方向有八个,归辰本以为他们这个方向没有继子。 却没想到居然有一个。 居然还是这个人。 “我等刚刚路过,不过叶大公子贺兰公子你们这是在……” 那人一贯底气不足的声音从林间传来,嬴抱月扶着归辰肩膀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带着两三个东吴人神情微妙地站在树下的某位在初阶大典中堪称最没存在感的继子。 东吴继子,赵光。 在如此艰难的境地下有人经过,还碰巧是位继子,要是在平常情况下正是求救的好时机。然而此时看着出现在林中的那个少年,归辰只想绝望扶额。 哪怕来的人是陈子楚也比这人要强些……归辰看着当初在前秦听嬴抱月叫他赵光但到了南楚却又摇身一变成为东吴大司马嫡子田光的少年,在心中无力地叹道。 他至今也不知道这个少年的真实身份,但不管是赵光还是田光,归辰唯一清楚的是这个少年在战斗能力上……几乎等于人畜无害。 而知道这件事的不光是他一人。 “田公子?”做着抢劫药材这一勾当被人撞见,贺兰承面上却没有丝毫惊慌,也许曾有那么一丝,也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彻底消失了。 初阶大典中继子是众人目光的焦点,经过三轮众人战后,各国继子的秉性能力已经被摸了个一清二楚。 除了实力一骑绝尘的北魏继子和因众人战排名变得引人注目的前秦继子……还有一位出名的继子。 其出名不是因为有什么与众不同,反而是因为他太……无所作为。 弱国继子无所作为没什么,但强国的继子不一样。 贺兰承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一脸撞破不该看的东西神情尴尬的赵光。 这个底细不明突然出现的东吴继子一开始还曾经引起过北寒阁的注意,但这份注意随着得知这人是个风法者就已经消散大半。 而随着众人战进行,除了马球战上发了一次狠,东吴的表现在初阶大典中可谓平平无奇。 如果说前秦公主是个花瓶,那么这位东吴继子大概就只能被称为花土。 不过纵然懦弱无能,但东吴人好歹有国家作为靠山。即便自身实力软的像个柿子,也不能随意说灭口就灭口,还是个挺麻烦的存在。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东吴的继子大人。” 想到这里,贺兰承脸上完全没有恶事被撞破的紧张,反而泛起一丝和煦的微笑,看着赵光客气道,“田公子刚采完药?” “是啊……真巧,”赵光眨了眨眼睛,看向地上的嬴抱月,“前秦公主这是怎么了?哪里疼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被蛇咬了。”贺兰承闲闲道,但下一刻他看向赵光身后拿着五味子的一个东吴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不愧是东吴修行者,果然区区五味子不在话下,我们北魏也得抓紧时间,可不能被你们超了过去。”贺兰承微笑道。 “你们不是也……”赵光闻言迟疑地开口看向手上也抓着一棵五味子的贺兰承。但还没等他细看,贺兰承就迅速将从嬴抱月那抢来的五味子塞进怀里,扫了一眼身边人喝道,“走!” 随他这一声令下,林间的北魏人和南楚人顿时如潮水般瞬间退去,劈下一根根树干垫脚率先向林子外跑去。 “喂……”赵光伸出手,却只看见那些人的背影。 “继子?”他身后的两个东吴人迟疑地问道,“我们还不跟上吗?” 同样拿到了药材,那么接下里就是要比出林配药的速度。很显然贺兰承是发现他们也拿到了五味子,不顾刚刚还想干的什么事,立马决定出林配药。 “追也没用,反正比速度我们也比不上北寒阁,慢慢走不用急。”赵光耸耸肩,看向树下的那对主仆。 即便拿到药材,寻常人也赶不上北寒阁弟子制毒的速度。 而本来唯一有希望能赶上北魏人和南楚人速度的人……看来现在也不行了。 面对北魏人时手足无措的神情从他脸上褪去,少年微微眯起眼睛。 他赶到时候贺兰承已经得手了,虽然只看到了后半段但不妨碍他猜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个女子的药材……看来是全被抢走了。 不过被北魏人和南楚人同时围攻,保住命都算奇迹,是个人都保不住药材。更何况这女子才等阶七,身边这个护卫进阶还更低,怎么可能护得住。 只不过…… 赵光看向树下那个将头埋在臂弯中的少女。 “明月?你还好么?”归辰顾不得拿到手的解药,焦急地摇晃嬴抱月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还疼的厉害么?这贺兰承留下的解药……” 他看向贺兰承临走前故意扔在污泥中的解药,眼中划过一丝愤怒,但看着刚刚喊疼的少女归辰着急地伸手想要去挖。 但下一刻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而就在这时,赵光扶着树干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叫归辰来着?别担心,你家这位公主殿下……”赵光顿了顿神情微妙道,“她大概没事。” “什么?”归辰一怔,皱眉看向这个刚刚才到这里还什么都没做的东吴继子,“贺兰承剑上抹毒,你怎么知道她没事?那是能让剧痛的毒药,你如何……” “不是……我不是说她没中毒……”赵光神情愈发微妙,看向一边的嬴抱月,“也不是说她不疼,不过她这模样……” “赵光。” 这时,一个清越的女声打断了赵光的语无伦次。 嬴抱月从臂弯里抬起头来,侧目看向他笑了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归辰闻声看向身边少女,赵光身后的两个东吴人在看到这一幕时也微微一愣。 她的肩膀上带着血迹,身上沾着沼泽的黑泥。 但就在那个少女抬起头的瞬间,之前脸上的痛楚与惊慌已经消失无踪。 与刚刚陷入危难中的少女判若两人。 嬴抱月直起身,没有看泥水中贺兰承丢给她的解药,而是拿过归辰手上那颗在鼻尖微微一嗅,随后顺手塞进归辰嘴里,“你这解药是真的,可以吃。” 归辰咽下口中解药,只觉得胸口的疼痛逐渐退去,视线也清晰起来,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站在他身前的那个少女脸上没有丝毫中毒的痛苦,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刚刚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子仿佛是他的幻觉。 “果然如此,”赵光看着拍了拍膝上的泥点静静站起来的嬴抱月,“贺兰承可是被你骗得彻底。” “我没骗他,我的确是中毒了,”嬴抱月看向一边的东吴少年笑了笑,“只不过这反应不是真的。” “只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她看向赵光不解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归辰闻言心头一跳,连他明明之前和她商量过会发生的事,也被这女子突然毒发的情况惊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如何得知还来安慰他? “看出来的不是我,”赵光看向嬴抱月静静道,“是有人曾和我说过一句话。” 赵光目光微深。 他的二哥在离开前曾告诉他一句话。 “在接下来的个人战,如果她喊疼,你一定要小心,记得离她远一点。” 因为…… 赵光的眼前浮现出李稷说那句话时复杂的神情。 “因为那个少女,绝对不会说自己疼。” 第三百四十章 演技 绝对不会。 归辰闻言一怔。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嬴抱月手腕上那道红色的疤痕。 在归家小院,他曾不知有多次看见这个少女独自起身,将手腕浸泡在井水里。 也曾见过其他人询问她疼不疼。 但她的回答总是不疼。 就在刚刚,他听见嬴抱月喊疼一时乱了心神去,现在想来那的确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说。 这位东吴继子说有人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这话中的她指谁不用言说。 “在接下来的个人战,如果她喊疼,你一定要小心,记得离她远一点。” 可这话到底是什么人说的?归辰看向赵光皱起眉头,这时嬴抱月的一声笑声打断他的思绪。 “他和你说过这样的话?”她自然知道会说这话的人是谁。 嬴抱月无语地看了一眼赵光,“说的我好像会对你做什么似的。” “不是会对我做什么,”赵光耸耸肩,“是说惹你的人会倒霉。” 从第一次在前秦见到这个女子开始,李稷就经常劝他这个女子远一点。但这一次偏偏强调了是在个人战中,自然是觉得在个人战中这个少女是一大威胁。 这是李稷独有的告诫人的方式,虽然整个山海大陆上恐怕也就只有他会这么想了。 在个人战招惹前秦公主会倒霉?是这个修行者都不会相信。不如说前秦人在众人战冲得太快,在个人战中本来就成为了各国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个人都想来占一把便宜。 再加上这个女子才等阶七,身边只一个等阶九的侍卫,在个人战中显得势单力薄,反而是上好的暗算对象。 正如刚刚的叶思远和贺兰承对她所做那般。 不过赵光也没想到北魏人和南楚人会沆瀣一气,做事如此之绝。 “不管怎么说刚刚谢谢你,”嬴抱月看向赵光笑了笑道,“难得你兄长那么叮嘱你还敢凑过来。” 他要是这么大事都装看不见之后被李稷知道才不好交代吧……赵光腹诽道。 再说了他刚刚…… “我刚刚可是什么都没做,”赵光摊手道,“我只是路过。” 路过对暴行还不加以制止,虽也是因他没那个能力制止,但一般人看来恨他都不为过,可这个女子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满。 “如果不是你出现吓走了贺兰承,还不知道那人要折腾些什么,”嬴抱月将额角边碎发撩到而后,看了一眼地上泥水中的解药。虽然她并不怕贺兰承,但和那人说话挺累的。 “贺兰承……”归辰随她的目光同样看向那颗药丸瞳孔一缩,“对了,明月,你中的毒呢?” 虽然嬴抱月面上看不出丝毫痛楚,但属于毒的黑气依然笼罩着她的脸庞,看的归辰胆战心惊。 毒依然存在于她的体内。不说痛,不代表她不会痛。 刚刚贺兰承给他的那枚解药他已经吃了,既然那颗解药不是假的,这泥水中的应该也不是。 看着已经完全被泥水浸透的药丸,归辰充分理解嬴抱月没有第一时间吃这颗药的心情,贺兰承故意将解药扔到泥里本也就是想要折辱她,只是…… 归辰正想劝嬴抱月服药,但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嬴抱月从怀中拿出了带来的药材包,挑出了几味在指尖碾成粉末塞进了嘴里。 一边的赵光微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少女,她难道是在……自己现场调配解药。 等等,这也能行? “明月……”哪怕是见过嬴抱月现场配药的归辰也不大相信,他蹲下身就想去捡那颗泡在泥水中的药丸。 “明月,你还是乖乖把这解药喝了吧,”归辰抿紧嘴唇看着嬴抱月道,“不管怎么说,下毒一事上北寒阁可是祖宗……” 赵光闻言点头,看来北寒阁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带了毒进来。也算是这女子倒霉,在这样的情况下,北寒阁可是无敌的。 哪怕是东吴人,也不敢在用毒上和北寒阁对抗,毕竟在下毒上他们的确是出神入化,的确算的上是祖…… “祖宗?”然而就在这时,站在两人身前的少女闻言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忌惮,只是将手上的药粉吃完,随后一脸随意地看向他们道。 “没事,”嬴抱月向他们摆了摆手,莞尔一笑。 “下毒解药上,我是他们祖宗。” 什么?赵光身后的两个东吴人瞪大眼睛,赵光也愕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修行者居然会在下毒和解药上不把北寒阁放在眼里。 要知道哪怕是李稷在此事上对北寒阁都有所忌惮。 “你……”赵光看着面前少女,但下一刻更让他惊讶的是原本笼罩在嬴抱月脸上代表中毒的黑气,居然真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褪去了。 比刚刚归辰吃下解药毒性消退的速度还要快! “看来是可以了,”赵光看着那个女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包起了怀中的药材,看向一边和他同样有点懵的少年,“时间差不多了,归辰我们走吧。” “等等!”赵光愕然睁大眼睛,“走……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女子采到的两株五味子不是都已经被贺兰承抢走了么? 她现在去重新采药也绝对来不及了,自己三人才采到一株五味子没法再分给她。况且就算他们东吴把这株五味子给她,她也绝对无法拿到个人战第一了。 毕竟他们在这耽误了这么些时间,贺兰承恐怕都已经跑出了林子开始配药了。 个人战第一轮榜首属于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 没人能比贺兰承更快。 不对,他怎么还在想这个女子说过的每轮都要拿第一的事,手上没有药材的她能不能在这轮拿到名次都另说…… 赵光心道。 “怎么办?”然而嬴抱月回头静静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当然是出林子配药。”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归辰,“归辰的十步散还没配。” 为什么这时只提到这个少年?但不管是谁,赵光抹了一把脑门的汗看着嬴抱月问道,“你们哪来的五味子?” 他可是亲眼看到贺兰承手上有两棵完整的药材。五味子是一种非常娇贵的药材,入药的果实不能沾水更不能随便从植株上摘下,一旦摘下不及时炮制就会失去药性,所以他们刚刚只能一整株拿着它。 但赵光刚刚清楚地看到贺兰承拿走了两个整株的五味子,一个水潭能找到两株五味子就是极限了,她手上最多只有两株。 因为五味子药材的特性她也不可能摘下几颗果子私藏,她不可能还有…… “五味子的话,还有哦。” 然而就在这时他前方的那个少女转身看向他莞尔一笑。 “虽然不是给我用的,但的确还有一些,”嬴抱月看向归辰,“你收好在的吧?” 归辰点头。 赵光目瞪口呆。 还有? 他的眼前浮现出刚刚贺兰承得意地离开的神情,和眼前少年少女绝望的神情。 然而这一切……原来都是她装的吗? 可是五味子被抢走做不得假,她的一些药材的确给了贺兰承,贺兰承已经率先跑出了林子,将踩在她的辛劳汗水上登上榜首之位。 现如今,她还能做些什么?还能如何反转如今的局面? “田公子,我得走了,”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少女重新转身看向不远处山林的出口,目光明亮如星。 “毕竟……”嬴抱月笑了笑道。 “我还要去把榜首拿回来呢。” 第三百四十一章 期待 日头渐渐西移,暮色渐渐显现,青淖山外的为民众临时设立的凉棚人也越来越多。 “人多起来了,”高台山上姜元元看了一眼滴漏,向身边神情也不由自主变得严峻起来的姬嘉树笑了笑道,“还剩下半个时辰,差不多该出来的了。” 而这出来的,自然是修行者们。 之所以到了这个时间外围聚集的民众越来越多,还不断有民众赶来,就在于有点经验的南楚人都知道个人战第一轮最后的一段时间是最好看的。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进山采药的修行者该出来了。 医毒战,真正的制毒和配制解药的时间其实只有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各国修行者在民众面前大展身手,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不管有没有采到必须的药材,修行者们都要在这最后的半个时辰里背水一战。 没采到药材的修行者也会绞尽脑汁就地取材,只要不想自暴自弃,总还是会拼命调配一番。如果能调制出近似效果的毒药配药速度也够快,也依旧能在考官那拿到一定成绩。 故纵然入林采药不见得有几人成功,但到了这最后冲刺的时间,试药台面前却总是人满为患。修行者们会争分夺秒地调制毒和药,场面足以让人眼花缭乱。 接下来的试药过程更是牵动人心,有人毒发有人脱险,虽然不是战场却生死攸关,一旦开始配药后的试药台前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一切过程堪称惊险刺激。 所以某种意义上,这最后的半个时辰才是真正的医毒战。随着最后时刻的逼近,场外观战的民众和世家贵族们都激动了起来。 “哎!东边跑出一个!” “但那人手上没药材,还是跑出来充数的,再快有个鬼用!” “北边也有,但那也没药材啊……” “果然真的去采药的话速度不可能有那么快啊……” “毕竟是五味子……恐怕没几个人能采到。到现在带着药材出林子的一个人都没有,谁会是第一人呢?” 谁是第一人? 此时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姬嘉树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青淖山的西南方。 虽然已经出林的修行者不少,但带着药材出现的修行者还没有出现。就算替代的毒药也能拿到成绩,但真正的顶上之战必须要用五味子不可。 姬嘉树目光微凝。 这意味着这场战斗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还没出现。 虽然大部分修行者还没开始配药,但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在一场战斗中能拿着五味子第一个跑出这个林子的人,恐怕就是这场比赛的赢家了。 只要配毒的速度不糟糕到一定程度,个人战第一轮的榜首非此人莫属。 更何况能采到五味子的修行者本身就不可能是个弱者,一切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不远处的山林上,急切地等待着那个人出现。 “果然五味子要难采不少,比你们上一届的第一人出现的要晚啊。” 姜元元看向身边某个三年前第一个带着药材跑出青淖山的少年,神情有些古怪,“你怎么看上去比你自己当年参加的时候还紧张?” “我?”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变为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二殿下说笑了。” “是么?”姜元元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随姬嘉树的目光也看向青淖山的西南方。 会带着药材第一个出现人到底会是谁? 姜元元心道。 会是南楚春华君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吗?话说真的可能么?真的会是那个女…… “出来了!” “是五味子!” 这时百姓们的欢呼声骤然响起,高台上两个少年浑身一震。 姬嘉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急忙抬眼去看。然而就在看清那率先跑出山林的高大人影之时,他却猛地怔住了。 他一直看着那个方向,所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个人是谁。 在看到那人身形时,他就心底一窒。 只因第一个带着药材跑出山林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个身材高大的人影一马当先,仿佛担心谁看不见一般将朱红色的药材高高举在头顶,而这一幕却也确确实实刺激到了一边旁观的民众们,在看到的那个人的面容之时所有人更加亢奋,欢呼声爆炸开来。 “果然是北寒阁弟子!” “是贺兰公子!果然是他第一个采到了药!” “贺兰公子居然还采到了两株,太厉害了!果然北寒阁赢定了!” 此时此刻欢呼声属于那个北寒阁大弟子,而姬嘉树只是站在高台上,静静看着这一幕。 姜元元不知道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也不知他自己现在这有些失望的心情来自何处。 “真是可惜了,”他瞥了一眼一边一动不动的少年,“你没等到你想等的人。” “果然对一个区区等阶七的修行者而言,成为魁首什么是不可能的,”姜元元目光冰冷淡淡道。 众人战中那个女子惊艳的表现甚至让他也仿佛产生了一些错觉,但现在看来错觉就是错觉。到更残酷的个人战中她还是会被打回原形。 “提出那不可能要求的人明明是二殿下你,”姬嘉树没有看姜元元,而是静静看着前方在众人的吹捧下开始配药的贺兰承淡淡道。 “但接下那个不可能的条件,大言不惭说出要拿第一的话,想要不属于她的东西的人是她。”姜元元看向远方的山林同样淡淡开口。 “现在看来,那丫头说的话果然是假话。” 姜元元看向不远处的配药台,看着满脸得色的北寒阁弟子他目光微寒。 “个人战第一轮的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是那个女子输了。 “不,”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却响起那个少年清润如冰的声音。 姬嘉树目视远方静静开口,“我相信她。” “相信?相信什么?你凭什么相信?别告诉我你一个神舞境反而认不清现实……” 姜元元皱起眉头,看向身边静静而立的少年。姬嘉树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只是略带担忧地看着没再有其他人出来的青淖山西南方。 虽然他相信她不会故意夸口,但比起所谓榜首现在她的安危更让人担忧。 因为…… 那个女子还没出来。 “前秦继子他们出来了,那边是北魏继子……”姜元元皱眉看着在贺兰承之后出现的其他修行者,“那女人怎么回事?不会出事了吧?” 看着备受吹捧和嬴抱月之前同处于一个方向的贺兰承,姬嘉树心头一紧。然而就在这时民众中响起呼声。 “是东吴继子!” “果然继子中他速度最慢……” “等等,东吴继子前面那个人不是……前秦公主?” 姬嘉树闻声睁大眼睛,抬头望去。 第三百四十二章 震撼 就在大部分修行者跑出林子之后,嬴抱月于赵光等人也终于从青淖山中走了出来。 姬嘉树视线的前方终于出现了那个少女的身影,看着那个虽然形容狼狈但似乎没什么重伤的身影,他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看到她肩膀上的剑伤和与归辰两人空空如也的手心,姬嘉树目光微凝。 而此时看着嬴抱月和东吴继子等人出现在林边,周围百姓也顿时议论纷纷。 “东吴继子果然也拿到了五味子,但这前秦公主果然是没采到!” “在沼泽里滚了一身泥还拿不到药材,哈哈!” “这下看她还能怎么办!” 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姬嘉树怔怔看着嬴抱月空空如也的双手,她没采到药材? 因在众人战这个女子的表现,再加上她本身身份的特别,嬴抱月一出现就十分引人注目。但即便被嘲讽至此,她依旧没有拿出药材自证,让周围其他人的风凉话说得更加响亮。 而知道这个女子真实窘境的北魏人和南楚人嘴角更是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 不远处率先出来的嬴珣等人也注意到了西南边的动静,但此时每个修行者都在争分夺秒自顾不暇,他们也只能抓紧冲向试药台开始配自己的毒。 这就是个人战。 每个人都是对手。 “我也要去配我的十步散了,”赵光侧目看向嬴抱月开口,“你……” 之前在林中这个少女所说的话虽让他非常在意,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她要如何翻盘。看着不远处正将抢夺来的五味子碾碎加入毒液中的贺兰承,赵光发现情况比他想的更糟。 贺兰承的十步散都已经配到了最后一步,彻底的独占鳌头。 可他眼前的少女别说药材,连配毒都还没开始。 “嗯,”然而面对他的话,那个女子却没什么反应,似乎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着急。 “你到底是想要……”赵光知道他必须得走了,但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在众人战中,这个女子给了世间太多惊喜。但如今她这处境还无动于衷,难道是想等天上掉馅饼,掉下一瓶配好的十步散来给她不成? 赵光焦急地等待着这个女子动弹,而就在这时。 “归辰,你也快去吧。” 只见嬴抱月拍了拍归辰的肩膀,归辰点了点头迅速冲向试药台,赵光以为她终于准备动了,也立刻迈步,一行人迅速冲向了试药台开始配药。 然而就在试药台前站稳之时他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看向身边孤身一人的归辰,赵光愕然回头,发现嬴抱月……居然还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在赶时间之际,那个少女却没有任何动作。 连人群中一直冷嘲热讽的人们都愣住了瞪着这一幕。 “怎么回事?”高台上的姜元元也蹙眉看着不远处站在原地的嬴抱月,“她果然是没采到药材么?” 姬嘉树目光如冰从嬴抱月肩膀上的伤口扫过,看向高台下北魏人所在的包厢,身侧双拳紧紧握起。 “她的药材可能被人抢走了。” “抢走?”姜元元睁大双眼,“那她准备怎么办?” 榜首已然无望,这女子手上还没有药材,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女子要做些什么的时候。 那名少女,却只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 看着眼前这一幕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就连在众人吹捧中快速配着药的贺兰承都蹙眉看了那边一眼。 “这丫头是自暴自弃了么?”姜元元皱眉,“可就算没五味子也好歹该配点什么,连配药都放弃了,也太输不起了。” 仿佛是在响应他这一句话,四周的民众也开始哄堂大笑。 “这前秦公主是准备空手站到最后?” “贺兰公子的毒和解药都快配好了,就只有她还两手空空。” “众人战拿榜首,个人战拿垫底,还真有这个女人的!” “说起来她众人战第一轮就是垫底,但她这人还以为是众人战么?她这空手等下是直接没有成绩,哪里还有垫底给她拿……” 在刺耳的嘲笑声中,姬嘉树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少女。 没有药材拿不到榜首难道她真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幕,姬嘉树瞳孔一缩。 “怎么了?”注意到他气息的变化,姜元元随之看去,下一刻他也愕然睁大眼睛。 试药台边传来一阵吸气声,赵光看着身边这一幕浑身僵硬,只因就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归辰忽然从怀中的药材包中掏出了一把红色的果实。 “五味子?!” “等等,那小子不是前秦公主的护卫么?” “前秦公主不是没采到五味子吗?他怎么会有……” “那模样居然像是炮制好的,难道是现场炮制的?没工具这不可能!难道是前秦人事先准备好的药材?” 不少人将目光投到其他前秦人身上。 “不对……”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嬴珣身边的霍湛喃喃道,“我没准备这味药材……” 这并不是准备的药材。 嬴珣愕然地看向嬴抱月等人所在的方向,但因为自己也要赶时间配毒,现场的修行者没几人能顾及那边的场面。 赵光同样低头忙着手中的制毒步骤,心中却已经惊涛骇浪。 一边归辰捣药的石臼散发出五味子的气味,想起刚刚这少年取出的那些五味子,赵光心道原来这就是嬴抱月之前所说还有的那些五味子。 现在想来贺兰承抢走的两株五味子的确都有些瘦弱,但赵光万万想不到这女子居然会事先摘下一些果实就地炮制。可她既然有如此本事,她为什么不把所有摘到的五味子都炮制了? 他想起之前贺兰承说要搜她和归辰的身一事,难道她事先就知道,他们一定会被拦下,一定会被抢夺药材? 那两株被夺走的五味子难道是她放出来吸引北魏人注意的诱饵? 可这诱饵未免太大,等于拱手让出了榜首之位,而归辰刚刚掏出的那些五味子显然也只够一个人用。 可她呢? 她用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有五味子,她给护卫用自己却不用?真的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赶不上贺兰承了,所以自暴自弃了吗? 而就在这时,北魏人那边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大师兄的十步散配好了!” “贺兰公子配完了?居然连解药都这么快配好了!” “不愧是北寒阁大弟子,接下来就只剩试药了!” 高台上姜元元静静注视着远方的喧闹,“看来贺兰承就要拿到第一了。”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终于动了,她缓缓走到了归辰等人身边,但此时已经没有人注意她了。 看着第一个配出完美毒药的修行者诞生,场边的考官欣喜向贺兰承那边走去,准备近距离看他试药的过程。 因都是西南边的林子里出来的,归辰嬴抱月等人的试药台和贺兰承是同一排。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比太过鲜明,就在经过那个无所事事的女子身边时,考官顿下脚步嫌恶地看了一眼嬴抱月。 “前秦公主,这试药台是为了修行者制毒配药所设,你既然已经放弃配毒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还不赶紧出去!” 正在吹捧贺兰承的成果的修行者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轻蔑一笑正想附和,然而就在这时。 空手站在台边的少女却忽然开口。 “放弃,我什么时候说过放弃配毒了?”嬴抱月抬头看了眼考官疑惑道。 “可你不是……”考官瞪大眼睛,看向她空空如也的双手,一声冷笑正想训斥这女子狡辩。 但还没等他开口,面前的少女看向他莞尔一笑,“我的毒早已经配好了。” 周围的空气有一瞬的安静。 “配好了?”考官有一瞬的愣怔,下一刻一声厉斥,“既然配好了,那你为什么不试毒?” “因为……”嬴抱月微微一笑,看向不远处正信心满满服下自己做好的十步散的贺兰承。 她笑了笑开口道。 “因为,已经有人帮我试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真网 有人帮她试药? 嬴抱月此言一出,四周有一瞬的寂静。 周围静极了,之前本等着看这女子笑话的众人都大睁着双眼说不出话来。 见多识广的南楚考官亦然。 只因这个女子所说的一切内容实在太过跳跃。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个女子根本没有采到关键的药材,她还自暴自弃根本没到试药台前配药,在考官的眼里她甚至已经连站在这个地方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场医毒战中,她什么都没做到。 一败涂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女子居然说……她不是放弃配药,而是毒已经配好了? 甚至有人会帮她试毒? “这女人说什么疯话呢?”在一瞬的寂静中,有人忍不住开口道,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贺兰公子的十步散才刚刚配好,她居然敢大言不惭说她也已经配好了?!” “开什么玩笑?” “配好了?这不可能吧……”高台上姜元元都皱起眉头,“别的不说,贺兰承是第一个带药材出林子的,就算她现在配也来赶不上,她不可能比贺兰承还快!” 姬嘉树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沉默。 “更何况她说她的毒已经配好了,那毒在哪?”姜元元困惑地问道。 看着那个女子空空如也的手心,就算再相信她,但哪怕是姬嘉树都想不明白她的配的毒能在哪。 如果真的配好了为什么不拿出来? 贺兰承已经配好了十步散,她如果真的有所准备,现在正是争分夺秒服用的时机,她为什么不试毒? 有人替她试,这怎么可能? “都是疯话!谁会替其他修行者试毒!?” 人群中响起质问声。 “是啊,她真配好十步散,怎么不拿出来?她说配好就配好了?老子还说自己是天王老子呢!” “是啊,公主殿下,配好就拿出来,不试毒找什么理由?难道是怕死吗?” 嬴抱月一言激起千层浪,试药台边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果然是疯话,”世家贵女们所在的包厢里,听着地阶修行者护卫复述出嬴抱月的话,叶静姝怔愣一瞬后冷笑道。 “还以为她会怎么狡辩,没想到为了打肿脸充胖子,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都说的出来!” 其他贵女纷纷附和。 李堇娘坐在一边冷眼旁观没有说话,然而就在这时她莫名感觉到一丝寒意。 她目光微凝看向桌子另一边另一个众星捧月的女子。 北魏圣女,许冰清。 那个女子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和煦的笑容,但就在叶静姝等人的笑声中,李堇娘却极快地从那个女子眼中捕捉到了迅速闪过的一丝寒意。 李堇娘心底咯噔一声,正想仔细看去,但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试药台边再起喧嚣,她闻声一看,正是配毒成功的贺兰承开始试毒了。 “不管那女人整出什么花样,都不可能再翻身了。” “别管这些,贺兰公子要试毒了!” 嬴抱月那边的动静,让原本正要试毒的贺兰承停顿了短短一瞬。他身边那些之前参与了之前在林中抢夺五味子一事的其他北魏和南楚的修行者们神情也有些异样。 看着嬴抱月和考官说话他们本还有有一丝忌惮。本以为那女子会向考官告状,但贺兰承却没想到嬴抱月却说她药已经配好了。 听到这句话他不是没有惊讶,但他仔细回顾了之前在林中抢夺的过程,确认自己一切做得都滴水不漏,虽然归辰手中那些炮制好的五味子的确是漏网之鱼,但这都怪那个东吴人突然出现让他没能完成搜身。 可即便如此,就算这个女子将这些五味子都拿来自己用,也不可能比他的速度更快。 贺兰承看向手上调配好的十步散,他严格按照了药典上的剂量和配方,一切都无比完美。 只要将这些喝下去,他就能拿到每一届都属于北寒阁弟子的个人战第一轮榜首了。 而他在北寒阁中的地位,也将进一步提升,说不定会被允许翻阅更多那本书的后半部分。 这样他一定能取回贺兰家的荣光。 想到这里,贺兰承的嘴角泛起一丝隐秘的笑意,将手中装着毒液的石碗举至唇前。 “贺兰公子!” “大师兄!” 就在这时,原本汇聚在那个哗众取宠女子身上的视线也都回到了他的身上,贺兰承嘴角笑意更甚,抬起石碗在众人的助威声中将毒汁一饮而尽。 人群中响起一片掌声,虽然知道自己马上要承受毒发的痛苦,但贺兰承看向身边另一只装着他调制好的解药的竹杯,心情无比轻松。 但即便有解药在心情轻松,但贺兰承依旧不敢懈怠,高高抬起杯子以求将碗中的十步散全部喝尽。只因在医毒战中毒药也好解药也好,最重要的往往不是配方,反而是剂量。 十步散的解药本身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所以剂量如果把握不好有解药也会令人送命的。 个人战第一轮要求配毒和解药都要一次成功,想要获胜就要多少毒配多少解药,如果剂量没把握好……毒多了解药少了毒性解不完会危及生命,毒少了解药多了解药反而会变成毒药,照样是个死。 当然他的毒药和解药的剂量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绝对没有问题。 最后一滴毒液进入嘴中,听着周围人的叫好声,贺兰承心情大好地正要放下石碗,但不知为何就在这时他却忽然看到了那个少女的视线。 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看见那个少女静静注视着他,注视着他喝下十步散。 他用的是从她那抢来的药材,且马上就要踩在她的肩膀上获得胜利,但不知为何那个女子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一丝他想要看见的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悔恨没有不甘没有绝望,而反而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这个女人…… 但不等他细想,贺兰承喝完十步散立即拿起旁边配好的解药,只等毒发就喝下去。而考官这时也奔到了他身边,开始计算时间。 所有人屏息以待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这时贺兰承离开试药台,信步往空地处走去。 十步散十步散,顾名思义是十步毒发,所有人的视线紧紧凝聚在他身上。刚刚有不少修行者配好替代品喝下去二十步都没倒,只惹来一阵哄笑。 而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在齐声数到,“一、二、……” 伴随着贺兰承的步伐,人群中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数数声,归辰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也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一、二、三……” 归辰居然听见身边的嬴抱月也在数数。 她的声音比其他人轻,却笃定而自信。 “……四、五。” 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其他人还在激动地往后数的时候,归辰却听见他身边的那个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归辰看着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空地上的那个北魏少年。 周围人还在吹捧,贺兰承还沉浸在飘飘然中。 “五。” 身边少女轻声开口,归辰瞳孔一缩。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贺兰承高大的身影,忽然倒了下来。 第三百四十四章 弃子 这一切可以说发生的是相当突然了。 “六、七、八……” 贺兰承倒下之时外围的人们还在不由自主地数数,内围目睹了眼前这一幕的民众的声音却已经猛地堵在了嗓子眼里。 “贺兰公子?”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高台上姜元元也愕然看着不远处那一幕,“贺兰承在搞些什么?” 贺兰承没有在搞些什么。 姬嘉树怔怔看着倒在草地上的贺兰承,之所以人们没往别处猜,就在于众人常识认知里那件事根本没可能发生。 见血封喉的药难得,十步散要至少要十步才能发作,还是在配的相当完美的情况下。之前大部分修行者走了二十步都没发作,而此时贺兰承却只走了五步就倒下了。 “贺兰承毒发了。”姬嘉树淡淡道。 “毒发?”姜元元愕然,“可这不过才走了五步不是么?” 这速度也太快了,如果是真的都足以超过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的纪录了。 贺兰承本事这么大的吗? “北魏北寒阁弟子贺兰承,用时五步!” 而就在这时贺兰承挣扎着爬起,考官走到他身边摸了摸的脉门后一声宣判,这才让疑惑的众人反应过来。 “五步毒发……北寒阁弟子的水平居然又提升了……” “这还让别人怎么比……”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十步散能五步就毒发的……” 这一切的确值得惊讶,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胸口剧痛难忍,四肢也逐渐无力,贺兰承很清楚这的确是毒发的反应。尤其是毒发的那一瞬间简直气势汹汹,他没有任何准备才腿软倒下。 虽然不知这毒发速度比他预估的要快,但从个人战的角度而言这也是件好事,不如说更能让北寒阁在南方也声名远扬。 “北寒阁这毒的效果也真是绝了……” “果然医毒方面相信北寒阁绝没错了……” 人们的夸赞声溢于言表,虽然中毒倒地但听到这里贺兰承嘴角还是露出得意的笑容。 “第一榜首就是贺兰公子了!这也是北寒阁这届初阶大典的初捷啊!” 但听到这里他神情一凝,这话前半句他爱听,但后半句的意思其实等于就是在说北魏在众人战中没拿到什么靠前的成绩。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贺兰承的目光先变冷又泛起笑意。 那个女人在众人战中拦了北寒阁的路,她众人战的成绩的确亮眼,但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之前只是没有人戒备她一届女流,才被她钻了空子去。如今因为他的计谋,那个女人在个人战中落入他的罗网,这无疑证明他远比那个女子要强。 那个女人,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贺兰承攥紧手中解药,看着不远处依旧静静注视着他的那个少女。 既然这女人想看,就让她看着他拿到胜利。 贺兰承扯开嘴角,将解药一饮而尽,等待着毒性的消退。 远处旁观的众人再次发出一阵欢呼,只因这就是贺兰承拿到榜首的最后一步了,也就是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榜首诞生的最后一步。 个人战第一轮和其他轮不同,就在于其不用比完榜首就能出现。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榜首诞生的一刻,所有人都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 其实以制毒速度和毒发时间来看,贺兰承已经是第一了,但就还需要解毒自证一番,所有一切就都结束了。 人们都注视着瘫坐在草地上的那个少年,都等着他毒性解除站起身,毕竟之前的十步散发作如此之快,想必这解药生效的速度一定也很快。 然而众人所想之事,却没有发生。 一刻钟过去了,人们看着依旧没站起来的贺兰承,神情有些愕然。 而贺兰承面色发青,看向自己直接逐渐发黑的指尖,猛地一把攥住了胸口。 “毒……” 他体内的毒似乎被消解了一部分,但居然还有一种其他的毒在他体内肆虐,他的毒没有解完! 可这不可能! 草地上贺兰承目眦尽裂,其他旁观者同样心中惊涛骇浪。 “怎么回事,毒性没有解?”高台上,姜元元看着不远处的神情痛苦的贺兰承霍然起身。 震惊的不光是他一人。 医毒战对顶尖的修行者而言比的是速度不是内容,因为毒也好解药也好只要背完了药典不可能配不出来。 解药解开毒性只是最基础的基础,而贺兰承作为北寒阁弟子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所以这到底是……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旧伤发作?”姜元元看着草地上面色铁青浑身甚至开始抽搐的贺兰承愕然问道。 “不是,是十步散的毒,”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道,“毒的确没解完。” “而且分量不小,如果不及时服下正确剂量的解药,”姬嘉树目光微沉,“会死人的。” “什么?”姜元元愕然,“贺兰承怎么会搞错剂量?” “贺兰公子,怎么回事?”这时不远处草地上原本算完时间就放心离开的考官赶了回来,看着眼前毒性发作的少年震惊难言。 “贺兰公子,你是配错剂量了?” “不……不可能……”即便浑身疼痛难忍,贺兰承依旧咬牙嘶哑着嗓子说道。 他配的药绝无问题! “可这到底是……”考官目光焦灼,民众们神情懵然,其他北寒阁弟子惊慌失措,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响起一个清润的女声。 “贺兰公子配的解药的确没有问题。” 赵光愕然侧目,看向身边忽然开口的少女。 谁都没想到,此时此刻她会突然开口,还说出这样一句话。 贺兰承的解药没有问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可是清楚看到贺兰承是如何从她手上抢走了药材,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居然为贺兰承说话? 是个人都难以相信,包括贺兰承自己。 “你……”瘫软在地上的贺兰承死死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少女,“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配的解药的确没问题,”嬴抱月淡淡开口。 但下一刻,她看向考官微微一笑。 “只不过,贺兰公子把别人配好的毒药,也一起吃下去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反转 把别人的毒药吃了下去。 嬴抱月如此说道。 南楚考官闻言愕然看着她,其他民众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在说解药剂量的事么?为什么会牵扯到别人配的毒?贺兰承明明只喝了自己配的十步散,又怎么可能会把别人配的毒吃下去? “她到底说些什么?”高台上姜元元错愕地问道。 完全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不明白。 不如说从医毒战开始这个女子说的话就太违背常理,姬嘉树心道。 吃了别人配的毒?贺兰承又不是傻子,就算是误服,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目光一顿。 他和姜元元站在高台上一无所知,并不清楚林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嬴抱月身后和她一起走出林子的赵光和归辰,听到这句话神情忽然变了。 姬嘉树心中咯噔一声。 之前在林子里,难道发生了什么吗? 当初在林子里……发生了什么? 贺兰承被彻底发作的毒性折磨得视线模糊,脑中也正转着这个念头。 在这模糊的视线里他死死抬头看着站在考官面前的少女。他毫无疑问是中毒了,但他除了被人暗算以外,绝没有任何破绽。 贺兰承没有丝毫头绪。 难道是这个女人挟怨报复,在林中也向他下毒了? 说什么他把别人的毒吃了什么的,全都是鬼话!这根本不可能,肯定是这女人暗算他! 此时还仗着他中毒难言,胡言乱语想把所有的原因都推到他的身上。 她竟然敢…… 贺兰承咬紧牙关想要硬撑着身体坐起,瞪着嬴抱月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胡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考官看着对峙的两人眉头锁紧,皱眉看向嬴抱月严肃道,“前秦公主,说话要有依据,你再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我之前说的话,现在说的话,都是事实。” “两句话明明是接在一起的。”嬴抱月淡淡道,“有那么难理解吗?” “之前我说了,我不试药是有人会帮我试,”嬴抱月看向地上的贺兰承,“而帮我试药的人正是这位贺兰公子。” “贺兰公子之所以会毒性未解完,正是他同时把我配好的十步散也喝了下去,”嬴抱月淡淡开口。 看向考官问道,“这很难理解吗?” “这……”考官一愣。 嬴抱月笑了笑道,“同时喝了两份毒,那他当然解不完。” 场间再次一片死寂。 这并不难理解,但所有人都不明白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一切。 所有人瞪大眼睛,愕然看着贺兰承面前的那个少女。 “这……”姜元元错愕地看向一边同样目光微怔的姬嘉树,“她到底……” 他从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贺兰承赢定了的时候,贺兰承却倒下了,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女子输定了,她却如此说道。 不管这毒是怎么被贺兰承吃下去的,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这不就意味着她比贺兰承更早配出十步散了么? “你……你胡说……”贺兰承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一边的其他北寒阁弟子和一些南楚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这女人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大师兄怎么会为她试毒?” “她事先配好的毒?她在哪里配的?从始至终就没看到的东西,也敢杜撰出来骗人!” “没错,”听着周围人的说法,考官看着嬴抱月的目光冷起来,“公主殿下说自己没有胡说,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贺兰公子会为公主殿下你试药?” 想也知道以北魏人前秦人的关系,贺兰承不可能主动这么做。 南楚考官微微眯起眼睛,“难道是殿下你事先投毒,想要毒杀贺兰公子?” 这话就问的非常诛心了,高台上姬嘉树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周围其他北寒阁弟子正想附和,却没想到被如此质问那个女子却没有一丝惊慌。 “如果说是我事先投毒,那这么说考官大人是承认了我在贺兰公子之前配出十步散了么?” 不然要怎么投毒? 考官一愣,周围其他北寒阁弟子也傻眼了。 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这一幕,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北魏这一次算是栽到了沟里,医毒战本身下毒才是正义,想靠这点栽赃陷害反而要先承认这女子的技高一筹。 到了这时,他忽然有些相信嬴抱月所说的话了。 “不过,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到底是什么时候配出了十步散,什么时候下到贺兰承身上的?”姜元元看向姬嘉树疑惑地问道。 姬嘉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神情尴尬的南楚考官。 “不,本官是说……” “既然考官大人有疑问,那么我干脆就一次说清楚,贺兰公子是怎样喝下我配的十步散的。”嬴抱月看向地上面色铁青的贺兰承微微一笑,“毕竟贺兰公子自己也想知道不是吗?” 没错,他的确不清楚,可他只想看看这女人到底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贺兰承死死瞪大眼睛。 “我并没有向贺兰公子投毒,”下一刻他却只听面前少女笑了笑道,“其实也并不需要贺兰公子为我试药。”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嬴抱月淡淡道,“不过是因为贺兰公子把我制好的毒提前抢走了罢了。” 此言一出,周围民众纷纷愕然瞪大眼睛。 “一派胡言!”听到这句话其他北寒阁弟子瞳孔一缩大声斥道,“师兄怎么会……”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声音却再次被一个平静的女声打断。 “当然他不知道。”嬴抱月笑了笑道,“不然恐怕也不会去自己制毒,也不会稀里糊涂就喝了下去。” 估计会直接拿着她做好的冒充成他做的就上了。 北寒阁弟子闻言瞠目结舌,地上的贺兰承目眦尽裂。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嬴抱月莞尔一笑,“是因为当初贺兰公子在林中抢走的,是我和归公子在林中采到的五味子。” 高台上姬嘉树瞳孔一缩,她果然是被北魏人抢走了药材! 但这明明是暗算她的一个阴谋,没人想到此时却迎来了如此反转。 “区区药材如何能……”考官根本没想要追究药材被夺这样的事,反而大声想要质问。 嬴抱月却不以为意,低头看向地上的贺兰承,“贺兰公子抢走,不过是他自以为的药材。” “考官大人之前问我配好的十步散在哪,”嬴抱月看向试药台上贺兰承用来制毒的石碗微微一笑。 “就在当初我那被夺的药材之中。” 第三百四十六章 报应 “你骗人!” 就在这时,一片死寂内突然有个南楚的低阶修行者大声喊道。 “那两棵五味子明明和普通的药材看上去……” 那人说到一半忽然猛地捂住嘴。 但已经晚了,叶思远死死握住剑柄,像是恨不得立即拔剑杀了这人一般。陈子楚在另一边瞪大眼睛,高台上姬嘉树指尖扎入掌心。 这已经不是惊讶不惊讶的程度了,刚刚那句话背后透露出的真相实在太让人震惊。 南楚人,居然也参与了。 参与了对那个少女的药材的抢夺。甚至连那么低阶的修行者都动用了。与北魏人一起当时包围这个女子的修行者到底有多少? 她到底是如何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反而让贺兰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姬嘉树目光寒冷如冰,看向那个冷汗直流的低阶修行者。低阶修行者的心防没有高阶修行者那么强,也正因如此才一时沉不住气露出了破绽。 但既然贺兰承和叶思远选择了用这么多人,就要承受这样的风险。 姬嘉树冷冷看着地上贺兰承和隐藏在人群中的叶思远。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 想必刚刚那个南楚修行者想要说的那句话是。明明那两棵五味子和刚摘下来的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是的,应该是一模一样,不然也不可能瞒过贺兰承的眼睛。 五味子是一种娇贵的药材,掉到沼泽内就会无法使用,也不可以直接水洗,不然就会失去药性。 这一切都是因为五味子入药的果实表皮上凝结有一层薄薄的白霜,这层白霜是五味子药性的重要成分,一旦被破坏就功亏一篑。 姬嘉树目光微深。 这也是为什么五味子炮制也很困难的原因。如果没有专门的工具瞬间干燥的话,表面的那层白霜很难留下来。 但同理,五味子能不能用,看一眼白霜就能看出来了。 十步散按照药典上配方配出来是糊状,如果按照嬴抱月所说她将配的毒加到了五味子上,那么五味子表面的那层白霜就不可能保的住。 于是才有了刚刚这个低阶修行者的这一问。 “你是想问,那两株五味子看上去和普通的没什么两样么?”这时嬴抱月笑了笑,看向那个修行者问道。 那人冷汗直冒,时不时偷眼看一眼叶思远,哪里敢再说一句话。 嬴抱月在心底微笑,很清楚这人在问些什么。 五味子表面的那层白霜就像是葡萄表面的那层白霜,是可溶于水的,所以按照这些人所制的那药汁状的十步散的话,的确不可能加到新鲜的五味子上。 只不过…… “倒是挺会编故事,是都是仗着贺兰公子此时说不了话……” “这女人都在说些什么?十步散那么稀根本加不到五味子上!” “她不会根本不知道十步散长什么样子吧?” 那个女声再次打断了周围人的七嘴八舌。 “归辰。” 嬴抱月背对着试药台轻声问道。 “做成功了吗?” “成功了!明月!”伴随着少年一声欢叫,众人直直看去,看着归辰托着一个木盒,走到了考官身边。 “这是小子所制的十步散,还请考官过目。” 说完他打开了手中的盒子,在看到盒中的内容物时,考官却瞳孔一缩。 赵光在后面刚刚已经看到了,但现在还是难惹震撼。 归辰微微捻起一缩,松开手指,雪白的粉末纷纷扬扬而下,像是一场晶莹的雪。 “十步散,”而就在这场雪里嬴抱月笑了笑,“既然名为散,那么这种毒,本来就应该是粉末。” 散剂本来就又被称之为粉剂。 毒不是粉的话,他们以为为什么她要取一个十步散的名字? “不可能!”考官神情一顿后一声大喝,“药典上明明写了……” “那是药典那一页写错了,”嬴抱月顿了顿沉吟道,“不,倒也不能算写错。” 只不过那天她没买到石膏,没法将所有药材套研均匀才临时将石膏换成了茱萸汁,用来融合药材。但就在毒典的第二页,她有补录这些内容,只不过被撕掉了没几个修行者能看到而已。 “药典怎么可能会有错?”周围其他修行者神情愤怒拼命否认,“这女人居然又想诋毁药典!” 且不说这只是不同的例子……就算她真的写了个误笔又怎么了…… 嬴抱月看了一眼归辰手中的十步散,“考官大人可以仔细查验,药性和相关描述都和药典上一致,甚至见效会更快。” 更快…… 地上的贺兰承怔怔听着这一切,得知十步散居然能做成粉末后,他忽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看向他,“当时我采到了两株五味子,碰上了贺兰公子和另一些修行者的抢夺,就将五味子撒上了这些粉末交给了他。” 交给了他。 贺兰承愕然睁大眼睛。 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现场准备,这个女子难道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他自以为的抢夺,她其实早就预料到了,并做好了准备么? 那当时他们那些抵抗绝望都算什么? 贺兰承疼痛的后背上忽然蹿起一层凉意。 他以为他是猎人,给他的猎物撒下了天罗地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才发现。 高台上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是这个女子为北寒阁下了一个套,而这个套层层相扣,只有参与者才能发现。 一碰就会遭到应有的报应。 同时她的配毒制药速度到底有多快?按照她所说,这意味着那药草才到手她居然就已经配好毒了? 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考官猛地回神看向嬴抱月大声问道。 “就算你说的这些是真的,”中年男人问道:“那你要如何证明,北寒阁弟子贺兰承现在身上的确实是你前秦公主嬴抱月下的药?” 也就是这样一句话,你凭什么说这毒是你下的。 “因为我有解药,”嬴抱月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 “只要贺兰公子告诉我他放了多少五味子,我就能知道给多少解药。” “贺兰公子,你要如何选呢?”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我……”贺兰承浑身僵硬。 毒性越来越猛烈,再不解决他的筋脉和身体都会出大问题。 “我……”他张了张口正想说话,这时一个女声忽然从远方传来。 “医毒一战,败了就是败了。” 那个轻柔的女声道。 “我们北寒阁的弟子,不需要别人来救。” 第三百四十七章 抛弃 那个女声是如此轻柔温婉。 然而此时此刻,以人命为重量,听来却只有一番云淡风轻。 而就是这样一个轻柔的女声,却让地上的贺兰承听到之时身躯瞬间颤抖。 原本嘈杂吵闹的人群,也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民众震惊又崇敬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宛如听到了金口玉言。而在看到远处高台下那个身影出现的瞬间,人们纷纷惊讶地睁大眼睛,神情又惊又喜。 “圣女?” “圣女大人居然走出了包厢?” “我们今日也太走运了!” “三生有幸得见圣女真颜啊!” 世家贵女所在的包厢位置只比考官等人所在高台略低,看着走出包厢的那个女子的身影,姜元元皱起眉头,“许冰清?她想干什么?” 姬嘉树袖中双拳握紧,正想开口声音却忽然一顿。 “春华?”姜元元疑惑看去,却猛地发现一道视线。走出包厢站在高台下的许冰清正好转头看着他们这边。 准确的说,是看着姬嘉树。 注意到那道视线姬嘉树低头看去,两人视线相对,姬嘉树袖中手指微动。 北魏圣女,许冰清。 姜元元看着高台的那个女子,神情有些微妙。 虽然他在宫中也听说过北魏圣女和南楚春华君之间的那些传闻逸事,但那些传言骗骗那些热衷郎才女貌话本故事的百姓还行,他却一直都觉得说姬嘉树和许冰清之间有私情这种说法有点扯。 别的不说,姬嘉树和许冰清一南一北,一个待在稷下学宫一个待在北寒阁,只有在一些重大场合才能见面,根本称不上青梅竹马,一年最多能见个一两次。 总之,就是这两人能有就交集的时间太短了。 要真有私情,除非一见钟情。 他俩会被扯到一起,姜元元很清楚主要是在年轻一辈的男女中,唯有他们两个家世年龄相仿,在大陆上的名声呼声相仿,还才貌双全,在寻常人眼中站在一起就是一个般配。 但真要算起相处时间和距离,传言中的那位战国六公子中最神秘的昭华君其实离北寒阁还更近一些。 毕竟传言昭华君曾在北寒阁学习过医毒一术,想必许冰清曾经应该想见就能见到他。 也不是没好事者想把昭华君和北魏圣女凑对,毕竟单论境界那位可是战国六公子中真正的最强者。 单一个地阶巅峰就无人能敌。 但问题就在于东吴昭华君实在是太过于神秘,身份成谜真名成谜,连见过他真容的人都寥寥无几。 虽然但凡见过的人都说他好看得不得了,但因不曾抛头露面导致没多少人相信。 再加上东吴昭华君对外界宣称的出身不过是东吴国师的养子,养子当然比不得亲子身份高贵,不少嫉妒其才能的人都纷纷传言昭华君之所以不抛头露面就在于其出身其实非常低贱。 再加上不露脸更有人诋毁说是因为他脸上有伤容貌丑陋,于是才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容貌丑陋加上出身卑贱,这才让人们歇了将昭华君与北魏圣女配对的心,转而将所有热情放到了许冰清和姬嘉树这一对上。 姜元元并不知道姬嘉树和许冰清私下有没有见过面,但在公开场合姬嘉树对许冰清一直是一个温和有礼的态度,和他对其他贵女没有任何区别。 面对许冰清那个民众心中的仙女都尚且如此…… 以姬嘉树那个清心寡欲的模样……姜元元曾经觉得这人根本不会喜欢上任何女子…… 至于现在么…… 看着眼前这一幕姜元元神情愈发古怪。在这一次初阶大典中一直待在包厢中的北魏圣女第一次走了出来,说完那句话第一眼回头看的人居然是姬嘉树。 可谁都知道北魏圣女此时出现是因为什么。 一切都是因为另一个女子。 姜元元看向前方那个静静背对着高台的纤细背影。 引发这一切,让北寒阁陷入如今这般境地,是南楚春华君如今的未婚妻。 “圣女这是……”不少人此时也注意到了许冰清的眼神,视线在三人之间逡巡,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圣女难道是在顾忌春华君……” 姬嘉树袖中手指微动,向许冰清微微额首便迅速收回视线,静静看向试药台。 许冰清眸光一顿,眼中划过一丝寒意转头看向试药台边的那个女子。 嬴抱月静静背对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听着周围民众的议论,她神情没什么改变,像是没听到刚刚带着警告的那句话。只是看向地上脸色越来越差的贺兰承。 “贺兰公子,你选好了么?你没多少时间了。” “我……”贺兰承张了张口,毒性正在逐渐渗入他的筋脉,他根本没有什么好选的。 他现在的情况,身体最多只能再服一次解药,如果剂量弄错了哪怕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他,这意味着哪怕现在北寒阁拿出解药救他,搞不清楚剂量也救不了他。 正如嬴抱月所说,他比谁都清楚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再晚一炷香毒入肺腑,就算他得到了完全正确的解药也解不了毒性。 他必须立刻服用解药,不然必死无疑。 没有谁的解药能比她更快。 贺兰承比谁都清楚,除了手上有现成解药还清楚下的毒的剂量的嬴抱月,谁都救不了他。 即便他们贺兰家已经卖入了北寒阁之中,即便他能为贺兰家的复兴不择手段做任何事,即便他能为了家族为北寒阁当牛做马。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死。 贺兰承向嬴抱月手上的解药伸出手去,眼中满是求生的渴望,“我想活……” “北寒阁弟子,拦住那个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许冰清远远看着这一幕淡淡开口。 “保护好你们大师兄,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许冰清一声轻斥,贺兰承身边所有北寒阁弟子浑身一震,下一刻所有人拔剑出鞘,围到了贺兰承身边,但他们的刀剑朝外,对向的是不远处的嬴抱月。 “这……许冰清是在干什么?” 看着厚厚的人群迅速将嬴抱月和贺兰承隔开,姜元元愕然问道,“这样……” 这样嬴抱月根本无法靠近贺兰承,更别提将手上的解药递给他! “她不要弟子的命了吗?”姜元元惊讶地问道,“这样让那丫头还怎么救贺兰承?” “就是不让她救他。”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姬嘉树静静道。 姜元元霍然看向他,姬嘉树闭了闭眼睛。 “如果抱月救了贺兰承,就证明她之前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场比赛,就是她的胜利了。” 是她提前配出了十步散撒在了五味子上,是北魏人抢了她的药材,是贺兰承帮她试了药。 是她抢在贺兰承之前配出了十步散,并制出了恰如其分的解药。 那么是她最快。 如果贺兰承顺利解毒,之前她所说的一切都被验证成功,嬴抱月将成为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的榜首。 而这一切,有人不愿意看到。 哪怕是以本阁弟子的性命作为代价。 “贺兰承……”姬嘉树看着远处那一幕深吸了一口气道。 “他已被北寒阁当作弃子。” 第三百四十八章 选择 “圣女……你……” 趴在地上的贺兰承咳出一口血来,落到草地上都嘶嘶作响。 他咳出的血已经完全发黑,彻底毒发已经近在眼前。身边围着那些号称要保护他北寒阁弟子,他却没有任何安全感,有的只有绝望。 他本能地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但心底还是不愿相信。 北寒阁,准备抛弃他。 一切,居然都是为了阻拦那个少女拿到榜首。 贺兰承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比起北寒阁和许冰清对他本人的怜悯和看重,他甚至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北寒阁的要面子上。 就算北寒阁为了不让医毒战的榜首落到其他人手中不惜牺牲他,但如果有弟子活生生死在了试药台前,还是圣女阻拦弟子获得解药导致的,北寒阁和北魏圣女的声望都会受到不小影响。 这就是他唯一的生机了。 “圣女……你不能……”贺兰承嘶哑着开口,但他说不了完整的一句话,周围的北魏修行者依旧没有离开,门神一般环绕着他。 透过层层剑墙,嬴抱月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微凉。 “许小姐,请问你这是何意?” 她看着眼前对她拔剑相对不许她靠近一步的北寒阁弟子们,在这场医毒战上第一次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个女子。 隔着重重的人墙,她们第一次四目相对。 前秦公主和北魏圣女。 高台上姬嘉树瞳孔微缩,他忽然发现这应该是在公开场合嬴抱月和许冰清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明明北魏和前秦之间发生过不少次对立,但那位前秦的公主却一次都没有看过许冰清一眼。 直到这一次,北寒阁自家弟子生命垂危之时。 她并没有像其他修行者和世家贵女那样叫许冰清为圣女大人,姬嘉树真是许久没见到有人管许冰清叫“许小姐”了。 北魏圣女的名号深入人心,一般不会这么叫许冰清的就只有一些长辈。 姬嘉树清晰地感觉到,听到嬴抱月的话许冰清身上气息有一瞬的变化。看着试药台边直直看过来的女子,许冰清眸光一冷但在周围民众的视线下嘴角又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前秦公主么?”许冰清眯眼看着嬴抱月淡淡道,“我说过,我们北寒阁的弟子还没落魄到需要别人来救。” “我们的人我们自己会救,”许冰清看着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不需要某些人上赶着来救。” 听到许冰清的话周围民众也纷纷反应过来。 “是啊,不管贺兰公子中了什么毒,人北寒阁自己肯定能救回来,哪里轮得到旁人插手……” “圣女大人的自尊心一如既往的强啊……” “毕竟是医毒一道,北寒阁容不得其他人挑战也是正常。” 然而听着周围的声音,嬴抱月的目光变得更冷,“会救?” 她看向趴在地上已经快发不出声音的贺兰承,“我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北寒阁在救他。” “再不吃解药,这人就要死了,”嬴抱月注视着远处女子淡漠的双眸,“你管这个叫作落魄么?” 她此言一出,周围百姓却瞪大了眼睛。 “这女人怎么和圣女大人说话呢!” “她难道她以为她那王室身份就比圣女大人尊贵吗?” “比起王宫里娇生惯养的公主,她知道圣女大人救过多少人吗?” 看着试药台边那个女子到了这个时候还清澈见底的眼睛,感受着身后少年注视着她的视线,许冰清闻言目光也冷下来,听着周围民众的议论声,她忽然笑出了声。 “圣……女?”趴在地上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嬴抱月和许冰清这场对话上的贺兰承闻声愣住了。 “这可真是本末倒置,可笑至极。”许冰清的笑声停了下来,看着嬴抱月淡淡道。 “嬴小姐,”她看着嬴抱月道,“之前顾忌到你的面子,不好揭露你的谎言。但你大言不惭还敢逼问我们北寒阁,小女只好实话实说了。” 嬴小姐……姬嘉树闻言神情微妙,因为嬴抱月不叫她圣女,所以许冰清也不叫她公主么? 不过谎言……这是在说什么? “我不说谎,”嬴抱月闻言静静道,“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再不服解药这位公子就要死了。” 她看向高台上的考官,“哪怕是北寒阁,也不能在初阶大典中枉顾修行者的生死。” 姬嘉树闻言神情一凛,瞥了一眼周围其他沉默的考官,他看向高台下的许冰清,正想开口阻拦。 耳边却再次传来许冰清的笑声。 “没有撒谎?能把谎言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小女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冰清笑了笑看着嬴抱月道。 “中毒?解药?嬴小姐是说谎说的自己都信了,还是真以为贺兰承这个模样是你下的毒?” 周围民众闻言一愣,所有人都一头雾水起来。 “什么情况?” “不是前秦公主下的毒?” “考虑到贺兰公子的名声这件事小女本不想说,奈何有人句句相逼,”许冰清看了一眼被北寒阁弟子围住的贺兰承淡淡道。 “贺兰公子本身患顽疾,成为我们北寒阁弟子也是为了治病,他这身体本不适合参加医毒战,只是他不听我的劝阻坚持要参加,小女也就由他去了。” 趴在地上的贺兰承瞳孔一缩,他根本没有什么顽疾! “虽然小女没有参加医毒战,但看一眼就清楚他的解药没有问题,”许冰清淡淡道,“他是牵扯到了体内的顽疾才旧伤发作。” “不知赢小姐是事先从何处得知我们这位弟子的顽疾,但随便拿出一些药物,恐怕是想借此场面浑水摸鱼吧。”许冰清微讽一笑道。 “我们北寒阁弟子抢夺你的药材?会中你下的毒?”她笑了笑道,“这怎么可能?” 许冰清环视了一圈四周的民众,“有人会相信么?” “是啊……这前秦公主凭啥觉得她比北寒阁还会解毒?” “说到下毒解毒人北寒阁才是专家,这女人是觉得她比北寒阁还精通么?” “有可能……她不是都能编出北寒阁弟子去抢她药材的事么?哈哈哈……” 北寒阁在医毒一道上的威望,此时彻底主导了舆论的走向。 “你……”嬴抱月身边的归辰看着那个颠倒黑白的女人愤怒地想要拔剑,嬴抱月伸手拦住了他。 “我能不能解贺兰公子的毒,一试便知。”然而就在一片反对和嘲笑声中,嬴抱月只是看着许冰清静静道。 “根本没有解药能医治贺兰承的顽疾,”许冰清眸光彻底冷下来,看着嬴抱月冷声道,“我不会允许这般辱我北寒阁声名之人靠近北寒阁弟子。” “虽然我们弟子根本没有输,但既然忽然发病,那便算作弃权也无妨,”许冰清转身道,“阿恒,把你师兄抬回来吧。” 北寒阁弟子中有一人闻声应道。 “但至于赢小姐你说的什么事先下毒抢夺药材的无稽之谈,”许冰清瞥了一眼身后冷冷道,“赢小姐还是省省吧。” “奉劝一句,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许冰清淡淡道,“就算妄想那就自己去配药,从别人那是抢不来的。” 姜元元看了一眼身边的姬嘉树,不知为何觉得许冰清意有所指。 北寒阁弟子一半人抬起了地上已经无力反抗的贺兰承,一半人却拔剑戒备着后面的嬴抱月,严防死守绝不让她靠近一步。 贺兰承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那个女子的面容,只觉得浑身冰冷。 想起许冰清刚刚的那些说辞,他心底忽然涌起无尽的悲哀和嘲讽。 之前在林中他还嘲笑这女人是前秦的弃子,但事实上他才是彻彻底底的弃子。 所有人看着他都以为北寒阁回去会治好他,但他自己心知肚明别说医治,他是个抬回去等死都不需要,走到场外也许就会被掩埋的,彻彻底底的弃子。 为了暗算那个女子,那位圣女在他断气前都不会让那个女子靠近他。 他就只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隔着无数人群,他模糊的视线却忽然再次看到了那个女子的目光。 贺兰承怔怔地,怔怔地睁大眼睛。 隔着重重人群,他的耳边却响起了那个女子的声音,“想活下去吗?” 嬴抱月静静看着如同麻袋般被抬着连抬手的力气都快失去的少年,轻声开口。 “想……活下去。”这一幕仿佛是在做梦,贺兰承断断续续开口,“我不想……死。” “嗯,”嬴抱月闻言微微一笑。 “那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实力 她说了,什么? 贺兰承神情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和赵光却清楚地听到了那句话,听到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台上的姬嘉树凭借着等阶五的听力也听见了。 那个女子说,不会让他死。 眼前这一幕充满了讽刺。 就在北魏圣女将门下弟子视作弃子对其性命置之不理之时,那个之前被贺兰承针对还夺走药材的女子却说不会让他死。 虽然因为他如果就这么被北寒阁带走,嬴抱月就失去了证明她提前配好十步散的证据,她说会救贺兰承这件事姬嘉树不是不能理解。 但即便如此,她要如何做到? 她还能做些什么? 如今之计,嬴抱月想要救贺兰承,就只有将她手中解药让贺兰承服下一条路。 但别说送解药,她根本无法靠近贺兰承一步。 指望贺兰承自己摆脱钳制根本没有丝毫可能,她难道想要强行突破北魏人的这层包围圈,硬抢出贺兰承? 思及此姬嘉树心头一紧,抬眼望去。 但就在这时,他瞳孔一缩 听到身边护卫转达的嬴抱月刚刚说的话,北魏圣女许冰清目光冰寒,眯起的双眸中提起一丝警惕,微微抬手向下一勾。 下一刻姬嘉树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所有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张大了嘴巴。 无数脚步纷至沓来,试药台前寒光飞舞。 伴随着许冰清抬手的这个动作,更多的北寒阁弟子从别的方向跑来,宛如一股汇聚起来的巨浪,向那和护卫孤身两人的女子压来。 此时试药台前的场面已不输中等势力的门派之争。 但在数量众多的北寒阁弟子对面,却没有另一个门派,只有两个人。 而本就被严密包围的贺兰承顿时被北寒阁弟子簇拥得更为紧密,如果不是他现已手无缚鸡之力,姬嘉树都怀疑北寒阁会不会把他捆绑起来防止他为了活命逃走。 果不其然北魏人也在猜测她是不是想要当场抢人! 面对北寒阁的势力当场抢人无异于以卵击石,也就只有她有这个胆子了。但现在就连这一个可能性都被某位北魏圣女彻底堵上了。 “这许冰清做得也太绝了吧,”姜元元看着远处那兴师动众的一幕不禁摇头感叹。 “虽然现在谁都不能立即配出毒来,对其他人成绩影响不大,但至于防备到如此地步吗?” “刚刚那些人防那丫头就已经绰绰有余了好么?”他皱眉道,“那群人里可就已经有七个等阶七了。” 马上要联姻的前秦不会和北魏明面上对立,前秦继子和北魏继子至今没有搀和这场战斗,这意味着嬴珣等人并不会来帮她。那么嬴抱月一方此时就只有她和那个等阶九的护卫。 等阶九的战力几乎可以忽略,北寒阁一对七还要叫其他人来,这都是在怕些什么? “哪怕她在稷下之宴十六连胜,也不可能一对七还能赢吧?”姜元元道 “她一对七单论对战能不能赢我不知道,”他身边的姬嘉树静静开口,“但如果突破七个等阶七的封锁,她也许真的能做到。” 姬嘉树看着前方形单影只的嬴抱月。 她的战力并不能单以境界衡量。 他至今记得当初在南楚国境初见,被无数高阶修行者包围浑身负伤依旧能逃出生天的那个执剑少女。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过是等阶九而已。 姜元元闻言睁大眼睛,看着姬嘉树认真的神情,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但这种场合和北寒阁硬碰硬,这世上有这么傻的人么。”他打了个呵欠,“至少许冰清要聪明的多。” 他也不傻,他知道那个圣女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至少不是寻常只知撒娇的大家小姐。 虽有兴师动众之嫌,但在己方处于优势的情况下不但没有托大,反而叫更多人进行力量碾压,单这一点就胜过寻常的世家小姐。 许冰清非常擅长借助各种力量,名声、倾慕、地位、言论,当然有北寒阁和她父亲在她的靠山本就无比的硬。 而那个女子又有什么? “就算她个人能力再强,一片云也无法和整片天对抗。” 姜元元看着远处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和孤身站在另一边的那个少女的纤细身躯的巨大反差,“以等阶七之身能将北寒阁逼到如此地步,这份心思值得称赞。” “但也算她倒霉,遇上了许冰清。” 作为那个昏君嬴晗日的妹妹,迄今为止这个前秦公主的确给了他不少惊喜。以一弱国的公主而言,她的实力足够惊艳,但却偏偏遇上了目前大陆最强的那个女子。 在女子不能修行的现在,一个女子能调动的力量就是她自己的实力,按照这个算法。 北魏圣女许冰清目前就是山海大陆实力最强大的女子。 影响力不输当年的少司命林抱月。 看的出许冰清嘴上说不在乎,但似乎也有意无意在模仿那位留下不少传说的女子。 现在的贺兰承别说从北寒阁弟子的看守下逃跑,剩下的力气甚至都不够他拔剑出鞘,最多抬抬手。 在北寒阁众人的包围下,哪怕嬴抱月把前秦众人都叫来也没法将她手上的解药送到贺兰承嘴边。 更何况前秦根本不敢和北魏撕破脸。 此为死局。 “这就是北寒阁的力量……” “果然凡事不要惹北寒阁啊……” “这前秦公主还想拿北寒阁弟子试药,真是踢错铁板了,这下贺兰公子也能安心了……” 安心?安心去死吗? 人们的议论声模糊地响在耳边,贺兰承双眸血红,心中涌动着无数想法却再也无法开口。 此为绝境。 他拼命望去,但身边堵着的人太密,他终于再也看不见那个少女的身影,果然她不可能是许冰清的对手。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救他。 说什么不会让他死,不过是面对许冰清的大话,连他都想不到那女人还能如何救他,就算她能躲过许冰清的重重罗网,但只要有北寒阁在那个女子就别想得偿所愿,果然…… 贺兰承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眼发黑,但在周围北寒阁弟子的阻挡下,甚至外面都没有任何人能看见。 “果然这个前秦公主什么都做不到!” 在周围人尖刺的嘲笑声中,浑身的剧痛深入筋脉将他从里到外撕碎,贺兰承绝望地闭上眼睛,“我不过就放了六颗五味子而已……” 就在这时。 高台下的许冰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亢奋的人群中对前秦公主发出嘲讽的笑声。 北寒阁弟子浑身气息提升死死把守着满眼绝望抽搐不已的贺兰承。 贺兰承闭眼知道他无人可救必死无疑,就在他喃喃下意识说出那句话之后。 “六颗么?” 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冰瓶乍破的清亮女声。 “贺兰承,将你右手的食指含进嘴里!” 那一声将就要昏死过去的贺兰承叫醒,他猛地一怔,但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也许是求生的欲望激发了他最后的潜力。赶在北寒阁弟子按住他的手之前的那一瞬间,贺兰承猛地如那句话所说将那根手指含入了口中。 他也许什么都做不到,但抬手的力气还有。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瞪大眼睛。 苦涩的味道在他嘴里蔓延开来。 贺兰承简直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这是…… 解药。 第三百五十章 是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 站在嬴抱月身后的赵光怔怔看着眼前少女纤细的背影。 时间宛如凝固,谁都听到了她刚刚大声喊出的那句话。 但谁都没有听懂。 北寒阁弟子在许冰清的授意下本就戒备着她,就在嬴抱月向前跨出一步的时候,所有北寒阁弟子都严阵以待,剑刃上杀气蒸腾,准备一旦那个女子靠近就将其绞杀。连赵光都为其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她会正中许冰清下怀地冲上去。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那个少女没有无谋地冲上去。 所有人也没有想到。 那个少女也没有放弃。 嬴抱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喊出了那样一句话。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这句话的内容却宛如儿戏。面对北寒阁的兴师动众,人们还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此时听完一怔之后反应过来纷纷哄笑起来。 “将手指含进嘴里?” “这都是在说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这是在耍贺兰公子么?” “黔驴技穷后这又在胡言乱语了?” 胡言乱语么?赵光深吸了一口气,听起来的确没错。唯一能救贺兰承的解药包依旧还待在嬴抱月的手心里,北寒阁带着贺兰承却已经越跑越远。 她追不上拦不了,她无法救贺兰承而贺兰承也无法自救,这关口她没有认输没有求饶却像是崩溃了,连含手指这种听起来和现在的医毒战没有丝毫关系的话都说了出来…… 说了出来…… 看着远方忽然起了骚动的北寒阁队伍,赵光却忽然呼吸一窒。 “大师兄?” “贺兰师兄?” 就在这时,众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高台上的姬嘉树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贺兰承的身影被北寒阁密密麻麻的弟子们遮住,谁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原本严密如铁筒的北魏北寒阁的队伍,却忽然出现了些许混乱。 骚动从最内层的弟子处而起,逐渐向四周扩散,原本众人整齐划一的节奏被打乱,北寒阁弟子向外而去的步伐也开始变得凌乱。 只因最中心的那些弟子忽然停下不走了,只是愕然看着眼前的光景。 一个一个修行者,忽然却有些捏不住手中的剑。 “到底怎么了?”北魏人群发生混乱,高台上姜元元瞪眼也看不出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向身边的姬嘉树,却发现他怔怔看着一个方向也仿佛失去了言语。 “这一个两个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有鬼诈尸么……” 姜元元嘀咕着转回头,但就在看到那个于混乱的北魏人中心缓慢站起的人影之时,他猛地僵住。 他错了,姜元元心道。 真的有鬼诈尸了。 “话说贺兰公子就这么弃权了,那这个人战第一轮的榜首到底会是谁?” 外围的百姓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就在嘲笑完嬴抱月那句话后,百姓们都等着北寒阁弟子将贺兰承安顿好后回来重新比,一边等待一边还在百无聊赖地议论。 “榜首啊……” “反正也要等北寒阁弟子将贺兰公子抬下去了,等抬下去了之后所有人才好再比。” “等将贺兰公子抬下去后……” 而就在这时,说这话的人声音猛地一顿。 “让诸位费心了,不过在下可以自己走。” 一个嘶哑的男声响起,北寒阁弟子因掉队黑压压的人群微微散开,而就在这时非高阶修行者的人们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变得死寂。 高台下一直风淡云轻的许冰清双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错愕。 嬴抱月身后的赵光也目瞪口呆,所有人就这样注视着那个引发这场争斗,原本气息奄奄看上去命不久矣被北寒阁弟子抬着的那个男人,挣脱身边弟子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贺兰承缓缓站起,身躯前后摇晃了一下,最终还是站稳了。 而他脸上原本中毒太深产生的黑气也正逐步褪去,变为正常的苍白。 “这是……” “贺兰公子他……” 在一片死寂中,忽然响起一个惴惴不安的声音。 “毒……解了?” 这一声将所有人惊醒,愕然注视着眼前的画面,心中的震惊不亚于看到有人诈尸。 “怎么可能……难道是回光返照?” 这说法真是过分,但是在这些人眼中,原本无人可救的他居然还能站起来,的确就像是诈尸了一样。 无人可救么? 贺兰承抬起他的右手,怔怔看向他的手指。 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剩下四指的指缝中居然藏着一些青色的粉末。 食指的指缝内没有,因为就在刚刚被他舔了个干净。 这便是刚刚救了他的命的东西。 那个女子所配制的,十步散的解药。 “贺兰承的十步散居然解了?他怎么解的?”高台上姜元元愕然问道,“十步散不是只有解药能解吗?” “他正是吃了解药。”姬嘉树静静道。 “吃了解药?他从哪来的?刚刚明明没有任何人靠近他……”姜元元瞪大眼睛,神情愈发不解。 “想必是在……”姬嘉树凝视着远处死死盯着自己手掌的姜元元,耳边回荡着那个女子最后的那句话,他闭了闭眼睛,“在他右手的指尖上。” “指尖?”姜元元瞪大眼睛简直叹为观止,“所以刚刚他把手指含到嘴里就解了毒啊!” 这转折简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 “只是解药既然就在他自己身上,他之前自己怎么不知道吃?还整出这么多事来。”姜元元皱眉道。 “恐怕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手上有解药,”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 “他自己都不知道?”姜元元愕然,“那这解药是怎么到他身上去的?” 解药是怎么到他身上去的。 嬴抱月身后的赵光心中也在问这件事,而就在这时,赵光眼前却忽然浮现出青淖山北魏人撤走前最后的一幅画面。 就在贺兰承在林中从那个少女手中夺走最后一棵五味子之时,她曾向他伸出过一只手想要夺回,而就在那个时候,她与他指尖相触。 她的指尖。 居然是在,那个时候。 贺兰承看着自己的指尖怔怔抬起头。 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却又如同一块巨石敲击着他的心。 指尖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心底,他当时却只记得抢夺成功的得意。 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就是那个状似无意的动作,这名少女将解药通过指尖传到了他的指尖。 她在对五味子下毒的同时,却也将解药,留给了他。 留给了当时抢夺她药材的北魏人。 在想明白的瞬间,赵光只觉得难以形容现在的心情。 贺兰承向远处的依旧静静而立的那个少女,低下了头。 “谢公主殿下的解药。” “哪里,这毒本就是我下的,”嬴抱月笑了笑道,“看来是赶上了。” “不过如果你当初给归辰的是假的解药,”她笑了笑道,“你就不会知道这些解药在哪了。” 贺兰承心房一颤充满庆幸,而与此同时听到这句对话的其他修行者却瞬间明白了那件事。 解药的确是她留的! 可谁能想到,在那个时候,她居然还会同时将解药留给袭击她的人。 姬嘉树怔怔看着台下的女子。 赵光怔怔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震撼难言。 这就是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在这个没有硝烟却不择手段你死我活的战场上。 在别人都想人死的时候,她却愿意让别人生。 第三百五十一章 真相 夕阳西下,举世皆静。 青淖山边,试药台下,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的最后半个时辰。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谁也没想到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会发生此等转折。 试药台边原本泾渭分明,没采到五味子的修行者手忙脚乱调配毒药,等阶较高的各国英才努力稳住心神配药偶尔扫一眼西南边的骚动,北寒阁弟子乌泱泱聚集在一片团结拒敌。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场面都乱了。 原本铁板一片聚在一起的北寒阁弟子受到了冲击一般变得松散,原本只是旁若观火独善其身的其他国家修行者也在看到那个人群中站起的少年之时,也再无法掩饰其惊讶。 在场之人的所有人注意力在此时此刻全部都聚集到了西南边。 也由不得他们不注意,即便刚刚其他方向的修行者都大部分时间都盯着自己手里配的毒,但耳朵却还是能听见那个传遍全场的声音。 许冰清之前之所以能号令在场散布在所有方向的北寒阁弟子,是借着了身边高阶护卫的真元,让其将她的声音放大传到了全场。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之前说的关于贺兰承所有事也就传遍了所有人的耳边。 而就在这时,所有人就这样怔怔看着那个被北寒阁判了死刑旧伤复发再起不能男人就这样站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还走了两步。 “这是……怎么一回事?” “贺兰公子……这看起来怎么像是没事了异样?” 刚刚许冰清说得有多笃定,如今这现实打脸打得也就越响。 “圣女大人不是说贺兰公子有顽疾么?难道这是……治好了?” “哈哈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我的眼睛看错了……哎?” 人们揉着眼睛,却尴尬地发现无论怎么想给北寒阁找理由,都难以找到合适的。 但不少推崇北寒阁已久的百姓们还在努力。 “想必是圣女大人关心则乱……贺兰公子的顽疾没有发作吧?” “可如果不是顽疾,那贺兰公子刚刚为什么会忽然倒下?为什么刚刚还突然好了?” “难道真的如那个前秦公主所说,贺兰承公子是中毒了?刚刚毒被解开了?” “可这毒到底是下的?还有这解药……” 说到这里,不少百姓和修行者猛地顿住。 如果想要为北魏圣女刚刚所说的那些辩护,就不得不承认刚刚前秦公主所说的一切。 但不管怎么说,看着已经好好站起来的贺兰承,北魏圣女刚刚提到的顽疾一事,就已经不攻而破。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们的视线不禁在嬴抱月和北魏圣女许冰清之间逡巡,大部分人看向圣女的眼神虽不至于怀疑,但却实在难以笃定。 包括刚刚一些被召来的级别较低的北寒阁弟子,怔怔看着稳步走回试药台的贺兰承,都难以再遵从刚刚许冰清的命令,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一步。 高台下许冰清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目光冰冷地看着弟子中心的那个少年。 北寒阁弟子的队伍从中分开,贺兰承缓缓从中走了出来,他的步子很软很不稳,但他每走一步仿佛都在敲打刚刚把他像尸体一般抬出去的北寒阁弟子的脸和心。 看他真的不像北寒阁所说的那样气息奄奄,人们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变大,再加上他站起来之后第一时间居然是向嬴抱月低头行礼,并没有对许冰清说一句话,众人看着北寒阁弟子的神情愈发异样。 理应如此。 贺兰承心道。那个所谓旧伤发作的理由本就过于牵强,也就是只有她会觉得滴水不漏吧。不过也能看出她没想到他还能站起来。 不过谁能想到呢。贺兰承神情复杂地看向不远处的那名少女。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刚刚那样的绝境,她还依旧有办法解决的。 贺兰承深吸一口气,虽然现在毒的确解了,但刚刚许冰清所说的和他有关的那些谎言,他却也没有一句否认。 哪怕刚刚他们差点害死他,但归根溯源这毒不是北寒阁下的,是他技不如人没发现那个前秦公主提前所下的毒。 从始至终,蠢货只有他一个。 当然他无法辩驳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的身家性命都握在北寒阁手中。 虽然贺兰氏作为北魏贵族,许冰清不能大庭广众下无缘无故地诛杀他,但刚刚那冠冕堂皇的作法就防不胜防。他无力和北寒阁对抗,一切都被其操控。 而知道这一切的不光是他一人。 “贺兰承,没想到这次你的旧疾恢复得那么快,”这时一个女声从他身后传来,贺兰承脚步一顿转身看向那个女子的方向。 “看来是我太大惊小怪了。”隔着上百名执剑的北寒阁弟子,许冰清遥遥看着他淡淡道。 贺兰承瞳孔一缩,正想开口,这时另一个女声却忽然从她身边响起。 “原来贺兰公子这所谓的顽疾一剂十步散解药就能治好啊。” 贺兰承睁大眼睛,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向着远方的许冰清眯眼一笑。 “就为了这种病就加入北寒阁,”嬴抱月笑道,“贺兰家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同样是大惊小怪,但嬴抱月一开口,周围其他北寒阁弟子闻言却感觉到一股窒息。 只因刚刚虽然许冰清女的所作所为和现实明显矛盾,众人还在为其拼命遮掩,但这个前秦女子却直接将那层遮掩给揭了开来。 “你……你说什么?居然对敢说北寒阁……”贺兰承身边的一个弟子指着嬴抱月手臂都在颤抖,“你可知道我们北寒阁……” “我知道,医毒无双不是么?”嬴抱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但你们这位圣女刚刚说了,贺兰公子是顽疾发作才动弹不得,又是为了医治顽疾才加入北寒阁,但现在……“ 她伸手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他这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要是有什么不治之症,吃点解药这么快就能恢复成现在这样,简直是医学奇迹了好么。 “圣女大人说了,是大师兄发病时间有限自己恢复……” “是吃了解药才恢复的,”这时嬴抱月淡淡开口,“既然说是自己是医毒双绝,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的确很绝。” 那北寒阁弟子瞪大眼睛被噎住,高台上的姜元元却哈哈大笑起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还这么伶牙俐齿,”他瞥了一眼高台下浑身气息都不对的许冰清对姬嘉树道,“看似是和那小弟子说话,其实是在和许冰清说话。” 他真是有许多年没见过许冰清被讽刺得那么彻底了。 而这位刚刚还在忙着威胁贺兰承的北魏圣女,恐怕还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等待着她。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和整个过程,姜元元遥遥看向试药台边身形纤细的少女。 这时站在嬴抱月身后的赵光也捋顺了之前在林间看到的一切,一南一北两个少年看向同一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她,要开始收网了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 榜首 收网。 在姜元元的声音中姬嘉树闻言静静看向试药台边的那个少女。 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切的确到了最后的决断时刻。 刚刚一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差点让人险些忽略了此时医毒战还在继续。 事实上不管发生了什么,初阶大典都不会暂停。哪怕就在刚刚贺兰承中毒生命垂危,许冰清大兴旗鼓集结北寒阁弟子搬运贺兰承之时,医毒战其实都在正常继续着。 继贺兰承之后也陆续有其他修行者配出了十步散,开始尝试毒见效的速度。 上一刻之前,贺兰承因病退出舞台人们还在关注这些修行者还在猜接下来的榜首会是谁,下一刻这场间的形势就已经风云变幻。 原本以为已经人都不行了的贺兰承诈尸,但既然他好端端地站了起来,那么就不可避免牵扯到了医毒战的排名。 当然不是他本人的排名,在第一次服用解药没能完全解除毒性之时,贺兰承本人就已经出局。 但他身上还牵涉着另一个人的排名。 “服用解药解除的……” 外围弟子并没有看到当初贺兰承服用解药的动作,这时听到嬴抱月所说的话,纷纷睁大眼睛,“什么解药?那解药在哪?你凭什么这么说?” 一边的考官也死死皱着眉头走来看向这边。 “考官大人,您来的正好。我的试药已经结束了,需要您判定成绩了。” 嬴抱月看着考官静静道,“正如我之前所说,贺兰公子身上的毒性已经全解,我已经通过我的解药证明了贺兰公子身上之前多中的那些十步散的确是我所配。” “你的解药?”那名南楚考官神情有些复杂,下一刻眯起眼睛看着嬴抱月,“你所说的解药到底在哪?本官根本没看到!” 如果说其他修行者没看到还情有可原,但等阶五的考官还没看到明显是想揣着明白装糊涂。 嬴抱月笑了笑,忽然抓起了身边贺兰承的手,贺兰承一惊但像是毒性初解浑身软绵绵一般没有反抗。 嬴抱月抓着贺兰承的右手送到了考官的面前。 “不知此等距离,神舞境的考官大人能否能看清,”嬴抱月笑了笑道。 “所幸这里本有五份解药,即便贺兰公子服下了其中一份,还剩下四份不同剂量的,考官大人您尽管看。” 考官瞳孔一缩,高台上的姬嘉树目光也微微一怔。 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在贺兰承说出放了六颗五味子之后,嬴抱月精确地说出让其将食指含入口中。 是食指,而不是其他手指。 就在于贺兰承的右手五指,每一只指尖的解药剂量居然都是不同的。 姬嘉树真是难以想象这个人还能精细到何等程度。 “只要贺兰公子告诉我他放了多少五味子,我就能知道给多少解药。” 她当初说的这句话,她不光做到了,还在许冰清号令北寒阁弟子千方百计阻挡她送解药的情况下做到了。 ‘’如果考官大人你还不信,也可以让贺兰公子多试几次,”嬴抱月微笑,“将贺兰公子剩下这四根手指都试完也没问题。” 贺兰承听得后背发凉,看着面前难以找到理由恼羞成怒的考官瞪着嬴抱月道,“就算这些解药是真的,你又如何证明这些解药是你配……” “如果这解药不是我配的,我不可能知道各自的剂量,更别提刚刚解开贺兰公子的毒性。”嬴抱月淡淡开口。 南楚的这些考官也是尽力了。 为了阻拦这个少女真是尽力了。 贺兰承心道。 不知是不是刚刚差点死了一回,他看着眼前这些画面心情变了不少。贺兰承瞥了一眼人群后的某位他当初短暂的合作对象,叶思远正手拿着药杵神情不甘恼怒地看着这边。 当初从嬴抱月处抢到的两株五味子事后被分成了五份,南楚人拿到了两份。但南楚人配毒的速度无法和他相比,叶思远恐怕是配毒配到了一半看到他这边出了事,不敢配下去就吊在了这里,也是相当尴尬了。 这么说起来他也算是给其他四人试了毒了,他出了事其他四人自然也不敢加那些有毒的五味子,贺兰承木然地想到,他看到那四人中有个速度最慢的还没来得及将五味子放进去。 没来的及…… 眼角瞥到这样一幕贺兰承忽然猛地一怔。这时他耳边再次传来南楚考官恼羞成怒的质问声。 “贺兰公子当时神志不清,哪怕是他自己都不能去确认是否服下了解药,而本官也没看到他服药的那一幕,你如何能……” 这是担心他为她作证,连他本人的证词问都不问就否认了啊。贺兰承心道。 这些南楚考官歪曲事实装看不见的能力简直是不输那个女…… “王大人,你没看见,我看见了。”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的高台上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贺兰承闻言一愣。 险些忘记了南楚还有那样一位考官在。 贺兰承看着身边的少女嘴角泛起了然的笑意,转身看向高台上那个笔直而立的少年。 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王大人,场内不是只有你一位考官,”姬嘉树看着远处听他开口面容变得狰狞可增的中年考官淡淡道,“我看见了,我可以作证,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姬公子,你……” “我不含任何私情,看见了就是看见了,”看着那考官看他像是看叛徒一般的目光姬嘉树神情却无比平静,像钢铁一般不受丝毫影响。 “而王大人你做到了不含丝毫私情么?”姬嘉树淡淡道,“我愿意为我说的话负责,如有一丝谎言,自废所有境界,王大人是想和我对誓么?” 试药台边旁观的其他民众和修行者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愕然看着高台上斩钉截铁的少年。 姬嘉树看向一边昏昏欲睡的梦阳先生,“主考大人想必也看见了刚刚那一幕,愿为小子的誓言作证么?” 梦阳先生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看着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眸光却仿佛在静静燃烧的姬嘉树,老人微微眯起眼睛。 “你这孩子,些许小事何必如此较真,”老人打了个呵欠,看向远处试药台边的中年男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文生进阶时间不久,一时疏忽也是正常,你给他补上不就完了。” 说完他再次闭上眼睛,却没再否认姬嘉树的话。 试药台边的中年考官神情僵硬,但看向嬴抱月还想挣扎。 “解药就算是真的,但最重要的十步散,你说你配了但一次都没拿出来过,根本不可能算你的成绩,哪怕春华君为你说话也……” “是么?考官大人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最后一个东西了?” 然而贺兰承看着他身边的少女只是微微一笑,随后目光看向当时分到抢来的五味子的五人中还没来得及入药的那个人。 她发现了? 贺兰承心头一窒。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居然连他们到底是哪几个人手上分到了都知道。 一直观察着所有人的动向。 她什么都知道。 “最后?不管怎么说你必须拿出来……”考官刺耳的喧哗声传来,看着他身边少女准备向那个北寒阁弟子走去,贺兰承闭了闭眼睛。 “考官大人,我有。” 原本喋喋不休的南楚考官一愣,嬴抱月停下脚步,看向身边忽然低头沉声开口的贺兰承。 “她配的十步散,我有。”贺兰承从怀中拿出了一株瘦弱的五味子,可以看到上面还剩下两粒血红的果实。 果实上覆盖着一层白霜。 “你不用过去了,我这里还剩下了一些。” 贺兰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对面瞪大眼睛愕然看着他的南楚考官。 “前秦公主所说没有一丝谎言,”他静静道,“在青淖山中,的确是我,抢了她的药材。” “而这一场医毒战的榜首,”贺兰承抬起头一字一顿道。 “非她莫属。。”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实至 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诸多修行者无论国家无论出身只为了自己一人争夺的位置。 个人战第一轮。 医毒战的榜首。 “榜首,应当是前秦公主嬴抱月。” 在一言惊倒众人后,站在试药台边的那个北魏北寒阁弟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如此说道。 少年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周围听到他说了些什么的修行者却都睁大了眼睛。 这个榜首的人选所有人并不陌生,在个人战开始之前,丹阳城内百姓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那个前秦公主妄言要拿下初阶大典所有轮榜首的笑话。 可笑话终究是笑话,没几个人会当回事。这一场比赛开始之时,这个女子最初的处境也和榜首完全沾不上边。 但就在这最后半个时辰内,从嬴抱月的那句有人帮她试毒开始,在场的百姓和修行者就见识到了从未见过的层层转折。 就在贺兰承中毒倒下之时,那个榜首之位居然真的差点和这个女子擦肩而过,让不少旁观者出了一身冷汗。 但北魏圣女许冰清的强势介入,将这个女子打回原形无法自证,人们都以为这一次她是彻底完了。然而没人想到,到了这最后时刻,这个名号居然兜兜转转再一次和这个少女挂上了勾。 说出这句话的,还是这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选。 榜首应当是前秦公主。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旁观的修行者和百姓们自以为都麻木了,这句话人们不是没听过,却没想到会从这个人口中听到。 偏偏说这句话的人居然是他。 原本医毒战榜首呼声最高的北寒阁弟子,在这一轮开始前和前秦公主从搜身棚开始就水火不容的北魏人,贺兰承。 更可怕的是贺兰承所承认的不只是这一件事。 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和赵光睁大眼睛,看着贺兰承手上那株眼熟的五味子。 贺兰承刚刚还承认药草是从嬴抱月手上所夺,更拿出剩下的五味子,坐实了嬴抱月之前所说的将配好的十步散撒在了药材上一事。 看着贺兰承递到自己面前的仔细看才能发现白霜比普通五味子要厚的药材,之前满嘴刁难的南楚考官哑口无言。 “贺兰承这小子,怎么还真像那丫头所说的,像是为她试毒了一般。” 高台上姜元元感叹道,“他这是差点死了一次转性了?明明之前处处针对那丫头,居然这时会帮她作证证明她能拿榜首。” “不是帮她证明,”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姬嘉树忽然开口道,“一切不过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姜元元闻言一怔,随后眸光一深明白了身边少年的意思。 “的确,”姜元元看着试药台边脸色铁青的中年考官,瞥了一眼高台上其他神情不太自然的考官和打瞌睡的梦阳先生,面上露出一丝了然。 虽然刚刚场上那个考官对嬴抱月所说之事多加否认,但其实他们这些人都明白,想阻拦这个女子拿榜首此事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心怀侥幸强撑着考官面子的挣扎罢了。 “即便没有贺兰承刚刚的相帮,她也能证明她自己。”姬嘉树静静道。 刚刚这场口舌之争固然激烈。但事实上从贺兰承解毒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开始,一切就已经大局已定。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姬嘉树静静重复了一遍刚刚某位天阶所说的话。 就算南楚考官一直抵赖,但在这么多修行者都在的场合,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事,无法作假。 即便有许多人想要作假,但那个少女通过她自己的实力击破了所有绝境。 看着远处嬴抱月从始至终平静如初的面容,姬嘉树静静心道。 真正决定这场胜败的一举,是那个少女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留在贺兰承指尖的解药。 之后他们所作的任何事,都不过是锦上添花。贺兰承的主动承认也好。 还有他之前的为她作保也好。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看向试药台边的那个少女开口道。 “这场医毒战的榜首是属于她的。” 已经没有任何人能从她手中夺走。 姜元元闻言眸光也有一丝闪烁,看向明明比嬴抱月高出许多,此时却并不觉得比她高大的那个北魏少年,神情有些复杂。 在面对如此多的阻碍的情况下,还能以强大的实力和心志碾压所有绝境拿到榜首。 在医毒一道上她到底有多强? 如果是正常的对决,这个女子估计只用旁人四分之一的时间就能获胜。 但这个女子的强大不光是在医毒一道的造诣上。 姜元元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隔着无数修行者却仿佛面对面而立的两个女子。 “前秦公主和北魏圣女吗?”姜元元一声轻笑。 选择了截然不同两条道路的两个女子。 “真是有意思啊,”在姬嘉树看过来的目光下他淡淡道,“我愈发期待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姬嘉树神情有一瞬的复杂。 姜元元眯眼看向远处嬴抱月身边神情复杂的贺兰承。 那个少女在医毒一道上的可怕水平,和与北魏圣女截然不同的选择,从那个女子手下走了一遭的贺兰承恐怕比谁都切身体会到了。 “比起负隅顽抗,这里还不如顺水推舟送个人情,抵消一下之前的过节吗?” 姜元元笑了一声但下一刻看着贺兰承神情微妙,“不过连抢夺药材一事都说出来,真不怕北寒阁回去收拾他么?” “他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姬嘉树淡淡道。 虽然现在是个人战,但贺兰承作为北寒阁参加初阶大典的大弟子承认自己抢了嬴抱月的药材,实在很难不让人联系到北寒阁上,怀疑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果不其然反应过来的民众们震惊地议论起来。 “等等,贺兰公子刚刚还说了什么?” “他抢了前秦公主的药材?” “那岂不是说前秦公主是最早采到五味子的人么?那这榜首的确只能是她……” 有人迟疑道。 “但比起这个……这抢夺药材一事难道是北寒阁……” 姬嘉树闻言眸光微怔,虽然很少,但人群中对北寒阁的怀疑第一次出现了,以北寒阁的威望实属少见,在南楚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怎么可能!你难道是在怀疑圣女大人!”有人提出就有人大声的呵斥。 “没有没有……我就是说说……” 怀疑着的人们求饶道,这些不一样的声音也逐渐销声匿迹,但姬嘉树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心中还是难掩震惊。 那个少女通过一场医毒战,居然让近十年来北寒阁在大陆形成的威望上开始出现一丝裂痕。 试药台边的北寒阁弟子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知道内情的弟子看贺兰承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顶着如此多的视线,贺兰承却依旧面无表情。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再次遥遥传来那个女声。 “贺兰承,我不记得我有让你做这些事,”许冰清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高台下她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贺兰承浑身一凛,虽然有所准备但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他还是浑身一僵。 “你说说看,”下一刻那个女子忽然又一声轻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百五十四章 名归 许冰清话音落下,嬴抱月侧过头看到向身边那个人高马大的少年僵硬了一瞬,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答道。 “圣女大人当然不知道,”贺兰承一字一顿道,“因为这是弟子的独断专行。” “是弟子太想赢了,才出此下作手段,”他转身向许冰清所站的方向躬身一礼。 “若是能赢倒也好,却连累如此多同门受累,连圣女大人都惊动了。” 贺兰承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静静道,“还请圣女责罚。” 原来如此,嬴抱月看着身边那个少年心道,原来贺兰承是打算用这样的方法来脱罪。 虽然此时他看着像是北寒阁的叛徒,但这却是如今这种情况下,最为明智的一种方法。 他刚刚为了活命吃下了她的解药,让许冰清的谎言不攻自破,在那位北魏圣女眼中这才是最大的背叛。不管他之后有没有将剩下的那株五味子拿出来,他之后都无法在北寒阁落得个好下场。 但对于他引起的这尴尬的境地,贺兰承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将许冰清和北寒阁摘了出来,继续保持了后两者冰清玉洁的名声。倒也算是圆了一部分他闯出的罪责。 算是给了北寒阁和那个北魏圣女一个台阶下。 只不过…… 嬴抱月看向远方那个在脸上重新挂上和煦笑容的北魏女子。 然而许冰清的笑不及眼底,冷冷注视远处的贺兰承没有说话。 “弟子有损北寒阁名声,”贺兰承硬着头皮重复道,“还请圣女大人责罚。” 周围旁观的百姓和修行者也紧张起来,纷纷看向高台下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女。 而就在这时,一片寂静中,再次响起许冰清的一声轻笑。 “没错,你的确有损北寒阁声名,”许冰清淡淡道,“但个人战中各自抢夺药材本就是常事,你知道你真正错在哪里么?” 贺兰承闻言一愣。 “我说过,医毒一道,败了就是败了,”那个女子继续道,“但北寒阁弟子没沦落到要别人救。” 贺兰承瞳孔一缩。 果然在她的眼中,他当时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去死。 “嘶……”高台上姜元元倒吸一口冷气,“许冰清也是难得如此冲动,我还以为她会刚刚就这么圆回去。” 毕竟这女子平素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性格大部分都是温良恭俭。 “医毒战本来就是如此残酷,”姬嘉树看了他一眼道,“北寒阁需要将面子找回来。” 姬嘉树看向站在贺兰承身边淡淡注视着北魏人的那个前秦少女,毕竟她让北寒阁面子和里子都没了。 “是弟子贪生怕死。”贺兰承此时也明白了许冰清的意思,头低得更狠咬牙道。 而看着他这幅模样,周围其他人窃窃私语起来。 “圣女大人看来是相当生气啊……” “这样看来之前那事果然是贺兰公子自作主张……” “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医毒战的获胜者谁没抢过药材,这前秦人的药材搞不好也是从别人手上抢的……” “说白了还是北寒阁这一届的大弟子没什么用……当年的拓跋公子这一轮可是差点赢了姬二公子……” “果然对北寒阁弟子而言赢不了这一轮还不如去死呢……圣女大人之前还找其他弟子救他果然还是太仁慈了……”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许冰清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忽然打破了这些议论声。 “医毒一道,败了就是败了?” 贺兰承眼前一黑,愕然看着忽然走到他身前的那个女子。 嬴抱月遥遥注视着许冰清静静开口。 “什么叫做败了就是败了?”嬴抱月静静道,“兵器是用来杀人的,但药材不是。” 贺兰承闻言一怔。 “药材是用来让人活命的东西。” “我不清楚对北寒阁而言医毒是什么,”贺兰承看着那个少女静静开口道,“但你们没资格代表医毒一道。” 嬴抱月轻声开口。 “枉费了那本书诞生的初衷。” 她这句话很轻,贺兰承不清楚其他人有没有听清。 但她之前说的那几句话,就已经足够让其他修行者目瞪口呆。 “这女人在说些什么?” “居然敢这么说北寒阁,这么说圣女大人……” “她以为她是谁?圣女大人可是写了药典……” “但是……”虽然微弱但人群中却有些微弱的声音,“但药典……的确是活人之书……” 这个声音很快被压下,但高台下许冰清听到那句话瞳孔一缩,脸色再次变得冰冷之至。 “这丫头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准备给北寒阁,”高台上姜元元感叹道,“就不怕北寒阁追着向她下毒么?” “她倒是真的不会怕。”姬嘉树淡淡道。 “你胆子也是真够大的,”姜元元看着姬清远眯眼一笑,“敢将这个丫头领进家门。” 姬嘉树静静看向他没说话,姜元元反而一愣。 他本以为这小子至少会反击一声说他难道有的选么,却没想到姬嘉树却没如此开口。 是他将这个婚约推到了这个少年身上,但却没收到如此反击。 “北寒阁这次栽了个跟头,之后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姜元元轻咳了一声,看向高台下转移了话题,“贺兰承和你当年的对手拓跋寻比起来,段位还是差太多。” “不是贺兰承太弱,”姬嘉树看向试药台边淡淡道,“就算是拓跋寻在这里,他也赢不了。” 赢不了她。 不是贺兰承太弱,而是她比较强。在医毒一道上,此处无人是她的对手。 高台下许冰清死死注视着远方站得笔直的嬴抱月和他身边的贺兰承,袖中指尖扎入掌心。 在周围其他人纷纷试探而来的视线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却没再看嬴抱月。 “这是北寒阁的事,前秦公主才是没资格插手,更没资格谈医毒一道,”她淡淡道,“不过小女此时没时间与你计较。”说完她看向一边的贺兰承。 ‘’按规矩我应当将你逐出北寒阁,”许冰清冷眼看着远方躬身死死不抬头的贺兰承,“但你既然是父亲力荐的人,辜负了他老人家的苦心,就留你这条命,回去向阁主请罪吧。” 说完她拂袖而去。 “谢圣女。”贺兰承深深低着头道。 “圣女大人还是仁慈啊……” “不过没想到贺兰公子这样的水平居然还是北魏国师大人推荐的么……” “你知道什么!北寒阁实力雄厚,圣女大人这次带来的只是很小第一部分,真正强大的弟子都在北魏呢……” “这前秦公主说什么北寒阁不能代表医毒一道,才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但这时人群中还是响起不一样的声音。 “但不论如何,这次的榜首,还是这位前秦公主啊。” 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所有人猛地一怔。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高台上,响起了一声钟声。 这是宣告个人战榜首诞生的钟声。 “没资格说北寒阁代表医毒一道么……”高台上姜元元侧目看向不远处敲响巨钟的姬嘉树。 耳边响起他刚刚说的话。 “药材不是杀人的兵器,”那个少年轻声开口,“她才是实至名归。” 实至名归的医毒战榜首。 而随着这个声音,远处试药台边的考官看着眼前的十步散和解药,瞥了眼远方转身离开的北魏圣女的背影,闭了闭眼开口高声道。 “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榜首!” 这是他不知宣称了第几遍的名字。 “前秦,嬴抱月!” 前秦,嬴抱月! 人们或惊讶或不服或震惊,然而在各种视线下,人们却都无法控制地看向了那个少女。 前秦公主嬴抱月,在本次初阶大典中,这是她拿到的。 第三个榜首。 第三百五十五章 爱恨 夕阳西下,经历了整整一天的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场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榜首诞生的钟声敲响后,有其他采到五味子的修行者额陆陆续续配出了解药,各自亲自尝试了毒性。 虽然见效速度不能和某北寒阁弟子相比,但至少没有像某人那样闹出个大新闻。 不管是走了十步还是二十步,最终有本事采到药的修行者的毒都靠自己解药解了,也证明了贺兰承的那场生死时速委实是场意外。 当然这也和某些南楚修行者和北寒阁弟子在看到某人以身试毒的下场后,没敢将从林中某非正常渠道抢来的五味子加入毒中有关。 这些修行者想走捷径的报应,最终将体现在各自的成绩之中。 除了有能力采到五味子的英才,当然也有不少技术不到家的修行者配的解药没能解的了毒,最终被抬了出去。但因为本身配的毒水平也不怎么样,在场外郎中的救治下,大抵性命无忧。 “当当当!” 伴随着最后宣告整场比赛结束的钟声响起,夕阳下所有修行者不管配完没配完都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药材。 考官们四散开来,去检查衡量那些配近似毒药的修行者的成绩,之前配好试好毒性的修行者们则一一登记。 综合结果后,考官们一个个报出最后的排名。 “北魏,莫华,第二!” “北魏,孟施,第五!” “前秦,嬴珣,第二十一!” “东吴,赵光,第五十七!” …… …… “前秦,归辰,第七十六名!” 听到这个结果,归辰松了口气,一边的赵光反而睁大了眼睛。 北魏北寒阁这次虽然铩羽而归,但第二和第三依旧被北魏人取得。北魏继子实力强悍众所周知,但第二名居然被他身边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师弟拿走也实在是让人惊讶了一把。 但最让赵光惊讶的不是北魏继子身边那小跟班的成绩,却是前秦公主身边小护卫的成绩。 能拿到五味子的修行者最终取得的排名都不差,而归辰虽然是继嬴抱月之后第二个配出十步散的修行者,但本身毒性起效的速度并不算特别快,最终的排名排在了嬴珣赵光等人之后。 归辰本身倒是十分能接受这个结果,他学配毒的时间本来就不算很长。嬴抱月也并不意外,看向身边的归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比在黎山的时候已经进步不少了。” 归辰点头,“要赶上你还远。” 在黎山上,第一次和她一起采药配药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两人还都不是修行者。他还懵懂无知,她也还是刚刚苏醒路都走不稳的普通女子,但那个时候他就明白,她和他的水平不是一个层次。 经过林中那番交谈,他现在倒也不焦急了,毕竟她是特别的。 他的公主是特别的。 以后不光他知道,还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归辰环视着夕阳下神情各异的少年们,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看着居然还能笑出来的归辰,赵光简直叹为观止,他看着眼前这身边这对少年男女手上模样相似的十步散却截然不同的排名,心中不禁感叹。 他原本以为嬴抱月能配十步散配得那么快,是因为前秦有什么秘方,现在看来那真的就是只属于这个少女实打实的实力。 这两人在同一时间拿到药材,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结果。赵光静静注视着身边少女的平静的侧脸和沾着血迹的肩膀。 明明能顺手帮下属配药,但那个女子对自己人却都严格遵守了规则。 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这个女子能做到的这些事。 林中配药,配出的十步散毒性还全场第一。 赵光看着向和考官交谈的贺兰承的嬴抱月的背影,眸光微深。 不但打破了北寒阁的神话,还彻底击破了北寒阁对她设下的罗网。 等等,北寒阁对她下的罗网?想到这里赵光忽然一怔,之前在林间他看见的一幕幕和刚刚半个时辰内发生的重重反转在他眼前滑过。 事先将十步散和解药在林中配好,将毒撒于药材之上,将解药藏于指尖之中,这一切的一切都必须是提前准备,是这个女子事先准备好的。 寻常修行者只是将药材带出林子,谁能想到她带出林子的不是药材,而是配好的药? 当初的林中埋伏,北寒阁自以为对这个女子设下了天罗地网。但事实上是这个女子为北寒阁下了一个套,而这个套层层相扣,愿者上钩。 当北魏联合南楚人,在林中挡住她脚步的那个瞬间。 贺兰承就踏入了她的罗网。 北寒阁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如果不惹她就算拿不到榜首结果想必也不会这么惨。看着远处还在和考官争取垫底排名的贺兰承,赵光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了李稷离开时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在医毒战中,离她远一点。” 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就是,别在医毒一道上惹她。 二哥,你诚不欺我也。 看着远处看到嬴抱月走来浑身都一颤的贺兰承,赵光在心中叹道。果然他二哥还是他二哥,无意中的一句交代就能一语成谶。 惹她下场果然惨。 她要是真的认真起来,没人能欺负的了她。 而这件事,某位修行者用自己的身体充分领会了。 “贺兰承,第三百四十八!” 伴随着考官这一声大喊,最后一声钟声响起,这意味这一次通过个人战第一轮的修行者,只有三百四十八名。 而这垫底的最后一名,正是原本差点成为榜首的贺兰承。 虽然最后没能解除自己的毒性,配出的十步散结果上没把握好剂量,但就算是配错的十步散,本身见效速度也不俗了,最终他还是拿到了一点名次。 但从第一到倒数第一,北寒阁的面子再次被打击,嬴抱月猜想回到包厢里那位北魏圣女的脸色也不会好看。 连她都在想这人回去要如何交代了。 “没想到你最后还拿到了名次,”嬴抱月道。 贺兰承深吸一口气,“如果当时你放任我被毒死,也就拿不到了。” “你要被毒死了,我哪来的证人。”嬴抱月笑了笑道。 “的确,”贺兰承笑了笑,之前的骄矜像是随着濒死的经历下沉了不少,而就在这时注视着远方落山的夕阳,他忽然开口。 “我有件事想问你,”他静静道,“之前你是事先知道师妹会枉顾我的性命,阻拦你递解药给我的么?” “师妹?原来她是你的师妹?”嬴抱月闻言第一时间惊讶的却是这个,她看向身边少年。 从之前这两人的对话中,她可是一点都没看出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 不知为何,这一声师妹,让嬴抱月仿佛听出了不少北寒阁的爱恨情仇。 第三百五十六章 情仇 “北寒阁中按照境界的高低来划分辈分,”贺兰承闻言看了一眼嬴抱月道,“以她的境界,大部分弟子都是她的师兄。” 这个她是谁不用多说。自然是指许冰清。 但端看刚刚许冰清对贺兰承的态度,却是一点都没看出师兄妹的关系。嬴抱月心道。 按照境界划分辈分高低也算是修行界比较常见的作法了,许冰清是天生的修行者但没有修行,境界不过是等阶十,按照贺兰承的这个说法,她的确算是他的师妹。 不过北寒阁内普通地位的弟子想必是不敢叫她师妹。 “倒是看不出你们俩有这层关系。”嬴抱月静静道。 “在她心中,能配的起被她称一声师兄的只有一人吧,”贺兰承淡淡道。 这爱恨情仇的味道真是更浓了一些…… 嬴抱月看着一边的贺兰承,之前在搜身棚初见,她只是觉得这个北寒阁弟子不太聪明的样子,但现在看来之前更像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 而许冰清的抛弃,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之前在林中这人可没干什么好事。 “你之前……事先到底猜到了么?”这时贺兰承看向嬴抱月再次问道。 “如果是说你会被当成弃子一事的话,”嬴抱月淡淡道,“猜到了一些,但倒是没能完全肯定。” 她当时不能确认贺兰承在许冰清心中的分量,当然是作为弟子层面的。 毕竟谁知道你们这些北寒阁弟子有什么爱恨情仇。 但当然最后许冰清的狠厉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嬴抱月目光冷下来。 “你说一切都是你的独断专行,”伴随着结束的钟声,其他修行者纷纷离开,其中还包括那些在林中拦她的南楚和北魏修行者,看着这一切嬴抱月淡淡道,“那你做好承受所有后果的觉悟了么。” 想也知道当时调动那么多人,这件事背后一定有北魏圣女的授意。且北寒阁弟子能带毒进入青淖山,还需要有人打通考官那边的门路,虽然也有南楚那边也想阻拦她的关系,但这依旧不是一般人的身份能做到的。 起码北魏贺兰氏的分量不够。 但北魏许氏就难说了。更何况许冰清的母亲出身北魏王族,而北魏王族耶律氏的分支拓跋氏,和南楚叶氏的关系不错。 这些都是她前世得知的一些情报,这辈子……嬴抱月看向不远处考官所在高台下的包厢,这辈子她发现北魏圣女许冰清最近和叶静姝越走越近了。 以许冰清的身份想搭上南楚朝廷内部,不是没有可能。连李梦阳都只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着身边少女的眼神,贺兰承本能地意识到她已经猜到了所有事发展的经过。 这个女子,是另一种可怕。 “公主殿下,我担下所有罪责,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最好的结局。”贺兰承深吸了一口气道。 “处置一个我没什么,我技不如人罪有应得,”他深深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但以后你就会知道,小子我只是北寒阁弟子中最弱的一个。” 无论是能力境界还是家世,正因为他弱,才会被没有境界的许冰清所控制。 真正高阶的修行者,是不会甘于在低阶修行者手下的。哪怕是给自己套上了层层光环的许冰清。 “最弱的一个?”嬴抱月看向周围四散开来其他修行者,“虽然你的确不强,但和他们比倒也不算弱。” “不强……”贺兰承闻言只觉心口中了一箭,但看了一眼逐渐散场的其他弟子,他将袖子伸到了嬴抱月面前,嬴抱月惊奇地发现他袖子上绣着一株药材模样的花纹。 “柴胡?” 贺兰承闻言点头,他扫了一眼外围的其他弟子,“那些只不过是普通弟子,而在北寒阁内,得到阁主承认获得一定地位的弟子会被赐予药草。” 被赐予的药草会绣在他们的衣服上,这是每个北寒阁弟子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被赐予的药草越名贵,代表在北寒阁内的地位越高。” “至于我……”贺兰承扬了扬袖子上的柴胡的花纹,“看这个你也该明白了吧。” 柴胡是治疗风寒的常见药材,的确称不上名贵。不过嬴抱月没想到北寒阁还有这种划分地位的方式,倒是挺有意思的。 而正如贺兰承所说,嬴抱月仔细端详了之前被许冰清召集过的其他弟子,的确没在他们的衣服上发现药材的花纹。 “有这样纹饰的弟子也被称之为药草弟子,”贺兰承淡淡道,“这一次师妹她被允许带出来的药草弟子只有我一人。” “那她还……”嬴抱月神情微妙地看着面前神情灰败的少年。 “如果我死了,北寒阁还会派别的药草弟子来,”贺兰承静静道。 这一人看来是限额,多退少补的意思啊。嬴抱月心道。 “在药草弟子中我差不多是最弱的,所以换谁也没差别,”贺兰承道。 这样看来北寒阁的药草弟子至少都在等阶六以上。 而这样的弟子,还有很多。 “初阶大典不过小打小闹,虽然这次你赢了,”他淡淡道,“但之后碰上其他弟子,你绝无胜算。师妹她的确行为欠妥,但你追究我可以,最好别想去追究她的责任。” “你!”嬴抱月身边的归辰闻言愤怒地看向他,“你这人怎么恩将……” “我正是谢公主殿下你的解药,才会和你们说这些。”贺兰承深深看了嬴抱月一眼。 她事先并不知道许冰清会大张旗鼓出手阻拦送解药,却依旧还在林中将解药留在了他身上。 这一点让他意想不到,心情复杂,才有了如今的对话。 然而他原本以为他都说到这个份上,这个女子会害怕,但却发现她连眼神都未曾有一丝变化。 “你的话的确要追究,”嬴抱月看着面前的少年扬起手来,“毕竟你欺负了我的人,我还没找你算账。” 贺兰承愕然睁大眼睛,却只见面前少女看向身边的少年护卫,“你们害归辰多中了一次毒,就想这么完了是在做梦。” “那你的……”贺兰承僵硬开口。这人开口居然不是为自己算账。 “你毒了我一次,我也毒了你一次,算扯平了,”嬴抱月淡淡道。 “那你准备……”贺兰承看向胳膊上只一道擦伤的少年。 “今日你这身体再被下毒就废了,可以改日。”嬴抱月淡淡道。随后带着归辰向场外走去。 “我走了。” 贺兰承怔怔看着她的背影,但一息之后,他屏住呼吸看向北寒阁弟子所在的包厢,准备迎接自己的风雨。 但就在这时北魏的包厢内,北魏圣女许冰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暴怒。 “阿恒,”她叫过身边的一个弟子,将一封信交给了他。 “把这信发出去,”昏暗的光线下,许冰清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送给,拓跋寻。” 第三百五十七章 月光 北魏圣女和北寒阁弟子的交谈此时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因为她已经离开了众多贵女聚集的那个包厢,进入了北魏人专属的包厢。 这一场个人战已经彻底散场,高台下达官贵人们也纷纷从包厢中走了出来。并没有等到北魏圣女回来的叶静姝神情阴沉地进入叶家的马车,后方的李堇娘静静看了一眼她的神情,随后看向远处和她们身处不一样的空旷天空下那个少女的身影。 “前秦公主……嬴抱月吗?” 她低声喃喃道,在身边侍女的催促下登上李家的马车。 旁观者们带着满腹心事和谈资离开,赛场上的修行者们也各治各伤,各回各家。 “没想到这一届医毒战,明明是题目是最难的一次,反而伤亡是最少的一次。”高台上沐浴着夕阳的姜元元看着远方四散开来的修行者们不禁感叹道。 “因为榜首是她吧。”正准备离开的姬嘉树转过身看向他道。 越往上恶性竞争越激烈的医毒战,这一次的榜首却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那个少女的存在从上至下扼杀了恶性竞争的苗头,而原本应当出现的伤亡,在她的手下更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消失。 世有亘古长夜,但有暗的地方就会有光。一个人的存在可以正本清源,连北寒阁弟子都愿意为其作证,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姬嘉树看向夕阳下那几个少年并肩走下场外的那个少女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安静的笑意,向高台边缘走去。 “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想到她了,”姜元元闻言一怔,随后看着不远处少年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姬嘉树淡淡道,“如果做到的是别人,我也会如此说。” “作为考官,我自认为做到了公正不阿。”少年认真道。 “等等,谁在说你作为考官合不合格了?”姜元元闻言无语看着显然某些地方还没开窍过于清风明月的某个少年,摇头道,“我又不是说这个……” “等等,你往哪走呢?”下一刻他眸光一顿看向姬嘉树走下高台的方向有些意外,“国师府的马车在另一个方向吧?” “不劳二殿下费心了,”姬嘉树站在台阶上回过头,“我要去接个人。” 说完他走下高台,融入赛场上的修行者离开的人群之中。周围碰到他的修行者们纷纷目光惊异不自觉地让开脚步,仿佛河流被一颗石头分开,看着那个少年逆行而去的方向,姜元元眸光一怔随后不禁摇头感叹。 “这可真是……” …… …… “话说送你们来的车应该已经回去了,” (后为防盗) 北魏圣女和北寒阁弟子的交谈此时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因为她已经离开了众多贵女聚集的那个包厢,进入了北魏人专属的包厢。 这一场个人战已经彻底散场,高台下达官贵人们也纷纷从包厢中走了出来。并没有等到北魏圣女回来的叶静姝神情阴沉地进入叶家的马车,后方的李堇娘静静看了一眼她的神情,随后看向远处和她们身处不一样的空旷天空下那个少女的身影。 “前秦公主……嬴抱月吗?” 她低声喃喃道,在身边侍女的催促下登上李家的马车。 旁观者们带着满腹心事和谈资离开,赛场上的修行者们也各治各伤,各回各家。 “没想到这一届医毒战,明明是题目是最难的一次,反而伤亡是最少的一次。”高台上沐浴着夕阳的姜元元看着远方四散开来的修行者们不禁感叹道。 “因为榜首是她吧。”正准备离开的姬嘉树转过身看向他道。北魏圣女和北寒阁弟子的交谈此时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因为她已经离开了众多贵女聚集的那个包厢,进入了北魏人专属的包厢。 这一场个人战已经彻底散场,高台下达官贵人们也纷纷从包厢中走了出来。并没有等到北魏圣女回来的叶静姝神情阴沉地进入叶家的马车,后方的李堇娘静静看了一眼她的神情,随后看向远处和她们身处不一样的空旷天空下那个少女的身影。 “前秦公主……嬴抱月吗?” 她低声喃喃道,在身边侍女的催促下登上李家的马车。 旁观者们带着满腹心事和谈资离开,赛场上的修行者们也各治各伤,各回各家。 “没想到这一届医毒战,明明是题目是最难的一次,反而伤亡是最少的一次。”高台上沐浴着夕阳的姜元元看着远方四散开来的修行者们不禁感叹道。 “因为榜首是她吧。”正准备离开的姬嘉树转过身看向他道。 越往上恶性竞争越激烈的医毒战,这一次的榜首却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那个少女的存在从上至下扼杀了恶性竞争的苗头,而原本应当出现的伤亡,在她的手下更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消失。 世有亘古长夜,但有暗的地方就会有光。一个人的存在可以正本清源,连北寒阁弟子都愿意为其作证,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姬嘉树看向夕阳下那几个少年并肩走下场外的那个少女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安静的笑意,向高台边缘走去。 “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想到她了,”姜元元闻言一怔,随后看着不远处少年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姬嘉树淡淡道,“如果做到的是别人,我也会如此说。” “作为考官,我自认为做到了公正不阿。”少年认真道。 “等等,谁在说你作为考官合不合格了?”姜元元闻言无语看着显然某些地方还没开窍过于清风明月的某个少年,摇头道,“我又不是说这个……” “等等,你往哪走呢?”下一刻他眸光一顿看向姬嘉树走下高台的方向有些意外,“国师府的马车在另一个方向吧?” 在可以正本清源,连北寒阁弟子都愿意为其作证,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姬嘉树看向夕阳下那几个少年并肩走下场外的那个少女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安静的笑意,向高台边缘走去。 “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想到她了,”姜元元闻言一怔,随后看着不远处少年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姬嘉树淡淡道,“如果做到的是别人,我也会如此说。” “作为考官,我自认为做到了公正不阿。”少年认真道。 “等等,谁在说你作为考官合不合格了?”姜元元闻言无语看着显然某些地方还没开窍过于清风明月的某个少年,摇头道,“我又不是说这个……” “等等,你往哪走呢?”下一刻他眸光一顿看向姬嘉树走下高台的方向有些意外,“国师府的马车在另一个方向吧?” “不劳二殿下费心了,”姬嘉树站在台阶上回过头,“我要去接个人。” 说完他走下高台,融入赛场上的修行者离开的人群之中。周围碰到他的修行者们纷纷目光惊异不自觉地让开脚步,仿佛河流被一颗石头分开,看着那个少年逆行而去的方向,姜元元眸光一怔随后不禁摇头感叹。 “这可真是……” …… …… “话说送你们来的车应该已经回去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云雾 “你这个?”嬴抱月瞥了一眼肩膀上的伤口笑了笑,“不疼。” “是吗。”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眸光微深。 “嗨!这丫头喊疼时的那个场面,倒是很想让春华君也见识一下,”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身后忽然响起赵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 “我记得你当时不就猜出来了么”嬴抱月转头凉凉地看着他,“我那是装的,” “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赵光举起一只手。 “嗯,”嬴抱月点头看向姬嘉树笑了笑,“所以真的没事。”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姬嘉树闻言眸光一顿,下一刻轻声开口。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是好了。他心道。 他真的希望她真的是装的。 嬴抱月闻言一怔,却仿佛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既然她不,姬嘉树不再追问这件事,而是向她走近一步,看着那边缘都发黑聊伤口,“是毒?” “嗯,有一点,”嬴抱月点头,“但我已经吃过解药了,毒性已解。” “可这伤口……”姬嘉树眉头皱得越发的紧,“还在流血。” “等回去将边缘剜去,很快就会愈合的。”嬴抱月笑了笑道。 剜去……归辰在后面听着头皮一麻,他只是擦破零皮伤口都因有毒微微腐烂,刚刚却还真的相信身中剑赡她没事。 “是我没看出来,”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向嬴抱月道,“我……” 一边的赵光闻言有些惊讶,姬嘉树只是看了一眼嬴抱月的伤口,居然就猜出了之前在林中发生的事,包括北魏人带毒进场一事。现在正在为未曾查出北魏人带毒一事内疚。 “如果诚心要作假,这种事防不胜防,”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道,“这怎么能怪你。” “况且这不过是伤。”她静静道。 “你也该相信我配药的手段了,”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很快就能治好。” 的确很快就能治好,但她…… 这个人总是这样。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嬴抱月,“那我们抓紧时间回去吧。” 嬴抱月笑着点头,看向身后的赵光,“赵公子你呢?” “把我也捎带上吧,”赵光看向她和姬嘉树笑眯眯道,“我护卫不在一人实在害怕。” “护卫不在……”姬嘉树眸光一顿,“起来你身边那位公子最近的确没见到。” “家里临时有些事,他回东吴处理了。”赵光笑了笑道,“现在估计已经快到了东吴了吧。” 快到东吴了么? 嬴抱月一行人离开了青淖山,等坐上马车之时太阳已经下山。 而坐在摇晃的马车里,看向外面山林上撒下的淡淡月光,嬴抱月看向一边念念有词的赵光。 “也不知二哥他现在到哪了……” 她抬头看向外面月光笼罩下的山林,仿佛能看见那个在山林间穿梭的影子。 “我要回一趟东吴。” 当初在目山下,那个男子如此道。 看惯了这两兄弟形影不离,现在看赵光一个人坐在那,嬴抱月还真有些不习惯。 当初李稷离开之时并没有和她要去做什么,而现在赵光他是回老家办事。 那他现在,到底到哪了呢? …… …… 不管到了何方,上总是同一个月亮。 在南楚和东吴边境的交界处,此时也有人在眺望月亮。 但那个人影只是停下极短的时间,随后再一次如鬼魅般在山林中迅速的穿梭。夏虫在夜晚剧烈地鸣唱,而伴随着他的脚步,耳边夏虫的声音逐渐消失,最后连一丝声音都不曾耳闻。 宛如踏入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与此同时,浓重的大雾从他的脚底升起,戴着面具的男人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出现在面前庞大黑暗。 云雾缭绕,巨树参。黑暗笼罩的整片森林仿佛能够吞噬一切,连月光都照不进去,耳边不闻一丝风声,一切安静得近乎诡异。 现实与虚幻,仿佛在这里分界。 这里的的确确是另外一个世界。 李稷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仿佛看不到边缘,长年被云雾环绕的黑色森林。 南楚前秦东吴三国交界,山海大陆三大绝境之首。 云雾森林。 云雾森林、云梦泽和西岭雪山被称之为三大绝境,也被称之为三大无人之境,既然是无人之境,意思就是这三个地方对人而言极为危险。 而这三个地方里,云雾森林的传更是尤为可怕,传人一旦走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哪怕是修行者都无法从里脱身。 夜色下的黑森林比白日时更显阴森,然而面对着这一片全大陆修行者都忌惮不已的古老森林,李稷只是静静凝视着,月光下少年面具下漆黑的双眸中,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仿佛眼前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死亡山林,而是属于他的故乡。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入了这一片云雾之郑 雾气缭绕,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依然信步而行,仿佛他熟悉这里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老树,每一条道路都刻在他的心郑 李稷静静走,甚至没有踩断一根树枝。他一路静默而行,脚步未曾停歇,在如此偌大的森林里不见丝毫彷徨徘徊,仿佛一开始就知道他要去的地方的路。 他就这样走着走着,直到面前出现了一条溪流。此处已经是云雾森林中相当深的地方,出现溪流并不奇怪,然而眼前的这一幕也许所有人都不曾想到。 溪流深处,居然有一条长长的青石桥梁。 桥面已经全部被青苔所覆盖,几近与森林融为一体,但青苔深处,依旧能看见石板的底色,甚至有些地方还能看见几缕剑痕。 岁月的痕迹从上面拂过。 李稷站在桥的一头,静静看向笼罩在雾气深处另一头。 随后他抬起脚,向桥的另一端走去。 桥上的雾远比森林内更浓,给人走不到尽头之感,一路上李稷走走停停,仿佛是循着某种看不见的阵法。 最终他走到了石桥的尽头。 尽头的石阶下,雾气渐渐散去,出现一条径,两边都是参大树,曲径通幽。 李稷静静走了进去,在径的尽头是一棵四人合抱的巨树。 而树下,坐落着一栋青瓦白墙的院。 李稷走到院门前,推开了门前缠绕着药草的篱笆,轻声开口。 “打扰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木屋 李稷的声音很轻,推开篱笆的动作也很轻,仿佛有什么人住在这里,他归来的太晚,生怕打扰了那个人。 然而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林间回荡,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小院中静悄悄,没人任何人回答他的话。 李稷微微垂下视线,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在厚重的青铜面具之中。 他静默了三息,院中依旧一片死寂,这才彻底推开篱笆走入了院中。他像是知道会这样,又像是期待着有什么不同,这样进门的流程他像是重复了无数次。 但终究没有人回答他。 如此黑暗的森林深处中居然会有这样一座已经足以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然而这座小院却没有丝毫的人气。 走入院落之中,一切的景致没有丝毫变化,但如果是陌生的人见到眼前这一幕定会相当惊讶。 周围一片死寂,别说人烟,此处连一丝活物的呼吸都不曾耳闻,所有的一切都透露着一个信息,那就是此地无人居住。 然而这座小院虽然无人居住,但却十分干净整洁。 此地是无人之境,当无人踏足,但眼前的景象却十分具有生活气息。 院中不见一片落叶蛛网,屋顶砖瓦不见一丝破败疏漏,院中地面纤尘不染,屋外的台阶上还放着一个竹编的簸箩。 明明像是多年没有人居住的地方,但这座小院的一切却并不是尘封的状态。 这座院落中的一切仿佛都停留在一个瞬间。 它的主人不像是收拾好了一切出了远门,却只像是短暂离开一般,又或者像是。 在一瞬间消失了。 而后有人经常来这里打扫,将一切维持在了那个瞬间。 李稷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一切,袖中的手指有极细微的一丝颤抖。下一刻他走进院落,拿起靠在墙角边的一柄竹扫帚,将台阶上薄薄的一层灰尘扫去。 再然后,又将竹扫帚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登上台阶,将手放到了主屋的木门之上。 吱呀一声,没有落锁的门被推开,李稷神情没有丝毫意外地走入其中。 屋内陈设和屋外一般,都还保留着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李稷走进厨房拿来一块干布,将屋内陈设上的灰尘拂去,明明是个等阶四的修行者,他做这一切却非常熟练。擦完后他照旧将布洗净放回了原处,推开后门走到了院后。 院后便是那棵四人合抱粗的巨树,这棵树高耸入云,树龄不知有多久远,树冠如同一把巨伞张开,树冠上巨大枝杈都有两人合围那么粗。 李稷站在树下,看向树顶。 这棵树在整片云雾森林中也十分特别。 那就是这样一棵树上,居然还有一处小屋。 这是一座木屋,就架在树顶的巨枝之间,周围垂着藤蔓,全部由圆木打造,式样古朴。 李稷抬起头,看向树冠深处那处小屋,木屋门前的枝干上垂下了一条粗壮的藤蔓,一直从树顶垂到了树下,不难看出是专门为帮助攀爬进入木屋所设。 李稷走到这根藤蔓前,将手放了上去轻轻握了握,然而却没有上手攀爬。 他只是静静吸了一口气,一拉手中的藤蔓,下一刻他的身形就已经出现在树顶之上。 李稷的神情有一瞬的复杂。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需要这根曾经专门为他所设的藤蔓。 李稷站在树杈之上,穿过藤蔓所编的门帘,来到木屋门前推门而入。 和树下的小院比起来,这树顶小屋内的陈设格外简单,只一桌一椅一榻,就像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但即便陈设简单,每件家具却都像是由人精心打造,简单的式样中透露出别具一格的野趣雅致,看上去非常舒适。 外面的森林阴冷森沉,但这座小屋的内部却像是透露出无尽的暖意。 木屋的墙角最惹眼的摆设就是一张木床,床下铺着不知是何等绒羽织就的地毯,床上铺着一整张雪白的熊皮,看上去格外柔软。 而床头挂着一张式样同样简单的木弓,黄杨木所制模样再普通不过,却仿佛被其主珍惜地擦拭过无数次,弓臂上都有了包浆。 李稷站在门口,看着木屋内同样和以往别无二致的景象。走到了床边,坐到了熊皮之上。 他向床头的那张弓伸出手去,手指静静从上面拂过,下一刻,他轻声开口,说了进入林中的第二句话。 “我回来了。” 木屋窗外依旧寂静,只能听到枝叶摇曳的簌簌声。 依旧没有任何人回答他,李稷只是微微吸了一口气,似是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坐在床上说完这句话,他忽然伸手摸了摸脑后代替发带的草绳,随后看向四周没什么摆设所有地方几乎都一目了然的木屋内部。 他静静打量着这一切,随后站起身来,走向屋内各处,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每一处墙角缝隙他都仔细找过,像是在找什么细小的物事,这样的动作他不知做过多少次,原本就空荡的木屋内部都被摸了个遍,但直到最后他似乎也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然而李稷脸上并没有什么失望的神情,像是在做什么例行公事一般,找完每一个角落后他直起身来,自言自语道。 “果然是找不到啊。”他再次摸了摸脑后的草绳。 那个东西丢了后,他就再也找不到了,到底是去哪了呢? 然而能找的地方已经找完了,每一次到这个地方他能做的惯例的事,也已经做完了。 李稷静静看向自己的掌心,随后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了他左手的手腕之上。 当然,他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 他握紧了拳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从木屋内推门而出,随后手扶藤蔓直直落下,回到树下。 就在藤蔓垂地略往后的地方,是这棵巨树的露出在地面的根系,就在两根根系之间,能看到微微凸出的泥土。 一切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树根,然而李稷走到最粗的那根树根下,不顾膝头沾上泥土单膝跪地,伸出手开始挖土。 明明动用等阶四的真元能瞬间将这附近的泥土夷为平地,但他身上却没有丝毫真元的流动,也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只是用手掌不断往下挖。 他身前堆积的泥土越来越多,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埋了进去,然而李稷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止,反而越来越快。 就在泥土堆积到他胸口的之时,指尖忽然触到一处平滑的物事,李稷眸光微顿,停下手来。 他微微垂下头,拨开身前的泥土。 月光穿透层层枝蔓,落到他身前。 就在他身前的土坑中,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盒子。 第三百六十章 藏剑 那个盒子呈长条状,材质非金非木,看不出是什么打造的,黝黑无比。 如果不是修行者的眼力比寻常人要好,在夜色中甚至难以发现它。 然而就算眼睛看不见,只要是有点等阶的修行者都无法忽视这盒子散发出的气息。 明明是个死物,但却透露出深邃如渊的气息。 这盒子埋得极深,就在它出土之时,这栋小院附近安静的空气忽然颤抖了一下,仿佛安静的世界开始被什么所扰动。 原本笼罩在这棵巨树上的寂静开始出现波澜,四周远远响起了不少躁动的脚步声,甚至还能听见窸窸窣窣游动的声音。 这便是这座森林中那些危险的野兽。 月光下李稷静静凝视着躺在泥土深处的那口盒子。这座小院这棵树十分安静,从未有过什么毒虫凶闯入过这里。这里就像是这片森林中的净土一般,然而这份安静并不是这座森林的常态。 之前这片土地之所以能保持之前那般安静的氛围,都是因为有这个东西在。 正是有这个东西镇在地下,云雾森林中的凶兽们才不敢靠近这里,桥外的阵法也能一直正常运作,寻常人根本就算经过也看不到此处的桥梁和桥梁后的风景。 一切,都是因为它。 月光下,李稷向土中的盒子伸出手去,将手指放到了盒盖上,他的手指忽然有些僵硬。但静静注视着打到黝黑盒盖上的月光,他闭了闭眼睛,一把将盒盖掀了开来。 浓郁的杀气如箭一般从中冲了出来,随着而来的还有拂面而来的热浪。就在盒盖掀开的一瞬间,李稷感觉到周围原本对这里蠢蠢欲动的凶兽们又收回了脚步。 这盒子里东西的气息就是如此强大,然而其中所放东西的模样却和它的气息有些不相符。 月光洒落,黝黑盒子中放着的物事却仿佛比盒子更加漆黑。 这是一把通体生锈的长剑。 说是通体生锈也许还说轻了,只因这把剑实在锈的太过厉害,不光剑鞘和剑柄锈到了一起,整把剑都被厚厚的锈所覆盖,根本看不见剑原本的模样,只能凭借形状判断出这是一把剑。 单从外表看和神兵利刃什么的根本不沾边,就像是被在地下埋了一百年那样即将被土壤腐蚀殆尽。 然而就是这样一把剑,镇压了这个地方许多年,让这里即便在云雾森林深处也不受凶兽毒虫侵扰,一直持续不断地保护着这个地方,也保护着他。 “听话,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出去。” “只要待在剑阵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进来,你就是安全的。” 那个人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李稷眸光微深,身侧左手握成拳。下一刻他向那把生锈的剑柄伸出手去。 锈剑静静躺在盒子中,看上去已经失去了锐气,然而就在他的手掌碰到剑柄瞬间,李稷瞳孔一缩。 空气中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从李稷和剑柄相触的地方飘起几缕青烟,再然后是烧焦的味道。 李稷收回手,看向掌心的烧痕。 就只是这短短一瞬,他的手心就已经被灼伤。 “果然,”李稷看向漆黑盒子的中长剑轻声开口,“是我还不够格,还是不让我用呢?” 能回答他的问题的人,已经不在。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叠早就准备好的布条,将盒中长剑细细地裹了起来,而裹完之后他终于能触碰这把剑。 但就在他把这把剑从盒中拿起的瞬间,周围其他凶兽的威压再次逼来,这一次气势汹汹凶相毕现。 李稷没有放下手中的剑,下一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调动全身真元。 庞大的威压从他身上升起,向四周渗出,而周围包围而来的其他凶兽四散开来。 这一次没有再回来。 “你看,我现在已经可以做到这样的事了,”李稷看着拿到手中的剑轻声开口。 他积攒的真元已经足够,他等待的时机已经到了。 虽然他依旧还是无法使用这把剑,但如果真的发生意外一切真等事情到了不可挽回时候。 他希望能至少死在这把剑下。 李稷将自己的真元注入了黑盒之中,随后将盒子重新埋回了土里。该挖的剑已经挖了出来,但他却没有立刻带着剑离开。 他带着裹上了布条的剑,再次跃上了树顶。 但他没有进入木屋,而是坐在了一边大树的枝杈之上。 李稷坐在树杈上,静静抬头看向了天上月亮。 他就这样孤身一人在树上坐了一整夜。 如果不出意外,他也许是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什么都没找到,也什么都没做到。他能做到的,也许就是最后拼上一把。拼上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手刃仇人。 月光下,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山海亦可平,难平是人心。 他曾经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变强,想要快点长大,拥有保护一切的力量。 但当他真的拥有了能横跨山海的力量之后。 他却哪里都找不到她了。 …… …… 人虽然不能随随便便横跨山海大陆,但随着被修行者驯化的黑鸽红鸽两种实用信鸽的大量采用。 如今的山海大陆上,哪怕一南一北,信笺传递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就在南楚拂晓的晨光刚刚划破黑夜之时,永夜长城最北端,北魏尚且处于黑夜之中。 而此时就在北魏国都的一件房间里,一个北寒阁弟子匆匆走来,将手中信笺交给了房间中的另一个人。 “师妹的信?她这是又要要做什么?” 房间的主人一声轻笑,“念念吧。” 身边弟子念完后,目瞪口呆地看向身边人,“圣女大人这是想要大师兄去南楚?” “初阶大典没必要那么多人吧?”那弟子愕然道,“圣女大人也没有让师兄出门的资格。” “只不过不去的话,之后又是一番折腾。”那人淡淡道。 “师父闭关了,但这封信估计另一个人也收到了。 那人看向窗外,嘴角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 “还是去看看吧。” …… …… 第三百六十一章 拓跋 北魏的夜色下,少年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他坐在椅子微微抬起头像是要看向窗外,身边的北寒阁弟子闻言一怔随着他的动作同样抬起头,两人的视线穿透窗户,看向窗外长城下的万家灯火。 看向属于他们的,北方第一强国。 北魏国都,洛阳。 北魏,长城内六国三大强国之一,在太祖皇帝嬴帝的铁蹄尚未踏足之时,于前朝四分五裂之际由第一代北魏王拓跋云在北方建立,就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北方第一强国。 北魏的国姓原本为拓跋,后太祖皇帝嬴帝统一大陆,吞并各国,当时的北魏王拓跋燕战败宣告臣服,北魏自此成为大秦的诸侯国。 秦帝国一统天下百废待兴,在骤然变大的疆土的统治难度下,太祖皇帝嬴帝拒绝了国师大司命林书白提出的将分封制改为郡县的提议,决定在帝国建立最初的十年内依旧实行分封,保留归顺的长城内五大诸侯国。 同时又因为秦王室到了嬴帝那一代本身人丁稀少,嬴帝自己只有两个公子,实在没什么人选足以分封。 于是嬴帝选择暂时替换臣服各国的王室,从各国原本王室分支中选择对其效忠的家族成为各国新的王室,帮助他管理偌大的国土,待江山稳定后,再慢慢收服各国。 这种先打江山再消化的战略本来没什么问题,太祖皇帝嬴帝靠他这样的过渡性的措施保证了帝国建立初期的稳定,各大诸侯国内的新王室都忙着巩固自己的地位没时间搞分裂,要么和原来的王族打好关系,要么就彻底诛杀原本的王族以绝后患。 其中北魏的新王室选择的是前一种。 作为游牧民族,全民皆兵的北魏长期以来实行的就是贵族制,拓跋氏虽是原王室,但几大北方贵族世家的势力一点也不比其小。 在太祖皇帝嬴帝的支持下登上北魏新王之位的是耶律氏,而登上王位的耶律氏之所以没有诛杀战败的拓跋氏,就在于耶律氏和拓跋氏两家之间世代通婚,本就互为分支。 拓跋氏当王的时候,耶律氏是拓跋的分支,而耶律氏称王后,拓跋氏就成为了耶律氏的分支。 顺便一提,当初太祖皇帝选择各国新王的时候选择都是年纪较大的世家家主,曾有人猜测太祖皇帝此举是准备让这些老家伙干几年,死了之后正好收回诸侯王权。 但世事总是出人意料,之后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在七国之主中,最先死的反而是太祖皇帝。 当然在太祖皇帝死后,也有几位一代诸侯王撒手人寰,如今的山海大陆上,长城内六国只有三个国家还是当初太祖皇帝分封的异姓王当政,其他两个已经替换到二代,前秦最特殊,是唯一一个替换到三代的。 当然,也正因为前秦的后继无人,才导致了如今山海大陆当初的诸侯王反叛自立为王,帝国破裂,七国林立的局面。 大陆局势暂且按下不表。 现如今的北魏王耶律宏已经年过六旬,是山海大陆唯三的老王之一。其嫡长子耶律朗也已经四十了,耶律氏一族人丁兴旺,耶律宏有八个儿子,三十余位孙儿,随着耶律宏的年老多病,北魏内部关于下一任北魏王的人选的争夺也逐渐变得激烈起来。 而在北魏王位之争中,影响力最大的势力不是北魏原本的贵族世家,却是另一个势力。 北魏,北寒阁。 站在窗边的北寒阁弟子收回视线,看向坐在椅子上被他唤作“大师兄”的少年。 窗外经过这个房间的北寒阁弟子都会在门口驻足行礼,足以显现出这个房间主人在北寒阁中的地位。 南有稷下,北有北寒。 稷下学宫和北寒阁如今已经成为了修行界最大的两股势力。 虽然在这样的北寒阁拥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少年看上去却不过弱冠年纪。 北魏人大多人高马大,再加上经常骑马射箭,一般都身材魁梧,肤如古铜。 但这个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容颜如玉,身形匀称,皮肤是不常见日光的白皙,看上去不像是北魏人,更像南方的水乡公子。 而更不同寻常的是,不知是何等原因,他的双眼之上系着一条白绫,布条直直系到脑后,将双眼完全盖住。 刚刚这人抬起头看似是看向窗外,但他身边的这个北寒阁弟子心中很清楚,这人应该是看不见才对。 但即便如此,每次看到这人抬头,他依旧会觉得这人仿佛是在看着什么,面对自己的时候,更是仿佛被这人看到了心底。 到北寒阁已经两年了,每次看到这一幕,这位名唤王竹升的普通北寒阁弟子依旧会心头一紧。 “阿升,怎么了?”注意到了身边弟子的视线,坐在椅子上眼缚白绫的年轻公子微微一笑,“看”向他问道。 王竹升背后泛起一阵寒意,果然如之前那些老弟子所说,他们这位大师兄虽然是真的看不见,但凡事还是当他能看见为妙,不然很容易被他“看”出破绽来。 “我是在想……拓跋师兄,你真的要去南楚?”看着眼前人隐在白绫后的那双眼睛,王竹升结结巴巴地说道。 没错,拓跋。 也不怪他会紧张,只因他眼前的这位少年不光是北寒阁内举足轻重的等阶五修行者,更是北魏境内仅次于王族的第二大世家,原王族现后族拓跋氏的人。 拓跋氏在退下王位之后,在与南楚叶氏交好的同时,也开始效仿南楚叶氏,专注于联姻,成为了山海大陆有名的后族。 现如今老北魏王拓跋宏的第六任王后就是拓跋氏的女儿,王竹升听说拓跋氏也曾想将嫡女嫁给拓跋宏的长子耶律朗为妻,但不知耶律朗使了什么手段,最终只是纳了庶女为侧室。 拓跋氏的联姻大业虽然在耶律朗这里受挫,但其实其在联姻一举上至今取得的最大成就不是在北魏王室,而是在这里。 在这个地方。 王竹升环视着这间屋子,这里是北寒阁十二阁中最宽敞的一间,也是北魏国师北寒阁阁主大弟子拓跋寻的房间。 坐在椅子上的这个眼缚白绫的少年,正是北魏拓跋氏的子弟。 拓跋氏第十八代家主四房之子,拓跋寻。 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不是我想去南楚,”坐在椅子上的拓跋寻看向王竹升微微一笑,“只是师妹既然敢将信直接送给我,她肯定事先也送信给了姑母。” 没错,姑母。 王竹升闻言瞳孔一缩。 之所以说北魏拓跋氏联姻上最大的成是和北寒阁不是和王室,就在于拓跋氏的老家主曾经慧眼识珠,将嫡女嫁给了一个北魏境内没有世家背景的无名青年。 这个无名青年没有在北方代表贵族地位的复姓,更没有家族助力,当时所有人都笑是拓跋老家主犯蠢,现如今却没人再能笑得出来。 只因这个无名青年,他姓许。 正是如今的北魏国师,玄武神子,许沧海。 拓跋寻的姑母,世称容夫人的北魏拓跋氏家主之妹拓跋容,正是北魏国师许沧海正妻,北寒阁的阁主夫人。 “如果师父没去闭关这事还好说,但现在师父闭关阁内夫人做主,”拓跋寻看向王竹升无奈地摊开双手道。 “姑母向来对师妹听之任之,我要是不去,别说北寒阁,恐怕都要被赶出拓跋家了。” “这……怎么可能……”王竹升闻言一惊,愕然开口。 “毕竟,”拓跋寻摸了摸眼上的白绫,看向他微微一笑,“在拓跋家眼里,我不过是个缺陷品罢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洛阳 听到拓跋寻带着自嘲意味的话,王竹升难掩脸上的惊讶。 虽然他第一次见到拓跋寻的时候,也实实在在惊讶了一把,还以为是带路的弟子在跟他开玩笑。 当时眼前的那一幕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谁能想到。 毕竟北寒阁阁主的大弟子,北魏第一公子拓跋寻,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从一般人的常识看来,这件事乍一听实在匪夷所思。 要知道北寒阁实力至上,大弟子这样的名号并不是一个虚名,而是必须要有能够傲视群雄的实力才能坐上的位置。 而在寻常人眼中,瞎子走路都看不见,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何谈能够成为以一敌百的修行者? 想也知道没有可能。 在进入北寒阁之前,王竹升也是如此认为的。 他并不是个真正的北魏人,而是为了逃脱徭役从前秦逃到北魏的难民。父母都累死在徭役之中后,他再也无心服役,仰仗身上有的那么一点境界,他一路逃出了前秦。 但就在他逃到北魏洛阳之时却被同伴出卖,一时间走投无路,被众多修行者围攻。即将中毒身亡的时候,是北寒阁救了他。 而救了他的人,正是眼前的这位盲眼公子。 他当时奄奄一息并没有看清救他之人的容貌,等他清醒之时已身处北寒阁之中。当醒来央求普通弟子带他去见他的恩公之时,王竹升以为他会见到一个北魏大汉。 因为当时虽他视野模糊,但恍惚中看见救他的人一击便击退了六名修行者。 能做到这样的事,必然是位草原上的壮士。他如此作想。 然而但被弟子带到那人面前之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五大三粗的壮士,而是个白绫蒙眼看上去甚至有些文弱的公子。 那一幕简直震惊他一整年。 后来他拼死通过了北寒阁的考核,成为了一名最底层的弟子,当初救他的恩公成为了他的师兄。这时王竹升才明白,当初救他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文弱公子。 而是洛阳城内令所有人修行者闻风丧胆的,北方最年轻的神舞境修行者。 王竹升凝视着面前的坐在椅子上少年。 纵然目不能视,拓跋氏和耶律氏一般人丁兴旺,拓跋寻为四房出身本身在拓跋家内部出身也不算高,但这个少年的强大有目共睹。 在北魏国内,他与北魏大王子嫡长子光华君耶律华并称双杰,如果不是耶律华出身更高年纪更小,拓跋氏为了避嫌处处让耶律氏一头,王竹升一直觉得战国六公子的名号应当落到拓跋寻而不是耶律华身上。 三年前上一届的南楚初阶大典,拓跋寻更是唯一能和南楚春华君姬嘉树分庭抗礼的修行者。 虽然最后不敌姬嘉树与魁首擦肩而过,只拿了第二名亚魁,但以拓跋寻双目皆盲的身体,以那个春华君为对手能做到如此,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身体健全比他弱小的修行者比比皆是,王竹升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情况下,拓跋家依旧不把拓跋寻当回事。 虽是姑侄关系,但容夫人拓跋容丝毫不关心这个侄子,平素对其呼来喝去。而其独生女北魏圣女许冰清更是对这个表哥没有任何尊重,向来不愿多看一眼,只是在有事用他之时才会过来说几句话。 “拓跋家的人就是这样,”感受到王竹升难以理解愤愤不平的目光,拓跋寻只是笑了笑道,“拓跋家的人向来追求完美,能打动他们的只有最强的东西。” 比如南楚六公子的名号,比如初阶大典的魁首。 只可惜这些最终都和他擦肩而过,无论是在竞争南楚六公子上,还是在抢夺初阶大典魁首上,他永远都是第二名。 但说实话他现在的处境比他小时候真的要好太多了。 “对拓跋家的人来说,光是容忍我这个缺陷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吧。”拓跋寻摸了摸眼上的白绫淡淡道。 他并不是天生的眼盲,而是在八岁觉醒天生等阶之时忽然真元逆流发生了意外,他当时不懂掌控等发现的时候已经眼角流血眼前一片黑暗。 他的父亲平素对他没有丝毫关心,只是在得知他可能觉醒较高的天生等阶之时才产生了关心,导致他的母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那次觉醒上。 就好像他觉醒了较高等阶就能彻底改变四房的地位一般。 不知是不是这一切导致他过度紧张的原因,最后他的确觉醒了比正常人都要高的等阶八的天生等阶,但与之同时却失去了视力成为了瞎子。 世家极少能接受身体残缺的子孙,一旦出现在出生之后就会立即抹杀。看着世家子比普通人更光鲜健康,事实上是因为他们在出生之时已经抹杀过一遍了。 当时洛阳城内不少人嘲讽是拓跋氏家主做多了亏心事才报应到了儿子身上,他的父亲恼羞成怒,将他带到了永夜长城之上,提起了他的脚腕,差点想把将才八岁的他扔下去摔死在长城下。 如果不是当时有人路过救下了他,他的生命也许就在八岁之时就结束了。 救他的人告诉他看不见也可以修行,捡回一条命却被赶出家门的他至此拼命修行,最终获得了他的叔父北魏国师许沧海的看重,成为了北寒阁的大弟子。 在那之后拓跋家又把他认了回去。 但既然能赶出去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 在追求最强者的拓跋家人的眼中,拓跋家和北寒阁最重要的联系依旧是北魏国师许沧海。 而他,则无足轻重。 不过,毕竟人家一个是等阶二的神子,比不上也理所当然。 而他,虽然以许冰清的境界,按照北寒阁的规则,身为师妹的她没资格差遣他。 但偏偏许冰清有个爱女如命的母亲。 偏偏最近国师闭关,没人能限制她。 如果他胆敢拒绝许冰清的要求,拓跋寻已经可以想象他的叔母会如何愤怒地冲到这里了。 “话说为什么非要公子在这个时间点去南楚?”王竹升无奈地说道,“个人战第一轮输都已经输了,师兄你去又改不了结果。” “这个我倒是心里有数,拓跋寻微微抬起头笑了笑。 “毕竟这个人战第二轮,刚好是我擅长的东西。” 第三百六十三章 光华 “擅长?”王竹升闻言一愣。 他进入北寒阁是两年前,拓跋寻参加初阶大典是三年前,所以他并不了解当年那届初阶大典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自认为出身卑贱境界低微,参加初阶大典基本上第一轮就会丧命。他只想留着小命报答恩公,并没有其他野心,所以即便今年刚刚晋升了等阶七,却一直以来没有动过参加初阶大典的念头,也就没去了解相关之事。 初阶大典也好中阶大典也好,最有名的都是最后一轮的对战,其他轮次在南楚以外的国家并不出名。 换言之,一般人并不知道这南楚初阶大典这个人战第二轮要比些什么。因北魏圣女带队参加了这一届的初阶大典,前面几轮发生的事他多少有些耳闻,但再往后么…… “师兄,这第二轮到底要比什么?”王竹升问道。 “怎么?”拓跋寻笑起来,“你不会猜不出来吧?” “毕竟在我眼里,师兄你什么都擅长啊,”王竹升看着拓跋寻真情实感地说道。 “那你可太抬举我了,”拓跋寻闻言一笑,“不提别的国家,就单说来过北寒阁的这些修行者里。论境界我不如昭华君,论天赋容貌我不如耶律华,论对战剑法我不如孟施,哪来什么都擅长一说。” 王竹升闻言心头一紧,这些的确也都是事实。近十年来修行界人才辈出,拓跋寻说的这些人除了那位神秘的昭华君他都见过,不过…… “天赋容貌……”他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之前所说的境界剑法什么的他还好理解,怎么还有容貌? “开个玩笑,”感到他的无奈拓跋寻哈哈笑起来,“毕竟光华那张脸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了。” “的确,”王竹升闻言点头。 虽混在修行剑法里面有些奇怪,但谈起北魏王嫡长孙战国六公子之一光华君耶律华那张脸,没有人会不印象深刻。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太阳之子,耶律华。 在来北魏之前,他从茶馆酒楼听到这个名号,觉得北魏人实在是蛮夷出身没见过世面,这种夸张的名号也敢往一小公子身上搁。 但直到他在北寒阁内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光华君本人,他才知道传言不仅不虚,真实反而更加惊人。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真有生成那般模样的少年。 北寒阁作为北方第一大势力,其中不乏光鲜俊朗的世家子。北寒阁阁主许沧海年轻时就以容貌出众闻名,在大器晚成出身低下的情况下依旧俘获了拓跋氏嫡女芳心。 如不是南方有南楚国师姬墨在,神子之中许沧海单论容貌必能排上第一。只可惜上天就是生了一个姬墨,许沧海无论家世容貌实力都只能屈居第二。 许沧海如此,其大弟子拓跋寻自然也不差,即便白绫缚面每次和其出门时王竹升都能看到无数女子投到自己这位师兄身上的爱慕目光,而这样的目光可不光是因为拓跋寻的地位和修行境界。 在拓跋寻身边呆了那么久,王竹升自认为对世家子们的容貌也有了一定抗力,但亲眼在看到没有丝毫遮掩的耶律华之时,还是被震撼了一把。 世人皆知北魏王嫡长孙耶律华生的一副好相貌,容颜灿烂,于是才被称之为光华君。 但所谓的容颜灿烂并不是说耶律华长相阴柔,男生女相——与之相反耶律华是很典型的北魏人长相,虽是北魏人长相却很难形容他的美。 那是一种独属于郎君的俊朗,第一眼便会让人眼前一亮,在看到的瞬间就会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会叫他“太阳之子”,那的确是足以让人觉得光辉明亮的漂亮。 其他溢美之词都难以形容,也就只有北地形容美貌郎君的“玉郎君”一词,能与他相配。 王竹升回想起之前听说的一些有关北魏王族的传言,思绪有些跑远。 北魏王已然老迈,作为一个老王,他很容易地犯一个老王常见的毛病,那就是宠爱幼子疏远长子。 比起长子耶律朗,一无是处的幼子耶律齐都更受宠爱,而耶律齐因太过顽劣被王室送到北寒阁教养,王竹升亲眼见识过此人的暴戾无能,这一次这人闹着跟着许冰清去了南楚参加初阶大典,果不其然都险些闹出人命。 但就是这样的幼子,北魏王却对其听之任之。 曾有传言北魏王不止一次想要废掉其长子耶律朗的太子之位。但后来都是看在耶律华的份上放弃了这个决定。 比起儿子,北魏王更看重这个孙子,由此可见耶律华在北魏王室中的地位。 只不过说起这位北魏光华君…… “光华君最近是去哪办事了吗?”王竹升看着拓跋寻问道,“阁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他的身影了,听说也不在王宫的样子。” “光华吗?”拓跋寻闻言脸上不知为何露出有些微妙的神情,“他最近应该是不在北魏,但至于他去哪了,我也不清楚。” “不过我建议你,”拓跋寻面向王竹升认真道,“也别去打听这件事。” 即便长得再漂亮,那个少年却可不是空有一张皮囊,拓跋寻眸光微深,他比谁都知道耶律华的实力。 那个少年有王族的出身却没有王族的高傲自负,心思缜密且意志坚定,如果想做什么事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会做到。 王竹升闻言后背一凉,立即点头,“我明白了。” 拓跋寻闻言笑了笑,“不过也不用那么紧张,耶律华不是耶律齐,不会无缘无故找人麻烦。” 只有没人触及他那个知道内情的人都无法理解的逆鳞,一切都好说。 王竹升点头,下一刻却听见拓跋寻状似随意地开口道,“不过就算是耶律齐,这一次在南楚似乎也得到教训了。” 王竹升闻言一愣,“教训……” 北魏人都闻之色变的北魏王幼子耶律齐在南楚稷下之宴上被人打成重伤,这件事在洛阳城内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敢打耶律齐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打了耶律齐的那个人选。 第一次听到几乎没人敢相信。 拓跋寻捏了捏手上的信笺笑了笑道,“话说师妹这次的怒火可是非同寻常,也不知道怎么被人惹成这样。” 王竹升一怔,“那是……” 北魏圣女在南楚初阶大典上和一女子产生了冲突。 这件事是北寒阁内今日最大的传闻。 与之同时,在这一届的初阶大典,有一个之前从未在修行界听说过的名字,开始逐渐出现在世家情报之中。 看着面前白绫缚面的少年沉静的面容,王竹升忽然心头一动,“师兄,你答应去南楚难道是……” “虽然有被逼的原因在,”拓跋寻微微一笑,“不过我的确是想要见见那个传闻中的女子。” 见见那位。 前秦公主。 第三百六十四章 意趣 “见……” 王竹升愕然重复道,脑海中最近经常在情报中看到的名字忽然在他脑子里打起转来。 那个名字便是。 前秦公主,嬴抱月。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个陌生的名字。 虽然逃亡到了北魏,但他姑且是个前秦人。纵然是个无关紧要的公主,但秦王室人丁稀少,公主更少,他逃到北魏之前就记住了这所谓帝国日月中这位小公主的名字。 但他记忆中的前秦公主,和他在北寒阁情报中看到的前秦公主根本不是一回事。 正如他进入北寒阁发现很多事都被颠覆了一般,王竹升不明白,怎么他到北魏之后,他记忆中的前秦公主怎么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说是改变……其实也不准确。 因为在山海大陆上,几乎也没什么人知道这个女子原本的模样。 没有丝毫存在感的花瓶公主。 他们这些前秦百姓也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公主,却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也没人关心这些。 虽是王室成员,但王子关系着一个国家的命运,公主在国力昌盛之时能享受荣华富贵,国力衰弱之时不过是用来和亲联姻的道具。 这位前秦公主,也本该如此。 被前秦王草率地送出去和亲,后和南楚春华君定下婚约,这原本是王竹升能想到的,是这个公主这辈子能发生的最大一件事,也山海大陆唯一能让人感受到那个前秦公主存在感的事。 谁能想到……王竹升看向手中的第二页信纸。 谁能想到,一切会变成这样。 嫁妆队伍被袭击,原本被世人认为将死在云梦泽里的前秦公主带着身边仅剩的四个人到达了南楚边境。 稷下学宫上四宫筛选,那个女子击败限制境界的水法剑剑主许义山,成为稷下学宫水院史上第一位女弟子。 订婚宴与稷下之宴,那个女子连挑十六场为水院拿下第一,更是第一次打败了北寒阁弟子。 同时最重要的是,在这场宴会上,她以拿到魁首为筹码,和南楚二殿下姜元立下血盟,获得了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 那个时候,所有人觉得还没什么。 直到初阶大典开始。 众人战第一轮,第二轮,第三轮,直到现在的个人战第一轮。 四轮,三个榜首。 第一轮的那个榜首还不是她拿不到。 虽然只是初阶大典,但前秦公主嬴抱月的名字的确开始在各国情报之间流传。而前秦公主和北魏圣女之间的争端因为涉及到另一个名人,更受市井传言的喜爱。 “恕我直言,师兄你说想见这女子是因为她与圣女大人……”王竹升迟疑地问道。 虽然前秦公主拿到了三个榜首,但她不过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而拓跋寻是上一届初阶大典的亚魁,如今更已经是等阶五的修行者,单以修行者的实力而言,这个前秦公主还不足以引起他的这位师兄的注意。 拓跋寻之前提起了许冰清的怒火,难道他去北魏是想为北寒阁找回场子,解决北魏和前秦之间的恩怨? 但说到许冰清为什么会那么愤怒…… “你想多了,”拓跋寻笑了笑,“我可无意介入那两个女子抢男人的事。” “抢……”王竹升总觉得这话哪里有些不对,但下一刻拓跋寻忽然放下了手上的信笺,抬头再次面向窗外,“你知道关于这次初阶大典的消息,有个国家知道的是不完全的么?” “什么?有这样的国家?”王竹升闻言愕然不已。 初阶大典虽只是初阶,但对各国而言也十分重要。即便是在南楚举办,但其他各国一般都会派专人事无巨细记录全部过程,再通过各国的情报网传回本国。 实在难以想象会有哪个国家不关心初阶大典到如此地步。 “对了,这个不知道并不是说那个国家没有收集情报,”拓跋寻语出惊人,“而是那个国家的情报网被人截断了。” “什么?”王竹升闻言更加震惊,“这到底是哪个国家……” “你肯定想不到,”拓跋寻闻言一笑,摸了摸眼上的白绫,“是前秦。” “前秦?”王竹升不仅想不到,更加想不通。 “前秦三轮众人战都拿了第一,按理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情报线怎么会……” “截断的并不是整条情报线,”拓跋寻道,“而是每条线上的一部分内容。” 王竹升看着眼前男人沉静的神情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部分内容就是和初阶大典相关的内容,尤其是……”拓跋寻顿了顿道,“提到前秦公主的部分。” 王竹升浑身一震,为自己忽然浮现出的猜想心头一跳。 “世人皆说我们北魏和前秦和亲后,如今的前秦公主不过是一枚弃子,”拓跋寻淡淡道,“但我觉得事情有点奇怪,按理说前秦公主到南楚也有些时日了。” 他顿了顿道。 “她做了那么多事,至少该有一件两件传入了前秦王耳中,”少年静静道,“可至今为什么前秦像是对这一切毫无反应,还对这女子不管不问?” 一股寒意忽然从王竹升背后升起。 “我顺着这条线去查,查出了不少有趣的东西,”拓跋寻拿过身边一叠刻着字的书简,指尖拂过,抬头开口。 “我们北寒阁掌握的前秦情报线,已知总共十二条,这十二条我挨个找人去查过了,空无人烟,也无信鸽飞过,但林间却有打斗的痕迹。 “后来有幸找到一位装死活下来的我们安插在前秦情报线中的探子,”拓跋寻道。 “那人说是踏入林中忽然闻到一阵毒烟,毒烟让他们视线模糊失去了知觉。醒来情报还在手上好好的拿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唯独他恍惚中看到一个背影。 “而根据他所说,释放毒烟的人有些眼熟,正是当初负责运送前秦嫁妆的护卫统领。” “这实在是……” 王竹升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的那个猜想逐渐成形。 是那个女子自己截断了前秦的情报线。 虽然是猜想都让人难以相信 也不知那个女子如何能靠那几个人就做到了这件事。 但事实证明她做到了。前秦的确没收到相关消息,这样一直以来没有处置她的现实才能说的通。 但一切如果是真的。 王竹升后背发凉。 这意味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弃子之时,没想到是那个女子自己,制造了所谓的弃子。 …… …… 第三百六十五章 谍网 王竹升被心中升起的这个猜想搅得浑身发凉。 “师兄,你是说截断前秦情报线的人是那位前秦公主?可这……” 这可能吗? 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公主能够截断本国的情报线,本国的朝廷还真就这样不知道自家和亲公主在外面干了什么。 如果真能做到,可不是一句蒙蔽圣听那么简单。 “前秦王最近忙着娶新王后,据说已经十几天没有上朝了,”拓跋寻淡淡道。 “前秦向来对情报什么的也不上心,情报线并不多,如果抓住这个空子想截取情报比其他国家难度要低不少。” 拓跋寻抚摸着手中竹简神色微深。 长城内六国情报做得最好的是东吴人,连北寒阁都要甘拜下风,其次便是南楚姬家的情报网,其庞大程度甚至能和一个国家媲美。 据说姬家情报网的前身是由大司命林书白所设计,姬墨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完善,才能如此强可敌国。 但同样出自大司命与其弟子林抱月之手的秦国情报网就要倒霉的多。大司命少司命开了个好头,但在两人死后,嬴晗日把军费全放到了别的乱七八糟的地方,裁减了大量细作,把自己变成了瞎子聋子都不自知,前秦情报网自此一蹶不振。 “古往今来,真是没见过像这位前秦王这么败家的继承人,”拓跋寻嘲讽地笑道。 “前秦情报网的确是不行了,”王竹升闻言皱眉道,“可我记得前秦通往南楚的情报线是最强的。” “没错,”拓跋寻嘴角笑容愈发讽刺,“毕竟嬴晗日什么都可以不防,却得防着那一位呢。” 南楚通往前秦的情报线是前秦情报网中最强大的一环,只因嬴晗日唯一的心腹大患嬴珣流亡在南楚,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那一位回来抢他的王位,情报上自然上心。 但就是这前秦最能拿的出手的这条情报线,如今被人截断了。 前秦如今积贫积弱,如果不是这条线出了事,还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正因这条线前秦安排的人最多,他们北寒阁才能放进去那么多探子。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拓跋寻抚摸着膝头竹简,“但据我们安插在情报线中的探子所说,情报线终段收到的消息里,的确是没有提及前秦公主在南楚所作的那些事。” 王竹升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终段?都已经动用到了这个位置的探子?” 初段,中段,与终段。 这是前秦情报线中独有的三个词,也是那位造出了无数稀奇古怪东西的大秦国师,大司命林书白的创举。 大司命林书白设计的情报线由三个部分构成,第一部分负责搜集,中间部分负责传递,最后一部分则负责在国内接收情报。 这三个部分都采用不同的人员,各司其职互不干预,极大程度上避免了间谍渗透造成的危害。 比如中段负责传递消息的细作,携带的信笺必须用只有初段搜集情报者才懂的特殊方式密封,传递者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容。 信笺一旦有被破坏的痕迹就会中止传递,而情报传到终段,也就只有终段的修行者懂得怎么打开那份情报,一旦打开方式错误那份信笺就会自燃销毁。 这就大大降低了传递者泄密和被收买导致情报泄露的风险。 寻常国家传递消息的探子一旦出了问题都是祸害一整条线,但前秦这种方式出问题只会出在一部分上,不会影响大局。 王竹升之前也听闻过前秦这种独特的情报传递方式,毕竟这一举措也大大增加了北寒阁安插探子的难度,他曾听其他负责情报的师兄们恼火地抱怨过。 遇此严防死守,北寒阁也只好分出三拨人分别安插入这三个部分的情报网中。可这么做虽然能窃取到一切情报,但想要篡改便难上加难。 换言之,哪怕势力强大如北寒阁,都无法截断前秦的情报网。 可如今安插进终段的探子都说没收到情报,那就证明拓跋寻的推测是正确的。 前秦公主的情报是真的被人为地拦截了。 而从拓跋寻之前说的中段看到的那个背影来看……无论是利害关系还是从出手的人选来看,居然都指向了那位前秦公主。 纵然前秦人手不足,但截断如此严密的情报网…… “她到底具体是怎么做到的?”王竹升愕然问道。 “这一点连我们的探子都没有查清,但我有一个猜想,”拓跋寻握着竹简的手微微一紧。 “那就是前秦初段细作封存信笺和终段细作打开信笺的方法都被破解了,等等,不对。” 说着说着拓跋寻自己反而一愣。 “不对,不光是初段和终段,要做到这件事,必须破解所有的环节。”他怔怔开口。 他原本以为是那个女子不知是从何处搞到了前秦封存信笺的作法,但现在想来不对。 前秦情报网分为三段,为了安全这三个部分细作的本领并不互通。 也就是说会封信笺的人不会打开那个信笺,会打开信笺的人封不上,而封不上的信笺中间的人不会传。 这就是前秦的严防死守。 如果想如那女子所作这般修改信笺中的内容,那就既要会打开特制的信笺,还要会原封不动地封上。 这就已经囊括两个部分细作的本事了。 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替换掉情报,还要知道中段传递者所走的路线,提前埋伏一击即中。 即便安插探子时间已久,但拓跋寻还从未看过能同时做到这三件事的前秦修行者。 这也怪不得中间的传递者即便晕了一回依然会将手上的情报传出去。 毕竟在他们看来信笺既然是完好无损的,也就不可能有人动过。 前秦情报线的严密之处反而被那个女子利用了。 “这事看来比我想象的还可怕,”拓跋寻想通后微微一笑,而听着他的解释,王竹升脸色也有些发白。 “可这些事……真的是那个前秦公主做的吗?”他怀疑地问道。 “虽说是护送嫁妆的校尉统领下的手,但那校尉也是前秦士兵吧?会不会是那个校尉自作主张,或者是前秦遗老或者是嬴珣公子指使的?” 拓跋寻摇了摇头,“前秦在细作一事上管得极严,普通兵士不会懂这些,嬴珣公子一方更不会已经破解了这些。” 不然那些前秦遗老早就能把嬴珣送回前秦了。 刺探情报是君王手中利剑,一国情报网只会交给国君,按照传统所有人员和手段都只会传到前秦王嬴晗日一人手中。 拓跋寻之前不是没猜过嬴珣,但实在想不出可能,心中才忽然浮现出那个本不可能的人选。 此时却越想越可怕。 王竹升闻言一怔,“那前秦公主……” “到底是不是她,总之得先见到她才好推论,”拓跋寻闻言一笑。 那女子做出的那些事太出人意料,世家情报中写那个女子的都没什么人敢相信,许冰清送来的信笺中更是将其写的一无是处。 但真正那个前秦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还需亲眼所见。 “所以我想去见见她,”拓跋寻微笑道。 “准备一下吧,我们今晚就出发。”他站起身,拍了拍王竹升的肩膀道。 “今晚?”王竹升肩膀微微一震,“不先和阁主大人说一声吗?” “师父正在闭关,初阶大典不过些许小事就不用去打扰他老人家了,”拓跋寻静静道,“毕竟如今神子们都在为位阶之战做准备,与位阶之战比起来这些都不值一提。” “位阶之战?”王竹升闻言瞳孔一缩,“难道要举行位阶之战了吗?” 神子之间的战争,等阶二位阶之战。 和定期举行的初阶大典不同,是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举行的对战。 山海大陆上一届位阶之战还是在九年前,昭阳郡主林抱月晋升等阶二之时。 可近十年来没再诞生新的神子,怎么会突然要举行位阶之战? 他之前就听说南楚国师也在闭关,连初阶大典都没有出席,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怎么?你不知道?”拓跋寻闻言一怔,“也对,以你的境界的确感觉不到这些。” “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推测,你也别出去告诉别的弟子。” 拓跋寻蒙着白绫的眼睛静静看向窗外。 “大司命和少司命相继去世也已经接近十年了,”拓跋寻神情复杂道,“据我推测,按照如今的形势最迟在明年山海大陆会举行新一轮位阶之战。” 少年的声音如最深邃的潭水。 “是时候选出,新的人神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不速 人神。 王竹升愣愣看着眼前的盲眼少年,他从前就知道拓跋寻眼中所看的世界和寻常人不一样,却没想到他居然能察觉到这么大的事。 山海大陆所有修行者的顶点。 等阶一,人神。 这是一个只说出名字都能让修行者心旌摇曳的词。 以人之身,上达天意,到达近乎神灵的境界。 这可以说是所有修行者修行终极的梦想和追求,但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和这个位置无缘,真正有能力争夺这个位置的修行者全大陆不过那几位而已。 这个词也只与那几位修行者有关系。 不过…… “选出新的人神?”王竹升看着拓跋寻不解地问道,“人神不应该是晋升的境界吗?” 山海大陆从修行者诞生至今只出现过一位人神境的修行者,那就是七年前在永夜长城上身亡的大司命林书白。 林书白三十岁时在少司命诞生的前一届位阶之战中,在与当时已成为南楚国师的姬墨争夺大司命之位时直接进阶,从等阶二成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等阶一,为那届位阶之战划下句号。 同时开启了一个属于大司命林书白的时代。 山海大陆上的第一位人神虽然诞生于对战中,但当时的确是林书白自行进阶到了等阶一的位置。 可刚刚拓跋寻所说的是……选出新的人神? 什么时候人神变成选出来的了? “只是一个说法,如果在位阶之战中真的有神子进阶等阶一自然是最好,”拓跋寻闻言笑了笑道。 毕竟无论是哪个级别的修行者,对战都是提升实力的最有效的方式。生死被逼到极限的瞬间,能让人爆发出最强的潜力。 但等阶二的修行者在本国境内已近乎无敌了,除了战场厮杀,想要能充分发挥力量就只能和自己同境界的修行者打,这恐怕才是会不断举行位阶之战的真正原因,拓跋寻心道。 这七年以来,年轻修行者不断涌现,年轻人不断成长不断磨练,但对于站在大陆顶端的那六位修行者而言,他们的水平也许并没有变化。 只不过…… “如果当场没有神子进阶等阶一,那场位阶之战中依旧会诞生新的人神。”拓跋寻道。 人神虽然是修行的等阶,但同时也是修行界领导者身份的象征。在大司命死后,修行界已经群龙无首了整整七年。 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 虽然按照老排名,九年前全大陆排第二的姬墨应该算是如今的第一,但同为神子,姬墨想要号令其他几位总还是会有些底气不足。 今年山海大陆上各国国师纷纷开始闭关,传递出来的信号十分明显。 时机已经到了,等阶二神子之间沉寂了许多年的关系,也到了打破的时候。 所以这一次,不管有没有人进阶,神子之间都会定出如今山海大陆上的“人神”。 听完拓跋寻的解释,王竹升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觉得大陆最强的那些修行者也不容易,但总而言之位阶之战离他现在所处的层次太远了,听了也没什么想法。 “既然如此,就不通知阁主大人了。”王竹升问道,“只是我们要怎么过去?” 南楚初阶大典第二轮就在后天,按照许冰清送来的信笺里的要求,她要拓跋寻在开始之前必须到达南楚。 一般坐马车到达南楚都至少要一个月。虽然这个要求有胡搅蛮缠的成分在,但拓跋寻是等阶五的修行者,如果将真元提升到极致,即便眼睛看不见但想要日行千里并不是问题。 拓跋寻是有那个能力这么快赶到南楚的。但问题就在于他自己。刚刚听师兄的意思是准备带他一起去,可才等阶七的他无论如何没法那么快的赶路…… 察觉到王竹升的僵硬,拓跋寻似是早有准备。 “你拿我的印章,去药阁支一枚破镜丹。”拓跋寻说道但下一刻似乎又有些不放心,面向王竹升严肃地叮嘱道,“注意一定要拿短时间的哪一种,绝不能拿长期的!” “好,”王竹升闻言点头。 破境丹是北魏北寒阁在北方最出名的东西,据说能帮助修行者破境,破境对修行者而言是最大的诱惑,当然令人趋之若鹜。 但到底是不是那么神乎其神,哪怕他身为北寒阁弟子也并不清楚。 北寒阁总共由十二阁组成,破镜丹数量有限价格昂贵,掌握在北寒十二阁中的药阁弟子手中。他寻常也极少见到。 另外…… 王竹升看着面前少年严肃的神情没有出声,虽破境丹极为出名,更是北寒阁在北地威望的来源,但不知为何从他刚进阁开始,拓跋寻就严禁他碰这种东西。 并没有告诉他理由。 这一次难得破例,却也强调要拿短期的。 顾名思义,短期的意思就是只能短时间的提升境界,时间一过就会降回去,反而会让服用者产生无限的失落,所以在破境丹中是个鸡肋的存在,很少有修行者会选择这种。 但他这次只是用来赶路,也就没再多问,看向拓跋寻递到手中的印章道,“我这就去药阁。” “嗯,顺便也领一些这几味药材,”拓跋寻将一片刻字竹简递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 “阿承在之前的医毒战输得太惨,虽然命是捡回来了,但师妹恐怕不会让他好过,”拓跋寻耸耸肩,“我大概能猜到会发生什么,这些药是为他准备的。” “贺兰公子……”王竹升闻言沉吟道,“他真的输给那个前秦公主了么……” “如果不是圣女……” “我看了过程,就算师妹不做什么,阿承也赢不了,”拓跋寻静静道,“不过这也不能怪贺兰承,他也是尽力了。” 不是他太弱,而是对方太强。 “说起贺兰承,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拓跋寻走到窗边,感受着照到面上的晨光,“他什么都好,只不过就是……” 拓跋寻神情微妙地开口。 “看女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 …… 南楚,丹阳城。 医毒战第一夜静静过去,丹阳城国师府内嬴抱月并不知道在过去的一夜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有位人物在议论她,并正向她飞速靠近中。 晨光熹微,这一天的早晨,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清安院中与姬安歌姬清远归辰等人吃早饭。 而就在这时,门房来报,国师府忽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着神情复杂地站在清安院门槛外的那个男人,嬴抱月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再次见到他。 “贺兰公子?”嬴抱月惊讶地看着站在门槛外的少年,“你大清早前来有什么事吗?” 贺兰承静静看了她两眼,忽然躬身长长一揖。 “小子是来投诚的,”贺兰承抬起头看着院中的嬴抱月认真道,“我被北寒阁几乎逼上绝路,无路可走,不再想为其卖命,愿意成为公主殿下在北寒阁中的细作内应。” 贺兰承此言一出,院内众人都惊呆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之客 门槛外少年神情认真。 门槛内少年们神情惊恐。 “贺兰公子?你说什么?” 看到贺兰承出现在门槛外,正端着饭碗吃饭的归辰第一反应放下筷子就想去摸靠在桌边的剑,结果他剑还没摸到手,贺兰承就说出了要反水的话。 之前在青淖山被这人追杀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看到他归辰头皮一炸就想挡到嬴抱月身前。 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因为前秦公主嬴抱月的缘故在医毒战中输得一败涂地,这是今日丹阳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劲爆消息。如今这消息的主人公私底下找上门来,一般人只能联想到寻仇。 却没想到他是来投降的。 屋内其他坐在桌边的少年们也神情各异。清安院是姬清远和姬安歌的住所,这间小院里的原住民里等阶最高的修行者不过等阶七。 贺兰承是等阶六,如果真想鱼死网破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如果有什么能让屋内少年们稍微安心一点的,就在于今日等阶六的楼校尉虽然不在,但屋内此时还有另外一位高阶修行者在。 消息灵通的北寒阁恐怕也没料到这件事,刚刚说完要投诚的贺兰承直起身看到嬴抱月身边坐着饮茶的那个少年,身形顿时僵硬了一瞬。 归辰握紧手中剑柄,看向桌对面另一个端着瓷杯神情惊讶的少年。 之前听说有修行者前来拜访,之所以没问是谁就放人进来,其实就在于今天更早的时候,清安院就率先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看着坐在桌边的某位等阶五修行者,归辰微微舒了一口气。 今早嬴抱月在清安院下厨,在府内散步的姬嘉树也碰巧散到了他大哥院门口,然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就顺水推舟留下了用早膳。 却没想到这顺水推舟,此时居然还派上了用场。 “之前只听说前秦公主在国师府住在姬小姐的院子里,却没想到春华君居然也在。”贺兰承看着桌边那位少年,只得再次微微欠身行礼。 “晚辈见过春华君。” 虽然姬嘉树的年纪比他小,但按照修行界规矩,境界高的修行者就是前辈。北寒阁是全大陆最看重这条规矩的地方,贺兰承从小耳濡目染已经成了习惯。不管尴尬与否,在姬嘉树面前他都必须执晚辈礼。 “贺兰公子不必多礼,”坐在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神情也有些微妙,“我只是碰巧来大哥的院中看看,没想到居然有缘遇见贺兰公子。” “只不过……”姬嘉树看着贺兰承的神情认真起来,“公主殿下在国师府内住在哪是我们姬家的私事,不知贺兰公子又是从何处耳闻?” “这是……”贺兰承神情一僵,下一刻呼出一口气,“姬公子,这事在丹阳城内早已传开,我不过碰巧听到,要追究来源恐怕需要你亲自去查了。” 姬嘉树眸光一顿,却只见贺兰承站直身体直直看向坐在桌边的嬴抱月。 “在下对公主殿下已经并无恶意,昨日诸位看过个人战应该能明白,此次前来并不是来寻仇,是来投诚。” 姬嘉树闻言眸光一顿,归辰本想要拔剑的手也有一瞬的迟疑。 贺兰承昨日在青淖山内的确率人抢夺过嬴抱月的药材,但在之后的试药环节,他在嬴抱月的帮助下捡回一条命后,像是幡然悔悟了一般承认了抢夺药物一事,还提供了证据,的确不是还想和她作对的样子。 看到他当时的举动,一般的修行者都会对他改观。嬴抱月对他算是有恩,而北魏圣女阻止嬴抱月送解药给她,不惜将他当成弃子使用,被如此对待是个人也会反水。 贺兰承想要背弃北寒阁并不奇怪。 归辰归离姚女官几人闻言神情放松下来,但姬嘉树和姬清远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看着这对不简单的兄弟,贺兰承向前一步,看向嬴抱月和屋内众人尤其是姬嘉树笑了笑道。 “我知道骤然变换立场不易被相信,但有春华君在我又不能把公主殿下怎么样,能让我先进来吗?” 贺兰承看向嬴抱月笑了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姬二公子不在这,我也不能把公主殿下你怎么样吧。” 他可没那个本事。 昨天,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只是等阶七,但这女子的本事多到难以想象。他能打败她的场合,现如今恐怕也就是只有一对一且不能使用其他手段和地形的擂台对战了吧。 听懂了贺兰承的话语中的肯定,姬嘉树微微一怔。 “奉承我也没有什么好处的,”而这时屋内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贺兰承一怔看向终于再次开口的嬴抱月。 说实话她的平静已经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虽然昨日他已经见识过这个女子的冷静,但他自认为这次提出的事对她的帮助应该很大才对。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北寒阁如今是这个女子想要成为榜首的最大阻碍,他如果能成为她的内应,显然能大大增加这个女子的胜算。 之前他说了那么多,明明是与她今后命运息息相关的事,但屋内只有她反应最为平淡。 不管他说的话能不能相信,至少都值得探寻,更何况他明明有那么明显的反水的理由,但她却问都不问一句,实在令人费解。 “我可不是在奉承,我说的都是实话。”贺兰承看向嬴抱月笑了笑道,“包括最初的那一句。” “也就是说,你准备背叛北寒阁?”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不是我想背叛北寒阁,”贺兰承注视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双眼,耸了耸肩,“是北寒阁先抛弃了我。” 下一刻他正色道。 “如果我有的选,我绝不会背叛北寒阁。” “你!”归辰闻言瞳孔一缩,再次握紧了剑柄,但之前神情严肃的姬嘉树和姬清远却微微一怔,减轻了不少怀疑。 贺兰承这话不像要背叛的人说的话,但正是这样的话才更具真实性。 正如他所说,他没得选。 “北寒阁已经不会再信任我了,”贺兰承静静道,“这么下去什么时候被当做废物处理掉都不奇怪。” “我也是人,想要谋一条生路。”他静静凝视着嬴抱月,“正如昨日在医毒战上我和你说的那句话,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想死。” “我能以我之后修行者生涯的全部前途起誓,这句话绝无虚假。” 归辰闻言一怔,看着门槛外男人认真的面容,握着剑柄的手微松,这的确不像假话。 姬嘉树和姬清远脸上的戒备也减少了不少。 看来贺兰承想要反水投诚这边的话应该是没问题…… “这句话的确不是假的,但其他的东西,还是等你能好好说话时再说吧。”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桌边的嬴抱月在贺兰承身上看了两眼,忽然开口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归辰没有明白,一边的姬嘉树等人也没有,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放下碗站起身来,看了贺兰承一眼,转身走入房内。 众人摸不着头脑,却只见嬴抱月走到屋内拿出了一个布包,拿到桌上摊开,随后向贺兰承招了招手。 “过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看透 那个少女的动作如此自然,屋内其他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明月,这是……” 归辰愣愣看向摊在桌上的布包,发现居然是嬴抱月在昨日医毒战中用过的药材包。 嬴抱月笑了笑没有说话,随后她的手快速动了起来,站在门槛外的贺兰承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个少女的手在药材之间穿梭,速度快得犹如神助。只见她从药材包里找出几味形态各异的药材,干草状的在指尖碾碎,果实顺手用桌上割肉的小刀压碎……碗筷、杯勺、蒸笼……几乎任何东西都能成为她的工具。 而她此时站的不是在试药台前,面前只是普通的饭桌。 只是在饭桌之上,那个少女不消片刻就调制出了配方看上去十分复杂的药粉,过程快得贺兰承都没看出她用了多少味药材,配的到底是什么药。 他现在是终于明白,昨日在医毒战中这个女子是如何配出十步散了。他本来还猜过是不是姬嘉树给她提前制好了药,更通过在搜身中为她作假让她将毒带入了山中。 亲眼看到这一幕,他才明白毒和药就是她现场配的。 这就是她的速度。 让人望尘莫及。 只不过……贺兰承愣愣看着眼前在如此场合迅速调配好了药粉的嬴抱月,完全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 “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这时嬴抱月调好了手中药,看向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门槛外的贺兰承,开口招手重复道。 “过来。” 这说法……屋内其他少年神情有些异样,贺兰承身形更是僵硬。 看着不远处嬴抱月站起的身影,虽然不知道她会做什么,但到了如今形势,对他做什么都晚了。 只不过,今日这一场投诚,真是一切的一切都超过了贺兰承的预料。 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来着? 他明明是来向前秦向她投降来着。 看着不远处手拿药碗静静凝视着他的那个少女的身影,贺兰承只得僵硬地抬起一只脚,向嬴抱月面前走去。 而就在他在她面前站定之时,嬴抱月将手中装着刚刚配好的粉末的碗举到了他的脸前。 “把这个喝了吧。” 这…… 贺兰承神情有些异样,“这是……” 北寒阁弟子可不会在外面随便喝药。 “是毒,”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归辰,随后向他微微一笑,“不管今日你是不是来这里投降的,你还记得我昨天说过我们还有账没算吗?” “你毒了归辰一次,”嬴抱月看向贺兰承笑了笑道,“那么我就需要再毒你一次。” “当然,之后过段时间我会给你解药的。”嬴抱月淡淡道,“就像是当初你这么对归辰一样。” 的确……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贺兰承闻言瞳孔一缩,昨日离开的时候她的确是那么说过,还说因为他昨天身体不行可以改日,却没想到今日他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不用担心,就算你今日不来,我也会带着毒找到你,”这时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道。 得罪她是真的可怕。 但他今日是来投诚的,如果双方恩怨都没先解决,这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贺兰承看着眼前这一碗粉末,额头青筋跳了跳,一把接过药碗将所有药粉吃了下去。 然而下一刻一股剧痛从他胸口泛起,这股痛是这么的痛彻心扉,仿佛深入骨髓,将他骨头深处的东西都挖出了一样。 咔嚓一声,贺兰承手中的药碗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模样十分可怖。 “殿下?你给他吃了什么?”看到这一幕姬嘉树猛地站起身来。这个女子向来公正,为归辰讨回公道是她会做的事,但他却没想到她会使用发作起来如此厉害的毒药。 而看着贺兰承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一会儿,她却也没有将解药立即给他。 “殿下,你到底是……” 虽然是报仇,但如此像是泄愤一样的举动实在不像她会做的事。 “明月,再不把解药给他,这人就会……”看着地上贺兰承的惨状,姬嘉树改变了称呼,有些焦急地看着就这样静静站在贺兰承身边,像是铁石心肠一般的少女。 要是被叶静姝或是北魏圣女看到这一幕,明日还不知会有多少诋毁她的传言。 归辰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深吸一口气,“明月,可以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了!” 然而面对他们急切的建议,嬴抱月看着地上的贺兰承静静道,“再等等。” 她轻声开口。 “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姬嘉树和归辰闻言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然而就在这时地上痛苦翻滚的贺兰承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吐出了大口的黑血。 那血漆黑无比,看着就甚为不祥,甚至还夹杂着大量血块。 屋内众人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惊,归辰甚至想要去拿嬴抱月手上的解药,而就在这时他掰开嬴抱月的手心,却发现空空如也。 归辰睁大眼睛。 就算贺兰承再讨厌,但如果真的死了北寒阁定然会借题发挥找她的麻烦,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平素是第一个明白,怎么今天却如此冲动? “明月……这是……” 然而就在屋内众人以为就要闹出人命之时,地上倒地的贺兰承不知何时开始不再抽搐了。 再然后,所有人愕然看着刚刚还吐了一大摊血的贺兰承缓缓坐了起来,眼睛居然变得明亮了不少。 “这……这都是……”姬嘉树都有些愕然。 贺兰承看着自己沾满黑血的双手都觉得是在做梦。 这时嬴抱月上前一步,静静凝视着贺兰承道,“看来毒拔得挺干净,可以正常说话了。” “拔毒?”周围众人闻言一愣。 “你之前的话不无道理,”嬴抱月看着贺兰承笑了笑道,“不过服用了伴魂引的人所说的话,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伴魂引?”姬嘉树发现自己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看向嬴抱月问道,“那是……” “是一种三天一发作的慢性毒药,”嬴抱月道,“一旦服用必须定期服用解药。” “那这是……”姬嘉树猛地一震发现了什么。 “没错,”嬴抱月静静道。 “这是一种最适合用来控制人的毒。” 第三百六十九章 相抵 “控制人的毒……”姬嘉树怔怔重复道。 “这种毒一旦进入修行者的身体就会根植在筋脉之中,寻常面上看不出任何迹象,把脉也几乎查不出来,”嬴抱月静静解释道。 “但一旦发作,症状就像癔症,中毒者会心口疼痛难忍,每一刻都度日如年。” 少女平静的声音在桌边回荡。 “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很难有解药能根治,”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姬嘉树,“寻常只能靠药物定期缓解。” “而且这毒发作的时间极其固定,吃一次解药,可保三天无虞。” 嬴抱月目光微深。 吃完一次,如果没有什么异动,再找下毒者领取下一次的解药。 所以中毒者永远会被下毒者控制。 说到这里,姬嘉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袖子中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就是所有的一切,又是一个针对这个女子的陷阱。 真话假话不难判断,最难判断的是搀和着假话的真话。 正如贺兰承所说,北寒阁曾将他当作弃子抛弃,出于人之常情,没人会相信他会继续为北寒阁卖命。 他的确有充分的理由来投诚,正因这位北寒阁弟子拥有的理由太过充分,才连他都差点相信了。 姬嘉树静静看向嘴角边沾着血迹的贺兰承。 正因不是假意的投诚,才如此可怕。 贺兰承想要投诚的动机并不作假。就算北寒阁想利用他完成什么阴谋,他对北寒阁而言也是个不值得信任的缺陷品。哪怕要怀疑贺兰承受人指使,想到这一层也怀疑不下去了。 但又有谁能想到,北寒阁背地里居然用药物控制了他。 这一点连姬嘉树都没想到,寻常人面对如此圈套也根本不可能发现端倪。 一切都太理所应当了。 不得不说北寒阁这个陷阱乍一看简直是完美的。 直到遇上了她。 坐在地上的贺兰承愕然看着将伴魂引所有的特征全部都说出来嬴抱月,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为什么会知道?会知道……伴魂引?” 贺兰承心中翻江倒海。 如伴魂引这般能够控制人的慢性毒药比能见血封喉的剧毒更为少见,同时也更为珍贵。 如果将那本书上的毒划分级别,伴魂引绝对是能排到最高等级之中。 而那本书被北寒阁严加看管从未在世间出现过,伴魂引的存和配方哪怕在北寒阁弟子之中都是不传之秘,更何况北寒阁之外的人! 说来讽刺,哪怕是已经等阶六的他,在被下这种毒之前都不知道这个名字,更不要说知道它的配方和解药。 他甚至都没有彻底相信真的有毒能做到这样的事,直到现在。 她说的话,和另外那个女子和他说的,居然一模一样。 贺兰承怔怔看着面前神情平静的少女。 功效,发作的时间,和需要定时服用的解药。 只有一点不一样。 “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不是能告诉你的东西,”嬴抱月笑了笑看向地上浑身是血的贺兰承淡淡道。 “毒是逼出来了,但筋脉里应该还有残余,一个时辰后还需要扎几针,要连扎三天。” 说完她转身就去收拾饭桌上散落的药材和器具,像是一点都没把刚刚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咳咳,”贺兰承扶着桌子腿站了起来,抚摸着胸口一时间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匪夷所思,但他的身体却告诉他,她是对的。 虽然全身筋脉都在痛,但原本郁结在他胸口的块垒像是在一瞬之间消失了,痛中却有着难以形容的畅快之感。 贺兰承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原本被种在身体里的,用来控制他就范,如跗骨之蛆他以为这辈子都无法解的毒,居然就被这样被这个少女给解了。 直截了当,丝毫不拖泥带水。 但这一切,本应是不可能的才对。 贺兰承扶着桌子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缓站起。刚刚这个女子所说的伴魂引的特征中,与她实际所作出的事,其实有着明显的前后矛盾。 “我不问你是如何得知这种毒的了,”贺兰承撑着桌子抬头看向嬴抱月的背影,“但你刚刚自己也说了,这毒看不出任何迹象,把脉也查不出来。” “那你,”贺兰承艰难地开口,“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进门到现在,他自恃没有说错一句话,没有走错一步路,说的他自己都要信了,初阶大典中负责查毒的姬嘉树都没有发现丝毫端倪。 可她,是怎么发现的? “你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嬴抱月将桌上的药材包好,转身看向他无奈地笑了笑,“在青淖山里也不见你有这么多问题。” 青淖山……贺兰承闻言一愣,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林子里,姬嘉树没发现的杀人之毒迷神引也是她一眼看出来的! “想起来了?”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我能看出来第一次自然也能看出来第二次。” 她淡淡道。 “中毒的人和没中毒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 贺兰承愕然看着面前年幼的少女,她的眼睛到底是什么做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可……”知道这个问题她不会告诉他,贺兰承最后一次挣扎着开口,“你刚刚还说伴魂引很难有解药能根治,只能缓解……” 贺兰承心有余悸道,“可你又说我的毒性已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死死盯着眼前少女的眼睛。 “据我所知,伴魂引的确是没有解药的,她和我……”说到一半贺兰承忽然打住。 “她和你说没有解药能根治对么?”而这时嬴抱月笑了笑接起话头。 贺兰承浑身一震没有说话。 “伴魂引的确没有解药,”嬴抱月道。 因为当时没有,她当初在毒典上也就没有写。 所以某人也就不知道。 “我刚刚给你喝的也不是解药,”她笑了笑道,“我说了,那是毒。” 伴魂引没有解药。 但当在写出药典的两年后,她在一场暗杀中无意中发现有另一种剧毒能与之相克。 “有一种毒能和伴魂引以毒攻毒。” “正是刚刚给你喝的那种毒,”嬴抱月淡淡道,“虽然反应剧烈了一点,但这是你该受的报应。” 贺兰承闻言苦笑道,“难道还有温和一点的解法吗?” 嬴抱月看着贺兰承笑了笑道,“虽然也许有温和一点的解法,但我不会给你用。” 贺兰承继续苦笑,明白他是罪有应得。 而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闻言一愣,随后摸了摸之前受伤的手臂笑了笑。 就结果而言贺兰承刚刚的惨状可真是比他还要惨,她为他出了一口恶气。 “谁叫你欺负了我的人。”嬴抱月静静道,“这下账也清完了,贺兰公子,你从哪来回哪去吧。” 贺兰承收起苦笑,闻言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她言笑晏晏将药碗递来,说是要给他下毒,却解了他的毒,这个女子啊…… 他大概永远都无法触及。 贺兰承深吸了一口气,“那我之前说的来意,公主殿下你真的不考虑吗?” 第三百七十章 清澈 贺兰承说完这句话屋内静了一瞬。 收拾好碗的嬴抱月转过身来,看向面向她微微欠身的少年,“你是说投诚,为我当内应的那件事?” “除此之外还有哪件事……”贺兰承无奈地笑道。 他之前的感觉没错,一切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女子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把他的这个提议当回事。 换言之,对他这个提议,她就一直没心动过。 如果说之前是顾忌他受到了伴魂引的控制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她现在把他的毒已经解了,不但没挟恩图报,提都没提之前所说的内应一事,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当她的间谍一事在她眼里就这么没吸引力吗? “公主殿下还是信不过我么?”贺兰承苦笑道,“实在不行殿下你也可以使用伴魂引控制……” “住口。” 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之前一直神情平静的少女第一次眼中浮现出了怒意。 贺兰承的话被打断,怔怔看着面前霍然转身看向他的嬴抱月。 宛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然泛起了波浪,折射出炫目的日光。 原来她真正生起气来是这个样子。 贺兰承看着面前少女清澈见底的双眸,想起之前丹阳城内的传言,她的眼睛的确能是让人见之难忘。 然而此时这双如同静谧湖水的眼睛,泛起了真真切切的怒意。 “你们谁都不记得我昨日说过的话,”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毒也好药也罢,我的药材不用在这些地方。” 贺兰承一愣,心中顿时失悔,正想开口解释,一个少年的身影忽然挡到了嬴抱月的面前。 看着出现在那个少女前的那个人的身影,贺兰承难掩心中惊讶。 “贺兰公子,”姬嘉树静静看着他开口,“还请别看轻我的未婚妻。” 她和那个女子不一样。 和许多修行者都不一样。姬嘉树在心中补充道。 像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嬴抱月神情有些意外。 贺兰承一怔,随后欠身向嬴抱月道,“是在下唐突了。” “我并没有冒犯之意,看来是我以小人……”贺兰承本想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说到这他声音一顿。 事实上,在修行者之中这种作法并不罕见,有控制别人的力量就去用而已。如果不这么用按照北寒阁的对弟子的教导,才是不懂使用力量的废物。 贺兰承迟疑了一瞬,不远处少女就已经开口叫停。 “不用说什么君子小人的,”嬴抱月淡淡道,“每人作法不同,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贺兰承闻言一怔,“殿下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接受我的投诚么?”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转身看向贺兰承,“贺兰公子,你根本不可能背叛北寒阁,我不明白你这么坚持要当什么内应是要做什么。” 贺兰承闻言一愣,屋内其他少年人们也愣住了。 虽然之前中毒之时,贺兰承说要当内应很显然是个陷阱,但此时毒既然已经解了,以北寒阁对他的态度,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贺兰承想要反水也应该是理所应当。 一般都会如此作想。 为什么唯独她会觉得贺兰承不会背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来假装当前秦人内应的这个主意,应该是给你下毒的人让你做的吧?”嬴抱月看着贺兰承淡淡道。 贺兰承眸光一顿,随后点头,“最初的确是圣……阁里的人提议的。” 他最终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同时阁里的人因为信不过他,对他下了伴魂引。 “也就是说是那人让你做的,”嬴抱月没有管他的掩饰,“既然是被迫的,那么毒已解,你回归你原本位置不就行了?” “如果是担心余毒,”嬴抱月淡淡道,“你可以在我说的时间范围内来这里扎两针。” “当然,这是收费的,”她笑了笑道,“好好付钱的话,会给你扎的。” “我并不是……”贺兰承闻言神情有些复杂,“一开始的确是受人所制,但我本身也确是想为自己讨回一些公道。” “的确是一些,”嬴抱月看向贺兰承道,“想要帮我一些小忙,也想让北寒阁出一些不伤筋动骨的小事,发泄一下被险些害死的怨气。” “所有的,都是一些。” 嬴抱月注视着贺兰承的眼睛淡淡道。 贺兰承是北魏人,身家性命都捏在北寒阁手中,他帮她根本拿不到什么,能做到的只是对北寒阁的报复。 但报复完了之后,他依旧不可能完全舍弃北寒阁,舍弃那个并不在乎他性命的女子。 这人此时的坚持,更像是个叛逆的孩子的赌气。 “所以公主殿下是觉得我会两边摇摆?”贺兰承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姬嘉树和归辰,“还是觉得我境界太低了?” 一边的归辰握紧手中剑觉得好像胸口中了一箭。 看了一眼归辰,嬴抱月神情有些无奈,看向那个钻了牛角尖的少年,她终于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并不在乎身边人的境界,作为修行者你这个年纪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你……”嬴抱月看向贺兰承神情微妙地开口。 “看女人眼光是真的不怎么样。” 贺兰承闻言愣住了,姬嘉树在一边目光一顿,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闻。 贺兰承,北寒阁,女子,师兄师妹,利用与抛弃,下毒和控制。 这些碰到一起能构成一个什么故事,一切可想而知。 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胸口沾着大片血迹的贺兰承。 她也是在昨日的医毒战中察觉到的,贺兰承在青淖山中本身就冒很大风险抢夺草药,出去却险些被许冰清的举措害死,就这样最后还将所有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 而这人今天中毒在身来这里也没有崩溃,被那个女子多次这么对待…… 就这样他还愿意叫那个女子师妹。 一切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贺兰承恐怕心仪许冰清。 之前在青淖山中他那么不择手段地抢夺药材,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虽然这感情在她看来有些诡异,但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她也懒得管。 不过嬴抱月虽然明白贺兰承这么做的理由,但并不表示她会接受。 “我之所以拒绝你,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嬴抱月看向贺兰承静静道,“只不过是……” “为了感情能随便舍弃原则的人,我不需要。” 贺兰承为了许冰清不择手段她可以反对,难道为了她不择手段她就可以接受? 这都是什么双标现场…… 各为其主,没什么问题,但不择手段,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接受。 不管是为了谁。 当年她手下的士兵,如有人贪功冒进危害平民,哪怕真的拿到了功,她依然会军法处置。 “不需要……”贺兰承闻言一愣,“可你知道接下来的第二轮里,如果不知道对手你甚至可能耗死在棋盘上!” “棋盘?”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一怔,看向身边的姬嘉树,“个人战第二轮是比棋么?” 第三百七十一章 暗杀 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点头,“没错,是比棋道,只不过……” 但没等他说完姬嘉树的声音忽然被身边另一个人打断,贺兰承愕然看着面前的少女开口道,“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嬴抱月的声音不似作假,贺兰承却难以相信。 要知道初阶大典三年一次,所有修行者都是精心准备。北魏北寒阁更是在上一届结束之时就会开始选择下一届参加的人选,每一轮都是提前准备许久,甚至会针对其他各国将要参加的人选事先准备好对策。 除不掉的寻找弱点,如存在有望登顶家世又不显赫的修行者,视情况甚至会在其参加初阶大典前直接除掉。 当然,这算不得什么黑幕。贺兰承心道。 这只不过是弱肉强食的修行界的正常作风。 毕竟不光是北寒阁这么做,各国世家都或多或少会做这样的事,只为了让本族子弟登顶。 一将功成万骨枯。 贺兰承并不觉得那些被除掉的修行者可怜,生为修行者,如果不放弃修行,想要作为修行者活下去,就要接受这弱肉强食的法则。 他从小就是被这样教导的。 对于修行者而言,战争和厮杀永远不是光存在于擂台之上。 危险永远都伴随在身边,也许走在大街上都有人会向你一剑刺来。 这就是修行者的世界。 弱就是原罪,不能保护自己,被除掉也是活该。 想要活下去,要么自己成为强者,要么在成为强者前依附强者而活。 贺兰家已经败落,作为宗孙的他本身作为修行者也没有特别惊艳的天赋,所以贺兰家现如今走的都是依附路线。 话扯远了,总之精心准备,排除一切障碍,这才是修行界对待初阶大典真正的作风。 北寒阁也是靠着这样事前的精心准备,才能在历届初阶大典中取得不俗的成绩。 只不过今年,北寒阁获胜的道路,第一次受到了阻碍。 说实话是第二次,贺兰承看了一眼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上一届北寒阁也铩羽而归,但上一届那是特殊情况。 毕竟上一届的榜首是他们北寒阁除不掉也打不赢的人。但最后北寒阁也拿到了亚魁,败给南楚国师姬墨的儿子也算不上什么丢脸的事,上一届算是平稳的过去了。 但谁都没想到,今年这一届北魏和北寒阁准备万全而来,却遇到了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对手。 当然,这可能是全大陆上的修行者都没想到的对手。 贺兰承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北寒阁之前调查了那么多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也暗杀了不少,但谁能想到会有这个女子横空出现。 顺便一提在北寒阁的暗杀名单上唯一活下来的修行者,正是如今的北魏继子孟施。 贺兰承思及此眸光微寒。 那也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少年,那个瘦小少年一人一剑带着妹妹杀出一条血路的画面至今令他难忘怀。 世家大族垄断修行界的情况下,平民能在修行界出头的情况极为少见。像走到孟施这一步的更是凤毛麟角。 这需要克服难以想象的巨大困难,虽然孟施的情况离不开他年少时得遇名师,但即便如此那个小少年本身也相当可怕。 然而孟施最令贺兰承觉得可怕的不是他的修行天赋,而是他对修行目的近乎执拗的执着。 那个瘦小少年执剑之时眼中闪烁的意志和渴望相当可怕,至今贺兰承都没弄明白孟施那么拼命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同为等阶六修行者贺兰承多少能察觉到,那个瘦小少年的确是有一个目的支撑着他拼命向前,最终才成为了如今年轻修行者中的最强火法者。 同时孟施更有一点令人莫名其妙,就是他还死都不愿意加入北寒阁。 不能为我所用者,唯有毁掉。 一介平民如此不知好歹,还准备参加下一届初阶大典,北寒阁自然在其师父失去踪影之时对其进行了绞杀。 毕竟孟施只是平民,连暗杀都算不上。 但孟施不愧为等阶六中的最强火法者,就是这样的暗杀,北魏闹得满城风雨,北寒阁的形象都差点受损,愣是没杀掉这人。 但这样的一个少年天才,杀掉也的确可惜了。最终由北魏王室出面,将孟施收为北魏继子,结束了这一场北魏人之间的厮杀。 贺兰承目光微沉。 至此孟施也多少成为了王室内部反对北寒阁一派中,用来牵涉北寒阁一家独大的存在。 但不管怎么说孟施都是北魏人,他挣到的成绩也归北魏所有。而作为北寒阁这一届的大弟子,贺兰承对他自己的水平也有自知之明。 虽然北寒阁这一届参加的人多,但他并不是拓跋寻那样变态的存在,这一届北寒阁在高端战力上比之上一届有所不足,而孟施的存在多少弥补了这一不足。 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一届初阶大典的榜首都应该是属于北魏人的,最多被南楚分走两个。 然而…… 贺兰承看着眼前比他矮一个头的年幼少女。 这一届初阶大典进行到现在四场榜首全被前秦人拿去。其中三个,都被这位忽然杀出的,本届初阶大典的最大黑马,前秦公主嬴抱月所得。 世家大族中间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现在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前秦布的一个局,经过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如果前秦王嬴晗日不是那个看上去实在不聪明的模样,关于这样的怀疑也许早就开始了。 这样的怀疑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成立,但连拿三个榜首,怎么说也该经过长期的准备和策划。 贺兰承睁大眼睛。 起码昨日在青淖山她算计他的那一场,事后他觉得她肯定是筹划已久了! 想起之前在丹阳城内疯传的前秦公主要拿所有榜首的笑话,贺兰承原本也把其当做一个笑话,但昨日之后他却觉得这个笑话里满满是这个女子的阴谋。 之后的两场她肯定也策划了全盘的计划。 他本是如此作想的。 然而此时…… 贺兰承死死看着面前少女,“你不知道第二轮要比什么?” “我今天正准备问,”嬴抱月并不知道就是这么一瞬间贺兰承心中已经百转千回,只是有些惊讶于眼前这个少年怎么反应这么大。 毕竟她就算事先知道也没什么用,初阶大典一轮赶着一轮,她就算知道也没时间准备。不如不想这么多,比完一轮在间歇中再考虑下一轮,这样脑子还更轻松。 她看着贺兰承如实开口,“我一般比完一场再准备下一场。” 贺兰承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初阶大典开始之前你在做些什么?!” 开始之前……嬴抱月想了想道,“在忙着和亲。” 更具体一点来说,是忙着在和亲路上被人追杀。 贺兰承噎了一下,前秦与南楚和亲的消息传出来是在三个月前,“那来南楚之前呢?三个月前呢?” 那时候她大概是在棺材里……嬴抱月心道,但想来也不能和他说这些,她无奈地笑了笑看向贺兰承道,“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她的时间向来不多。 说完不等贺兰承反应,她握紧左手手腕,看向姬嘉树问道,“第二轮比棋道的话,这要怎么比?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说实话她之前也猜想过个人战第二轮比什么,却没想到是比下棋。 毕竟初阶大典是为了培养修行者的战斗能力。 而比起打打杀杀,下棋这种安静的方式,更像是文斗不像是武斗,乍一看相当不符合修行者对战的风格和初阶大典的初衷。 但却被选作残酷竞争的个人战的项目。 这其中,想必并不简单。 而正如嬴抱月所猜想的,听到她的话姬嘉树神情顿时复杂起来。 “比赛形式的确是下棋,但下的不是一般的棋。比起下棋,这一轮比的更像是……”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道。 “兵法。”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兵棋 弈棋一道,在山海大陆上由来已久。 但唯有一种棋,能与兵法相连。 听到姬嘉树的话,嬴抱月脑海中的记忆复苏,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棋。 她看向姬嘉树问道,“要比的……是兵棋么?” 姬嘉树点头,神情无比复杂。 嬴抱月也微微一怔。 兵棋。 虽然有着如此特别的名字,但其实这所谓的兵棋,本质上就是围棋。 更具体的来说,这是一种专门为修行者而改良的围棋。 前朝战乱频繁,在这样的现实情况下,从很早以前开始,修行者们就将弈棋一道与战争联系到了一起。在本朝太祖皇帝嬴帝的改良下,更为复杂的修行者围棋诞生之后,围棋之战自此成为了培养兵士才能的重要工具。 “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 前朝大夫马融的《围棋赋》就写出了将棋盘视为战场,将下棋作为用兵作战的对弈场面。 棋场如战场。 “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 前朝不少留下名字的武将,都同时是疆场和棋枰这样大小两个战场上的佼佼者。 但在太祖皇帝嬴帝的眼中,这样的围棋只是寻常人下的棋。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 前朝的围棋传下来的规则与现代围棋的规则已经十分相近,其中最重要的棋盘正是嬴抱月在上辈子见到过的十九道棋盘。 前朝之前,围棋棋盘上使用的是十七道棋盘,“纵横十七道,合三百九十一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 而到了前朝之时,棋盘增至十九道,“三百六十一道,仿周天之度数。” 也就是说棋盘上的线横竖都为十九条,纵横各十九条线段将棋盘分成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棋子增至黑白双方各一百八十枚。 这也是如今普通人所下的围棋。 所谓的兵棋则是在十九道围棋基础上的进一步强化版本。 前朝覆灭,秦帝国建立之后,在太祖皇帝修行体系的催生下,大量的修行者开始出现,太祖皇帝本身也擅长弈棋,也是一位杰出的武将。 就是这样一位武将,在下棋之时端详着如今的十九道棋盘,认为这样的棋盘并不适合修行者。 修行者在真元的支撑下,其脑力和体力都远胜一般人,在这样的条件下嬴帝觉得还使用十九道棋盘太过可惜,另外他也认为如今的棋盘也太小,摆不了什么大型军阵,不能让他这位戎马一生的开国皇帝满意。 于是在这些原因下,太祖皇帝设计了兵棋,将原本十九道的围棋棋盘增至二十九道,交叉点八百四十一个,黑白棋子双方各四百二十枚。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在每多一道棋盘线交叉点总数就指数级别上涨的围棋棋盘上,一口气将棋道加上十条可不是只是加上几条线那么简单。 只是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围棋就能衍生出数不尽的变化,而加至八百四十一个,整张围棋盘上的点简直多如繁星。 这样加出来的棋盘真的大的宛如行军布阵的沙盘一般,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的简直吓了一跳。 这么巨大的棋盘和可怕的布阵变化,也就是真的只有修行者能承受的了。 这样的棋盘在阿房宫的前秦御祷省就有一张,但她很少使用,因为她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 当然,不是因为她境界太高,一切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境界太低。 那张棋盘是属于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和开创出这个疯狂游戏的男人太祖皇帝嬴帝的。 她在十八岁之前,无论是境界还是行军布阵的能力都无法和这两人相比。 人中龙凤,绝不是浪得虚名。 她每次在阿房宫见到师父和嬴帝对弈之时,都觉得像是看到了一场真实的战争。只是观战都能让人透不过气来,虽然她不能下,但她的确是当时阿房宫中唯一一个有能力观战的。 寻常修行者如果看进去了,哪怕只是旁观撑不到终盘都会熬尽真元。 没错,耗尽真元。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对面直直注视着她的贺兰承。 当年嬴帝和她的师父虽然擅长对弈,但在阿房宫中他们并不常下。 无他,只是因为用那样一张棋盘下上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实在是太耗费时间了。 普通十九道棋盘的围棋长的时候都能下上三天三夜,更何况如今这二十九道围棋。虽然嬴帝在规则中有规定,每人各自有两个时辰的长考时间,超过了就必须下三十秒一手的快棋,但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依旧能下上个好几天。 身为大忙人的大秦皇帝和大秦国师自然不会经常有那个时间。 而就是这样漫无止境的战斗,让兵棋变为了一种不光需要行军布阵的能力,更需要比拼真元的对决。 只有修行者的真元能支撑如此长时间高度耗费心力的对战,同时真元薄弱的修行者自然会在这样的比拼中败下阵来。 唯有兵棋,是一场无法越阶挑战的对决。 看着贺兰承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神,嬴抱月就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修行一道,境界为上。 如果是在一般的实战中,她还可以靠她高出普通人许多倍的战斗经验弥补境界的不足,但在兵棋这样坐在棋盘前赤条条比拼耐力的战斗中,等阶低的修行者拥有着压倒性的不利。 不如说面对低阶的修行者,根本不需要什么兵法战术,只要选择在序盘全力防守,将棋局一味拖长就可以了。 除了之前说的那些规则,兵棋是没有总时间限制的。 这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等阶七的她如果没人放水,是不可能赢过等阶六的修行者的。 而如果她坚持不愿认输,待在棋盘前不下来,的确是会被耗死在棋盘之前。 “你可知道接下来的第二轮里,如果不知道对手你甚至可能耗死在棋盘上。”之前贺兰承的确是对她这么说的。 “所以……”嬴抱月看着贺兰承问道,“你刚刚那句话,是说在接下来的个人战第二轮中,北寒阁会设计让你和我对战,而我如果接受你的投诚,你就会选择在棋局中对我放水,是这个意思么?” 贺兰承闻言有一瞬的僵硬,但随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果然理解得速度够快,甚至将他没说出来的东西全部捅了出来。 虽然他是北寒阁的弃子,但单论境界的确是许冰清这一次带出的所有弟子中最高。 在棋盘前耗死她的人选,非他莫属。 以北寒阁的手段,不管是操纵赛局还是操纵抽签,他与她之间都难免一战。 “到了那时……”贺兰承看着嬴抱月正想开口,却只见面前少女也正静静看着他,静谧如湖水的眼睛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总之谢谢你想到这一步,只不过……”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我觉得到时候,北寒阁派出来当我的对手,恐怕不是你。” 第三百七十三章 对手 哎 贺兰承闻言猛地一愣。 屋内姬嘉树和归辰等人也愣住了。 贺兰承今日已经怀疑了自己的耳朵很多次,这次大概是他觉得最离谱的一次,偏偏眼前这个少女吐字清晰,让人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都不可能。 “你说什么”贺兰承看着面前反客为主的少女失笑道,“不是我” 一瞬间他都不知道到底谁是北寒阁弟子了,贺兰承好笑地看着嬴抱月,“你是觉得抽签不会这么巧的抽到我” “棋战和最后一轮的对战一样,第一轮抽签,之后两两对战,战至最后一人。”贺兰承耐着性子说道。 他凝视着面前少女清澈美丽的眼睛,那双眼睛如湖水静谧,但他现在明白那里面有着坚如钢铁的意志和说到做到的野心。 “不管抽签有没有人做手脚,既然你想要拿到榜首,那么我们终究会遇上。”贺兰承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 “嗯,我们会遇上。”嬴抱月点头,她很清楚虽然上一场医毒战这人只拿到了末榜,但贺兰承实际的实力在等阶六修行者中当属上乘。 至少比叶思远要强一些。 下棋是淘汰赛,赢道最后都会遇上。 “你这话说得倒也真是自信”虽是他提出的,但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毫不怀疑她一个等阶七也能留到最后,贺兰承苦笑道,“前提是你在遇到我之前别遇上其他等阶六。” 如果遇上了,他是真的有些好奇,这个女子要如何打败其他等阶六。 虽然棋战不是正式的武斗,越境对战不是没有可能,但要知道修行界已经近十年没有出现过越境杀了。 这个少女是他迄今为止见到的在本境界上最强的修行者,但她是否能真的实现越境杀,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断言。 “嗯,”嬴抱月点了点头,看向面前不知为何像是对她产生兴趣的少年继续道,“遇上是会遇上,但我还是觉得北寒阁到时候派出来当我的对手,恐怕不只是你。” 贺兰承一愣,确信他是真的没有听错,这个女子也真的不是说笑,她是认真的。 “你说什么”他也认真起来,看着嬴抱月皱眉问道,“那你觉得会是谁” 她一个前秦人,怎么看起来比他更了解北寒阁似的难道她觉得现在的北寒阁弟子中有比他更强的人 虽然贺兰承自认自己不是天才,但嬴抱月的话还是多少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话先说在前头,孟施可不是北寒阁的人。”他瞪着嬴抱月道,不说北寒阁,在如今所有的北魏人中,他承认比他要强的人只有孟施一人。 虽然孟施身边那个叫做莫华的来历不明的小子水也有些深,但他比赛的时候能看得出来在避其锋芒,像是压着在打。恐怕那人是北魏王室派出来看管控制孟施的,并不是为争夺榜首而来,不足为惧。 “嗯,我知道。”嬴抱月看着贺兰承点头。北魏的队伍分为两派,孟诗和北魏圣女一派的矛盾她比北魏人还要清楚。 “那你说的人到底是谁”贺兰承盘点着脑海中那些师弟的名字,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子居然得了这个女子的青眼。 然而没想到,嬴抱月闻言沉吟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 “是不知道名字”贺兰承只觉愈发糟心,“你描述下那人的特征,我告诉你他的名字。” 眼前少年的语气已经堪称恶狠狠,嬴抱月为他那不存在的师弟默哀了一下,看向他笑了笑,“我不是说我见过的那些北寒阁弟子。” 她见过的那些人北寒阁弟子中,贺兰承的确是最强的。 “那是谁”贺兰承瞪大眼睛正想发问,却只见面前少女的神情忽然沉静下来。 “我只是觉得,她不会再让你来对付我。”嬴抱月静静道。 贺兰承闻言一怔。 这个她是谁,已不用言说。 “你”贺兰承看着面前眸光微深的少女,发现一边的姬嘉树也神情微怔地看着她。 屋中只有她一个女子,不知为何,贺兰承的眼前却忽然浮现出昨天在广阔的夕阳下,那两个女子遥遥对峙的画面。 像是命定的对手。 “一切只是我的猜想,”这时嬴抱月扬起头看向贺兰承一笑,“棋战这边我会自己先准备,贺兰公子你我先给你扎两针,你余毒未清先别想那么多,你今日就先回去吧。” “至于你那边要如何向北寒阁交代,就看你自己了,”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要不要告诉她你的毒已经清了也随你。” 贺兰承凝视着眼前不知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丝毫慌乱的少女。 她遇事的思路如此清晰,却丝毫不考虑何为捷径,那她到底要如何去赢 “如果明日还想来扎针记得带钱,”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如果有什么事也可以明日来告诉我。” “在不要钱的范围内的。” 不要钱的情报她向来也是非常欢迎的。 她也很想验证心底的那个猜测,想知道北寒阁到底会派出什么样的人来对付他。 她等着那个人出现。 贺兰承扎完针离开了,清安院中终于也恢复了清静。 屋内地面上的血迹已经擦净,但屋里微微漂浮着的血腥味还彰显着刚刚发生了多么不得了的事。 “你刚刚说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膳已经吃完,姬嘉树也没有了待在这里的理由。但就在踏出门槛之时,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站在桌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嬴抱月问道。 嬴抱月闻言抬头看向他。 “为什么说贺兰承不会是你下一场的对手”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道。 “贺兰承的确是北寒阁如今在南楚的弟子中最强的。”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就这么不希望他来帮你么” 这句话意有所指,姬嘉树比贺兰承的思维要更清晰许多,不愧是等阶五的修行者。嬴抱月笑了笑解释道,“我不是为了拒绝他的帮助才这么说的。” 姬嘉树恐怕是以为她是为了拒绝贺兰承放水,才找了如此借口。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是为什么”姬嘉树闻言追问道。 她知道姬嘉树这么问是担心她,嬴抱月脸上并不介意,而是笑了笑看向站在门槛边的少年。 “我之前一直没问过,但听说你和她相识得很早,”嬴抱月看向姬嘉树笑了笑。 姬嘉树心底忽然泛起不详的预感。 但眼前的女子笑了笑,神情平静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北魏圣女许冰清,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嘉树眸光一顿,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 第三百七十四章 棋路 屋内的气氛再次一静,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的姬清远和准备去练剑的归辰都脚步一顿。 屋内姬安歌和归离脸上却浮起了兴味的神情。 嬴抱月熟悉这种神情,这是一种名为看八卦的眼神…… 没错,提起北魏圣女,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八卦。 丹阳城内关于春华君和北魏圣女之间私情的谣言就从来没有下去过。不少修行者察觉了前秦和北魏之间的腥风血雨后,甚至还有不少人认为北魏圣女有点针对她是人之常情。 虽然那根本不是有点针对,但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标准,都是因为这些人认为…… 是她横刀夺爱在先,罪有应得。 在那些人眼里,北魏圣女纵然善良大方,但心上人被抢,哪个女子能大方的起来。耍点小性子那也是理所应当。 暂且不管这些人炸裂的三观,这些传言的确十分能引起人的兴趣。归离和姬安歌也都曾私底下暗戳戳问过她。 问她许冰清和姬嘉树之间到底怎么一回事。 知道一点她和姬嘉树之间关系内情的人,更好奇的是许冰清和姬嘉树之间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这些小丫头们为什么觉得她会知道…… 嬴抱月不清楚真相,也没有问过。 按理说未婚夫和别的女子有这样的传言,如果是普通的未婚妻多少要事先确认一下。 姬嘉树站在门槛边,看向屋内的站在桌边的少女。 但她,一次都没有问过。 注意到姬嘉树的眼神,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她这时才问他这个问题,并不是要追究之前的那个传言。 在丹阳城盛传的那个传言中说道,北魏国师之女许冰清是南楚国师之子姬嘉树的真爱。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没能结成连理。 在世家大族之间的联姻中,这种所谓的婚前的“真爱”,是不少政治联姻中的一根刺。更是本来想要好好过下去的夫妻之间后来或冷战或闹翻的罪魁祸首。 嬴抱月当年在贵阳城就看过不少这样的例子。 不过她和姬嘉树的婚约迟早一天会解除,也约好互不干预,所以她并不担心这方面的问题,更何况她并不相信市井间的传言。 只不过他们身边的人,还都挺关心这个传言。 陈子楚还曾拖着许义山来找过他,热心地介绍过这个谣言传出来的过程。 也从他的话中嬴抱月得知,这个传言最初诞生于姬嘉树拿到初阶大典魁首并登临等阶五之后,那时他还不满十五岁,家世显赫才貌双全还取得如此成就,简直就是各大世家眼中的乘龙快婿。 各种联姻的明示暗示纷至沓来,国师府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直到这个传言的出现。 毕竟当年北魏圣女声名已显,无论是家世还是威望,这片大陆上可没几个世家贵女敢和北魏圣女抢男人。 甚至还有一种说法,身为南楚人的姬嘉树选择北魏人修行居多的雷法剑,就是为了北魏圣女。 姬嘉树的烂桃花至此少了不少,陈子楚他们当年还挺为之高兴的,毕竟按身份和才貌,北魏圣女与之十分相配。 但他们谁都没想到,就在这个传言传出来的几乎同一时间,姬嘉树在稷下学宫辞退雷院大师兄,同时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澄清了这个谣言。 说他修习雷法是出自本心,而他一心修行无心他顾,更不会在他兄长成亲之前成婚。 虽然这最后一条已经打破了……但这不是他本人打破的。 总之姬嘉树从头至尾没有提至传言,但在礼数范围内澄清过一次,甚至都超过了礼数范围,毕竟男方说这种话显得太下人面子,据说之后被姬墨罚得很惨。 但总之这种传言不是双方澄清根本说不清楚,姬嘉树是澄清了一次,可北寒阁一方一直默不作声。 许冰清不澄清,这个传言最终越演越烈,不了了之。 最终变成如今打着旗号针对他眼前这个女子的借口。 虽然许冰清和北寒阁针对前秦公主一事没有那么简单,但姬嘉树一直心怀歉意。 虽然嬴抱月此时问的东西和姬安歌与那个小侍女期待的东西恐怕不一样…… 但如今她终于开口问了,姬嘉树转身看向嬴抱月认真道,“虽然这句话有马后炮,但容我先说一句,我和她……” “等等,我不是问你和她的关系。”嬴抱月立即举一起一只手打断了他,她也没立场问他这些。嬴抱月看向姬嘉树笑了笑,“你也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吧?” 看来她是连附带的答案都没有兴趣,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收起对那个传言的顾忌,看向嬴抱月道。 “许冰清懂兵法。” 这个问题回答得没头没尾,姬安歌和归辰归离听得一头雾水,但唯有嬴抱月知道这的确是对她之前的那个问题的回答。 “我想也是,她应该是懂一些,”嬴抱月笑道,归辰在一边听着却难以置信。 “明月,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归辰看着嬴抱月愕然道,他实在无法将那个在医毒战中使用了那么多下作手段的圣女和兵法联系到一起。 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神就明白他在想什么。 “之前在青淖山,北寒阁集合了那么多人来对付我们,你觉得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她看向归辰问道。 “自然是卑鄙。”归辰咬牙道,他看了一眼的姬嘉树,估计是因为他在,嬴抱月没有提南楚人也一起加入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那么多人围攻他们两人,归辰认为只能用卑鄙形容。 “但这其实是一种兵法。”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 前朝留下的兵法中有这么一句话,“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以铢称镒。” 镒与铢都是算钱的单位,一镒为二十四两,一两为二十四铢。 两者相差五百七十六倍。 以镒称铢,相当于用五百七十六个人去对付一个人,象征绝对的力量差距。 这句话的意思是通常取得胜利的军队,是因为具有如同以镒称铢那样的绝对优势。 无论什么情况,都要致力于以多虐寡,不管是多么弱小的对手,都要用强大的实力去对付,保证自己的绝对优势,让对手处于绝对劣势。 简而言之,就是要以多胜少,以优胜劣。 北魏圣女其实在青淖山中所作之事正和了以镒称铢的场面。 她一直所作的,不管成功与否,都是以多胜少,以优胜劣。 第三百七十五章 名将 “以镒称铢?” 归辰怔怔看着站在桌边神情笃定的嬴抱月,听着她的解释,有些疑惑地眯起眼睛。 “怎么?”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兵书上没看过?” 归辰的成长环境特殊,不能以一般世家子而论,虽然出身于大秦最为着名的两大武将家族,却没有接受过专门的培养。 嬴抱月看着面前的少年。如果当初他不是留在归家,如果去了母族穆家,一切不知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结局。 但这样他们也不会相遇。这世上没有如果,归老将军的兵法和作风没能传下来虽然可惜,但据她所知归辰私底下有偷偷买过不少典籍阅读。 而以镒称铢出处的《孙子兵法》是每个修行者必读的兵书,他应该也是看过。 果不其然,归辰闻言点头,“我的确有看过,只不过……” 归辰眸光闪烁。 少年们不管能不能修行,年少时都会有建功立业驰骋沙场的梦想。 他在小的时候也有过朋友,而一群半大小子们聚集在一起,比起枯燥的经史典籍,聊打仗的事显然更加带劲。他和他幼时伴们最喜欢讨论的就是兵书。 通俗易懂的孙子兵法当然是热门的内容,每一页都能引发小公子们激烈的辩论。 只不过……比起三十六计,比起以少胜多,比起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玄妙又神奇的兵法,以镒称铢绝对是他当年和那些小伙伴们最看不起的战法。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战法根本没有任何的技术含量,看上去也没有丝毫属于少年人的锐气,更彰显不出将领的机智。 归辰到现在还记得十岁的霍湛第一次翻到这个兵法时直接把书扔到了地上,叉腰仰天大吼道,“以多欺少?这算是什么本事?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当年十岁的他也算不上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这句话的场面现在回想起来十分滑稽。 但霍湛的话的确代表了小少年们对这条兵法一致的不屑一顾。 “只不过?”嬴抱月看着归辰静静问道。 “只不过那位圣女是真的依照兵法做了那些卑鄙之事么?”归辰直直看着嬴抱月问道。 在他看来那个女子只是单纯地在倚强凌弱而已,看不出是有意识地在依照什么,况且…… “况且以镒称铢这样的兵法,在战场真的有将领会当做战法一直用?”归辰眼中浮现一丝怀疑,“起码在年轻的将领中我没……” “我听说过。” 这时打断归辰的话的,是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人选。 “大哥?”姬嘉树有些惊讶地看向坐在桌边忽然开口的姬清远。 之前贺兰承在的时候,姬清远一直保持着沉默,姬嘉树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开口。 “我见过这样的一代名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将屋内其他比他年幼的其他少年的视线甩下,姬清远坐在桌边注视着面前少女的背影,忽然静静开口道。 “十年前的北魏,就曾经有这样的将领。” 看着归辰的目光姬清远就知道这个小子在想什么,毕竟他也是从这个年纪长起来的。 青年将领大多贪功冒进,酷爱以少胜多。 认为这样才能打出留名青史的名局。 事实上留名青史的经典战役的确大多是这样的。 只有已经成名的老将才会稳扎稳打,还会被青年将领嘲笑没有锐气,贪生怕死。 以镒称铢用上一次没有什么,但次次使用只会被士兵和世家子们嘲笑只会结硬寨打呆仗,对心高气盛的年轻将领而言是件十分没面子的事。 在二十岁的姬清远看来,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在战场上的提拔青年将领是件极具风险的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名将的诞生,都是填了无数尸骨才培养出来的。 武将试错的成本太大了。 一旦老将退去,新将上位,往往要填进去大量新的人命,才可能让那些不可一世年少成名的小将们懂得什么叫做谨慎踏实。 而就在十几年前,大秦边境却被迫经历了这个过程。 新朝建立,兵权交替。 金家谋反,穆家归隐,归家退位。 大秦开国三雄,毁于一旦。 永夜长城边失去了强力的将领,西戎也不负众望前来乘火打劫,大司命林书白和太祖皇帝亲自出马,平定了几次大的进攻。但长此以往难以为继,于是永夜长城防线开始提拔青年将领。 但打仗这种事,不是多读几本兵书就能干好的,新提拔的青年将领一开始也打了几场胜仗,但后来要么是连续胜利后变得刚愎自用,要么是一时受挫后再起不能。 所打的仗,根本不如当年老将那般稳。 提拔的一些老将的部下,也没有特别出彩的人出现。一旦出了什么大事,最后还是要跑到贵阳找大司命补漏子。 但这个情况,在十四年前发生了改变。 那一年开始,永夜长城死亡率最高的前锋骑兵中,多了一个裹着盔甲看不出面容的少年骑兵。 从十夫长开始、百人将、五百主、二五百主、都尉、中军校尉到三军将领。 她只花了不到五年的时间。 那个少年骑兵的上升之路堪称传奇,而她的真实身份直到都尉才被揭露。主要是因为她的年纪实在太小,再不暴露真实身份纵然有累累军功,军令也传不出去。 谁都没能想到,当年大秦三雄退下后,打仗最稳的是个小孩子。 姬清远看向站在桌边的嬴抱月的背影。 那个隐藏在盔甲之中的少年骑兵,就是当年大司命首徒,后来的少司命林抱月。 林抱月晋升等阶四之前的战役都是假托她师父的名号,不然也没人敢听她的。 真正以她自己的名义打的第一场仗,就是那场让她得到那个跟了她很多年封号的战役。 昭阳之战。 现在的人很少知道,昭阳之战原本是一场大败仗。 当年让昭阳郡主得此封号的昭阳之战,其实就是因为之前打输了,才会轮到一个小孩收烂摊子。 那场大战本来由一位北魏甲姓世家的年轻校尉负责,但就在即将胜利之时,传出了西戎十二翟王之一乌兰王就在不远处扎营的消息。 西戎十二翟王曾被大司命一口气斩掉六个,奠定了其在军中的地位,如今能活捉哪怕一位都是无上的战功。 那位校尉闻此消息一时头脑发热,带领主力精锐趁着夜色下了永夜长城偷袭了西戎翟王的营地。 然而那位翟王本身就是西戎人设的一个局,被带出去的大秦精锐没有丝毫悬念地被包围剿灭殆尽。 精锐骑兵全灭,永夜长城昭阳一段只剩下步兵。 这在和西戎骑兵的战争中意味着何等惨境,现在的姬清远简直难以想象。 据说当时剩下的那些将领们都支持趁着己方也杀了西戎不少骑兵,双方都元气大伤,不如孤注一掷用残余的士兵和西戎决一死战。 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当初的大司命之徒林抱月暴露身份,执红莲剑拦下就要出城血拼的剩下的将士,以自己的人头立下军令状,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然后她和西戎整整耗了三个月。 率领民夫连挖三十六条沟壑,设下无数针对骑兵的陷阱,就是不与西戎正面对战。随后三个月后在西戎人困马乏之际,己方援军全到,长城前的空地都快被她带人夷平的情况下,大军出击,赢下了这场战争。 姬清远注视着嬴抱月的背影,眼前浮现出在永夜长城,那些将她打过的每场仗对他如数家珍的她的那些部下们的面容。 以镒称铢,滴水不漏。 这就是当年大秦三雄退下之后的永夜长城上第一名将,昭阳郡主林抱月的战争。 第三百七十六章 周密 姬清远凝视着眼前少女纤细的背影。 当年他第一次了解到他母亲这个充满传奇的大弟子打起仗来居然是这个风格,也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以她年少成名同境无敌的境界出身,总觉得那种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风格才更符合她的形象…… 完全想象不到她打起仗来居然是那种精打细算的风格。 当年跟着她到了永夜长城,他以为能看到她率领千军万马的画面,却没想到他跟在她身边看她处理的第一件事……是确认粮仓的仓储。 看着眼前归辰震惊难言的神情,姬清远就像看到了当初瞪大眼睛跟在她身后站在粮仓前的自己。 小少年们自以为的战争,和真正战的争根本不是一回事…… 姬清远在心中苦笑,他懂得这件事,还是当年跟在她身后数了一整晚的麦子之后。 他到现在都怀疑她当年是不是故意的…… 姬清远带着些许怨气看了一眼嬴抱月的背影,嬴抱月似有所察回过头看向他一笑。 姬清远顿时梦回数麦子核算账目的童年阴影。 他原本以为大将军在不打仗的时候,也是坐在大帐面对沙盘指点江山,却没想到她连仓储这种小事都要过问。 在他嚷着要跟在她后面帮她打仗后,他收到的不是长戟大刀,而是一本账本。 据说要加入银蝉卫,第一条件不是修行境界要多高,而是必须识字会算术能看懂账本。 虽然年少梦碎,但他却通过那些事了解到了很多他不曾知道的真相。 昭阳郡主的银蝉卫曾是永夜长城守军之中待遇最好,伤亡率最低的一支队伍。 他曾经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直到看到她事无巨细一一核对。 当年大秦边屯兵的后勤官,据说最不想见到的一位将领就是昭阳郡主林抱月。 那个女子通过她的周密和谨慎,保护了很多人的性命。 而这份细致周密,也保留到了今日。 “总之北魏人的话,的确有可能熟悉这个兵法。” 姬清远对着归辰说完那句话,看向站在桌边的嬴抱月。他没有说那个将领是谁,但姬嘉树和归辰闻言一怔依次反应了过来。 毕竟大秦三雄退下后再出现的名将少之又少。当年昭阳郡主怎么打仗的也许现在的年轻人不清楚,但她的战绩却人人皆知,联系一下很容易就知道他在说谁。 “难道你说的那位名将是……”归辰看向姬清远正要开口,一边的嬴抱月忽然笑起来道。 “好了,不管之前有没有将领用过这个兵法,我一直觉得这条挺实用的。” 以镒称铢,以多敌寡,以强胜弱。 不管对手多么弱小,都要重兵出击,不惮于兴师动众。 这才是战场上的不败法门。 而不是忌讳于自己面子,搞什么势均力敌,甚至盲目追求以少胜多。 而这些,北魏圣女许冰清都做到了。 “昨日的医毒战,北寒阁弟子准备十分充分,之前的众人战第三轮也是如此。”嬴抱月认真道。 她正式怀疑北魏圣女所做一切是故意为之,其实就是从众人战第三轮开始的。 也是从这一轮开始,北寒阁开始刻意针对前秦,刻意针对她。 嬴抱月目光微凉。 按照贺兰承的说法,北寒阁从很早就开始准备初阶大典,那么要跳的祭舞肯定是事先准备好了,且练习已久。 而这种情况下,到底是多么没事干在比赛开始之前临时更换曲目,还要拖着所有人重新练一遍。 寻常人肯定不会下这个决定。 许冰清不是正常人。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排除是许冰清实在忌恨她,不管稳不稳都非要跟前秦过不去。 这说法也能说通,不如说非常有可能。 但以结果论,最终许冰清临时调整了曲目,将曲目变成和前秦一模一样,还做手脚改了抽签顺序。比起跳之前准备的曲目,此举大大增加了前秦的难度。 不如说一举将前秦逼进了绝路。 不换曲目,北魏也可以虐前秦,而换了曲目,这虐的狠度可就完全不一样。 不惜干这么多麻烦事也要拉开这个差距。 这便是以镒称铢。 昨日的医毒战更不用说,对付她一个几乎孤身一人的等阶七,北寒阁弟子事先准备了劲弩、能瞒过姬嘉树眼睛的毒药,甚至还拉上了南楚人。 卑不卑鄙另说,这要是出去和其他修行者说说,都会觉得这是杀鸡焉用牛刀。 在之后将贺兰承与她隔开之时,在场的北寒阁弟子也几乎全员总动员。打个现代比方,如果说杀鸡的牛刀有电动的,当时许冰清就是将牛刀功率还都开到了最大。 虽然这把牛刀最终也没有得逞,但这一切让嬴抱月确信了。 如果说整个北寒阁是一张巨大的棋盘,北寒阁弟子是上面的棋子。 北魏圣女许冰清,在棋盘上,就是一个习惯于用悬殊的力量碾压对手的棋手。 而贺兰承,却已经不符合她的这个习惯了。 嬴抱月简单地解释完她归纳出的这些许冰清的行事作风,看向归辰和姬嘉树道,“贺兰公子,已经不具备碾压的条件了。” 归辰和姬嘉树闻言一怔。 “虽然以境界论,他的确比我要强,”嬴抱月笑了笑道,“但他既然已经输给我一次,在那位的眼中,恐怕他不比我强多少。” 当然没人会怀疑在棋道一战中贺兰承的实力足以赢她。 但对于热衷于兴师动众的北魏圣女,她和贺兰承之间暴露出来的那点差距恐怕不能让她安心。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北寒阁内,应该有比贺兰承更擅长弈棋的修行者吧?”嬴抱月问道。 “的确是有,不过……”姬嘉树想起一些人选,心底有些发凉,“但那些人没有报名参加初阶大典,不可能成为你的……” 看着眼前少女的目光,姬嘉树猛地打住。 迄今为止进行到现在,在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已经证明。 没有什么不可能,只在于北寒阁使出什么新手段。 看着已经明白过来的姬嘉树,嬴抱月笑了笑,“看来的确是有符合条件的人选,只是不知道是哪位。” 姬嘉树也不清楚,他的脑海中闪过不少等阶六甚至等阶五的北寒阁弟子的名字,但也不确定会是谁。 这时一个名字从他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但也只是闪过。 “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他吧……”姬嘉树低头笑了笑,将这个名字从脑袋了甩了出去。 “姬公子?”嬴抱月察觉到姬嘉树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姬嘉树抬头笑了笑,“就是没想到会是谁。” “不管是谁总是会见到的,”嬴抱月笑了笑,拿过靠在桌边的落日剑,“时间不多,我也只能全力准备了。” 说完她拿着剑向院中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姬大公子,你书房里的棋子还麻烦借我用下。” 姬清远点头,立即让身边的季三去拿。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她准备棋战要拿剑,但就在这时他想起姬清远并没有二十九道围棋的棋盘。 “清安院没有大棋盘,”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的背影问道,“我的院子里有,你……要过来吗?” 第三百七十七章 棋盘 姬嘉树的声音平静。但听到这句话,屋内起身去接季三送来棋子的姬清远身形一顿。 修行者使用的二十九道棋盘是特制的大棋盘,不被允许修行的他的院子里自然是没有。 二十九道棋盘又大又占地方,一般人也用不着。整个国师府里除了他们父亲的书房,也就只有姬嘉树的院子里有。 姬清远缓缓坐了下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姬嘉树是神舞境的修行者。 南楚春华君之所以能有如此威望,不仅是因为他年轻,更因为他是全能的修行者。 即便不以棋道着名,姬嘉树也是南楚丹阳城内最强的几位棋手之一,棋力远超同侪。 上一届初阶大典的兵棋战他在执白后行的不利情况下,也仅仅以半目之差败给了北魏的那个怪物,拿到了第二名。 在围棋中执黑先行者具有优势,在这种情况下姬嘉树和以棋道着称的对手也只差半目,可以说水平十分骇人了。 说起来这还是姬嘉树第一次邀请嬴抱月到他的院子里去。 他和嬴抱月之间的约定,姬清远之前也有所耳闻。 不过,借个棋盘这是举手之劳,如果明明自己有还不说出来才不是君子之为。 看着门槛边少年少女的背影,姬清远缓缓放下手中的棋盒。姬嘉树的院子里不光有大棋盘,还有更好的棋子,他这些想必也用不上了。 然而出乎姬清远意料,听到姬嘉树的话,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你,不过没关系,我有别的办法。” 说完她拔剑出鞘,踏出门槛向院中地面猛地挥出一剑,剑风大作,屋内顿时响起了姬安歌等人的惊呼声。 别的办法? 没听到他预想中回答的姬清远猛地抬起头,看着赫然出现在院内地面之上的剑痕一时怔然。 “抱歉,吓到你们了?”嬴抱月拿着剑站在院子里,充满歉意地看了一眼姬安歌她们。 “下一剑我会轻一点,”说完她看向地面的第一道剑痕,再次挥剑。 这次她的剑风的确轻了一点,地面上出现了第二道剑痕,这道剑痕和旁边的那道长度居然完全相等,两道剑痕互相平行,一模一样间隔一定距离。 院中少女神情认真,手中剑不停。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第二十九道。 然后她垂直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出剑,所划出的剑痕依然每一道长度相等,连间距都一模一样。 这时屋内众人也终于明白她在做些什么。 她居然是在用剑,在院中的地面上切出一幅棋盘来! “啊,抱歉。” 这时注意到屋内姬清远直直看向她的目光,嬴抱月回头看向他笑了笑。 ”等棋道战结束后,我会把这里铲掉的,绝对会恢复原样的。“ “没……没事,”姬清远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院外刻在地面上已经初具雏形的棋盘道,“些许小事,不用在意。” 院子内的地面本来就是泥地夯实的,之后填点土就能恢复原状,如果不是姬嘉树在这里他都想对她来一句你想怎么刻就怎么刻。 而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嬴抱月收剑入鞘,清安院的地面上已经多了一副刻在地面上的棋盘。 经纬相交,六十二道剑痕,八百四十一个交叉点,每一条棋道都宛如尺子量就一般笔直。 “归辰,棋盘做好了,你也来看看。”嬴抱月站在院子里向归辰招手。 “这就是兵棋盘……”归辰怔了怔,双眼亮起向院子里从未见过的巨大棋盘走去。 “没想到,她还能想到这么做。”姬清远走到站在门槛内静静凝视嬴抱月的姬嘉树身边道。 “她的想法一直很多,”姬嘉树看着眼前这一幕笑了笑道,“大哥,等下我让季四送些棋子过来。” 他看着院子里围着新划好的棋盘兴高采烈的归辰和嬴抱月,“棋盘是有了,但棋子她应该还是不够。” 姬清远点了点头,却只见姬嘉树直直注视着地上的嬴抱月所划的棋盘线,视线专注而复杂。 “怎么了么?”他淡淡问道,“第一次被婉拒?” 玩笑是这么开的,但姬清远很清楚姬嘉树并不是会在意邀请被拒绝这些小事的人。 “怎么会,”果不其然姬嘉树失笑道,而下一刻他看着院子内那规整的连一根线头都没有超出的剑痕,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我只是在想,父亲说过的精准之剑,大概就是指这种吧。” 姬清远闻言一愣,下一刻他闭上瞳孔微微收缩的眼睛,“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淡淡开口道,“我和你不一样,父亲可没有教过我剑法。” 姬嘉树肩膀一震看向他,“大哥,抱歉,我不是……” “我知道,”姬清远自然知道姬嘉树不是那个意思,他举起一只手止住了对方的道歉,“不说这个,她的剑法怎么了?” “是我见过的修行者中最精准的,”姬嘉树收起情绪,看向院中那张棋盘深吸了一口气。 不偏不倚,不差毫厘。 在对战中看的还不明显,但此时刻在地上无法隐藏,看着他只觉惊心动魄。 为这份精确而惊心动魄。 就在这张手切的棋盘上,极为可怕地展示出这个女子剑法的精准。 不说那些普通修行者自以为到家的差不多剑法,哪怕是高阶修行者,又有谁能保证所划下的每一道剑痕长度都一模一样的? 姬嘉树心道。 他年幼时修行入门之时,在剑法上吃尽苦头,主要原因就是为他发蒙的师父就是他的父亲。 他曾经以为是不是他天资愚笨,不然怎么会怎么练都入不了他父亲的法眼。 后来进入稷下学宫,和其他世家子对战后才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有任何一个同龄人能打得过他。 当时年幼的他不明白,明明他的动作和剑谱上已经一模一样,周围所有人都夸他是个小天才,可为什么他的父亲就是不满意。 “左手,高了一寸!” “右边剑刃,偏了三厘你眼睛看不出来么?” 那些严厉的训斥响在耳边,后来随着他等阶的提高,他逐渐能够看见他父亲眼中的世界,能精准地完成各种剑法,便再也没听见过这样的训斥。 然而今日,他却不知为何久违地想起这些事来。 注视着地面上方方正正的格子,姬嘉树目光微深。 他等阶七的时候,自认为无法用剑画出这样的棋盘。 姬嘉树曾不知道他父亲穷其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何种剑法,也许世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剑法。 但现在他却发现是存在的。 眼前少女刚刚所挥出的剑,在高阶修行者眼中,速度不算快,也并没有特别强的威力,但却蕴含着极其高超的技术。 在他的眼中看来。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地上的棋盘。 她的剑法。 非常非常的美。 第三百七十八章 邀请 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的目光,眸光微深没有说话。 “今年个人战的最后一轮,看来会非常精彩。”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院子中坐在棋盘边的少女说道。 “没有哪年最后一轮会不精彩,”姬清远同样注视着院中的嬴抱月说道。 个人战最后一轮对战是初阶大典最没有悬念的项目,更是初阶大典的高潮。比赛内容重回修行者的本质,执剑对战,战至最后一人。 这是四大剑派最高的角力场,也是所有修行者毕生所学的集中展示,每年都惊心动魄高潮迭起,自然再精彩不过。 看姬嘉树的眼神,姬清远就知道他在期待看到嬴抱月的剑法。 只不过…… “这一轮你觉得她赢不了么?”姬清远注视着院子里和归辰讨论着围棋的少女淡淡道,“都开始期待下一轮了。” 姬嘉树闻言一愣,随后摇头,“剑法一事不过是我忽然想起,至于后天的第二轮……” 他认真道,“我不知道。” 这个女子能不能赢,他也不知道。 这个判断其实不难做,任何一个高阶修行者都知道很难。 她要如何去赢,他也没有丝毫头绪,但他已经不会在她身上下定论。 “我不知道她要怎么赢,但她也许真的有办法,”姬嘉树看着院中盯着棋盘神情专注的少女,跨出了门槛。 “棋盘有了,棋子有了,现在就只差……”这时站在棋盘的归辰看着地上的棋盘望着嬴抱月忽然喃喃开口道。 后半句话没说完,但他知道有人明白他的意思。 棋盘有了,棋子有了,对她而言,现在少的只有对手。 棋力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涨起来的,哪怕只是练习,归辰也很清楚这一轮他做不了她的对手。 现在的他当不成她的陪练。 按照嬴抱月之前的分析,她将要面对的对手很可能是比贺兰承还要强的人,那么这里能当她对手的人就只有一个。 这句话归辰是对着嬴抱月说的,也是说给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那个少年听的。 向门口走去的姬嘉树微微顿住脚步。 归辰看着面前注视着棋盘就是没有开口的嬴抱月心头有些着急。 他不说姬嘉树刚刚似乎就真的准备从他们身边穿过,而归辰也不明白为什么早就看到他走来的嬴抱月也没有立即开口请他当她的对手。 不过说实话,如果真的想好好准备切磋,她刚刚直接去姬嘉树的院子最为合适。归辰虽然不喜欢看她过去,但都准备好了陪她一起去。 但嬴抱月却在院子里直接刻了一副棋盘。 看到姬嘉树停下脚步,归辰就知道他也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如此聪明,也不会不知道在比赛前和考官对战有利于提高自己的水平。 但嬴抱月并没有开口要求,闻言只是笑了笑,依旧只是专注地看向地上的棋盘。 姬嘉树身形顿了顿,转身看向归辰身边的嬴抱月,“时间不多了,需要我来做你的对手吗?” 嬴抱月闻言一怔,终于从棋盘上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提议。” 他本来也这么以为。 姬嘉树微微吸了口气,虽然对她很抱歉,但他刚刚的确是压住了心中想要帮她的念头,准备就这么走过去的。 至于为什么会停下脚步,他也不知道。 “谢谢你,”这时嬴抱月笑了笑看向他道,“多谢你立场这么为难还想着帮我。” 她知道。姬嘉树闻言一怔。 “不过还是不了,”嬴抱月看着姬嘉树道,“你是考官,帮助考生准备对其他参加者而言不公平。” 以姬嘉树正直的性格,提出这句话他应该就承担了不少负罪感。 不过公平…… 姬嘉树闻言目光微凝,他刚刚的确出于考官的责任,本不打算开口。但说实话平心而论,这种根本没人会知道场外的帮助,在寻常修行者眼中根本无伤大雅。 但她依旧坚持着她的公平,不管其他人讲不讲公平。 姬嘉树看向嬴抱月,“真的不用……” “嗯,没事的,”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 “况且我是要通宵的,之前不去叨扰,也是担心会影响到你的休息。” “让我自己来吧。”她如此说道。 随后她盘腿坐到了棋盘边,同时抓起了黑白两色的棋子。 既然她如此说,姬嘉树闻言点了点头,最终离开了清安院。 至于她所说的通宵,当时姬嘉树并没有多想。 但后来他得知。 那个少女真的就这样,在棋盘前坐了两天两夜。 …… …… 时间进入医毒战结束后的第三天。 两天就这么过去了,丹阳城内原本闲适的气氛也终于再次紧张了起来。 只因明天,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二轮兵棋战就要开始了。 所有修行者都蓄势待发,姬嘉树也有些好奇嬴抱月准备的如何了。他来到清安院准备看看情况,却没想到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出门了?”姬嘉树意外地问道。 姬清远的神情也有些意外,他看向院内那张前两天才刻好,却因为有人无数次触摸,交叉点都已经变得模糊的棋盘。 那个少女以惊人的精力和耐力在这张棋盘边坐了两天,就短短地站起来过几次。站起次数最多的就是帮再次前来拜访的贺兰承扎针。 而就在今日上午,贺兰承来的时候,不光带了一张脸,还带了一封信。 “信?”姬嘉树疑惑道,“北魏人写的信?” “没错,”姬清远点头,看着眸光瞬间戒备的姬嘉树她笑了笑,“不是你想的的那些人,只是个普通的女子。” 女子? 姬嘉树闻言更愣了,没有头绪,“那封信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她现在会不在?” “那封信其实是一封邀请函,”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神情微妙道,“信的主人说今日是她生辰,邀请公主殿下出门一聚。” 今日生辰? 姬嘉树第一反应这是什么陷阱,但感觉又不太对。 “所以邀请人到底是谁?”她皱眉看着自己的兄长。 “说了你大概也不认识,”姬清远神情有些微妙,说出了发请柬之人的名字。 姬嘉树闻言一愣。 今日邀请嬴抱月出门的的确是个普通人。 那个名字在他耳边回荡,那个人是…… 北魏继子孟施的妹妹,孟歌。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兄弟 北魏继子他妹妹过生辰……” 姬嘉树站在清安院院门外,疑惑地蹙起眉头,“为什么来找她?” 他的确听说孟施有个妹妹,但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妹妹和前秦公主有什么交集。 他对孟施的身份并没有丝毫的歧视。但以事实而言,平民出身的孟施的妹妹,一般情况下是不太可能见过深宫中的公主的。 姬嘉树神情平静,但心中难免疑惑。 毕竟不是一个贵女圈子里,就算在一些公开的场合中碰巧遇见,也不可能有什么深交。 而如果不是一般的交情,他实在很难想象能在兵棋战前一天能把那个女子邀请出去。 “什么时候走的?”姬嘉树看着姬清远问道,“她身体还撑得住吗?” 她已经在棋盘前坐了两天两夜,他之前在院门外远远看过她,她的神情十分专注,他便没有前来打扰。 “半个时辰前,样子看上去还行,”姬清远回答道,看着面前素来冷静的弟弟难得担忧的神情,眸光有些复杂。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微微垂下目光静静道,“你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睡得着,出去转转也能放松一些。” 姬嘉树闻言一怔,旋即明白了姬清远的意思。毕竟他也有类似的经历。 在一直思考棋局的情况下,因为精神高度紧张,人反而会不能入睡。 当年他参加初阶大典之时,在兵棋战开始之前,也一直难以入睡,直到比赛完全结束将脑袋清空才好好睡了一觉。 不过他当时面对所有对手几乎都实现了速战速决,修行者的精神也比一般人强韧,最后倒也没什么大碍。 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的反应,就知道他想明白了。 那个女子也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接下了那个邀约。 “知道了也就别担心了,”他看着姬嘉树淡淡道,“她有说一个时辰后就会回来。” 顶着姬清远的目光,姬嘉树不知为何耳根有些发烫,他闻言本能地开口道,“我并没有担心。” “只是一时有些奇怪而已,”他解释道,“毕竟……” 毕竟她来南楚这么久,除了清安院中的姬安歌和归离,他还没见过她和其他同龄女子相处过,也很难想象那样一幅画面。 姬嘉树心道。 从与她初识开始,他见到的就是那个少女向着自己的目标一往无前从不停歇的身影,还从未见过她私底下和其他小姑娘玩乐的模样。 一时间唤起了他的好奇心。 “那位过生辰的孟姑娘……有说邀请她去做什么吗?”姬嘉树看着姬清远问道。 “人家姑娘们去游玩,你问这么多是要做什么?”姬清远皱眉看着自己平素对修行以外都不感兴趣的幼弟,神情有些微妙,“你难道也想去?” 姬嘉树连忙摇头,笑了笑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能把她邀出去,大哥你别开玩笑。” 他去是要做什么。 “也是,”姬清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走的时候说要和那位孟姑娘去逛街,至于去哪没说,不过……” “逛街?”姬嘉树听不懂这个词,但不难猜出应该是指去街边游玩,他看向姬清远问道,“不过什么?” 姬清远深深看来姬嘉树一眼,“不过今日既然是那位孟姑娘的生辰,这也意味着今天同时也是孟施那小子的生辰吧。” 孟施…… 姬嘉树闻言一怔。 北魏继子有个双胞胎妹妹,这在丹阳城中并不是秘密。双胞胎的生辰自然是在同一天,孟歌的生辰自然也是孟施的生辰。 这么一说,孟歌今日邀请嬴抱月出去,到底是给谁过生日可就有待商榷了。 而比起这位没怎么听说过的妹妹,北魏继子孟施和前秦公主嬴抱月的交集可就多了。 毕竟前秦公主嬴抱月唯一没有拿到榜首的众人战第一轮的夜里,曾经出现过有关这两人之间的非同一般的传闻。 前秦公主曾扑倒过北魏继子。 因为孟施的名气比之战国六公子比较有限,这事在丹阳城内虽然比不上北魏圣女那个那么有名,但一时间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陈子楚就曾经跑过来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据说那一幕还是他亲眼撞见,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不过姬嘉树以并不清楚也没资格过问的理由将这小子赶了回去。 姬嘉树神情坦荡。 当然,正如她没有问过他有关北魏圣女的传闻那般,他自然也不会去问她和北魏继子之间的传言。 “大哥,你提这些是要做什么?”姬嘉树无奈道。 “想必孟施今日也在,”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笑了笑,“她身边的场面应该挺热闹。” 姬嘉树眉头跳了跳,无言地看着面前的兄长,“大哥,你知道什么叫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说话人如果完全不在意,也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更别提特意点出来了吧。 姬清远眉头也跳了跳,一时间两兄弟相顾无言。 (后为防盗) “人家姑娘们去游玩,你问这么多是要做什么?”姬清远皱眉看着自己平素对修行以外都不感兴趣的幼弟,神情有些微妙,“你难道也想去?” 姬嘉树连忙摇头,笑了笑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能把她邀出去,大哥你别开玩笑。” 他去是要做什么。 “也是,”姬清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走的时候说要和那位孟姑娘去逛街,至于去哪没说,不过……” “逛街?”姬嘉树听不懂这个词,但不难猜出应该是指去街边游玩,他看向姬清远问道,“不过什么?” 姬清远深深看来姬嘉树一眼,“不过今日既然是那位孟姑娘的生辰,这也意味着今天同时也是孟施那小子的生辰吧。” 孟施…… 姬嘉树闻言一怔。 北魏继子有个双胞胎妹妹,这在丹阳城中并不是秘密。双胞胎的生辰自然是在同一天,孟歌的生辰自然也是孟施的生辰。 这么一说,孟歌今日邀请嬴抱月出去,到底是给谁过生日可就有待商榷了。 而比起这位没怎么听说过的妹妹,北魏继子孟施和前秦公主嬴抱月的交集可就多了。 毕竟前秦公主嬴抱月唯一没有拿到榜首的众人战第一轮的夜里,曾经出现过有关这两人之间的非同一般的传闻。 前秦公主曾扑倒过北魏继子。 因为孟施的名气比之战国六公子比较有限,这事在丹阳城内虽然比不上北魏圣女那个那么有名,但一时间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陈子楚就曾经跑过来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据说那一幕还是他亲眼撞见,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不过姬嘉树以并不清楚也没资格过问的理由将这小子赶了回去。 姬嘉树神情坦荡。 当然,正如她没有问过他有关北魏圣女的传闻那般,他自然也不会去问她和北魏继子之间的传言。 “大哥,你提这些是要做什么?”姬嘉树无奈道。 第三百八十章 姐妹 南楚叶氏当年大概打死也没有想到,他们一族挖空心思与姬家联姻培养出的联姻之子,会因为太过优秀反而不好控制。 一般五岁的孩尚且难以完整地一大段话,姬嘉树就已经可以清晰地表述出他自己的想法。 那个还没有桌子腿高却在自己母亲面前站得笔直的饶身影在姬清远眼前浮现。 “儿子只想眼见为凭,我从没见过大哥抢我东西,母亲的话恕儿子不能相信。况且儿子相信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不会被抢走的。” “会被夺走,要么不属于我,要么证明我没有本事,这和大哥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因为太过早慧的孩不那么容易被洗脑么?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 当年虽然他还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作戏给他看,但看到五岁的姬嘉树能出这样的话,依旧十分惊讶。 连当时站在对面还在不断给姬嘉树灌输他和姬安歌将来会把他从国师府里挤出去这些言论的叶氏,一时间都瞪大了眼睛不出话来。 实话十年前姬清远还真的担心叶氏养出一个专和他与姬安歌作对的儿子,让他们在府内处境愈发不易。 事实上叶氏也的确努力了,结果却与她的愿望大相径庭。 那个少年像是棵长正聊苗,怎么掰也掰不歪。 姬清远从刚开始怀疑一切都是叶氏母子在作戏,再到姬嘉树展露头角失去作戏的必要,再到对他的态度麻木不再拒绝。 经过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然后姬清远终于发现。他以为他遇上了伪人,却没想到遇上了一个真君子。 姬嘉树并非一味忍让,自己对他态度不佳也很清楚,他无论发生什么只是坚持着一个不卑不亢的态度,不管以前还是现在。 姬清远注视着面前眉眼清亮的少年,如果这样他还针对这个少年,那就是他的心胸狭窄了,要是被母亲和姐姐知道也会责怪于他。 自此之后,他们便如同普通的兄弟一般相待。 本来他们在这府中,清安院偏于一隅,清静安宁,他与姬嘉树一明一暗,也起不了什么冲突。 但如今一个女子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平衡。 姬清远凝视着眼前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的少年,神情微深。 姬嘉树的成长之路堪称一帆风顺之骄子,但他和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不同,对世事观察有他独有的细致,这一点和嬴抱月其实有些类似。 他什么都知道,有时候不出来只是出于这个少年本身对其他饶尊重。 他而一旦要做什么事,那一定是思虑成熟,对其他人伤害最的。 以前这个性格没什么,毕竟和明白人话要省心许多。但现在姬清远反而觉得有些麻烦,毕竟凡事看得太清楚也不好。 “刚刚是我冒犯了,不过大哥,”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看着姬清远沉吟道,“之前父亲也问过,你有心仪的女子么?” 姬清远闻言袖中手指微动,面上神情不显淡淡开口,“为什么你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姬嘉树一怔,“这是……” “我之前就有过,我不在意你在我之前成婚,”姬清远淡淡道,“那是你自己给你自己定的规矩,和我无关。” “况且你也该发现,何时成婚这事不是你能决定的了,”姬清远目光冰冷,“除非你有胆量和能力与父亲叫板。” 姬嘉树肩膀微震。 南楚春华君可以反抗南楚叶氏,却至今尚未直接反抗过他们的父亲,南楚国师姬墨。 毕竟无论是作为人子还是修行者,他们都没这个力量。 之前的赐婚,姬嘉树就被直接禁足,直到初阶大典开始才有出门的自由。 “你的心境如果有什么改变,我建议你还是趁父亲还没出关前早做决定,”就在这时姬清远忽然凝视着姬嘉树道。 “决定……”姬嘉树浑身一震。 “你的这个婚约到底要如何,父亲出关后想必会有计较,”姬清远淡淡道,“而你准备要如何?你心中已有答案了么?” 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他忽然握住腰边剑柄,抬头仰视着比他要高的兄长。 “大哥,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那个问题呢。” 那个关于意中饶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他时候也问过一次,姬清远也半开玩笑地回答过一次。 “我七岁的时候,我还记得你和我过你樱”姬嘉树淡淡道,“怎么现在反而没有了么?” 这子的记忆力怎么就这么好,八年前的玩笑都能记得?姬清远瞪着面前的少年,但下一刻他的嘴角忽然浮起一丝怀念的微笑。 “你记得没错,我的确樱”他淡淡道,“过去有,现在也樱” “那是……”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心中的那个不敢提出的猜想渐渐浮出水面,然而就在这时门槛后已及弱冠的男人静静开口。 “而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同一个人。” 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都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姬嘉树心中的猜想哗啦一声被打碎,只剩下一片愕然。 八年的时间不算短,以姬清远的年纪,作为男子尚未成婚已经非常晚了。 山海大陆上无论男女十三岁就可以开始议亲,十五岁女子及笄便可以成婚,而男子二十岁及冠一般都已经儿女双全。 姬清远当年不可能喜欢十岁以下的孩子,他所的八年前的人,算算年纪没出意外也应该早就嫁做人妇了。 这到底…… 而就在这时,一只大掌忽然一巴掌摁下了姬嘉树的脑袋。 “我的事还不需要你一个情窦都没开的子操心,”姬清远看着姬嘉树淡淡道,“问这些有什么用,你当年不明白的事,现在不还是不明白么。” 当年姬嘉树被陈子楚等人嘲笑清心寡欲地像是要出家一般时,曾半开玩笑地问过他这些事,如今再次提到,也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 “大哥你当年没回答我的问题,如今不也没回答么?”姬嘉树从他的手掌下探出头来,“何为动心?” “你会问出这个问题,就证明你还不明白,”姬清远淡淡道,“等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 “是么,”姬嘉树闻言一怔握住了腰边剑柄,姬清远看着这一幕目光微深。 年仅十五岁,这个心无旁骛的少年已是登峰造极的雷法剑剑主。 姬嘉树的剑如同他的心,他一心问道,春雷未响,一切尚在蛰伏。 又有谁,能让他拔剑出鞘? “你别纠结这些问题了,还是准备明日的兵棋战去吧,”姬清远摇着头推了一把这个不开窍的弟弟,“她回来了,我会让人去你院子里告诉你一声。” 省的这人老往这跑,叶家的下人脸色一比一难看。 “嗯,麻烦了,”姬嘉树点头,这时才想起他最初的问题,“只是没想到她还真会被人邀请出去。” “也许是我大惊怪了吧。”他笑了笑道。 …… …… 事实证明并不是某南楚春华君大惊怪。 此时南楚丹阳城街边,一个带着帷帽的少女怔怔看着站在首饰铺子前面的女子,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瘦的少年,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更是瞪大了眼睛。 “殿下,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孟歌此时顾不上身边“兄长”的情绪,猛地冲到了站在首饰铺外的嬴抱月的身边。 第三百八十一章 少女们 在归辰的陪伴下站在首饰铺门前的嬴抱月闻声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像一只小鸟向她飞来的少女露出一个笑容。 孟歌直冲到她面前才停下脚步,帷帽下羸弱苍白的面孔露出一丝红润。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但冲到近前看到面前女子眼下的黑眼圈之时,她眸光一怔,又流露出些许不安。 “殿……” 不等她开口,嬴抱月抬头向她一笑,轻声开口。 “孟小姐,生辰快乐。” 说完她看向紧皱双眉跟在妹妹身后另一位女扮男装的少女微微一笑,“你也是。” 化名孟施真名其实是孟诗的女子一愣。 孟诗顿住脚步,神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嬴抱月这句话其实是一语双关。 虽然在外她是北魏继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郎,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她其实是男扮女装。 不光是男扮女装,她还用药物改变了声音和身形,彻底掩盖了她的女性特征。所以即便混在男人堆中这么久,她的秘密还从未暴露过。 除了在那位前秦公主面前。 孟诗神情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站在首饰铺前的嬴抱月。 正如她所说,她和孟歌两人都是孟小姐。 在初阶大典第一轮众人战中,孟诗意外被嬴抱月撞见真身,从此在这人处留下了个把柄。 孟诗之前还担心过嬴抱月把这件事泄露给其他人,或以此要挟自己为她做什么,但直到现在却没有任何麻烦找上她。 明明撞破了这么大的秘密,那个女子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孟诗凝视着首饰铺前平静地和孟歌交谈的嬴抱月皱起眉头。 孟歌是她的双胞胎妹妹,自幼身体羸弱,为了不让她担心,自己是个女子的秘密已经暴露给了前秦公主这件事,孟诗之前并没告诉过孟歌。 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人认识。 “怎么回事?”孟诗走到首饰铺前,皱眉看向身边的妹妹,“为什么她……前秦公主会在这里?” “啊,大哥,”孟歌浑身一震,看向孟诗眯眼笑起来。 “我之前忘记和你说了,只有我们两人出来未免太寂寞了,我出发前就试着邀请了两位朋友。” 朋友?孟诗瞪大眼睛,视线在孟歌和嬴抱月之间逡巡,她们俩是朋友?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说是朋友,果然是我这边太厚脸皮了吧……”而这时孟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喏道,嬴抱月闻言摇了摇头。 “孟小姐不嫌弃,我们自然已经是朋友了。”她笑了笑道。 说完她抬头看向因妹妹的发言太过意外已僵成一座雕像的孟诗,“孟小……孟公子,我们之间应该也算是朋友了吧。” 嬴抱月微笑。 毕竟她们之间的接触可更多。 孟诗闻言不受控制地想起初阶大典第一轮的那个夜晚,身体顿时更加僵硬。 孟歌听到这句话却眼前一亮,惊喜地看向自己的“兄长”道,“大哥,你果然和公主殿下相熟么?” 不,孟诗想说我们不熟。 “都是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认识,”孟歌显然没意识到兄长情绪的低落,开心地继续开口道。 “我今日发帖子的时候没想到公主殿下真的会来,”她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充满歉意地看向嬴抱月眼下的青黑,“小女是不是打扰殿下准备明日的棋战了?” 嬴抱月摇了摇头,“我正好也想放松一下,话说你刚刚说你邀请了两位朋友,那就是还有一位姑娘喽?” 孟歌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但那位也身份尊贵,我之前只是一时冲动想尝试一下,再加贺兰公子说会帮我送信才下了那样的帖子,也不知道那位会不会来……” “贺兰承?”孟诗闻言眉头一皱,“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那人说话了么?” 孟歌缩了缩,“但贺兰公子帮过我不少忙……” 之前在北魏圣女身边被刁难的时候,贺兰承曾多次为她解围。这次也是她无意中提起自己今日生辰要和兄长出门之时,贺兰承忽然问她想不想和同龄的女子一起出去玩。 她初来乍到,除了北魏人,在丹阳城内根本不认识什么同龄女子。 “你仔细想想,一面之缘也行,你还有什么认识的女子么?”贺兰承如此问道。 哪怕是一面之缘,孟诗知道的也只有两个人,她就顺势说出了那两个人名。 “虽然认识,但这两位肯定不会与我这样的人一起……”她自嘲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贺兰承闻言一怔,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另外那位贵女我不清楚,但有一个人,如果你诚心诚意地邀请,她一定会回应。”那个男子看向她郑重道。 “没想到真的如贺兰公子虽说,殿下你真的来了。”孟歌嘴角露出一丝恬静的笑意,静静向嬴抱月屈膝一礼。 “之前冒昧邀请,民女诚惶……” “不用这样,”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温热的手已经扶住了她,就像当初在街边她们初见时一般。 “今日你和孟公子是寿星,你们最大,”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虽然出来了,不过只能出来一个时辰,还请莫怪。” “怎么会,”孟歌摇头道,“那我们……” “抱歉,我迟到了。” 而就这时,一个女声在她们身边响起,下一刻那声音有些意外,“怎么,前秦公主殿下也在么?” 嬴抱月闻声侧目看去,一个脸上还挂着汗珠的少女气喘吁吁站在她们身边。 “李二小姐,”孟歌惊喜地睁大眼睛,“你居然也来了。” 来人正是南楚初阶大典主考李梦阳的嫡次女,李家二小姐李堇娘。 李堇娘的目光从嬴抱月身边掠过,落到一边浑身不自在的孟施身上。她像是没料到会有公子在,第一反应抬起手似是想要遮脸,但遮到一半又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放了下来。 “二小姐,这是我兄长,抱歉,我没想到……”孟歌手足无措道。 “没事,我也用不着在乎这些,”李堇娘摇头,“反正我以后要嫁给谁早都会被定好。” 哪怕她真做了什么有损名节的事她还是要嫁,她只要活着就行了。 反正将来她要嫁的人娶她,也不是为了她这个人。 那她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嬴抱月看着面前神情满不在乎的少女眸光顿了顿,随后笑了笑道,“李二小姐,难道是偷跑出来的?” “是又如何?”李堇娘微笑看她,“公主殿下婚约在身,难道不是?” 嬴抱月摇头,“我如果去了哪里,只是因为我想去。” 李堇娘一怔,不等她回答嬴抱月看向孟歌问道,“孟小姐,既然人到齐了,我们走吧。你想去哪?” “我想……”孟歌闻言一怔看向身后的首饰铺正想开口,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挡到了她的面前。 孟歌看着面前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第三百八十二章 遇见 (内含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虽然嬴抱月几乎没有和同龄女子一起出来逛街的经历,但既然孟歌将邀约的地点选在首饰铺前,想来肯定是想去看看首饰。 女孩子之间,做这些事大概很普通吧。 然而就在孟歌看向身后的首饰铺之时,原本站在她身后的孟诗却忽然闪到了她身前。 孟诗作为孟施的时候在男子中身高算是矮小的,但在女子中实为高挑。虽然名义上是龙凤胎,但孟诗和孟歌两人实为姐妹且面容相似,不难看出两人应该是同卵双胞胎。 同卵双胞胎理论上身高应该是相同的,但如此这般面对面相对,却能看出孟诗比孟歌整整高出一个头。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孟诗从袖中露出的满是伤痕和老茧的手,这双手也比孟歌要大。 遗传相同的情况下常运动的人会比较高,显然是后天的修行加速了孟施身体的成长。这么一看两人还真像是兄妹,而这时孟诗站到了孟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这里……”孟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大的建筑,淡淡开口,“我们没有钱买。” 嬴抱月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孟歌选的首饰铺是丹阳城内最大的一间,高大气派琳琅满目,就算嬴抱月从未买过首饰也知道里面的消费恐怕不低。 人来人往的都是一些眼高于顶的世家高仆和目不旁视的小家碧玉,也托这个福,他们在这也没引起什么骚动。 只是此时孟诗话一出,周围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孟歌当初选这个地方恐怕也是为了好找,此时听到孟诗的话瞬间红了耳朵。 “我……我知道,”她声如蚊蝇,“我不买……大哥,我就是进去看看……” 嬴抱月想也是如此,之前在铁匠铺前第一次遇见孟歌的时候,孟歌就很坦荡地表达出了自己的穷困。她不像是个败家的模样,只不过集合的地点都选择在这儿了,估计是抹不开面子想进去转两圈。 (后为防盗) 明明撞破了这么大的秘密,那个女子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孟诗凝视着首饰铺前平静地和孟歌交谈的嬴抱月皱起眉头。 孟歌是她的双胞胎妹妹,自幼身体羸弱,为了不让她担心,自己是个女子的秘密已经暴露给了前秦公主这件事,孟诗之前并没告诉过孟歌。 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人认识。 “怎么回事?”孟诗走到首饰铺前,皱眉看向身边的妹妹,“为什么她……前秦公主会在这里?” “啊,大哥,”孟歌浑身一震,看向孟诗眯眼笑起来。 “我之前忘记和你说了,只有我们两人出来未免太寂寞了,我出发前就试着邀请了两位朋友。” 朋友?孟诗瞪大眼睛,视线在孟歌和嬴抱月之间逡巡,她们俩是朋友?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说是朋友,果然是我这边太厚脸皮了吧……”而这时孟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喏道,嬴抱月闻言摇了摇头。 “孟小姐不嫌弃,我们自然已经是朋友了。”她笑了笑道。 说完她抬头看向因妹妹的发言太过意外已僵成一座雕像的孟诗,“孟小……孟公子,我们之间应该也算是朋友了吧。” 嬴抱月微笑。 毕竟她们之间的接触可更多。 孟诗闻言不受控制地想起初阶大典第一轮的那个夜晚,身体顿时更加僵硬。 孟歌听到这句话却眼前一亮,惊喜地看向自己的“兄长”道,“大哥,你果然和公主殿下相熟么?” 不,孟诗想说我们不熟。 “都是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认识,”孟歌显然没意识到兄长情绪的低落,开心地继续开口道。 “我今日发帖子的时候没想到公主殿下真的会来,”她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充满歉意地看向嬴抱月眼下的青黑,“小女是不是打扰殿下准备明日的棋战了?” 嬴抱月摇了摇头,“我正好也想放松一下,话说你刚刚说你邀请了两位朋友,那就是还有一位姑娘喽?” 孟歌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但那位也身份尊贵,我之前只是一时冲动想尝试一下,再加贺兰公子说会帮我送信才下了那样的帖子,也不知道那位会不会来……” “贺兰承?”孟诗闻言眉头一皱,“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那人说话了么?” 孟歌缩了缩,“但贺兰公子帮过我不少忙……” 之前在北魏圣女身边被刁难的时候,贺兰承曾多次为她解围。这次也是她无意中提起自己今日生辰要和兄长出门之时,贺兰承忽然问她想不想和同龄的女子一起出去玩。 她初来乍到,除了北魏人,在丹阳城内根本不认识什么同龄女子。明明撞破了这么大的秘密,那个女子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孟诗凝视着首饰铺前平静地和孟歌交谈的嬴抱月皱起眉头。 孟歌是她的双胞胎妹妹,自幼身体羸弱,为了不让她担心,自己是个女子的秘密已经暴露给了前秦公主这件事,孟诗之前并没告诉过孟歌。 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人认识。 “怎么回事?”孟诗走到首饰铺前,皱眉看向身边的妹妹,“为什么她……前秦公主会在这里?” “啊,大哥,”孟歌浑身一震,看向孟诗眯眼笑起来。 “我之前忘记和你说了,只有我们两人出来未免太寂寞了,我出发前就试着邀请了两位朋友。” “你仔细想想,一面之缘也行,你还有什么认识的女子么?”贺兰承如此问道。 哪怕是一面之缘,孟诗知道的也只有两个人,她就顺势说出了那两个人名。 “虽然认识,但这两位肯定不会与我这样的人一起……”她自嘲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贺兰承闻言一怔,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另外那位贵女我不清楚,但有一个人,如果你诚心诚意地邀请,她一定会回应。”那个男子看向她郑重道。 “没想到真的如贺兰公子虽说,殿下你真的来了。”孟歌嘴角露出一丝恬静的笑意,静静向嬴抱月屈膝一礼。 “之前冒昧邀请,民女诚惶……” “不用这样,”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温热的手已经扶住了她,就像当初在街边她们初见时一般。 “今日你和孟公子是寿星,你们最大,”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虽然出来了,不过只能出来一个时辰,还请莫怪。” “怎么会,”孟歌摇头道,“那我们……” “抱歉,我迟到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昭华 站在卖簪子的摊子前,孟诗怔然注视着远处人群中的两个年轻男人,从城门处走到这个摊子还有一定的距离,那淹没在人群中被注视的两人一时间还没察觉到她的视线。 作为南方第一大城,南楚丹阳城每日都有很多人进城。南方的人口要多于北方的人口,周围的空气也充满暑气,在排了许久终于进城后,北寒阁弟子王竹升一时间只觉头昏脑涨。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们,毕竟他有别的事要忙。 “师兄,你等等我!” 人群中,王竹升忙不迭对走在前面的人喊道。 他身前两步开外眼上缚着白绫的男人正健步如飞,手上没有握着盲杖他脸上不见丝毫恐惧,反倒是他周围的人看到纷纷慌乱地避开他,一脸犹疑地看着畅若无阻走过去的男人。 “对不住……对不住……让让……借过……”王竹升跟在后面一路道歉,抹了一把流到眼中的汗水,看向那个永远走在他前方的男人。 为什么这个人明明看不见却还能走的这么快?有时候看着拓跋寻他真觉得他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就是个摆设。 破镜丹的药效在进城之前已经失效了,王竹升只得拼命迈动双腿向前面那个像是永远不会停止的男人追去。 毕竟时间紧迫,拓跋寻是不会特意停下脚步等他的。 虽然没时间等他,却有时间说笑。 “阿升,加把劲!”拓跋寻头也不回地笑道,“看还能不能走快点。” “师兄,我们这不都赶在兵棋战开始前到了么?走那么快是要做什么?” 王竹升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跑,“难得……来一趟……丹阳,就不能好好逛逛么……” “你一边东张西望地走路,当然走不快,”拓跋寻不需要看他也看不到,却依旧知道身后的王竹升在做些什么。 “你到底在看些什么?找什么呢?” 前面传来拓跋寻的问题,王竹升的目光一边从身边路人脸上掠过一边答道,“我在想既然光华君不在北魏,会不会在这里。” 毕竟如今山海大陆上最大的盛事就是初阶大典,虽然耶律华和拓跋寻一样都已经参加过一届了,但不排除会随着人流前来看看热闹。 “他就算在南楚,你在大街上又能找到什么?”拓跋寻无语失笑道。 “不是说光华君那张脸,只要走在大街上就一定能被人发现么?”王竹升憨憨笑起来,“所以我就想碰碰运气。” 北魏光华君耶律华相貌出众,这一点全大陆皆知。 至于那个少年到底好看到什么程度么……王竹升曾听说过一个说法,那就是耶律华如果不加掩饰走在大街上,就算有人不认识他看到他的脸就能立即知道他是谁。 “哪有那么夸张,”走在前面的拓跋寻闻言笑起来,“真要这么说,能做到这一点的该是昭华才对。” “昭华?”王竹升闻言一愣。 这说的是那个神秘莫测的东吴昭华君? “你不知道么?”拓跋寻声音有些意外旋即释然,“也对,你没见过昭华。” “见过的话,你就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拓跋寻感叹道,“毕竟昭华生得比光华更好看。” “比光华君更好看的男人?”王竹升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耶律华已是他见过容貌最为出众的少年,比他还要好看的人实在令人难以相想象。 “昭华上次来北寒阁的时候还是在两年前,你那时还没入阁,没见过也正常,”拓跋寻一边走一边道,“不过,就算你在也不一定能见到他的脸。” 那个男人素来神秘,不过他那张脸的确也不能常露出来。 “如果有朝一日你见到一个比光华还好看的男人,那一定就是昭华,”拓跋寻笑了笑道,“毕竟所有见过他们两人的人都如此觉得。” 他眼睛看不见,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两少年到底长什么模样。但他能感觉到看到这两人之时其他人身上的气息,而所有人见到那位昭华君真容之时气息都为之一变,比见到耶律华时还要热烈。 如果说北魏光华君的美还能用言语形容,东吴昭华君的美也许无法用言语形容。 反正见过他真容的人只会说一句好看得不得了,随后便词穷了。 东吴昭华君好看到只要他一露脸所有不曾见过他的人都能猜出他的身份。 就是这么可怕。 “如果他不是东吴人,之前还有人猜他是不是慕容音的儿子呢,”拓跋寻托着下巴道。 “慕容音?”王竹升闻言一愣,“那位北国第一美人慕容音?” “没错,果然前秦人也听说过她的名声?”拓跋寻笑了笑道,“如果那位公主还活着,年纪倒是能对上。” 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慕容是后辽的国姓,与北魏相比后辽的国力并不强盛,也很少出现强大的修行者,但就在二十年前,一位公主的出现却让后辽在山海大陆上出名起来。 那就是当时的后辽公主,现在名义上的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之所以说是名义上,就在于这位公主现在已经不在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 慕容音还在世的时候,后辽国力在大秦帝国的几个诸侯国中排最下,且没有等阶二的神子,也就没有国师,其地位可想而知。 但后辽虽然修行者不行,却出了位美貌的公主,当时的后辽王之女慕容音十五岁便美名远扬,这份美貌甚至惊动了永夜长城外的西戎人。 西戎曾以十五座城池向大秦提出想娶这位公主,一时间引起山海大陆和后辽国内群情激奋,关于要不要公主和亲的争议甚嚣尘上。主战与主和分为两派,每日争吵不休。 后辽王爱女,一时间举棋不定,但他毕竟只是个诸侯王,决定权拿捏在大秦皇帝嬴帝手中。 能献出一个女子就能解决的事,为何要死伤上万将士。在庞大的压力下后辽王南下面圣,等待嬴帝裁决,决定那个女子的命运。 但最后这件事的结果没有任何人想到。 就在后辽王前往贵阳商量和西戎和亲一事之时,趁后辽王不在,当时十七岁的慕容音居然偷偷逃出了王宫。 谁都不知道那女子孤身一人是如何绕出守卫森严的王宫的,但未嫁公主出逃此事非同小可,更何况还是在议亲期间。后辽立刻派重兵追捕,据说慕容音那时是一人出逃,没有任何人帮她,被抓到也只是时间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原本只有美貌出名的公主做了第二件震惊全大陆人的事。 在重兵追捕下,后辽公主慕容音跑入了西岭雪山,最终消失在了雪山深处。 第三百八十四章 邂逅 (内含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山海大陆三大无人之境之一,海拔最高最为酷寒的山峰,西岭雪山。 拓跋寻想到这个地方后背都泛起一阵寒意。 后辽虽然多冰原雪山,但西岭雪山在这些雪山中却依旧与众不同。这是一座真正的死亡之山,自古以来不知冻死了多少不自量力的修行者。 太祖皇帝嬴帝所创设的修行体系中最为神秘在特定条件下才召开的所有大典的顶点,高阶大典,正是在后辽西岭雪山进行。 而之所以高阶大典才在西岭雪山进行,就是因为一般等阶的修行者根本上不了西岭雪山。 (后为防盗) 不管什么时候听,后辽公主慕容音的故事都让人唏嘘不已。 然而出乎王竹升的意料,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拓跋寻忽然在大街中央停下了脚步。 “师兄?”王竹升一时不察撞上了他的后背,愕然看向没有丝毫征兆突然停下的男人。 这是怎么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都瞬间即逝,他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这么多就算有人躲在街边也发现不了。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拓跋寻静静而立。 “真是巧,”而就在这时,一声笑从男人喉咙里泻出,他缓缓转向一个方向,含笑着开口,“居然还没到北寒阁就遇上了你。” 王竹升一怔,顺着拓跋寻所面对的方向望去,只看见到无数路边摊,中间人来人往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他疑惑地皱起眉头正准备回头去问拓跋寻,这时碰巧中间的人走完了。 王竹升这才看见这是个卖簪子的摊子,一个瘦小少年和几个女子的身影站在摊边。 南楚民风开放,少年少女出门游玩乃是常事,王竹升本没多在意,但就在看清那个瘦小少年的面容之时,他缓缓睁大了眼睛。 “孟……”他愕然开口,看着那双熟悉 (后为防盗) “阿升,加把劲!”拓跋寻头也不回地笑道,“看还能不能走快点。” “师兄,我们这不都赶在兵棋战开始前到了么?走那么快是要做什么?” 王竹升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跑,“难得……来一趟……丹阳,就不能好好逛逛么……” “你一边东张西望地走路,当然走不快,”拓跋寻不需要看他也看不到,却依旧知道身后的王竹升在做些什么。 “你到底在看些什么?找什么呢?” 前面传来拓跋寻的问题,王竹升的目光一边从身边路人脸上掠过一边答道,“我在想既然光华君不在北魏,会不会在这里。” 毕竟如今山海大陆上最大的盛事就是初阶大典,虽然耶律华和拓跋寻一样都已经参加过一届了,但不排除会随着人流前来看看热闹。 “他就算在南楚,你在大街上又能找到什么?”拓跋寻无语失笑道。 “不是说光华君那张脸,只要走在大街上就一定能被人发现么?”王竹升憨憨笑起来,“所以我就想碰碰运气。” 北魏光华君耶律华相貌出众,这一点全大陆皆知。 至于那个少年到底好看到什么程度么……王竹升曾听说过一个说法,那就是耶律华如果不加掩饰走在大街上,就算有人不认识他看到他的脸就能立即知道他是谁。 “哪有那么夸张,”走在前面的拓跋寻闻言笑起来,“真要这么说,能做到这一点的该是昭华才对。” “昭华?”王竹升闻言一愣。 这说的是那个神秘莫测的东吴昭华君? “你不知道么?”拓跋寻声音有些意外旋即释然,“也对,你没见过昭华。” “见过的话,你就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拓跋寻感叹道,“毕竟昭华生得比光华更好看。” “比光华君更好看的男人?”王竹升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耶律华已是他见过容貌最为出众的少年,比他还要好看的人实在令人难以相想象。“阿升,加把劲!”拓跋寻头也不回地笑道,“看还能不能走快点。” “师兄,我们这不都赶在兵棋战开始前到了么?走那么快是要做什么?” 王竹升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跑,“难得……来一趟……丹阳,就不能好好逛逛么……” “你一边东张西望地走路,当然走不快,”拓跋寻不需要看他也看不到,却依旧知道身后的王竹升在做些什么。 “你到底在看些什么?找什么呢?” 前面传来拓跋寻的问题,王竹升的目光一边从身边路人脸上掠过一边答道,“我在想既然光华君不在北魏,会不会在这里。” 毕竟如今山海大陆上最大的盛事就是初阶大典,虽然耶律华和拓跋寻一样都已经参加过一届了,但不排除会随着人流前来看看热闹。 “他就算在南楚,你在大街上又能找到什么?”拓跋寻无语失笑道。 “不是说光华君那张脸,只要走在大街上就一定能被人发现么?”王竹升憨憨笑起来,“所以我就想碰碰运气。” 北魏光华君耶律华相貌出众,这一点全大陆皆知。 至于那个少年到底好看到什么程度么……王竹升曾听说过一个说法,那就是耶律华如果不加掩饰走在大街上,就算有人不认识他看到他的脸就能立即知道他是谁。 “哪有那么夸张,”走在前面的拓跋寻闻言笑起来,“真要这么说,能做到这一点的该是昭华才对。” “昭华?”王竹升闻言一愣。 这说的是那个神秘莫测的东吴昭华君? “你不知道么?”拓跋寻声音有些意外旋即释然,“也对,你没见过昭华。” “昭华上次来北寒阁的时候还是在两年前,你那时还没入阁,没见过也正常,”拓跋寻一边走一边道,“不过,就算你在也不一定能见到他的脸。” 那个男人素来神秘,不过他那张脸的确也不能常露出来。 “如果有朝一日你见到一个比光华还好看的男人,那一定就是昭华,”拓跋寻笑了笑道,“毕竟所有见过他们两人的人都如此觉得。”就是这么可怕。 “如果他不是东吴人,之前还有人猜他是不是慕容音的儿子呢,”拓跋寻托着下巴道。 “慕容音?”王竹升闻言一愣,“那位北国第一美人慕容音?” “没错,果然前秦人也听说过她的名声?”拓跋寻笑了笑道,“如果那位公主还活着,年纪倒是能对上。” 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他眼睛看不见,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两少年到底长什么模样。但他能感觉到看到这两人之时其他人身上的气息,而所有人见到那位昭华君真容之时气息都为之一变,比见到耶律华时还要热烈。 如果说北魏光华君的美还能用言语形容,东吴昭华君的美也许无法用言语形容。 反正见过他真容的人只会说一句好看得不得了,随后便词穷了。 东吴昭华君好看到只要他一露脸所有不曾见过他的人都能猜出他的身份。 就是这么可怕。“如果他不是东吴人,之前还有人猜他是不是慕容音的儿子呢,”拓跋寻托着下巴道。 “慕容音?”王竹升闻言一愣,“那位北国第一美人慕容音?” “没错,果然前秦人也听说过她的名声?”拓跋寻笑了笑道,“如果那位公主还活着,年纪倒是能对上。” “如果他不是东吴人,之前还有人猜他是不是慕容音的儿子呢,”拓跋寻托着下巴道。 “慕容音?”王竹升闻言一愣,“那位北国第一美人慕容音?” “没错,果然前秦人也听说过她的名声?”拓跋寻笑了笑道,“如果那位公主还活着,年纪倒是能对上。” 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第三百八十五章 交织 孟诗的力气很大手速极快,熬夜少女嬴抱月被拽了个趔趄。 她身形纤细几乎是一把被甩到了后面,所幸她平衡感不错没飞出去,而是晃了两下站稳了。 “大哥?”孟歌愕然瞪大眼睛,一把攥住了孟诗的胳膊,“你干什么?” 谁都没想到素来清冷的北魏继子孟施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再加上孟诗速度极快动作更是实打实的,在周围人看来就像男子在对女子动手。 她虽然知道孟诗和拓跋寻关系复杂,当还是第一次见到素来冷静的姐姐这么大的反应。 而虽然她知道孟诗是女子,但其他人不知道啊。孟歌头皮发麻心道不妙,果不其然李堇娘看到这一幕也睁大了眼睛,“你这人在做些什么?你……” 这时她终于想起了嬴抱月身边那个被人遗忘的护卫,她瞪着一边站着愕然看着这一幕的归辰,“你这护卫怎么也不动弹?” 不管孟施有什么理由,这么当街对待公主显然非常失礼,但摊边的五人中,最冷静的反而是当事人。刚刚站稳的嬴抱月姑且不论,她身边的护卫却也一动不动。 孟诗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她出手的那一瞬间归辰的确是没反应过来,但嬴抱月站稳之后,他怔然看着身边女子,却也没有立即冲上去找孟施的麻烦。 “明月,你……”归辰只是犹疑地看着嬴抱月,嬴抱月伸手扶住孟诗的肩膀,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归辰心头一紧,就知道是这样。 嬴抱月被孟施扯到身后之时,和其他人不同,归辰最为惊讶的不是孟施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是他居然碰到了她的事实。 孟施出手的确突然,作为等阶六修行者他也的确厉害,但从归家小院就一直看着她和其他修行者相处的归辰却很清楚一件事。 这个女子的反应速度和预判能力远高于普通的修行者。 他是见过她如何连续躲过等级五修行者的剑的。 换言之连等级五的修行者都碰不到她,别说等阶六了。 (后为防盗) 而等阶五修行者上西岭雪山也顶多是不会马上冻死,想要真的能在西岭雪山上行动自如,至少需要等阶四。 修行界里神舞境是个分水岭,现存的修行者人数从等阶五开始就会断崖式下跌。等阶五基本上都是一方高手,而到了等阶四往往都已经是国之重臣。 这样的等阶才能在西岭雪山上存活,由此可以看出其环境的恶劣。 而在这种情况下,后辽公主跑上了西岭雪山,和寻死其实没差别。 二十年前大司命林书白正执掌修行界,那个时候女子还可以修行,后辽公主慕容音也是个天生的修行者,据说当年等阶六。 在当时的修行界,这样的成就可以称上一声才貌双全,但她的水平上西岭雪山还是死路一条。 眼瞅着公主消失在雪山深处,抓捕的大军迫于无奈被大雪挡在了山下,毕竟普通兵士上山只可能全军覆没。 当时的后辽没有国师更缺乏高阶修行者,连能上山找人的仙官都没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公主上了雪山。 而这时身在贵阳的嬴帝闻得此事勃然大怒。虽然事涉本人婚姻,但慕容音的逃婚一举显然挑战了嬴帝的权威,被一个小女孩如此挑战,盛怒之下嬴帝选择直接派了自己的国师过去。 嬴帝下令,让大司命林书白上西岭雪山去找人。 这个命令现在看来有些离谱,强大如大司命林书白,赶到后辽也是在一天后,她在西岭雪山上呆了三天,最终孤身一人下了山。 据林书白所说,她没有在西岭雪山上找到慕容音。 嬴帝不相信不死心地让其他大仙官去找,也的确是没找到,曾经的第一美人,如今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以慕容音当年的境界,不少人都相信她应该是冻死在了山上。 毕竟等阶六的修行者在那座山上一刻钟也活不了,而大司命赶到都是在一天后了,那公主想必连尸骨都冻硬了,西岭雪山有许多雪沟,恐怕是掉到了沟壑深处被雪掩埋才找不到尸体。 但无论如何,当年的北方第一美人慕容音,最终再也没有出现在世间。 虽然是他们出生前就消失了的女人,但此时听拓跋寻回忆起那段往事,王竹升脸上还是露出了叹惋的神情。 不管什么时候听,后辽公主慕容音的故事都让人唏嘘不已。 “那昭华君,真的是后辽公主的儿子?”他忍不住问道。 “昭华?”拓跋寻闻言一愣,随后大笑起来,“那只是个玩笑,慕容音死的时候连婚都没成,哪里来的儿子?” 况且东吴昭华君的母亲自然是东吴人,之所以人们会将他和那个传说中的美人联系起来,委实是因为他生的太好看,人们已经想不出他为什么会这么好看的原因,才将这个理由加上。 王竹升闻言恍然地点头,却只见拓跋寻脚下越走越快,“好了,说闲话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们赶紧走吧。” 短暂的放松结束,王竹升认命地继续拼命往前跑,简直不用看其他地方,因为有人会带领他,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个似乎永远不会停下的背影。 然而世间总有意外。 出乎王竹升的意料,就在这时说完话没走出多远,走在前面的拓跋寻忽然在大街中央停下了脚步。 “师兄?”王竹升一时不察撞上了他的后背,愕然看向没有丝毫征兆突然停下的男人。 这是怎么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都瞬间即逝,他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这么多人就算有谁躲在街边也发现不了。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拓跋寻静静而立。 “真是巧,”而就在这时,一声笑从男人喉咙里泻出,他缓缓转向一个方向,含笑着开口,“居然还没到北寒阁就遇上了你。” 王竹升一怔,顺着拓跋寻所面对的方向望去,只看见到无数路边摊,中间人来人往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他疑惑地皱起眉头正准备回头去问拓跋寻,这时碰巧中间的人走完了。 王竹升这才看见这是个卖簪子的摊子,一个瘦小少年和几个女子的身影站在摊边。 南楚民风开放,少年少女出门游玩乃是常事,王竹升本没多在意,但就在看清那个瘦小少年的面容之时,他缓缓睁大了眼睛。 “孟……”他愕然开口,看着不远处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改口道,“继子大人?” 远处的瘦小少年浑身散发着冷气,正是他见过一次就留下深刻映象的人。 那位大名鼎鼎的北魏第一位平民继子。 王竹升没想到他们还没到北寒阁,居然在大街上就先撞见了孟施,这也太巧了吧? 孟施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但看着他看向这边的眼神。王竹升就发现他也发现了他们。 第三百八十六章 开始 不远处眼缚白绫的的年轻公子容颜如玉,笑容和煦。 看上去不像个血与火中打滚的修行者,反而像一个江南水乡里文弱书生,更别提像马背上长大的北魏人。 但嬴抱月很清楚他就是北魏人,还是个北寒阁弟子。 毕竟能和孟诗如此熟稔地对话的人肯定是北魏人,而还那么不招她待见的人,自然是北寒阁弟子。 但此人给人的感觉和贺兰承和许冰清都不一样,面对孟诗明显不善的语气也彬彬有礼。 但即便如此,刚刚三言两语就能看出这人不是个善茬,孟诗刚刚那么大反应和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震惊神情还回荡在她脑海中。 “他……为什么会在这?” 当时孟诗的那句话中不光是震惊,其背后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恐惧。 面对拓跋寻的逼近,孟诗几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将她扯到了背后。比起看到这个人的恐惧,她似乎还更恐惧让他们两人见面。 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明明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而他应该也没有“见”过她。 但这个男人开口就问她是不是她。 在人来人往的人潮中,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面这个在初阶大典个人战兵棋战的前一天到达丹阳城的男人。 这时听到她回复的拓跋寻微微一怔,随后笑了笑。 “没想到还真的撞上了前秦公主,”拓跋寻微笑道,“这也许就是缘分。” “这算个鬼缘分,”这时孟诗忽然开口,“我们刚刚正要回去。” “大哥?”孟歌愣愣看向一边忽然宣布的孟诗,险些脱口而出这就要回去了么?但好在这句话她没说出口,看着姐姐脸上冷若冰霜的神情不敢说话。 嬴抱月闻言目光微顿,她猜的没错,孟诗的确是不希望她和拓跋寻有所接触。 至于为什么……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不远处拓跋寻的袖子上,果不其然在那里看到了一株小小的刺绣药草。 而这株药草是…… “丹参?”嬴抱月的耳边浮现出贺兰承的声音,“身上所绣的药材越名贵,这名弟子在北寒阁中的地位越高。” 丹参对比贺兰承身上的柴胡,到底谁更名贵可见一斑。 在山海大陆上,因产量极少,丹参位列于最为珍贵的几种药材之一,这说明这位名唤拓跋寻的失明少年不仅是个北寒阁弟子。 他在北寒阁中的地位还非常高。 远远高于贺兰承。 双目失明的人能修行就已经十分罕见,更别提走上高位,嬴抱月眯了眯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除了眼上所缚的白绫,拓跋寻表现出的一切和普通人几乎没什么不同,第一眼完全感觉不到他是个看不到的人。 他不拿盲杖,还能在大街上健步如飞不撞上任何一个人。 “居然这就要走了么?”此时听到孟施生硬的反驳拓跋寻也不生气,只是面露遗憾道,“难得的机会,我还想和前秦的公主殿下多聊两句。” 他说着向嬴抱月的方向多迈了一步,微微伸出手,看到拓跋寻这个动作孟诗瞳孔微缩,猛地看向嬴抱月正想开口,然而下一刻她微微一愣。 因为几乎就在拓跋寻迈步的同一时间,嬴抱月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拓跋寻也愣了愣,下一刻他再次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但眼前一幕再次重演,嬴抱月卡在同一时间再次退后一步。 她后退的时机精准地就像是事先知道他会逼近一般,下一刻像是在避开什么东西一般瞬间侧过了身。 “公主殿下?”拓跋寻素来游刃有余的声音第一次有些异样,下一刻他白绫下的眼睛眯了眯,另一只手微动。 嬴抱月再次偏身。 孟诗瞪大眼睛。 一边的孟歌归辰李堇娘等人看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孟诗能看懂。 她不明白,嬴抱月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拓跋寻,这人是如何做到…… “公主殿下?”拓跋寻微微一笑,“你这是……” 看着不远处像是想问你后退的这一步是认真的么的少年,嬴抱月笑了笑。 “拓跋公子,不经人允许随便窥探别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她静静开口道。 孟诗瞳孔一缩,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刚刚那些闪避居然真的是她的有意之举。 她居然知道,居然真的发现了。 发现了拓跋寻“看”这个世界的方法。 嬴抱月凝视着拓跋寻脸上的白绫。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孟诗会那么震惊,因为这个男人的生存方式的确十分特别。 拓跋寻眼睛看不见,但却可以准确地躲避开障碍物,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个修行者。 如果修行者的真元能够被肉眼看到,拓跋寻的身边一定会非常惊人,如果真元是线的形状,他的身边此时一定布满了线。 宛如一张大网。 每一条随风飘动不断往外伸出的真元之线,就是拓跋寻认识这个世界的眼睛。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面和超声波也很相似。 拓跋寻通过外放的真元来触碰周围的东西,从而得知身边的环境是什么样的,更可以通过真元窥探修行者的底细。 孟诗看着向身边的少女,而面对拓跋寻这样无形的触碰,刚刚那个女子明明只是等阶七却准确无误地连续避开了三次。 一线之差,而他次次落空。 “这位殿下……”拓跋寻面向嬴抱月忽然笑了笑道,“你在感知真元上的才能似乎非同一般啊。” 有眼睛的人居然还能那么敏锐。 他第一次遇见。 这还是他的外放的真元第一次被低于他等阶的修行者察觉到。 “哪里,”嬴抱月闻言摇了摇头,“和拓跋寻公子比还是有差距的。” 她静静注视着面前少年,如果要靠真元感知外界的话,这意味着修行者要无时无刻都外放真元。 这可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 一直做这样的事,需要大幅度提升修行者的真元量,而一直能做到这一样的事,这意味着…… 这个男人的真元量要远远超过同阶修行者。 说到北寒阁大弟子拓跋寻最出名的特点,孟诗静静注视着拓跋寻,心中只有一句话。 那就是他是真元量上的怪物。 在比拼真元的战斗上,这个男人拥有绝对的优势。 正是靠着这样的优势,连南楚春华君都曾经败在了他的手下。 此时此刻说到要比拼真元对战,就只有那个了。 孟诗并不愿意这么想,但就在兵棋战到来的这个档口,最擅长兵棋战的那个男人,忽然出现在了丹阳城。 一切由不得她多想。 “你来丹阳到底是要做什么?”孟诗死死盯着拓跋寻问道,“是她叫你过来的?” 这个她是谁也不用言说。 拓跋寻闻言笑了笑,他转向孟诗端详了他一下,忽然问了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他向孟诗空荡荡的身边伸出手笑了笑道,“话说今日莫华不在你身边呢。” 不知这人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孟诗皱了皱眉头。 第三百八十七章 终剑 拓跋寻这话问的没头没尾,让孟诗十分疑惑。 不过说起来从她获封继子称号离开北魏开始,那个自称莫华的少年就一直在她身边。 孟诗微微眯起眼睛,莫华名义上是北魏继子孟施的师弟,但她师父性格古怪,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名弟子。 莫华是北魏王室派给他的人,名为帮手实为监守。 孟诗很清楚北魏王室派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一方面作为继子她需要自己的势力,免得彻底被北寒阁架空成为傀儡,一方面在北魏王室眼中她修行目的不明,个性古怪难以把控于是找了个人监视她。 说到北魏王室找人监视继子一事,不得不提到孟施出身的特殊。 就在摊位前的孟诗皱眉思索拓跋寻的问题之时,拓跋寻身边的王竹升也正抓紧机会睁大眼睛静静打量着他。 打量着眼前这位……北魏修行界的异类。 之所以说他是异类,身为平民却能爬到这个位置就不说了,这位孟继子的传言在北寒阁内可一点不比光华君昭华君等人少。 平民出身的高阶修行者本来就少,当初孟施离开北魏前往南楚的时候,北魏还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但谁都没想到他只在稷下学宫待了两年就学会了现存的所有火法剑,这让他一时间声名大噪,所有人记住了孟施这个名字。 虽出身平平但这等天赋已经足以让他荣归故里受到北方世家的看重。一般的平民在这时会接受世家的拉拢成为养子或是女婿,借助世家的力量平步青云。 但孟施不。 没人想到的这个出身平平贫困潦倒的少年从稷下学宫回来之后没有接受北方世家大族的联姻和拉拢,而是一步一叩头上了北魏最险峻的山峰云剑山,在那里见到了避世修行的北魏剑圣。 那位剑圣出身成谜,谁都不知道他从何处而来师承何人,只知道他是现今除南楚国师姬墨之外,山海大陆最强的火法者。 此人醉心剑术,却为人冷傲性格古怪,不见外人。 拓跋家耶律家的嫡子想拜他为师都没门,谁都不知道出身如此低下的孟施到底是如何打动了那个怪老头。但最终这个瘦小的少年居然成为了剑圣的弟子,苦练几年后还获得了二十岁以下修行者中最强火法者的称号。 而就在这个时候,北魏北寒阁也终于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兴趣,邀请其加入北寒阁。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修行界都为之一震。 要知道在那之前北寒阁不管多么深厚的背景都是别人求着加入,还要通过严格的考验才能进入,从未主动邀请过修行者。 孟施是史上第一位北寒阁主动开口邀请其加入的修行者。 王竹升想起自己千辛万苦才通过考验加入北寒阁的经历,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少年都觉得他发着金光。 既然北寒阁都屈尊降贵地邀请了,之后的结果没人以为会有悬念,甚至都有人在猜测许沧海是不是都想把孟施招为女婿,打算将北魏圣女许冰清许配给他。 毕竟孟施虽然身份低贱,但谁都知道当初拓跋家正是看中了微末之中的许沧海将女儿许配了给他,才换得如今的荣光。 拓跋家向来擅长投资出身卑贱但天资聪颖的子弟,但修行界历来寒门难出贵子,这样的人也是十年难遇。 难得出了一个孟施,所有人都以为此事稳了。 但谁都没想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北寒阁要拥有第二个许沧海之时。 孟施…… 拒绝了北寒阁的邀请。 众人的下巴简直都要惊掉,这都不是不知好歹简直是闻所未闻。 北魏人惊呆了,北寒阁更是恼羞成怒,于是就有了之后的漫天追杀。 孟施也因为得罪北寒阁,从炙手可热的少年天才一举跌为恃才傲物目光短浅的烫手山芋。 北魏剑圣虽然剑术惊人,却常年闭关不问世事,更没有世家背景能袒护于人,与之相对北寒阁在北方举足轻重,高位弟子一呼百应。 明明有康庄大道他不走,偏偏挑了这么一条吃力不讨好还差点弄丢性命的路。 和北寒阁作对就是和整个北方修行界作对。 看着眼前对拓跋寻满眼敌意的小少年,王竹升摇摇头,他反正是完全不明白这位执拗的剑圣弟子的想法。 哪怕如今得到了北魏继子的位置,这人也坐不安稳,一边有北魏圣女掣肘添乱,另一边还有王室的人监视,一旦他有什么轻举妄动,前面等待他的就是万丈深渊。 这等逆境还对拓跋寻如此敌对。 这时看着面前男人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孟诗终于找到了一个她能想通的这人问起莫华的原因。 北魏人都知道她根本不如外人看上去那般光鲜,不过是个被人监视的继子。 至于拓跋寻为什么忽然问起她这个看守,恐怕也就只有一个原因。 “莫华今日是不在,”思及此孟诗冷冷看着拓跋寻道,“我的看守今日不在,所以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会向你拔剑。” 看着面前横眉冷对的少年,王竹升打了个冷战,他在北寒阁是听说过拓跋寻和孟施不睦,但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剑拔弩张到这种程度。 孟施暂且不论,不过以拓跋寻见人三分笑的圆滑性格,按理说不该这样。 王竹升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这位师兄是哪里得罪了这瘦小少年。 “别对我那么强的敌意,”然而面对孟施的杀气,拓跋寻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我不过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碰了碰你的剑看了看你的剑法,做甚以后你每次见到我都那么大意见。” 碰了孟诗的剑? 嬴抱月闻言一怔,对修行者而言剑相当于身体的一部分,拓跋寻所说的看……恐怕是像他之前对她那样用真元进行了触碰。 估计还窥视了孟诗的剑法。 而看孟诗的反应,她之前恐怕还被这人窥探到了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嬴抱月倒是不难理解孟诗为什么会对拓跋寻有那么强的戒备。 这人……相当活该。 “你可别误会,”拓跋寻面向孟诗微笑道,“我只是对你的剑法感兴趣,不是要窥探别的东西。” 对孟诗的剑法感兴趣? 嬴抱月闻言再次一怔。 说到北魏继子孟施的剑法,就不得不提到火法剑。 “说起来自那以后已经过了三年,”拓跋寻脸上的笑意忽然淡去,面向孟诗轻声开口,“我一直想问你,你的那一剑,练成了吗?” 哪一剑? 嬴抱月感到身边孟诗身上的气息忽然再次出现了巨大的波动。 面前即便眼缚白绫,却仿佛直直注视着孟诗一般。 “那一剑,”拓跋寻对孟诗轻声开口,“火法第十八剑,你练成了吗?” 孟诗浑身一震。 原本剑招最多的剑法,火法剑。 火法剑本来有十八剑,如今存世的却只有十二剑。 火法第十八剑的名字现如今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那一剑对她而言,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孟诗抬起头,直直凝视着面前眼缚白绫的少年。 “听说你会灯火阑珊?那你会不会月满西楼?” 谁都不知道,这是当年拓跋寻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 火法第十八剑,传说中最后一剑。 如果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相同之处。 孟施眸光如灯火般亮起。 那就是这两招都是…… 那个人留下的剑法。 第三百八十八章 开局 “火法剑第十八剑?” 摊子边的人除了拓跋寻和孟施,其他人对修行不过一知半解。 李堇娘闻言在一边皱起眉头,“火法剑不是只有十二剑么?” 她虽是个女人不能修行,但多少算是家学渊源,她父亲李梦阳就是个火法者。 她听过她父亲弟子吹捧他的火法十二剑有多么厉害。要是个普通火法者也就算了,可她父亲姑且算是南楚火法者中的顶流,虽然她对那人没有好感,但不管怎么说她父亲作为一代宗师掌握的火法剑不可能不是全部。 “这位姑娘倒是很了解火法剑,你是?”拓跋寻闻言向她微微伸出手,“天生的修行者么……这位姑娘家里是有父亲还是兄弟是火法者么?” 父亲?兄弟? 不知为何这个问法让她有些不舒服,李堇娘皱眉道,“我父亲和我姐姐都是。” 虽然她没见过她姐姐的剑法就是了。 “姐姐……”拓跋寻闻言顿了顿随后微笑道,“难道你是梦阳先生的女儿,李二小姐?” 李堇娘肩膀一震,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是,”她沉下声来问道,“你难道认识我姐姐?” 虽然她父亲是天阶的确很厉害,但她和别人最大的不同不是有身为修行者的父亲,而是有身为高阶修行者的姐姐。 这个才比较稀罕。 恐怕也是因为这个这人才猜出了她的身份。 “李大小姐当年在北魏尤其是永夜长城附近可是非常有名,”拓跋寻笑了笑道,“当时我还小谈不上认识,只是心怀憧憬。” 拓跋寻退后一步行礼道,“原来是梦阳先生的女儿,真是久仰。” “你仰的是我的父亲不是我,不用对我说,想仰找他去说。”然而李堇娘闻言淡淡回道,说得一边的王竹升都一愣。 这样的女子…… 这说话方式也是厉害了…… 拓跋寻也是难得愣了愣。 “虽然我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但既然你是从北方来的,我想郑重再问一次。”这时李堇娘看着他再次问道,“你知道我姐姐的下落么?” 拓跋寻闻言摇头,“七年前李大小姐就失去了踪影,永夜长城守军也一直在找她,但一直音讯全无。” “果然还是如此,”李堇娘深吸一口气拜摆了摆手,“打扰了,你们还是继续聊你们的剑法吧。” 嬴抱月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看过去,李堇娘勉强向她一笑,“我没事,早知道如此了。” “话说公主殿下听说过火法剑有十八种剑法么?”她转移话题问道。 “到了南楚之后听说的,”嬴抱月道,“不过具体情况不清楚。” “现存的火法剑的确是十二招,不过在十年前是有十八招,”这时拓跋寻笑了笑解释道,“一般的火法者现在都只能学前十二招,至于这后六招么……” 他向孟施伸出手笑了笑道,“据我所知,全大陆可只有我们这位孟继子会。” “会的人不止我一个,”孟诗冷冷道,“只是有人会了不敢用。” 老一辈火法者学了却装这几招不存在,导致年轻修行者甚至不知道有几招的存在。 “话是这么说,年轻人中会的的确只有你一个,再说了……”拓跋寻笑了笑道,“这第十八剑可没几个人会的。” “我也不会,”孟施静静开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拓跋寻道,“至于我有没有练成也不关你的事。” 火法第十八剑。 她练了五年却仍旧不得要领的剑招。说实话月满西楼她练得也不够满意,更何况那最后一剑。 难度层层上升,直到第十八层。 火法十八剑的难度高得难以想象。 “是不关我的事,”拓跋寻再次开口,看向孟施笑了笑。 但他只是还想再看一眼。 “不过我就指望你能再现这一招了,”拓跋寻笑道,“你可要好好的……” “拓跋公子还是适可而止吧,”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拓跋寻闻言一怔,孟施看向他身边的女子。 嬴抱月之前不知在和摊主说些什么,此时她从摊子处收回手,转身看向拓跋寻笑笑,“如果拓跋公子真的对这剑法感兴趣,不妨自己去学。” “孟公子是孟公子,不是用来装剑法的工具,”嬴抱月静静道。 “应该看的是他而不是看他的剑。” 拓跋寻闻言一愣。 “公主殿下这话说的还真是有意思,”顿了顿后他才开口道,“殿下你等阶还低,恐怕不懂剑法才是……” “我的确不懂,可我觉得剑法的确重要,但要使用这些剑法的是我们这些修行者,”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我一直觉得人更重要。” “你……”拓跋寻微微一怔刚想回答,这时孟施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所有女子身前。 “该说的也都说了。前辈,小子还要陪妹妹过生辰,就先不奉陪了。” 说完她看向嬴抱月孟歌等人,“走吧。” 孟诗摸了摸孟歌头上的发簪,“我们再去看看别的去。” 嬴抱月闻言看向孟诗问道,“你不需要在这里还买些什么吗?” 孟诗摇头,“我就不用了。”。 “生辰……”对面的拓跋寻闻言一怔,随后脸上恢复了和煦的笑容。 “这可真是打扰了,今日便就到这里吧,毕竟日后还来日方长。” 说完他面向嬴抱月,“那么在下告辞,诸位明天……” “明天见,”嬴抱月静静道。 拓跋寻一愣,神情复杂起来还想问些什么,眼前少女乌发纷飞脚尖微动,孟施一行人已经离开了簪子摊。 “这可真是……”他低头笑了笑看向愣愣杵在一边的王竹升,“我们走吧。” …… ……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转了不少小摊重新回到首饰铺子前,孟歌依依不舍地和嬴抱月惜别。 孟诗杵在一边,看着嬴抱月在孟歌耳边耳语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她注视着那个女子丝毫不拖泥带水离开的身影有些出神,随后李堇娘也告辞离开,首饰铺前再次变回相依为命的她和孟歌两人。 “今日开心么?”夕阳西下,孟诗看向孟歌问道。 孟歌重重点头,下一刻看向她反问道,“大哥你呢?” “我?”孟诗闻言一怔,她的生辰从不买别的东西,和其他日子没有区别。 “对了大哥,公主殿下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就在这时孟歌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递给了孟诗。 孟诗一愣,伸手接过打开,只见布包中放着一柄袖珍小剑,做工精致器宇轩昂,一眼看上去十分适合送给男子。 孟诗伸手将剑拔开一半,微微一怔,随后将东西收了回去。 “公主殿下真是有心了。”一边的孟歌喜滋滋地说道,“没想到还为大哥你准备了礼物。” “不会是喜欢大哥……”她说到一半忽然又打住,神情有些复杂。 且不说孟诗是女扮男装,就算真是个男人,有春华君那样的未婚夫在,那位前秦公主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平民。 “大哥,你别在意我说的话,”孟歌尴尬道,“总之公主殿下也算是有心了。” “是啊,”孟诗怔怔道,“她有心了。” 孟歌察觉到身边人声音的些许异样,扭头看向孟诗正想发问,孟诗却已经收起了脸上所有神情,低头看向她,“我们回去吧。” …… …… 虽然是托孟歌所送,但这把剑的秘密,却没几个人能看的出来。 夜深人静之时,孟诗从床上坐起,从枕头下拿出那把袖珍小剑。 她静静地拔出它,一抹柔光打在她的手心。 这把修整小剑是子母镶嵌,一边是惟妙惟肖的剑刃,而另一边珠翠闪耀。 正是她今日在摊子上,多看了一眼的簪子。 …… 孟诗伸出手,怔怔摸了摸手心冰凉滑润女子式样的簪子,她不知看了多久,直到一抹晨光透过,打在另一边的剑刃上。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 晨光熹微,这一天到了。 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二轮,对战前最后一场别样的战斗。 要开始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顶峰 不管昨日发生了些什么,有什么人到达了南楚,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二轮兵棋战还是如期而至。 清晨,东吴继子赵光孤身一人站在国师府清安院门口,眺望着远方的朝阳。 今日是个人战第二轮,或者也可以说是初阶大典的倒数第二轮。 属于这个年轻修行者的宏大祭典,正在走向结束。 同时他孤身一人的情况也应该快结束了,赵光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身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他要回来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亮的女声打破清晨的静谧。赵光一怔回过头,这才发现抱膝坐在院中棋盘边少女的身影。 黎明前的夜很黑很暗,那个少女身上的气息很静很宁,再加上她抱膝缩起来居然就只有小小的一团,这才让他之前居然没发现她的存在。 “你……”赵光愕然看着一动不动坐在刻在地上的棋盘边的少女,不注意看就宛如一块岩石,“你在这坐了多久了?” 他记得之前这个女子就是这样一动不动在棋盘边坐了两天两夜,昨天下午才不见了人影。他还庆幸地想她终于停止了,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居然还在这里。 “坐了多久?”嬴抱月闻言笑了笑,“我也不记得了。” “你昨天下午出去了多久?”赵光问道。 “一个时辰。”嬴抱月笑了笑道。 “回来后就一直在这里?”赵光闻言一愣。 嬴抱月点了点头。 赵光简直说不出话来,沉默一瞬后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女道,“你真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 为了些许的希望拼尽一切。 心无旁骛,无怨无悔。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一些,为什么看着的她连一直犹豫的李稷都下定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李稷那句“我被她触动了”的话的意思,那个人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也许就是这样吧。 赵光静静注视着坐在地上嬴抱月。 “这算什么努力,”然而闻言嬴抱月却笑起来道,“真的努力应该是在过去的每一天每一时,而我只不过是没有时间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说白了不过是临时抱佛脚。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你这般。”赵光看着嬴抱月道。 何止一般人。 “不管能做到怎样,准备也到此为止了。”嬴抱月低头放下手上最后一颗棋子一笑,“我们要走了不是吗。” “开工开工,”她笑着捶了捶发麻的脚踝,调动全身真元。 看着准备站起身的女子,赵光向她伸出手。 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秒,将手搭到了他的袖子上。 赵光像是知道她会这么做一般,甩了甩衣袖,隔着袖子将她拉了起来。 如果他的那个兄长在,一定也会这么做,就算没衣袖也会捡两片树叶来,赵光心道。 这时他也想起刚刚嬴抱月对他说的话。 “话说你刚刚对我说什么?”赵光惊讶地看着嬴抱月道,“你怎么知道他要回来了?” 李稷应该不会把行程通知她了吧? “我猜的,”嬴抱月笑了笑道,“看你这个样子他的事已经办完了?” 赵光点了点头,“说是东西已经拿到,只不过他那个人鬼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毕竟那个地方可是……” 看着面前女子有些惊讶的神情赵光猛地捂住嘴,停止了他的多嘴。 “拿东西?”嬴抱月笑了笑道,“他原来是回去拿什么东西么?” “公主殿下,你饶了我,我可不能再说了,”赵光举手投降,“再多我也不知道了。” 再说连李稷去哪都要被她猜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会回来,”他无奈道,“甚至不回来都有可能。” 那个东西和那个地方对李稷意义非凡,东西是拿到了,但谁也不知道他会在那里停留几天。 李稷会与他一起到南楚本来就是意外,有更大的天地属于那个人。 除非有什么更重要的牵绊能让他回来,但赵光自认他还没这个分量。 “这样,”嬴抱月笑了笑,“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作甚这么紧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赵光闻言一怔,也觉得他反应有些大了。 李稷的确没有理由回来,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个眸光清透的少女,赵光忽然觉得,那个人会回来的。 “今天是属于我们的战斗,”这时嬴抱月转身看向从屋中走出归辰和姬嘉树,向赵光伸出手。 即便在棋盘前坐了三天三夜,眼前少女的笑容和以往一样没有丝毫阴霾。 赵光看着她笑了笑道。 “我们走吧。” …… …… 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二轮,是初阶大典中唯一的一轮在室内举行的比赛。 赵光下了马车,看着眼前宏伟的宫殿感叹道,“你们这南楚的山是真的多。” “这是当然,”一边的姬嘉树走下马车看了他一眼道,“大概和你们东吴的湖一样多。” 南楚多山,东吴多水。 嬴抱月走在两人后面,抬头看向眼前高大的宫殿。 个人战第二轮也是在一座山下举行,这座山名唤当湖山,山名是为了纪念前朝一场精彩的围棋对局而命名。 和之前举行众人战个人战的天目山与青淖山不同,当湖山并不是一座荒山。 这里还坐落着南楚王室的避暑山庄,所以整座山上都建着行宫。南楚王在盛夏之时会带嫔妃来此处行宫避暑,所以这里不光是一座山,而是由山林和宫苑和多处精巧的大型园林建筑组成的。 个人战第二轮兵棋战的第一轮对决,就是在山下宫苑里的偏殿举行的。 嬴抱月等人在文吏的带领下进入行宫的地界,此时在举行兵棋战的宫殿此时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修行者和看热闹的民众。 和之前的几轮对战一般,兵棋战也是对民众公开的,不过兵棋和其他对战不同,没那么好观赏。最初的几轮对战都是修行者们在偏殿内对战,殿外会挂出结果,民众并不能入内。 而随着留下的选手越来越少,兵棋战也会升级。 嬴抱月抬头看向沿着山峰层层向上修建的行宫。 南楚这主办国也是将初阶大典玩出了花来。 最初的淘汰赛是在山脚的大殿里进行,而大概对战者淘汰到六十四人之时,对决的地点会有山脚换到半山腰,那里修砌着一座极大观景台,这六十四人会在那里对战。 战至十六人之时,对决的位置会再上一层。 战至最后四人之时,会登上临近山顶的莲花台。 而战至最后两人,兵棋战的决赛,会在这座山峰的山顶观星台举行。 在那里,将完成披星戴月,万众瞩目的一局。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顶上之战。 看着直入云霄的顶峰,此时每个修行者的心都热了起来。 他们在这场对决中最终的目的,就是登上这座山的山顶。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到底谁会成为站在顶点上的那个唯一,就在接下来的对决之中。 第三百九十章 初战 (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这是当然,”一边的姬嘉树走下马车看了他一眼道,“大概和你们东吴的湖一样多。” 南楚多山,东吴多水。 嬴抱月走在两人后面,抬头看向眼前高大的宫殿。 个人战第二轮也是在一座山下举行,这座山名唤当湖山,山名是为了纪念前朝一场精彩的围棋对局而命名,而和之前举行众人战个人战的天目山与青淖山不同,当湖山并不是一座荒山。 这里还坐落着南楚王室的避暑山庄,南楚王在盛夏之时会带嫔妃来此处行宫避暑,所以这里不光是一座山而是由山林和宫苑和多处精巧的大型园林建筑组成的。 而个人战第二轮兵棋战的初级对决,就是在山下宫苑里的偏殿举行的。 嬴抱月等人在文吏的带领下进入行宫,而在举行兵棋战的宫殿此时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修行者和看热闹的民众。 和之前的几轮对战一般,兵棋战也是对民众公开的,不过兵棋和其他对战不同没那么好观赏。最初的几轮对战都是修行者们在偏殿内对战,殿外会挂出结果,民众并不能入内。 而随着留下的选手越来越少,兵棋战也会升级。 嬴抱月抬头看向沿着山峰层层向上修建的行宫。 南楚这主办国也是将初阶大典玩出了花来。 最初的淘汰赛是在山脚的大殿里进行,而大概对战者淘汰到六十四人之时,对决的地点会有山脚换到半山腰,那里修砌着一座极大观景台,这六十四人会在那里对战。 而战至十六人之时,对决的位置会再上一层。 对战至最后四人之时会登上临近山顶的莲花台。“这是当然,”一边的姬嘉树走下马车看了他一眼道,“大概和你们东吴的湖一样多。” 南楚多山,东吴多水。“这是当然,”一边的姬嘉树走下马车看了他一眼道,“大概和你们东吴的湖一样多。” 南楚多山,东吴多水。 嬴抱月走在两人后面,抬头看向眼前高大的宫殿。 个人战第二轮也是在一座山下举行,这座山名唤当湖山,山名是为了纪念前朝一场精彩的围棋对局而命名,而和之前举行众人战个人战的天目山与青淖山不同,当湖山并不是一座荒山。 这里还坐落着南楚王室的避暑山庄,南楚王在盛夏之时会带嫔妃来此处行宫避暑,所以这里不光是一座山而是由山林和宫苑和多处精巧的大型园林建筑组成的。 而个人战第二轮兵棋战的初级对决,就是在山下宫苑里的偏殿举行的。 嬴抱月等人在文吏的带领下进入行宫,而在举行兵棋战的宫殿此时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修行者和看热闹的民众。 和之前的几轮对战一般,兵棋战也是对民众公开的,不过兵棋和其他对战不同没那么好观赏。最初的几轮对战都是修行者们在偏殿内对战,殿外会挂出结果,民众并不能入内。 而随着留下的选手越来越少,兵棋战也会升级。 嬴抱月抬头看向沿着山峰层层向上修建的行宫。 南楚这主办国也是将初阶大典玩出了花来。 最初的淘汰赛是在山脚的大殿里进行,而大概对战者淘汰到六十四人之时,对决的地点会有山脚换到半山腰,那里修砌着一座极大观景台,这六十四人会在那里对战。 而战至十六人之时,对决的位置会再上一层。 对战至最后四人之时会登上临近山顶的莲花台。 而战至最后两人,兵棋战的决赛,会在这座山峰的山顶观星台举行。 在那里,将完成披星戴月,万众瞩目的一局。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顶上之战。 看着直入云霄的顶峰,此时每个修行者的心都热了起来。 他们在这场对决中最终的目的,就是登上这座山的山顶。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到底谁会成为站在顶点上的那个唯一,就在接下来的对决之中。 嬴抱月走在两人后面,抬头看向眼前高大的宫殿。 个人战第二轮也是在一座山下举行,这座山名唤当湖山,山名是为了纪念前朝一场精彩的围棋对局而命名,而和之前举行众人战个人战的天目山与青淖山不同,当湖山并不是一座荒山。 这里还坐落着南楚王室的避暑山庄,南楚王在盛夏之时会带嫔妃来此处行宫避暑,所以这里不光是一座山而是由山林和宫苑和多处精巧的大型园林建筑组成的。 而个人战第二轮兵棋战的初级对决,就是在山下宫苑里的偏殿举行的。 嬴抱月等人在文吏的带领下进入行宫,而在举行兵棋战的宫殿此时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修行者和看热闹的民众。 和之前的几轮对战一般,兵棋战也是对民众公开的,不过兵棋和其他对战不同没那么好观赏。最初的几轮对战都是修行者们在偏殿内对战,殿外会挂出结果,民众并不能入内。 而随着留下的选手越来越少,兵棋战也会升级。 嬴抱月抬头看向沿着山峰层层向上修建的行宫。 南楚这主办国也是将初阶大典玩出了花来。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到底谁会成为站在顶点上的那个唯一,就在接下来的对决之中。 而战至最后两人,兵棋战的决赛,会在这座山峰的山顶观星台举行。 在那里,将完成披星戴月,万众瞩目的一局。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顶上之战。 看着直入云霄的顶峰,此时每个修行者的心都热了起来。 他们在这场对决中最终的目的,就是登上这座山的山顶。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到底谁会成为站在顶点上的那个唯一,就在接下来的对决之中。 最初的淘汰赛是在山脚的大殿里进行,而大概对战者淘汰到六十四人之时,对决的地点会有山脚换到半山腰,那里修砌着一座极大观景台,这六十四人会在那里对战。 而战至十六人之时,对决的位置会再上一层。 对战至最后四人之时会登上临近山顶的莲花台。 而战至最后两人,兵棋战的决赛,会在这座山峰的山顶观星台举行。 在那里,将完成披星戴月,万众瞩目的一局。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顶上之战。 看着直入云霄的顶峰,此时每个修行者的心都热了起来。 他们在这场对决中最终的目的,就是登上这座山的山顶。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到底谁会成为站在顶点上的那个唯一,就在接下来的对决之中。 而战至最后两人,兵棋战的决赛,会在这座山峰的山顶观星台举行。 在那里,将完成披星戴月,万众瞩目的一局。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顶上之战。 看着直入云霄的顶峰,此时每个修行者的心都热了起来。 他们在这场对决中最终的目的,就是登上这座山的山顶。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到底谁会成为站在顶点上的那个唯一,就在接下来的对决之中。 第三百九十一章 锋芒 偏殿内的每一张棋盘边除了盛放棋子的棋盒,还设有专门用来计算棋手思考时间的沙漏和一个小小的编钟。 整场比赛的开始是敲大钟,但当一张棋盘上有棋手投子认输之时,一边巡视的考官就会敲响这座小钟,宣告这张棋盘上的战斗结束。 和大钟相比这种小钟声音柔和并不吵人,所以并不会打扰到一边其他棋手的对弈,不如说每次到了终盘之时此起彼伏地响起没下完的人头都不会抬一个。 然而此时没有此起彼伏的钟声,只有孤孤单单的一声,单薄轻柔,响在一边其他对弈的修行者耳中却振聋发聩。 只因此时距离开始的钟声响起还不到一刻钟! 第一盘棋因为人数众多需要快速淘汰,所以要求是每个修行者都要下快棋,每一手思考时间不得超过三息,全盘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时辰,如果时间不到没下完,时间一到也会开始数子。 虽然是快棋,但没人想到还有这么快的。 二十九道棋盘的兵棋战的棋盘巨大,棋子更是有普通围棋三倍那么多,一个时辰的时间本就勉强,几乎没修行者能在规定时间内下完,更别提逼对方投子认输。 而此时棋局刚刚开始一刻钟,就有人投子认输了? 这难道是有同门师兄弟在,故意下假棋认输么? 连在对局中的棋手们都忍不住向钟声响起的地方看去,而在看清楚那张棋盘前坐的修行者是谁之时,所有人目瞪口呆。 “前秦公主?” “开什么玩笑?刚刚投子认输的是南楚继子?” 众人目光震惊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张棋盘。 偌大的棋盘上只摆着寥寥几行棋子,和那个少女纤细的身影倒是十分相衬。 而她的对面的少年手握棋子怔怔看着棋局,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 “陈子楚这小子不会打假赛吧?”高台上姜元元注视着下面皱起眉头,怀疑地看向身边的姬嘉树,“你指使的?” 这个女子迄今为止的确做出了不少惊人之事,但以她的境界她能获胜已是奇迹,很多时候都是险胜,如此直白的力量碾压还是第一次。 不如说这根本不是碾压了……一刻钟的时间根本就是瞬杀了吧? 她前面坐的可是一名等阶六的修行者啊! 姬嘉树被如此质疑却没动怒,只是静静看了姜元元一眼,“每个考生的棋局都会抄出来贴到外面。” 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他就算想指使陈子楚,陈子楚脑袋被踢了同意了,但棋谱一贴出来有没有认真下一眼就能看出来,反而会闹得双方都身败名裂。 “原来殿下觉得我们南楚的继子是这么蠢的人?”姬嘉树淡淡道。 姜元元难得理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是我刚忘了还要公示这件事,不过委实是这件事太惊人了。” 这时大殿外传来了百姓们的惊呼声,刚刚结束的棋局已经贴了出去。偏殿外有专门的门楼悬挂棋局,而作为第一场结局的棋局,姜元元想也知道会受到多大的瞩目。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张棋谱都会孤零零地挂在大白墙之上,受到无数双眼睛的审视。 然而外面传来的只有惊呼,没有嘘声和嘲讽。 甚至在惊呼声中,是长久的沉默,说不出话来的沉默。 像是所有人都被那张棋谱震了。 “话说你当年棋战最快打败对手的那局一共下了多少手来着?”听到外面的动静姜元元也沉默下来,沉默一瞬后看向姬嘉树问道。 姬嘉树看他一眼,“三十六手。” “三十六手就逼败对手,你还是人吗?”姜元元闻言苦笑起来,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看向高台下站起身来的嬴抱月,“她刚刚下了多少手?” “等棋谱送来就知道了,”姬嘉树看向正往高台上爬的临场考官。 而高台上的考官们是也在为这一场短命对局群情激奋,不少人认为其中必有猫腻。 “大人们,棋谱送来了。”这时棋谱终于送到了。 “快拿给我看看!”棋谱记录归档的本只有一份,此时在台上考官们手中俨然成了抢手货,但所幸姜元元今日来了,文吏们专门为他又抄录了一份,姬嘉树才不用去和其他考官们抢。 而姜元元拿到这份专门为他准备的棋谱,看到的瞬间却长久地沉默无言。 “怎么了?”姬嘉树向他伸出手,“二殿下如果看完了,能给在下看一下么?” 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气,向他招手,“我也正需要春华君的讲解。” 姬嘉树凑到他身边,看向少年手上展开的棋谱,对局很短,很快就看完了。 但就像周围其他抢夺棋谱的考官们一样,看完的人却只想长久地注视着这场棋局,久久不愿放手。 “二十四手。”姜元元静静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子楚他,不算擅长棋艺,”姬嘉树道。 “的确不算擅长,”姜元元淡淡道,“所以我看不懂。” 他注视着手上的棋谱,“他有失误么?” “她给他设了一个局,”姬嘉树静静凝视着纸上简单的对局,耳边却仿佛响起了千军万马的呼啸,“如果他没有一头钻进去,不会败的那么快。” 连等阶六修行者的优势都没有发挥出来,就一头栽进了她的陷阱。 姬嘉树看向台下将号码牌交给考官的嬴抱月的身影,他见过她滴水不漏的对战,见过她精准至极的剑法,却没想到在兵棋之战中,她的开场是如此的淋漓锋锐。 难得冒险孤进,只求速战速决。 然后她做到了。 她今日的战法是难得的冒险。 (后为防盗,十五分钟后替换) 而高台上的考官们是也在为这一场短命对局群情激奋,不少人认为其中必有猫腻。 “大人们,棋谱送来了。”这时棋谱终于送到了。 “快拿给我看看!”棋谱记录归档的本只有一份,此时在台上考官们手中俨然成了抢手货,但所幸姜元元今日来了,文吏们专门为他又抄录了一份,姬嘉树才不用去和其他考官们抢。 而姜元元拿到这份专门为他准备的棋谱,看到的瞬间却长久地沉默无言。 “怎么了?”姬嘉树向他伸出手,“二殿下如果看完了,能给在下看一下么?” 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气,向他招手,“我也正需要春华君的讲解。” 姬嘉树凑到他身边,看向少年手上展开的棋谱,对局很短,很快就看完了。 但就像周围其他抢夺棋谱的考官们一样,看完的人却只想长久地注视着这场棋局,久久不愿放手。 “二十四手。”姜元元静静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子楚他,不算擅长棋艺,”姬嘉树道。 “的确不算擅长,”姜元元淡淡道,“所以我看不懂。” 第三百九十二章 霸气 大殿内绝大多数修行者的第一盘棋还在继续,但殿外的百姓和殿内高台上考官们的气氛都有些古怪。 “陈公子是真的输了?这不是开玩笑吧?” “真的真的,街边王家小儿子懂棋,说是真的输了……” “比春华君当年最短的一场对局还要短?这怎么可能呢?那样一个小丫头,是误打误撞的吧?” 大殿外百姓们神情古怪议论纷纷,大殿内不存在看不懂棋局的考官们神情愈发异样。 在看到棋谱前他们胸有成竹像是猜到了一百种黑幕,但棋谱传到手上却又沉默了许久。 考官们瞪大眼睛恨不得将那短短几行棋子看出缝来,但还是抠不出来错处。 虽然陈子楚的表现不算惊艳,但整体的应对中规中矩,不能算是故意放水。 这是一个难以让人接受的结果。 不是陈子楚太弱了,而是那个少女太强了。 这份棋谱的结果毋庸置疑,姬嘉树觉得都足以当做名谱留下来传于后世,那个女子再次用她的实力堵上了众人的嘴。 然而拿着这样一张棋谱,人们却难以承认这是那个女子的真实实力。 因为这个结果太可怕。 她赢得太快,赢的对手境界还比她高,这是一种绝对碾压的力量,而大殿内的大人物们没哪个人愿意承认一个女修、一个和亲的工具和一个曾经的花瓶公主拥有这样的力量。 在普通人眼中也好,年轻修行者眼中也好,修行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眼中也好,这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少女没道理会这么强。 即便面对这张棋谱高台上的考官们神情异样,但还是有不少考官坚持着冷笑道。 “这不过是第一场,偶然而已。” “肯定撑不到最后,接下来肯定赢不了。” “也是陈家这大公子太不谨慎了,果然不如他弟弟……” 人们纷纷将这第一场的胜利归结于偶然。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没有任何人预料到。 这时大半个时辰过去,也逐渐有其他的棋局提前结束。看着站在大殿一角的陈子楚和嬴抱月,赢完棋的叶思远走过去盯着嬴抱月冷笑道,“你也就运气好点。” 他看了一眼陈子楚嘴角浮现一丝轻蔑的笑意,“运气好到第一轮遇上这个废物。” 高台上的姬嘉树听见这句话眼底浮现出一丝怒意,比斗嘴陈子楚也不是善茬,他双眼一眯正想开口,身边却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 “哪里,叶大公子在我手下也未必能走过三十手。”嬴抱月笑了笑道,“小女实在看不出来你又强到哪里去了。” “你……”没想到她会如此反驳,刚刚获胜的叶思远嘴一张正要怒吼,却只见面前女子瞥了一眼不远处他留下的残局。 “再说了,第七十八手那位北魏公子只要下在横七纵二十二的位置,便可以赢了。” 叶思远的对手是一位北寒阁弟子,此时听到这话所有人一愣之后都看向棋盘和棋谱,看到嬴抱月所说的那个位置之时,懂棋的人缓了一缓后,瞳孔一缩。 此为棋眼。 如果叶思远的对手下在那里,还真有可能扭转胜局。 那个北寒阁弟子更是醍醐灌顶,眼中露出后悔之色。 “你……”看懂棋局的叶思远说不出话来,只有难以置信。 “所以叶大公子你的运气才是好,”嬴抱月淡淡道,“这等本来要输的棋局也能赢。” 叶思远的脸都憋青了,周围听到这场对话的人神情也难掩震惊,但比起叶思远自取其辱,真正令所有人震惊的是嬴抱月只是看了一眼残局,便指出了那场对局中足以扭转胜败的棋眼。 叶思远和那个北寒阁弟子都没看出来这一手,她却毫不费力地看出来了,这只能说明她的棋力在这两人之上。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人们神情愈发震惊。 一个时辰过去,大殿内所有的棋局都结束了,没结束的也被强制终止。在计算完所有棋局的目数后,有半数的修行者被淘汰,剩下的修行者进入第二局。 “我要出去了,你加油。”陈子楚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神情有些复杂,但最后嘴角露出了祝福的笑意。 “你可是赢了我的人,要连我的那份一起干翻这些小子们!”他重重拍了拍嬴抱月的肩膀。 “嗯,我会证明你输给我不是你太弱,”嬴抱月笑着点头,“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你这丫头……”真听到她这么说陈子楚却有些牙酸,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敢说。 此时新的一轮抽签开始了,他只好随着输掉第一轮的修行者们一起走出了大典。而陈子楚一跨出大殿,就听见外面围观民众的喧闹。 “快,第二盘棋要开始了!” “那前秦公主这次会抽到谁?” “倒是想看北寒阁弟子或者是叶大公子给她点教训看看!” “不管怎么说剩下的都是有实力的公子,那个女人不可能再赢了!” 人们议论纷纷,嬴抱月第一轮赢得太快太意外,让人很难承认和看出的她的实际水平。这时排号的结果出来了,如围观者们所愿,第二盘棋她遇上了一个与她同境界的北寒阁弟子。 虽然是同境界,但这人是仅次于贺兰承的高手,晋升等阶七已经五年了,更重要的是这人是北方有名的棋士,尤其擅长快棋,棋艺水平极高。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嬴抱月在兵棋战上的对局将在此轮结束之时,那轻柔的小钟之声再次响起了。 那个少女再一次震惊全场,以可怕的速度战胜了自己的对手。 不管对方是谁。 这一次作为观众站在偏殿外的陈子楚看着高墙上挂出的棋谱瞪大了眼睛。 共计三十六手,没和与他的上一场那么夸张,但也与姬嘉树的最快纪录持平。 人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接下来的第三盘,嬴抱月的对手是一位来自南楚的等阶六修行者。 小钟声响起,余音绕梁,犹如鬼魅,震得在场者头皮发麻。 她又赢了。 共计二十八手,和她赢他之时也没什么差了,而陈子楚记得他这个师弟比他下棋还强那么一点。 这个女子实现了她的诺言,她证明了输给她不是他太弱。 而是她今日实在太强。 大殿外高墙上那几张只有几行棋子的棋谱前挤满了人,上面神出鬼没的棋路看得人头皮发麻,是首屈一指的锐利。 看着那个静静坐在棋盘的少女身影,陈子楚却仿佛看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气。 三盘棋结束,大殿内剩下的修行者已经不到百人,按照获胜的时间和赢棋的目数,最终排出了前六十四名。 嬴抱月正在这六十四人之中,而她至今所下的步数甚至还没有过百。 人们实在难以想象,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而至此,本次兵棋战的前六十四位已经决出,比赛的场地将从偏殿换到山腰处。 第三百九十三章 毅力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兵棋战进入第一个中场休息。 已经决定能参加接下来对局的修行者们也纷纷走出了大殿,中场休息的时间为半个时辰,每个修行者都在争分夺秒地啃着干粮。 围棋是一种极其消耗脑力的对决,下午的六十四人场对局将不再是快棋,每个修行者都拥有一个时辰的长考时间,每盘都拥有最长两个时辰的对局时间。 这意味着棋局将变得极为漫长。 走出大殿的嬴抱月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真正的战争其实才刚刚开始。 古代一个时辰折合两个小时,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今天上午已经进行了三场对局,三场快棋三个时辰,三场下满就是六个小时,此时有不少晋级进入六十四人的修行者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了。 下午的对局单场就是四个小时,六十四进三十二,三十二进十六,十六进八总共是三场,三场下满加在一起就是十二个小时。 而从八强战开始将不限时间。每个修行者各自拥有的思考时间是两个时辰,合计为四个时辰八个小时,如果思考时间用完棋局还没有结束,可以下三息之内的快棋,能一直下到棋子用完。 嬴抱月抬头看向外围越聚越多的民众,有不少人已经提前开始往半山腰爬。 六十四进三十二的对局是在山腰举行。 此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距离天黑也就剩四五个小时,不说这之后长得漫无止境的八强战,即便是六十四进三十二这一场,就足够下到天黑。 而下到天黑会怎么办? 嬴抱月目光微深。 不要以为对战会就此停止,会等到众人休息好了第二天再举行。 兵棋战最可怕的一点就是会永无止境地下下去,直到决出最后一人为止。 “明月,在这儿!” 这时归辰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 归辰在兵棋战中止步于第二轮,被淘汰后就一直在大殿外等待。 嬴抱月走出偏殿和殿外的归辰会和,随后两人一起走向林畔。 偏殿外考生们纷纷席地而坐啃起了干粮,而在大殿外的一棵大树下,姬安歌和归离等人已经铺好了马球战时曾经出场过一次的餐布,餐布上摆着同样眼熟的但这次有足足三层的大蒸笼。 “话说安歌姐姐……”归离站在树下向嬴抱月等人招手,众人站定后她掀开蒸笼看向姬安歌,“我们这是不是做太多了?” 她看向不远处不请自来的赵光、陈子楚与许义山,以及从考官群中走出来的姬嘉树,“光炊饼我们就蒸了二十几个,加上那四位公子这一顿也吃不掉吧?” “一顿?”姬安歌闻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谁知道还有多少顿,我还担心带的不够呢。” 听到姬安歌的话,从后面而来的姬嘉树脚步一顿,看向站在蒸笼边的嬴抱月的背影。 “怎么回事?”归离闻言疑惑地问道,“这棋下到晚上难道还下不完吗?” “一天下完?” 姬安歌看了一眼伸手拿起一个炊饼在她身边坐下的嬴抱月,神情复杂地开口,“除非你指望你家公主下一轮就输棋。” “这怎么可能。”归离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当然希望姐姐一直赢下去。” “毕竟我大哥都已经输了,”归离无语地看了一眼一边的归辰,嫌弃的语气听得归辰额头青筋直跳。 “如果殿下要一直赢,那就要一直下下去。”姬安歌深吸了一口气道,看向一边神情稳重的兄长。 之前让她和归离以及留在府中没有过来的姚女官多多准备干粮的正是姬清远。 而从姬清远口中第一次听到兵棋战真正的规则之时,她也如现在的归离这般震惊。 “每一场棋局之间会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但除此之外比赛不会中断,直到榜首产生。”姬安歌静静道。 “直到……”归离瞪圆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一直不停的意思?” 不比到最后一轮不停止她能理解,但她站在一边也知道下一盘棋的时间极长,要是接续着举行,到了夜里怎么办? “一直不停,那晚上也不停?下棋的人不睡觉的么?”她愕然问道。 “不停,”回答她问题是走到树下的姬嘉树,他静静道,“榜首不出,棋局不停。会通宵彻夜地举行下去。” “通宵彻夜……”归离心头一跳看向一边啃着炊饼的嬴抱月,“姐姐,那你……” “我知道啊,”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所有人都是这样。” 她看向一边神情复杂的姬嘉树笑了笑道,“考官们也会陪我们撑到最后。” “所以这些还带今晚的晚饭?”归离看向地上的蒸笼。 “如果撑到最后,别说今晚了,”这时一边的姬清远忽然开口看向地上的蒸笼,“明晚后晚能不能结束都说不定。” “这么长?”一边同样啃着炊饼的归辰都险些噎住。 “嘉树当初和拓跋寻那场最后的决赛局,我记得下了整整两天两夜。”姬清远看向姬嘉树淡淡道。 姬嘉树神情愈发复杂,随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可惜最后还是输了。” “面对那家伙故意拖长的战局最终只输半目,”姬清远静静道,“内行人都知道你没有输。” 要想和拓跋寻拼毅力和真元,除非能处于和他一样的逆境。 正常人是不可能的。 “输了就是输了,”姬嘉树笑了笑道,“不过如果再让我遇见他,这次我不会输了。” “是吗?”而就在这时啃着炊饼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草坪上辘辘碾过的车轮,“这还真是巧。” “二公子,你回个头。”她笑了笑道。 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他回过头,瞳孔一缩。 轮椅轧在石子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草地上啃着干粮的修行者们纷纷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光景目露惊异。 从不远处静静行来的是两个年轻公子,一个模样格外清隽眼缚白绫的公子不知为何坐在轮椅之上,而他身后的少年则格外仔细地推着轮椅向山脚下而来。 “那人是……”嬴抱月身边啃着炊饼的归辰抬起头,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轮椅上的人他有些眼熟,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昨日他陪嬴抱月出去在街边撞见的那两个北寒阁弟子。 但他记得眼缚白绫的那个男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腿脚并没有问题。昨日还在大街上健步如飞,为什么今日忽然坐起了轮椅? “拓跋寻?”姬嘉树身边的姬清远声音有些异样,“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姬清远皱起眉头,“我记得他能自己走路的吧?” 拓跋寻的确能自己走路,且讨厌别人的帮助。姬清远怔怔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幕。 但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拓跋寻会坐轮椅。 那就是他想节省真元的情况下。 而三年前,在与他对战之前,拓跋寻就是坐轮椅来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 山腰 “那位公子……眼睛是看不见么?” 归离奇怪的声音打断姬嘉树的思绪,轮椅上的年轻公子蓦然看向他们这边。姬嘉树瞳孔一缩猛地回过头看向嬴抱月,就向她伸出手去。 “等等,等等,不用拉我,”嬴抱月看着向她肩膀而去的那只手微微偏过身,“我昨天就和他见过面了。” 这人到底是被多少修行者当做洪水猛兽,一个个都如临大敌地想让她避开他。嬴抱月看着不远处靠近的拓跋寻心道。 姬嘉树一愣,手停在半空中,随后放下。 “公主殿下,又见面了。” 轮椅声辘辘响,这时拓跋寻的轮椅在王竹升地推动下,行至嬴抱月等人的大树下。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含笑说道。 “见过……”姬嘉树看向嬴抱月,“昨天和孟小姐出去的时候?” 毕竟嬴抱月过去的三天就出去过这么一次。 嬴抱月闻言点头,姬嘉树神情有些惊讶,那就是说她在与孟施等人在一起的时候遇见了他? “春华也是三年不见了,”拓跋寻看向姬嘉树笑道,“你这反应怎么和孟施似的。” 姬嘉树闻言神情更加疑惑,但不等他开口,面对拓跋寻的寒暄,嬴抱月笑了笑问道。 “的确是又见面了,不过拓跋公子今日来这是做什么?” 贺兰承等北寒阁弟子已经参战,但拓跋寻作为上一轮的亚魁,自然是不能再参加这一届的了。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没丝毫参加的可能和动向。 “来看看热闹,”拓跋寻笑了笑道,他面向众人身后那做挂满棋谱的城楼,侧耳听了听其他修行者在下面讨论的棋路,“公主殿下上午真是技惊四座。” “哪里,”嬴抱月笑了笑道,“棋局还长着。” 拓跋寻闻言搭在轮椅上的手指微动,这个女子这么说不是谦词,意味着她认为她能继续赢下去。 “这可真是让人期待,”拓跋寻笑了笑道。 然而就在这时面对他的笑容姬嘉树的目光却冷了下来,手握上了腰边的剑柄。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姬嘉树看着轮椅上的男人冷冷道,“如果你要是轻举妄动,我会……” “你就将我大卸八块么?”拓跋寻笑了笑,伸出手微微朝向姬嘉树腰边的剑,下一刻他的手指像是被灼烧到一般僵了僵。 “真是许久没听见你的剑的雷鸣了,”他静静地收回手,但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孟施就罢了,你们一个两个是怎么了?” 孟施也好姬嘉树也好,在他的印象中对常人都没什么兴趣。如今遇见他都如临大敌,而其中的缘由,都是为了一个女子。 “你现在所作之事不符合你的风格啊。”拓跋寻笑了笑道,“春华君不是只会为了公义拔剑么?” “难道想为了未婚妻公报私仇,排除异己?” 众人闻言脸色都变了。 这话带有明显的挑拨,但姬嘉树的神情却没有变化,“她所作之事从不违公义。” 拓跋寻白绫下的眼睛微动,下一刻感受着姬嘉树身上越升越高的真元,他无奈地摊手道。 “如果我真想做什么也是没办法的,你也知道我身不由己。” “有事你不要问我,”拓跋寻笑了笑道,“真想避免发生什么,你去求冰清才能解决问题。” 姬嘉树瞳孔一缩。 “你要是过去冰清一定很高兴,不过你要是为了别的女子而去,她会有什么反应我可就不知道了。”拓跋寻耸了耸肩道。 “南楚的春华君,”拓跋寻微笑看着姬嘉树,“你要……” “哪里来这么多事。”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拓跋寻一怔。 “什么求不求?”嬴抱月认真道,“考生之间的对战,考官参与可是犯规的。” “参与……”拓跋寻失笑,“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如此看重规……” 少年口中规则的则尚未说出,却忽然顿住。 “拓跋公子,知道什么事是无可奈何的,不代表你就要接受。”嬴抱月吃完一个炊饼,站起身看向他静静道。 “能看透所有和接受所有是两回事,你也是有选择权的。” 拓跋寻闻言一怔。 “你还是在一边看着比较好,”这时嬴抱月笑了笑抬起头,“北魏那边好像有人在找你。” “拓跋师兄!” 就在这边气氛陷入僵持之时,一个少年浑厚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众人看去,是挥手向这边而来的莫华。 听到那个平常跟在孟施身边其貌不扬的少年的声音,不知为何拓跋寻再次微微一怔。 “那么在下就告辞了,”下一刻他笑了笑,对身后的王竹升道,“阿升,我们走吧。” …… …… 拓跋寻的轮椅离开了,吃完午饭,休息时间也已经所剩无几。 “刚刚晋级的六十四人,准备上山!” 远处响起考官的高喊声,嬴抱月从姬安歌的膝头上抬起头来。 “你还好么?”姬安歌注视着她眼睛问道。 “嗯,之前的消耗已经恢复了。”只小憩了一刻钟的嬴抱月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看向身边的其他少年。 “上山吧。” 身为考官的姬嘉树已经提前离开上山去准备,而赵光和许义山均进入了接下来的六十四人战中,归辰和陈子楚虽然已经淘汰但也会和归离和姬安歌姬清远等人一起上山观战。 众人走向登山的石阶,而就在这时看着不远处迎面走来的另外两名少年,归辰神情微变。 只因这两人也是前秦人。 正是嬴珣和霍湛。 “你们也晋级了。”霍湛神情复杂地看着许义山身后的女子。 “嗯,”嬴抱月笑了笑道,看向另一边的嬴珣,“堂哥,我们得棋盘上见了。” 嬴珣的神情也有一瞬的复杂,随后点点头。 在个人战中,每个人都是对手。 修行者登山的速度较快,不到半个时辰,六十四名棋手已经全部到达了山腰。这里有一座极大的石砌而成的平台。 “这里就是登云台。” 环视着大大的石台,事先调查过赵光怔怔开口。 接下来棋局还有五轮,这样建在山上的高台还有四座。 六十四进三十二,三十二进十六的棋局将在这座石台上进行。 更高一层的对战即将开始。 赵光环视着散落在高台上的六十四名修行者。 此时能剩下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这六十四名修行者几乎都是他能叫出名号的成名已久的修行者。 当然,有一人除外。 赵光看向身边静静张望着的少女。 除了嬴抱月外,剩下的已经几乎快全都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抽签开始!” 接下来对局的对手也均有抽签选出,因为嬴抱月之前的对局排第一,从她开始先抽。 和之前的规则略有不同的是,从这一轮开始会按照之前对局的排名让修行者走上前来,随后由考官当场从剩下的人中抽出那个人的对手。 “前秦嬴抱月,上前来!” 听到这个声音,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都瞬间停止了,所有人都好奇这个女子接下来会遇上什么对手。 然而在听到接下来被抽出的那个名字之时,所有人却都惊呆了。 “前秦嬴抱月对……” 考官展开抽出的纸条大声念道道。 “前秦继子,嬴珣!”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公子 “嬴……” 听到考官报出那个名字,原本安静下来的修行者和周围民众们瞬间炸成了一片。 连高台上一直老神在在假寐的梦阳先生都睁开眼,看了一眼台下。 所有人都被这戏剧性的开场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居然是前秦王室内战啊……” “这前秦公主这场是输定了吧。” “别说输定了,她根本不能嬴也不敢赢吧?这要是赢了前秦王室的脸往哪搁……” “毕竟嬴大公子可是能继承王位的人……” 站在登云台外的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这大概是修行界史上最离奇的一场对战。”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这一幕,不禁向姬嘉树感叹道。 他和嬴珣都是一国王子,多少能理解嬴珣的处境,不过连他也没见过如此神奇的对决。 谁也没见过。 王室子弟之间的对战其实并不少见,在一个王拥有诸多公子的情况下,每个公子之间会一直明争暗斗。 在家宴庆典和游猎上,众公子们在父王和民众的眼皮子底下针锋相对,各种比棋比剑十分常见。 但公主和公子之间的对决还是第一次。 这可是非常新鲜了。 两者之间地位的巨大落差,也将给这一战带来极大的争议。 姜元元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民众们目光微深。 “这要是前秦的大公子输给了长公主,这场面可就精彩了!” “胡说八道!公主怎么可能是公子的对手!接受的栽培都不一样……” “本来那女人也不可能是前秦继子的对手!” 此言论一出周围修行者和民众都纷纷附和。 诸侯之子称公子。 在诸侯王纷纷独立称王的现在,这个称呼也用来泛指豪门士族的年轻男子,是对官僚贵族之子一种尊称,国君之子既而也被称之为王子。 嬴珣流落南楚,现任的前秦王又是他的平辈,他既不算王子也不算世家子,可出于对他身份的尊重,前秦人都称其为大公子。 但不管是以前的公子还是现在的世家子,所谓的琴棋书画和公子六艺,这些原本都是用来培养公子的东西。 身为男丁的嬴珣备受期待,但没人会期待身为公主的嬴抱月。 会一些本事自然是锦上添花,但王室可不会去寻名家精心教导公主,公主一般都是女官教导,能认得字懂礼仪就行了。名家大师那都是给公子的,所有的力量都会放培养公子身上。 毕竟公子有王位的继承权,公主可没有。 而在这种情况下,前秦目前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的嬴珣,自然不可能输给区区一个公主。 无论是道理上,还是在礼仪尊卑上。 话是这么说。 但如果今日棋战举行之前众人说这话还有底气,但上午棋战上嬴抱月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时间让一切变得微妙起来。 周围有不少人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大公子……”此时听着周围的流言,站在嬴珣身边的霍湛瞳孔微缩,猛然看向身边眸光沉静看不出喜怒的少年。 嬴珣静静注视着台上的考官,神情平静,但袖子下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情绪。 第一轮的抽签引起如此大的骚动,但考官的抽签还在进行下去。 登云台上留下的修行者都十分有名,很快其他考生对手的出现夺走众人的注意力,霍湛的对手也在接下来被叫到。 “走了。”嬴珣没说什么淡淡道,登上登云台上走到属于他的棋盘边坐下。而在他对面,嬴抱月已经坐好了。 不远处还在等着考官叫名字的赵光远远看着这一幕目光无奈。 刚刚嬴珣名字被喊道的时候,嬴抱月身边的人也被惊到,他还想和她说两句,一转头却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 被第一个叫到自己时嬴抱月就走向了第一张棋盘,像是完全不担心她的对手会是谁,中间嬴珣被叫到她的脚步也没停。 “没想到我们还真的第一盘就遇上了,”嬴珣深吸了一口气摆正了姿势,看向对面的嬴抱月淡淡道,“这抽签真没人动手脚么?” 之前在山道上他们遇见之时,嬴抱月曾说了句等下棋盘上见。 但这只是一句寒暄,谁能想到居然一语成谶。 这六十四人中就他们两个姓嬴的人,结果他们上来就遇上了。此等巧合不免让嬴珣联想到了祭舞战时他代表前秦抽到了的那些顺序明显不对劲的签。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嬴抱月笑了笑道,她如今只是等阶七,可没法那么准确地判断出有没有人在签箱中动手脚。 嬴珣闻言一怔,凝视着面前神情平静的少女皱起眉头,“你怎么……” 他顿了顿道,“你怎么像是根本不在意会抽到谁?”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和身份,这抽签对她而言可以算是下下签,但他棋盘对面的女子却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像是根本不在乎她的对手是谁。 “毕竟我要拿第一啊,”嬴抱月笑了笑道,“那跟谁比不都一样。” 每个人都是她终将要打败的对手,早遇见晚遇见又有什么分别。 况且能和嬴珣对弈对她而言也是难得的体验。当然这句话她不会和嬴珣说。 “要拿第一我们迟早会碰上,就算我遇不上你,也会遇上打败你的比你强的人,”嬴抱月笑了笑道,“对我而言没什么分别。” 嬴珣闻言一愣。他定定看了对面的少女一眼,忽然有些明白了之前霍湛醉酒后无意中向他吐露的抱怨。有时候这个女子真的很擅长让人无话可说。 如果真有人挖空心思只为了让他和她对上,此时听了她这番话不知道会不会想要吐血。 什么顾忌他王位继承人的身份不敢赢什么的,害怕赢了被他穿小鞋什么的。 那些人以为的这个女子会有的矛盾顾忌纠结,她根本完全没有。 估计想都没有想过。 不过这也挺有问题,你倒是至少想一下…… 嬴珣心道。 一丝忐忑和动摇皆无,这人到底把他当成什么来着呢…… 嬴珣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有些复杂。 此时考官所有签都也已经抽完了,三十二张巨大的棋盘边已经全部坐满。 “兵棋战第四盘,开始!” 伴随着考官所在高台上敲响的钟声,棋盘边的修行者们纷纷抓棋子猜先开始。 虽然是第四盘棋,却是第一盘公开在民众眼前的露天之棋。初阶大典向来注重观赏,一边考官所在的高台上更是竖起了三十二个竖直的大棋盘,实时贴出每个修行者的每一步棋方便民众品议。 三十二张棋盘同时开始,看的所有人目不暇接。 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率先看向了那个编号为一号的大棋盘,那正是属于嬴珣和嬴抱月的棋盘。 “和你下棋还是第一次。” 猜先的结果是嬴珣执黑先行,嬴珣静静将第一枚棋子下于棋盘之上,这时他忽然开口。 “我原先都不知道你原来会下棋。” “是吗?”嬴抱月抬头看向他笑了笑,下出一子,“毕竟我们以前在阿房宫的时候不熟。” “你知道么,”嬴珣淡淡道,“我当年在阿房宫里,下棋从未输给过什么人。” 当然他说这个不是为了吹捧他自己棋力超群。 毕竟他从三岁下棋开始,就没人输给过他。哪怕他刚懂规则一通乱下,宫人也好大臣也好远房堂兄也好,那些年纪是他几倍的大人,居然都没赢过他。 他小时候以为是他天赋非凡,长大后才明白。 他不是不会输,而是别人面对他的时候不能赢。 因为他是大秦的皇长子嫡子。 没人敢得罪他,当然没人敢赢。 “但只有一个人,我下棋从没赢过她。” 嬴抱月闻言摸棋子的手一顿,微微抬头看向棋盘对面的少年,为表自然只能开口问道,“那个人是?” “是我的母亲,”嬴珣笑了笑道,“更具体来说……” “是差点成为我继母的人。” 第三百九十六章 王道 母亲两字一出,嬴抱月手上的棋子险些掉下来。 她保持着脸上的平静看过去,心道这人是忽然开始聊天流了么? 棋手对弈的时候是可以说话的,自己做好屏障不影响到其他人就可以了。 当然如果棋手私语过多,对弈的另一方也可以向考官投诉。 此时听到嬴珣的话嬴抱月执棋的手有一瞬的僵硬。但看到棋盘对面少年随意的目光,她恍然意识到嬴珣提起这件事并不是一件发现了她的身份,看上去是对那件事印象太深了随口一提。 嬴珣再落一子,嬴抱月随之而上,棋子落在石制的棋盘上清脆一声。 嬴抱月额静静凝视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云子。 说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细究起来,嬴珣下棋其实算是她教的。 当初嬴苏给他找的那个师父虽然棋艺不错却是个阿谀奉承之徒,率先带起了小公子天赋无双无人能抵挡之风气。 正如嬴珣所说,与他下棋的人一般不是想着怎么赢,而是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输。 直到出了个意外。 那是嬴珣六岁那年,正月过年的时候她久违地回了阿房宫。那时她离开他已经四年,长高了整整一倍的嬴珣已经差不多不认识她了,站在大殿柱子下用格外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她。 场面一时有些微妙。 偏偏祭祖之后嬴帝和她师父去见大臣,嬴苏被叫过去临时有事,临时回来的她反而没事,宫里所有人手忙脚乱之际忽然有一个时辰的空闲。 周围的宫人为了准备晚上的晚宴正四处奔走一时间人手匮乏,嬴苏拜托她帮忙看嬴珣一个时辰。 于是在正月喜庆的气氛里,在空荡荡的偏殿里,忽然只剩下她和六岁的嬴珣大眼瞪小眼。 她其实并不擅长带孩子,嬴珣看她的目光又充满着防备,殿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但想着也不能一个时辰就这么和他僵持下去。在寂静的气氛里,她从地上的玩具堆里捡起一个蹴鞠,看向小男孩干干笑了笑,“玩球吗?” “不玩。”躲在柱子后的小男孩断然拒绝。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结婚都早的原因,嬴抱月一直觉得嬴珣的叛逆期是从六岁就开始了…… 面对她的邀约,柱子后的小孩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撇了撇嘴道,“珣儿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才不玩这么幼稚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灌输了这些东西,但不得不说,当时他这么说也没错。 啪嗒一声,嬴抱月再下一枚白子,看向坐在对面神情平静的少年。 嬴苏在世之时,嬴珣从小接受的确都是储君的教养。 毕竟那个时候谁都知道接下来肯定是嬴苏继位,而嬴苏只有嬴珣这么一个嫡子,嬴苏继位之后嬴珣自然就是太子。 当时的阿房宫内外显然都将嬴珣当做了将来的三世皇帝对待。 她当时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放下手中的蹴鞠,无奈地问道,“那你要玩什么?” 柱子之后的小男孩矜持地走到偏殿一角的棋盘前,拍了拍棋盘,“下棋。” 在当时的他看来显然这才是符合帝国继承人身份的高雅娱乐。 “过来陪我下棋。” 嬴抱月闻言苦笑,但还是走到了棋盘边,给小孩子用的棋盘还是普通的十九道棋盘,她看着端坐在棋盘边的小少年无奈地笑了笑道,“行,那我让你九子吧。” 以嬴珣年纪她让他十二子都不见得能下起来。 然而没想到她这么说,却引来了小少年的愤怒。 “你是小瞧我吗?”少年稚气的声音中带着怒气和不服,“谁要你让子?连王太傅都下不过我!我可是从没输过!这次也绝不会输!” 叛逆期的小孩是真的麻烦……不过她也不至于和小孩较真。 她记得她静静看了他两眼,随后道,“那好吧。” 不让子的结果就是达成了她个人历史上的最短对局。 十六手,对局就结束了。 当然对面是个六岁的孩子,一切也十分正常。 她原本以为他这么自信是真有什么绝世天赋,但事实证明是他身边那些尸位素餐的人蒙骗主子。 六岁小孩下赢大人本就是不可能的。 她下完想着他身边的人需要整顿一下了,抬起头正要开口,却只见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小孩子呆呆看着眼前的棋局,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看着这一幕手足无措。 某种意义上她当时也算是闯祸了…… 哭泣不止的小皇孙成为了当年年节之上一道别样的风景,而她后来险些被师父给骂死。 但就在那之后,嬴珣对赢她像是有了什么执念,虽然一直处于叛逆期中不怎么愿意见她,但只要她回到阿房宫,一定会像是憋着股气一般抱着棋盘来找她,坚决不要她让子和他下上一局。 她也只好奉陪,顺便教他几招他那些太傅不会教他的东西。 但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嬴珣八岁的时候,她和嬴苏订婚,随后就发生了后面的一系列惨剧,再然后的事她也就不记得了。 嬴珣所说的那个差点成为他继母的人是谁,全秦国的人都心知肚明,嬴昊的女儿嬴抱月也肯定知道,成为嬴抱月的她也没理由装傻。 “没想到堂哥你下不过那位少司命,”面对嬴珣挑起的话头,她笑了笑只是如此回到。 “那是自然,”嬴珣下出一子,吐出一口气,“直到我离开前秦,也从未赢过她。” 他也永远不能赢她了。 看着眼前宽阔的棋盘,少年嘴角忽然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你说,如果我当初让她让九子,会不会也能赢上一次呢?” 嬴抱月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啪嗒一声跟上一子,“谁知道呢。” 棋局静静进行。 “前秦公主这是……第一次超过了五十手啊。” 这时棋局已经进行了一刻钟以上,周围观战的人们看着一号棋盘上的棋局有人开口道。 高台上姜元元和姬嘉树也注视着棋局。 “还真是,”姜元元有些惊奇道。 上午嬴抱月的对局都在五十手以内就逼退对手,这一次她和嬴珣的对局下到现在,还是她第一场下超过五十手的。 当然这才是正常的对局手数,低于五十手的棋局才实在吓人,她要是真不到五十手赢了嬴珣,那可真是能引起轩然大波。 只不过看着一号棋盘上的对局,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两人的棋路……”他沉吟着正要开口。 “是不是有点相似?”这时一边忽然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姬嘉树闻言肩膀一震侧目望去,只见拓跋寻在几位考官的带路下,王竹升和另一个北寒阁弟子抬着他的轮椅登上了高台。 “被其他考官发现了,邀请我上台来看。”面对姬嘉树的目光,拓跋寻笑了笑道。 拓跋寻毕竟也是上一届初阶大典的亚魁,被发现邀请上台也十分正常。姬嘉树闻言向他点了点头道,“欢迎。” “拓跋公子居然来南楚了?”一边的姜元元目露惊奇,但随后笑了笑问道,“你说的这相似是指……” “当然是指着两人的棋路,”拓跋寻道,“虽然不是很多,但进攻之时,这两人有些招数有些相似之处。” 姬嘉树闻言目光微深,只是静静注视着一号棋盘,然而就在这时,拓跋寻的轮椅忽然行至他的身边。 “虽然有相似之处,但更多却是不同。”拓跋寻笑了笑道,“尤其是在大局观上。” 姬嘉树闻言一怔。 “姬二公子,”拓跋寻忽然冷不防向他问道。 “在你看来,单论棋艺,哪一方,更适合成为王?” 第三百九十七章 君王 上一届初阶大典有一个别名,叫做“死亡之战。” 算上姬嘉树在内战国六公子一届就有三人参加,上位排名的竞争异常激烈。 这的确非常死亡。 但就在这样的腥风血雨中,拓跋寻超过了北魏光华君和后辽风华君,拿到了亚魁的位置。 以他的家世地位和身体条件,这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从第一次见到拓跋寻开始,这个人就给姬嘉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可惜并不是因为拓跋寻在当年的兵棋战上赢了他,而是因为这人时常语出惊人。 三年过去了,姬嘉树没想到他这一点反而变得更变本加厉。 “在你看来,单论棋艺,哪一方,更适合成为王?” 拓跋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设了屏障,这话只有姬嘉树一人听到,毕竟这要是被其他考官听到了,还不知要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不提下着棋怎么忽然说到了王位继承,且这一句谁更适合成为王就能让前秦遗老们全都跳起来。 哪一位更适合成为王? 如果此时棋盘两边坐的是嬴晗日和嬴珣,这问题很好理解,拓跋寻不提想必都会有无数人私底下相互比较。 但此时台上是一个公主和一个公子对弈,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显得非常大逆不道。 谁更适合?这意味着要从这两人中选。 可嬴抱月是个是个女子,在宗法上她并没有王位继承权。 不如说寻常人根本不敢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姬嘉树看了一眼高台下嬴抱月,侧目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这人眼前永远绑着白绫,让人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你在说些什么?”姬嘉树凝视着他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是寻常人还能当作哗众取宠,故意说些奇事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但偏偏这人不行。 姬嘉树很清楚,拓跋寻从不说废话。 他的每句话其实都是他的深思熟虑,是隐藏在谎言后的各种用意。 要是别的还算了,但唯独在棋局之上,无法无视他所说的话。 在等阶五上拓跋寻曾被称为是仅次于南楚春华君的天才。 他是北寒阁的大弟子,兵法上更是一绝。 而谁都知道,兵棋战明面上比的是棋,实际上却是兵法。 联想到这人刚刚所说的大局,姬嘉树心中异样更甚,握紧了腰边春雷边的剑柄。 “别那么紧绷嘛,”感受到身边人气息的变化,拓跋寻笑了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 “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姬嘉树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愈发冰冷。 如果拓跋寻把这种事涉王位的事拿出去说,一般人会觉得有违常理匪夷所思,但以他的地位和威望,难保那帮前秦遗老和他国间谍不会乱想。 更有甚者也许会对嬴抱月不利。 古往今来,统治者对于会威胁到自己王位的存在都是除之而后快。 就拿南楚来说,自从南楚大王子体弱,朝廷上出现姜元元会取而代之的传言,姜元元就经受了无数轮毒杀。 如果不是以陈子楚父亲为首的几位武将的支持和姜元元本身的狡诈,南楚王早就只剩下一个儿子。 有盟友靠山的姜元元尚且如此,那个少女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多么九死一生可想而知。 要知道前秦境内世家全部支持嬴晗日,南楚境内的前秦遗老们全都支持嬴珣。 这两人才是势均力敌,而她则什么都没有。 本身王子和公主的力量和势力就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身为公主的嬴抱月要是背上这种猜忌,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你知道你的这个说法,会给她带来无妄之灾么?”姬嘉树眼中难得燃起了怒火。 平素温文尔雅的少年语气是少见的严厉。 “你平素拿我们这些人开玩笑就算了,但不要牵扯上她!” 他们这些人生在世家和斗争的漩涡中,没谁是真正无辜的,但她不一样。 她至今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是吗?”然而面对姬嘉树的怒火,拓跋寻闻言却只是笑了笑,“你这样反而让我愈加好奇了。好奇孟施和你都如此维护的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 “你……”姬嘉树眉头一皱,腰边一声轻响,春雷剑启开了吞口。 “等等,你拔剑之前,有件事我倒想先问一句,”然而就在这时,拓跋寻忽然话锋一转。 他的耳边王竹升正在不断附耳低语,告诉他台下嬴抱月和嬴珣所下的每一步棋。 他静静聆听着,眼前仿佛打开一张巨大的棋盘。 而注视着这张虚空中的棋盘,拓跋寻静静开口道,“这对她而言,真的是无妄之灾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拔剑的手一顿。 “一直以来,在那位前秦王的暴政下,对本土的前秦人而言流落在南楚的皇长子遗孤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拓跋寻拖长了声音道。 在嬴晗日的暴政下,嬴珣一直是前秦人眼中的救世主。 “但那只是因为前秦没得选而已吧。”拓跋寻淡淡道。 前秦人心目中的王一直都是嬴珣。 但这并不是说嬴珣本身有多优秀,虽然他是前秦王室中难得有修行天赋的子孙,但在治国治军方面,这个从未经历过磨炼的少年真的就那么贤能么? 拓跋寻眸光冰冷。 当然,是个人都知道嬴珣肯定比嬴晗日要强。 但在他看来,前秦人对嬴珣所称赞的贤能很大程度是将对他父亲的怀念放到了他身上。 毕竟他父亲监国之时表现的确非常优秀,如果当年的皇长子嬴苏不死,现在这个世界也许是另一个模样。 但嬴苏已经死了,而成长环境与他父亲迥异的嬴珣,事实上并不如他父亲的表现那般抢眼。 毕竟像嬴珣如今这般年纪的时候,嬴苏已经和当时才十岁的大司命之徒林抱月一起,在内忧外患之际足足守卫了阿房宫一个月。 之所以前秦人觉得嬴珣才应该是天造地设的前秦王……其实是全靠嬴晗日衬托。 毕竟比起嬴晗日当王……那还是嬴珣好。 只不过…… 拓跋寻忽的一声轻笑。 “但有谁想过,在前秦的王室中如果还有比嬴珣更适合当王的人呢?” 这一届初阶大典举行到现在,无论是个人战还是众人战,谈到最强大给人留下映象最深的的前秦修行者,是谁? 是嬴珣吗? 还是另有其人? 拓跋寻的话没有说完,但懂的人自然能懂。 姬嘉树闻言肩膀一震,“你是说……” “当然,我是开玩笑的。”但说到这里拓跋寻却忽然一笑,遮过了刚才的话。 “就算有,也要有人敢想,但实际上是没人敢想。” 前秦王室就剩下两个男人,前秦王只可能从这两个男丁中产生。 谁,还能敢想到别的可能? 况且那个女子自己肯定都没想过,毕竟有哪个女子会有那么大胆的想法。 拓跋寻注视着他脑海中的棋盘眸光冰冷。 就算这两个男人都死了,前秦要么被他国吞并,要么会从旁支中挑选继承人,更何况现在这两个男人都还活着。 谁,敢去想别的可能? “我只是个眼睛看不见的废人,”拓跋寻微笑,“可不敢妄言朝政。” 姬嘉树看向身边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但他还是当世最优秀的棋手。 “只不过这局棋……”拓跋寻轻声开口。 “她就要赢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指导 (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姬嘉树还想说些什么,拓跋寻已经解除了屏障。 高台下棋局已经进行了快半个时辰,嬴抱月一直没有用思考时间,下的还是三息的快棋,嬴珣时不时会长考,第一张大棋盘上两人的对局已经下到了第一百五十二手。 就在拓跋寻解除屏障之时,一边一直向他报棋路的王竹升也听到了这句话,闻言一愣猛地抬起头看向竖起的大棋盘。 拓跋寻眼睛看不见,所以需要有人一直向他报棋路,王竹升就是专门负责做这个,所以嬴抱月和嬴珣下的每一步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在之前对局中一直占优势的是嬴珣所执的黑棋,但每次黑棋要取得绝对优势之时白棋又会赶上,两人的切磋势均力敌乍一看十分激烈。 而此时棋盘之上黑白棋之间的战况依旧非常焦灼,完全看不出白棋已经占了优势。 但拓跋寻却说执白棋的嬴抱月要赢了? 王竹升十分困惑。 啪的一声,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在下一子。 “前秦公主第一百五十三手,下在纵十七横十……三?” 就在这一招之后,形势忽然变化。 (后为防盗) 对她而言,已经够了吧。 阿升,你看好了,她下的是指导棋。 “在你看来,单论棋艺,哪一方,更适合成为王?” 拓跋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设了屏障,这话只有姬嘉树一人听到,毕竟这要是被其他考官听到了,还不知要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不提下着棋怎么忽然说到了王位继承,且这一句谁更适合成为王就能让前秦遗老们全都跳起来。 哪一位更适合成为王? 如果此时棋盘两边坐的是嬴晗日和嬴珣,这问题很好理解,拓跋寻不提想必都会有无数人私底下相互比较。 但此时台上是一个公主和一个公子对弈,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显得非常大逆不道。 谁更适合?这意味着要从这两人中选。 可嬴抱月是个是个女子,在宗法上她并没有王位继承权。 不如说寻常人根本不敢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姬嘉树看了一眼高台下嬴抱月,侧目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这人眼前永远绑着白绫,让人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你在说些什么?”姬嘉树凝视着他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是寻常人还能当作哗众取宠,故意说些奇事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但偏偏这人不行。 姬嘉树很清楚,拓跋寻从不说废话。 他的每句话其实都是他的深思熟虑,是隐藏在谎言后的各种用意。 要是别的还算了,但唯独在棋局之上,无法无视他所说的话。 在等阶五上拓跋寻曾被称为是仅次于南楚春华君的天才。 他是北寒阁的大弟子,兵法上更是一绝。 而谁都知道,兵棋战明面上比的是棋,实际上却是兵法。 联想到这人刚刚所说的大局,姬嘉树心中异样更甚,握紧了腰边春雷边的剑柄。 “别那么紧绷嘛,”感受到身边人气息的变化,拓跋寻笑了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 “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姬嘉树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愈发冰冷。 如果拓跋寻把这种事涉王位的事拿出去说,一般人会觉得有违常理匪夷所思,但以他的地位和威望,难保那帮前秦遗老和他国间谍不会乱想。 更有甚者也许会对嬴抱月不利。 古往今来,统治者对于会威胁到自己王位的存在都是除之而后快。 就拿南楚来说,自从南楚大王子体弱,朝廷上出现姜元元会取而代之的传言,姜元元就经受了无数轮毒杀。 如果不是以陈子楚父亲为首的几位武将的支持和姜元元本身的狡诈,南楚王早就只剩下一个儿子。 有盟友靠山的姜元元尚且如此,那个少女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多么九死一生可想而知。 要知道前秦境内世家全部支持嬴晗日,南楚境内的前秦遗老们全都支持嬴珣。 这两人才是势均力敌,而她则什么都没有。 本身王子和公主的力量和势力就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身为公主的嬴抱月要是背上这种猜忌,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你知道你的这个说法,会给她带来无妄之灾么?”姬嘉树眼中难得燃起了怒火。 平素温文尔雅的少年语气是少见的严厉。“在你看来,单论棋艺,哪一方,更适合成为王?” 拓跋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设了屏障,这话只有姬嘉树一人听到,毕竟这要是被其他考官听到了,还不知要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不提下着棋怎么忽然说到了王位继承,且这一句谁更适合成为王就能让前秦遗老们全都跳起来。 哪一位更适合成为王? 如果此时棋盘两边坐的是嬴晗日和嬴珣,这问题很好理解,拓跋寻不提想必都会有无数人私底下相互比较。 但此时台上是一个公主和一个公子对弈,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显得非常大逆不道。 谁更适合?这意味着要从这两人中选。 可嬴抱月是个是个女子,在宗法上她并没有王位继承权。 不如说寻常人根本不敢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姬嘉树看了一眼高台下嬴抱月,侧目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这人眼前永远绑着白绫,让人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你在说些什么?”姬嘉树凝视着他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是寻常人还能当作哗众取宠,故意说些奇事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但偏偏这人不行。 姬嘉树很清楚,拓跋寻从不说废话。 他的每句话其实都是他的深思熟虑,是隐藏在谎言后的各种用意。 要是别的还算了,但唯独在棋局之上,无法无视他所说的话。 在等阶五上拓跋寻曾被称为是仅次于南楚春华君的天才。 他是北寒阁的大弟子,兵法上更是一绝。 而谁都知道,兵棋战明面上比的是棋,实际上却是兵法。 联想到这人刚刚所说的大局,姬嘉树心中异样更甚,握紧了腰边春雷边的剑柄。 “别那么紧绷嘛,”感受到身边人气息的变化,拓跋寻笑了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 “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姬嘉树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愈发冰冷。 如果拓跋寻把这种事涉王位的事拿出去说,一般人会觉得有违常理匪夷所思,但以他的地位和威望,难保那帮前秦遗老和他国间谍不会乱想。 更有甚者也许会对嬴抱月不利。 古往今来,统治者对于会威胁到自己王位的存在都是除之而后快。 “你平素拿我们这些人开玩笑就算了,但不要牵扯上她!” 而注视着这张虚空中的棋盘,拓跋寻静静开口道,“这对她而言,真的是无妄之灾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拔剑的手一顿。 “一直以来,在那位前秦王的暴政下,对本土的前秦人而言流落在南楚的皇长子遗孤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拓跋寻拖长了声音道。 第三百九十九章 光阴 登云台上响起了第一声结束的钟声。 却出自所有人没想到的人之手。 前秦继子嬴珣,投子认输。 没多少人猜到这个结局。就算有猜到这盘棋局最终结果的人,也没猜到这盘棋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 “师兄……”高台上王竹升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嬴公子这……没到十手啊。” 拓跋寻刚刚预言嬴珣会在十手之后落败,但此时嬴珣认输之时,距离刚刚所说十手可还有好几手呢。 “那是当然,”拓跋寻也没料到这个结果,听到王竹升傻里傻气的话他皱起眉头,“因为这盘棋还没下死。” 虽然嬴珣败局已定,但他却没有挣扎到最后一步。 如果是换成象棋的说法,那就是棋局还没走到“将军”的最后一手,而嬴珣是在被将军的三步之前,提前认输了。 “那个嬴珣……居然提前认输了。”姜元元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意外道。 和象棋不同,围棋拖的越长棋局越好看,而嬴珣身为前秦继子和前秦未来的继承人,为了面子将棋局拖长才是该做的事。 而嬴珣不但没拖长,还在正常流程之下提前认输了,认输得干脆利落,甚至自己敲响了身边的小钟。 嬴抱月于棋盘边抬起头,看着对面神情平静的少年。 之前棋局就算有一方认输都是先向考官示意,在考官检查完棋局后,考官会敲响旁边的钟。 而嬴珣连这个过程都不等,直接自己把钟可敲了。 连反悔的余地都不给他也不给周围的人留。 (后为防盗) 姬嘉树还想说些什么,拓跋寻已经解除了屏障,他只好停下。 高台下棋局已经进行了快半个时辰,嬴抱月一直没有用思考时间,下的还是三息的快棋,嬴珣时不时会长考,第一张大棋盘上两人的对局此时已经下到了第一百五十二手。 就在拓跋寻解除屏障之时,一边一直向他报棋路的王竹升也听到了这句话,闻言一愣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竖起的大棋盘。 拓跋寻眼睛看不见,所以需要有人一直向他报棋手们下的每一手,王竹升就是专门负责做这个。所以嬴抱月和嬴珣下的每一步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之前对局中一直占优势的是嬴珣所执的黑棋,但每次黑棋要取得绝对优势之时白棋又会赶上,两人的切磋势均力敌,乍一看十分激烈。 此时棋盘之上黑白棋之间的战况也依旧非常焦灼,完全看不出白棋已经占了优势。 但拓跋寻刚刚却说执白棋的嬴抱月要赢了? 王竹升感到十分困惑。 “师兄,你说前秦公主要赢?这是怎么看出来……” 啪的一声,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再下一子。 王竹升连忙停住话头俯身继续向拓跋寻报道: “前秦公主第一百五十三手,下在纵十七横十……三?” 报到一半王竹升自己却忽然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手之后,棋盘上的形势忽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看上去绵软无力的白棋在一瞬之间联成了一片,并迅速夺取了黑棋的半壁江山。 这一招如此强力,仿佛如同月光穿透黑暗一般,在极为细小的角落,王竹升确确实实在那一瞬间。 看到了光。 “看来已经不需要我解释了,”听着身边人忽然的沉默,拓跋寻笑了笑道。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他静静开口,“原来这才是她的棋。” 准备充分,统括全局,一击即中。 这才是她的风格。 “上午的快棋应该是为了节省体力,”姜元元听着身边两人的议论开口道,“不过如今这棋局应该也不是……” “不是她的全力。”姬嘉树静静道。 “原来你也看出来了?”拓跋寻闻言一笑。 “我是输给过你,”姬嘉树看他一眼,“但那只有半目,你执黑我输多赢少,我执黑你输多赢少,我不至于连这对局的蹊跷都察觉不了。” “春华君威武!”拓跋寻闻言哈哈笑起来。 “察觉?”听着这两位等阶五的对话,王竹升在一边却一头雾水。 “前秦公主这场对局到底是怎么了?” 拓跋寻不笑了,对王竹升认真道。 “阿升,你看好了,她下的是指导棋。” “指导棋?”王竹升怔忡地重复。 “指导棋是为了指导对手充分发挥实力正确下棋而进行的棋局,目的是引出对手的所有手段而不是为了尽快获胜,所以不会向对手穷追猛打。”拓跋寻解释道。 “不是为了获胜……”王竹升闻言彻底愣住。 “当然她肯定还是要获胜的,”拓跋寻失笑道,“不过比起最快的获胜,她选择了试出嬴珣的全部棋力。”姬嘉树还想说些什么,拓跋寻已经解除了屏障,他只好停下。 高台下棋局已经进行了快半个时辰,嬴抱月一直没有用思考时间,下的还是三息的快棋,嬴珣时不时会长考,第一张大棋盘上两人的对局此时已经下到了第一百五十二手。 就在拓跋寻解除屏障之时,一边一直向他报棋路的王竹升也听到了这句话,闻言一愣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竖起的大棋盘。 拓跋寻眼睛看不见,所以需要有人一直向他报棋手们下的每一手,王竹升就是专门负责做这个。所以嬴抱月和嬴珣下的每一步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之前对局中一直占优势的是嬴珣所执的黑棋,但每次黑棋要取得绝对优势之时白棋又会赶上,两人的切磋势均力敌,乍一看十分激烈。 此时棋盘之上黑白棋之间的战况也依旧非常焦灼,完全看不出白棋已经占了优势。 但拓跋寻刚刚却说执白棋的嬴抱月要赢了? 王竹升感到十分困惑。 “师兄,你说前秦公主要赢?这是怎么看出来……” 啪的一声,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再下一子。 王竹升连忙停住话头俯身继续向拓跋寻报道: “前秦公主第一百五十三手,下在纵十七横十……三?” 报到一半王竹升自己却忽然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手之后,棋盘上的形势忽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看上去绵软无力的白棋在一瞬之间联成了一片,并迅速夺取了黑棋的半壁江山。 这一招如此强力,仿佛如同月光穿透黑暗一般,在极为细小的角落,王竹升确确实实在那一瞬间。 看到了光。 “看来已经不需要我解释了,”听着身边人忽然的沉默,拓跋寻笑了笑道。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他静静开口,“原来这才是她的棋。” 准备充分,统括全局,一击即中。 第四百章 激战 这一切发生的……就挺突然的。 六十四人战和三十二人战都是在登云台上举行。就在六十四人战结束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登云台上燃起了熊熊火把,加上天上的月光将夏夜照得宛如白昼。 夏日晚上天黑的的确比较晚,但半山腰的高台比不起当初马场上的阔朗,点燃火把后整个登云台顿时也变得极为酷热。 从清晨下到天黑,棋局的总共时间已经超过了五个时辰十个小时。也就是修行者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继续下,但无论如何铁打的人也开始撑不住,在三十二人战开始之后,开始有棋手频频出现失误。 另一种原因导致的快棋开始出现。 “第八号棋盘的棋局也要结束了。”高台上由宫人打着扇子的姜元元打了个呵欠,“如果都这样失误下去,这一轮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 如果说上午嬴抱月的快棋是她出其不意的棋路和层出不穷的陷阱导致的,现如今的各局的快棋就是注意力已经开始涣散的棋手们的失误造成的。 “到了这个时候就开始比拼真元了。”姬嘉树站在他身边淡淡道。 能留到这一轮每个人的棋力已经不能说有很大的差距,但此时能保持住注意力和体力,保证不犯错就已经难得。 而如果犯错,还被自己的对手抓到,那么这棋局也就到这儿了。 果不其然登云台上响起了结束的钟声,正如姜元元预料,第八号棋盘上的棋局结束了。 “果然赢了,”姜元元道,他看着欢欣雀跃的北寒阁弟子,“又是北魏人……” “因为剩的北魏人多呗,”拓跋寻笑了笑道。 三十二人里北魏独占十二人,虽然个人战都是每人自己算自己,但这种情况下还是哪个国家人多看上去就是势众。 而和上一轮出现的前秦内战不同,北魏虽然人多,但抽到的内战却并不算太多。 “这一场比完北魏大概能留下一半左右吧。”拓跋寻笑了笑道。 “一半?”姜元元闻言有些意外,毕竟一半就只有六人左右,和现在北魏的势头有些不符。 “毕竟有一位是肯定赢不了的,”拓跋寻耸耸肩,听着耳边王竹升报出的一号棋盘上的棋路。 一号棋盘自然是属于上一场第一的嬴抱月。 她这一次的对手是个等阶六的北寒阁弟子。 “一号棋盘有人投子认输。”这时台上再次响起结束的钟声。 北寒阁弟子没有失误,但棋局也在八十手的时候彻底结束。在所有人没想到的时机,嬴抱月再一次获得胜利。 “前秦公主又赢了……” “这看来是真本事啊……” “嗯?那边已经结束了?” 周围人看着这个结果再次议论纷纷,脸上神情逐渐从难以置信变成了无比复杂。而前秦人却是不少人从另一场对局上收回目光,愕然看向一号棋盘。 “前秦人这一次估计都没多少人关注她的对局吧,”高台上的拓跋寻讽刺地说道。 如果说北魏剩下的人是太多,那么前秦剩下的就是太少。 全场只剩了两个人,一个人的身份还有些复杂。此时几乎所有前秦人都把希望寄托到了霍湛身上。 女子不能修行,在大多数修行者眼里,嬴抱月并不算是正统的修行者,霍湛才是。 “如果说之前还有心情看热闹,但现在前秦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他们心中那棵独苗身上吧。”姜元元笑了笑也讥讽地说道。 但话是这么说,现实也的确是现实。 千百年来的观念没那么容易改变。 姜元元试想了下南楚的公主如果和他一起参加了初阶大典,恐怕连之前嘲讽他比不上他大哥一根毫毛的那些大臣比起公主都还是会选择支持他。 这就是女修真正的处境。 但令人讽刺的是,即便在如此逆境,首先获得胜利,依旧是那位公主。 连想说一句女修实力弱的人都没机会开口。 “在没人失误的棋局里,她依旧是第一人,”姬嘉树静静道。 前秦人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但还没等他们重新去看霍湛的棋局,耳边却再次传来结束的钟声。 “十三号棋盘胜负已定!” “北魏,莫华胜!” 伴随着考官的宣布,前秦修行者们纷纷瞪大眼睛。 “十三号棋盘?霍大公子的那张?” “霍大公子输了?” “这个叫莫华的到底什么来头,不是北寒阁弟子啊?” “这前秦……就只剩一个人了?” 千言万语汇成后面的一句话。 霍湛输给了北魏人,至此前秦除了嬴抱月以外的修行者,已经全军覆没。 人们甚至来不及反应,比赛就如同一场飓风继续进行了下去。 三十二人战结束,十六强决出。棋局下完之时已经到了深夜,不少观战的民众都已经离开,反正他们知道他们早上再来这,比赛依旧会在进行。 十六强已经决出,对决的位置再上一层,众人到达了登云台之上的会战台。 至此,兵棋战也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在决出的十六人中,北魏六人,南楚三人,东吴、中唐和后辽都剩下两人。 而前秦,只剩下一人。 归辰在身边前秦人愕然的议论声中,看向站在会战台中心的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才是他们的希望。 而除了嬴抱月,此时剩下的修行者中终于都是些他认识的人了。 十六人里他至少认识一半。 北魏剩下的六人中,他认识的有孟施、莫华和贺兰承,南楚的四人里就有许义山和陈子寒……还有那个叶思远,东吴的两人中则有赵光。 后辽和中唐的人他不怎么熟,但这两个国家的继子都有留下来,到底也知道名字。 而一切都意味着,接下来的十六人战,就是这些顶尖水平的修行者之间的对决了。 “等等,这哪里是前秦只剩下一人,等阶六以下的修行者,也就只剩下前秦公主一人了吧?!”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归辰浑身一震。 没错,此时台上除了嬴抱月外,剩下的已经全都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接下来无论是和谁,都将是一场恶战。 “十六人战抽签开始!” 伴随着考官的抽签声,果不其然归辰所认识的那些高手都撞上了高手。 嬴抱月也再再再次被抽到了北寒阁的弟子。 但出乎归辰意料的是,这一次在十六人战中,北魏人里第一次出现了内战。 贺兰承外的三名北寒阁弟子中的一人对上了孟施。 另一人……则对上了贺兰承。 剩下的人里,赵光对上了莫华,陈子寒对上了许义山,叶思远则对上了后辽继子。 每个棋局都是大场面,激战一触即发。 第四百零一章 八强 长久以来,在个人战最后一轮对战前举行的兵棋战就如同最后一轮的前哨战。 虽不像最后一轮那么真刀真枪的拼杀,但下棋和比剑一样,都是两两对决的形式。就如同温和版的对战一般,拼到最后能看到所有人都期待的顶上对决。 当湖山已经快走到顶了,十六强战在半山腰之上,靠近山顶的会战台上举行。 会战台,顾名思义,正是激战开始的地方。 在如此残酷的淘汰制下,能走到这里的都不是吃素的。 好几百人的修行者已经淘汰到了最后十六人,剩下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成名已久的修行者,寻常机会下都很难看到这些人聚到一起。 十六强战开始的时候正是夜最深的时候,但在火光的照耀下,围观众人们脸上不但没有疲惫,反而每个人都炯炯有神地睁大了眼睛。 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十六强战开始的钟声敲响了。 众人无比期待地看着会战台上仅仅剩下的八张棋盘。 有小贩挑着担子在山腰上兜售浆水零嘴,围观的民众们一边吃喝一边为接下来的棋局储备欢呼的能量。 毕竟接下来的每一场棋局应该都比之前的任何一场都要长,这场每个人都最疲惫的时刻开始的对局,激战正一触即发。 众人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下一刻钟声响起,嬴抱月和北寒阁弟子之间的棋局已经结束了。 说好的激战呢? 这突如其来的开场,让眼睛都熬红了的旁观民众纷纷睁大了眼睛。 “刚刚和前秦公主对弈的这人是杜恒吧?北寒阁仅次于贺兰承的二把手。” “我记得倒是经常听见圣女阿恒阿恒的叫,这个杜恒原来这么弱的吗?” “等等,这真的是因为杜恒弱吗?” 人群中忽然有人提起的疑问让众人沉默了下来。 不管这个结果到底是什么导致的,连淘汰了没走变成观众的修行者们都被这可怕的速度再一次惊到了。 “北寒阁弟子这一天在她手上输了多少个了?”高台上姜元元愕然问道。 “三个。”姬嘉树立即答道。 好吧这人还真数了。 “这一个个前仆后继的是要干什么?”姜元元说着瞥了一眼旁边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拓跋寻,“如果北寒阁真的想要打垮她,直接让贺兰承上不就行了么?” 这说法等于已经默认了北寒阁能做到操控抽签。 姬嘉树袖中拳头捏紧,也看向一边的拓跋寻。 如果真有什么杀手锏,提前使出来能让嬴抱月在较早的时候就败退,名次自然靠后。但此时她已经打败了除贺兰承外遇见所有北寒阁弟子。 成为了第一个进入八强的修行者。 “二殿下想多了吧?”这时拓跋寻闻言笑道,“前秦的公主遇见的弟子多,是因为我们北寒阁剩下的人多而已吧?” “毕竟我们这人都已经多到开始内战了。”他朝台上抬了抬下巴。 姜元元闻言一愣,下一刻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台上。 嬴抱月再一次飞速的获胜的确惊人,但此时台上其他几场的输赢也让人十分在意。 “前秦公主居然就这么赢了……” “八强的名额就这么被她分走了一个……” “那接下来会是谁呢?” 这时台上再次响起结束的钟声,众人精神为之一振,但在看清赢的人是谁后却又失去了兴趣。 “原来是贺兰公子……” “这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 继赢抱月之后,十六强战第二个结束的棋局,胜者为贺兰承。 但这个结局所有人都预料到了。这次参加初阶大典的北寒阁弟子中本就贺兰承最强,他刚刚遇上的正是除他外的北寒阁弟子,他要是赢不了才不正常。 嬴抱月和贺兰承在一个时辰内都结束了棋局,但再那之后,又过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有其他人获胜。 棋局如众人之前所想那般进入了胶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一整夜即将过去,棋局还在继续。 剩下的六场棋局诠释了何为激烈。 棋盘上本身都是棋力相近的对手,剩下的几场在棋局形势上一直势均力敌,一时间看不出谁输谁赢。 而看着从天黑下到天亮的棋手们,围观的民众脸上都带上了敬意。 “倒是会是谁赢啊……”高台上考官们看着如此场面也开始焦灼地推测起结局。 可那六张棋盘前每个修行者的实力在外界的传言中都相近,人们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判断。 但就在所有人都要撑不住快睡着时,那个有些久违的钟声终于敲响了! “有的新的结果了?哪一盘棋?谁赢了。” “六号棋盘,南楚,陈子寒胜!” 伴随着考官一声高喊,南楚修行者和民众们先是一喜,随后露出了复杂的目光。 高台下,正待在姬清远姬安歌归辰他们身边休息的嬴抱月听到这个结果抬起头来。 只因这一场陈子寒的对手是……许义山。 南楚人心情复杂就是因为南楚这一次也是内战。 “许义山竟然输了……” 在稷下之宴之后,许义山作为水院大师兄的地位变得水涨船高,修行界也纷纷认可了他的实力。 但没想到这场建立在势均力敌基础上的对局,输的是许义山。 “那两人实际的实力应该是差不多,”高台上姬嘉树静静开口,“不过风法者在大局观和判断风向的能力上占优势。” 在众人战第一轮结束后,陈子寒在这方面的能力不更是知为何进一步有所提升,最终在棋上打败了许义山。 南楚陈子寒进入了前八强。 “果然是因为是风法者啊,”这时听到姬嘉树的话,姜元元感叹道,“果然风法者还是有些特殊的能力。” “真要比对战陈子寒未必是许义山的对手,但要是比棋,风法者一定会……” 高台上姜元元还在和人议论之时,耳边却再次传来了结束的钟声,在看到结果时,所有人的惊讶仅次于之前嬴抱月那场。 “五号棋盘,北魏,莫华胜!” 这位修行者声名不显,但这一盘棋他的对手是……东吴继子赵光。 考官所在的高台上,姜元元同姬嘉树刚说完风法者在棋局里的厉害,同为风法者的赵光就输给了莫华。 姜元元脸上的笑容有一丝僵硬。 这结果…… 简直当场打脸。 第四百零二章 意外 “东吴继子输了?” “输给了谁?莫华?之前怎么没提说过这个修行者的名号?” “北魏……嗯?不是北寒阁弟子?” “北魏继子身边的人?那到底是师承何处?难道也是剑圣的弟子?” 除了高台上打脸来得太快正陷入尴尬的姜元元等人,高台下看到这场棋局的结果,外围旁观的修行者和民众们也都议论纷纷。 北魏继子身边一直默默跟随的无名修行者,莫华。 嬴抱月抬起头静静看向坐在赵光棋盘对面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赵光虽然在这届初阶大典中被誉为最没存在感的继子,但这位名唤莫华的修行者的存在感甚至比赵光更低。 嬴抱月之前查所参加者资料的时候就没找到这人出身的资料。平素在初阶大典的现场,这人更是低调不显眼,甚至她都没见过他和除了孟诗以外的人说过话。 之前这个少年给她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在稷下之宴之后的争先战上,孟诗被人偷袭之时这个少年挥出的光辉灿烂的一剑。 但那只是极短的一瞬灿烂。 更多的时候这个少年就像孟诗的影子,默默守护在其后。 让人看不出他的目的,更看不出他的深浅。 “八强战的第三人出现了!” “没想到居然会是他……” 听着周围民众的议论声,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名唤莫华的少年为人虽然低调神秘,但他取得的成绩可并不低调。 在众人战中他一直藏在孟诗身后还难以被人发觉,但就在个人战第一轮医毒战中,他取得了第二名的成绩,一时间甚至超过了孟诗。 而这一次的兵棋战,他也进入了八强之中。 甚至打败了在兵棋战中具有优势的风法者赵光。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走向会战台边的莫华,这个少年显然个人能力极强,但到底有多强,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是一个谜。 而除了嬴抱月外,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那个脸上带着伤痕的少年。 “刚刚是谁说风法者在兵棋战中占优势来着?”姜元元似笑非笑地开口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姬嘉树。 陈子寒和赵光可都是风法者。 但就在陈子寒赢了之后,赵光却偏偏输了。 “我只是说占优势,但能不能赢还要看对手的强弱,”被嘲讽了却并不在意的姬嘉树淡淡开口道,“只要对手够强,管你是那个流派,照样要输。” “今天上午,子楚不也是这样的么?” 姜元元闻言一愣,他险些忘了身为继子的陈子楚也是个风法者。而那个代表南楚的风法者在第一盘棋上就输了,只因为…… 遇上了那个女子。 不是己方太弱,而是对方太强。 姬嘉树这句话等于同时肯定了那个女子的强大。 姜元元看了一眼身边神情沉静的少年,沉默了一瞬,正想开口而就在这时接连响起了两声棋局结束的钟声。 “孟继子和叶大公子的棋局结束了!” 人群一时间骚动起来,只因孟施和叶思远都已经是很有名望的年轻修行者。 而这两人的结果也没有辜负这些的人希望。 “三号棋盘,北魏,孟施获胜!” “七号棋盘,南楚,叶思远获胜。” 两人均取得了胜利。 会战台上八个棋盘上已经下完了六场,八强还剩最后两个名额。 又过了半个时辰,几乎就在规定的时间快要用尽之时,这两个名额终于决出。 那两张棋盘分别属于后辽继子和中唐继子。最后的结果是后辽继子输了,他对手的那个北寒阁弟子进入八强,而中唐继子宋谦则赢了,成为了中唐唯一一个进入八强的修行者。 “果然擅长做生意的中唐人修行不太行,但个顶个的都聪明,”姜元元感叹道,“这宋谦是琼华的侄子?” “没错,”姬嘉树闻言点头,“琼华君就擅长对弈,哪怕是等阶五都不一定能下的过他。” 此时天已经彻底大亮,日头都快要升上中天,姬嘉树说完看向会战台上。 “十六人战结束,这下八个人都选出来了。” 姜元元闻声浑身一凛,看向高台边的八个修行者。 南楚初阶大典第二轮,兵棋战前八名,俗称八强的成员此时已经决出。 最终胜出的是嬴抱月、贺兰承、陈子寒、莫华、孟施、叶思远、宋谦和一个北寒阁少年。 这八人将进行限时为四个时辰的八人战。 日头已经变得无比酷热,从昨日开场,棋局已经进行了一天半之久,这一天半还是通宵彻夜结结实实的一天半。 不少看了整夜的民众都精神不济地都快站不住了,而休整了一整夜今日上午才赶来的观众,看到八强的名单时都睁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高台上有不少考官都困得撑不住了,但奈何兵棋战的规矩如此,棋局继续进行。 在只中场休息了一个时辰后,会战台上的棋盘数从八减成了四,签箱依旧是那个,抽签的考官却换了一个人。 八人战就这么开始了。 第一个被叫到的当然还是嬴抱月。 而看到考官将手伸到签箱了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次她会抽上谁?”高台上姜元元笑起来道,“不会还是北寒阁弟子吧?” 要是真是这样,这个少女估计很快就能获得一个“北寒阁弟子杀手”的称号。 “前秦嬴抱月对……” 但在听到那个人名后,姜元元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南楚,陈子寒!” 会战台边陈子楚归辰许义山等人听到这个名字也倏然抬起了头! 南楚仅剩下两名修行者,而陈子寒对上了嬴抱月。 “看你师妹能不能给你报仇了,”陈子楚闻言拍了拍刚刚输棋的许义山的肩膀。 许义山皱了皱眉头,也抬手拍了拍陈子楚的肩膀,“也看你弟弟能不能给你报仇了。” 两人笑容僵硬,一派爱恨情仇。 “居然遇上了陈子寒……”高台上拓跋寻也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这丫头还真是能和最强犯冲啊。” 山海大陆最近有了个说法,就是认为陈子寒是年轻修行者中的最强风法者。 风法者在兵棋战中占优势,她偏偏遇见的还是最强的那个。 “最终会鹿死谁手呢?”拓跋寻意味深长道。 虽然这一对的确很复杂,但众人还在继续关注其他人的抽签结果。 而第二个上去的贺兰承……抽到了他的师弟。 除了北魏人外应该没人会关心他抽到什么了。 反正他不会吃亏。 接下来,莫华和孟施接连被叫到,孟施抽到了宋谦,而莫华他…… 抽到了叶思远。 第四百零三章 观测 高台上姜元元脸色有一瞬的严峻,会战台外围观战的南楚民众们脸色则有些难看起来。 八强中南楚总共剩下了两人,陈子寒和叶思远。 但此时两人都遇上了这一场兵棋战中横空出世的两位黑马。 如果说嬴抱月是前半场的黑马,莫华就是后半场的黑马。 陈子寒是姜元元的左膀右臂,而叶思远……虽然叶家不算他的助力,但南楚在这次初阶大典中已落下乘,能留在场上的修行者自然是越多越少。 更何况是在北魏留下来三人的情况下。 “话说这场抽签的人,似乎是换了。”这拓跋寻在一边忽然开口道。 “没错,”姬嘉树淡淡开口,“是我找人换的。” 姜元元身侧手指微动,看向一边即便自己国家的人签运不好,但也没有丝毫动摇的少年。 刚刚中场姬嘉树离开了一会儿,远远看着似乎和梦阳先生发生了争执,原来是去做这个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之前提了一嘴抽签的事。但无论如何这人当下就解决了这个事情,心细程度和执行力都的令人发指。 只不过看贺兰承的抽签结果,也不知他到底解决到了何等程度。 “抽签者适时更换有利于公平,”姬嘉树道,“之前是我们这方考虑不周,接下来每一轮都会换人抽签。” 虽然他刚刚真正想要争取的是修行者自己抽签,但梦阳先生以不符合传统拒绝了。不过就算修行者自己抽签,签箱也可能会被人动手脚,只能多更换抽签者。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事,接下来要看的,就是她的实力。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当初那个在清安院里,抱膝坐在泥土上刻就的棋盘边的少女,已经走到了这里。 台下乌压压一片,但就在其中姬嘉树清楚地看见姬清远、姬安歌、归辰、归离、陈子楚、许义山、赵光他们的身影。 姬安歌和归离的手都死死攥紧在胸前,少年们假装无事背手四顾,但眼神却出卖了他们的紧张。 而他们所有的人,此时都注视着一个方向。 姬嘉树看向静静登上棋台的嬴抱月。 她远比他们每一个人想象的走的都要远。 整整一天半,十八小时耗下来,她的眼眶下是掩藏不住的青黑,青黑之上的双眸眍下去却睁得很大,大而明亮,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 不眠不休能永远燃烧下去的火焰。 “棋局开始!” 顶着第二个炽热的日头,八人战的棋局开始了。 全场只有四张棋盘,原本目不暇接的民众们再也不用担心去看哪张棋盘了。 当然惹人注目的一直以来都是一号棋盘。 从八强战开始,棋局的时间已经近乎等于不限时间,每个棋手都有两个时辰的长考时间。 虽然每人脸上都难掩疲惫,但从这一场棋局开始,几乎每个修行者都频频长考,执棋时间明显加长,有时候下一手都需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四盘棋都进展得十分缓慢。 除了早上刚来的人,不少坚守了一夜的围观者们看得昏昏欲睡,也就一些刚淘汰的修行者还能撑着。 “安歌,你困的话就下山吧。”台下的姬清远看向强撑着的姬安歌道。一边归离已经靠着归辰睡着了。 “不了,我要守到最后,”姬安歌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道,“大哥,我也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那个和她同等阶的女子还在台上奋战,她却连在一边看都撑不下去,这都算是什么事。 她抬头看向坐在棋盘边的嬴抱月,有时候她真的会怀疑那个女子真的是等阶七吗,她的意志到底有多强能撑到现在。棋局看上去还没有尽头。 “话说大哥,这一场感觉所有人的棋路都变慢了很多。”看着台上执棋不语的嬴抱月,姬安歌开口问道。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嬴抱月使用长考时间。 一直以来这个少女都是三息就下,快得甚至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思考的。 但在和陈子寒的对战中,嬴抱月放慢了速度,一手有时候需要一刻钟才会放下。 当然她最多的思考时间就是一刻钟,和她比起来其他棋手的思考的时间更加拖长了不知多少。 让姬安歌觉得台上的八人的表现和之前的棋局的判若两人。 明明成为了八强,正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但台上的八人却没有丝毫松爽的神情,。风更从锐利变得厚重起来,好几人神情凝重,时间的流速在他们身边仿佛都变慢了。 在姬安歌心中,八强战本应更热烈一些才对。 “这才是真正的八强战,”然而看着眼前凝重的氛围,姬清远静静开口道。 “高手对决,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高台上姬嘉树和姜元元身边也响起了同样的一句话。 姬嘉树看向身边开口的拓跋寻。 姜元元刚刚也在抱怨棋局太慢,此时听到拓跋寻的话声音一顿。 “正是到了这个时候,才需要谨慎。” 拓跋寻笑了笑道,“说句二殿下不爱听的话,当初的兵棋战记得你止步于三十二强吧?” 姜元元肩膀微震点了点头,因为他是隐藏身份跑出来的,输了之后他就离开回宫了,也没有看接下来的棋局。 “这一届的八强不错,”拓跋寻笑道,“虽然不像我们当时那一届的人听起来那么可怕,但都是些谨慎扎实的孩子。” “我说的对么?姬二公子?”他说完向姬嘉树问道。 “嗯。”姬嘉树应道。 “我们那一届……”姜元元闻言有些惊讶,随后无奈地笑了笑,“当年的八强哪里是可怕那么简单。” 简直就是恐怖如斯。 他当年的确在三十二人之时就败退了,但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甘心的,毕竟得看当时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他虽没看后面的棋局,但在宫里拿到八强名单时都暗暗咋舌。 姬嘉树和拓跋寻这两个怪物就不用说,当时进入八强的还有北魏的耶律华,以及后辽风华君那个臭小子。后来的四强战就是在这四人之间进行的。 “八强就不说了,我记得后来的四强战春华你下赢了耶律华,拓跋你下赢了风华。”姜元元感叹道,“也就你们连个能下赢那两个。” 虽然这一届的孟施、叶思远、陈子寒等人也算有些名望,但在名气上还远不能和当年的那四人相比。 可此时拓跋寻却将这一届的八强和上一届的八强相提并论。 这说的是一群人,还不是一个人。 姬嘉树闻言看向身边坐在轮椅上的人,“看来有不少你看好的修行者。” “不说别的,这位陈公子就下得不错,”拓跋寻静静道,“看的出是专攻布局。“ “年轻一辈中的最强风法者么?”他笑了笑道,“这视野之广……倒是有几分观测者的味道了。” “观测者?”姜元元闻言一愣,“你说的是后辽的那位……” “没错,没想到南楚人也听说过那位的名号,”拓跋寻笑道,“也许那位要后继有人了。” 观测者。 姬嘉树闻言眸光一凛。 这是一个别称,在山海大陆上,只属于一个人。 后辽国师山鬼,山海大陆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强风法者。 作为神子极为特殊的存在。 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号。 那就是,全大陆的观测者。 第四百零四章 精魂 (后为防盗章,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但此时两人都遇上了这一场兵棋战中出现的两位黑马。 如果说嬴抱月是前半场的黑马,莫华就是后半场忽然出现的黑马。 陈子寒是姜元元的左膀右臂,而叶思远……虽然叶家不算他的助力,但南楚在这次初阶大典中已落下乘,能留在场上的修行者自然是越多越少。 更何况是北魏留下来三人的情况下。 “话说这场抽签的人,似乎是换了。”这时拓跋寻在一边忽然开口道。 “没错,”姬嘉树淡淡开口,“是我找人换的。” 姜元元身侧手指微动,看向一边即便自己国家的人签运不好但也没有丝毫动摇的少年。 刚刚中场姬嘉树离开了一会儿,远远看着似乎和梦阳先生发生了争执,原来是去做这个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之前提了一嘴抽签的事,这个少年当下就解决了这个事情,心细程度和执行力都的令人发指。 只不过看贺兰承的抽签结果,也不知他到底解决到了何等程度。 “不管怎么说,抽签者适时更换有利于公平,”姬嘉树静静道,“之前是我们这方考虑不周,接下来每一轮都会换人抽签。” 虽然他刚刚真正想要争取的是修行者自己抽签,但梦阳先生以不符合传统拒绝了。不过就算修行者自己抽签,签箱也可能会被人动手脚。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事,接下来要看的,就是她的实力。 当初那个在清安院里,抱膝坐在泥土上刻就的棋盘边的少女,已经走到了这里。 台下他能看见姬清远、姬安歌、归辰、归离、陈子楚、许义山、赵光他们的身影。姬安歌和归离的手都死死攥紧在胸前,少年们假装无事背手四顾,但眼神却出卖了他们的紧张。 而他们所有的人,此时都注视着一个方向。 姬嘉树看向静静登上棋台的嬴抱月。 她远比他们每一个人想象的走的都要远。 整整一天半,十八小时耗下来,她的眼眶下是掩藏不住的青黑,青黑之上的双眸眍下去却是大,大而明亮,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 不眠不休能永远燃烧下去的火焰。 “棋局开始!” 顶着第二个炽热的日头,八人战的棋局开始了。 全场只有四张棋盘,原本目不暇接的民众们再也不用担心去看哪张棋盘了。 当然惹人注目的一直以来都是一号棋盘。 从八强战开始,棋局的时间已经近乎等于不限时间,每个棋手都有两个时辰的长考时间。虽然每人脸上都难掩疲惫,但从棋局开始,几乎每个修行者都频频长考,执棋时间明显加长,有时候下一手都需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四盘棋进展得都十分缓慢。但此时两人都遇上了这一场兵棋战中出现的两位黑马。 如果说嬴抱月是前半场的黑马,莫华就是后半场忽然出现的黑马。 陈子寒是姜元元的左膀右臂,而叶思远……虽然叶家不算他的助力,但南楚在这次初阶大典中已落下乘,能留在场上的修行者自然是越多越少。 更何况是北魏留下来三人的情况下。 “话说这场抽签的人,似乎是换了。”这时拓跋寻在一边忽然开口道。 “没错,”姬嘉树淡淡开口,“是我找人换的。” 姜元元身侧手指微动,看向一边即便自己国家的人签运不好但也没有丝毫动摇的少年。 刚刚中场姬嘉树离开了一会儿,远远看着似乎和梦阳先生发生了争执,原来是去做这个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之前提了一嘴抽签的事,这个少年当下就解决了这个事情,心细程度和执行力都的令人发指。 只不过看贺兰承的抽签结果,也不知他到底解决到了何等程度。 “不管怎么说,抽签者适时更换有利于公平,”姬嘉树静静道,“之前是我们这方考虑不周,接下来每一轮都会换人抽签。” 虽然他刚刚真正想要争取的是修行者自己抽签,但梦阳先生以不符合传统拒绝了。不过就算修行者自己抽签,签箱也可能会被人动手脚。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事,接下来要看的,就是她的实力。 当初那个在清安院里,抱膝坐在泥土上刻就的棋盘边的少女,已经走到了这里。 台下他能看见姬清远、姬安歌、归辰、归离、陈子楚、许义山、赵光他们的身影。姬安歌和归离的手都死死攥紧在胸前,少年们假装无事背手四顾,但眼神却出卖了他们的紧张。 而他们所有的人,此时都注视着一个方向。 姬嘉树看向静静登上棋台的嬴抱月。 她远比他们每一个人想象的走的都要远。 整整一天半,十八小时耗下来,她的眼眶下是掩藏不住的青黑,青黑之上的双眸眍下去却是大,大而明亮,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 不眠不休能永远燃烧下去的火焰。 “棋局开始!” 顶着第二个炽热的日头,八人战的棋局开始了。 全场只有四张棋盘,原本目不暇接的民众们再也不用担心去看哪张棋盘了。 当然惹人注目的一直以来都是一号棋盘。 从八强战开始,棋局的时间已经近乎等于不限时间,每个棋手都有两个时辰的长考时间。虽然每人脸上都难掩疲惫,但从棋局开始,几乎每个修行者都频频长考,执棋时间明显加长,有时候下一手都需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四盘棋进展得都十分缓慢。 除了早上刚来的人,不少坚守了一夜的围观者们看得昏昏欲睡,也就一些刚淘汰的修行者还能撑着。四盘棋进展得都十分缓慢。 除了早上刚来的人,不少坚守了一夜的围观者们看得昏昏欲睡,也就一些刚淘汰的修行者还能撑着。 “安歌,你困的话就下山吧。”这时台下的姬清远看向强撑着的姬安歌道。一边归离已经靠着归辰睡着了。 “不了,我要守到最后,”姬安歌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道,“大哥,我也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那个和她同等阶的女子还在台上奋战,她却连在一边看都撑不下去,这都算是什么事。 身边仿佛都变慢了。 “安歌,你困的话就下山吧。”这时台下的姬清远看向强撑着的姬安歌道。一边归离已经靠着归辰睡着了。 “不了,我要守到最后,”姬安歌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道,“大哥,我也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那个和她同等阶的女子还在台上奋战,她却连在一边看都撑不下去,这都算是什么事。 身边仿佛都变慢了。 第四百零五章 胜利 就在嬴抱月和陈子寒的棋局还在进行的时候,另一张棋盘边忽然响起了结束的钟声。 “有人下完了?谁啊那么快?”高台上的姜元元惊奇地开口。 以棋局持续的时间来看这也算不上快了…… 姬嘉树闻言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但的确不知是不是因为嬴抱月的棋局还未结束,此时有人先下完给人感觉速度格外的快。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那位公主前面结束的吧?”拓跋寻笑起来,“阿升,帮我看看到底是谁。” 不光是高台上的考官们,会战台边众人纷纷看向八强战中结束战局的第一人。 “三号棋盘,胜者,北魏莫华!” 伴随着考官的高喊,众人惊愕地瞪大眼睛。尤其是南楚人,连要掉下来。 只因莫华的对手是那位贵公子。 “那个叫莫华的小子赢了?” “这……叶大公子居然输了?” 即便四张棋盘靠的并不近,但嬴抱月坐棋盘边都能感受到那边修行者身上因为暴怒传来的真元波动。 “叶……叶大公子这可使不得……” “这棋盘是石头的,您也掀不动……” 不远处传来南楚考官们慌乱的声音,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看样子叶思远是因为输了棋过于愤怒想要把棋盘给掀了。但她一时分神不是因为叶思远如此幼稚的行径,而是因为打败叶思远的那个人。 以叶思远跋扈的行径,输了棋还是输给这样一个无名小卒,输掉之后不是第一时间狡辩嘲讽甚至歪曲事实,而是气得想要掀桌,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刚刚的那场棋局,他输得彻彻底底,毫无抵赖翻盘的可能。 “叶思远真是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长进啊。”高台上听着王竹升口述这场掀棋盘的闹剧,拓跋寻笑道。 姬嘉树眸光微深,看向神情一派轻松的男人。 拓跋寻需要旁人报棋路才能知道别人下了些什么,而且一直以来他让王竹升报的还不只是一盘,而是好几盘。 在下快棋的时候一盘又一盘王竹升在一边顺着报,语速快得如同打仗,一般人听都听不清别说记住。实在难以想象一口气这么多不同棋盘的招数,这人听到脑子里是如何不打架的。 但八强战棋盘少,棋手下的要慢,王竹升的报棋听起来就简单了许多。就在这其中,姬嘉树发现拓跋寻只让王竹升报了三盘棋。 唯有莫华和叶思远对弈的那一场,拓跋寻没让王竹升报,像是对这一组毫无兴趣,又像是早就知道最后的输赢。 “你早知道莫华能赢?”姬嘉树淡淡开口。 “嗯?”拓跋寻闻言一愣,随后笑了笑道,“我哪有这般神通。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不听?” “我不听是因为我讨厌那位叶大公子的棋风,”拓跋寻淡淡开口,“再加上那位莫公子也不是北寒阁弟子,我非得听他下棋作甚。” 莫华的确不是北寒阁弟子,一直以来众人对他的印象只是北魏继子孟施的跟班。 之前的医毒战前有贺兰承的意外在前,后又是一口气出的成绩。故而众人对他的实力并没有什么实感,此时看着他成为第一位进入四强战的修行者,众人实在难掩震惊。 “没想到最快下完的居然是他……这姓莫的小子到底什么来路?” “北魏有姓莫的世家吗?应该没有吧……” “居然比北魏继子赢的还要快……” 众人议论纷纷,高台上姜元元看着愤怒地被考官武官半拉半劝猜弄下台去的叶思远,又看向他对面对一切都无动于衷脸上没有丝毫获胜喜悦的北魏少年,眉头紧紧蹙起。 “没想到这一次初阶大典到了最后面,最大的黑马居然是他。”姜元元淡淡开口。 那北魏无名少年看上去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实际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实在让人好奇这样的修行者之前为什么声会明不显。 “看来他准备陪北魏继子走到最后一刻。”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看着莫华的身影,静静开口道。 “嗯?”姜元元闻言一愣,正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空气中忽然再一次响起钟声。 又有一场棋局结束了。 “胜者,北魏继子,孟施!” 姜元元猛地转头看向台上,看着那个从棋盘前站起身向莫华走去的瘦小身影。 “孟施也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样四强中已经有一半都是北魏人了。” “不止。”然而这时一边的拓跋寻笑眯眯开口道。 仿佛在响应他的话,钟声再一次响起。 的确是不止,毕竟有一局不管是谁赢最后都是北魏人。 但最后取得胜利的还是那个男人。 “四号棋盘,胜者,北魏贺兰承!” 这场依旧没有悬念,但当贺兰承站起的时候,整个会战台边的北方人都沸腾了。 “天爷!四强里北魏一国就占了三人!” “今年兵棋战的榜首果然还是我们北魏的了!” 外围的气氛欢欣雀跃,林间一时变得格外嘈杂。台下一小波人皱紧了眉头,考官高台上有几人也皱紧了眉头,他们此时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等等,还有一盘棋局没有结束啊。” 在一片嘈杂中终于有细小的声音响起。原本亢奋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看向会战台唯一还剩下对局者的那一张棋盘。 就在无数的嘈杂和热烈中,那张棋盘对面的少年少女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对弈着。 周围世界的喧嚣像是完全靠近不了那一张棋盘附近。 两人之间笼罩着特殊的氛围。 “多少手了?”姜元元攥紧拳头问道。 “二百七十二。”姬嘉树道。 “这两人……”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棋盘边的身影,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是找不出能形容这两人之间气氛的词语。 “比起下棋,这两人更像是在坐禅。”这时拓跋寻在一边噗嗤一声笑起来。 这两人的棋局乍一看简直是一片祥和,但仔细品味却能从看到一份可怕的纠缠感。 气氛根本不是祥和而是凝滞。 如果说陈子寒是专注于布下铜墙铁壁,将自己的根系扎入棋盘每一个角落的大树藤蔓。 那么那个少女就犹如暂居下风的野兽,收起利爪压低身体,储备力量时刻准备着发出致命一击。 那个少女紧紧纠缠着对手,以极为可怕的耐心等待着逆转的机会来临。 这盘棋看着平静,但对于坐在棋盘边的陈子寒而言,这一场棋的每一分每一秒,其实都应该惊心动魄。 因为他应该能最清晰地感觉到,坐在他对面少女一直在等待着。 等待着他的肉体和精神因为耐不住压力而失控的瞬间。 没有谁是铁打的,这么长时间的对局,只要是人都可能失误。连之前已经进入四强的那三个人在棋局中都发生过或多或少的失误。 小小失误本不致命。 偏偏陈子寒不能失误。 因为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少女的棋风,是首屈一指的一丝不苟。 人是不可能不失误的,但在这一场兵棋战中,只有一个修行者做到了零失误。 那就是她。 这份坚韧甚至连拓跋寻自认狠毒无情的心都多少受到了触动。 场外原本在为其他胜利的棋手欢呼,甚至在奚落那个少女获胜的速度不如之前的人们,到最后都受到了那么一些影响。 一招招,一步步,每一声清脆的棋子敲击声。 姬嘉树抹了一把流到下颚的汗,只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火热无比。 这个夏天因为那个少女的存在变得更加炽热。 而就在嬴抱月第四十四次将黑子逼入棋眼之时,厚实的风墙,终于出现了缝隙。 陈子寒闭上了眼睛。 少年伸向棋台的手紧紧握住了棋台的边缘。 “我输了。” 钟声响起,周围呆愣的人们一时不察,遵从本心不分国界地爆发出了一声欢呼。 随后就在之后众人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无措的尴尬中,嬴抱月扶着棋台站起。 姬嘉树站在高台之上,静静注视着那个纤细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影。 她赢了。 第四百零六章 黑马 暮色再一次笼罩了整个当湖山。 当四强战前的中场休息结束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居然又要黑了。不知不觉一居然又要过完了。 大部分的参加者都已经淘汰,而比赛终于登上帘湖山上第二高的地方。 会战之上,观星之下,是为青莲。 当湖山上仅低于顶峰的高台。 莲花台。 莲花台边已经萦绕着些许云雾,配上厚重石台上刻就的棋盘,宛如仙人居住的地方。 莲花台上有一块巨石,刻着前朝名家的诗句。 “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回舟不待月,归去越王家。” 考官高台上姜元元念出这首诗歌,看向夜色里静静登上莲花台的少年少女的身影,感慨地开口,“我第一次发现这诗还挺应景的。” “是《子夜吴歌》里的夏歌。”姬嘉树注视着那句话道,“的确有些应景。” 人看隘若耶,的就是为了看美人采莲两岸人潮汹涌、人舟填溪满岸的热闹场面,和如今夏夜之下围绕在莲花台边人群的喧闹场面很有几分相似。 “但这一次吸引人们前来的不是美色,”姬嘉树静静开口,“而是他们的本事。” 莲花台所处的位置已经相当高,从山下爬到这里已经不算容易,但周围围观的民众不但不少反而越来越多。 “四强战的名单应该已经传出去了,不少人就是为了这份名单而来。”姬嘉树道。 感受着汹涌人潮传来的热浪拓跋寻笑道,“这人数和我们当年的四强战居然不相上下了。” 虽然他之前将八强和他们那届相比,但他们当年四强战的阵容有多么强大,放眼初阶大典的历史也是十分少见。 ‘’我们那一年是战国六公子就占了三个,这一届是北魏人就占了三个。”拓跋寻笑了笑道,“能吸引这么多人也是厉害了。” 姜元元额角青筋跳了跳,这一届南楚的成绩和北魏相比是真的是倒霉到了极点,四强战中都已经没有南楚人了。 注视着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淡淡开口,“虽然北魏占了三个,但民众能来那么多,和北魏饶关系可没那么大。” 姬嘉树放眼望去,人群中的焦点,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那个少女。 “看,那就是那个前秦公主!” “她真的是一路赢到了现在?” “没错,她之前赢的可快了?上一场和陈二公子下了两百多手,硬是把陈二公子都逼输了!” 开场前的喧闹中,那个少女的名字和事迹不知何时悄悄融入了其郑 兵棋战,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但就如同爬山一般,正是这样一步步的攀登,让人们看到了每个修行者获胜的不易。 看到那个少女是如何一步步靠近顶峰的。 如果没有实力的是不可能留到现在的。 在方寸的棋盘之间,棋手们赌上了一切,同时触动了看着他们的人。 “也不知这一次的抽签会抽成什么样。” 有韧声开口。 夜幕彻底降临,抽签的考官再一次换了一人,看着他把手伸进签箱,所有饶心都提了起来。 四强之中,三人都是北魏人,最终进入决赛的肯定有一个北魏人。按理围观的北魏修行者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几乎所有人都死死盯着签箱,关心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那个女子的对手会是谁?” “她会遇上谁呢?”高台上姜元元也喃喃问道。 因为上一轮莫华获胜在前,这一次的抽签从莫华开始,全场只剩四个人,这次就是兵棋战中最后一次抽签了。 吣一声钟声! 考官打开抽出的纸条。 所有人期盼的谜底终于解开。 “北魏,莫华对……” “前秦,嬴抱月!” 姜元元倒吸一口凉气,“居然这两人对上了。” 虽然剩下的三人,嬴抱月对上谁都谈不上是什么好事,但对上莫华还是让人吃惊。 莫华可以是兵棋战后半段忽然出现的黑马,而嬴抱月是在前半段就已经出现的黑马。 而此时,黑马遇上了黑马。 人们没想到,在这半决赛上,两匹黑马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相遇了。 莫华的对手已经定下,接下来也不用再抽了。 半决赛,以莫华对嬴抱月,孟施对贺兰承的局面展开。 都比到这里,流程也不用多,伴随着开始的钟声,兵棋战的倒数第二盘棋,四强战正式开始。 “这两人……还真不知会下出什么来。”高台上姜元元看着面对面坐下的嬴抱月和莫华道。 在初阶大典开始之前,这两人作为修行者都鲜为人知,更没有留下什么棋谱,下棋也没有固定风格。谁也不知道棋局会如何展开的四强战之一的棋局,这在初阶大典中也是头一遭。 虽然上一轮没有最快结束,但因抽到和莫华对战,嬴抱月这一次依旧是一号棋盘。 双方猜先开始,一号棋盘嬴抱月执黑先,二号棋盘孟施执黑先校 啪的一声黑子落位。 棋局开始。 四强战的开场依旧和八强战那样慢,四人都谨慎地思考,展开棋局, “这两饶开场……”看着一号大棋盘上展开的棋局,姜元元无奈地笑起来。 无他,就如同之前嬴抱月和陈子寒之间对局的开场一般,完全看不出谁优谁劣。 这两饶实力至今难以判断,棋风只能用变幻莫测来形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战至中盘,一号棋盘上黑子白子居然还难解难分,看不出谁上谁下。 “真不愧是两匹黑马之间的棋局……”姜元元感叹道,但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到一边的二号棋盘上,目光却微微一顿。 姬嘉树很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和莫华嬴抱月之间不上不下一时看不出输赢的棋局相对,孟施和贺兰承之间的对局就正常多了,正逐渐显示出输赢的走向。 大棋盘上,孟施的黑子逐渐占据了优势,贺兰承所执白纸颓势渐显。 “拓跋寻,你觉得……”姬嘉树看着两人之间就要决出胜负的棋局,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安静。。他看向身边忽然发现原本话痨的贺兰承,四强战开始后这人居然至今未发一言。 “你……”姬嘉树皱起眉头,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童的声音。 “大师兄。” 一个北寒阁弟子忽然跑上了考官所在的高台,行至轮椅边,躬身向拓跋寻一礼开口道。 “大师兄,圣女让你过去。” 第四百零七章 被迫 听到这个小弟子的话,姬嘉树明显感觉拓跋寻身上氛围瞬间变了。 原本炽热的盛夏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冰冷刺骨,冰凉而疏离。 但这份冰冷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快的仿佛他的错觉。下一刻拓跋寻嘴角边又挂起了他熟悉的温和又漫不经心的笑意。 面前男人白绫缚眼,谁都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嘴角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什么也不在乎。 这就是双眼全盲却能登上高位的北寒阁大弟子拓跋寻。 “是吗?”拓跋寻对面前的小弟子笑了笑道,“冰清有什么事又这么急啊?” “贺兰承这棋还在下呢,我还想在这多听会儿,和春华君聊聊天。”他漫不经心地笑道。 “大师兄,圣女说您在哪听都是一样,”小弟子姿态恭敬,但话却硬邦邦道,“无论如何让你马上到她身边去。” 说完这弟子直起身看向站在轮椅后的王竹升,眼神就没那么恭敬了,“竹升,还不快推大师兄下去。” 王竹升脸皮一紧,他入阁才两年,年纪虽大资历却远远比不上这些在阁内长大的小弟子。顶着对方颐气指使的目光一时压力倍增。 “师兄……”王竹升向拓跋寻无奈开口。 拓跋寻深吸一口气,随后耸耸肩,“好好好,走走走。” 说完他面向姬嘉树和姜元元拱了拱手,“两位,在下要换个地方了。” 王竹升伸手正要推拓跋寻的轮椅,而就在这时,轮椅却忽然被一股大力压下。 “嗯?”拓跋寻一个愣神,抬头面向那个忽然一把按住轮椅的人,“春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去哪?”姬嘉树背对着莲花台,眸光冰冷,“她找你去做什么?” “做什么?”拓跋寻笑了笑,“不管做什么,主导权可不在我身上。” “我说过,”他伸出手拍了拍姬嘉树的肩膀戏谑道,“小弟我……哦对了你年纪比我小,大哥我可是身不由己。” “我是北寒阁弟子,我生下来就是拓跋家的人,”拓跋寻笑了笑道,“除了这两个身份之外我什么都不是,我有的选吗?” 南楚的稷下学宫号称是天下学府,但当初在他在初阶大典取得名次之前,不知多少次被其拒之门外,只因祭酒所加的山门宫训中明明白白地写了。 稷下学宫,不收残疾之人。 当然他并不是说这样的规定有什么问题。 稷下学宫毕竟是培养仙官的地方。 山海大陆虽然七国林立,各国风俗习惯各异,但在律法中都明明白白写有这么一条。 身有残疾者,不得为官。 北寒阁虽然模仿稷下学宫模仿得不伦不类,现在虽然是没有这样的声音了,但曾有清正的文人史官指责其是一群乌合之众。 因为北魏北寒阁并不单单招收正统的修行者。 而正因北寒阁不拘小节,除了正统的修行者外还招收能人异士,所以并不限制残疾不残疾,他才在其中取得了他的位置。 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位置。 所以他没得选择。 “我和你不一样,”拓跋寻说道,但下一刻面向姬嘉树忽然一怔笑起来道,“等等,我们是一样的。” 姬嘉树皱眉,“你都在说些什么?” “我们一样的身不如己不是吗?”拓跋寻笑了笑道,他循着那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面向莲花台上对弈的那个少女,淡淡开口。 “你和她的婚约,一开始也并不是你的选择不是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 “那你待在她的身边,和我去往冰清的身边,有什么不同吗?” 拓跋寻闻言一笑,随后调动真元伸手将姬嘉树的手从椅背上一把推下,两人的真元在空中碰撞,瞬间仿佛炸响一个惊雷。 嘶…… 考官高台上有屏障,这一响倒是没吓到台上对弈的棋手和民众,只是有人听到动静看过来了几眼。姜元元在一边却被吓了一跳,梦阳先生也睁开了眼睛看了两眼。 姜元元闻声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这两个等阶五的修行者果然可怕,只是这样轻轻一碰就能引起如此异动。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真的针锋相对,到底又会引起多大的场面? 但好在此时这两人都足够冷静。 “我们可不能在这个地方打起来,”拓跋寻闻声笑了笑道,“没有大阵保护,我们要是发生冲突这可是会波及一般人的。” 下一刻果然如他所料,姬嘉树收起了真元。 君子欺之以方。拓跋寻闻言笑了笑,转头向一边已经吓呆了的王竹升唤道,“阿升,我们走吧。” 王竹升回过神,在一边小弟子催促的眼神中连忙推着拓跋寻的轮椅往下走。 这次没人阻拦他。 但就在他将拓跋寻的轮椅搬下台阶之时,身后忽然传来那个少年的声音。 “拓跋,我知道你自以为看透了一切,但有件事你说错了。” 拓跋寻搭在轮椅上的手一定,背对着姬嘉树面无表情。 “我是以自己的意志留在她身边的。”姬嘉树静静道。 王竹升感到坐在轮椅上的拓跋寻闻言肩膀微微一震。 时间仿佛有一瞬凝固。 下一刻。 “是吗?”拓跋寻低头笑了笑,但他没有回头,嘴角依旧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记得她之前不也和你说过么,”姬嘉树淡淡道,“你也有的选,只是你放弃了去选。” 拓跋寻闻言一怔,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姬嘉树注视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不再开口。 白绫下,拓跋寻闭了闭眼睛,最后对王竹升道,“走吧。” …… …… 拓跋寻离开了,姜元元看着底下被人推着向北魏圣女所在位置而去的轮椅,深吸了一口气。 “这人还是那么通透,”他淡淡开口,“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吓人。” 什么事情都能看得极远,明明看不见,却仿佛能轻易看透任何人。 姬嘉树闻言点头,“不过……” “不过他的问题,也就是凡事看得太透了。”姜元元淡淡道,“我现在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会输给你了。” 看得太透的人,便不会反抗。 因为知道反抗没用。 但这世上总有异类。 姬嘉树看向姜元元,只见这个狡黠的王子笑了笑,“他看透后放弃了,你看透后一如既往。” 俗称净做无用功。 毕竟被硬套上无法反抗的婚约,还担心未婚妻被暗杀出城去接人的,姜元元也只见过这一人。 “可不是每人都能像你这般活得这么纯真,”姜元元感叹道。 当然也不知道这人还能这样撑多久。 毕竟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不可能永远只当一个少年。他看向姬嘉树,这人的这双手迟早也要被弄脏。 不过现在…… “虽然你这样的人少见,”姜元元看向台下的棋局眸光微深,“但我真的希望至少这个时候,这世上能多一些你这样的人。” 伴随着姜元元的惜叹声,在拓跋寻从高台上消失的半刻钟后,莲花台上两张棋盘中的一张上,局势忽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被黑子压制的白子的劣势一转,居然从极凶险的位置下一转直上,招招精妙,步步逆转,逐渐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原本败局已定的贺兰承居然起死回生,白子一举扭转了劣势! 坐在棋盘对面的孟施愕然睁大眼睛,看向对面和之前判若两人的北寒阁弟子。 但这时她猛然发现,坐在对面的贺兰承不知何时开始满脸涨得通红,大颗的汗珠正从脸上滚滚而下。 这是……怎么了? 第四百零八章 影子 “贺兰承那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异变的不只是孟施一人,高台上姜元元也第一次时间发现了。 之所以能这么快,没有别的理由,只因就在拓跋寻离开后,姬嘉树就一直死死盯着贺兰承。 姜元元还在好奇贺兰承有什么魅力能让这小子连未婚妻都不看了,却没想到魅力没看到,只看到那人满脸流汗的模样。 天气的确炎热,但都是修行者有真元护体,只是坐在那下棋怎么会流那么多汗? “贺兰承是怎么了?”姜元元疑惑道,“下棋下的把脑子烧坏了?” 与贺兰承不对劲的模样相对,棋盘上的棋局鏖战正酣,白子甚至能看出一股游刃有余的大家风范。 “不是他。”姬嘉树开口道,袖子下拳头紧紧握紧。 “不是?”姜元元疑惑道,“他那个样子没事?” “不,不是这个意思,”姬嘉树摇了摇头,“我是说……” 他看向二号棋盘上的棋局,一字一顿道,“这个人不是他。” “此时下棋的人不是他。” “不是?”姜元元猛地偏头看向坐在棋盘前手上还捏着棋子的贺兰承的身影,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是他那还能是谁?”姜元元皱眉道,“坐在那的可是他本人,放棋子的可是他自己的手。” 就算是提线木偶,也不是那个模样。 “坐在那的的确是贺兰承,”姬嘉树闭了闭眼睛道,“但下棋的人是拓跋寻。” 下棋的人是拓跋寻? 姜元元瞳孔一缩。 这又是哪一出? 虽然刚刚拓跋寻被叫走,他就猜到北魏圣女估计又要折腾些什么,但他没想到还能整出这样一出。 “那……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姜元元盯着台上坐立不安的贺兰承,“你是说这人其实是拓跋寻?易容的?” “怎么可能……”姬嘉树无语看他,下一刻目光严肃起来。 “我说了,坐在那的是贺兰承本人,”姬嘉树道,“但贺兰承应该已经被控制了。” “控制?”姜元元错愕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具体我不知道,但北寒阁控制弟子向来是好手,”姬嘉树静静道,“我只能猜到几种可能。” “贺兰承会一种特定的传声的功法,”姬嘉树道,“有点像是缩小固定的屏障,在超过百米的距离下,能将声音只传给一个人。” 姜元元瞪大眼睛,此时莲花台内的棋盘和外面民众所在的位置不超过百米。 “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将棋招传给了贺兰承,让贺兰承照他的口述下?”姜元元问道。 “有可能,”姬嘉树道。 “那这……”姜元元没想到这么离奇的事都会出现,但这么做显然是违规的。 “你不去……”他看向姬嘉树刚想开口却忽然打住。 他本想问这人身为考官不准备揭发这种行径么,却忽然意识到如果传声过程类似屏障,那这种就是死不对证。 毕竟真元也好屏障也好,都是肉眼看不见的,只要修行者一撤销,所有一切都消失无踪。 “如果他要做,他就能做的滴水不漏。”姬嘉树仰头看向逐渐黑下去的天。 这个他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浓浓的黑暗笼罩了整座当湖山。 “他还是没有选择吗?” 姬嘉树轻声开口,少年的声音在夜色中渐渐消泯。 …… …… 其实他还是有尝试过选择。 当湖山上环境比较特殊,实在无法搭建包厢,此时北魏北寒阁一行人都在一棵巨树下,树下铺着绒毯,树上挂着许多只灯笼。 北寒阁弟子都围在树下的一个少女身边谈笑,唯独刚刚回来的拓跋寻和王竹升在靠近莲花台的人群边缘。 “师兄……你要擦一下吗?”王竹升瞅着孟施下棋的间隙,终于忍不住向一边的拓跋寻问道。 他面前的这个男人背对着北魏圣女坐在轮椅上,神情沉静,长衫的前襟却有一大片的濡湿,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显眼。 “不用了,天热,很快就干了,”拓跋寻淡淡道。 王竹升还想说什么,不远处孟施再下一子,他连忙中止话头报出了孟施的棋路。 这和之前他在考官高台上所干的事貌似一样。但在发生了刚刚的事之后,拓跋寻便不再让他报嬴抱月和莫华的棋局,只报另一盘棋里……孟施所下的位置。 而就在孟施下完后,王竹升看着拓跋寻轻声开口,声音小到连他站在身边都听不清。 但就在他说完后,莲花台上贺兰承也下出一子。 王竹升微微低下头,他就在一边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此时却无心考虑棋局,目光依旧还是被拓跋寻胸前那片濡湿所吸引。 不光是湿了,拓跋寻月白色的夏衫前还染上了大片褐色的茶渍。 彰显出这一片污渍的由来。 拓跋寻胸前的这片湿,是被北魏圣女用茶盏所砸。 就在一刻钟前,他推着拓跋寻到达这里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们身上。 北魏圣女和拓跋寻密谈的时候是加了屏障的,谁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王竹升看见拓跋寻微微仰头,像是回想起了什么。 回想起了什么人,回想起了什么话。 随后他听见了拓跋寻的最后一句话。 “冰清,这一次我不想……” 这句话还没说完。 啪的一声,一声茶碗的碎裂声响起。 所有人闻声一震都看过去,却看见自己大师兄淋漓满身的茶水。 “有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在贺兰承说出不想的瞬间扔出茶盏的许冰清神情微寒,“谁给了你拒绝我的勇气?” 树下一片死寂。 所有弟子吓得不敢说话更不敢上前。 拓跋寻伸出手慢慢将胸前的茶叶一片片摘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要你还姓拓跋,就别想要自由。”许冰清淡淡道。 “可要做那件事,距离有些远。”下一刻拓跋寻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许冰清笑了笑道,“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到,那就只能让我母亲找别人了。” “你也就没有用了。”她的笑不及眼底。 拓跋寻并没有回答,只是自己伸手滚着轮椅行至人群和草丛的边缘。 王竹升连忙跟上,随后他看着就在拓跋寻停留在这个地方后。 莲花台上贺兰承逆风翻盘的场面出现了。 从逆转的第一步棋走到现在,白子的优势已经越来越大,在如此精彩的逆转下周围民众兴奋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但因为棋手不可能下着自己的棋还去看别人的棋,一号棋盘的棋手并不知二号棋盘上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此时正清晰地感受到坐在她对面这个名唤莫华的少年的棋力之强大。对面的那个少年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觉,两人的棋局都力求谨慎,每一步两人都没有疏漏。 然而就在莫华伸手抓子要下之时,忽然一枚棋子从他的指间坠落,滚到了地上。 正在思考棋路的嬴抱月一惊,只听面前少年第一次开口,却是和冷淡外表不符的愤怒的声音。 “那个混蛋!” 莫华捏着棋盘边缘忽然开口骂道。 第四百零九章 进退 初阶大典开始这么久,嬴抱月还是第一次听见莫华说话。 从第一次在稷下之宴上见到开始,这个少年一直神情木然地跟在孟诗身后,古铜色的脸上向来没有情绪,平淡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带了面具一般。 说话也是,沉默寡言到如果不是见过他和孟诗说话,简直会被人怀疑是不是哑巴。 上一次让嬴抱月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前秦第一次见到李稷的时候。 但这时,这个名唤莫华的少年第一次在棋局中开了口,还是如此愤怒地开口。 莫华骂完这句话,抬头看向她一怔随后立刻低头道歉。 “抱歉,小人失仪,”对面的少年眼中划过一丝歉意,“我并不是说你。” 嬴抱月摇了摇头,“没事,我知道。” 毕竟她又没做什么混蛋事…… 既然是孟诗身边的人,也不至于做出乱骂人之事。 注视着眼前少年褐色眼睛中压抑在礼节之下的怒意,嬴抱月微微侧目,看向他死死捏住棋台的手。果不其然莫华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可见有多么愤怒。 想起刚刚这人脸上淡漠破碎,恨恨怒骂的场面,嬴抱月不免有些意外。 主要是他之前给人留下波澜不惊的印象太深。 原来这人脸上居然还能露出这样的神情。 “话说你这是怎么了?”嬴抱月开口问道。 本来此时应当是轮到莫华下了,他也准备下了。但刚刚不知发生了什么,莫华居然拿掉了棋子,此时双手死死攥住棋盘也没再伸手抓子。 四强战每人都有极长的思考时间,嬴抱月也不能催他。但眼前少年状态明显不对劲,情绪已经完全被扰乱。 对修行者而言拿不住棋子这样事可是极难发生,更何况是她眼前的这个少年。 虽然没有深交,但只下了半盘棋她就能清楚地感觉出这个沉默少年平素的深藏不露。 这人显然是个相当成熟的修行者,成熟到让她隐隐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此时莫华脸上的处变不惊的平静被打破。 “我……”听到嬴抱月的问话,莫华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借口。此时纵然心焦如焚,但他咬牙没有回头。他正在场上对弈,按照礼节不能看别人的棋盘。和别人下棋还东张西望,是对对手最大的不尊重。 有汗水从他的下颚流下。 看着他这模样嬴抱月眯起眼睛。能让这个一直都冷静自持的少年都方寸大乱,想必是出了大事。 而能引动这人情绪的人,至今她就只认识一个。 “你想看什么就看吧,”她静静道,“是那边的棋局出事了?” 莫华闻言一愣,惊讶地看向棋盘对面的少女。 “我不和不专心的人下棋,”嬴抱月看向莫华青筋毕露的手,“孟施那边怎么了吗?” 稍微分神后,她也听见了周围围观民众的喧闹声,不少都是朝着另外一边。显然是孟施那边棋局出了问题,不然不至于这么一惊一乍。 难道是北寒阁又作妖了? 联想到她的对手,实在很难不这么怀疑…… 不过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是当初医毒战采药时的昏暗林间,北寒阁这次要怎么作妖? 况且…… 莲花台上的两张棋盘是背对背而立,虽距离不近,但按照位置,莫华和贺兰承处于背对背方向。 从嬴抱月的位置越过莫华的肩膀她能微微看到一点贺兰承的后脑勺,但唯独看不见孟诗的面容。 因为孟诗比贺兰承个头要矮,身影完全被贺兰承挡住了。 虽然如此,但莫华是背对二号棋盘的位置,本该完全看不到那张棋盘更看不见孟诗。可为什么他能发现孟诗那张棋盘上的不对? 展示给考官和民众所看的两张讲棋的竖立大棋盘并排竖于考官高台上,和莲花台上的棋盘位置垂直,嬴抱月他们棋手要看必须扭转过头来。 此时看着面前死死盯着棋盘一言不发也一子不下的莫华,嬴抱月眸光微深。下一刻她闭了闭眼睛侧转过头,看向考官高台上的大棋盘。 高台上姬嘉树捕捉到她的目光微微一怔,台下民众中也顿时起了嘘声。 “这前秦公主下棋怎么还东张西望的?” “懂不懂礼仪啊?还有心思去看别人的棋局?” “赢了几盘棋就忘本了?这态度简直……” 棋手在棋局中视线离开棋盘是为大忌,会被旁观者认为事棋不诚,用老一辈的话来说是会受棋神报应的。 原本沉默不语的莫华微微抬起头,愕然看着面前少女,“你这样……” “没办法,你不说话,我有些担心她的情况。”嬴抱月收回视线,看向对面脸上挂着晒伤像是压抑着不少心事的少年。 “白棋占优势,你觉得这个局面不合理?” 看过一眼就明白了,此时孟诗正处于劣势,再这么下去她就要输了。 但嬴抱月并不觉得莫华是那种因为亲近之人要输棋就要骂人的修行者。 刚刚这人骂的第一声是“那个混蛋!” 虽然这么说对贺兰承有些抱歉,嬴抱月不觉得以贺兰承的实力,如果真的下输孟诗能当得上这一声混蛋。 毕竟以综合实力而言……她注视面前少年,就是这么短短的接触,但她能明白。 虽然这恐怕是个民众难以接受的事实。 但这位北魏继子身边看上去不起眼的小跟班,这位名唤莫华的少年,应该比贺兰承要强。 真人不露相。 说的就是这位扫地僧。 混蛋这种话,要么骂负心汉,要么骂穷凶极恶之徒,要么就是修行者骂……比他要强的人的。 贺兰承显然不是。 “贺兰承身上有什么问题吗?”嬴抱月继续问道。 这时莫华终于说话了,“有。” 此时他依然背对着后面的棋盘。 “难道是被跟真元有关的什么手段控制了?”嬴抱月眸光微深,静静开口。 这人能背对棋盘发现这一切,她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他恐怕是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对劲的真元流动。 莫华闻言瞳孔一缩,愕然抬头,像是第一次看见了坐在棋盘对面的那个少女。 他能察觉到端倪是因为他了解那个人,但眼前这个少女境界不够,阅历不深,怎么能第一次就居然差不多直接猜到了真相? “看你这神情是我说中了,”嬴抱月眸光认真起来,“看来你比较了解具体是什么情况,此事有法能解吗?” 莫华摇头,“来不及了。” 他察觉得太晚,而真正的那个对手手段又太高。 就算此时强行中断棋局,考官会直接按照残局走向判断,孟诗还是必输无疑。 况且…… 就在这时,两人的耳边传来了结束的钟声。 嬴抱月肩膀一震,指尖扎入掌心。 莫华扣在棋盘上的指尖渗出了点滴血珠。 黑暗漫天,笼罩在林间,仿佛没有光明。 “二号棋盘,胜者,北魏贺兰承!” 考官的声音响起。 第一位进入决赛的修行者诞生。 北魏继子孟施。 输了。 第四百一十章 碣石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让人猝不及防。 北寒阁弟子所在的大树下,许冰清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拓跋寻闭上眼睛,滚着轮椅转身离开。 高台上姬嘉树指尖扎入掌心,眼中是难以压抑的愤怒。 莲花台上,嬴抱月眼中浮现出真真切切的怒意。下一刻她想起莫华的反应猛地抬头看向他。 但她的面前终是没再响起怒骂声。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的手死死扣住棋盘,一声不吭,没有回头。 嬴抱月注视着缓缓沿着他那边石台边缘留下的鲜血,他指尖的血一点一滴落到地上,一如这个少年没有保护好想保护的人的无力和对自己的愤怒。 “你……”嬴抱月正想开口,下一刻声音猛地一顿。 因为就在这时她终于看到了孟诗的脸。 贺兰承还呆呆坐在棋盘前,输了棋的孟诗闭了闭眼睛站起身。 周围传来民众的唏嘘声和乱七八糟的议论,但她都无暇顾及,心中想法混乱,只好本能地抬头看向对面还没结束棋局的一号棋盘,下一刻微微一怔。 她和不知为何抬头注视着这边的少女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两人四目相对。 那个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照出了她自己。 就这么对视了一瞬,孟诗忽然觉得心中翻滚的情绪从空中落到了地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前被杀得七零八落的棋局,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对面满脸通红的贺兰承,淡淡开口。 “我输了。” 虽然输给的人不是你。 说完她静静转身离开,不再看棋盘一眼,也没再抓着棋局不放。 但就在她向莲花台下走去路过一号棋盘之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正低头面向棋盘沉默不语的莫华肩膀微微一震。 “我……”莫华还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该如何为没能阻止这一切道歉,不知该如何安慰输棋的继子,而就在这时。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以为孟施要干预这边的棋局,考官皱起眉头正要走来。 “我在下面等你。”但孟诗只是短短说道,“别输啊。” 说完她大步向台下走去,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猛地一怔,下一刻抬起头,看向那个大步离开不见丝毫颓唐的瘦小背影。 下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伸手再一次抓起一枚棋子。 “开始吗?”嬴抱月注视着他开口。 莫华静静点头,啪的一声,棋子落于棋盘之上。 …… …… 结束的钟声响起,所有人如梦初醒。 “结束了?” “谁赢了?” 看着密密麻麻布满棋子的大棋盘,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就在贺兰承和孟施的棋局结束后两个时辰后,莫华和嬴抱月的棋局拉下帷幕。 两人共计四百八十手的棋局,厮杀得难舍难分,让所有人光看着都心潮澎湃。 “这一局的棋谱,想必会是今年初阶大典里卖得最好的。”姜元元看着大棋盘感叹道。 “这还不是最后一局。”姬嘉树道。 “是啊,”姜元元深吸一口气,“最后一局就要来了。” 晨光划破黑夜,兵棋战已经进行了两天两夜,而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决出了最后参加决赛的一人。 看着眼前异常激烈的棋局,众人甚至一时都不知到底是谁赢。 而就在这时,考官终于数完了最后的目子,深吸一口气张大了嘴巴。 高台上姬嘉树和姜元元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棋盘。 莲花台下姬安歌死死攥紧手中的帕子,一边的归离合十祈祷,他们兄长伸手扶住她们的肩膀,抬头望向棋盘。 那个结果到了。 “一号棋盘,胜者,前秦嬴抱月!” 空气中有一瞬的凝滞和死寂。 下一刻一个小女孩的欢声冲破天际。 “姐姐赢了!” 归辰嘴角边露出笑容,和身边跳起来的妹妹击掌,这还是他和那个女子学来的庆祝方式。 一边的姬安歌长吁一口气,靠到了身边兄长身上,姬清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没想到她真的赢了,”高台上姜元元呼出一口气,看向手扶棋盘缓缓站起的少女。 “莫华的心思中途打乱了一次,虽然最后有调整,但还是影响到了最后的棋局。”姬嘉树看着台上那个境界气息确为等阶六的少年,“但即便如此他也赢不了她。” 这个少女同境界无敌,而在棋战之中,甚至可以确定的越境而杀。 “等阶六已经不是她的对手。” 他的声音仿佛在感叹什么一般。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进入决赛了,”姜元元开口道,“我们要离开这里准备上观星台了。” 决战之地。 当湖山山顶最高处,观星台。 莲花台下民众虽然还在对四强战的结果震惊难言,但不少民众收拾收拾东西开始欢欣雀跃地爬山。 经历了两天两夜,终于要登上顶端,这让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莲花台下,赵光看着向他们走来的嬴抱月,迎上去笑道,“恭喜。” 嬴抱月笑了笑,“谢谢。” “我们要准备上去了,”赵光看着她道,“不过离开这儿,我还挺舍不得的。” 嬴抱月闻言转身看向坐落于莲花台中心,棋盘边刻着诗句的那块巨石,“因为这首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赵光笑道,“毕竟这首《子夜吴歌》,说的是我们东吴会有的场景嘛。”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泛着淡淡晨曦的天边。 …… …… 在同样的清晨,东吴也有人在注视着这抹晨光。 涛声泛起,在一处波涛汹涌的海面前,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海边,正注视着海上升起的朝阳。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老人目光沉静,像是在这里看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下一刻,面朝大海的老人忽然开口道,“你回来了。” 悄无声息出现在老人身后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站定脚步,漆黑的眼睛注视着站在海边之人的背影。 “嗯,我回来了,”下一刻他轻声开口唤道,“国师大人。” “老朽说过多少次,你可以直接叫我义父或者父亲。” 海边老者东吴国师东方仪转过身,“我虽然是这个国家的国师,但也是你名义上的养父。” 李稷站在海边,静静注视着面前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个身着黑色祭服的老者,正是青龙神子,东吴世家东方家家主,八人神位阶五,封号为东君的东吴国师,东方仪。 看着面前责备地看着他的老人,李稷目光顿了顿,再一次开口唤道,“师父。” 东方仪叹了口气,“行吧,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话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他皱起眉头问道,“光儿被你就这么丢在南楚了?” “我会回去的。”李稷道。 东方仪看向站在身后的李稷,目光落到他腰间裹着布条的长长物事,眸光一凝。 “你还是把它给挖出来了。” 李稷点点头。 “看来老朽是拦不住你了,”东方仪重新转身看向波涛翻滚的海面,“难得你来见我,有什么事吗?光是来和我道别的么?” 李稷眸光一顿,下一刻注视着眼前人的背影开口道。 “师父,我有一事相问。” “这更难得,你想问什么?”东方仪淡淡道。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开口。 “有什么方法,能解开一个人身上红玉级别的诅咒?” 第四百一十一章 诅咒 “红玉级的诅咒?” 原本云淡风轻的东方仪闻言脸上的平静在一瞬间破裂。 他猛地回头看向李稷厉声开口,“你在哪见到的?这种东西怎么还会留在世上?” 老人皱紧眉头,“难道是你被附身了?” 李稷摇头,“不是我,是我在旅途中见到的一个人。” “见到?”东方仪皱起眉头,“所以你见到的是个活人?” 李稷猛地一怔,袖子中拳头握紧,微微点头。 “我就知道不是你,”东方仪叹出一口气,“以你这点修为如果被下了红玉级的诅咒,根本不可能活着站到我面前。” 老人的语气中透着十足十的笃定。 李稷闻言却瞳孔一缩,“师父,你是说……” “最近大陆上也没有新的天阶诞生的消息,”不等他开口,东方仪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自顾自说道,“是我的哪位老朋友这么倒霉撞上了这等诅咒?” 东方仪失笑看着李稷,“你刚从南楚回来,不会是李梦阳吧?” 这都是哪来的猜测? “老朋友?”李稷闻言一怔,“她……应该不认识你。” “不认识?”东方仪疑惑地眯起眼睛,“这大陆上可没有哪位天阶我不认识的……” “等等,”注意到李稷眸光的怔然,这一次换东方仪瞳孔微缩。 “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浑浊的眼睛盯住面前的年轻男人,“红玉级的诅咒,除非是天阶的修行者,否则任何人一旦沾上必死无疑!” 东方仪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谓的诅咒之王绝不是浪得虚名。 所以他才会以为李稷遇到的身中诅咒之人是哪个天阶。但端看面前人的反应,难道竟然不是? 李稷闻言浑身一震。 他的确听说过这个说法。但红玉级的诅咒本就难见,所有说法都是道听途说。而那个少女活生生的存在,让他以为是他以前一时听差了。 但现在东方仪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我听说过,”李稷深吸了一口气,“但我遇见的那个人的确不是天阶,所以我以为是传言有误。” “这可不是传言,”东方仪的眸光冷下来,背手看向波涛汹涌的大海。 “只因这个诅咒从诞生开始,就是只针对天阶的。” “如果不是你说的你亲眼所见,我一定是以为有人在和我开玩笑。”东方仪淡淡道,“或者是哪个修行者眼瞎看错了。” 但李稷不可能。纵然他境界尚未达到天阶,但眼界已经媲美天阶,且这人根本不会开玩笑因为他……从不说谎。 “我不知你是在哪看到的红玉诅咒,”东方仪郑重地开口,“但能下这个等级诅咒的修行者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李稷漆黑的双眸中第一次浮现出震惊。 “我第一次见到……是在前秦。”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前秦?”东方仪皱起眉头,“难道是那个人留下的……” “算了,大概不可能吧。”但话说到一半老人忽然改了开口,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李稷,“这么棘手的事都能被你撞见,你居然还要掺上一手。” 东方仪眯起眼睛,”说说,到底是哪位修行者中了这个诅咒哇?” 他话里说的是修行者而不是哪个人,毕竟一般人遇上这种诅咒都灰飞烟灭了,哪来后面这么多事。 李稷看着面前面前老人打量的眼神,其实很想说,其实他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时候她还不是修行者…… 但终究不想被人追问太多,他顿了顿开口道,“她的身份我不能说,但她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等阶……七?”然而闻言东方仪还是一口呛到,“压制了境界的?” “不是,”李稷立刻否认,“刚升上来的。” “刚升上来的?”东方仪瞪着他,“其实你不是李稷,你是赵光伪装的吧?” 李稷闻言握住了腰间剑柄。 东方仪看着他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浑浊的眼睛认真起来。 “此话当真?” “当真。”李稷道,“我看了一下她的模样,现在的境界下最多还能活一年。” ‘’等阶七,红玉级诅咒,还能活一年。”东方仪道,“这人是谁?哪个国家的人?” “她的身份我不能说,”李稷摇头,“师父,请你别问。” 东方仪瞪他一眼,“那是个年轻人还是个老头?这总能说吧?” “是年轻人。”李稷点头,下一刻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年纪比我小。“ “比你小?”东方仪闻言感叹着摇头,“哪家的小子这么命大。” “她……”李稷本想说她不是个小子,但女修人少,这么一说那个少女的身份就会暴露,便没有开口。 “师父,”他认真地看着面前老人,“还请您赐教,到底有什么办法解开这个诅咒?” “你和那小子到底什么交情,连你自己明明清楚的事情还不死心地来问我?”东方仪皱起眉头。 “他能再活一年是不符合常理的怪事,这种诅咒根本没有解法,天阶都必死无疑,大罗神仙来了也帮不了他。” “除非他能自己成为神子,也许还有点活路,但一年内成为天阶都不可能别说神子了。” “神子……”李稷闻言一怔,瞬也不瞬地看着老人,微微俯下身去,“如果她没法在一年内成为神子……那您,还有办法吗?” 这个站在海边的老人也是天阶,但却不是一般的天阶。 他是天阶中的最强者,大陆仅存的六位神子之一,是修行者最神通广大的存在。 如果连神子都没办法,就真的没办法了。 “你知道我没办法,”东方仪静静注视着躬身以请的少年,淡淡开口,“难道你想让我以命换命?” 李稷浑身一震,“我不是说……” 正因他知道要付出的代价极大,他之前才一直没有去问东方仪,毕竟他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以命换命去救另一个人。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东方仪淡淡开口,“只可惜哪怕我以命换命,搭上这条老命,也救不回来那个小子。” 李稷闻言指尖扎入掌心。 “只不过……”但就在这时东方仪话锋一转,“我虽然做不到,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他也许能做到。” 李稷瞳孔一缩,“是谁?” 第四百一十二章 决战 面对李稷的询问,东方仪的目光有一瞬的复杂,下一刻他静静开口。 这时一个浪花打来,东吴国师的声音泯灭在了海浪中。 在浪花声中,李稷漆黑的眼睛注视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 刚刚东方仪所说的那个人名在他脑海中回荡。 “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我知道的只有这个人能解决这个诅咒。”东方仪静静道。 “可是这个人不是已经……”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道,“据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没错,”东方仪苦笑道,“这个人已经七年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七年……”听到这个时间李稷眸光微凝。 “毕竟那件事,也已经七年没有办过了。”东方仪摇头道,“而要见到他,也就只有那一个途径。” “对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而言,这途径和一年内升上等阶二的难度也没什么区别,”东方仪淡淡道。 “只有这一个途径……”李稷喃喃重复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要是大司命林书白没有死,倒是还有别的办法,”东方仪顿了顿道。 听到这个名字李稷浑身一震。 “但大司命已经死了,想让那个人出来,就只能达到他立下的规矩,”东方仪继续道。 李稷闭了闭双眼,下一刻眸光恢复了古井无波。 “好,我知道了,”他向面前老人一礼,“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东方仪静静注视着他,“你要把这根本不可能达到的条件告诉那个快死的小子?” “对她而言,没有那么多不可能。”李稷静静道。 东方仪浑浊的眸子中划过一丝意外。 “是吗?那小子难道是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 李稷点了点头。 东方仪眼中升起一丝兴味,“那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年好活吗?” 李稷点头,“我告诉她了。” 东方仪一愣,“在初阶大典开始前?” 李稷继续点头。 “你还是那么不留情面……”东方仪叹道,“就这样还有心思继续参加初阶大典,我倒是见见这小子了。” “如果这小子能参加中阶,记得带来给我看看。”老人笑眯眯道。 “嗯,”李稷眸光顿了顿,握住腰边剑柄,“如果那时我还在她身边的话。” 东方仪闻言眼中的笑意消失了,眸光落到他腰边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上,“你还是决定要那么做吗?” 李稷点头,“我已下定决心。” 东方仪注视着他的脸庞,“你会没命的。” “不一定,南楚有一处地点十分合适,十天后星象也极佳,”李稷摇头道,“算得上天时地利,我推演过,有三分胜算。” “三分胜算?”东方仪冷笑道,“三分胜算就足以让你赌上一切?” 李稷沉默着没有说话。 “阿稷,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下一刻老人的目光缓下来,“你就不能放弃吗?” “放弃?”李稷轻声重复道。 下一刻他抬起头,漆黑的双眸明亮如星。 “既然她说要做到那件事才能为她复仇,我就做到那件事。” 少年的声音穿透海浪,平静而坚定。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要为她讨回公道。” …… …… 就在东吴的海浪拍上礁石之时,南楚当湖山上,众人终于登上了最高峰。 决战的时刻即将来临。 此时距离兵棋战最后一战开始,就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躺在姬安歌膝头的嬴抱月睁开了眼睛。 “这就醒了?”姬安歌注视着她皱起眉头,“还有时间你再睡会儿吧。” 嬴抱月揉了揉眼睛,看向一边的蒸笼,“有点饿了。” “糕饼还有,”一边紧张地注视着这边的归离立即递过来一个饼。 “谢谢,”嬴抱月坐起身道谢接过,正要开啃,下一刻看着瞬也不瞬盯着她的归离笑了出来,“你别这么紧张地盯着我,就还是平常那样就行了。” “可是马上就要……”归离看向不远处高台中央唯一的一张棋盘,不下棋都觉得心跳加速。 这可是决赛啊! 嬴抱月无奈地笑起来,看向手上的糕饼,“话说你和安歌这次做的饼真好吃,进步真大。” 想当初这两位大家小姐第一次看到她做饭想要帮忙的时候,厨房宛如遭受了一场灾难。 “毕竟你这次时间这么紧张,我们也想帮点忙。”姬安歌笑了笑道,“失败几十次做出来的。” “安歌姐姐那可不是帮忙,”而就在这时一边的归离摇头道,“简直是专门帮倒忙。” 归离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不擅长厨艺,直到见到姬安歌。 别人做饭是帮忙,她做饭就是添乱。这些糕饼大部分都是她自己和姚女官一起做的,姬安歌做的失败品都进了她们自己的肚子。 听到归离的话,即便隔着一层面纱姬安歌的脸都腾的红起来,“我……我也是……” 她也是尽力了的…… 然而面对窘迫的姬安歌,嬴抱月却笑了笑道,“没事,果然你是你母亲的女儿。” “母亲……”姬安歌闻言一怔。 嬴抱月摊手道,“你母亲也是这样做饭添乱的。” 她之所以会擅长做饭,都是因为曾经有这样一位热爱美食却不会做饭的大司命。 此时听到这边动静,一边干坐着的赵光闻言看过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话说为什么不让厨子去做啊?” 堂堂国师府是没有厨子吗?要小姐亲自下厨? 他的这句插嘴成功收获了两个女子冰冷的目光。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笑出声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朋友,有句话,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有……有道理。”在姬安歌冰冷的目光下,赵光点头。 不过他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在这一番插科打诨,归离脸上的紧张之色消失了,看着专心致志吃着饼的嬴抱月她感叹道,“也就只有你能在这种决赛就要开始情况下还这么冷静。” “毕竟就算是决赛,接下来也只是一场普通的棋战。”嬴抱月道。 “普通?”然而就在这时,一边的姬清远忽然开口。 他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有孟施和贺兰承那场棋局在前,接下来你应该知道不会普通。” 嬴抱月闻言笑了笑正待回答,一片影子忽然笼罩而下,嬴抱月微微侧目,只见姬嘉树忽然出现在了她身边。 少年俯身看向她,“决赛开始前,方便聊聊吗?” 嬴抱月顿了顿点头,随后将剩下的糕饼塞入嘴里。 两人一起走到一处林荫下,嬴抱月看向神色肃穆的少年,“怎么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嬴抱月认真道。 “决赛的棋局,你的对手不是贺兰承。” 他看向嬴抱月一字一顿道。 “你要面对的,是拓跋寻。” 姬嘉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以你现在的境界和状态,和拓跋寻对弈很危险。”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看着面前少年看着她认真地问道。 “你会选择放弃棋局吗?” 第四百一十三章 力量 你要不要,放弃? 风吹动树叶,少年的声音消散在风声中。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姬嘉树没有说话。 姬嘉树也静静注视着面前比她矮一个头的少女没再说话。 其实以他的立场和对内幕的了解,他本来应该要说的话是,你放弃决赛吧。 他有足够的理由和境界,可以直截了当地劝她放弃,但面对眼前这个女子,他却发现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最终一切的选择权都在她身上,他最终只能问。 你会选择放弃吗? 而眼前这个女子的回答是。 “不会,”嬴抱月只看了他短短一瞬,随后立即开口答道。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这个女子绝对是他见过意志最坚定的人。 撞倒南墙也绝不回头。 但这个世上,不是什么事情只要有意志就可以做到。她绝不放弃的性格,反而会被那个男人利用。 “我说了,你的对手不是贺兰承,而是拓跋寻。” 姬嘉树伸手握紧腰边剑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嗯,”嬴抱月点头,“我听到了。” “你的确很强,”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由衷地赞美道,但下一刻他声音平静,说出那个事实。 “但你不会是拓跋寻的对手。” 嬴抱月目光微凝。 “坚定不移没有错,但对修行者而言,”姬嘉树静静道,“明知其不可赢而为之,是为有勇无谋。” 赢不了的对战非要去比没有意义。 挑战是挑战比自己略高些的,而不是差太多的。 就像能升上天阶的修行者人人都是勇士,但没人会脑袋抽了去挑战神子。 他看过她的棋局,深知眼前这个少女绝不是个有勇无谋之人。 下棋因为不是真刀真枪地对战,她也许有能力去越阶挑战等阶六的修行者,但绝对不可能敌过等阶五的修行者。 这不是一个强不强的问题,而是一个千百年来都没有人越过的等阶的鸿沟。 等阶六的修行者中,孟施难道不强吗? 但照样不是拓跋寻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拓跋寻还不是一般的等阶五。 “虽然我自己这么说很有些自吹自擂,”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静静道,“但如果你觉得你能赢过拓跋寻,那就现在从我身上踏过去。” 哪怕只有兵棋这一项,拓跋寻也是曾经赢过他的。 而能赢过他的人,绝不是普通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认真的眼神,嘴角笑意淡去,神情也无比认真。 “如果硬碰硬,我现在可没法从你身上踏过去。” 她从没低估过姬嘉树的能力,当然同样不曾小觑拓跋寻。 “那你为什么不愿放弃?”姬嘉树盯着她的眼睛,“以你现在的状态,再下上一场是真的要耗尽心血了,你到时候要拿什么去比第三轮对战?” 姬嘉树握紧腰边剑柄,看着面前少女。 众人战第一轮受挫之时,她曾和他说过,哪怕第一轮倒数,但如果接下来每一轮她都拿第一,那她最后也能成为魁首。 那时候没人相信,但她却真的一步步做到了。 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道,“三个榜首,这一轮你已经是第二,如果第三轮成绩不算太差,你也是有可能成为魁首的。” 但如果她再这么下下去,万一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反而会影响到第三轮的成绩。 第三轮对战是初阶大典的大头,得分是其他轮次的两倍,几乎所有修行者都将精力放在第三轮,甚至会因此在第二轮兵棋战中主动放弃太耗力的棋局。 她如果在这第二轮损耗过多,反而是不划算的。 这个女子能布出如此精妙的棋局,姬嘉树不信她会想不到这一层。 “我知道,”嬴抱月闻言笑了笑道,“这一局如果放弃,也不至于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姬嘉树眸光一顿,她果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一定要下?”他死死皱起眉头,“难道是不相信我所说的你的对手不是贺兰承吗?” “不,我相信你的话。”嬴抱月笑了笑道,“那个女子的话,还真能做出如此手段。” 她从一开始就有预感了。 既然许冰清叫拓跋寻过来,自然是有她的用处,总不是叫来摆设的吧。 “那你为什么……” “虽然现在放弃,只要第三轮表现的好,的确还是有拿榜首的可能,”嬴抱月静静道,“但谁知道第三轮会发生什么?” 谁知道第三轮还有没有杀出来的黑马,北魏北寒阁会不会作妖? 之后的事谁都不知道。 姬嘉树目光一顿,初阶大典的最后一轮,远比之前任何一轮都要激烈残酷,想要获胜只会更难。 “所以还是这一次争一争比较安全,”嬴抱月看着他笑道。 但这说法依然矛盾。姬嘉树心道。 毕竟她没有赢的可能,自然争不来她想要的东西。 到底是为什么她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和拓跋寻对弈? “我知道你很难放弃,但这并不是单单一场输赢。”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拓跋寻最擅长拖长棋局,在漫长的棋局中寻找对手破绽。” 当初决战中他和拓跋寻整整下了两天两夜,他境界当时已经接近等阶五都难撑下来,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女。 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的目光,下一刻眸光微深起来。 “上一场,是不是也是这样?”她静静问道。 姬嘉树闻言一怔,“你是说……” “打败孟施的不是贺兰承,”嬴抱月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是拓跋寻对吗?” 姬嘉树眸光一顿,随后点了点头。 “果然。”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她认真开口。 “我要战。” 少女声音平静,却蕴含着绝不妥协的坚定。 “打败孟施的是他,那么他由我来打败。” 姬嘉树睁大眼睛,这个境界远比孟施要低的少女,居然想为孟施复仇吗? 可是她…… 注视着眼前少女眼下的青黑和她眼中的坚定,姬嘉树已经无暇去想为什么她要为孟施复仇,他只知道他无法阻止她,他只知道…… 姬嘉树死死握住剑柄,低头注视着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少女的眼睛。 “你这样下去,会死的。” 他比谁都清楚 拓跋寻一旦发现棋局难定,一定会拖下去,直至……将她拖垮。 她只要坐到棋盘边,任何人就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在一边看着,只能…… 他之前所找的那些理由几乎全部崩塌,姬嘉树咬紧牙关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伸手扶住了身前的树干, “你真的……” 但就在这时,在他心乱如麻之时,他的声音忽然一顿。 忽然一片温暖的气息袭上他的全身。 那个少女伸出手,自下而上轻轻拥抱了他。 “抱歉,冒犯了,只是你看上去太紧张也太自责了。” “你暂时忘记我是谁吧。”嬴抱月笑了笑道,“忘记授受不亲,就当一个陌生人给了你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不含别的意味,唯有纯净温暖。 那个少女的气息从始至终没有一丝紊乱,姬嘉树浑身僵硬,下一刻却被她的这份平静所感染。 “不要害怕。” 他听见她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我不会有事的。” 她松开怀抱,伸出手握拳碰了碰他的拳头,露出一个笑容。 “我会赢的。” 第四百一十四章 真心 她的拳头大概算不上坚硬,但里面的力量无比坚定。 和他握在剑柄上的指节相碰,两个拳头一大一小。 相碰的瞬间,姬嘉树微微一怔。 “不要再握了,”嬴抱月看向他微微一笑,“你再用力,就算你的剑再是名剑,剑柄也要给你捏碎了。” 姬嘉树闻言手一僵,才发现他握住剑柄的手已经浮出了青筋。他缓缓松开手,抬头看向面前看着他笑起来的年轻女子,静静呼出一口气。 他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有被比自己辈分小的人安慰的时候。 修行界以境界为尊,无论年纪和修行年限,等阶高的人就是等阶低的人前辈。 明明他是应该来安慰他的人,反而却被她给宽慰了。 “好点了没有?”嬴抱月笑道。 “嗯,”姬嘉树扶额,“不过我比你境界高,按理说是你的前辈来着,反而让你费心了。” “你也是关心则乱,”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道,“身边有人上场这种事,往往是等待的人最痛苦。” 她因为能自己下手解决事情,在心理上反而不会有姬嘉树那么痛苦。 “我是以我的意志决定要和拓跋寻对战,”嬴抱月直起身看向他笑了笑道,“所以你不用去强行改变这件事。” 姬嘉树闻言一怔,定定看着面前眸光坚定的少女。 “你是担心我和北寒阁冲突过大,才这么说的吗?”他开口问道。 “毕竟这种找不着证据的事,除非杀了拓跋寻,是不可能中止这件事的。”嬴抱月静静道。 姬嘉树瞳孔一缩。 很少有人能像她思路如此清晰。 “你说的没错。”他静静道。 北魏圣女的行为无人能阻止,在北寒阁的势力下除掉她是不可能的,想中止就只有除掉她手中的棋子。 “但这件事,要论谁对谁错,不能都推到拓跋寻一人身上,”嬴抱月平静道,“所以我不要杀他。” 拓跋寻并不是主谋。 这根本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这和当初追杀她的那些人所作之事没有分别。 既然不能杀,那就只有战。 “今日出发之前,我说过,这是我们的战争。” “答应我,”嬴抱月笑了笑看向姬嘉树道,“不要插手。” 姬嘉树注视着眼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下一刻静静道,“好。” 嬴抱月粲然一笑,“嗯,谢谢你担心我。” “我……”姬嘉树顿了顿道,“我只是不想看到在棋盘上出人命。” “我会尽力避免的。”嬴抱月笑道。下一刻她的眸光变得愈发坚定。 “我会好好回到的大家身边。”她认真道。 姬嘉树定定看着她的模样,静静开口道,“我不会插手北寒阁让拓跋寻操纵贺兰承的事,但我会做好身为考官能做到的事。” 嬴抱月一怔正想开口,却只见面前少年看着她一笑。 “这是我该做的事,是为了公平,不是单为了你,所以也不要阻止我。” 说完他学着她之前的模样向她伸出一个拳头。 “好。”嬴抱月伸出手再次与他相碰,笑着开口。 “那我们各自加油。” …… …… 距离兵棋战开场还剩一炷香的时间。 拓跋寻躲开北寒阁其他弟子的视线,将轮椅行到一棵人群边缘的树下。 他注视着眼前一块石头下的草叶,感受着身后来人的气息,淡淡开口。 “你是来灭口的吗?” 姬嘉树在他的轮椅后站定,同样淡淡开口,“之前有考虑过。毕竟你为虎作伥,杀你不违君子之道。” “你这个人……”拓跋寻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现在呢?” “倒还没想到要杀你那一步,就被人阻止了,”姬嘉树淡淡道。 “是吗?”拓跋寻摸了摸眼上所缚的白绫,感叹自己命大。 “你不想知道是谁吗?”姬嘉树问道。 “有那么点好奇,不过……”拓跋寻笑了笑道,“我是希望你来阻止我的。” 姬嘉树眸光一顿,目光落到拓跋寻胸前大片的茶渍上。 “我别无选择,所以只能指望有其他人来阻止,”拓跋寻淡淡道,“比如你。” “当然我也不是想寻死,”他轻声笑道,“但你如果把我打个半死,冰清应该能接受这个‘意外’。” 毕竟对战上他不是姬嘉树的对手,全大陆人都知道。 不是他不反抗,而是打不过啊。 “不过你下手别太狠,”拓跋寻耸了耸肩,“保证到中阶大典开始前我能爬起来就行。” “这主意不错。”姬嘉树淡淡开口,“一炷香前我也和一个人提议过。” 虽然此举同样有很大的风险,如果被许冰清发现调动北寒阁弟子阻止也许办不成,但也是个法子。 “可惜了,”姬嘉树低头看他一眼,“抱月不许我插手这件事。” 拓跋寻闻言猛地一怔,像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 姬嘉树静静道,“她想要和你一战。” “可是…”拓跋寻深吸一口气,“有冰清监视,我不可能手下留情。” “你也未免想得太多,”姬嘉树淡淡瞥他一眼,“没人要你手下留情。” “她说都是修行者,那就各凭本事。” 各自放手一搏。 虽然只是棋战,但这大概是修行史上第一次,由一个等阶七修行者向神舞境发起的挑战。 拓跋寻闻言浑身一震。 “你居然不阻止她。”他神情复杂地开口,“居然还和她一起疯?” “她说早遇上晚遇上,总是要和你对上,”姬嘉树道,“不如一次解决。” “对上……”拓跋寻越听越难相信他的耳朵。想和他本人对上,只可能在东吴中阶大典的战场上,那个女子说这话,是觉得自己能参加中阶大典? “这一次你们的舞弊之举,我不会插手,但你很清楚是谁在为北寒阁下棋。”姬嘉树看向他一字一顿道,“所以如果她赢了,那么在中阶大典上遇见她,记得绕道。” 拓跋寻发现姬嘉树居然是真的相信那个女子说的话。 他闻言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遇见这种情况,我会认输一次。” 这是他欠她的。 “嗯,那就行了。”姬嘉树淡淡道,“毕竟她有话在先,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她啊……”拓跋寻喃喃重复道。 “在你来之前,我才刚刚仰天长恨一遍,”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恨什么?”姬嘉树问道。 “这个所谓的弱肉强食的修行界,”拓跋寻笑了笑道,嘴角露出一丝讽刺,“不过这整个世道都是如此。” 力量为尊,谁拳头硬谁就肆意妄为,力量一旦掌握于小人手中,世间便是一片混乱。 所以他恨这个弱肉强食没有道理的世道。 “我原本也这么认为过,”姬嘉树道。毕竟这世道已经快容不下好人。 “但我现在却想要相信,”他认真道。 “相信什么?”拓跋寻问道。 “世为永夜,但永夜之上,有皓然明月。” 姬嘉树静静道。 “我相信她会赢。” …… …… 一炷香后,观星台上的十二座大钟被同时敲响。 “前秦,嬴抱月!” “北魏,贺兰承!” “两人上前来!” 在考官的呼声中,一个少年和一位少女分别从南北两侧登上观星台。 于当湖山的顶峰之上,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二轮最后一战。 兵棋战决战。 开始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棋道 天边朝阳正缓缓升起,随着最后一场决赛的开始,转眼间兵棋战已经走到了第三天。 这一场过程是之前所有轮次都没有的漫长,所有守望在一边的观众们都熬红了双眼,但看着在朝阳中披着晨曦走上高台的两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觉得不虚此行。 因为在一场场的淘汰后,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场。 而既然是最后一场,自然是不同凡响。 开始的钟声敲响后,嬴抱月和贺兰承走到观星台中央的棋盘边,一边的礼官首先送到棋盘边却并不是棋盒,而是笔墨和两支卷轴。 “这是在做什么?”靠在归辰身边的归离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 她虽不懂棋,但也在这里看了三天了,自以为所有流程都已熟悉了,却没想到还看到了这新奇的一幕。 “这是……”归辰以前隐约听人说过,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一种叫做开棋的仪式。”好在这时一边的热心民众某东吴继子插嘴道。 “开棋?”归离惊奇地看向赵光,“之前怎么没有见到?” “这是只有决赛才有的仪式。”这时姬清远开口解释道。 “所谓开棋仪式,是让参加决赛的两位棋手分别在空白的卷轴上写下一句话。” ”卷轴会悬挂于展示给民众讲棋的大棋盘边,而在这场棋局结束之时,胜者和败者的卷轴会按照胜负顺序依次拉开。” “写下一句话?”归离疑惑道,“为什么要写一句话?” “棋手写下的这句话,是对他的棋道的诠释,”姬清远静静道。 他之所以清楚,是因为设计这场仪式的人是他的母亲。 他小的时候并不明白他的母亲为什么要设计这一样一出和棋貌似没什么关系的仪式。直到他三年前看到姬嘉树和拓跋寻的那一战。 看到经历漫长征程棋局结束那个男人获得胜利,伴随棋盘上的胜局滚滚而下的卷轴之时,他终于明白了他母亲的用意。 棋也好兵法也好是一种讲究精神的东西,而伴随着最终的胜利,将蕴含着自己精神的一句话展现于世人面前,是一件让人热血沸腾的事。 那个场面将是兵棋战最后也最激情澎湃的高潮,是修行者才华最淋漓尽致的集中体现。 同时也是一场考验。 姬清远看向站在棋盘边打开礼官送上的卷轴,拿起笔墨在空白纸张上书写的嬴抱月和贺兰承,神情有些复杂。 他母亲设计这场仪式的确很有水平,但对修行者水平的要求……还是一如既往的高。 毕竟这要求修行者不仅要会武,还要会文。 越短的话越不好写。这一张卷轴的难度不亚于当众写一篇文章。那一句话写的好能抬高气氛塑造威望,写的不好,只会瞬间让气氛跌至冰点。 如果不是文武双全,这难得的展示机会就只会变成榜首的个人处刑。 况且输了的人的卷轴也不是不展示,只是会在榜首的卷轴拉下之后再拉,如果这第二名写的比榜首要好,甚至会让人怀疑榜首的水平。 按照规矩两人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虽然时间短但如此重要的一句话自然要好好思索,贺兰承拿着笔冥思苦想,周围民众也正纷纷猜测这两人会写些什么。 “贺兰公子恐怕早就想好了吧……毕竟他进入决赛一开始就十拿九稳……” “不过至于前秦公主么……她能写出什么来?” 围观的民众看着嬴抱月神情微妙,质疑声不绝于耳。 “话说……公主有学过诗书兵法典籍吗?” “不管学没学过肯定没法和公子相比,公子们可是都学富五车,人人做的好文章。公主连文章都不会做,估计胡乱写两句诗交差吧……” “到时候拉下来估计又要丢人了……” “但没办法,女人学这些成什么体统,公主怎么可能有才学……” 姬清远闻言眸光冷起来。 他曾经坐在屋顶上,听那个少女淡淡地提到过。 圣人言有教无类,但在山海大陆上,女子和男子从生下来就不拥有同样的受教育的机会。 所有人都认为,所谓的经世致用之学,那是男人学的东西,和女子没有关系。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就对吗? 她觉得不对。 她和他的母亲曾经努力地想要改变这一切,包括让稷下学宫招收女学士,在大陆各地建立女子学堂,而他的母亲也提出过,要在朝中开设女子科举。 但这一切都还没有完成,她和他的母亲就相继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她们的才学,她们的理想,埋葬在历史的尘埃中,再也没有人知道。 这时在嬴抱月身边,在她拿起笔之时,一边的礼官看向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开口道。 “公主殿下,您要是想不出来,就随便写点……” 他瞥了一眼尚在思索的贺兰承,皮笑肉不笑地对嬴抱月道,“不过贺兰公子想好后,你可不能再拖,你……” 但就在这时,礼官不无嘲讽的话忽然顿住,愕然看着眼前卷起卷轴的女子。 “好了,”嬴抱月将写好卷轴放回礼官手中的托盘里,“挂上去吧。” 周围民众愕然。 “这么快?”赵光瞪大眼睛,“她有认真写吗?贺兰承都还在想呢!” “对她而言,这可不算快,”一边的姬清远瞥他一眼,“是那个小子没本事。” 赵光被噎了一下。此时姬清远口中没本事的贺兰承也终于想好了,写好了卷轴放于盘中。 两人封好的卷轴被悬挂于垂直的大棋盘边,这个独特的仪式就此结束。 接下来终于回到了正常的流程,棋局开始前的猜先。 猜先是围棋比赛中用来决定双方谁先行子的方法。 兵棋战中的规矩,是由年幼者抓一把白子在手里,让另一人猜这把白子个数是奇数还是偶数。猜是奇数出示一颗黑子,猜是偶数出示两颗。 猜中者则执黑子先行,猜错者则执白子后行。 所有人也再次紧张起来,毕竟猜先的结果对最终胜败的影响相当大。 高手过招,双方棋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执黑先行胜率会高上不少。 当初姬嘉树输给拓跋寻的那一战,至今不少人都认为是因为姬嘉树执白的缘故。 “猜先开始!” 伴随着考官的宣布声,拓跋寻打开棋盒,看向嬴抱月道,“你年纪比我小,抓白子吧。” 嬴抱月点了点头,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等等。” 听到这个声音,贺兰承猛地一怔,一边民众们也惊讶地睁大眼睛。 高台上,一个人站起身来。 台边姬清远等人神情意外,人群边缘处拓跋寻在树下静静捏住身边轮椅的扶手。 贺兰承闻声微微侧目,抬起目光看向考官高台,眸光微深看向忽然开口的那个人。 “请问春华君,有什么事吗?” “既然是最后一场棋局了,自然凡事要谨慎一些,”打断猜先的姬嘉树一步步走下高台,静静开口。 “这一轮的猜先,由考官来完成。” 第四百一十六章 全力 姬嘉树说出这句话,在一瞬的死寂后,场间迅速炸开,所有人都神情愕然。 “怎么回事?让考官帮忙猜先?以前从没听说过有这种做法啊!” “猜的一方也没法让考官代劳啊?那就是帮忙抓白子?” “姬二公子这是……想为抱月公主抓子?” 按照猜先的步骤,能让人代劳的最多就只有抓白子这个环节。 人们一开始难以相信,但看着姬嘉树真的向棋盘走去,众人猜测纷纷成真。人们看着那个少年的身影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春华君要帮那个女人猜先?难道是想私底下做什么手段?” “怎么可能!别瞎说!那可是春华君,你都在乱怀疑些什么!” “可是这时候突然跑出来力排众议也要帮未婚妻抓子,这明明就是任人唯亲……”被吼的人委屈道。 人们议论纷纷,但最终都汇聚成一句话。 “春华君,为什么要这么做?” 考官帮忙猜先虽然规矩里没说不行,但显然是多此一举。毕竟这种本来就是由运气决定的事,考官插手对结果会有什么影响? 姬嘉树此时这么做,激起百姓们的怀疑,反而会影响他自己的名声。 一个人的清誉,建立起来需要数十年的努力,但想让其崩塌却是只是一瞬间的事。 而名声对世家子而言,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姬嘉树此举可以说相当吃力不讨好。 就在他走到最后一阶台阶之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声音。 “春华。” 高台上,梦阳先生睁开眼睛,眯眼看向走到台阶下少年的背影。 姬嘉树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先生,猜先战本就是抽签的一种形式,既然抽签可以由考官代而进行,那么猜先自然应该也可以。” 姬嘉树静静道,“我所作之事并未违规。” “没错,并不违规。”梦阳先生淡淡开口,“只不过……” “春华君,你是连你的名声,都不要了吗?” 这话不可谓不重,周围民众被这句话吓得安静不敢说话。但就在这片寂静里,姬嘉树眸光只是微微顿了顿,随后迈出一步。 “谢谢先生担心。”姬嘉树认真道,“但晚辈更想要公平。” 说完他径直向棋盘走去。 ‘’二公子他……”观星台下归离情不自禁地开口,一边的姬安歌皱紧眉头看向身边的兄长,“二弟他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姬清远注视着姬嘉树的身影,下一刻静静开口道,“我曾经听说过一种说法,等阶高的修行者能够凭借真元左右抽签结果。” “什么?”姬安歌闻言一惊,“那这不就是……” “当然,不是说所有抽签都行,像是写在纸上模样都一样的纸签就不行。”姬清远道。 毕竟修行者的真元还没强大到认得字的程度。 “但如果是有形状的东西,仔细练过后,是可以透过遮盖的东西提前感觉到。”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道。 就像是这一次猜先这种形式的抽签。 “当然,这要境界相当高的修行者才能做到,但一旦有人这么做,也只有境界相当的修行者能防备。” “大哥你的意思是……”姬安歌闻言难以置信道。 “嘉树是担心如果是明月自己猜先的话,有修行者能穿过她的手,直接看到她手里有几枚棋子?” “没错。”姬清远点头。 如果是这种情况,贺兰承猜先必赢无疑,这就根本不是靠运气,也更没有所谓的公平。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姬安歌怔怔看着走到棋盘边的姬嘉树,“只是……” 只是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姬安歌心道,对姬嘉树而言这付出的代价不小。 要是之后被他们的父亲和他的母亲知道了,国师府还不知道要怎么腥风血雨。 周围人的风言风语响在耳边,姬嘉树听得清清楚楚。 但他的脚步没有停留。 既然她要战,他就要给她一个最公平的环境。 哪怕是相对的公平。 他走到了棋盘边。 看着走到棋盘边伸手去抓白子的姬嘉树,贺兰承坐在棋盘边虚虚掩住棋盒,眼中浮现一丝玩味。 他抬头看向那个少年勉强一笑,“没想到春华君不惜自污也要做到这种地步,难道都是为了她……” “闭嘴。”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忽然被人冷冷打断。贺兰承瞪大眼睛第一次看到那个平素温和少年如此冷肃的模样。 姬嘉树冷冷看他一眼,“闭嘴,你没资格说这些话。” 贺兰承瞳孔一缩,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肤浅。 这个少年知道所有一切,包括他背后被操纵的真相。 但姬嘉树知道不就等于嬴抱月也知道么?贺兰承愕然看向对面少女,明知真相她为什么还会来? “你……”看着伸手要去抓白子的姬嘉树,嬴抱月微微抬起手,这时姬嘉树刚好看向她,“你答应过我,不会阻止我。” “这是考官该维护的公平。” 嬴抱月手微顿,姬嘉树已经抓起了一把白子。 “好了,”他淡淡瞥了贺兰承一眼,“贺兰公子,你可以猜了。” 贺兰承深吸一口气,看向一边装满黑子的棋盒。就在他一边留意耳边声音一边伸手去拿之时,一股寒意忽然蹿上他的脊梁,让他打了个寒战。 “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冷。”这时台下的归离忽然开口问道。 赵光闻言一怔,“你也感觉到了?” 修行者们神色都有些精彩,这里就归离一个人不是修行者,但此时却连她都感受到了这股寒意。 归离环视四周,发现周围修行者脸色都有些不对。 而不光是她,此时周围的民众也都觉得气温降低,头皮发麻。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归离只觉愕然,毕竟现在还是夏日之中。 “这一切到底是……”但这时她忽然发现四周的修行者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那就是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 陈子楚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做到这种程度。” “怎么回事?”归辰看过去,注意到他的目光,赵光解释道,“南楚的这位春华君,此时真元全开了。” 周围民众觉得气温降低,头皮发麻,都是因为姬嘉树全开的真元。 而就在这时,北魏人的边缘,坐在轮椅上的拓跋寻猛地咯出一口血来。 “师兄!“王竹升惊恐地叫道。 “没事,”拓跋寻擦掉嘴角血迹,居然微微笑了。 “春华看来这是动了真格了,动了真火。” 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 “就不知道运气,会站在哪一边。” 第四百一十七章 运气 那个少年手握棋子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就如一柄剑,锋利,强大,重若千钧。 坐在棋盘前的贺兰承额头上渗出一滴冷汗。 虽然事到如今还要为南楚春华君的强大而震撼显得十分愚蠢,但他还是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三年过去,这个少年居然变得更强大了。 三年前,在见到姬嘉树之前,他从未觉得等阶六和等阶七之间的鸿沟有如此之广。 三年前,当时还等阶七的他还是挤在人群中看他和拓跋寻下棋的毛头小子。 那一年等阶尚且低微的他没有被选入来南楚参加初阶大典的北寒阁弟子队伍之中,是他求着拓跋寻说要当他的眼睛,才被特别许可作为拓跋寻的侍从跟来。 差不多就是现在王竹升所担当的那个位置。 不过不比王竹升的低调,他当时虽然是等阶七但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他自知虽然比不上拓跋寻,但三年后拓跋寻晋升后,北寒阁的年轻弟子里能作为大弟子前来南楚的人只有他一人。 在北寒阁内,虽然也有其他等阶六的弟子,但除了拓跋寻他谁都不服。 他觉得他要是升了等阶六肯定都比这些人强。 当他得知代表南楚出战的南楚继子只有十三岁的时候,还曾经为拓跋寻不值过。 但这年少无知的一切,以他见到姬嘉树为止。在见到那个少年后,他的所有骄傲自负都在一瞬之间被吹得烟消云散。 那个时候的姬嘉树尚为等阶六,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少年登临等阶五只是时间问题。 当年因为眉眼犹清稚,再加上他气度温润,不争不抢,那个时候的姬嘉树看上去只是个教养极好的世家公子,丝毫没有铁血之气。 但在对战场上,在这个少年拔剑出鞘之时。 所有人才知道,在白玉所作的温润剑鞘之下,隐藏着的是世间至为强大的利刃。 锋锐,凛冽,君子世无双。 就在那之后,姬嘉树以十三岁之龄夺魁,创下初阶大典魁首的最年少记录。 而就在初阶大典结束后不久,那个少年在众望所归中登临等阶五,成为最年轻的神舞境修行者。 在见到姬嘉树之前,贺兰承从未见到过如此强大的等阶六。这让他知道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所以从南楚回去后他拼命用功,终于成为了等阶六。 但那个时候,姬嘉树已经成为了等阶五。 他又重新成为了最强的等阶五修行者。 三年后,在见到现在的姬嘉树之前,贺兰承从未觉得等阶五和等阶六之间的天堑有如此之深。 在姬嘉树真元全开之时,贺兰承再一次感受到了三年前的震撼。 甚至比三年前更甚。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修行者的真元居然会有如此之庞大。 即便等阶五再强,但也终究是地阶的修行者,只有天阶修行者才能呼风唤雨。可谁能想到这个少年在神舞境就能做到这样大范围的影响周围环境。 高台上姜元元注视着这一幕。这一次并没有发生之前在台上姬嘉树和贺兰承真元碰撞的激烈场面。因为姬嘉树将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守护之上。 那个少年的真元像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棋盘周边的环境彻底覆盖,像是一面坚盾又像是一层厚厚的大衣,不容任何其他人真元的穿透。 贺兰承坐在棋盘前和姬嘉树微微僵持着,最终确认他的耳边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这也是当然。贺兰承看向神情平静地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少年。 拓跋寻再强,但他终究只是亚魁。 一人之下的亚魁。 初阶大典魁首的威严,容不得任何人的挑战。 拓跋寻不可能打破姬嘉树真元全开的屏障, 远处北寒阁弟子队伍里,拓跋寻放下捏住轮椅扶手的手,慢慢擦干嘴角血迹没有开口。一边的北魏圣女死死咬紧嘴唇,其他弟子束手无策不敢开口。 “怎么?时间就要到了,”姬嘉树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向贺兰承淡淡开口,“贺兰公子你再不猜,就只能判你猜输了。” “我这就猜。”贺兰承看着眼前这个刀枪不入的拳头,心情忽然有些释然。 姬嘉树支付了代价,而他们也不用再挣扎,一切就由运气决定。 贺兰承手伸入棋盒去抓黑子,台下所有人睁大眼睛。 “要猜了要猜了!”归离一叠声道,死死攥紧身边兄长的胳膊,期待出个好结果。 所有人也都好奇这场特别的猜先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心纷纷提起。 众人眼中贺兰承的手像是带着慢动作,从众人眼前穿过,所有人紧张不已,全场神情最平静的大概就只有嬴抱月。 贺兰承的拳头放在棋盘上,在众目睽睽下,松开。 两枚黑子赫然出现在棋盘之上。 他猜的是偶数。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这两颗黑子,而就在这时,她身边的姬嘉树瞳孔一缩。 感受到身边少年气息的变化,嬴抱月微微一怔,随后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贺兰承已经猜完了,所有人目光就都落到了姬嘉树的手上。 在众人的审视下,姬嘉树闭了闭眼睛,静静松开拳头。 几颗白子躺在棋盘上,众人连忙去数。 日光一个晃眼,归离猛地闭上眼睛,睁开眼,却发现身边的兄长等人宛如凝固。 周围有短暂的死寂。 下一刻猛地爆发。 “六颗?!” “贺兰公子猜对了?” 贺兰承猜对了? 归离睁大眼睛,看着躺在棋盘上的六颗白子,如遭雷击。 高台之上,姜元元闭上了眼睛。 虽然姬嘉树屏除了北魏作弊的可能,但执掌运气的神灵,最终没有站在那个女子的身边。 猜先的结果,六枚白子是为偶数,贺兰承猜个正着,所以这一场比赛,将由贺兰承执黑先行。 “猜先结束,北魏贺兰承执黑,前秦嬴抱月执白!” 伴随着一边礼官的宣布声,北魏人欢欣雀跃,前秦人大失所望。 姬嘉树做到此等地步,却没有改变什么结果。 “唉……”归离长叹一口气,“怎么姐姐她……她在关键时候不走运呢?” “没事的。”然而就在她失望之时,一只手却扶住了她的肩膀。 “大哥?”归离抬头望去,却只见归辰神情没有丝毫动摇。 “什么没事?”归离愕然问道。 “只要过程是公平的,她就不会在意。”归辰静静道,“她走到现在,靠的不是运气。” 归离闻言一怔,在喧闹声中看向静静坐在棋盘边,脸上没有丝毫失望的少女。 “抱歉。”棋盘姬嘉树看向嬴抱月,轻不可闻地说道。 “不,你不该说这些,”嬴抱月看向他笑着说道,“谢谢你。” “没什么值得谢的,”姬嘉树道,“结果并不理想。” “既然是比运气,那就是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嬴抱月毫不在意笑起来,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谢的是你做了这些。” 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看向考官高台,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唯一能抓到的一点公平。” “我知道,”嬴抱月笑道,下一刻她正色道,“考官大人,你的确扞卫了公平,所以大可以挺起胸膛。” 姬嘉树眸光一顿,随后嘴角也泛起笑意,退后一步。 “猜先结束。”他看向贺兰承和嬴抱月,声音清正。 “请二位开始棋局。” 钟声敲响,百姓欢呼,姬嘉树转身,登上考官高台。 观星台上,经纬之间,贺兰承拿起一枚黑子,置于天元。 啪嗒一声,嬴抱月的白子紧跟其上。 一黑一白,这场所有人等待已久的棋局,所有人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棋局。 开场。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两军 山顶的空气多少有些稀薄,温度也比山底要低。 高处不胜寒。 此时山林寂静极了,唯能听见一声声棋子敲击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原本人群中还有窃窃私语,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山顶上就只剩下棋子落盘的声音。 在这座山峰最高的高台上,民众们的视线大都集中对弈的两个人身上,无声地评头论足。 之前被淘汰的其他修行者的目光却都大都集中在那张立在考官高台上的,实时展出这两人所下每步棋的竖立大棋盘上。 对这最后剩下的两个人,有人不服气,有人想偷师,更多人想要看看这两人的棋到底有什么不同凡响, 但在嬴抱月和贺兰承在各自下出最初的十手之后,不少修行者都有些失望。 嬴抱月和贺兰承的前十手都十分中规中矩,甚至连之前八强战时不时会出现的让人惊艳的妙招都没有。 “这两人……”然而随着逐渐展开的棋局,高台上姜元元神情渐渐变得不可思议起来,而姬嘉树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个表情。 因为…… “这两人居然选择了同样的战法啊……” 一边旁观的其他考官中响起窃窃私语。 没错,战法。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二人的棋局。 战法是棋手选择的用来获得胜利的手段,通过战法布出的阵型就是所谓的布局。 但凡是对战,一般就会有两种类型,那就是攻击和防御。 下棋自然也不例外。初学者的棋谱中都会有相关棋局。面对进攻猛烈的对手,一般用经典的防御阵型防御,随后静待最后对方失误,逆风翻盘;而面对防御坚实的对手,一般采用进攻阵型,也可采用诱攻和陷阱,引诱对方上当,突破重围。 具体的操作方式虽有所不同,但是最常见也最有效的两种战法,且需要彻底贯彻下去才能获得成功。 但正如之前所说,战法是要随着对手的风格而变化的,在序盘时尤其如此。 比如你的对手是进攻型的棋手,只要修行者不想标新立异,都会选择防守的战法。 曾有人对这样用烂了的手段嗤之以鼻,在输了几盘棋后都会知道老祖宗的智慧。 毕竟对方进攻你也盲目进攻,很可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手防御你也防御,那你俩可以下到天荒地老。 这是任何一个围棋学了三天以上初学者都知道的道理。 然而…… 台下的修行者们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台上,这场初阶大典兵棋战中的顶上之战,嬴抱月和贺兰承的序盘,居然就用了同样的战法。 “怎么回事?”台下陈子楚愕然道,“两人都是防守?” 如果说一开始还不了解对方风格,战法撞上还情有可原。但此时已经下到第十手,场下的修行者都能看出端倪,谁都不会相信这两个众人之中厮杀出来的修行者会看不出来。 棋盘上的黑棋和白棋泾渭分明,慢吞吞地构筑着自己的阵型,却完全看不出进攻的行迹,也看不出接下来棋局的走向。 “这都是什么布局?”陈子楚愕然道。 “这是角力。”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一边的许义山归辰姬清远等人都被吓了一跳,猛地看向声音出现的方向,只见陈子寒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陈子楚背后。 “你……你是想吓死我吗?” 被吓得险些跳起来的陈子楚瞪向自从第一轮众人战结束后走路就越发没有声音,像是要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庶弟,但不等他发火,周围却响起别的声音。 “陈二公子,你说的这个角力是指?” 看到陈子寒出现,众人纷纷眼前一亮。众所周知,陈子寒是在场最擅长布局的棋手,看到他出现归辰连忙问道。 原本要发火的陈子楚也瞬间回到之前的问题,同样看向陈子寒。 “角力是指先守后攻的战法。”陈子寒道。 角力本来指徒手相搏,但在兵棋战中却获得了完全相反的意义,那就是在双方准备好了之后,再比较力气。 前期序盘的守势是漫长的积蓄力量的过程,中盘是全方位争夺盘面支配权的漫长战斗,终盘则是战斗厮杀的高潮,就如同真的角力一般,倾尽全力,战个痛快。 前期缓缓加热,后期一触即发。 这就是角力的布局。 然而这样的布局,对修行者的棋力要求十分严苛,基本上不会在初阶大典中见到,连陈子寒自己也很少会用。 “终盘都收不好尾,还想和人比角力?” 只因他偷学过两场课的师父说过,没有经验的小子们,没资格碰角力。 “没有经验,什么经验?”听到陈子寒缓缓的介绍,一边的归离好奇地问出其他人的心神。 陈子寒定定看了一眼观星台上的棋盘,缓缓开口道。 “上战场的经验。” “战场?”一边的归离归辰姬安歌等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想不明白这下棋就算依据了一些兵法,但又怎么扯到了真实的战场。 “因为这角力,很像真实的战争不是吗?”这时姬清远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闻言一怔。 先收兵买马准备战争的开始,随后占据有利地形打几场胜仗,最后集中力量去主力间厮杀。 这正是一场完整的战争。 姬嘉树仰头看着大棋盘上不断拓展的两支棋路。 此时棋盘上的黑白子,正是两支正在不断形成规模的军队。 但两人谁都没有率先发起进攻。 “这两人的行棋风格……”高台上姜元元沉吟道,“好像有点像啊……” 姬嘉树闻言一怔,但比起风格相似,看着一点点开始争夺棋盘的黑白两棋,他心中其实有更隐秘的担忧。 只因比起短期的攻防,最后才决出胜负的角力,时间远比一般棋局布局的时间要长。 角力所角的是最终的终盘能力,然而棋子能漫无止境地争斗下去,人不可以。 随着耳边逐渐沁出汗珠,人们意识到时间居然快要到中午了。 然而棋盘上依旧一片焦灼,依旧没有什么激烈的冲突,与其说是没有激烈的冲突…… “等等,”在众人的昏昏欲睡中,在极少有人注意到的另一波北魏人的队伍里,一个瘦小的少年忽然开口,“这序盘不对。” 至于哪里不对,高台上姬嘉树瞳孔一缩。 角力虽然前期准备时间长,却没有那么长过。棋盘上的黑子像是在一味躲避白子一般。 姬嘉树看向远方那个隐藏在树下的身影,他猜到了一些,但更多的没有想到,没能想到。 拓跋寻居然在序盘开始,就开始故意拖长棋局。 第四百一十九章 恶战 完整的围棋对战,分为序盘,中盘,和终盘。 当然因为棋手棋力之间的差距,往往下不满这些步骤就能获胜。 高台上的姬嘉树注视着棋盘前少女的身影。 比如在这一次的初阶大典中,嬴抱月就只和陈子寒与莫华两人进入了终盘,下到了官子的阶段。 围棋官子,又叫作收官,是围棋对战三个阶段中终盘的最后一个阶段。指双方经过中盘的厮杀,地盘及死活已经大致确定之后,进入确立竞逐边界的阶段。 但即便走到了终盘的阶段,嬴抱月和这两人的棋局总共只走了三四百手,分别在七十手和九十七手的时候进入中盘,在下到了三百手左右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官子的阶段。 但此时嬴抱月和被拓跋寻控制的贺兰承已经下到了一百八十手,却连中盘的厮杀都还未开始。 棋局,快两百手了,棋局居然还停在序盘。 两百手,放在任何一场普通的围棋比赛中都是胜负快要决定的时候了。毕竟在普通的围棋战中,棋子只有三百六十一颗。 也就是兵棋战的棋子数量能够让这两人如此这般地下下去。 而兵棋棋盘比普通的围棋棋盘要大,棋子总共是八百四十一枚。 但迄今为止,这些棋子全部用完的兵棋战在修行界的历史上也极为少见,不说棋力差距,光这庞大的计算量和脑力体力消耗一般人就撑不住,下到一半就会有棋手投子认输了。 况且想下出这么大的场面,也需要一开始做好准备,毕竟围棋这种讲究全盘的棋类,不是临时想拖延时间就能做到的,有一个足够大的框架,后面才能填入更多的内容。 但又有谁会一开始就预估自己要下一场巨长无比的棋战? 正常人谁都会冲着速战速决而去。 起码双方中实力较强的一方肯定会想要速战速决。 然而此时嬴抱月和贺兰承之间的对局却恰巧相反。 “这序盘铺开的摊子也太大了吧?”姜元元看着大棋盘上的棋局,“这要下到什么时候才到中盘啊?” 中盘是围棋比赛中国时间最长的一轮厮杀,一般这个阶段的手数需要的也是最多的,但眼前这两人还没到这过程最长的阶段就已经下了快两百手。 而从棋路上能看到白子已经有进入中盘的意图,但黑子却缠斗不休,似乎想要再准备一会儿,谨慎地简直过了头。 “怎么回事?”姜元元皱起眉头,看向姬嘉树,“你不是和我说和她下棋的人另有其人吗?” 如果是贺兰承下倒也罢了,兵棋战进行到现在,姜元元也说不清楚等阶六和她到底哪个强了,但如果如姬嘉树所说,嬴抱月实际面对的对手是拓跋寻,那拓跋寻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即便这个少女的棋力再强,面对拓跋寻也是以卵击石。 以拓跋寻的实力大可以速战速决,选择角力这种拼终盘的费时战法就算了,怎么序盘还如此磨磨蹭蹭。 面对姜元元的问题,姬嘉树只是摇了摇没有细说,神情愈发严峻死死盯着棋盘。看他这个模样姜元元忍住没有再问。 “这到底是想下多久啊?” 然而在又过去一个时辰后,姜元元终于再次忍不住了。 原本升高的日头又一寸寸西移。 棋局迄今为止已经进行了四个时辰,序盘才将将结束,进入了最为漫长磨人的中盘。 一边看棋的民众昏昏欲睡,而就在这时,在棋落棋盘的清脆声中,出现了别的声音。 坐在棋盘边的少女下颚下流下点滴汗水。 啪嗒,啪嗒,滴于棋盘之上。 看着嬴抱月这个模样,原本坐在高台上让宫女打扇的姜元元眸光微凝,看向一边脸色愈发苍白的姬嘉树。 他身边少年的脸色和棋盘边的少女一样的苍白。 看到姬嘉树如此的模样,一个想法忽然从姜元元脑海中浮现,“拓跋寻不会是想拖垮她吧?” 兵棋战毫不停歇地一场场战到最后,对场上不断对弈的棋手而言是脑力体力的地狱,也就只有修行者能凭借真元撑到现在。 但修行者,尤其是低阶修行者,真元和筋脉的强度都是有限的。 仔细想起来,从兵棋战开始到现在,这个女子已经下了七盘以上,不眠不休了三个昼夜。 (后为防盗) 如果是贺兰承下倒也罢了,兵棋战进行到现在,姜元元也说不清楚等阶六和她到底哪个强了,但如果如姬嘉树所说,嬴抱月实际面对的对手是拓跋寻,那拓跋寻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即便这个少女的棋力再强,面对拓跋寻也是以卵击石。 以拓跋寻的实力大可以速战速决,选择角力这种拼终盘的费时战法就算了,怎么序盘还如此磨磨蹭蹭。 面对姜元元的问题,姬嘉树只是摇了摇没有细说,神情愈发严峻死死盯着棋盘。看他这个模样姜元元忍住没有再问。 “这到底是想下多久啊?” 然而在又过去一个时辰后,姜元元终于再次忍不住了。 原本升高的日头又一寸寸西移。 棋局迄今为止已经进行了四个时辰,序盘才将将结束,进入了最为漫长磨人的中盘。 一边看棋的民众昏昏欲睡,而就在这时,在棋落棋盘的清脆声中,出现了别的声音。 坐在棋盘边的少女下颚下流下点滴汗水。 啪嗒,啪嗒,滴于棋盘之上。 看着嬴抱月这个模样,原本坐在高台上让宫女打扇的姜元元眸光微凝,看向一边脸色愈发苍白的姬嘉树。 他身边少年的脸色和棋盘边的少女一样的苍白。 看到姬嘉树如此的模样,一个想法忽然从姜元元脑海中浮现,“拓跋寻不会是想拖垮她吧?”他身边少年的脸色和棋盘边的少女一样的苍白。 看到姬嘉树如此的模样,一个想法忽然从姜元元脑海中浮现,“拓跋寻不会是想拖垮她吧?” 兵棋战毫不停歇地一场场战到最后,对场上不断对弈的棋手而言是脑力体力的地狱,也就只有修行者能凭借真元撑到现在。 但修行者,尤其是低阶修行者,真元和筋脉的强度都是有限的。 仔细想起来,从兵棋战开始到现在,这个女子已经下了七盘以上,不眠不休了三个昼夜。 兵棋战毫不停歇地一场场战到最后,对场上不断对弈的棋手而言是脑力体力的地狱,也就只有修行者能凭借真元撑到现在。 但修行者,尤其是低阶修行者,真元和筋脉的强度都是有限的。 仔细想起来,从兵棋战开始到现在,这个女子已经下了七盘以上,不眠不休了三个昼夜。 :。: 第四百二十章 战场 这一切,都是针对那个少女的阴谋。 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和贺兰承之间那张逐渐被棋子占满的棋局。 决赛的棋局只有一场,但针对这个女子的一场更大的棋局其实很早就开始了。 “就为了对付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许冰清她至于吗?”听完姬嘉树的话,反应过来的姜元元愕然开口道。 以嬴抱月的等阶,在兵棋战开始前一般人都会以为她会很快败退,别提想到决赛的比法。 “以己方能拿出的最大力量碾压对手,”姬嘉树静静道,“她很擅长这种事。” 那个北魏女子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之前医毒战,许冰清当时也是倾北寒阁之力,也要嬴抱月当不成那个榜首。 结果上次没成功,这次她直接叫来了拓跋寻。 抛开所行之事的善恶,许冰清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对手。 这个女子模仿少司命林抱月学来的唯一一个优点,以铢称镒地对待对手,就足以为她解决绝大部分问题。 在叫来拓跋寻出手的情况下,还让弟子去试探嬴抱月的实力,将试探出的棋路告诉拓跋寻,以便其在决赛上封锁嬴抱月的棋路。 可以说这一计划严密到了极点。 严密到了…… 赤条条地想要那个少女的命。 姬嘉树的指尖扎入掌心之中。 许冰清设计这一整串计划,并不只是为了取胜。在那个北魏女子的脑海里,姬嘉树很难想象初阶大典此时对她而言占了多少。 毕竟不惜牺牲那么多弟子的成绩,甚至强逼上一届亚魁的拓跋寻来控制这一届的参加者贺兰承。 实在是过于出格。 比起初阶大典中,北寒阁取得一席之地的目的,现在的许冰清可能满脑子只是如何将嬴抱月拽下来。 当然,把嬴抱月拉下来,北寒阁弟子也的确有一个能拿到榜首。 此时这个当初无人看好的少女,以成初阶大典上想要拿到榜首的势力眼中最大的障碍。 “那……棋路被摸透了,她该怎么办?”姜元元看着中盘上举步维艰的白子,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嬴抱月之前声名不显没有传出来的棋谱,这是她作为黑马拥有的优势。但此时在北寒阁弟子试探了那么多盘后,想必北寒阁内部已经掌握了不少她的手段。 “她的棋路不只这些,”姬嘉树静静道。 之前嬴抱月无一场不是速战速决,普通北寒阁弟子能搜集到她的棋路特点,至多只占那个少女本事的十分之一。 话是这么说,但姬嘉树微微抿紧了嘴唇。 虽然情报只有十分之一,可以拓跋寻的才华,却能将其发挥到十分之五以上。 之前嬴抱月都是在序盘就打败了那些北寒阁弟子,所以她在序盘阶段的棋路是被摸得最透的。 刚刚拓跋寻就巧妙地利用这些,灵活地避开了想要展开厮杀的白子,大大拖长了序盘时间。 汗水浸润棋子,棋盘边嬴抱月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高台下姬清远姬安歌赵光归辰等人的脸色也越发不好看起来。懂行的修行者都能看出,此时嬴抱月已经接近真元枯竭的状态了。 而赵光知道的比寻常人更多,因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在离开前曾和他说过。 “如果她的情况不对能被人看出来,她的实际情况一定比看起来的更糟。” 那个少女的伤痛不会给人看见,而能被人看出来的枯竭,实际上已经是相当枯竭。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依旧没有叫停,也没有认输。 此时黑白子厮杀到中盘,棋局正是最复杂的时候。 而就在这时,原本一直在躲避和白子纠缠的黑子,忽然下出了极为锐利的一手。 “超大飞!” 看到这一手一直昏昏欲睡的修行者们精神起来,纷纷擦亮了眼睛,“嘿,好锐利的一手!” 超大飞,围棋中的棋招之一。 黑子在原有棋子的呈“目”字形的对角交叉点处更向前一格处行棋,直直插入白棋边角之中。 角空两子一目边,金角银边草肚皮。 边角是围棋棋盘上最重要的位置,套用在战场上就是兵家的必争之地。此时贺兰承所执的黑棋打入白棋边角,就如同一支锐利的骑兵趁着夜色冲杀了白方的大营。 “抱月!” “姐姐!” 高台下,连不太懂棋的归离都意识到了嬴抱月的危险。能看懂更多的姬嘉树嘴中品到了一丝血腥味。 就在她真元即将枯竭之际,来如此强势一手,这让她想喘口气恢复真元都恢复不了,要么崩溃,要么强行接上。 但就在这时,所有人以为那个女子束手无策之时,原本被阻断的白棋棋路,接上了。 “象步飞?” 看着白棋的应对有人喃喃道,“还能那么下?” “真是有意思的想法……” 面对黑子的超大飞,嬴抱月选择使用原有棋子的呈“田“字形状的对角空交叉点处行棋的象步飞。 白子截断了孤军深入的那一支黑棋小分队的后路,边守住边角边夺去棋盘东边尚无人问津的区域,将原本涩滞的局面盘活。 白子和黑子的第一次冲突被化解,看上去是棋手在巅峰时刻才能想出的妙招。 然而贺兰承很清楚,坐在他前面才不是什么准备充分的修行者,而是一个勉力坚持到现在的少女。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闻到了血腥味。 他对面的女子,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你……”贺兰承没有拿棋的手紧了紧,抬头看向嬴抱月问道,“你还是认输吧。” 再这么下下去你会没命的。 这句越线的话他没有讲出来。 “认输?”然而坐在他对面的少女抬起头,疑惑地打量着面前棋盘笑了笑道,“恕我直言,贺兰公子你还没有将我逼到输的程度。” 棋局上的确是如此,可是…… “战争这才刚刚开始,”嬴抱月笑了笑开口道,“只是被切断了一次攻击,接下来就不知道怎么下了吗?” 贺兰承闻言一怔,下一刻他的耳边再次传来那个那个的声音,不知为何拓跋寻的声音忽然变得低哑了许多。 贺兰承收起思绪,下出那人指示的那一步棋,黑子落于棋盘之上,看到这一招连他自己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棋。 再一次锐不可当的进攻! 周围修行者再一次叫好。 面对黑棋这一招众人直呼妙招的一手后,白棋再落一子,位置十分普通。 “能应对是能应对,但这一招太普通的了吧……对手可是那位贺兰承……”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之时,高台上看懂了的姬嘉树睁大了眼睛,北寒阁弟子所在的树下,拓跋寻微微抬头。 白棋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实际上这单纯的一招面对黑子入侵时却是宛如磐石般坚韧。 固若金汤。 棋盘上黑白棋相争越来越激烈,不知从何时,起人们能看到的不只是棋子棋盘,一幅战争的宏大画面在众人面前展开。 “我不会认输,”这时嬴抱月看向贺兰承笑了笑道。 她不会在战场上放弃。 “继续下吧,长城门都还没开呢,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胜负。” 棋盘对面的贺兰承听不懂这句话。 这句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听到这句话,树下的拓跋寻微微一怔。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巨大的石墙。那是北魏人最骄傲的建筑,是边疆的防线。 永夜长城。 在拓跋寻年幼的记忆里,没有失明的时候,他经常躲在长城的角落看着那一队队兵马演兵时的身影。 他和永夜长城的缘分结于此时,而终结于那一天。 那一天,在他失明之后,他的父亲想要把他从永夜长城上扔下摔死的时候,有一个人救了他。 第四百二十一章 记得 没有失明前的记忆,对如今的拓跋寻而言,更像是一场梦。 拓跋家的子孙,都是在战场边长大的。 拓跋家为了能世世代代保住家族的荣光,会从小注重对子孙的严苛训练。这一点哪怕成为后族也不曾有丝毫懈怠。 北魏靠近西戎,北魏儿郎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和征战自然是拓跋家对子孙的培养中最看重的一环之一。 在拓跋寻出生的时候,正是修行者左右战局,在历史长河中粉墨登场的时代。 在与前朝的争霸战争中,太祖皇帝嬴帝和大司命林书白开启了将修行者大量投入战场的先河。 自此之后,驰骋沙场,剑平山河,就成为每个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修行者的梦想。 这一点,拓跋寻也不例外。 如果稍微有什么与其他修行者不同,恐怕就只有他渴望上战场建功立业的年纪,比普通修行者还要稍微早上那么一点。 早到在他作为天生修行者觉醒之前。 拓跋家为了让子孙时刻都有忧患意识,会将别府建在了永夜长城内的关城之中。关城是长城上的城,更是极为重要上的关卡,大名鼎鼎的山海关就是永夜长城上最大的一座关城。 每个拓跋家的子孙在十岁之前都要在这样位于关城之中的别府里生活。 拓跋寻当年生活的别府,就建立在永夜长城北段最为凶险的一段的关城之中。 虽然关城不是抵挡西戎第一线的战场,但老百姓都全民皆兵,城里的小孩子无论身份贵贱,平素里最爱玩的就是打仗的游戏。 拓跋寻也是如此。 但区区几根竹竿几座土堆并不能满足他。作为拓跋寻家的公子,他还拥有一个特权,那就是可以偷偷溜到驻扎在永夜长城上的兵营附近,而不被看守抓起来或者丢出去。 也就是在一次跑到军营偷看的过程中,当时还年幼的他,见到了一支世上最为特别的军队。 人不多,但都很特别,甚至还有女人。 这支队伍里面女人都没把自己打扮成男人的样子,抱着刀剑说笑,整个营地热闹极了。 可当时年幼的他只觉得难以置信,认为这样一支乱七八糟的队伍要怎么守住永夜长城上最险要的一段。 但就在初次见到那个队伍的一个月后,他浅薄的怀疑就被打了个粉碎。 在西戎又一次对边境骚扰抢夺之时,守城的帝国将士吹角出征。 刚好他的父亲来到这座关城检查他的功课,拓跋家家主被守城将领邀请一起登上城楼观战,而他沾光一起登上了城楼。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他第一次看到了两军对战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两军对垒,原来并不一定要大军压境。当时的那一场攻防战,敌我双方都是小股,极为灵活。 西戎骑兵本就以移动速度快着称,擅长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抢的到就打,抢不到就跑,十分难缠。对当时的帝国将士而言也极难对付。 当然当时的他并看不懂这些,他能看到的,就只有在大片漆黑的剽悍的西戎骑兵中,杀出了一支身着银甲的队伍。 那一支队伍速度整齐方位多变,令行禁止干脆利落,和其他大秦骑兵完全不同,像是一整把由一个个骑在马上的人组成的银色利刃,将西戎骑兵的队伍捅了个透心凉。 原本气势汹汹黑压压一片的西戎骑兵,被那把银色利刃切碎,分块击破,最终残余人马落荒而逃。 站在城楼上自上而下望去,当时的场面十分震撼,是一种简单利落大气磅礴的美。 “好速度,好指挥!” 他听见他的父亲在和一边的其他将领大笑出声,鼓掌庆贺。 “那就是银蝉卫?” “果然名不虚传!” 银蝉卫。 在父亲和老友兴奋的交谈声中,他睁大眼睛,牢牢记住了那个名字。 西戎骑兵着黑甲,那支名唤银蝉卫的骑兵队伍着银甲。 两军相战,水火不容,黑白相间。 当年他站在城楼上,看到那黑白两股骑兵交战画面牢牢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就宛如…… 宛如如今棋盘上黑白棋子相争的模样。 王竹升报出嬴抱月所下的下一步棋,拓跋寻静静注视着自己脑内的棋盘。 一切就宛如当然那一场精妙的攻防战。棋盘之上,贺兰承所持的黑子,本来在西北边角攻势猛烈形势大好,此时却被白子给断了去路,切分成了好几块,即将被分而食之。 面对他强硬的攻击,那个真元已经枯竭的少女没有丝毫逃避,而是挥棋如剑。 咚。 在王竹升的报棋声中,又有一颗白子落入拓跋寻脑内的棋盘之上。就在看到这一手的瞬间,拓跋寻听见他的心脏咚地重重跳了一下。 原本棋盘上的局面,那个少女所执白子所处的劣势,突然发生了改变。 她再一次,顶住了他的攻击,且吃掉了不少黑子。 拓跋寻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贺兰承落子。 嬴抱月再跟。 即便两人什么都没做,但一边观战的人们却仿佛能看到在棋盘上弹起的火花。 火星四溅,杀气腾腾。 好热! 观战的修行者们纷纷揪住前襟,瞪大眼睛。 谁能想到就是一场棋局,却能凭空带来如此热度,仿佛真的在沙场拼杀一般。 贺兰承深吸一口气,脸色也开始涨红起来,再落一子,黑子尝试向别处打开棋路。 嬴抱月落子速度极快,像是根本没有思考。 落子惊风雨。 黑子棋路再一次被白子阻断。 下一刻,听到拓跋寻声音的贺兰承瞪大眼睛,但还是乖乖下出了那一手。 看着黑子的走向,周围的观战民众和修行者瞪大眼睛。 “黑子撤退了!撤回了这个角!” “居然让先行者后退,但不管怎么说这棋好啊!” 看着步步为赢的白棋,注视着黑白两方激烈战斗,所有旁观者沸腾起来。 拓跋寻的内心也逐渐沸腾起来。 棋盘上,黑子在绝对的优势下,却被白子拦腰截断。 神出鬼没的银色骑兵,神出鬼没的白色棋子。 他见过这样的战法。 拓跋寻握紧身边轮椅的扶手,即便在失去眼睛的现在,那一天他看到永夜长城下的攻防战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心中。 这样的战法,即便无缘再一次亲眼见到。 即便没有人任何记得。 他的心也记得。 第四百二十二章 指尖 瞬间的攻防战精彩无比,但实际的棋局漫长而充满险恶。 天黑了。 站在高台上,姜元元注视着那个坐在棋盘前的少女的身影。 “她到底是靠什么坚持到现在的?” 他的声音中再也不是看热闹的好奇,也不再是调侃的话语,而是出自他的本心,他情不自禁说出的话语。 此时此刻,有很多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中盘的厮杀磨人而漫长,一子一地的争夺,一口气一夹冲的摩擦,对棋手而言,是庞大细致又容不得丝毫误差的计算和苦思。 而就在这个时候,之前质疑那个女子实力的人纷纷闭上了嘴。 一寸山河一寸血。 中盘比的是硬功夫。 中盘每一点优势,都需要大量的心血和实力换来,只有打过大量棋谱,背过无数定式,无数次用自己的指尖下过这一招一式的局面,才能下出如此滴水不漏的棋局。 下到现在,这两人的实力都足以折服能看懂的所有人。 “贺兰公子的棋力……居然这么强的吗?” “之前的鬼手简直是绝了,简直像是得到了拓跋公子的真传啊……” 可不是真传么…… 高台上的姬嘉树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大部分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少女到底在跟什么样的对手对战。 坐在那的贺兰承已不是那个贺兰承,三年后的拓跋寻却依旧是那个拓跋寻。 下的步数越多反而会越强的拓跋寻。 “多少手了?”姜元元问道。 “三百七十二。”姬嘉树答道。 兵棋战的总子数是八百多枚,此时两人已经下到了一半,棋局也已经快持续了一个白天。 中途虽然有礼官送水,但两人都粒米未进。 贺兰承不必说,姬嘉树一直在观察远处隐藏在北魏人聚集的树下的拓跋寻,发现他也粒米未进。 可就在这对寻常人而言十分极限的境况下,拓跋寻依旧能下出让人拍手称赞的好棋。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拓跋寻的棋风,那就是大胆。 这个词乍一看和喜欢拖长棋局的拓跋寻似乎格格不入,但事实上,即便是在拖长的棋局里,拓跋寻也常有惊人之举。 他下的有些棋,往往是普通修行者死个两三次都不会下出的一手。在没有被摆上棋盘上前没有任何人能领会到其价值。 但摆上棋盘后,却都是惊人的妙手。 因此才被其他人修行者称之为“鬼手”。 每次看到这个下法,姬嘉树都会在想这人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他到底是从什么人那里学来的这神出鬼没的风格。 拓跋寻的棋到底师从何人,在修行界一直是个迷。 没人知道,独此一家。 起码在遇见拓跋寻之前,姬嘉树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格。虽然对这个男人他无甚好感,但还是会觉得惋惜。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身体,以这个少年的眼界和兵法,他本可以成为一代名将。 而不是只能在棋盘上,施展他的才能。 即便能用真元像寻常人那般行走,但骑马和征战,对拓跋寻来说难度还是太大。也许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将所有的心血都寄托于棋盘之上。 他是最好的棋手,同时也是,最糟糕的对手。 “白棋又落后了。” 在漫长的中盘战中偶尔有两句窃窃私语。 “但她的话,还会赶上来的吧……” “面对那样的鬼手还脸不红心不跳,这女人的师父到底是谁?” 坐在棋盘前贺兰承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明明身处在激战之中,他却是最闲的一个人。 甚至有时间来看对弈之中的那个少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她的神情,的确没什么变化。 认真,仔细,平静,始终如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围观的民众也开始接受这份平静的坚持,不管遇见什么阻碍,白棋一定会向前走。 那个女子,不会放弃。 和时常有惊人妙招的拓跋寻不同,嬴抱月的棋很少有能让人非常惊奇的一手的出现。她的棋往往需要好几步才能看见效果。 但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棋招,却和拓跋寻的妙棋实现了拉锯。 初阶大典兵棋战最后一盘棋的中盘,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拉锯战。 “我的天,又赶上了,这都是什么劲头啊!” 看着依旧在胶着的黑白两棋,人们不得不感叹道。 每当他们以为哪一方就要赢的时候,另一方就会把局面再拉回去。 “但就这么下,要下到什么时候?” “不管怎么说,能看到贺兰公子的妙招也是不错啊。” 此时的局面很难形容,看到了现在,外围的民众也换了几波,外围的民众乐观地谈笑着。 夜色越来越深的,大部分的人此时还并未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等人们意识到的时候。 …… …… 天已经亮了。 “这一招双虎漂亮啊!黑子居然敢插到那个位置。” “面对双虎居然用夹冲?这能有个什么用……” “好吧,我说错了,还真有用……” 伴随着时间流逝,棋盘上的棋局再一次变得激烈起来,棋盘上大部分的位置都已经划分好了黑白阵营。 大营搭好,摩擦结束,小仗也打得差不多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抓棋盒中的白子。棋盒已经空了大半,面对她依旧平平无奇的棋招,贺兰承落下一枚黑子。 “你的确是能次次化解他制造的危机,但反复重复这样的事有什么意义?”贺兰承抬头看向嬴抱月道。 “一味地防守可是赢不了的。” 他承认这个女子很厉害,以拓跋寻为对手还能纠缠到现在。哪怕拓跋寻下一手,她要用好几手去化解,却也撑到了现在。 但能撑住是能撑住,赢是另一回事。 至今无人看到她的赢面在哪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时不时放在拓跋寻的妙招上,不然早支撑不住了,更何况到了现在已经…… 一抹晨曦照入林间,所有人如梦初醒。 “什么?天亮了?” “居然就天亮了?” “这两人又下了整整一夜……” 谁都没想到,中盘居然持续了如此之久。 “这老是看不出输赢,老子实在是等够……”有反应过来的民众开口道。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进攻了……” “什么进攻了?”看了一夜的民众挂着黑眼圈不满道。 “白子……” 这时更多的声音响起。 “白子进攻了!” 坐在嬴抱月对面的贺兰承愕然看着面前的棋局,看着嬴抱月第一次没有化解拓跋寻的招数,下出别的味道的棋招。 “这是……”高台上姜元元愕然开口,姬嘉树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 “中盘结束了。” 漫长的一夜厮杀走到终点,等在前方的,是最后的风暴。 “来吧。” 贺兰承怔怔看着一直低头下棋的少女抬头看向他笑了笑。 “让我们开始终盘吧。” 第四百二十三章 全力 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星子落去,晨光中唯有那个少女的眼睛明亮如星。 贺兰承怔怔看着对面的少女,她的手紧紧攥紧在胸前,连衣服都已经皱了,谁以为不知道真元干枯的她此时承受了什么。听到她的话,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应战,而是脱口而出。 “你还好吗?”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无奈地笑起来,“你这个时候关心我的身体?” “这话不是在这个场合该说的吧?” 贺兰承一怔,他知道他此举甚为虚伪,但话没经过他脑袋就已经出口了。 当初虽然有许冰清授意和威胁的成分,但他的确是想过投奔眼前这个少女。后来她帮他解了毒,却也没想利用他。 再后来……也不知许冰清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将他再一次叫去。这一次没有威胁他,只是看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道,这一次你只要乖乖听话即可。 许冰清说她找了个他绝对无法反抗,而那个女子绝对无法击败的人来。 他本来还抱有侥幸心理,直到在兵棋战开始的前夜在北寒阁看到拓跋寻,他就知道万事休矣。 拓跋寻是他在北寒阁内除了阁主之外唯一一个不得不服的人,拓跋寻真元一出,他就只能乖乖听话。 他都不是拓跋寻的对手更何况那个才等阶七的少女。 虽然他别无选择,但的确是他和拓跋寻一起将这个少女逼到如此境地。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真没办法。除非作为最强打手的拓跋寻敢于和北寒阁决裂,他这个小虾米才有反抗的余地。 可偏偏贺兰承凡事看得太透,身家性命和北寒阁绑的太紧,不可能将一切置之度外与北寒阁决裂。 “怎么了你这个表情?”这时坐在对面的嬴抱月笑了笑放下一子,“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忽然有了罪恶感?下棋就下棋,不需要想别的。你这方面倒还真要和他学学。” 这个他指的是谁,坐在棋盘边的两人心知肚明。 就在这时贺兰承耳边再一次传来拓跋寻对黑棋下一步的指示。一整夜过去那个男人的声音已经变得低哑,却依旧很稳定,棋路一如既往的锐利,仿佛没有丝毫愧疚和动摇。 没错,这就是贺兰承被指挥着下到现在不明白的一点。 那就是……这一盘棋局进行到现在,拓跋寻没有丝毫的留手和放水。 之前拓跋寻被许冰清强逼的那一幕贺兰承也看到了,虽然对拓跋寻他一直怒其不争,虽然他看女人眼光不行,但贺兰承心里清楚,拓跋寻并非存心作恶和恃强凌弱之人。 可被逼无奈以这种卑鄙的方式和这个少女对弈就算了,贺兰承不理解为什么拓跋寻居然还真的拿出全部实力来,将这个少女逼到这个地步。 要么随便下几下敷衍一下,要么速战速决给她个痛快不好么?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拓跋寻面对嬴抱月就像和姬嘉树对弈时一般认真。 他耳边传来的那个男人的声音永远平静如初。 “我不明白。”贺兰承放下一子深吸一口气。 ‘’不明白什么?”嬴抱月执子抬头看他。 “你为什么能一直这么平静?遭遇如此暗算,那个人那么冷酷无情,如此过分你就不会生气吗?”贺兰承皱紧眉头。 “暗算?”然而坐在他面前的少女闻言笑了笑,“暗算的确是暗算,但我之前不是说了么?我的对手不可能是你。” “我的对手另有其人这件事我一早就猜到了,”嬴抱月道,“所以我也尽力地准备了。” 尽全力准备了。 高台下归辰闻言瞳孔微缩,眼前浮现出那两天两夜,静静坐在院中棋盘前那个少女的背影。 他虽然棋力一般,但第一眼看到她的棋他就知道她水平不凡。 和医毒不同,棋就是这么直接的东西。 没错,在兵棋战开始之前,在所有人还没见到她瞬杀对手的时候,归辰就知道她一定能赢过绝大多数人。 在棋盘上,她的技巧能最大程度的弥补她真元的不足,因为她能在真元不足前结束战斗。 哪怕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她也能赢。 所以他不明白,明明已经拥有了如此实力,在兵棋战开始之前,她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尽全力如履薄冰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时间去研究棋局。 虽然贺兰承如此自信,但和她一路走来的,归辰相信,贺兰承不是她的对手。 不是前秦公主嬴抱月的对手。 她所预想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对手又真的会出现吗?北魏圣女真的会那么兴师动众?起码如果让他来对付她,他最多找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考虑对手的举动,必须把自己代入到对手身上。”他质疑她的举动,本以为她会生气,嬴抱月却只是笑了笑看着他道。 至于她说的对手是谁,他们都知道指的不是贺兰承,而是那位在背后调兵遣将的北魏圣女。 但在归辰眼中,北魏圣女的品性已经存在问题,实在想不出那个感情用事的女子会做出什么来。 “绝不可以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将品行代入对手身上感情用事是大忌讳。”然而面对他的话,嬴抱月眸光认真而凝重。 她坐在棋盘前向他细细地解释,让归辰仿佛回到了黎山之上她教他跳绳时的场景。 他本不明白,为什么遭遇了如此多的不公,她怎么还能静下心来去准备之后注定会不公的战斗。 直到听到她的话。 “恶有恶报,不代表你能在一边睡觉。”摆着棋谱的少女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开口,“不准备,然后呢?” “老天并不会降下个雷将恶人劈死。”在国师府的院中,那个少女在他面前淡淡开口。 此时当湖山上,嬴抱月看向棋盘对面神情复杂的贺兰承,伸出手落下一子。 她只认一件事,那就是凡事事在人为。 归辰注视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恶意,都直面而上的少女的背影,耳边响起她平静的声音。 “如果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遇上恶人却指望天来收。” 贺兰承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女坐在棋盘前对他笑了笑。 “那么老天也挺可怜的。” 知道对方耍诈自己却不尽全力。 这是一种傲慢,更是偷懒。 那个少女坐在棋盘前,眸光锐利。 “如果想要赢,就得克制自己的感情。” 盘外的事是盘外的事,盘上的事是盘上的事,既然是修行者,即便不尊重对手,也要尊重这一张棋盘。 修行者到底是什么呢? 嬴抱月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是棋手,是医者,是剑客。 也许修行者就是永远的战士。 哪一场战斗,都要全力以赴 她是如此,而拓跋寻也是如此。 不管这场棋局如何开始,他们两人都会全力以赴。 “我全力地对待他,所以也很希望他全力地对待我。”嬴抱月看着贺兰承道,“我会全力地打败他。” 这就是,她的棋,她的战争。 啪的一声,她下出了这一场棋局的,第六百手。 第四百二十四章 终盘 “居然已经六百手了!” “这手数都超过当春华君和拓跋公子的那一战了啊!” 看着布满棋子的巨大棋盘,围观的所有民众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天爷,这真是小老儿见过的最长的一盘棋了!” “不管怎么说这前秦公主居然能撑这么长时间!” 等待了两天的棋局终于走到了终盘,看着两人继续对决的画面,观星台边骚动起来。 “这两人还能下啊!这真是十年难遇的场面,快回去叫阿元他们也过来看看,快!” “上次的祭舞三弟他们错过了后悔成了什么样子,这次还不赶紧叫他们过来,睡什么觉啊!” “快去叫四妹她们来看这前秦公主下棋!” 在民众此起彼伏地呼声中,高台上的姬嘉树静静地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不光是人,林中穿梭着无数鸽子和飞鸟,他知道这是世家之间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鸽。这意味着不光是民众,更多的世家和大人物注意到了这里,此时此刻此地发生的事,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传递开来。 这一切宛如一场奇迹。 他站在山顶之上抬头极目远眺,看着远处黑压压一条长龙般向当湖山而来的人流。 所有人都是为了这一战,为了他们,为了她而来。 丹阳城再一次发生了震动。 “怎么了?” 丹阳城国师府内,正在清安院厨房中揉面的姚女官微微一怔,擦了擦手走出了院外,中年女子怔怔看着墙外不少行色匆匆往同一个方向跑去的人们。 “这是怎么了?”她喃喃开口,“殿下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国师府外,人来人往。 通往城门的街道上,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草把随着兴奋的人们出了城,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的生意。 有些百姓并不知道这要出去干什么,但看着有人往城外跑,也随着往城外跑。 “走啊!” “再不去人家搞不好都下完了!” 城门附近熙熙攘攘,大量的民众往城外涌去。 而就在这时丹阳城的大门前,一个刚刚进城腰挎长剑身着粗衣的男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所有人都在往城外去,只有一个人例外。 在出城的人潮中,唯有他一人逆流而行。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静静听着人群中熙熙攘攘的声音。 “都说去看棋……什么棋那么大阵仗……”有人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 “你不知道还跟着跑?”有人听到好笑地回道。 “兵棋战最后一场了,听说有黑马出现!” “棋局就快下到最后了,听说已经下了两天,特别精彩!” “快去看……”民众们争先恐后出城去,也时不时有人会停下,奇怪地看一眼人群里那个杵着不动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不明白为什么听到如此激动人心的消息这个人还无动于衷。 “话说这黑马到底是谁啊?” “到底是谁和谁下了整整两天?哪国的继子么?” “不是继子!是公主!” “公主?”有人惊愕地反问,有人热情地解释。 “没错,就是公主!如果这事不够稀奇怎么会那么多人跑出去看呢?” “前秦的抱月公主听说过吧?最终战就是那位抱月公主和贺兰公子!” 抱月公主。 听到身边人的话,人群中停下脚步的男人微微一愣,随后他像是思索了一下,转身,融入了出城的人群之中。 …… …… 民众纷至沓来,逐渐登上望湖山的山顶,不少人争先恐后,但到了后却松了口气。 只因观星台上的棋局,尚未结束。 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嫌棋局漫长的。许多民众睁大双眼,连眨眼都险些忘记。 贺兰承也忘记去观察什么对面少女的表情,全身心地投入了棋局。 因为就在这方寸之间的棋盘之上,一场铺垫了很久的大战正在进行。 “这一招劈砍!?还有这样一手啊!” “这样刚刚的白棋就连起来了!” “等等,黑子也联起来了,到底谁的目数多?” “还不赶紧数!”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厮杀,拓跋寻看不见真正的棋盘,能看到的是脑内的棋盘。 但此时一副新的画面在他眼前出现,那是属于他和她的黑白两股骑兵在一起冲杀时的画面。 号角已经吹响。 黑子先行,黑甲骑兵先行一步,开始冲击白方的大营。 在序盘中,明明是他先拖长了战斗,但白子缺趁机设置了许多道防线,每一道都为终盘打基础。 明明在下棋的过程中,那个女子一直像是在拆东墙补西墙,但谁都没想到她在如此勉力支撑的情况下还能设下如此多的陷阱。 正因为之前嬴抱月一直在防守,导致他都没有看清楚她的棋风。看上去似乎偏重于防御,事实上如果不是她防御的水平这么高,她可能都撑不到这里。 拓跋寻正如此想道。 白方大营的防御十分牢固,黑方冲击了多次都没有成功,但就在他准备转而再攻击其他薄弱的地方之时。 所有都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就在刚刚冲击白方大营的一队黑甲骑兵的身后,出现了一队新的银甲骑兵。从黑方的队伍身后,一剑插了过来,后围包抄。 而这一队银甲骑兵的存在,之前谁都没有发现。 给拓跋寻报完棋的王竹升愣愣看着远处的棋盘。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眸光微深。 之前那一片白子其实极为零散,中间被黑子打断数次,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关联。但就如战场上神出鬼没的骑兵一般,在周围的白子吃掉几颗黑子之后,它们奇迹般地连到了一起。 这不是一般人能预料到的。 没有人料到会如此。 拓跋寻死死捏住轮椅的把手,听着王竹升报的棋路。 这突如其来的突袭,如果她处理的好,就可能成为整场局势逆转的开头。 所有看的懂的人都死死盯着嬴抱月抓棋的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棋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掉落声。 高台上姬嘉树瞳孔一缩。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不知为何那个少女的手忽然微微颤抖,棋子从她的掌心滑落,落到了棋盘之上。 第四百二十五章 琉璃 啪嗒一声,宛如琉璃碎裂。 站在高台上的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幕。 棋盘前的贺兰承愕然抬起头。 原本兴奋的民众们喧闹声有一瞬的停滞,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那个坐在棋盘前的少女。 看着棋子就这样,从那个像是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少女手中滑落。 从兵棋战开始……不,从初阶大典最初的一轮开始,这个少女就从未慌乱过,从未动摇过,从未停下过。 人们从质疑道,从愤怒,从不信,到知道有这样一个永不服输的女子的存在。 但此时,那个像是永远都有办法解决问题,永远都能稳稳当当面对对手的少女,每一步棋都走的坚实,却第一次没有拿住手上的棋子。 棋子滴溜溜地滚到一处空荡停下,这随机滚落的位置,如果当真自然是一步臭棋。 “什么情况?失误?手滑了吗?” 外围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没拿住棋子?那这要怎么算?” “按照规则,棋子只要落下,不管落到那都得认……” “不过前秦公主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在不解的质疑声中,所有人神情复杂又疑惑地看向坐在棋盘前的那个少女。 兵棋战进行到这里,嬴抱月是唯一没有出现过失误的棋手,但此时却没拿住棋子,还犯了大忌让棋子掉落到了棋盘上面。 这实在不像是她会犯的失误。 因为这一切,并不是失误。 贺兰承怔愣地睁大眼睛,目光从坠落的棋子处抬起,顺着那个少女的手臂看向她的指尖。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这一切,并不是失误。 那个少女的手臂静静悬空在棋盘上方,手指微微颤抖,像是僵硬地难以聚拢。 下一刻注意到他的目光,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臂。 但贺兰承注意到了她手臂的无力,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迅速抽手,在收回盘下时险些撞到放在边缘的棋子。 贺兰承怔怔看着这一切,抬头看着嬴抱月的脸色。 为什么……他到现在才注意到? 在众人的质疑声,疑惑声中,刚刚的失误像是没有丝毫影响到她,那个少女的神情依旧平静,但她的脸庞却早已失去了血色。 “抱歉,没有拿住棋子。”嬴抱月道,“就按这个掉下的位置来吧。” 就按这个位置来。 贺兰承定定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女。 你可知道……不,你这么聪明你一定知道,掉错位置的这个棋子的失误,需要后面十几手甚至几十手来弥补。 而你明明已经…… “还要下吗?” 贺兰承看着垂下视线不看他的年轻女子,轻声开口。 “殿下,你已经没有力气拿起棋子了不是吗?” 少年的声音很轻,听在一些人的耳中却如一声惊雷。 观星台下的归辰宛如置身冰窖。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出当初在黎山中刚刚捡到这个女子的时候。 高台上,姬嘉树闭了闭眼睛,死死握住腰边剑柄,像是这样才能压住他心中的情绪和冲动。 她坚韧,她永不放弃,她永不让人看见她的伤痛,用技术、意志和睿智弥补境界的不足,让人们逐渐忘记她真正的等阶。 但她依旧只是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谁又能记得,她依旧是个人。 是人就会有极限。 真元枯竭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话语,换作一般修行者,在枯竭的情况下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完全脱力。而她已经维持了一天一夜,甚至还在最后的时刻下出了如此带有反转势头的一招! 让人怀疑真元枯竭在她身上是不是一句假话。 但。 这就是极限了。 她的存在已经是奇迹了。 她已经超过五天没有好好睡觉超过两天没有好好吃饭,却还是下出了如此棋局。 姬嘉树看着大棋盘上由白棋所化的异军突起的银甲骑兵,静静闭上眼睛,为什么老天,就不能多给她一些时间呢? 如果她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她早就已经赢了。 哪怕还有一个时辰,哪怕她还有一丝普通修行者的真元,哪怕只让她休息一刻钟,她也许真的就能赢下这场前所未有的战斗。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姬嘉树从未像这样痛恨他是一个冰冷无情的神舞境修行者,不然他就不会如此清醒地感觉到现实。 那就是那个女子身上,已经没有丝毫真元的波动了。 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掏空了。 如果说真元是修行者的血,那么她已经一滴血都没有了。 以寻常人的肉体,根本无法再进行接下来的棋局。 放弃吧。 姬嘉树闭上了眼睛,眼前划过那个少女曾对他绽放过的笑容,在心中静静地祈愿。 如果她能听见他的声音,他想这么和她说。他就是不想看到这一幕,才在这一场棋局开始前去找她。 比起她胜利,他更想看到她活着。 她已经很好很好,很努力很努力了。 “认输吧。”这时坐在棋盘前的贺兰承语气沉重地开口道。他低头看着棋盘上白子反扑的势头刚刚开始的棋局,心中有一丝苦痛。 他能看见她胜利曙光,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奇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棋盘的少女伸出一只手扶住棋盘,抬头向他笑了笑。 “我不认输。” 高台上姬嘉树睁开眼睛,神情复杂难辨,因为他知道,她会这么说。 心如琉璃,血若铁骨。 琉璃不染纤尘,铁骨宁折不弯。 这就是她。 “你……”贺兰承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看着她一只手扶着棋盘,一只手缓缓探入棋盘,缓缓地缓缓地,一寸寸放上棋盘。 一切宛如慢动作,在少年的眼前定格。 “谁说我拿不动棋子了?”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我下完了,到你了。” 贺兰承愕然睁大眼睛,而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再次传来拓跋寻的声音。 但这一次,拓跋寻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第一次的颤抖。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场棋局居然进行了下去。 看着那个少女颤抖的指尖,观星台下的归辰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明月!你会死的,放弃吧!” 放弃吧,抱月。 姬清远也在心中如此念道,但他知道,这个女子不会放弃,因为她是她。 她是她啊。 果然坐在棋盘边的少女闻言摇了摇头。 “我放弃的时候是我死的时候。”贺兰承看着坐在她面前的少女笑了笑道,“我还没死呢。” 看着她,贺兰承终于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声。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明明有……” 明明有更轻松的路可以走。 “也许在你看来我就像一个傻瓜。永远都走在吃力不讨好的道路。”嬴抱月静静道。 “但即便是这样的我,也有人愿意追寻,愿意将他们的性命押在我的身上。” 她看向棋盘上一颗颗洁白的棋子,神情是贺兰承看不懂的温柔和坚韧。 “这张棋盘上,对你们而言这些都是一个个棋子。” “但对我而言,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兵棋兵棋,人生如棋,战场如棋盘,而在战场上,她有她的自尊和骄傲。 “我不会输,我要永远将胜利带回去。” …… 就在同一时刻,北魏永夜长城上,站在墙角边的一位瘦小的校尉忽然抬起头。 “你怎么了?”他身边高大的民夫低头悄悄问。 瘦小的校尉愣了愣道,“刚刚,我好像忽然听见了将军的声音。” “将军?”民夫同样愣住,然而不等他细问,就在这时,远方,响起了号角声。 西戎人又在冲击长城了。 “我们走吧,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人踏过这片长城。” 瘦小的校尉抬起头,看向天边淡淡的月影。 世有亘古长夜,但长夜之上,有朗朗明月。 “我们出征!” 北方的骑兵呼啸而去,而在炎热的南国的土地上,所有南楚人,见证了一场奇迹。 “下完了吗?” “谁赢了?” 最后的民众登上当湖山山顶,观星台上,看到那个坐在棋盘前的两人,看着密密麻麻已经下满的棋局,所有人瞪大眼睛。 “八百枚棋子全部下完了?那谁赢了?” “兵棋战的榜首是谁!?” 在人们的质问声中,伴随着滚滚声浪,传出那个人的名字。 “她赢了!” 这一场漫长的,三天三夜的棋局,走向终点,而最后的结局是。 “胜者,前秦,嬴抱月!”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她的胜利,在决战之前榜首所书写的那张卷轴在棋盘上拉下。 人群中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怔怔抬起头。 在看到那一句话时,巨大的情感从文字中喷薄而出。 漫长的棋局里,她终于赢得了胜利。 在她的棋盘边所书写那一句话,在朝阳中展露于世间。 那句话是。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第四百二十六章 热血 原本喧闹的人群在看到那副卷轴之时,有一瞬的寂静。 兴奋也好,质疑也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热闹的人也好。 所有人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静静注视着那个卷轴上的字,说不出话来。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和棋战有些格格不入,完全不像是在说下棋的事。但看着这八个字,有年纪大经历过战争的人,忽然眼眶有些微热。 就在嬴抱月所写的卷轴拉下之后,一边败者贺兰承的卷轴也拉了开来。 贺兰承所写的话要多一些,当也是能看懂的。 “学成九章开方诀,诵得一行乘除诗,自然天性晓绝艺,可敌国手应吾师。” 用的正是说棋的诗句,可以说也十分应景,但放在嬴抱月所写的那句话旁边,连重量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尤其是这三天全部看全了的民众,再看嬴抱月所写的那句话,在被触动的瞬间,只觉。 热血沸腾。 三天三夜。 天边照入第三日的朝阳,人们才恍然发现,这一局棋,足足下了三天三夜。 明明这个女子写的这句话,说的明明是战场,却忽然间让人感同身受。 从最开始的拼运气猜先,再到之后来者不善的序盘和无比漫长的中盘,从终盘的白棋逆转,但那个少女突然变得不对劲,再到她被无数人劝说却没有放弃,下完全场拿到最后的胜利。 太长,又太远的一条路。 但她终于到达了这里,克服了数不清的困难与艰辛,其中冷暖自知,但她。 没有放弃。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这是所有人见过的最震撼的兵棋战卷轴。 包括他。 坐在棋盘对面的贺兰承闭上眼睛,下一刻睁开看着静静坐在棋局对面的少女,真心诚意地说道。 “恭喜。” “是你赢了。” 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能让他如此的心服口服。 更没想到这一切有朝一日还居然还发生在一个比他等阶还要低的修行者身上。 但他不得不服,因为这个等阶七的修行者所打败的。 不是他,而是上一届的兵棋战榜首,此时等阶五的修行者拓跋寻。 嬴的人是她,输的人,是他们两个人。 北魏人所在的树林下,拓跋寻静静抓着轮椅的扶手,一时间沉默着没有说话。 王竹升忧心地看着他,本以为他是输棋后难过。但眼前眼缚白绫的男人更像是怔愣住了,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就在这时拓跋寻开口问道,“她写了什么?” 王竹升一愣,随后开口道,“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十年……”拓跋寻愣愣地重复道。 啊,的确是有十年了。 从他失去眼睛,被父亲差点摔死在永夜长城脚下的那一年,也差不多有十年了。 她的十年想必不是指的他的十年,却直击他的心脏。 他正如此作想,但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你变强了呢。” 拓跋寻一怔,愣愣抬起头。 这个声音不是从他身边,而是从远处的观星台上传来的。 贺兰承愣愣看着坐在棋盘对面忽然开口的少女,不知道嬴抱月在说些什么。 因为这句话本就不是对他说的。 而是对控制他的那个人。 你真的,变强了呢。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但其中的语音语调和说话的口气,却似曾相识。 拓跋寻愣愣地目视前方,一瞬间的无数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但首先出现的,是那个于黑暗中响起的声音。 那一天,就在他的父亲准备要把他从永夜长成上扔下,他双脚悬空万念俱灰之时,一个声音闯入了他的生命之中。 “拓跋家主,能不要专挑我监管的这段长城来扔儿子吗?” 那是一个女子。 “我的儿子的性命由我处置,”他听见他的父亲浑身一震后冷冷道,“还不劳烦郡主操心。” 他闻言一怔。 永夜长城上,只有一个郡主。 那就是昭阳郡主。 “虎毒不食子,作甚拓跋大人要杀了自己的儿子,”那个女子继续说道。 “拓跋家不需要废人。”他的父亲如此怒吼道,让他也顿时万念俱灰。 纵使今日活了下来,也会为明日感到绝望。 因为他,是个废物。 “废物?”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那个年轻女子一声轻笑,“谁这么定义的?” 有一双温热的手将他从城墙上拉了上来。 “我是……”他想说为什么要救他一个废人。 “你不是废人,有朝一日你能成为比谁都要强大的修行者。”那个女子俯下身,对年幼的他如此说道。 “看不见的人也可以修行。” “只是要比寻常人多花一些功夫。” 那一些功夫,是无数次真元枯竭又恢复,是无数次跌倒鼻青脸肿,是无数次黑暗中孤身一人的爬起。 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与付出。 但他也只想让一个人知道而已。 “你真的,变得很强了。” 而如今那个女子下完棋对他如此说道。 忽然有大颗的泪珠从拓跋寻脸上流下,浸透了白绫,跌在轮椅之上。 长城外,世为永夜,他的世界也一直为永夜。如果说有的人会在一段时间内觉得自己在黑暗中奔跑,他则是一直在黑暗中奔跑。 永远不见光明。 但十年前在永夜长城之上,他在他的永夜中,遇见了一轮明月。 那个人手把手教会他兵法,教会他如何用真元探路,教会他不放弃,让他知道他不是废物。 而是强大的修行者。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吗?” 拓跋寻忽然笑起来,“真是敌不过她。” 这世上最不放弃的人,果然是她。 连死了都能活过来继续拼杀,她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师兄?”听到拓跋寻的笑声,王竹升愣愣正想发问,却只见面前之人推着轮椅,忽然往北寒阁弟子所聚集的反方向而去。 “拓跋师兄!圣女大怒正要你过去呢!” 他们身后传来小弟子气急败坏的声音,王竹升却看见眼前平素最擅长应付这些的这个男人没有回头。 “拓跋师兄!圣女要问罪于你,你还不快快前来!” 回复小弟子歇斯底里的,是等阶五修行者的真元隔开他的屏障。 “师兄?”王竹升愕然看着身边的拓跋寻。 “我偶尔,也想热血一次。”就在这时嬴抱月笑了笑开口道。 随后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小弟子。 “拓跋寻今日起与北魏圣女决裂,你去通报一下吧。” 第四百二十七章 回来 北寒阁这边因为拓跋寻的一句话陷入鸡飞狗跳,但这一次观星台边的民众却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北寒阁这边的动静。 只因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观星台中间的那一对男女。 “兵棋战榜首!” “抱月公主!” “贺兰公子!” 兵棋战最后一战拖的时间实在太长,民众压抑许久的热情爆发出来非常惊人。 看着那被填的满满当当的棋盘,看着大棋盘边悬挂着的两幅字,人们难掩心中的激动和震撼,此时于寂静中响起一个少年的掌声。 在一片死寂中从一个站在台下之前在六十四人战中淘汰的少年伸出手鼓掌开始,掌声如潮水般响起,淹没了整个高台。 “真是了不起。”高台上姜元元也情不自禁伸手鼓起掌来。 台下观众们的掌上是给两个人的,因为虽然贺兰承输了,但他在决赛中的这场棋局的水平也相当高,足以让人惊艳。 但他们这些知道真相的人掌声,就只是献给那个女子的。 姜元元看向身边早他一步伸出手的姬嘉树,正想开口,“她……” 这时他眸光一定,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只因他发现姬嘉树的目光早就不在高台上,而是只停留在观星台上的那一个人身上。 人群之中的,唯一一个人。 棋局虽然已经结束了,但嬴抱月和贺兰承却还坐在棋盘前。 如此重要的掏空心血的棋局,以前也有棋手不愿离开想回味一番,外围民众下山也不是一会儿两会儿能解决的,考官和礼官自然也不会急着逼他们离开。 但眼前的这个少女……可不像是在回味胜利。 贺兰承之所以没有离开,并不是为了回味失败,只是因为棋盘前的嬴抱月还没有离开。 看着静静坐在棋盘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女,贺兰承的目光逐渐焦急起来,台下归辰等人的目光也愈发担忧。 因为他们谁都知道……这个女子平素离开的时候是多么的干脆利落。 这一次,她却没能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 她也许此时根本站不起来。 “你……”贺兰承看着棋盘对面的少女,微微吞咽了一下,犹豫着开口,“你需要……” 他想问,你需要扶一下吗? 以嬴抱月此时真元枯竭的程度,扶都算是轻的,找个人背她或者找个担架抬她都不为过。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少女伸出手扶了一把棋盘,缓缓站了起来。 “既然下完了,我就先告辞了,我们最后一场对战时再见吧。” 说完她转身向台下走去,脚步虽然不算快但却也没有颤抖,之前真元枯竭的人仿佛不是她一般。 “好……” 贺兰承愣愣看着这一幕,也只得应声站起身向北寒阁弟子所聚集的地方而去。 高台上的姬嘉树神情也有些惊讶,除了看到嬴抱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站起来,更惊讶的是他感觉到这个女子身上的真元居然已经开始恢复。 何等可怕的速度。 但无论如何看着那个缓缓向台下走去的女子的背影,他微微松了口气。 台下的归辰赵光姬清远等人看到那个女子带着笑容向他们走来,也松了一口气正准本迎接她。可就在这周围看热闹的民众忽然也往这边挤了过来。 “嬴榜首!” “公主殿下!看这里!” “人过来了!过来了!” “等等……别挤……”看着忽然对这个少女产生兴趣,甚至伸手想要摸两把的民众们,归辰头皮发麻,不得已拔剑出鞘。 “全都让开!” 在他的一声清喝下和剑刃的寒光下,周围有民众退开了一些,但有些同样挤过来的修行者显然不会被他一个等阶九修行者的真元所震慑,依然向那个脚步有些虚浮的少女挤了过去。 “喂喂……”一边的赵光陈子楚连忙调动真元也加入了帮忙的队伍,谁叫他们虽然是个风法者却是这堆人里境界比较高的。 远远看着考官高台上的姬嘉树注意到这边阵势的不对劲正飞速向这边赶来,陈子楚心底松了口气。但看到姬嘉树靠近,修行者和民众到底是会退开还是更兴奋还不从得知…… 看着那个女子虽然有尽力避开还是快要被抓到的身影,归辰目眦尽裂,姬清远等人也头疼至极。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寒意忽然从人群深处泛起。 正往这边赶来的姬嘉树脚步一顿。 一股难以想象的威压笼罩在了那个少女身边,像是一层厚厚的罩子将她和外界的喧闹隔开。 这股真元强大,又无比精确。 原本熙熙攘攘往这边挤的人们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凉,本能地停住了脚步。 嬴抱月微微一怔,下一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变化,而周围的人停止向她挤来,她最终得以顺利地回到了归辰等人身边。 “明月……你没事吧?”归辰松了口气收剑入鞘,看着神色如常走了回来的少女,以为她并无大碍,看着她笑了笑改口道。 “恭喜你,拿到了第四个榜首。” “嗯,”嬴抱月笑道,“我说过我会赢的。” 看着她一如既往的模样,赵光陈子楚等人在一边也放下心来。赵光哈哈笑了两声正想插科打诨两句,下一刻他忽然瞳孔一缩。 因为原本神色如常的少女忽然脚步一个虚软向后轻轻倒去。 她掩饰得太好,直到往后倒去的前一秒,谁都没有发现她的不对。 “明月!”归辰猛地伸出手去,后方的姬嘉树猛地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人,姬清远往前探身…… 但众人都差一点不知能否赶上,但就在这时,嬴抱月往后倒去,却没有倒到地上。 轻微的一声碰撞声,她的后背撞上一个和墙差不多硬的东西。 千钧一发之际。 在她的身后,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晨光下,嬴抱月仰起头,看着那副差点磕到脑袋的熟悉的青铜面具的边缘,微微笑了笑。 “你回来了啊。” 第四百二十八章 收留 你回来了啊。 那个少女轻声开口。 正想伸手去抓她的赵光一愣,看着眼前忽然出现在那个少女身后的男人,瞳孔一缩。 “二……二哥?” 晨光下李稷静静站在嬴抱月身后,不论是认得他不认得他的人,谁都没看到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人……” 其他少年们尚在怔愣,一时没缓过神来,被接住的那个少女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惊讶,像是知道他会出现一般。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南楚?”嬴抱月仰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问道。 李稷低下头看她,脸上的青铜面具一如既往在她抬头的瞬间扬起,绝不会碰到她的脑袋。 男人漆黑的眼睛定在少女苍白的脸色上,静静开口。 “今天。” 嬴抱月笑了笑,“那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个过来自然是在问他什么时候登上的山顶。 “刚刚。”李稷答道。 身着粗衣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但看着嬴抱月的眼睛,李稷补充道。 “你的卷轴落下之时。” 嬴抱月闻言一怔,笑了笑问道,“好看吗?” “好看。” 没想到能得到如此直白的回答,嬴抱月笑起来,“我赢了。” “嗯,”李稷点头应道。 “而且也没死。”嬴抱月仰头笑了笑道。 李稷低头静静凝视着了她两秒,忽然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周围其他少年看到他的这个举动都瞬间一惊,归辰差点再次拔剑出鞘,但就在这时,却只听李稷盯着被他盖住眼睛的少女认真地开口。 “你再不睡就要死了。” 男人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女子,静静开口。 “你在发烧。” 归辰一愣,顾不得想其他,连忙看向嬴抱月。 “我知道。”听到李稷的话,被盖着眼睛的嬴抱月也没乱动,笑了笑如此答道。 “知道就赶紧去睡觉。”李稷静静道,“你自己睡和别人用真元让你睡着,你要选哪个。” “我自己来。”嬴抱月闻言笑起来,微微抬了抬他的手,李稷松开去,看着嬴抱月向身边的归辰伸出手,“又得麻烦你把我搬回去了。” 归辰松了口气,只觉这一天心情简直是大起大落,他伸出手抓住嬴抱月的手,“没问题,你赶紧睡吧。” 看着那个少女收敛起所有气息,像是终于安心下来地闭上眼睛,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分开人群走到了归辰等人身边。 “姬……”看着出现的姬嘉树赵光反而一个激灵,偷眼看了一眼他和李稷。 但姬嘉树和李稷两人间并没有那么他那么大反应,看到姬嘉树看过来,此时身份依旧是东吴继子护卫的李稷低头一礼。 “李护卫有些天没见,原来今天才回来。”姬嘉树道。 李稷闻言点头,“去处理了一些私事。” 姬嘉树点了点头,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落到男人腰边裹着层层布条的长剑时,他眸光忽然一凝。 “这剑……”他想要问什么,最后凝了凝神却没再问。 看着轻手轻脚将已经睡着的嬴抱月背到背上的归辰,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马车已经候在山下了,我们走吧。” 虽然少年们还有许多话,但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 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 没有什么比让她好好睡一觉更重要。 …… …… 但当时的归辰并没想到,嬴抱月的这一觉会这么长。 整整一天一夜。 兵棋战结束两天后,初阶大典最后一轮开始的两天前的清晨,归辰从清安院东院爬起身,走出房门穿过院子,看向依旧屋门紧闭的清安院西院的主屋。 那正是姬安歌的房间。 前天他把嬴抱月背回了国师府,她就一直在这个屋子里睡觉,姬安歌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她。既然此时房门未开,就证明那个少女还在睡。 在之前的兵棋战,她实在是损耗过多。 想起之前她在棋盘边拼尽全力的支撑模样,和真元干枯的痛苦,归辰对她的那些对手就恨得有些牙根痒痒。 而尤其要恨的,正是那个他后来才知道的罪魁祸首。 在昨日姬清远告诉他,嬴抱月在最后一战真正对局的对手是北寒阁三年前的大师兄拓跋寻。 听到的瞬间他和归离都惊呆了,简直难以相信她居然是战胜了如此可怕的对手。 在感到震惊和为她骄傲的同时,他对那个在大街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拓跋寻却是彻底记在了心底,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为她报这一箭之仇。 但不管怎么说,想要教训那些曾经害过和想要害她的人,他自己首先要变强。 归辰收回看向西院的目光,走到院中,拔剑出鞘准备晨练。 但就在这个时刻,清安院院外,忽然传来了木轮子碾压着地面的辘辘声。 “那位公主殿下就住在这里吗?” “没错,这位公子,我们二公子马上就来了,会过来招待你,你还是等一下别乱跑……别……” 国师府下人忙不迭的阻挡声像阵风跟在后面,却显然赶不上身前那人。 轮椅滚动的声音最终还是停在了清安院的门前。 归辰闻声走到院门边,看着院外的一幕,他瞳孔微缩。 “你怎么会在这……” 归辰瞪大眼睛看着大清早出现在清安院院外的男人。 门槛外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额发上还带清晨的露水,听到归辰的声音微微抬起头,眼上所缚的白绫在晨风中微微摇曳。 “我记得这个气息是……”男人闻声笑了笑道,“原来是前秦公主身边的那位护卫。” “你是……”归辰注视着门槛外的男人握紧腰边剑柄,咬牙切齿道,“拓跋寻。”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清安院外看到这个男人。 更没想到这人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这时听到动静,东院的门打开姬清远也走出房门,看到院门外的男人他也猛地一怔。 “你……” 但不等他开口,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之前一直紧闭的西院的门忽然打开了。 “早上好,等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看着那个睡眼惺忪走出房门的少女,归辰睁大眼睛。 “这是……整的哪一出?” 注意到众人的沉默,睡了一天一夜的嬴抱月伸手揉了揉眼睛,看向门槛外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疑惑地问道,“拓跋公子你怎么在这?” 拓跋寻面向她笑起来,神情苦恼但语气愉快。 “因为输给了公主殿下,我被圣女扫地出门了。” “所以呢?”嬴抱月疑惑地看着大清早堵在门口的人。 感觉着向他走了过来,拓跋寻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所以……” 男人面向她微微一笑。 “求收留。” 第四百二十九章 吸引 “这……” 看着门槛外笑得人畜无害的某前北寒阁大弟子,清安院内听到动静走出来的众人都惊呆了。 最惊讶的某过于归辰。要知道他上一秒刚把这人记入仇人名单,决心要保护嬴抱月不再受这人的伤害,下一秒这人就出现在了清安院外。 还说出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这人说什么? 求……收留? 清安院中众人,除了嬴抱月外,全员都是一副不相信自己耳朵的神情。 总觉得这场面有点眼熟……在兵棋战开始前,某现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也来了这么一出。 但那位是假降,远没有这位这么直接。 现在的北寒阁弟子都是这样的吗? 拓跋寻还坐在轮椅上,自然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归辰的目光移动到拓跋寻身后推着轮椅的某位眼熟的北寒阁弟子脸上,发现这位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时,在场唯一还能保持平静的嬴抱月向前走了一步。 “收留?”她并没有惊讶只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少女站在门槛外,静静注视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空气中有一瞬的死寂。 推着拓跋寻轮椅的王竹升神情非常尴尬。 他也不知道平素向来理智的师兄这是吃错了什么药,这送上门来不给人打死就不错了。但前秦公主的反应也出乎他的意料。难道她不知道前天和她下棋的人其实是拓跋寻? 等等……刚刚拓跋寻好像说了他是因为输给她才被北魏圣女赶了出来。 这……这不是已经不打自招了吗? 王竹升额角的冷汗瞬间落下。 然而他身前的男人似乎是一点都察觉不到气氛的不对和他行为的诡异,面向门槛内少女,拓跋寻轻轻笑了笑。 “不愿意吗?” 师兄啊……这哪里是愿不愿意的问题……人家不找你寻仇已经脾气很好了好么…… 王竹升心道。 然而嬴抱月听到这话也没有生气。 “先不谈收不收留……”她微微蹙起眉头,“我也是借住在这里。” 前一天还在棋盘上杀得你死我活的这两人居然还真的在大清早认真地探讨起了这个问题! 王竹升站在轮椅后瞪大了眼睛。 “的确,是我失礼了。”拓跋寻闻言一怔,微微伸出手感觉了一下方向,向嬴抱月身后的姬清远探出了头,俯身一礼。 “是姬大公子吗?没送帖子就过来,还没和主人家打招呼,是我考虑不周,还请原谅。” 姬清远闻言神情也是一言难尽,但看着礼数尽到的拓跋寻,淡淡开口,“无妨。” 下一刻出于礼数,他不得又违心地加了一句话,“要进来坐坐吗?”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拓跋寻迅速答道。 不是……其实你恭敬就好…… 姬清远闻言在这男人感觉不到的地方扶额。 清安院冷清了十几年,但自从这个少女来了之后,姬清远只觉得院中人口简直是急剧上升…… “总之有话进来说吧。”他在心中叹口气,视线在拓跋寻和嬴抱月之间逡巡了一下,只觉无奈。 这是又来了一个么…… 姬清远打开结界,下一刻他发现门槛外的男人在一瞬间就感知到了,敏锐地让人心惊。 姬清远瞬间提起警惕。即便收起爪子,老虎还是老虎,这个男人可没有他的外表这么具有欺骗性。 再文质彬彬,他也不是个书生。 “竹升,帮我抬……算了你只抬轮椅就好。”这时门槛外的拓跋寻笑了笑,忽然从轮椅上站起身。 之前只看见过他坐轮椅的姬安歌和归离两人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面缚白绫的男人就这样用自己的脚跨过了门槛。 “你……”姬安歌本想问这人难道看的见吗,一边的姬清远走回院内一把拉住她,附耳告诉了她拓跋寻看东西的秘密。 “看来你的真元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嬴抱月看着走进来的拓跋寻道。 拓跋寻坐轮椅不是因为闲着没事干,如果说棋局开始前他是为了避免消耗真元,棋局结束后就是因为他没了足够的真元来探路。 在那一场棋局中,人们只看到了嬴抱月真元的干枯,但事实上他的真元到最后也所剩无几。 拓跋寻闻言一怔,随后笑了笑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知道和她对弈的人是谁。 而她下完棋后的那句话,果然是对他说的。 “前日之事,我很抱歉。”说完拓跋寻深吸一口气,向嬴抱月低头致歉。 嬴抱月定定看了他两眼,摇了摇头,“主谋不是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前日的那一盘棋,其实也不是针对……”拓跋寻闻言顿了顿道。 “我知道,也不是针对我。”嬴抱月接道。 拓跋寻所作的只是认真对待每一场棋局,作为修行者,不能说错。 “棋已经下完了,落子不悔,对于那场棋我没有什么不满,”嬴抱月道,“你的道歉我也听过了,你也无需在意太多。” 她笑了笑道,“所以你不用做别的,如果是来道歉的话已经足够了。” 意思就是话说完了可以走了。拓跋寻身后正搬着轮椅的王竹升觉得他也许不用搬了。 但王竹升没想到,院内归辰等人也没想到,听到这话,拓跋寻笑了笑道,“那我就不在意了。” “不过刚刚收留我一事,殿下意下如何了呢?”他认真地问道。 还提?这人难道是认真的? 归辰难以置信地看着拓跋寻,随后担心地看向嬴抱月,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然而比起院中其他人担心的对拓跋寻这个要求的回答,嬴抱月微微蹙眉问的却是别的问题。 “我意下如何……”嬴抱月问道,“可在这之前,为什么你会要我收留你?” “我说了,”拓跋寻摊开手,“我已经被北寒阁给赶了出去。” 大清早被赶出北寒阁还在院内笑得一脸愉悦的男人脸上微笑道,“所以我一时没地方可去了。” “你被北寒阁赶出去……”然而面对他的自白,他面前的少女再次蹙起眉头。 “你开什么玩笑,许沧海……难道玄武神子他最近在闭关么?” 拓跋寻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当然是因为…… 嬴抱月无语地心道。 只要许沧海脑子没问题,就不会这么随便将一个二十岁前就晋升神舞境的修行者赶出去。 “所以这件事……”嬴抱月看着拓跋寻问道,“只是北魏圣女的独断专行而已吧?” 第四百三十章 内幕 听到嬴抱月的话,先惊讶却是院中的其他人和王竹升。 “师兄……这……” 将拓跋寻赶出北寒阁的决定的确是北魏圣女做的,之前拓跋寻输棋之后许冰清本就暴怒不已,而拓跋寻一反之前温和以对的常态,不管她的威胁直接说要和北寒阁决裂后。 “好啊,那你就马上滚出去吧。” “现在踏出这一步,之后不管你如何哀求,都别想回来。” “不管是北寒阁,还是拓跋家。” 许冰清掷地有声。 但就在她说出这样的话之后,拓跋寻却仍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依然静静转身,顶着许冰清和其他弟子惊恐的目光离开了。 王竹升当时被吓坏了,跟着他一起跑了出去,但是经过那个场面,他从没想过拓跋寻还能回来。 “许冰清她一人说的话不算,“嬴抱月看着拓跋寻淡淡道,”虽然你现在被赶了出去,但等你师父闭关出来了自然会将你重新招回去,你不用太担心。” 院中其他人闻言瞪大眼睛,在南楚的这些日子,北魏圣女许冰清在北寒阁的事情上表现出了绝对的权威和自信,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许冰清说话会不算的事。 拓跋寻闻言神情有一瞬的惊讶,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殿下,似乎很了解我的师父。” 嬴抱月目光一顿,下一刻她笑了笑道。 “我和他不熟。”她注视着面前的少年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出于情理。” 高阶修行者的确有些方面十分疯狂,但除了她和她的师父,大部分的人都信奉力量至上。 而能升到等阶二的神子,不管性格怎样,都不可能是个傻子,更不可能在涉及高阶修行者的事上感情用事。 乍一看许冰清是许沧海的独生女,更是娇生惯养长大,但嬴抱月就敢断言,许沧海并不会纵容许冰清在这件事上的任性。 “你不用把自己看的那么低,”嬴抱月看着拓跋寻道,“你现在已经是等阶五的修行者了。” 虽然有些功利,但这的确是世上的真实。 当你有力量了之后,就没那么容易被抛弃。更何况拓跋寻还不是普通的等阶五,还是二十岁前就成为等阶五的前途可期的修行者。 正常人都不会随便将这样修行者赶出去,毕竟…… 当等阶五是大白菜吗? 如果真的到了非得抛弃这样的修行者的时候,以嬴抱月对那位北魏国师的理解…… “况且如果你师父真的要抛弃你,”她静静注视着拓跋寻道,“他不会把你赶出去,而是会直接杀了你吧。” 院中其他人打了个寒战,站在拓跋寻身后的王竹升更是瞪大眼睛。 “虽然不熟,但殿下你还是真的很了解家师,”唯一脸上没有意外神情的拓跋寻笑着道,“连这一层都能预估到。” “只是大部分位高权重者都会这么做罢了,”嬴抱月看着他道。 像是拓跋寻这样潜力巨大不知会成长成什么样的人才,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当权者一定会选择毁掉。 毕竟不能把这样的人留给敌人。 换言之,只要拓跋寻犯的不是北魏国师眼中的死罪,理论上也不会出太大的事。 拓跋寻这次虽然的确在这次初阶大典输了棋,也算是逆了许冰清的意,但他并非故意而是的确下输了,这一点只要许沧海看到棋谱就知道,所以算不上什么背叛。 那位北魏国师最厌恶的是背叛。 “你输棋不是因为别的,”嬴抱月看着拓跋寻笑了笑,“不过是水平不够罢了。” 这人说话的方式还是那么直接…… 拓跋寻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凝固,下一刻笑起来道,“的确。” 技不如人没得可说。 “所以你在外面随便逛逛即可,等你师父出关自然会把你招回去,”嬴抱月笑了笑道,“就算他一时半会出不来,东吴中阶大典的时候一定也会传消息让你去的。” “反而如果你待在我身边,难免会被你师父认为成背叛,”她看着拓跋寻道,“这对你不太好。” 拓跋寻闻言一怔。 没有考虑他是不是诈降还是间谍,而是对他好不好吗? 少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他笑了笑道,“殿下分析的很有道理,谢谢您这么为我着想。” “明白就请拓跋公子快请回吧,”这时归辰板起脸向前一步。 听完嬴抱月的话他自然知道拓跋寻之前列出的那些理由牵强了,此时当然不愿看着这个居心莫测的男人靠近她。 “师兄……”王竹升搞清楚这些事也没那么害怕了,看向拓跋寻迟疑地问道,“我们还是回北魏吧,回……” “不用回去了,”然而这时拓跋寻笑了笑道,“到时候我们直接从南楚过去东吴即可,还节省时间。” 节省时间…… 从南楚去东吴? 拓跋寻这话乍一听没头没尾,但仔细一听王竹升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去东吴……这显然说的是中阶大典啊! 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微笑着的男人,这人是想要直到中阶大典开始前都待在南楚,然后和这些人一起去东吴吗? 他……他…… 院中的姬清远也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名唤拓跋寻的男人。 这人难道是想要一直待在这里? “你……”嬴抱月看着拓跋寻神情第一次有些惊讶。 “之前那些不过是借口,”这时拓跋寻面向她一笑,“是我低估了殿下的分析能力。” 现在想来她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些小伎俩,面对她就应该一开始就说实话。 “那句求收留,并不是单纯因为我被北寒阁赶了出来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拓跋寻认真道,“只是在被赶出之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个地方。” “不是被迫,而是我想要你收留我,一切只是因为……”白绫缚面的少年微微笑了笑,轻声开口。 “我想要留在你的身边。” 院中众人再次惊呆,这次是为拓跋寻这过于直白的话。 这也太直白了吧? 嬴抱月也有一瞬的微怔。 “怎么?不愿意吗?” 拓跋寻笑了笑向前一步,伸手碰到了嬴抱月手,微微牵起低头一礼,“殿下能够答应吗?” 这是世家子向王室请求的礼节,但一般……不会向公主这么做,毕竟这动作有些…… 众人都被他的动作怔住,但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抬起头,看向院门外。门槛外站着个手里托着托盘的小厮。看着院中的这一幕小厮瞪大眼睛手中拿的东西重重落下,众人认出这人正是姬嘉树身边的书童季四。 等等,季四在这意味着…… “公子,你别……”季四结巴开口但已经晚了 下一刻,和他一同前来姬嘉树正好走到了他身边。 此时正站在……门槛之外。 第四百三十一章 关心 姬嘉树静静站在门槛外。 就在季四声音响起之时,他正好出现在了门槛外。看着院中的这一幕,少年愣了愣顿住了脚步。 而看着站在门槛外默默望向他们这边的少年,清安院中众人只感到一阵窒息。 姬清远扶额,想说凡事需要这么巧的吗? 就在拓跋寻伸手牵过嬴抱月的手之时,姬嘉树刚好拐过墙角,刚好将这一幕撞了个正着。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公……公子……” 刚刚没拦住的季四头皮发麻,一边蹲下身捡掉在地上东西,一边偷偷抬眼看着身边少年的表情。 姬嘉树站在门槛外,神情平静,不如说更接近于面无表情,只是静静注视着院中央的嬴抱月和拓跋寻,谁都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门槛外少年的目光从院中两人的身影上滑落到拓跋寻正牵着的嬴抱月手上,不知为何季四觉得身边的温度忽然降了几分。 “公子?”季四哆哆嗦嗦地再一次唤道。 下一刻,他听见姬嘉树微微呼出一口气,身边的寒意忽然消失,一切像是季四的错觉。 “你果然跑这来了,”姬嘉树看向拓跋寻淡淡道,“门房说刚把你领进来,正想向我通报,一个转身你人就没影了。” “怎么?”他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国师府的主屋难道不够招待你吗?” 嬴抱月身边归辰闻言一怔,耳边忽然响起拓跋寻出现在院门前时所听到的门房的叫唤声。 “这位公子,我们二公子马上就来了,会过来招待你,你还是等一下别乱跑……别……” 看来姬嘉树是提前就知道拓跋寻来了,来清安院也是为了来找他,不是来抓什么…… 等等自己都在想什么……归辰猛地一拍脑袋停止自己奇怪的联想。 院中其他人也保持了沉默,看着院外院内的两男一女,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竹升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只觉得自己这个师兄从前天下完棋开始就变得奇怪起来。简直是不怕死到了一定境界,平日的圆滑都不知去了哪里。 “春华吗?” 今日拓跋寻的确像是破除了什么束缚,闻声依旧保持之前的姿势,只是脸朝向了院外笑了笑,“抱歉,我一时心急,没有等你。” “不过我本也不是来国师府做客的,也就不麻烦你招待我了。”男人开口静静道。 嬴抱月闻言看向站在门槛外的姬嘉树,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姬嘉树会出现在这里。 许冰清显然还没来得及将拓跋寻赶出北寒阁的事公之于众,那么在门房看来这人就依旧是北寒阁的大弟子,自然是国师府的贵客要好好招待。 这人之所以能大清早进的了国师府,纯靠刷脸。 但他既然靠刷脸进了国师府,门房自然要通报主子招待。姬墨不在,姬清远作为私生子没有资格待客,那么这事自然找到了姬嘉树。 嬴抱月看向站在门槛外不得入内的少年。 姬清远是姬墨的长子,而姬嘉树则是这座国师府的长子。 姬嘉树在得到嫡长子身份地位的同时,也拥有了更多的束缚与责任。 “你不需要我招待你,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姬嘉树看着拓跋寻问道。 “我来这儿,是对借住在这里的人有所求,”拓跋寻笑了笑道。 “是吗?”姬嘉树问道,“什么所求?” 拓跋寻闻言笑了笑,“难道事关前秦公主的事,需要先得到春华君的同意吗?” 嘶……归辰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直待在嬴抱月身边,自然知道嬴抱月和姬嘉树的婚约两人各有约定私底下都没有当真,但在外面他们婚约关系一直密切,两人姑且维护得是滴水不漏。 拓跋寻的脸上没有丝毫敌意,但他问出这句话,语气不是疑问而是笃定,像是一早就看穿了这两人之间的实际关系。 这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 姬嘉树闻言定定看了他两眼,神情有些无奈,“你觉得我会承认什么吗?” “当然不会,”拓跋寻闻言笑了笑,“但我相信以春华君的人品,就算情比金坚也不会干预身边人的意愿,不是吗?” “是,”姬嘉树点头,“所以不需要什么人的同意。” “她的事是她的事,”他静静道。 “那就……”拓跋寻闻言一笑,但这时姬嘉树的目光落到他手上。 “但我的事是我的事,”姬嘉树道,“拓跋寻,你能先放开我的未婚妻么?” 拓跋寻闻言一愣,却只听姬嘉树向姬清远道,“大哥,能开下结界,让我进去下么?” 姬清远点头,姬嘉树跨过门槛,走向嬴抱月和拓跋寻面前,在两人面前站定。 谁也不知道这个平素温和的少年是要做什么,嬴抱月也有些意外。 姬嘉树的神情也没有变化,依旧平静温和,站在嬴抱月面前他微微呼了口气轻声开口,“殿下,我不干预你的决定,只不过在那之前……” 姬嘉树伸手牵过嬴抱月的手,“能跟我来一下吗?我有事想要问你。” 院内其他人再次为这幅画面受了一次冲击。 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怔,但下一刻看着面前少年眼中的坚定,点了点头。 拓跋寻松开手笑了笑,“那在下就在这等两位说完。” 嬴抱月向他一礼,便被姬嘉树牵到了屋后。 在一棵枣树下站定,姬嘉树松开手,张开了屏障。 “有什么事吗?”嬴抱月看着树下的少年问道。 “刚刚冒犯了,”姬嘉树看向她,笑了笑道。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是冒犯。” 毕竟她在现代穿了一遭,并不在意这些。 “那你还经常担心会冒犯到我,”姬嘉树无奈地笑道。 嬴抱月知道他是指之前在兵棋战间歇的那个拥抱,笑了笑道,“毕竟我们俩的标准不一样。” 姬嘉树毕竟是个古代人,虽然山海大陆的男女大防没严苛到夸张的程度,但她并不希望让其他人觉得不快。 毕竟他们有约定在先。 “标准啊……”又是不常听到的词,姬嘉树闻言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我们以后就都不要在这些上纠结了。” 嬴抱月点头,“所以,你是想问什么呢?” “我叫你来,是想问你,”少年神情严肃起来,静静看着嬴抱月道。 “殿下你在兵棋战之前,和拓跋寻认识吗?” 第四百三十二章 相识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看向面前近在咫尺的少年问道。 “这个认识是指……” “不是指一面之缘的那种认识,”姬嘉树道,“而是指有交情的那种认识。” 嬴抱月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嬴抱月笑了笑道。 以她这个身体的身份,应该很少有人会去猜前秦公主和千里之外的北寒阁弟子会有什么深交。 “因为拓跋寻这个人……”姬嘉树凝视着面前少女的眼睛道,“不要看他外表上那么八面玲珑,其实他极少与人深交。” 外表看上去跟谁都会说上两句话,但内心深处却十分冷淡。说白了就是不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感兴趣。 虽然之前那人行为鲁莽,但姬嘉树很清楚,实际上拓跋寻不但不是个轻佻的人,反而是个极难被打动走进他心中的冷淡之人。 拓跋寻心中的铁壁到底有多厚,当年他们这些一起参加初阶大典的人都感同身受。 姬嘉树实在不觉得那个拓跋寻会只因为输了一盘棋就这么性情大变。 “你认识他吗?”他看着嬴抱月问道,“拓跋寻不会随便对人感兴趣。”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笃定的目光,思索了一下,“大概算是认识吧。” “算是认识?”姬嘉树闻言一愣。 “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记不记得了,”嬴抱月笑了笑道,“所以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认识。” 姬嘉树怔怔看着面前少女,难道这两人是小时候有什么因缘? 但他也知道再追问下去十分失礼,闻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想问的事只有这个吗?”嬴抱月问道。 姬嘉树摇了摇头,“自然不只这些。” 不如说拓跋寻的事只是顺便,他已经想好怎么对待那位不速之客。 他抬头注视着面前脸色尚且有些苍白的少女,“你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嬴抱月道,“已经差不多都恢复了。” “是吗?”姬嘉树闻言看向她的手,轻声开口,“可你的手很凉。” 嬴抱月一怔,将手背到了身后,随后笑了笑道,“果然,你刚刚查探了吧。” 姬嘉树并不是无缘无故去握她的手。 “抱歉,”姬嘉树一愣立刻道,但下一刻他顿了顿开口,“不过我没去看太深的地方。” 虽然他很想知道也很想这么做,因为眼前这个少女关于自己的情况从来不会对他说实话。但如果他真的趁机用真元检查她的身体,等于枉顾她的意愿,实非君子所为。 刚刚他更像是本能反应,在碰到她的手的瞬间就感受到了冰凉。只是简单感受了一下,就知道她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 在她和拓跋寻最后一局棋之前,她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凉。 “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也差不多了,”嬴抱月笑了笑道,“最多到了明天,真元就能完全恢复了。” 只是真元恢复,但肉体上的伤呢?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少女,“你刚刚为什么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以她损耗的程度,他本以为她会睡更长的时间,却没想到在拓跋寻来的时候她居然醒了过来。 “听到了动静就起来了,”嬴抱月笑了笑道,“也不能一次性睡太多。” 果然还是为了那个人,姬嘉树顿时觉得他刚刚已经在心底做下的那个决定无比正确。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的女子,“我刚刚听你对拓跋寻说不要太看轻自己。”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轻声开口,“但你什么时候能更重视你自己一点?” “我……”嬴抱月闻言一怔。 “我还是很重视的,”下一刻她笑了笑道。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开口道,“如果说拓跋寻是等阶五的修行者不用妄自菲薄,但你也很快就能升上等阶六了不是吗?” 嬴抱月再次一怔,看向他笑了笑,“果然你能感觉到?”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少女。从真元量上,这个女子已经逼近了等阶六,不光是真元量,她真元恢复的速度也十分惊人。 在前天的兵棋战中,她在真元干枯的情况下还能撑那么久,很大一层原因就在于那么极限的情况下她的真元还在不断恢复。 但同时身为等阶五的修行者姬嘉树很清楚,这样的体质不太可能天生就有,这让他神情愈发复杂。 “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形成现在这个体质呢?”少年轻声开口。 嬴抱月微怔,“嗯?” “没什么,”姬嘉树摇了摇头,认真地注视着面前少女,“不过你应该知道,至少在半年内,你不能再提升等阶了。” 嬴抱月目光微凝。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面前女子,神情复杂。 太快了。 她等阶提升的速度太快了。 此时距离她在稷下之宴上连升两阶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她已经走到了下一个等阶的关口。 虽然有初阶大典的磨炼这一层因素在,但这个速度实在过于骇人。 可即便真元能够达到那个层次,但筋脉的长成和拓宽是需要时间的。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眼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忧虑。 如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不等经脉长成,再一次提升等阶,不光可能经脉寸断,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 嬴抱月目光顿了顿,看向他笑了笑道,“嗯,我知道。” “毕竟这件事之前也有人和我说过,”她笑着道。 “有人说过……”姬嘉树微微一愣,“那人是……” 但转念一想他也没心思追究是谁,看着面前女子神情愈发担忧。 她的确不能再提升等阶了,但在后天开始的初阶大典最后一轮的对战上,她现在的等阶实在过于吃亏。 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找到她对她说这些,就是担心她为了之后的胜利强行提升等阶。 如果说兵棋战还能靠绝对的技巧和棋力弥补真元的不足,但初阶大典最后也最重要的一轮,比拼的就是真刀真枪的实力。 在对战上,山海大陆上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越阶战胜对手的越境杀。 姬嘉树握紧腰间剑柄,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女子。 她已经不能再提升境界了。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她要如何在一对一的修行者对战中取得胜利。 第四百三十三章 暖意 看着面前担忧地注视着她的少年,嬴抱月怔了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会在保住自己的性命的前提下去取得胜利的,”她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要担心,”嬴抱月看着他笑着道,“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不提升境界也能打败比她境界要高的对手的办法? 姬嘉树迟疑道,“可是……” 他可作为一个神舞境的修行者都看不出有什么办法。为了不让她冒险,他已经思索了许多天,但却一无所获。 站在这个少女的处境上能看到的世界只有绝境。 “总会有办法的。”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加重了语气,下一刻她粲然一笑,“如果没有,我也会找出来。” “相信我,我会找到的。” 这个少女的眼睛像是有魔力。 姬嘉树看着面前在如此绝境下,脸上也没有丝毫绝望的少女。 时间仿佛回到了兵棋战决战开始前的那个时刻。 她抱住他告诉他不要害怕,说她最终会活着取得胜利。 而她最终说到做到,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沉重和负罪感。 “好,”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你。” “如果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尽管可以和我说。”他认真道。下一刻他握紧腰边剑柄又加了一句,“当时我是说在……” “在不违背比赛公平的情况下。”嬴抱月笑着接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姬嘉树闻言笑道。 就像她知道他也会这么想一般。 树下面对面的少年少女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对了,等这次……”看着面前笑颜中永远没有丝毫阴霾的少女,姬嘉树身侧手指微动开口道,说到一般却忽然停下来。 “嗯?”嬴抱月问道,“等什么?” “没什么,以后再说吧,”姬嘉树笑了笑,将心中的话忍下。“好了,先回去吧,拓跋寻那家伙的真元都快把我的屏障撞破了。” “嗯,”嬴抱月点头。 姬嘉树看了一眼她的手,微微笑了笑压下所有心情,转身向盯着他们这边看的院中其他人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唤道,“姬公子。” 姬嘉树顿住脚步回过头,只见身后的少女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开口道,“虽然这么说有些自作多情,但你不用……对我那么上心。” 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他转过身,再一次加强了屏障。 “我……”他顿了顿看着嬴抱月无奈道,“我对你都不见得能比的上你对你身边的那位护卫。” 毕竟,他至今没有帮上她任何的忙。 “哪怕只是一个路人,”姬嘉树道,“做的举手之劳也许都比我多。” 这说法倒也有些过谦了……嬴抱月心道。 但她明白姬嘉树想表达的意思,毕竟他们约定过互不干预,他此举是不想让她有什么负担,只不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嬴抱月笑了笑道,“只是……我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 姬嘉树目光微凝,定定看着面前永远干脆利落不遮遮掩掩的女子。 她不会留在这里,只是在国师府借住,所以她想说,她不值得那么多关心。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不知道。 他的关心不多,而她值得更多。 姬嘉树微微垂下目光,笑了笑道,“我知道。” “你所追逐的东西,应该在初阶大典之上吧。”少年静静开口。 嬴抱月一怔。 “看了这么久,原本不明白也该明白了,”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笑了笑道。 她如此的拼搏,如此的努力,初阶大典对她而言只是开始,她所想要战斗的东西,应该要巨大的多,艰难的多。 如果在以前,这个女子说她想要参加高阶大典,他只觉得是妄想。但现在,在看见她做出如此多的事的现在,他早已明白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不可能。 “我知道你终究有一天是会离开的,”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但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我们能一起走。” “今年应该能举办中阶大典了。” 姜元元和拓跋寻之前说过的话姬嘉树耳边回响,他静静注视着面前少女。 他也不会只待在这个地方,而要走向更宽广的世界。 嬴抱月闻言笑了笑点头,“希望到时候,我们都能一起走。” 说完她走到他身边,“我们回去吧。” “嗯,”姬嘉树看着面前女子清澈见底的眼睛,微微笑了笑,说出了刚刚没能说出的话。 “抱月。” 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嬴抱月微微一怔。下一刻,她看向他轻声开口,“什么事?” “抱月,等到这次初阶大典结束,我们重新约定一下关于婚约的事吧。”姬嘉树道。 少年神情平静,袖子的手指却微微攥紧。 “好,”嬴抱月顿了顿笑道,“那我可要加油了。” 他现在倒也能听懂这加油的意思,姬嘉树笑道,“在你不勉强自己的前提下加油,毕竟我可没法去宁古塔和你谈婚约的事。” 如果嬴抱月输了这次的初阶大典,按照她和姜元元的血盟,她将入宁古塔幽禁终生。 当然,他不会允许事情走到这一步。 “好,”嬴抱月闻言一笑,明白这是这个少年别样的鼓劲方式。 她和姬嘉树一起并肩走向院中。 原本冰凉的手心,正微微泛起暖意。 …… …… “你们这是说什么去了,说了这么久。” 拓跋寻站在院中央面向走回来的两人问道。 “说要怎么对待你这个不速之客。”姬嘉树在他面前站定,面无表情说道。 嬴抱月闻言一愣看向身边少年。 “真的?不可能吧?”拓跋寻闻言怀疑地皱眉。 “开玩笑的,”姬嘉树淡淡道,“不过怎么安排你,我的确已经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拓跋寻一愣,“什么安排?” “你不是说北寒阁将你赶出来没地方去,想要抱月收留你么。”姬嘉树淡淡道。 听前半句拓跋寻没什么反应,但就在听到后半句姬嘉树改口的那个称呼之时,年轻男人身侧手指微微动了动。 “没错,”他笑了笑道。 “我大哥这个院子人已经够多了,你就别再来添乱了,”姬嘉树看向拓跋寻一笑,“我给你准备了另一个好去处。” 看着眼前年轻俊美的公子的笑容,一边的王竹升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 “什么去处?”拓跋寻皱起眉头。 “当然是我那里了,”姬嘉树灿然一笑,忽然一把抓住了拓跋寻的手臂。 “我们三年未见,小弟一直也想和你把酒言欢,探讨棋局,”姬嘉树笑道,下一刻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拓跋寻往院外拉去。 “什……”拓跋寻一愣,却发现姬嘉树的手如铁铸般,不容他反抗。 “抱月还要准备对战,你就在我那将就几天,走吧,拓跋兄。” 平素温和的人一旦做下什么决定,反而很难反抗。 嬴抱月和众人站在院中,看着姬嘉树就这样将拓跋寻拖出了清安院,门槛外推着那个男人的后背,姬嘉树向她回过头来,无声地开口。 嬴抱月认识那个嘴型,他向她说的是。 “你好好休息。” …… …… 第四百三十四章 谜团 拓跋寻离开了,清安院中也安静下来,众人平白无故看了一场热闹。 但也有住在这座院子里的人错过了这场热闹。 那就是清晨为了不打扰嬴抱月睡觉,轻手轻脚离开去参加东吴修行者庆祝宴席的赵光和李稷。 东吴人似乎天生就热爱庆祝,直到傍晚两人才同样轻手轻脚地回到院中。 就在月色洒满院落之中时,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屋子,进入了梦乡。 夜色渐深。 白天又睡了一天嬴抱月静静起身,走到院中那棵熟悉枣树下。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果不其然屋顶上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她看向坐在屋顶上的那个人。 “你回来了啊。”嬴抱月笑了笑道。 虽然姬清远喜欢爬屋顶,但这一次坐在屋顶上的人却不是姬清远。 皎洁的月光打在那人厚重的面具之上,李稷坐在屋顶上静静低下头,漆黑的眸子看向站在枣树下的少女。 坐在屋顶上的人看向她,眸光平静而认真。 “上来吗?”李稷问道,“我有事想和你说。” 怎么最近都有事想和她说?嬴抱月闻言心道,下一刻她伸手翻上了屋顶。 踩着瓦片走到李稷身边坐下,她看向远方灯火通明的丹阳城,轻声问道,“什么事?” 李稷低头看向自己怀中,这时嬴抱月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个纸包。 “这是……” 李稷打开纸包,嬴抱月发现里面装着十几枚枣子大小的药丸。 浓郁的药味瞬间扑面而来。 “这是……”嬴抱月疑惑地问道,却只见面前的男人托着纸包递到她的面前,言简意赅道。 “吃吧。” “这药是做什么的?”嬴抱月问道。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人只是话少,还真会被面前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一跳。 嬴抱月看着纸包里数量不少的黑色药丸,猜想是和他之前分给过她的那些药材一般,是他自己用来治内外伤的药。 然而面对她的问题,李稷顿了顿开口道。 “这是我师父教我配的药,”他漆黑的眼睛看向她的手腕,“说是能让你的手……不再那么疼。” 嬴抱月闻言一怔。 她手腕上疼痛,就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一直以疤痕的状态存在的诅咒。 嬴抱月握紧自己的手腕,没想到这药是专门为她配的。 “当然,这只能短时间缓解诅咒带来的疼痛,”下一刻李稷顿了顿道,“不可能根治。” “即便如此,也真是谢谢你和你的师父,”嬴抱月认真地道谢道。 下一刻她伸手拿起一枚药丸,正要放入口中时,李稷忽然看向她道,“你就不怕这药有什么问题么?” 药丸比不得药材,只要调配得当,剧毒也能伪装成良药。 他只是简单这么一说,也没说他师父是谁,这个女子就不担心他对她下毒吗? 他对他行为的突兀还是有自觉的,但她却从始至终都没质疑过一句。 说实话他不觉得她是个那么没防备的人,不然也活不到现在,为何…… “虽然这话有些自负,但这世上大部分的毒我都能看出来,况且……”听到他的话眼前少女付之一笑,下一刻看向他的眼睛,“况且你不是说你从不说谎,希望我至少活满这一年吗?” 李稷闻言一怔,点了点头。 他曾对她下过断言,她手上的这个诅咒,会让她只能再活一年。 他也曾在她乱来之时对她说过,他从未说过谎言,所以希望她至少活满一年,不要让他这句话变成假话。 嬴抱月笑了笑,将药丸放入口中。 “唔!”下一刻她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这药丸的确是没有毒…… 可这味道实在是太苦了吧…… 嬴抱月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下一刻后背传来温热的触感,身边的人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抱歉,那人的方子味道都不怎么样。” 他和赵光小时候第一次吃,他记得赵光险些苦的晕过去。 看到她把药咽下,眼角泛起泪珠,他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有点后悔没有将药丸做得更小一点。 这何止是不怎么样,简直是太不怎么样了。 嬴抱月咽下药丸,呼出一口气。 而就在这时她的眼前凭空出现了一枚枣子,隔着油纸包躺在眼前人宽厚的掌心,静静递到了她的面前。 就像当初在稷下之宴的前夜,他递给她的那枚枣子。 但这一次,这枚枣子是蜜渍的。 “上次的枣子摘得太多,”注意到她的目光,李稷移开目光,“就做了一些。” 嬴抱月笑了笑,接过他手上的蜜饯放入口中,“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和这人的形象可以说相当不符了。 “我曾独自生活很久,会的东西比你能想到的应该要多。”李稷淡淡道。 独自生活? 嬴抱月想到这人上树和找药材的技能,心想这个独自生活难道是指…… 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要在远离集市的地方生活,就需要掌握很多的生活技能。 采摘和做饭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 但以李稷的境界,无论到何处都会被奉为上宾,很难想象他在什么情况下需要事事自己动手。 不过奉为上宾……嬴抱月的目光落到眼前男人身上的粗葛布衣和束发的草绳。说实话从她见到这个人开始,他的打扮就一直如此,某种意义上比国师府的下人还要朴素。 他身上谜团太多,他到底是谁呢? 这时就在她吃完蜜饯后,伴随着血液流动,她忽然感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凉意。 嬴抱月微微一怔,明白是药效发作了,原本如火般灼烧的疼痛,的确缓解了一些。 “怎么样?”李稷静静注视着她的脸庞,“有效果吗?” 嬴抱月点头。 李稷微微松了口气,“好在他没骗我。” 嬴抱月知道他是在说他口中的那个师父,她看向他手中的药丸,“你说要和我说的事,就是指这个么?” 李稷闻言一怔,摇了摇头。 下一刻他注视着眼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忽然开口道。 “我帮你问过了,你手上这个诅咒解开的方法。” 嬴抱月闻言一愣,随后回忆道,“我记得你之前说,等阶二的神子有可能解开?” “没错,”李稷点头,“但不是所有的神子都能解开。” 月光下,男人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据说这世上,能解开这个诅咒的神子,活着的只有一位。” 嬴抱月一怔,“是谁?” 第四百三十五章 交织 月华如水。 嬴抱月抱膝坐在清安院的屋顶上,闻言看向身边的少年。 只有一位神子能解开她手上的诅咒? 那人是谁? 看着青铜面具深处李稷漆黑的眸子,她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丝不详的预感,苦笑道,“你别跟我说是姬墨啊。” 要是的话这也太可怕。 “不是。”李稷闻言一愣,神情有些异样,“是另一位。” 乍一听有神子能解诅咒是个人的确都会猜姬墨,因为东皇太一姬墨是山海大陆上最强的神子。越是强力的诅咒,按理说也该是越强的神子最能解开。 但事实却偏偏并非如此。 反而是个所有人第一次听到都难以相信的那位。 李稷想起他第一次听到那个人名字时的惊讶,如果不是是东方仪告诉他的话,他恐怕都不会相信。 真是让人做梦都猜不到。 李稷看向身边少女隐藏在衣袖下的手腕。 山海大陆上现存最强级别的诅咒,红玉级的诅咒。 又有谁能想到能破解它的,不是这世上最强的神子,反而是这世上最弱的神子呢? “能解开你手上红玉诅咒的神子,这世上只有一人,”李稷看向嬴抱月道,“正是这片大陆的观测者。” “观测者……”嬴抱月怔怔开口,总觉得在哪听过这个称呼。 “观测者,”李稷看着嬴抱月道,“也就是后辽国师,山鬼。” “山鬼?”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能千里之外洞察万物的最强风法者,被称为观测者。 这时嬴抱月终于想起了观测者这个名号的由来。 她上上辈子关于修行的记忆丢了个干干净净,但却还记得一些和修行者相关的事。而在这辈子穿回来后,为了调查师父的死因,她曾仔细调查过这位观测者相关的情报。 山海大陆最强的风法者,山海大陆的观测者,白虎神子,八人神最下位位阶八。 后辽国师,山鬼。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位神子的名号该有这么长。但就在这些官方资料之外,这位神子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这也是她调查他的缘由。 嬴抱月静静看着天上的明月,神情复杂起来。 那就他还是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最后一位婚约者。 大司命和山鬼订婚不久后,她和师父就相继去世,嬴抱月并未见过师父和这位神子在一起的样子,对这位险些成为她的“师娘”的神子也所知甚少。 虽然知之甚少,师父和山鬼的婚约出现的突然,和她们死亡的时间离得也太近,难免会让人觉得蹊跷, 所以这辈子重生后,回忆起上上辈子的那些疑点,嬴抱月曾经专门调查过这位神子的事,但所获得的有用情报却少得可怜。 只因这位大陆最弱的神子,同时也是全大陆最为低调的一位神子。 山鬼长年隐居在人烟罕至的西岭雪山,据说已经二十年都没有下过山。 因为风法者的能力,这位神子足不出户也能洞察天下事,再加上他与世无争,安于八人神最下位这个位置从不参加位阶之战,因此也根本不需要下山。 在八人神作为修行者的顶点,被所有人奉为奋斗目标和人间神祗的山海大陆,这位神子居然连一副画像都没有。 甚至……连成为神子前的名字都没有。 这一点她是真的没想到。 上辈子嬴抱月一直听师父叫他山鬼山鬼,从没提过他的名字就觉得有些奇怪。当时她也问过这位山鬼到底叫什么,但她的师父只是笑而不语,告诉她以后会知道的。 她以为只是因为他们不熟,等那两人结为夫妻,迟早会知道。 但她们的故事在八年前结束,没有了以后。 而到了这辈子,查了那么多情报,她还是不知道这位白虎神子叫什么。没有任何文献有记载,就仿佛……被人为的消除了一般。 嬴抱月眸光微凝。 她师父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位关系密切的故人。 却也是她在师父的故人里最不了解的一位。 上辈子,她没来得及认识这个人。 嬴抱月本以为这辈子她和那位山鬼不会有什么交集,却没想到此时却忽然产生了联系。 线索和谜团在这一刻交织。 她握紧手腕,感受着那道疤痕的存在。谁能想到在解咒一事上,居然出现了这位大陆最神秘神子的名字。 嬴抱月看向眸光认真不似作伪的李稷,神情一时十分复杂。 “后辽国师……”嬴抱月自然不能和他说她和山鬼的那些因缘,听到李稷的话她闭了闭眼睛有些疑惑地开口,“我记得这位神子明明是八人神中……” “最弱的一个。”李稷接道。 他自然知道面前女子在疑惑什么。 毕竟解咒只有一人,这人偏偏还是神子中最弱的一个人,换作谁都会疑惑。没有质疑他在耍她都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 “这件事……”嬴抱月看着李稷问道,“请问是哪位前辈告诉你的?” 之前李稷说帮她问了,显然是这一次回东吴的时候得到了这个情报。情报源关乎情报的真实性,嬴抱月正想打听。 “具体是谁说的我不能告诉你,”李稷看着嬴抱月道,“但是一位值得相信的天阶前辈。” 虽然东方仪时不时会开些小玩笑,但在这些大事上从不打诳语。 至于为什么明明是最弱神子的山鬼能解红玉级的诅咒…… “红玉级诅咒,其实现在还在世的神子里,谁都没本事解开。”李稷看着嬴抱月道,眼前浮现出东方仪说这句话时露出的复杂感情。 诅咒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犹如跗骨之蛆,从一个人身上祛除比解决诅咒本身要难得多。 玉级别的诅咒非天阶的修行者沾上必死无疑,这个少女身上的还是玉级诅咒中也极少见到的红色。 “要祛除已经种到别人身上的玉级诅咒,恐怕就只有大司命再世才能做到。” 李稷静静将东方仪当时对他所说的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浑身一震,“那么……” 李稷的意思她已经明白,意思就是要等阶一才能解决这个诅咒,那为何还说山鬼可以解开? “驱除别人身上的确是如此的,”李稷看着嬴抱月道,“但解决自己身上的却并非如此。” “我之前说过,如此你能在一年内成为等阶二,也能解决这个诅咒。”李稷深吸一口气。 “山鬼之所以能解决这个诅咒,和风法者的特殊能力有关。” 他认真开口解释道。 “一切都是因为山鬼有一种能力。”李稷一字一顿道,“他能将别人身上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能力还真挺特别。该说不愧是风法者吗?嬴抱月心道。 看着面前少女惊讶的神情,李稷有一句话犹豫着是否要出口。 因为东方仪当时告诉他的,不光是能解诅咒的只有这位神子,那位东吴国师同时还说了另外一句话。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诉你,”李稷看着嬴抱月道。 “什么?”她问道。 “后辽国师山鬼的确是唯一能解这一诅咒的人,但与此同时……” 李稷顿了顿看着嬴抱月道。 “据说他还是……这世上活着的人里,唯一能下这个诅咒的人。” 第四百三十六章 密谋 嬴抱月闻言彻底愣住。 后辽国师山鬼,还是这世上活着的人里,唯一能下这个诅咒的人。 李稷如此说道,让所有的事再一次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唯一能解咒的人,也是唯一能下咒的人?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这也就意味着诅咒她的人,也许就是那位观测者。那她想要解咒去找这人不就根本是自投罗网么? 但就在震惊之中,嬴抱月立刻察觉到事情其中的蹊跷。 只因身中诅咒之时她身处棺材之中,虽没有直接见到向公主下毒手的两人,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两人绝不是天阶及以上的修行者。 “可向我下咒的人……”思及此嬴抱月皱紧眉头正想开口。一边的李稷看着她的眼睛已经问出了口,“话是这么说,但你身中诅咒之时,有天阶修行者在场吗?” 嬴抱月立即摇头,“没有。” “果然。”李稷道,“那位神子是唯一有能力下咒的人,但更准确地来说,是仅剩的有能力制造这一诅咒的人。” “而据我师父所述……”年轻男人注视着她的眼睛道,“那位后辽国师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向手无寸铁之人施以如此残忍的诅咒,显然是大奸大恶之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嬴抱月在一瞬间明白了李稷的意思。 也就是说,山鬼虽然有能力制造这一诅咒,但害人的人却不一定是他。 很可能是有人偷了他做出来的东西,再去诅咒别人。 现在想来当时在棺材里,嬴抱月的确曾听到谋杀前秦公主的那两人嘀咕过什么许大人给的灵火,点燃这张纸这样的话。 刻在她身上的这一诅咒,当初似乎是以一张纸的形式存在的。 既然是一张符纸,那么落入其他恶人手中被人利用就变得不无可能。 这样看来,那位后辽国师的嫌疑顿时小了很多。 毕竟是师父最后看上的一位婚约者,嬴抱月其实也非常不愿见到有恶事与这人牵扯上。 “不过……”嬴抱月看着李稷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何每次都强调活着的修行者的?” 从刚刚开始,她就注意到了李稷话中的这一点违和感。 李稷闻言一怔,因为他全程在转达东方仪的话,东方仪在和他解释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提到,他也问过这位东吴国师,而那位老者是如此回答的…… “因为最能毫不费力做出这一诅咒的修行者,已经死了。” 李稷看着嬴抱月的眼睛道。 “最先发现玉级诅咒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上。”男人静静开口,“因为发现这一诅咒的人是……” “大司命林书白。” 嬴抱月浑身一震,死死握住了左手手腕。 一切兜兜转转,陷入了更深的迷雾。 月光下,李稷静静注视着身边的少女。 如果大司命林书白还在世,应该能轻而易举地解开这个女子身上的诅咒,只可惜那位人神已经死了。 “山鬼本来似乎是在大司命林书白的帮助下才做出了这种诅咒,”李稷道,“但据说从未在人身上试用过。” 红玉级的诅咒本身近乎无解,连他的师父都束手无策,而后辽国师山鬼是这世上唯一剩下的和这种诅咒有关联的修行者。 月光下,李稷看着嬴抱月深吸一口气道。 “无论下咒的人到底是谁,想要解咒,想要活下去,只能去找这位后辽国师。” 嬴抱月凝视着面前男人眼睛,顿了顿道,“那我要如何才能见到他?” 要知道她上辈子都没能见到这位神子。 李稷闻言神情愈发郑重,静静开口道。 “后辽神子从不下山,想要见他修行者必须自行上山,而只有一种情况能见到他本人。“ “那就是在高阶大典之中。” 嬴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她只觉肩膀一沉,却只见身边人微微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听好。” 青铜面具下男人那双的漆黑眸子牢牢地注视着她。 “只有在高阶大典留到最后一轮的人能见到那位山鬼,而同时取得初阶、中阶、高阶魁首的修行者,那位观测者曾说过他会无条件满足那个人一个愿望。” 而这个愿望,就是他面前这个女子,唯一的生机。 李稷紧紧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同时取得……”嬴抱月闻言笑了笑道,“这是要我三元及第吗?” “三元……”李稷听不懂她所说的话,但也知道这个条件也严苛得近乎不可能。 难度大的难以想象。 但至少,比一年内成为等阶二的神子要靠谱一些。 她拥有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他空为等阶四的修行者,能为她做到的事,也太少了。 他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这个条件已经是他在他剩下的时间里能够找到的,唯一的方法了。 但这个方法,寻常修行者听了估计会觉得是他在找茬。毕竟光是初阶大典的榜首就难成这样,同时拿到初阶中阶高阶的榜首,修行界历史上还从未有人做到过。 李稷微微垂下目光,等待着面前人激烈的反应,下一刻却听见面前人平静的呼吸。 “谢谢你。” 他一怔看向眼前人,却只见面前少女笑了笑道,“这情报很难弄到的吧?让你费心了。” 嬴抱月注视着月光下戴着面具的男人,想起当初他告诉她,她只能活一年之时的场景。 她没想到他回了一趟东吴,还特意去为了她打听了这些事。 只不过…… 嬴抱月看着眼前人皱起眉头,“你准备去做什么?” “我?”李稷闻言一愣。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李稷难得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而他的这个状态,显然十分反常。 “你听好……” 嬴抱月耳边响起这人刚刚所说的话,他看着她的眼睛仔细交代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这个人刚刚的表现,简直就像是怕他再也没机会和她说第二遍一般。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简直就如同……在交代后事一般。 李稷闻言一怔,却没有立即开口回答她的话。 看着月光下坐在屋顶上神情沉静的男人,嬴抱月心底忽然浮起不详的预感。 “你要去做什么?”她看着李稷问道,“你要去冒什么险?” 第四百三十七章 目标 听到嬴抱月的话,李稷怔了下,随后摇了摇头。 “不做什么。”他声音清淡,眸光没有丝毫闪烁。 同时,也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他要冒险,那么这个男子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静。 少年静静坐在屋顶上,月光从他头顶沐浴而下,这是一副很美的风景。 这岁月静好的表现怎么看也不像是马上要去趟刀山火海的人。 “此话当真?”嬴抱月问道。 “嗯,”李稷点头,毕竟他要做的事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既然做了决断,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力承担的觉悟。 比起他的事,李稷看向身边起了疑心的少女,声音有些无奈,“比起别人,你难道不该更担心你自己吗?” “我?”嬴抱月笑了笑道,“我的目标都已经如此明确,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目标?”李稷闻言一愣。 嬴抱月握紧手腕,看向他道,“你刚刚不是说了么?要进入高阶大典才能见到山鬼,三阶全部夺魁才有机会请那个人帮我解咒。” 毕竟她手上这个诅咒,就算是神子来解估计都要去掉半条命,实在不能算是举手之劳,普通情况下要人帮你解咒显然不可能。 而她现在听了这些情报,也开始怀疑山鬼和她师父的关系,这是她上辈子留下的盲点。 无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保住性命,她这辈子都要去见那位传说中的山鬼。 而既然要这样才能见到他。 “那我就去当那三阶魁首。”嬴抱月道。 “你……” 李稷愕然闻言看向身边少女。他刚刚说的条件寻常人消化都还需要时间,怀疑真假又需要一定时间,最后信不信都难说。 而她……居然已经当成了目标? 李稷神情复杂。 退一万步讲她信了他的话,可初阶大典她都走的步步维艰,尚且还有难以跨越的难关。 她就已经敢去想高手如云的中阶大典和高不可攀的高阶大典的事了吗? 李稷不爱说话,最后一次了好不容易想要克服,但这个女子却让他说不出来话。 “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条件和方法吗?”嬴抱月疑惑看他,“你为什么那么惊讶?” “我……”李稷沉默一瞬,专注地凝视着身边少女,“你信我吗?” 他和她第一次见面,就断言她只能活一年,过了段时间才问出破解之法,还是个难到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方法。 这种虚无缥缈的希望,说了也只会让人绝望,甚至被人忌恨。 东方仪就劝过他不要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但他还是想要至少在离开前告诉她。 但他没指望她信。 “我为什么不信呢?”嬴抱月闻言一笑。 如果面前这个男人想要害她要她性命,他有无数种途径,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 而他如果是想看她挣扎痛苦,满可以选一个稍微高一点的目标让她去挣扎,而不是选这种一般人听了会直接想要放弃的。 “你告诉我这些难道是想看我消沉痛苦吗?”她看向身边男人。 “我没这方面兴趣。”李稷静静道。 “那不就行了,”嬴抱月笑道,“你骗我也得不到什么,我有什么要怀疑你的呢?” 世人作恶,要么是要钱要么是要命,要么是心理有问题想从别人的痛苦上获得乐趣。 她没有钱也没有命,李稷也不要这样的乐趣。 那就没什么好怀疑。 更重要的是…… “你说的这些本就合乎情理,”嬴抱月看向李稷道,“我判断值得相信。” 人最后要相信的,还是自己的脑子。 这样到了最后,也不需要怨天尤人,毕竟出事了都是自己脑子进水,怪不得别人。 李稷对她寿命的判断符合这个诅咒带给她的感觉,山鬼作为风法者,的确拥有不用于其他修行者的能力,而神子耗费功力为人解咒不可能没有条件。 所有的一切综合起来,加上她对李稷为人的了解,判断他说的话可信。 如果说有那么一点出乎她的意料,就只有李稷会特地去问这些,特地对她说这些的这件事。 嬴抱月看向男人怀中抱着的装满药丸的纸包。 不是他能用到的药物,而是专门缓解她手上诅咒的药。 “怎么了?”李稷随着她目光看向自己怀里开口,“这些药丸等下你带走,方子也在里面。对了,这个药丸一次不能多吃,吃多了药效会减弱对身体也会产生损害,一次最多吃三枚,你记得……” “等等。”嬴抱月开口打断难得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的李稷。 李稷怔了怔抬头。 “如果我今晚不出来,你要怎么办?”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她晚上如果没有醒过来,没有走到院子里,这人是准备抱着这些在屋顶上坐一晚上么? “那就明天再拿给你,”李稷顿了顿道,神情平静,“等你醒了。” 这人果然不准备主动敲门。 “让你费心了,”嬴抱月道谢道,“只是……” 看着他手中那个纸包,她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只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李稷闻言一怔,随后淡淡道,“我说过,我不说假话,所以希望你至少活满一年。” 可为他去问如何解咒的事,应该不是只指望她活满一年吧…… 看着面前少女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李稷沉默了一瞬,随后他抬头看向天上明月,忽然开口。 “我曾经,失去过很重要的人。” 少年的声音在夏夜里很淡,却又仿佛有些别的东西。 “我没能保护好那个人,”李稷静静道,“所以我不希望别人也经历这样的痛苦。” 他没能保护好的东西,他会用他的一切去弥补,不惜一切代价。 但谁也不知道有什么结果等着他。 而他在旅途上遇到的其他人其他事,他能做到的,就是尽上最后一份心力。 “你真的,打算成为三阶魁首吗?”李稷看向身边少女认真道。 嬴抱月点头。 “这难的难以想象。”李稷道,“起码不是现在的你能想象的。” “我知道,”嬴抱月道,“但我想试试。” “那希望你能长命百岁。”李稷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郑重道。 她是个值得长命百岁的人。 嬴抱月闻言一怔。这句话当初她在离开归家小院的时候,曾对归离和归辰说过。 她眼前的这个人……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这时李稷站起,将怀中纸包塞入嬴抱月手中,“赵光逼我一定要去看后天的对战,希望你别第一轮就败下阵了。” 毕竟败了,她后面的这些目标就都成了空谈。 第四百三十八章 风雨 第一轮对战…… 原本觉得李稷状态不太对劲正想开口的嬴抱月闻言一顿。他这么说就代表他至少会去看第一天的对战,不会去干别的。 那暂时这个人应该不需要太担心。 嬴抱月如此想到,抬起头看向他一笑。 “我不会输的。” 李稷注视着月光下的少女,眸光在她眼睛上微微停留,下一刻移开视线道,“嗯,那我期待着。” 期待着看她到底要如何面对接下来真刀真枪的对战。 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丹阳城的各大赌坊里关于之后对战结果的赌局都已经开了。 初阶大典是丹阳城的盛事,其中最后一轮一对一的对战最能激发人们的血性,下注热情空前高涨。 “你知道么,你在对战第一轮的赔率是一比九。”李稷道。 “一比九……”嬴抱月一愣问道,“赌我赢?” 李稷摇头,“赌你输。” “那你还不赶紧去买,买我赢,”嬴抱月猛地站起身,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这等发财的机会可别放过了。” 她是没有钱,不然她一定让归辰去多多的买她赢。 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李稷闻言愣愣道,“赵光应该会买。” 怎么就扯到赚钱了? 他提起这事本是想让她知道,即便她之前赢了那么多榜首,坊间还是不看好她在对战上的胜率。 毕竟没谁会拿钱开玩笑。 在一对一的擂台对战上,每一个能晋升等阶六的世家子弟可以说都身经百战。他们可能会不擅长药,不擅长毒,不擅长棋,但一定擅长擂台对战。 同时,后日的擂台对战还有一点特殊。 对于前几轮排名不佳的修行者而言,最后一轮对战是最后的翻身机会。 无论是对那个修行者本人还是他身后的家族而言,都是最后一搏。 擂台对战凶险,就凶险在这里。 李稷注视着嬴抱月的脸庞,眸光微凝。 之前落后的修行者和世家家族,将在这一轮使出所有压箱底的手段来夺取胜利。 而在这一轮开始前排名靠前的修行者,则是这些人主要的针对对象。 只因初阶大典最终胜出靠的是排名,各轮次总分依次排序,排名靠前的才拥有参加中阶大典的的资格。 在这种情况下,挤下之前排名靠前的修行者,就可以提升自己的排名。 一个人落下了,千万人爬上来。 故而初阶大典个人战最后一轮擂台对战。是初阶大典所有轮次中最肮脏,最混乱,也最激烈的一轮对决。 对修行者而言,初阶大典的排名代表着名望,财富,和数不尽的修行资源。 一举成名天下知。 而这最后一轮对战,就是所有人为自己的前程最后一搏的机会。 谁都无法预知,为了这一个机会,那些修行者会出卖什么。 李稷此时能预想到的,就是对他面前的这个女子而言,这后天的最后一轮十分危险。 如果说此时在丹阳城内,哪个修行者是其他人最渴望将其扯下来的,一定是她。 李稷凝视着嬴抱月,闭了闭眼睛。 黑暗中无数人朝她伸出手,只想把她拉下来,直至掉入泥坑。 他能看到,他身前的这名少女,肯定也能感觉到。 但他在她的脸上,没有看到丝毫畏惧。 “这一次真是谢谢你了,”嬴抱月大大方方接过了李稷手中的纸包,仔细将药丸包好笑道,“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这不算什么。”李稷淡淡道。 在后天,这个女子将不计一切代价和那些比她等阶高擂台经验丰富的修行者争夺榜首,他所作的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 真发生了什么,根本挡不住她的乱来。 他能做到的,就是让她在短时间内,至少不那么疼。 “那我回去睡觉了,”赢抱月笑了笑道,“晚安。” “嗯,”李稷点头。 看着那个少女走回屋子中的背影,李稷看向远处丹阳城内灯火通明的街道。 在那些灯火下,想必都是一双双不甘心的眸子。 对战开始前的夜很安静,但就在这样的安静中,整座丹阳城,底下却暗潮涌动。 …… …… 暗潮涌动到何方尚且无人得知,第二天天一亮,就在初阶大典对战开始前的最后一天,山海大陆上的明浪就先打了过来。 夜里和李稷夜话完的嬴抱月起的不算早,但当她早上醒来之时,一个爆炸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丹阳城。 “前秦王大婚啦!” “前秦国婚!换新王后喽!” 传递消息的小童们的尖利的高喊声在整个丹阳城内回荡,听到消息的前秦人无一不愕然睁大眼睛,久久说不出来话来。 清安院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几个前秦人也都愣住了。 嬴抱月和归辰听到这个消息,也一言难尽地坐在院子。 该说她这具身体的兄长,结起婚来是真的快。 偏偏在这时传来了消息,让他们前秦在丹阳城内又火了一把。 “陛下……定下婚约后居然这么快就大婚了……” “之前的王后还真是说废就废啊……” “听说人已经抬进阿房宫了……” “这不到半年估计孩子都要有了……” 街道上人们议论纷纷。 王室之间的婚姻因为涉及繁琐的礼节和利益关系,往往都需要准备个一年半载,哪怕是事先物色好的对象,宫中筹备仪式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可此时嬴晗日和北魏公主的这场婚姻,距离宣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恐怕就只够北魏公主快马加鞭赶到前秦。 而这位公主到了之后,看时间嬴晗日是直接就举办了婚礼。 这速度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简直像是生怕北魏人后悔一般。 清安院里得到消息的姚女官偷眼看向一边的嬴抱月,嬴抱月的婚约差不多比嬴晗日都早半年,此时嬴晗日却率先成亲了。 但既然成亲了,此事也意味着容不得后悔。 嬴抱月神情复杂,自此北魏王室和前秦王室就成为了姻亲。 而在大多数人看来,前秦王虽自贬身份,但从结果上来看,的确获得了北魏明面上的支持。 这让大多数其他国家始料不及。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前秦人再这么继续赢下去了。” “前秦的势力正在扩张。” 就在嬴晗日的婚讯满大街乱飞之时,南楚丹阳城内一家酒楼的隐阁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绝不能让那个前秦公主再赢下去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欲来 如同前秦都城贵阳的千金阁一般,南楚丹阳城内也有一家最大的酒楼。 正是丹阳城内最高的建筑,醉云楼。 醉云楼比不上千金阁那么高,但建筑面积极大,由好几个主楼通过空中廊桥连在一起,主楼内重楼叠嶂,房间众多好似迷宫。 传说中喝醉的人走在此楼中犹如身处天上宫阙,如无人相送决计找不到出去的路,故此楼才被命名为醉云楼。 而正因这样复杂的结构,醉云楼能让仇家于同一楼中而不相见,各门各屋互不相干十分清静。所以无论身份国别,前来南楚的六国中有头有脸的修行者都首选住在这里。 哪怕同时住上好几个国家的修行者,久住其中也能让其各不打扰不起冲突,这不得不说是醉云楼的本事。 而醉云楼还有另外一项本事。 因为房间众多设计复杂,醉云楼内除了雅间之外最多的就是密阁。南楚的世家大族有什么事也常会在此密谈。 每间密阁都需要遵循特殊的路线才能到达,无论是隔音还是保密,都比世家府邸更加方便。 醉云楼的外楼是寻常酒楼,从密阁中走出就能进入喧闹的普通欢乐场,能够最大程度地隐藏自己刚刚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对密谋而言,没有什么比这里更加合适。 但如果同一件事在同一时间发生了多次,也难免被人看出来。 根本算不上密谋。 此时醉云楼的天字一号密阁里,陈子楚坐在窗边,就这样静静看着阁内争执的南楚世家代表们。 “绝不能让那个前秦公主再赢下去了!” “榜首不能不是南楚人!” “可是二殿下那边……” “二殿下不过是和那个女子开个玩笑,他自己争夺王位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心情去护着一个异国女人!” 一群上了年纪的南楚人聚在一起争论不休。 “可到底派什么人对打败那个女人?要知道贺兰承都败给了她。” “说实话正面对战那女子不见得能撑多久,我们要考虑的还是如何让我们南楚修行者拿到榜首……” “这样看最大对手还是北魏继子啊!” “说白了,如今处处掣肘,还不是因为这一届我们的继子太弱!” 说到这里,屋内老人们声音一顿,陈子楚感到有视线齐刷刷投到了他身上。 他抬头看向屋内坐在桌边的一群衣冠楚楚的老人和中年人。这些人大都是南楚世家家主的弟弟或者是庶兄,也有乙姓世家的家主,都是南楚世家里有地位的话事者。 看着眼前这一幕,陈子楚只觉心中讽刺。因为这一幕和当初世家们决定向王室推举他为继子的场面如出一辙。 “晚辈惭愧,”陈子楚低头俯身贴耳道,“比不上春华君当年一星半点,实在有愧于继子之位。” “这……”看到他这样的姿态,其他老者反而有些不自在。这时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人开口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子楚也是尽力了,这世上姬嘉树只有一个,又不是谁都是春华君。” 陈子楚抬起头。说这话的黑脸中年人是他的二叔,陈寅虎。 “二叔,你不用为小侄说话,”陈子楚恭敬道,“小侄自知才疏学浅能力有限,担不了继子位,一直想要让贤……” “哎,子楚这么说就过了,”这时人群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老者慢悠悠发话道。 “当初我们这些世家选继子看的是品行,初阶大典都进行到了现在,诸位也别再在此事上做文章。” 看的是品行…… 陈子楚闻言在心中冷笑。说话的这位老者是南楚仅次于叶家的甲姓世家杜家家主的弟弟,杜承福。 他当初之所以被选为南楚继子,纯粹就是因为叶家和杜家两家抢继子,最后吵的不可开交谁都不服谁,他才被推出来顶缸。 陈子楚看着密阁中纷纷围绕在这位杜姓老人身边的世家子弟,眸光冰冷。 陈家,叶家,杜家。 这是南楚境内目前势力最大的三大甲姓世家。 世家先于王室而生,虽然各自的传承时间不一,但不管家族历史,总有得势和不得势。 而在山海大陆上想判断一世家是否得势,哪个世家是一国之内权势最大的家族,其实非常简单。 只因在秦帝国分裂之后,目前山海大陆上长城内六国大多施行的都是三公九卿制。 这一制度源远流长,前朝夏朝时,就已经设立了三公九卿制。《礼记》有云:“夏后氏官百,天子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 大夫和元士姑且不论,家族中有人出任三公九卿的世家,就是一国之中正得势的世家。 而在三公九卿制之中,地位最高的官职自然是三公。 三公,分别为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 其中大司马专司武职,大司徒主管财赋,大司空监察百官。 这三个职位在朝堂上,除了国师,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故而家族中有人出任这三个官职的世家,就是一国之中权势最大的三大世家。 此时在南楚,三公的职位就正牢牢被陈家、叶家和杜家把持。 陈子楚看向自己的掌心。他的父亲是南楚大司马,叶思远的父亲南楚叶氏家主是大司空,而杜承福的兄长,如今已年趋六旬的杜家家主杜承德,正是南楚大司徒。 当然,杜承德也有儿子。 只不过杜承德算是老年得子,嫡子比姬嘉树还小三岁,和他们这群世家子小时候干什么都不在一起,也不像叶思远一般为人张扬,陈子楚对他了解不深,只听说个性有些特别。 但不管杜家的这位嫡子特别不特别,本人想不想当这个继子,杜家和叶家都会头破血流去抢这个继子。 只因南楚三大世家里,杜家和叶家格外不对付。 陈子楚神情无奈。 他父亲执掌兵权,执掌兵权的武将自古以来都是君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伴君如伴虎,他们陈家自知处境危险向来处事低调。 但叶家和杜家没这方面的担忧,一直积极地扩张势力。其中最有名的势力,自然是扩充到了君王的后宫里。 叶家的女儿,是南楚王的王后。 杜家的嫡女,则是南楚王的贵妃。 说到这,这两家的关系已经不用言说。 叶家女儿和杜家女儿在后宫里争得不可开交,而叶家儿子和杜家儿子……在外面自然也不能闲着。 但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之间的争斗,因为一个少年的存在,反而一直你死我活不起来。 那个少年,正是南楚国师姬墨之子,姬嘉树。 因为姬嘉树太优秀了,叶家子也好杜家子也好,他们剩下的世家子也好,怎么争都没什么意思。 只因无论如何,都没人能抢的过他。 今年的这个继子,说白了也是姬嘉树剩下来的东西。杜家和叶家争了几次没结果,最后达成共识,那就是谁也都别要,最后反而落到了他们不争不抢的陈家身上。 陈子楚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杜家和叶家没再揪着继子之位不放,毕竟比起继子,能拿到初阶大典魁首才更要紧。 谁都以为,这场没有姬嘉树和其他战国六公子参加的初阶大典,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 但谁都没想到,居然半路杀出了一个少女。 因姜元元的插手和作保,世家们一开始还是只是呈观望态度,但谁都没想随着初阶大典的进行,事情走向居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四个榜首,震惊世间。 “无论如何,我等不能再对那女子放任自由下去了。” 远处密谋的人群里,陈子楚听见他的二叔一把拍到桌子上沉声说道。 “话说……” 而就在这时,为首的杜承福忽然沉声开口问道。 “国师大人,有说什么时候出关吗?” 第四百四十章 局势 “国师大人……” 杜承福这么一发话,在场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原本在一边漫不经心听这些人七嘴八舌的陈子楚也浑身一个激灵,一股凉意从他的脊梁上窜起,顺着后背心慢慢流下。 “归根究底,如果国师大人这次能坐镇初阶大典,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意外。” 杜承福沉声开口,“哪里容得下这些宵小上蹿下跳。” 姬嘉树的父亲,南楚国师,姬墨。 只是一个名字,就有如此的威势。 所有人面色笃定,是只要那个人在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的笃定。 而在这背后的,蕴含着的是如今大陆最强神子的力量。 不容置疑的力量。 听到杜承福这么说,其他所有世家家主代表虽然都沉默了下来,脸上却都是同意之色。 三公九卿也好,甲姓世家也好,这代表的都是俗世的力量。 但在修行体系建立起来的山海大陆,有另外一股力量凌驾于这些之上。 那就是修行者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与俗世力量结合而诞生的顶端,就是国师制度。 三公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中的一人不是指的国君,而是指的国师。 在一些国师格外强大君主式微的国家,君主往往都成为了象征,国师拥有裁决或影响绝大部分国家大事的权力。 虽然南楚没有走到这一步,但据说北魏和后辽都有往这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虽然心底里觉得这些老家伙都腐朽不堪,但陈子楚不得不承认杜承福提到国师的这句话没错。 正如姬嘉树是他们这群少年人里的定海神针一般,南楚国师姬墨就是这群老家伙的克星。只要姬墨在,就没人敢七嘴八舌。有什么问题都能在一瞬间解决。 而他恐怕也不会要当这个劳什子可的笑继子。陈子楚在心底苦笑。 因为那位崇尚力量的国师恐怕只会轻飘飘看他一眼,冷冷说句这小子修行水平太差根本不配…… 只是想想,那位神子不含丝毫感情的语气,和宛如看脚底草芥的眼神都在陈子楚心中瞬间复苏。 陈子楚打了个哆嗦。之前姬墨没有闭关之时,每次在南楚国师府见到这位神子,他都会有股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那是个冰冷彻骨,心中只有修行的男人。 有的时候,陈子楚会想也许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姬嘉树和姬清远那样身心强悍到那种状态的人,才有足够的力量承受那样一个父亲。 陈子楚从未听过那个男人向自己的儿子询问过修行以外的事。 陈子楚亲眼见过,姬嘉树在六岁的时候因为练错了一个剑招,在雨中被姬墨罚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但事实上当天的那场世家幼子的比剑会上,姬嘉树已经赢了所有人,连比他大四五岁的世家子都输在他的剑下。 所有人都在恭喜国师喜得如此优秀的儿子之时,姬墨却拿剑鞘一把打在儿子背上。 “第四十二招偏了三寸!我说过多少遍了?五岁小孩都能模仿出来的剑招,你为什么就是不会?跪下!” 每次回想起那个场面,陈子楚都会觉得浑身冰冷。当时他八岁,虽然姬墨罚的是姬嘉树,但却给周围的其他世家幼子都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谁都不知道姬墨口中那个五岁就能做到会这么复杂剑招的小孩是谁,所有幼子面面相觑,反正他们是都做不到。 姬嘉树已经是他们这群小孩中的最强者去,但那位国师却从小都像是在把姬嘉树和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幼童相比较。 陈子楚小时候觉得害怕,长大后只觉得那位国师实在是苛刻到了病态的程度。 像是冥冥中在追逐着什么他们看不见的人一般。 而他每次为姬嘉树感到愤怒有些微词时,他家中的老仆就会捂上他的嘴,告诉他这都是因为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看到世界和国师眼中的世界不一样。 好吧,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总之,也得亏姬墨有那样一个儿子。 同时也得亏姬嘉树是个天生的修行者。不然陈子楚真的怀疑姬墨那种养儿子的方式,根本没什么幼子能在他手中活下来。 当时才六岁,姬嘉树乖乖地跪下了。 在南楚瓢泼的大雨里,所有世家子都进屋去躲雨,陈子楚记得他躲在屋檐下,惊恐地看着那个在雨中依旧挺得笔直的小小身影。 一天一夜过去了,姬嘉树才被允许起身。 而在那之后,陈子楚就几乎再也没见过姬嘉树犯错。 而他也再没见过姬嘉树玩乐和懈怠的身影。 那个尚且年幼却不允许有分毫行错踏错的少年,自此成为了所有世家家主口中世家子的典范。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那样一个父亲。 南楚国师,姬墨。 陈子楚深吸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神情凝重的世家众人。 姬墨在的时候,世家家主虽然觉得处处受限,但到了这种竞争不过他国的时候,又会想起他来。 “晚辈之前向姬家的那个老仆打听过,”听到杜承福的问话,他二叔陈寅虎神情凝重道,“季二说国师大人闭关正进行到了紧要的关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紧要的关头?”屋中众人闻言浑身一震,“难道国师大人有望这一次突破成为人神?” 众人的面色都变了,如果姬墨能够在闭关中突破等阶一,那么和出一位人神比起来,初阶大典这些小事就真的只是小事了。 “这……还尚未听姬家那老仆说,”陈寅虎闻言皱紧了眉头,“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大陆上除了后辽国师之外,其他所有神子都已经闭关。” 这意味着什么一个信号,他们这些掌握最新情报的世家家主身边人都清清楚楚。 陈子楚在一边偷听着神情也严峻起来。 众神子闭关。 这意味着神子间几乎十年才会发生一次的大战,等阶二位阶之战即将开始。 等阶二位阶之战。 陈子楚深吸一口气,今年这年景也不知是怎么了,所有的大事像是都赶到了一起。 初阶大典明明没什么出名的修行者参加却激烈得不像话,三年前没能举办的中阶大典也有望今年召开,而聚集了两届精英和战国六公子的中阶大典,甚至可能拿到开启高阶大典的钥匙。 仿佛以什么为契机,整片大陆的修行界都运转了起来。 以什么为契机? 想到这里陈子楚一愣,不知为何恍惚中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在林中无数杀手的追杀中骑豹跃出的少女的身影。 下一刻他甩了甩头,他都在想些什么。 “总之如今局势下,初阶大典这种小事国师大人已经不会放在心上,”这时陈寅虎的声音打断陈子楚的思绪。 中年人本就黑的脸变得更黑,“姬家那老仆说老爷闭关,让我等有事不妨去找二公子。” “二公子……”众人闻言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起来。 “别提春华君了。” 人道群中有人忿忿道。 “春华君这些天的表现,简直像是被那个女人蛊惑了一般……“ “说起来都是国师大人接下来了那个婚约……” “国师大人不出面,对那个女子还是得想个对策……” 听到那个少女的名字,陈子楚浑身一震竖起耳朵,然而这时陈寅虎回过头来看向他。 “子楚,这里已经没你什么事了,你出去把叶公子叫进来,你回去吧。” 第四百四十一章 布置 陈子楚将里面那帮老人要叫的人叫了进去,孤身一人走出了包厢。 阁门在他背后关上,将所有声音隔绝在内。 醉云楼的屋子都是特制的,哪怕是修行者的真元也透入不了其中。当然以他这点微末道行,陈子楚也没那个胆子偷听。 和之前等在阁外的叶思远不同,陈子楚很清楚他今天被叫过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毕竟阁内已经有他的二叔在,他们陈家已经有人了。 一般这种世家间的议事,一家只需要一个代表,辈分最高的主导者也只需要一个。 丹阳城内地位够做主事者就只有叶家和杜家。叶家和杜家王不见王,杜家这次来了一个辈子较高的杜承福,叶家干脆就没派长辈过来,只来了一个叶思远。 那叶思远进去自然就不可能马上出来。他这个只是靠着继子身份来这走过场的小辈,倒是可以退场了。 陈子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大步离开。 按照来的时候的路转了几个弯,他登上空中的游廊桥,向丝竹管弦声声入耳气氛欢乐的前楼走去,准备好好喝上一杯排解一下晦气。 然而就在游廊走到尽头之时,陈子楚看着前方忽然出现在桥头的人影,放慢了脚步。 听到脚步声,桥头正凭栏远望像是在等人的少年人也不经意地看过来,看到他的瞬间神情有一瞬的僵硬。 “这不是……”那人僵硬地开口,话还没说出,空中反而先响起对面人声音。 “这不是霍大公子嘛!”陈子楚扬起笑容,满面春光地招呼着迎了上去。 站在游廊桥头的前秦世家公子,霍湛浑身一僵。但面对对方熟络的态度,脸上勉强挤出三分笑容道。 “这不是陈大公子吗?真是巧啊。” “是啊,真巧。”陈子楚在霍湛面前站定,脸上挂着从小训练有素的笑容。 巧个鬼。 陈子楚在心中道。 这个时候出现在醉云楼,还在这个位置碰见,谁都知道各自刚刚是在做些什么。 只是不知道前秦人密谋的密阁是也在这附近,还是霍湛自己溜达到了这里。 陈子楚抬眼看着同样和他一般面带微笑的霍湛,好似不经意地问道,“陈公子在这做什么?怎么不去前面喝酒?” 霍湛咳嗽一声,掩了掩面上并不存在的酒气,“酒意有点上头,就出来吹吹风。” “是吗?陈公子看上去像是在等人啊,”陈子楚笑眯眯问道,“你在等谁?” 霍湛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他虽是前秦的世家子,但因为嬴珣流亡南楚的原因,也算是在南楚长大的,和陈子楚这些南楚的世家子也是从小接触到大。 只不过对他们这些前秦人,这位南楚的贵公子虽然素来态度热情,但也算不上特别热络,热情中总是透着三分漫不经心。却不知今日为何忽然多管闲事了起来。 “在下……”心中疑惑归疑惑,但场面话还是要说,霍湛正想开口搪塞,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冷的男声。 “阿湛。久等了。” 下一刻来人显然也看到了陈子楚,声音顿了顿,“陈大公子?” 陈子楚回过头,看向出现在两人身后的人,俯身行礼。 “原来霍公子是在等嬴大公子。”陈子楚起身望向站在面前的嬴珣笑道。 嬴珣一出现,霍湛在等谁这件事自然水落石出。也就只有这位能让霍湛等了。 “陈公子,”嬴珣看向陈子楚略一点头,“真巧。” “是啊,”陈子楚再一次应和,但这一次他心中却泛起波澜。 世家议事都是从早到晚,像他们这样能中途遇见的,不是自己跑出来就都是没资格全程参与全程议事中途被请出来的。 这一次初阶大典对前秦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机会,霍湛不过一个小辈,前秦世家议事不让他从头至尾地参与没什么。 但嬴珣可不像是他一般是个挂名继子,不光是实打实的前秦继子,这位流亡南楚的前秦王弟还是前秦遗老一派唯一的希望。 这种情况下,怎么前秦人议事,嬴珣也中途出来了? 难道那些追随嬴珣的前秦世家们还有什么事居然不愿当着嬴珣的面谈么? “大公子,这就谈完……”霍湛显然也十分震惊,看着嬴珣错愕地脱口而出,下一刻注意到场合才猛地打住。 “没想到这么巧偶遇陈公子,”嬴珣连忙岔开话题,看了一眼陈子楚笑笑,“一起去喝一杯?” 陈子楚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听到,面对这种场面的邀约真的答应了才是没眼色。 “承蒙嬴公子盛情,”他笑道,“不过小弟我还要回家练练剑,以免明日太过出丑。” “南楚继子这么说就是过谦了,”嬴珣笑道,“不过连陈公子都这么如临大敌,我等更是没资格玩乐,也该回去好好练剑了。” “哪里哪里,”陈子楚笑道,下一刻他看着面前神情复杂像是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嬴珣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问道,“话说不知嬴公子的妹妹,今日在做些什么?” “妹妹?”嬴珣闻言一愣,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是嬴抱月。 今日初阶大典最后一轮前的最后一天,嬴珣知道这些南楚世家本就一直关注着那个少女的动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今日应该是去了稷下学宫,”嬴珣淡淡道,“去找她的师兄去了。” “去找了义山……”陈子楚闻言一愣,下一刻恍然一笑,“是她会做的事。” 想起稷下之宴上这个女子让人惊艳的水法剑,他心中就有些期待。 只不过就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她在水院还能学到什么新的东西。 看着面前这个南楚少年眼中陡然亮起的光,嬴珣只觉有些疑惑。他记得在前两天举行的兵棋战上陈子楚还败在了嬴抱月手下,但此时这个少年眼中不但没有忌恨,反而是说不出的兴味满满。 这都怎么一回事? “说起来,我有件事一直都想问嬴大公子,”陈子楚看向嬴珣道。 “问什么?”嬴珣接道。 “我想问,令妹小时候就是那样特别的个性么?”陈子楚充满好奇地问道,“她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毕竟以那个女子的个性,如果在宫廷中想必也会相当引人注目,让他不禁好奇她小时候的模样。 陈子楚觉得自己的好奇有理有据,却没想到他问出这句话,面前的嬴珣却忽然沉默了。 而此时距离醉云楼几十里外的紫华山上,正坐在稷下学宫水院台阶上的嬴抱月狠狠打了个喷嚏。 第四百四十二章 前路 “她小时候……” 面对陈子楚的问题,嬴珣难得说不出话来。 只因他真的回忆起来,却发现这位堂妹的事在他幼年回忆中简直苍白的可怜。可以说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对嬴抱月的记忆,他一直以来都是嬴晗日的妹妹。 直到在南楚再一次遇见。 “她小时候?”看着沉默的嬴珣陈子楚重复道。 “我们分开的很早,”嬴珣抬头看他最终开口道,“太小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其实他三四岁时候的事都记得。 “是吗,怪我问太多,”陈子楚看着面前少年复杂的神情笑了笑道,“时间不早了,小弟先告辞了。要回去临时抱佛脚了。” “嗯,”嬴珣点头,“明天见。” “这可别了。”陈子楚哈哈笑起来,“我可希望明天遇上轻省些的对手。” “也是,”嬴珣和霍湛也配合地点头。 他们谁都知道明天如果真的见面将剑拔弩张。 同时,谁也不知道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告辞。”三人各自俯身行礼,最后分开。 看着霍湛和嬴珣离开的身影,陈子楚心中想起的却是刚刚嬴珣所说的话。 那个女子,到底会如何准备明日的大战呢? …… …… 紫华山上,稷下学宫水院的台阶上,嬴抱月又狠狠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了?”院中收剑入鞘的许义山看过来,“风寒?” “没有,”嬴抱月摇头,揉了揉鼻子笑道,“大概是有人正在想我吧。” 这人又在说些稀奇古怪的话……许义山微微吸了口气,看着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女子,“你休息的如何了?” “足够了,”嬴抱月站起身,慢慢握住了腰边的剑柄。 许义山瞳孔一缩。 这个女子身上的真元已经全部恢复了。 虽然以等阶七修行者能容纳的总量而言,这点在等阶六修行者眼里还是不够看。 等阶十九八七为人阶,等阶六五四为地阶。等阶六虽然比不上等阶五能带给修行者质的飞跃,但也是人阶和地阶的分界线。 跨过这一线和没跨过这一线的修行者差距是极为明显的。 “我已经练完了所有水法剑剑法,”许义山看着嬴抱月道,“你觉得你能掌握多少?”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嬴抱月看着许义山道,“就算剑招能记住,在实战中能不能发挥出实力,实在很难说。” 那是当然。 如果她能说她全看会了,许义山觉得他也可以不用待在这了,这十几年也算是白干了。 只不过在剑招之前,这个女子首先面临的是另一个严峻的问题。 “你明天如果遇上比你等阶高的修行者,”许义山定定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你准备怎么办?” “我正在想办法,”嬴抱月笑了笑道,“总会有办法的。” 正在……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师父在对战开始前就逃之夭夭不愿指导他们了…… 因为对他的话先生是什么都教了,而面对这个女子……先生估计也不知该教些什么。 教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能让她赢。 许义山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到嬴抱月紧握的腰边的长剑上。虽然经过重新打磨,但他依稀能辨认这还是那把她从废旧武器堆中捡出的断过一次又被接上的锈剑。 落日……剑吗? 像她这样境界不足的情况,一般家底殷实的世家大族这时候就会为自己的子孙去寻找带有其他修行者真元的神兵利刃。 实力不够,起码兵器来凑。 但她腰边却只有一把锈剑。 “你这剑……”许义山看着嬴抱月欲言又止。 嬴抱月笑了笑,“这毕竟是我的剑。自然要带着它上战场。” 许义山闻言一怔,也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剑。 自己的剑么?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剑其实比他更有名。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许义山腰边的深蓝长剑上,轻声问道,“师兄,我能碰下你的剑吗?” 许义山一怔,想起之前在稷下之宴上,嬴抱月曾经短时间的使用过断水剑,创造出了十六连胜记录。 这自然是十分了不起,只不过…… “你可以碰,只不过……”许义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的话,是拔不出这把剑的。” 嬴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笑了笑,“我知道。” 她将手握上断水剑的剑柄伸手一拔,果然这把剑纹丝不动。 许义山静静注视着她。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嬴抱月之所以能用这把剑,是因为断水剑已经被他拔了出来。她好歹也是个水法者,剑上还附着他的真元,而他对她没有恶感,所以她能拿起这把剑。 但以这个女子的境界,本身是无法拔出这把剑的。 修行者无法驾驭超过自己实力的兵器。 代表风火水雷的四大名剑,剑主想要驾驭境界最少都需要等阶六。 其中据说火法剑和风法剑都至少需要等阶五。 许义山觉得这恐怕也是这两把剑近十年都没有现身的原因之一。 许义山当初也是消耗了大量精力才掌控了水法剑,但直至今日也不能说完全驾驭了断水剑,他觉得至少要等到他等阶五的时候了。 等阶六的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成为水法者不过月余的这个女子。 少年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用自己不能驾驭的武器,会难以避免地产生纰漏。当初在稷下之宴上,她遇到的对手除了耶律齐外大多为等阶七,用断水剑尚且没什么。 但在和比自己境界高的对手对战时,一丝破绽,就足以致命。 甚至可能会导致兵器的反噬。 这世上所有的剑都是双刃剑。 而一旦武器噬主,造成的结果会比外界的伤害更危险, “不是我不给你用这把剑,”许义山注视着嬴抱月道,“你会伤到你自己的。” “我知道,”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道,“师兄你也要小心。” 许义山一怔,她难道也看出了他没有完全驾驭断水剑? “我们都要小心,”许义山看着嬴抱月道,“水院可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嬴抱月点头,下一刻拔剑出鞘,“师兄,我们继续吧。” 继续…… 许义山闻言难得有些牙酸,他真不知这女子到底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满意…… 但无论满意于否,这都是最后一天了。 他们唯有全力以赴。 …… …… 充满着暗潮、运筹帷帽、练剑的汗水的一天终于过去,在许多人未能安眠的一夜之后,那一天还是终究到来了。 不管多少人到底准备了什么,之前发生了什么,这场初阶大典的最后一战最终如期而至。 天蒙蒙亮,归辰走出房间,果不其然看着那个少女挎着剑靠在院门外的纤细身影。 晨光中她身影依旧纤细,但腰边的长剑却给她添加了一丝铁血之气。 “我们走吧。”嬴抱月看向他一笑。 从前世到今生。 从前秦到南楚。 他们在南楚的最后一战,初阶大典个人战最后一轮举办的地点。 就在稷下学宫所在的地方。 南楚,紫华山。 第四百四十三章 开战 路还是熟悉的路,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下着大雨。 嬴抱月和归辰等人从国师府乘马车一路来到了紫华山山下,山下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修行者们纷纷下车,步行上山。 因为初阶大典最后一轮举办的地点并非在紫华山山脚而是山上,正是在稷下学宫之中。 嬴抱月和归辰站在紫华山山脚下有些感慨,眼前这一幕宛如当初他们刚到南楚,为了获得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在大雨中登上紫华山参加稷下学宫上四宫筛选一般。 那是他们到南楚的最初一战,而今日是他们在南楚的最后一战。 正是应了嬴抱月之前说过的那一句,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只不过初阶大典最终一轮在稷下学宫中举行,倒也并非是为了让修行者们有始有终。 和之前几轮一般,这一次的对战也是允许民众观看。因为稷下学宫内部难得向民众开放,此时登山看热闹的民众远比参加比赛的修行者要多得多。 嬴抱月和归辰等人一边登山,一边听周围的民众和修行者们议论着今日对战的地点。 北有北寒,南有稷下。 初阶大典最后一轮之所以在稷下学宫中举行,其实是因为别无选择。毕竟只有稷下学宫出得起这个场地。 修行者之间真刀真枪的对战不是儿戏,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举行并让人观看的。 今日初阶大典对战举行的地方,叫作会战台。 众人走到山腰处,熟悉的稷下学宫的山门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一次山门前没有了拦人的山门守卫,所有人都得以进入其中。 走入后率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十二座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以“风火水雷”为首的稷下十二宫的名字。 嬴抱月和归辰等人从刻着“水”的巨大石碑前穿过,他们都还记得当初在这座石碑后发生了多少故事,因此也都记得每块石碑后都有一座被阵法掩映的供自家弟子比武的石台。 但这一次对战举办的地点不在其中任何一座石台之上。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人群前方负责带路的考官目不斜视地穿过上四宫的石碑,带领着众人走向更深处。 穿过丛林密布的山道和三道山门,众人登上高高的石阶。而就在阶梯的顶端,一座比上四宫石碑后任何一座石台都要巨大的高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就是会战台。”带路的考官在高台前站定,看向人群中修行者。 “这本是稷下学宫供各宫弟子切磋的地方,”考官骄傲地宣称道,“同时也将作为初阶大典最后一轮的战场。” 会战台。 嬴抱月在考官的声音中抬头望去,她从许义山那里听说过这个地方,不过却从未见过。 据说哪怕是稷下学宫弟子,也不能随意进出这个地方。刚刚他们穿过的那三道山门,平常都设有人把守。 会战会战,自然不是指的小打小闹。 会战台和上四宫各自拥有的进行院内切磋的比武台不同,会战台上举办的对战都是以学宫为单位进行。 平常只有稷下学宫全部学宫一起举办大事之时,会战台才会开启。 套用武侠小说的说法,如果稷下十二宫算作十二脉,那就是十二脉会武的时候,才会使用会战台。 除此之外,那就只有初阶大典有这个排面了。 嬴抱月站在巨大的高台下抬头望去,这座只用来办大事的高台的确不同凡响,不但占地是寻常比武擂台的四倍大,筑造用的材料也十分特别。 虽然没用什么汉白玉,但铺地的青石砖泛着黝黝的寒光。嬴抱月认出那是比汉白玉更昂贵的汗青石,以坚硬着称,传说哪怕是地阶的修行者也劈不裂。 而不光是用料坚硬,这座青石台外围能看到扭曲的光线,其实是一座巨大的阵法整个笼罩着这个高台。 就像一座透明的罩子,将高台与周围的看客分开,以免强烈的真元波动影响到外围。 可以说,这座高台一切都是为对战而准备的,天阶以下的修行者都能在这里尽情地战斗。 或者说,尽情地厮杀。 时辰差不多了,有文吏和兵士入场开始维持秩序。看热闹的民众进入专门搭建的棚子,考官们登上与会战台遥遥相望的观战台,达官贵人们则进入一边的包厢。 会战台下最后只剩下有资格参加的修行者们。 经过前面五轮的淘汰,人少了许多。嬴抱月环视四周,略略估计现场只剩下两百多人。 能否剩下看的是前面五轮总分的排名,因为剩下的人不多,随着开始的钟声,考官开始点名。 考官拿着名簿核对好人数了后,向所有人开始说明规则。 但总的来说这一轮的规则再简单不过。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两两对战而设计。 进入初阶大典最后一轮的修行者在场剩下二百三十六人。 为了保证最后的人数能够两两对战到最后一人,第一轮会有部分人轮空。按照这一次剩下的人数,战国八年初阶大典的对战擂台赛中,首轮轮空的人数为二十人。 按照规则,之前五轮总分排名前二十名修行者将首轮轮空,剩下二百一十六人两两对战。战至一百零八人后和那二十人合至一百二十八人一起进入第二轮。随后正式进入两两对战,直至战至最后一人。 因为两两对战时间较长,初阶大典个人战最后一轮总共三天。但和不眠不休的兵棋战不同,这一次不是消耗战,当天比完修行者可以回去休息。 第二轮和第三轮都在第一天举行,因为人数众多,这两轮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对战双方必须在一炷香内结束战斗,否则最终由考官抽签决定这二人的去留。 第三轮结束后将只剩下三十二人,之后轮次均不限制时间。每个修行者上场前都会签生死状,除非一方认输,否则可以战至最后不死不休。 当然,这个规则乍一看残忍,但初阶大典也严格规定了,如果场上一方认输,另一方不可再下杀手,否则周围考官会立刻出手制止,并取消违背者的成绩。 这就是初阶大典最后一轮,对战擂台赛的规则。 这时在安静的林中响起一声晨钟,对战的规则简单,开始得也简单利落。 在钟声的余韵中,考官开始直接宣布第一轮轮空的二十名修行者的名单。这个名单也是初阶大典进行到现在佼佼者们的名字,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考官所念顺序是从第二十名倒着开始,而当听到第一个人名字的时候,所有人都面露惊讶。 “第二十名!” 考官的名字在林子里回荡, “前秦,嬴抱月!” 第四百四十四章 獠牙 “第二十名?”考官高台上姜元元脱口而出,“她怎么会只是第二十名?” 谁都知道前秦公主在初阶大典中已经拿了四个榜首,榜首和第二名差的分数不少,姜元元原本以为这个女子不说第一也至少排在前几名。 姬嘉树闻言看了一眼身边人。说实话初阶大典本来是只有这一轮才必须要王族坐镇。但因为姜元元之前每一轮都跑过来,考官们都没了新鲜感,总觉得这人在这都变成了理所应当。 只不过今日,姜元元和之前不一样,穿了朝服过来。楚人尚赤,姜元元作为南楚王子的朝服是正红色,上面用赤金线暗绣着朱雀的纹样,看上去十分庄重,也十分显眼,如同一团灼目的火焰。 虽然不是王族,但姬嘉树其实也有类似的衣服,因为除了王族的朝服,南楚国师的祭服上也可以绣朱雀,他作为国师之子拥有规格略低的祭服。 此时看着身边的这一团火焰,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解释道,“她第一轮的名次太低了。” 姜元元闻言一愣。 姬嘉树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睛。 没办法,谁叫那个女子的成绩那么大起大落。 嬴抱月从众人战第二轮开始就一只是榜首,很容易让人忘记她第一轮的成绩。 末榜被计入总分后,产生的影响是毁灭性的,一般情况下修行者绝无可能翻身。 也正是如此,当初嬴抱月第一轮拿到末榜的时候他才和她说她没有可能再拿到魁首。 他从不会信口开河,而是末榜的杀伤力就是这么大。 榜首和第二名的差距再大,也大不过和倒数第一的天差地别。哪怕四个第二十名的总分加起来,也绝对比三个第一和一个倒数第一要多。 就算你有四个第一,也架不住一个末榜的拖累。 姬嘉树站在高台上静静看着被考官叫到名字走出人群的少女。说实话嬴抱月能进入第一轮轮空的名额都让他有些意外。 这应该和她在之后拿首榜的过程,不但提升了自己的成绩,还打败了其他热门选手有关。 其中某位典型代表就是贺兰承。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会战台台下。 贺兰承应该进入不了第一轮的轮空名单,因为他在个人战第一轮医毒战中拿到了一个末榜。就算他其他轮次排名均靠前,但都抵不住这一个末榜的杀伤力。 能在有一个末榜的情况下还能进轮空名单,也就那个女子有那个本事了。 姬嘉树看着台下其他修行者注视着嬴抱月的目光。 如果不是她后来拉下了那些本来排名靠前的修行者,此时的轮空名单一定不是现在这般。 初阶大典一届能获得参加中阶大典资格的修行者不过百人,撑到第二轮场上就会只剩下了一百多人。所以能第一轮轮空,等于参加中阶大典的名额差不多就十拿九稳了。 当然,这只是对一般修行者而言。 那个少女想参加中阶大典的条件更为苛刻。 考官陆续报出了其他轮空者的名字,姬嘉树也仔细聆听着,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也会是他将来参加中阶大典的对手。 嬴珣、霍湛、陈子楚、许义山、叶思远还有后辽继子、中唐继子等人都被陆续叫到,名单很快就叫到了前十名,众人神情也愈发紧张起来。 “真不知道,这位“现魁首”会是谁,”姜元元看着熙熙攘攘的台下开口道。 所谓的“现魁首”,就是指现阶段总分排名第一的修行者。 “大概会是北魏继子孟施吧?”姜元元猜测道。 孟施虽然没拿过榜首,但他强就强在几乎所有轮次排名都靠前。再加上他本来就是这一次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中最出名的一个,本人也的确是一个实至名归的修行者,按照姜元元的印象感觉应该差不多。 然而他没想到,听到他的话姬嘉树却沉默不语。 “第二名,北魏继子,孟施!” 这时考官的声音响起了,姜元元瞳孔一缩。 “孟施第二?”他愕然道,“那谁第一?” 也就是只剩那个人了吧……姬嘉树心道,这要不是他也不对劲了。 “第一名!” 考官的声音响起,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北魏,莫华!” “什……”姜元元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怎么是这北魏继子的小跟班拿了第一?” 没办法,毕竟有些事不是能控制得那么精准的。 姬嘉树注视着那个静静走到孟施身边,在众人目光注视下依旧不起眼的少年,轻声开口道。 “莫华在医毒战和兵棋战中的排名都在孟施之上。” 而这两人在众人战时的排名又是紧挨着,莫华的最终排名超过孟施也是没办法的。 “这可真是……”姜元元看着二十位走出人群单独站成一片的修行者感叹道,“刚开局就出人意料了。” “这只是对战开始前的名次,”姬嘉树淡淡道,“说明不了什么。” 个人战最后一轮,两两对战。 这一轮之所以重要,之所以被考生们重视,不光因为它是最后一轮,还因为这一轮排名能获得的分数,是前面任何一轮的三倍。 没错,三倍。 姬嘉树心道。 这就是初阶大典对修行者看家本领的尊重。 所以无论之前成绩如何,这最后一轮对战就是考生们逆风翻盘的最后机会和逆天改命的最好机会。 姬嘉树目光凝重。 哪怕是兔子,也会在这一轮露出自己的獠牙。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会战台上响起了第一轮开始的钟声。 嬴抱月等人站着不动,剩下的二百一十六人开始抽签对决。 而就在第一声钟响后不久,会战台上传来了更大的一声闷响。 “啊!” 伴随着一声巨响,台下众人眼睁睁看着台上比试的一个修行者高高飞起,然后在半空中仿佛撞到了透明的墙壁,砰的一声滑下,空中蜿蜒下大片血迹。 在淋漓的鲜血前,修行者睁大眼睛,胆小的民众闭上眼睛,女眷们尖叫不已。 “开始了。”高台上姬嘉树神情复杂地开口。 高台下归辰怔怔看着这一幕,和其他等阶较低的修行者们一起,手脚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 “开始了。”而这时他听见他身前不远处的少女轻声开口。 这就是初阶大典最后一轮。 这就是修行者之间赌上性命和前程的。 对战。 第四百四十五章 利爪 撞上会战台外围大阵的修行者在空中软软地滑下,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修行者,没有人立即上去救他,考官站在一边反而在数秒。 三息之后,那个修行者还是一动不动,确认那人没有再站起来的迹象,高台上响起结束的钟声。 “本场结束!”考官高声宣布道。 既然对手已经重伤倒地,唯一还站在场上的修行者自然成了赢家。 有医官抬着担架登上会战台,重伤见血的那名修行者很快被抬下,有专门的医棚会负责救治。而一边候着的稷下学宫的下人们则提着水桶上台,熟练地擦去了台上的血迹。 熟练得,让人毛骨悚然。 即便隔着厚厚的阵法,空气中还是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让台下候场的修行者脸色无比苍白。 “居然第一场就这么惨烈,”高台上姜元元皱起眉头,“我记得我们当年可没这么可怖的出血量啊。”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见血不稀奇,但开场就这么血洒半边天未免太不吉利了。 “那是因为我们那一届,”姬嘉树淡淡开口,“更多人的擅长杀人不见血。” 姜元元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能别说的那么吓人么?” 姬嘉树看他一眼,“我只是说了事实。” 正因为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姜元元后背才泛起真切的寒意。 真正的修行者高手,杀人是不见血的。 天阶修行者,哪怕只是看了一眼,都能让普通的修行者筋脉寸断。 “刚刚那个抬下去的修行者的情况怎么样?”姜元元静静问道。 “断了三根肋骨,七处筋脉,”姬嘉树平静道,“但性命应该无忧。” 修行者没那么容易死。 “那倒也还好,”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气,“后面恐怕还有更惨烈的。” “不管怎么说,这头已经开了,”他看向第二场的选手已经上场的高台,“哪怕真有人死了,这场战争还是要进行下去。” 毕竟这就是初阶大典。 而就在姜元元说出这句话之时,会战台上的钟声再一次被敲响。 正如姜元元所说,不管前一场战斗有多激烈,这场残酷的试炼都会如滚滚波涛般进行下去。 因为第一轮和第二轮对战的人数多,时间紧张,对战的节奏极快。 为了不让自己的命运最后沦为被抽签所决定,每一个修行者下手都极重,出手就是杀招,只求施展出自己的毕生所学,在最短时间内干掉对手。 围观的民众们也从一开始的一惊一乍,再到见血也没人尖叫。而世家所在的包厢里,大部分贵人们也很安静,只因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世家子都在第一轮轮空队伍里,这一轮只要看热闹就好。 但也并不是所有世家子都那么幸运,在第一轮对战进行到底三十场时,那个男人的名字终于被叫到了。 “北魏,贺兰承!” (后为防盗) 撞上会战台外围大阵的修行者在空中软软地滑下,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修行者,没有人立即上去救他,考官站在一边反而在数秒。 三息之后,那个修行者还是一动不动,确认那人没有再站起来的迹象,高台上响起结束的钟声。 “本场结束!”考官高声宣布道。 既然对手已经重伤倒地,唯一还站在场上的修行者自然成了赢家。电子 有医官抬着担架登上会战台,重伤见血的那名修行者很快被抬下,有专门的医棚会负责救治。而一边候着的稷下学宫的下人们则提着水桶上台,熟练地擦去了台上的血迹。 熟练得,让人毛骨悚然。 即便隔着厚厚的阵法,空气中还是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让台下候场的修行者脸色无比苍白。 “居然第一场就这么惨烈,”高台上姜元元皱起眉头,“我记得我们当年可没这么可怖的出血量啊。”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见血不稀奇,但开场就这么血洒半边天未免太不吉利了。 “那是因为我们那一届,”姬嘉树淡淡开口,“更多人的擅长杀人不见血。” 姜元元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能别说的那么吓人么?” 姬嘉树看他一眼,“我只是说了事实。” 正因为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姜元元后背才泛起真切的寒意。 真正的修行者高手,杀人是不见血的。 天阶修行者,哪怕只是看了一眼,都能让普通的修行者筋脉寸断。 “刚刚那个抬下去的修行者的情况怎么样?”姜元元静静问道。 “断了三根肋骨,七处筋脉,”姬嘉树平静道,“但性命应该无忧。” 修行者没那么容易死。 “那倒也还好,”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气,“后面恐怕还有更惨烈的。” “不管怎么说,这头已经开了,”他看向第二场的选手已经上场的高台,“哪怕真有人死了,这场战争还是要进行下去。” 毕竟这就是初阶大典。 而就在姜元元说出这句话之时,会战台上的钟声再一次被敲响。 正如姜元元所说,不管前一场战斗有多激烈,这场残酷的试炼都会如滚滚波涛般进行下去。 因为第一轮和第二轮对战的人数多,时间紧张,对战的节奏极快。 为了不让自己的命运最后沦为被抽签所决定,每一个修行者下手都极重,出手就是杀招,只求施展出自己的毕生所学,在最短时间内干掉对手。 围观的民众们也从一开始的一惊一乍,再到见血也没人尖叫。而世家所在的包厢里,大部分贵人们也很安静,只因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世家子都在第一轮轮空队伍里,这一轮只要看热闹就好。 但也并不是所有世家子都那么幸运,在第一轮对战进行到底三十场时,那个男人的名字终于被叫到了。天阶修行者,哪怕只是看了一眼,都能让普通的修行者筋脉寸断。 “刚刚那个抬下去的修行者的情况怎么样?”姜元元静静问道。 “断了三根肋骨,七处筋脉,”姬嘉树平静道,“但性命应该无忧。” 修行者没那么容易死。 “那倒也还好,”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气,“后面恐怕还有更惨烈的。” “不管怎么说,这头已经开了,”他看向第二场的选手已经上场的高台,“哪怕真有人死了,这场战争还是要进行下去。” 毕竟这就是初阶大典。 而就在姜元元说出这句话之时,会战台上的钟声再一次被敲响。 正如姜元元所说,不管前一场战斗有多激烈,这场残酷的试炼都会如滚滚波涛般进行下去。 因为第一轮和第二轮对战的人数多,时间紧张,对战的节奏极快。 为了不让自己的命运最后沦为被抽签所决定,每一个修行者下手都极重,出手就是杀招,只求施展出自己的毕生所学,在最短时间内干掉对手。 第四百四十六章 汗水 既然两人流派、境界、名望都相仿,唯独出身的学宫不同,那么这场对决其实等于是稷下学宫和北寒阁在本届初阶大典中的初次碰撞。 到底是谁的弟子强大,一比便知。 看着贺兰承一步步登上会战台,周围其他民众也渐渐察觉了这一点。 长久以来,稷下学宫是他们心中的最强,而近年来北寒阁的声望渐渐追了上来。上一届姬嘉树和贺兰承的魁首之争,就是稷下学宫和北寒阁势力的一次剧烈碰撞。 但最后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国师之子的强大,容不得任何人挑战。 上一届的初阶大典,南楚和稷下学宫毋庸置疑是最大赢家。 这一届初阶大典,北魏可要说是有备而来,虽然某位前秦公主的横空出现,夺走至少一半的关注度。但北寒阁弟子这一次取得的成绩,在前面轮次比稷下学宫要强上不少。 “到底是谁会赢呢?” “都是雷法剑,也不知道贺兰公子会使出什么样的的剑法……” 高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嬴抱月也有些好奇。 毕竟她也从未见过贺兰承的剑法。 “这位贺兰公子原来还会剑法啊……”这时高台下观战的人堆里,归离撇了撇嘴道。 “的确想不到这位公子执剑的模样……”姬安歌淡淡应道。 一边归辰不在一时间要负责照顾两位妹妹的姬清远闻言苦笑。因为贺兰承之前跑到清安院的投降事件,贺兰承在清安院众人眼中的形象可以说低到了一定程度。 归离也好姬安歌也好,眼中对这位北寒阁大弟子的印象大概只有窝囊。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阿承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身边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笑眯眯的声音。 姬清远闻言面无表情地看向身边某个带着师弟悄无声息就混入了他们之中的男人,“你怎么待在这里?” “我暂时回不了北寒阁,”拓跋寻笑道,“反正都是待在民众观战的地方,同为住在国师府的人,就让我加入吧。” 姬清远闻言扶额。 但不得不说,拓跋寻刚刚为贺兰承的辩护也没有什么说服力。 毕竟贺兰承也好拓跋寻也好,这前后两任北寒阁大弟子在外形上都像是个文弱书生。 拓跋寻自然不算弱,但在对战能力上也不算强。 有如此境界和真元,但最后一轮排名却也不算特别靠前,平素从不带剑。 和拓跋寻一般,贺兰承平日也极少佩带刀剑。之前混在参加第一轮对战的修行者中,明明他的声望和能力鹤立鸡群,却没什么存在感。 此时他静静走上高台,同为雷法者,他也没有像洪北斗那样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风法者。 洪北斗原本看到对手是他还有一瞬的胆怯。但在感到贺兰承身上的气势后,神情又重新变得倨傲起来。 嬴抱月静静看着站在会战台上贺兰承,经过之前医毒战的失败和背叛后,贺兰承原本就不算多的张扬和傲气已经全部收敛了。 此时站在台上,安安静静地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连他腰边的长剑看上去都与他都格格不入。 “嗯?贺兰承用的不是弯刀啊?”高台上姜元元忽然开口。 在兵刃上北魏人多使用骑兵常用的弯刀,弯刀本身也适合暴烈的雷法。但此时贺兰承作为北魏北寒阁大弟子,用的却是剑。 “这一时之间都分不出这两人谁是北魏人谁是南楚人了。” 姜元元看着高台上面对面的两人感叹道。 “准备!”这时考官敲响了开始的钟声。 看着高台上分别拔出刀剑的两人,台下的民众都屏住了呼吸,眼含期待。 这一场众人可以预见,会比之前任何一场都要精彩。 不少人猜测也许这两人都要难解难分地打到考官抽签定输赢的程度。 “要来了!这两人分别会使什么剑法?”台下民众兴奋地议论,嬴抱月也抬头望去。 雷法剑是自由度极高的剑法,分支众多,一般有名望的修行者都会有自己独特的野路子剑法。 比如北魏光华君的光明剑和姬嘉树的春雷剑。 此时考官喊完开始后,洪北斗的剑上已起雷霆。 隔着厚厚的阵法,人们仿佛都已经听到了隆隆的雷声。 然而贺兰承依旧只是站在那里,神情平淡,宛如一尊雕像。 “怎么了?难道败给女人,堂堂北寒阁大弟子连出剑的力气都没了?”高台上洪北斗嘲讽的笑声传入众人耳朵。 嬴抱月闻言微微眯起眼睛。 高台上姬嘉树也皱起眉头。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看上去没什么出息的少年抬起头,只是瞥了洪北斗一眼。 “我的确之前也瞧不起过她,不过和她比起来……” “比起来?”洪北斗皱眉。 “你要弱太多了。”贺兰承淡淡道。 “你说什么?”洪北斗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眼中浮起暴怒的血丝,与此同时他剑上雷霆的声势却愈发浩大起来。 “这贺兰承故意激怒对手是要作甚?”姜元元皱起眉头,“雷法者不是越愤怒越强吗?” 雷法暴烈,而与这一特性相对的,当修行者愤怒之时,反而会爆发出更强的力量。 当然也有人例外。姜元元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身边另一位站得笔直的少年。比如他就从未见过姬嘉树生气。 但此时不等有人回答他,台边所有的声音都为之一顿。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洪北斗动了。 “什么北寒阁大弟子,男人的脸都丢光了,去死吧!” 这时愤怒达到顶端的洪北斗剑尖劈下一道闪电,剑光一闪,长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贺兰承刺去。 贺兰承依旧没有动,剑上也没泛起丝毫的电花。 雷法者速,洪北斗的剑速度极快。 贺兰承没有余地闪躲。 洪北斗的长剑携带风雷之势袭上贺兰承的头颅。 可以预见的血花四溅,人群中难得发出尖叫。 然而下一刻,这个世界安静了。 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很多人没有看清。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雷霆一闪,人们只看见一个沉重的身影高高飞起,一声惨叫撞上边缘大阵上吐血不止。 咔嚓一声,地上一把剑断成两截。 飞出去的人身体庞大,而那个人是,洪北斗。 不是站在原地的贺兰承,而是出招袭击的洪北斗。 而做下这一切的,只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众人瞪大眼睛,看向静静站在高台中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另一位公子。 如果不是他手中长剑还滴着血珠,人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咔哒一声,贺兰承甩掉剑上血珠,收剑入鞘。 “说我丢脸,”少年瞥了一眼远处已经倒地的洪北斗,淡淡嘀咕道,“说的好像你比我强似的。” 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人群中,姬清远听到身边的拓跋寻微微笑着开口。 “好看吗?”男人笑道,“这就是阿承的白虹剑。” 第四百四十七章 剑法 (内含防盗章节,一小时后替换) 白虹剑。 高台上收剑入鞘的少年静静而立。 而台下一片安静,所有人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下一刻打破寂静的是考官的声音。 “一、二……三……” 考官瞪大眼睛看着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洪北斗,瞪大眼睛连数三声对方却悄无声息,咳嗽了一声大神喊道。 “第一轮第三十场,胜者北魏贺兰承!” 台下响起迟了一拍的掌声,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贺兰承静静走下会战台。 不是周围的民众不想恭贺他,而是刚刚那一幕太惊人了,大部分民众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 “洪公子和贺兰公子……水平差这么多的吗?” “北寒阁和稷下学宫的剑法……差这么多的吗?” 有人喃喃开口,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这是什么剑法?”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贺兰承腰边其貌不扬的长剑,“居然能一剑击杀同境修行者?” 一剑击杀。 这是修行者决斗之中最为碾压的一种胜法。 一般只在双方实力都极高譬如都是天阶,或者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贺兰承也好洪北斗也好,这两人对决谁赢谁输人们都不会意外,人们没想到的是贺兰承居然能胜得这么快。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 (后为防盗) 有人喃喃开口,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白虹剑。 听到这个名字的姬清远等人怔怔看着台上。 高台上收剑入鞘的少年静静而立。 而台下一片安静,所有人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下一刻打破寂静的是考官的声音。 “一、二……三……” 考官瞪大眼睛看着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洪北斗,瞪大眼睛连数三声对方却悄无声息,咳嗽了一声高声喊道。 “第一轮第三十场,胜者北魏贺兰承!” 台下响起迟了一拍的掌声,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贺兰承静静走下会战台。 不是周围的民众不想恭贺他,而是刚刚那一幕太惊人了,大部分民众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 “洪公子和贺兰公子……水平差这么多的吗?” 有人喃喃开口,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北寒阁和稷下学宫的剑法……差这么多的吗?” “这是什么剑法?”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贺兰承腰边其貌不扬的长剑,愕然惊叹,“居然能一剑击杀同境修行者?” 一剑击杀。 嬴抱月站在台下目光微深。 这是修行者决斗之中最为碾压的一种胜法。 一般只在双方实力都极高譬如都是天阶,或者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贺兰承和洪北斗显然不是前者,但也不是后者。 贺兰承也好洪北斗也好,这两人对决谁赢谁输人们都不会意外,人们没想到的是贺兰承居然能胜得这么快。白虹剑。 听到这个名字的姬清远等人怔怔看着台上。 高台上收剑入鞘的少年静静而立。 而台下一片安静,所有人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下一刻打破寂静的是考官的声音。 “一、二……三……” 考官瞪大眼睛看着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洪北斗,瞪大眼睛连数三声对方却悄无声息,咳嗽了一声高声喊道。 “第一轮第三十场,胜者北魏贺兰承!” 台下响起迟了一拍的掌声,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贺兰承静静走下会战台。 不是周围的民众不想恭贺他,而是刚刚那一幕太惊人了,大部分民众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 “洪公子和贺兰公子……水平差这么多的吗?” 有人喃喃开口,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北寒阁和稷下学宫的剑法……差这么多的吗?” “这是什么剑法?”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贺兰承腰边其貌不扬的长剑,愕然惊叹,“居然能一剑击杀同境修行者?” 一剑击杀。 嬴抱月站在台下目光微深。 这是修行者决斗之中最为碾压的一种胜法。 一般只在双方实力都极高譬如都是天阶,或者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贺兰承和洪北斗显然不是前者,但也不是后者。 贺兰承也好洪北斗也好,这两人对决谁赢谁输人们都不会意外,人们没想到的是贺兰承居然能胜得这么快。白虹剑。 听到这个名字的姬清远等人怔怔看着台上。 高台上收剑入鞘的少年静静而立。 而台下一片安静,所有人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下一刻打破寂静的是考官的声音。 “一、二……三……” 考官瞪大眼睛看着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洪北斗,瞪大眼睛连数三声对方却悄无声息,咳嗽了一声高声喊道。 “第一轮第三十场,胜者北魏贺兰承!”嬴抱月站在台下目光微深。 这是修行者决斗之中最为碾压的一种胜法。 一般只在双方实力都极高譬如都是天阶,或者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贺兰承和洪北斗显然不是前者,但也不是后者。 贺兰承也好洪北斗也好,这两人对决谁赢谁输人们都不会意外,人们没想到的是贺兰承居然能胜得这么快。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台下响起迟了一拍的掌声,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贺兰承静静走下会战台。 不是周围的民众不想恭贺他,而是刚刚那一幕太惊人了,大部分民众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 “洪公子和贺兰公子……水平差这么多的吗?” 有人喃喃开口,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北寒阁和稷下学宫的剑法……差这么多的吗?” “这是什么剑法?”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贺兰承腰边其貌不扬的长剑,愕然惊叹,“居然能一剑击杀同境修行者?” 一剑击杀。 嬴抱月站在台下目光微深。 这是修行者决斗之中最为碾压的一种胜法。 一般只在双方实力都极高譬如都是天阶,或者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贺兰承和洪北斗显然不是前者,但也不是后者。 贺兰承也好洪北斗也好,这两人对决谁赢谁输人们都不会意外,人们没想到的是贺兰承居然能胜得这么快。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第四百四十八章 约定 (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嬴抱月站在台下目光微深。 这是修行者决斗之中最为碾压的一种胜法。 一般只在双方实力都极高譬如都是天阶,或者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贺兰承和洪北斗显然不是前者,但也不是后者。 贺兰承也好洪北斗也好,这两人对决谁赢谁输人们都不会意外,人们没想到的是贺兰承居然能胜得这么快。嬴抱月站在台下目光微深。 这是修行者决斗之中最为碾压的一种胜法。 一般只在双方实力都极高譬如都是天阶,或者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贺兰承和洪北斗显然不是前者,但也不是后者。 贺兰承也好洪北斗也好,这两人对决谁赢谁输人们都不会意外,人们没想到的是贺兰承居然能胜得这么快。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白虹剑。 听到这个名字的姬清远等人怔怔看着台上。 高台上收剑入鞘的少年静静而立。 而台下一片安静,所有人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下一刻打破寂静的是考官的声音。 “一、二……三……” 考官瞪大眼睛看着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洪北斗,瞪大眼睛连数三声对方却悄无声息,咳嗽了一声高声喊道。 “第一轮第三十场,胜者北魏贺兰承!” 台下响起迟了一拍的掌声,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贺兰承静静走下会战台。 不是周围的民众不想恭贺他,而是刚刚那一幕太惊人了,大部分民众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 “洪公子和贺兰公子……水平差这么多的吗?” 有人喃喃开口,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北寒阁和稷下学宫的剑法……差这么多的吗?” “这是什么剑法?”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贺兰承腰边其貌不扬的长剑,愕然惊叹,“居然能一剑击杀同境修行者?” 一剑击杀。 嬴抱月站在台下目光微深。 这是修行者决斗之中最为碾压的一种胜法。 一般只在双方实力都极高譬如都是天阶,或者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贺兰承和洪北斗显然不是前者,但也不是后者。 贺兰承也好洪北斗也好,这两人对决谁赢谁输人们都不会意外,人们没想到的是贺兰承居然能胜得这么快。白虹剑。 听到这个名字的姬清远等人怔怔看着台上。 高台上收剑入鞘的少年静静而立。 而台下一片安静,所有人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下一刻打破寂静的是考官的声音。 “一、二……三……” 考官瞪大眼睛看着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洪北斗,瞪大眼睛连数三声对方却悄无声息,咳嗽了一声高声喊道。 “第一轮第三十场,胜者北魏贺兰承!” 台下响起迟了一拍的掌声,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贺兰承静静走下会战台。 不是周围的民众不想恭贺他,而是刚刚那一幕太惊人了,大部分民众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 “洪公子和贺兰公子……水平差这么多的吗?” 有人喃喃开口,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北寒阁和稷下学宫的剑法……差这么多的吗?” “这是什么剑法?”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贺兰承腰边其貌不扬的长剑,愕然惊叹,“居然能一剑击杀同境修行者?” 一剑击杀。 嬴抱月站在台下目光微深。白虹剑。 听到这个名字的姬清远等人怔怔看着台上。 高台上收剑入鞘的少年静静而立。 而台下一片安静,所有人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下一刻打破寂静的是考官的声音。 “一、二……三……” 考官瞪大眼睛看着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洪北斗,瞪大眼睛连数三声对方却悄无声息,咳嗽了一声高声喊道。 “第一轮第三十场,胜者北魏贺兰承!” 台下响起迟了一拍的掌声,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贺兰承静静走下会战台。 不是周围的民众不想恭贺他,而是刚刚那一幕太惊人了,大部分民众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 “洪公子和贺兰公子……水平差这么多的吗?” 有人喃喃开口,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北寒阁和稷下学宫的剑法……差这么多的吗?” “这是什么剑法?”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贺兰承腰边其貌不扬的长剑,愕然惊叹,“居然能一剑击杀同境修行者?” 一剑击杀。 嬴抱月站在台下目光微深。 这是修行者决斗之中最为碾压的一种胜法。 一般只在双方实力都极高譬如都是天阶,或者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贺兰承和洪北斗显然不是前者,但也不是后者。 贺兰承也好洪北斗也好,这两人对决谁赢谁输人们都不会意外,人们没想到的是贺兰承居然能胜得这么快。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这是修行者决斗之中最为碾压的一种胜法。 一般只在双方实力都极高譬如都是天阶,或者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贺兰承和洪北斗显然不是前者,但也不是后者。 贺兰承也好洪北斗也好,这两人对决谁赢谁输人们都不会意外,人们没想到的是贺兰承居然能胜得这么快。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赢抱月 第四百四十九章 奔向 嬴抱月的话没有多少人听见,就算有人听见也不会有人相信。 钟声敲响,会战台上,对战已经开始。 归辰和他这轮的对手,火院弟子周之焕相对而立。 “你就是那位前秦公主的护卫?” 周之焕拔剑出鞘,冷冷注视着不远处和他有着同门之谊的少年。 归辰也拔剑出鞘,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面前满脸寒霜,神情漠然又骄傲的火院弟子。 从名义上来说,周之焕算是他的师兄。但他加入火院只是为了参加初阶大典,南楚火法者众多,学习火法剑并非一定要去火院,他也没那时间从头开始学习剑法。 再加上火院弟子以叶思远为首对他排斥极重,他进入火院从无人搭理更别提有人教他剑法。和见缝插针会前往水院学习剑法的嬴抱月相比,归辰极少会去火院,他的剑法大多是在清安院中由同为火法者的楼校尉所传授额。 对周之焕此人,归辰也只是听说过名号,两人从未见过。但听说这人和叶思远关系不错,唯叶思远马首是瞻。 虽然两人没见过面,但周之焕的措辞中就能听出这个男人对他的不屑。 “我叫归辰。”归辰握紧手中剑柄开口道。 “你叫什么重要吗?”周之焕冷笑,“一个靠女人爬到这里的小人物,还以为别人需要记住你的名字吗?” 高台上姜元元皱起眉头,看向那个倨傲的火院弟子,“又是叶思远那一派的人物?” 姬嘉树点头,“不过……” “不过这人会这么想,不光是因为叶思远的缘故。”姜元元淡淡接道,“稷下学宫想必会有不少人这么想吧。” 姬嘉树眸光微寒,握紧春雷剑剑柄。 “毕竟火院那些人都自恃天之骄子,”姜元元讥讽一笑,“被一个女子压了一头,想必心中相当窝火吧。” 姬嘉树注视着会战台上面上冷漠实为忿忿不平的周之焕。 归辰其实是被迁怒了。 这些火院弟子其实是瞧不起嬴抱月,才连带着瞧不起和她关系匪浅的归辰。 “什么叫靠女人爬到这个位置?”姜元元辛辣地讽刺道,“这些人被叶思远提携的时候,怎么不听他们说他们是靠男人爬到这个位置的?” 姬嘉树闻言有些意外地看向姜元元。 “怎么了?”姜元元看他。 “我只是有些意外,”姬嘉树道,“没想到二殿下居然会这么想。” 因为姜元元和嬴抱月的血盟,姬嘉树之前有尝试去揣测姜元元的实际想法。但这个少年很难看透。这次初阶大典中的接触,让姬嘉树对这位南楚王子改观不少。 “我刚刚说这小子靠公主,你不还反驳我么,”姜元元一声冷哼,下一刻眸光冰冷。 “靠女人,”姜元元一声冷笑,“照这些小子的说法,那当初统一山海大陆的太祖皇帝,不也靠女人打下了江山么?” 姬嘉树闻言眸光一定。 太祖皇帝嬴帝和他的国师一起打下了天下,这件事不是秘密。但人们提起之时只会说太祖皇帝文韬武略,不拘一格降人才,连女人都敢用。却很少人会从这个角度看这位山海大陆上的第一位皇帝。 “还有你的父亲,”姜元元看向他淡淡道,“据说当初令尊修行之时,大司命林书白就帮助了许多。而那些火院弟子将你父亲奉为目标,这时候怎么就不提这些了?” 姜元元神情嘲讽。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那些史官口中的卑贱出身宫女之子,但他的确从小觉得这些有问题。 为什么当一个修行者的贵人是男人的时候,修行者不以为耻还要拉帮结派,而贵人是女人的时候,就要羞于提起? 这都是什么道理? 姜元元本以为这么说,还涉及到他的父亲,父母皆为世家贵人出身高贵的姬嘉树多少会有些不忿,然而却只见面前的少年闻言静静看向高台。 “所以是他们错了,”姬嘉树静静道,“承认别人的强大不分男女。” 他淡淡开口,“此等心胸,不配为修行者。” 这下换作姜元元有些意外。 而就在这时,他没想到下一刻高台上居然传来一句同样的话。 “你可以不记住我的名字,”归辰手执长剑淡淡道,“我也的确没有值得人尊重的强大。” “但你没必要嫉妒我有名师相助到这般名口不择言的程度吧?”少年淡淡开口。 “名师?”周之焕闻言怒极反笑,“区区一个靠春华君偏袒的妖女……” 空气中泛起焦糊味,打断眼前人的狂言,周之焕的话堵在嗓子里瞳孔一缩。 就在这时,高台上燃起熊熊火焰。 这是归辰手中长剑上燃起的火焰。 回答周之焕大放厥词的,的是一道果决至极的寒锋。 砰的一声,两人的剑在半空中相遇,火花四溅。 “你……” 在咯吱咯吱的拼剑之中,周之焕眸光微震,死死瞪着这个剑法真元都不如他还敢率先向他发起攻击的少年,“你小子……” “我说过,你说我没问题,”归辰与他隔着相抵的长剑,咬紧牙关握紧剑柄冷冷道,“但你不配说她。” “你这种人的心胸,不配做修行者。”他冷冷开口。 曾几何时,他曾经无比憧憬过修行者,就像是普通人憧憬世间行侠仗义的侠客。 但当他真的成为修行者,成为那个少女身边的修行者,却见到了太多的黑暗和不公。 狭隘、嫉妒、歧视,倚强凌弱,投机取巧,颠倒黑白。 一切真的,就如她之前说的一样。 这不是桃花源,而是一个无比残酷真实又疯狂的世界。 但她的存在,却让他能依然喜欢这样的世界。 因为他见过,真正的修行者是何般。 “归辰,欢迎你来到修行者的世界。” 这是他今生听过的最美妙的一句话。 那一天,他背着妹妹奔向她,是他觉得他今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你居然敢说我?”而听到他的话,周之焕大怒,剑上燃起更猛烈的火焰,足以烧掉对面人的眉毛。 咔嚓一声,两剑分开。 “火舞银蛇!”周之焕气急败坏,攻势猛烈毒辣,转瞬之间两人已经对了十招,而归辰只有招架的力量。 而火法剑本就是杀伤力最大的剑法之一,少年的身躯很快布满剑痕,每道伤痕都被烧得焦黑。 “大哥!”会战台下归离瞪大眼睛,难以控制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从前秦到南楚,她是第一次见到归辰一时间受如此多的伤。 “糟了,周之焕这是要下杀手啊!”台下有修行者惊道。 连会战台边的大阵都挡不住周之焕的杀气,高台下的修行者们浑身一震,可想而知台上正在对战的归辰要承受多少压力。 “这般杀气,台上这小子该站不稳了吧?”有地阶修行者冷笑道。 周之焕对此也成竹在胸,释放出他足以进阶等阶八的杀气,正等归辰腿软任他宰割。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等阶九修行者本该无力承受的压力下,专心抵挡攻势的归辰却面无表情,别说有一丝腿软。 “这是……”高台下陈子楚和赵光眯起眼睛。 “杀气吗?”高台上归辰淡淡瞥了周之焕一眼,“你这和我在我家殿下身边经历的那些比起来,真是不痛不痒。” 也是哈……陈子楚看着高台上僵住的周之焕忽然想笑。 (后为防盗) “糟了,周之焕这是要下杀手啊!”台下有修行者惊道。 连会战台边的大阵都挡不住周之焕的杀气,高台下的修行者们浑身一震,可想而知台上正在对战的归辰要承受多少压力。 “这般杀气,台上这小子该站不稳了吧?”有地阶修行者冷笑道。 周之焕对此也成竹在胸,释放出他足以进阶等阶八的杀气,正等归辰腿软任他宰割。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等阶九修行者本该无力承受的压力下,专心抵挡攻势的归辰却面无表情,别说有一丝腿软。 “这是……”高台下陈子楚和赵光眯起眼睛。 “杀气吗?”高台上归辰淡淡瞥了周之焕一眼,“你这和我在我家殿下身边经历的那些比起来,真是不痛不痒。” 也是哈……陈子楚看着高台上僵住的周之焕忽然想笑。 第四百五十章 回响 “跳……跳绳?” 高台上姜元元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他姑且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刚刚看得清楚,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归辰要输之时,那个少年居然从腰中瞬间抽出了铁链,一把缠住了周之焕的剑。 这看似简单,但不是抽根铁链谁都能做到。要知道那可是灌注了修行者真元的剑。 力量,角度,速度,对兵器的熟悉度。 缺一不可。 如果说之前贺兰承是剑法做到了神出鬼没,那么这个少年是玩铁链玩出了神出鬼没。 但哪个正统的修行者会擅长用这种东西? 会战台下众人看着一手执铁链一手执断剑的少年也爆发出一片喧哗。 “这都什么武器?” “什么乱七八糟的打法?” “这样也行?!” 是啊,没人想到这样也行。 只有少数人大致能猜到归辰是怎么做到的。 “大哥,这跳绳是……”姬安歌愣愣地问道,姬清远额角微抽。他小的时候带着姬安歌玩过这个游戏,而他为什么会这些,自然是某个女子教的。 “就是小时后你玩的那个游戏……”姬清远神情复杂地开口。 虽说是个游戏,但他知道在他母亲创建的师门中,那姑且算是一种基本功。 而他记得一开始是跳麻绳,麻绳都跳断后……会升级成铁链。 看着高台上的归辰,姬清远有些惊讶。 没想到这个小少年已经升级成铁链了么…… 但无论如何,谁都没想到,铁链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就是那么一瞬间,周之焕因为一根铁链错失了先机。因为归辰另一只手的断剑已经抵上了他的喉咙。 对正统修行者而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区区一根铁链……”手中长剑被困,周之焕继续往手中长剑灌注真元,想挣脱割断这根铁链。 他想要割断这根长剑是简单,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前传来一个少年冰冷至极的声音。 “周师兄,你再动一分,我就割断你的喉咙了。” 周之焕浑身一僵,感受着咽喉的凉意有一瞬的脱力。 下一刻他咬牙继续用力,“你敢……” “啊!”台下女子们尖叫,归辰手中断剑往前割入一分。 周之焕睁大眼睛,眸中露出一丝恐惧。 “这是什么地方?”归辰蹙眉,“难道你还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 “你居然……”周之焕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这是你自己找死,”归辰淡淡道,“没人需要为你生死负责。” 下一刻,他不再废话,拿着断剑的手用力,周之焕瞳孔一缩,猛地想要挣脱长剑还想刺杀归辰,看着即将血溅当场的一幕,不少胆小的民众捂上眼睛。 会战台下赵光却看向身边的嬴抱月,却只见一边少女看着台上,面上居然没有一丝的恐惧和担心。 “啊,杀人啦!” 就在民众们的尖叫声中,一阵清风拂过。 随后天地间是一片安静。 捂住眼睛的民众愣愣张开五指,看着眼前这一幕。 明明是如此玉石俱焚的一幕,但台上却没有他们预想的那样的血流成河。 烟尘散去,众人怔怔看着出现在归辰和周之焕之间的那个身影。 修行者们看得更加清楚。 在刚刚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个少年倏然出现在会战台上,一只手握住了周之焕被铁链缠绕的长剑,一直手夹住了归辰手中的断剑。 两人手中的剑刃都缠绕着火焰,那一幕看上去就像是那个少年徒手握住了两团火。 然而他赤手一握,两把剑上的火焰瞬间熄灭,变成了冰冷的铁片。 像是被掐住了命门的蛇,再也无法动弹一分。 “你……” 周之焕和归辰都愣愣瞪大眼睛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少年,或者说,忽然出现在台上的考官。 “好了,到此为止。” 姬嘉树双手分别捏住两人的刀剑,淡淡开口。 “前秦归辰获胜。” “我不服!”周之焕僵硬一瞬,梗着流血的脖子吼道,“就算玉石俱焚我也会比他快一步,快……” “玉石俱焚?”然而不等他强辩,姬嘉树冷冷瞥他一眼。 “你有什么资格说玉石俱焚?”他看向周之焕的脖子,“我晚来一秒,会先被割开的是你的脖子。” 在归辰手中断剑抵上周之焕咽喉的那个瞬间,归辰就已经赢了。 那个少年说得不错,的确可以说是周之焕找死。 姬嘉树心道。 这并不是说周之焕不怕死,刚刚那一瞬间,如果用剑刃抵上他脖子的是个比他等阶高的修行者,他肯定会立即认输。 周之焕不是胆大,而是自大。 他笃定归辰手中的剑不会那么快,觉得他能先一步挣脱出自己的剑来。 只能说无知的人最自信。 人阶的修行者对生死之间的判断并没有地阶修行者那般敏锐。 等阶六以上修行者都能看出来,归辰的动作打法虽然乱来,但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这个少年的动作角度和时机都是经过严格计算的,居然像是练习了许久! 赵光这时才明白之前归辰上场之时,嬴抱月对他说的那句你按照练习的时候来就行了。 这意味着这一招杀招居然是这个少年上场之前就设计好的! 面对对危险感知能力不行的等阶九修行者,这一招还真会让对手乖乖步入陷阱。 只是没想到碰上周之焕这种没自知之明的…… “你还真的不怕……”赵光看向嬴抱月开口道,却只见身边少女看向台上笑了笑。 “考官中有明白人。” 的确是有明白人。赵光心道。 周之焕会因为无知被杀,但考官也不会放任他找死。因为归辰和周之焕的情况已经进入了获胜的修行者赶尽杀绝的状态。 虽然归辰这根本是被逼的…… 真是什么都不可怕,没眼力见的蠢货最可怕。 “春华君,你身为南楚人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前秦……”而一边的周之焕完全没有被救了一命的自觉,而是嘶哑着喉咙瞪着归辰面前的姬嘉树,“都是那个前秦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手中捏着两人剑刃的姬嘉树微微收紧手指。 周之焕和归辰顿时感觉掌心传来一股强烈的酸麻,本能地松手。 咔哒两声,两人手中剑都落地。 即便如此归辰腰中的铁链依旧还缠着周之焕的剑。 “你境界太低,看不见的东西太多,却还不愿去看别的。” 姬嘉树面无表情地开口,“主考大人和二殿下还有其他考官都睁着眼睛在。” 周之焕愣愣抬头,看向考官高台上神情复杂的其他考官和主考。 他发现一些熟识的他自以为站在他们这边的南楚考官都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而他看向台下,发现只要是境界高于等阶六的修行者看到姬嘉树出现脸上却没有愤愤不平。 周之焕弯腰还想去捡剑的手僵在半空中。 咔嚓一声,空中响起锁链的哗啦声。 姬嘉树闻声看去,只见归辰将缠绕在周之焕剑上的铁链收回缠回腰中,捡起地上断剑,向他行了一礼。 “比完了,那晚辈告退。” 随后少年转身离开。 高台上尴尬地杵在一边的另一位考官看着高台上只剩下一位的修行者,神情愈发尴尬,但在姬嘉树平静的目光,僵硬地敲响了大钟。 “第……第九十八场,前秦归辰胜!” 归辰走下高台,但这一次,他没有回到一轮选手等待的地方,而是站到了嬴抱月的身边。 没有人阻止他,因为他已经获得了第二轮的参加资格。 胜负在会战台上,是发生得极快的地方。 日上中天之时,第一轮的对战已经全部结束。 除了轮空的二十位修行者,有一百零八人从第一轮中决出,和嬴抱月等人一起进入第二轮对战。 从本轮开始将无人轮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第一轮轮空但马上即将上场的二十人身上。 第四百五十一章 ?幕间 时值八月,骄阳似火。 紫华山上,热气腾腾。 山林之间本该凉爽,但在上午激烈血腥的第一轮对战结束后,不光是从对站台上走下的弟子汗如雨下,观战民众和其他围观的修行者们也汗流浃背。 可以说场子已经被彻底热了起来。 热场结束,接下来就是重头戏。 本来这一届初阶大典因为没有太多成名的修行者,民众没报什么期待。更何况第一轮对战还是剔除了所有高手的,按理说没什么看头。 但却无人想到,就是这届无人期待的初阶大典,第一轮对战就把围观众人给震了。 其中贺兰承与洪北斗、归辰与周之焕的两场对战更是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谁都没想到第一轮就会打得如此激烈,而区区第一轮表现就如此惊艳,让众人愈发期待之后的轮空高手们加入的第二轮。 外围聚集的民众越来越多,已经可以看到有稷下学宫的童子和弟子出现来维持秩序。围观众人看着会战台下人数少掉一半的修行者们目光愈发火热。 “谁能想到今年的初阶大典能出现如此场面,”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这一幕感叹道,“本以为我们那一届应该无人能及了,却没想到今年居然也能如此热火朝天。” “今年有不少隐藏的高手在,”姬嘉树静静道,“而高手的存在,能激发其他人的潜力。” 气氛这种东西是可以营造的。 姬嘉树眸光微深。 他们当年那一届如果说是名人聚集,那么这一届就可以说是黑马崛起。 和地位高不可攀看见就让人丧失战意的知名修行者不同,存在于自己身边的黑马的崛起,无疑能够激发起所有人的好胜心。 即便这不一定都是正面的感情。 当人发现之前觉得不如自己的人跑到了自己前面,不忿之后肯定都会更加拼命。 这一切的一切导致此时会战台下的气氛极为紧绷。周围民众注目的目光越火热,台下的将要参加第二轮对战的修行者们肩膀上的压力就越大。 其中上午参加了第一轮的修行者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点彩,有的人真元不济,有的人呼吸急促,这些人看着轮空一轮毫发无损的那二十人的目光愈发不善和戒备。 空气中弥漫着如临大敌的味道。 所幸第一轮和第二轮之间有一个时辰的休整时间,才让这些修行者不至于马上打起来。 时间也到了正午,修行者们纷纷抓紧时间散开休整吃饭,但大部分修行者的饭吃的都像打仗,林间气氛依然紧绷。 然而在紧张的气氛中,唯有一处不同凡响。 那是铺在一棵大树下的一张花布,布上放着好几个大蒸笼。 之前有看初阶大典前几轮的人们对这块布和布上的蒸笼都有些熟悉了。但和之前不同,之前还是方形的布这次变成了长方形,蒸笼的数量也成倍增长了。 而远比之前要长的野餐布边当然围着更多的人。 “拓跋寻这个北魏人在就算了……” 归辰坐在嬴抱月身边,看着对面坐在拓跋寻身边的贺兰承皱起眉头,“为什么你也会在这里?” 此话一出,餐布边围着其他人也都看向贺兰承。 餐布边围着的都是清安院中的人,再加上一个姬嘉树坐镇。哪怕有个拓跋寻在这,但他已经与北魏圣女决裂,贺兰承作为唯一的一个现任北寒阁弟子,只觉得自己像是进了狼窝的羊。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 贺兰承原本就低着的头变得更低了,完全看不出之前在会战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但坐在他身边的某个前北寒阁弟子的心理素质显然比他要好的多。 “你说阿承?”拓跋寻笑眯眯道,“我叫他过来的。” “听闻前秦公主做的点心好吃,阿承这些一直都没吃饱,就想让他也尝尝。” 归辰瞪着拓跋寻脸上的白绫,完全不能理解这人怎么就能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眸光更加冰冷,“北寒阁应该还没穷到吃不起饭的程度吧?” 这的确是不至于。 但最近贺兰承吃的北寒阁的饭,估计都有毒。 嬴抱月在一边心道,抬起头来看向拓跋寻,“这些点心不是我做的。” 她从倒数第二轮开始就没时间做饭了。 嬴抱月指了指归离和姬安歌,“还有我的女官,那三位才是你的衣食父母。” “原来如此,”拓跋寻听完耳边王竹升转达的情况,微笑着向姬安歌和归离做了个揖,“谢谢二位姑娘和那位女官大人了。” “哪里……都是公主殿下教的方子……”姬安歌和归离第一次被这么郑重其事地感谢,连忙还礼。 看着拓跋寻这举动,归辰也实在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看向嬴抱月,“留他们两个在这真的可以么?” 前秦南楚东吴北魏…… 这块餐布边已经足足围了四个国家的人…了… 但赵光这个东吴人至少从未找过前秦麻烦,拓跋寻和贺兰承却都是她与他曾经的敌人。 现在他们居然还要给他们饭吃? 饭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这人居然还就这样跟在他们……主要是待在她身边不走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归离和安歌没意见的话,我就没意见,”嬴抱月看向两人道,“毕竟是她们做的。” 归离和姬安歌一愣,交换了一下目光。归离开口道,“姐姐你觉得没意见,我们也就没意见。” 话又转了回来……归辰扶额,看向嬴抱月。 “唔……”嬴抱月咬一口酥饼,“我没什么问题。” 归辰瞪圆了眼睛,不等他开口。 “真是谢谢公主殿下。”拓跋寻笑眯眯道,“一饭之恩,在下一定会报答。” “你要怎么报答?”归辰皱眉看他。 “我不需……”嬴抱月咽下点心开口,但不等她说出那句不需要报答,拓跋寻迅速接道,“公主殿下的真元恢复的如何了?今天损耗了多少?” “我上午又没上场,怎么会有损耗?”听着他的问题,嬴抱月疑惑地开口。 “哪怕站在那都会有损耗的,”拓跋寻的声音愈发热心,下一刻他向嬴抱月伸出手。 “殿下你真元不够的话,我有。” 感受着拓跋寻浑身真元的涌动,归辰睁大眼睛,这人居然是打算将对修行者而言比精血更重要的真元,分给嬴抱月? 这连他都没预料到,只不过…… 之前一直在一边默默吃饼的姬嘉树第一次抬起头,瞳孔一缩就要去抓拓跋寻的手,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伸手挡在了拓跋寻身前。 “真不用这样,再说了……”嬴抱月道,下一刻她无奈地开口。 “再说了拓跋公子,我们两人的真元……是完全相克的啊。” 第四百五十二章 激化 “相克……”拓跋寻闻言一怔,“你现在是……” 一边的姬嘉树收回之前准备阻止的手,他不知这人为什么强调现在,他更意外的是拓跋寻不知道嬴抱月现在的见派。 “是啊,相克的,”嬴抱月看着拓跋寻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你知道,我是水法者。” 具体来说,她这辈子是个水法者。 而相生相克,这是修行界的一个常识。 风火水雷是修行界的四大流派,而就如五行相生相克一般,这四大属性之间也有类似的关系。 虽然没有五行相克那么复杂就是了。 四派相生,水生风,风生火,火生雷。 四派相克,风克雷,雷克水,水克火。 嬴抱月看着对面僵住的拓跋寻,在心中微微笑了笑。说起来拓跋寻并没有参加今年的稷下之宴,也没有看见她使用什么剑法。 她身上真元微弱也很难一眼看出流派,估计这人是把她当成了火法者。 拓跋寻是个雷法者,因此他以为他能够将他的真元给她。 在山海大陆,修行者之间并不是可以随意输送真元。 如果说真元相当于修行者血液,那么四大流派就相当于血型一般。 同系之间当然是可以输送,而不同流派之间,只有符合相生关系才能输送。 火雷相生,如果她是个火法者,拓跋寻此举没有什么不妥。 但偏偏今生她是个水法者。水雷相克,拓跋寻并不能将他的真元给她,少量还勉强凑合,但多了就真不知道他是想帮她还是想要她的命了。 但此时端看拓跋寻的神情,嬴抱月知道他并不是想要害她。 只是纯粹没猜到她这辈子居然是个和火法雷法都相克的水法者。 “你是水法者?”拓跋寻怔怔问道。 “北寒阁看来收到的情报不全啊,”嬴抱月笑了笑道,“怎么?你不知道我进入了稷下学宫水院吗?” 这个他当然知道,在没有认出她之前,他也理所应当的将其当成了个水法者。但在认出了她之后,他就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件事。 毕竟她怎么可能会是水法者呢? 毕竟那个人原本是……一个那么强大的火法者。 而水火相克,这不光是在真元上,还在更关键的剑法上。 拓跋寻死死攥紧拳头,这个怔怔开口,“那火法剑……” 嬴抱月眸光微动,知道他想问什么。 “嗯,当然是用不了的。”她看着对面的少年笑了笑道。 拓跋寻的指尖扎入掌心。 她说她用不了火法剑。 那个曾经创造出那么强大剑法的人,用不了自己的剑法。 看着面前沉默的拓跋寻,姬嘉树微微皱起眉头,只觉十分反常。 拓跋寻并不是个修行新手,他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做出对一个水法者问能不能用火法剑这样没常识的事。 虽然他能理解拓跋寻对嬴抱月是个水法者的惊讶。毕竟在现在青龙神丢失的山海大陆,会选择成为水法者的修行者凤毛麟角。 但火法剑怎么了吗? “用不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嬴抱月看着拓跋寻笑了笑道。 原来这个人果然是已经认出来了啊。 真是马甲掉着掉着就习惯了。 他当年那么小,她还以为他不记得她来着。 不过以拓跋寻的性格,他果然不会向姬清远那样来问她,不会来和她捅破这这一切。 只是在过往那些事上,展露了他的惋惜。 对于无法再成为火法者这件事,在当初的上四宫筛选上,嬴抱月就已经整理好了心情。 拓跋寻是在惋惜她不能再使用上辈子的剑法。但他不知道,她的敌人几乎夺走了她在修行上的一切,修行火法的才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不光是才能,她已经连她自己创造的剑法,都不记得了。 连到底有多强大,都是听人道听途说。 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惋惜痛恨也没有用。 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么多年后都能有人为她伤心,她上辈子也没白干。 “虽然我用不了火法剑,但我还能用水法剑,”嬴抱月看着拓跋寻笑了笑,“水雷相克,如果在对战场上遇见,面对我你可得小心了。” 拓跋寻闻言勉强笑了笑,但感受着对面少女身上毫无阴霾的气息,他怔怔抬起头,下一刻神情恢复了平静笑眯眯道,“以殿下你现在的境界,想让我小心估计还差点火候。” 嬴抱月眯眼看他。 “没事,有我。” 这时一直很安静的餐布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众人抬头望去,发现是一直没说话的许义山抬起头道。 “师兄。”嬴抱月笑了笑道。 “哈哈,我忘了水法剑剑主还在这,”拓跋寻闻言哈哈笑道,“如果义山兄能升上等阶五,那的确能让我好看了。” 姬嘉树扶额。拓跋寻这话说的也是不留情面。 “我当然能升上,”许义山面无表情道,“毕竟又不是天阶。” 拓跋寻一怔,随后笑道,“这话说的是。” 水法在如今的修行界的确式微,但只要不碰天阶,那也依旧能相安无事。 毕竟又有几个修行者能升上天阶? 只是……看着坐在对面又开始专心吃饼的少女,拓跋寻藏在袖中的手再一次死死握紧。 可是她将来要怎么办呢? 这片大陆上现在应该没有水法者会那么不怕死的去挑战天阶。毕竟明知死路一条还往下跳,除非是疯了否则这世上没这么蠢的高阶修行者。 然而如果是她的话,虽然不知这次要多久,但她应该是能升上天阶的。她到时候…… 看着如今面前的少女,拓跋寻一时收起了他这遥远的担忧。 毕竟再天赋异禀的修行者,升上天阶都需要五到十年。她如今的这幅身体资质又实在太低,应该还有很多时间慢慢解决这些问题,也许哪天青龙神复苏了也说不定。 “快吃吧。”这时耳边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拓跋寻笑了笑专心啃起了糕点。 …… …… 午休的一个时辰很快结束,有世家下人和稷下学宫的书童前来打扫。而众人休整一新之后,迎来了下午堪称万众瞩目的第二轮对战。 此轮开始,将没有人轮空。会战台下还剩下一百二十八名修行者,将进行一共六十四场对战。 在今天下午的对战中,将决出所谓的六十四强。 因为足足有六十四场对战,所有第二轮战依旧为限制时间的速战速决。 虽然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修整,但上午参加过对战的修行者脸色依旧还是有些不好看。看着考官将手伸进第二轮的签箱,几乎所有人都在祈祷自己不要抽到上午轮空的二十人。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一轮首先被抽到的人是…… “南楚,叶思远!” 看着挎剑走出人群的火院大师兄,人群中发出一片哀嚎。 “要当叶大公子的对手……” “饶了我吧……我还想多赢几轮呢!” 所有人都死死瞪着签箱,想看看谁会倒霉被抽到。 “叶大公子的对手会是谁?” 第四百五十三章 故技 看着考官将手再一次放入签箱,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这场面,真和当年抽你的对手时一样。”高台上姜元元看向姬嘉树笑道。 姬嘉树无奈地看他一眼,“当年不愿被抽到当对手不止我一人。” “这倒是,”姜元元点头,“抽到耶律华、拓跋寻还有风华那小子也很能让人崩溃。” 上一届初阶大典战国六公子中总共有三位,光华昭华春华,再加上一个拓跋寻。对战总共三天谁都知道这四人一定能留到最后一天,而在此之前其他任何人碰上他们,都会止步于此。 第二轮剩下的修行者有一百二十六名,能参加中阶大典的名额是一百个,可以说大部分留下的修行者都十拿九稳。但还是会有二十六位败退太早和之前轮次分数的太低的修行者离开。 对于对自己之前成绩没有自信的修行者而言,自然是多留一轮保险。况且初阶大典最终的排名,会大大影响到在中阶大典中待遇,既然是来参加大典,谁都希望能多留久一些。 在此等情况下,在第二轮就碰上之前轮空的强者的事谁都不希望遇见,更何况虽然这届初阶大典里名人不多…… “叶思远和孟施,应该是今年这群修行者最不愿抽到的对手了。”高台上姜元元道。 姬嘉树点头。 这届初阶大典名人的确不多,但也还是有几个。说起实力,北魏继子孟施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孟施的实力不弱,但名声之所以赶不上之前同为北魏出身的拓跋寻,姬嘉树认为完全是被家世给拖累了。 在寒门难出贵子的修行界,家世出众且修行不凡的修行者比只有修行实力的修行者更能声名远扬。但当然,如果你实力足够强大,那么家世不显也不成问题。 比如十年前的少司命林抱月,强成那个女子的程度……哪怕是个孤儿照样让人不得不服。 不过像那个女子那样强的修行者怎么说都是少见,孟施的声名多少受到了他身份影响,不少民众并不熟知他。 但这个孟施最强火法者的名号在修行者中足够知名,在初阶大典举行前就有不少高阶修行者猜测他会是这一届初阶大典的魁首。 而说起家世,叶思远就是家世和修行实力结合后出名的典型代表。 姬嘉树看着那个腰间长剑不知为何裹着布条的少年,眸光微深。 修行界看重家世并不是纯粹因为捧高踩低嫌贫爱富,而是家世的的确对修行者的力量有很大影响。 不是所有的东西用钱都能买到,需要的还有地位。只有地位够高的世家子,才能有可能入手最顶级的修行资源。 这样的人往往比实力强大的修行者更可怕,因为修行者的实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拥有修行者资源门路通达的修行者却不知能强到何等地步。 “会抽到谁?” “第二轮就碰上叶大公子这也太倒霉了,到底是多没运气的人才会撞上……” 运气…… 听到民众提到的这个词,姬嘉树眸光微凝。 姜元元感受到身边人气息的变化随之看去,惊讶地发现姬嘉树的两只手在身边都攥成了拳。 “你不会……”姜元元盯着姬嘉树问道,“你不会也在害怕吧?” “我?”姬嘉树一愣,“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又不上场。 姜元元看着他眯眼一笑,“害怕她抽中叶思远。” 这个她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姬嘉树闻言沉默,看着会战台上抽出纸签缓缓打开的考官,他的确是担心。担心嬴抱月在第一轮遇上叶思远。 因为从初阶大典开始,不管是人为的还是非人为的,那个少女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哪里是不怎么好,根本是非常不好。 导致在场者中不光是姬嘉树一人有这般的担心。 “明月……”看着考官手中的纸签,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归辰也紧张起来,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叶思远为等阶六的修行者,身上还有叶家的手段,和她还有诸多过节,对这个女子而言,简直是最糟糕的对手。 前面几轮各种抽签结果都快给归辰造成心理阴影了,如果有人想找她麻烦,那这签…… “第二轮第一场!” 而就在这时考官的声音打断归辰的担忧,只听考官高声宣告道。 “南楚叶思远对,中唐宋谦!” 中唐修行者那边爆发出一阵悲鸣,高台上的姬嘉树和台下的归辰姬清远等人同时松了口气。 “倒霉的是中唐继子啊,”姜元元看着走出人群的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此时身上的绫罗绸缎都掩盖不住那少年的一脸苦相。 “不愧是琼华君宋斋的侄子,”姜元元道,“这神情和他叔叔有的一拼。” 琼华君宋斋是中唐国君的弟弟,也是战国六公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已经年近三十。 虽然有战国六公子之称,但宋斋却不以修行实力闻名,出名靠着的是博学。虽然本人不擅长修行者,但琼华君通晓天下武学,有修行之称。 姜元元见过这位琼华君几次,是个很有意思的等阶七修行者。每次谈起修行来头头是道,但当有人想和他真的在对战场上切磋时,也是这般一脸苦相。 “宋谦和琼华君不同,”然而这时在一边姬嘉树缓缓开口,“宋谦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他是宋斋一手培养出来的,实力可不差。” 姬嘉树眼前浮现出他之前看过的各国继子的情报。 虽然年近三十,但那位中唐王爷却至今未曾娶亲,也没有子嗣,而是花费了不少的心血教养自己的侄子。 这侄子正是宋谦。 既然是宋斋的侄子,宋谦本身也是王室子弟,更是中唐宋氏王族最有修行天赋的修行者。 宋斋年近三十不过等阶七,却教出了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也不得不说相当有本事。 “也是,毕竟宋谦第一轮也轮空了。”姜元元凝视着登上会战台的中唐继子道。虽然满脸不情愿,但那个衣着富贵的少年脸上却也没有恐惧。 单论天赋和家世,宋谦并不输于叶思远。 “想必这也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姜元元道。 姬嘉树点头,在场的高阶修行者大都也会如此作想。 “对战开始!” 伴随着会战台上考官一声高喊,宋谦额率先拔出腰边长剑,和他身上的服饰相仿,他的剑装饰也十分精美,咔嚓一声长剑出鞘,三尺青锋,剑光如一泓秋水。 “龙泉剑?”高台上姜元元惊道,“这把剑都能找到?这中唐的家底果然够厚啊。” 龙泉剑传说是春秋时代的的铸剑大师欧冶子铸造的第一柄剑,虽不如之后其铸造的太阿湛卢那般具有王者之气,却是一把精致优美的剑,身价极高。 这样的名剑,在区区初阶修行者的对战中极为少见,台下识货的修行者们纷纷发出一阵吸气声。 有这样一把剑,对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如虎添翼,对其对手而言都是致命打击。 然而面对已经拔剑的宋谦,站在对面的叶思远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眼中没有恐惧,甚至还有一丝轻蔑。 而他,甚至没有拔剑。 “叶思远他怎么回事?”高台上姜元元愕然开口,“他那剑怎么还裹着布呢?拔不出来吗?” “叶思远这是要束手就擒吗?”这时嬴抱月身边归辰也如此开口。 不是。 嬴抱月凝视着叶思远腰边裹着布条看不出模样的长剑,低声开口。 叶思远并非是要投降,一切与之相反。 “叶公子,你为什么不拔剑?”这时台上宋谦疑惑地问道。 “拔剑?你居然还想让我拔剑?”而这时叶思远嘴角边露出轻蔑的笑容,一把抽出了腰间长剑,举过头顶。 “我要是拔剑,你就已经死了。” 布条从他手中剑上散落,而当剑鞘暴露于日光之下时,姬嘉树瞳孔一缩。 “那是……” 单单是剑鞘,就放出无限光华。 会战台下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惊道。 “越王勾践剑?!” 第四百五十四章 重施 越王勾践剑。 日光下,叶思远手中的长剑没有出鞘,却浑身都流动着璀璨的光华。 会战台嬴抱月注视着日光下叶思远手中长剑的剑鞘,眸光冰冷。 “这剑……”一边的归辰看着这一幕瞪大眼睛愕然开口,“这剑不是在稷下之宴上出现过么?怎么又回到了叶思远的手上?” 没错。 越王勾践剑是如今南楚的镇国之剑,而更重要的是。 这把剑是南楚国师姬墨的佩剑。 在初阶大典开始前的稷下之宴上,叶思远就曾经使用了这把剑打败了陈子楚的弟弟陈子寒。但就在叶思远仗着神兵想要对陈子寒下杀手的时候,姬嘉树出手打偏了剑势,随后收走了这把剑。 但谁都没想到,此时这把剑居然重新回到了叶思远的手上。 “这是怎么回事?”姜元元皱眉看向姬嘉树,却只见身边的少年咬紧牙关,指缝仿佛要攥出血来。 “母亲……”姬嘉树低低开口,声音中压抑着情绪。 姜元元眸光微深。当初在稷下之宴上,他记得姬嘉树夺下这把剑后是当场交给了他的母亲国师夫人叶氏保管。那么叶思远到底是如何再次拿到这把剑,谁把剑给的他就不用猜了。 只不过看着姬嘉树神情,姜元元能理解当初姬嘉树明明知道叶氏偏袒娘家,当时为什么还把剑给母亲保管。 毕竟叶氏有国师夫人的身份,只有她有资格保管这把剑。当时大庭广众姬嘉树都说了不要把父亲的剑再交给别人,那个少年的话讲的那么清楚,叶氏也不能完全不顾国师府和儿子的脸面。 按理说叶氏的胆子也不至于那么大,还敢擅自将剑交给叶思远。 只不过当时姬嘉树之前也说过家父的佩剑不是用来同室操戈的,所以现在是和别的国家的人对战,所以叶氏觉得可以用? 可看着会战台上那把剑上流转的光华,姜元元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就在这时姜元元只听身边传来另一声姬嘉树咬牙的声音。 “父亲,为什么……” 姜元元一愣,抬头却发现姬嘉树正紧紧盯着叶思远刚刚举起的长剑,眸光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他随之看去,下一刻姜元元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叶思远不光是重新拿到了这把剑,更可怕的是,比起在稷下之宴上出现之时,此时的越王勾践剑的气势更加可怖,尚未拔剑出鞘就让人感受到刺目的剑意,已经如同一个活物,而不是纯粹的兵器。 整把剑居然像是含有充沛的真元! “难道是国师大人……”这下连事不关己的姜元元都无法保持平静。 因为眼前的越王勾践剑已经不是稷下之宴时那般只是一个死物。名剑拥有自己的灵魂和与真元融合的器量,此时的越王勾践剑已经并不单单是冰冷的兵器,而是灌注进了修行者真元的,名副其实的杀器。 而能给越王勾践剑灌注真元的,天上天下只有一人。 那就是这把剑的剑主,南楚国师府姬墨。 “这……”隔着厚厚的大阵众人都感觉到了这把剑散发的不祥气息,会战台上直面这把剑的宋谦目眦尽裂,“你……” “别怕。”而就在这时,手握越王勾践剑的叶思远轻蔑一笑,看着宋谦手中出鞘的龙泉剑淡淡道,“既然宋公子害怕如此,我不会对你拔剑的。” “怎么?这样还不敢攻过来?”叶思远冷笑道,“果然是富贵温柔乡里泡大的中唐人,就是没骨气。” “这小子……”高台上姜元元皱起眉头,而他身边的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调动身上真元正要动作,他们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春华。” 姬嘉树怔怔回头,却发现主考梦阳先生睁开了眼睛。 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你准备干什么?” “主考大人,”姬嘉树皱眉,“叶思远用此剑参加对战实在有违公允。” “初阶大典从来没有哪条规则不允许考生使用神兵,”梦阳先生淡淡道,“宋谦用的不也是名剑么。” “可越王剑不一样,”姬嘉树道,“这把剑……” “有什么不一样?”梦阳先生的声音中泛着冷意道,“就算是你父亲的剑,但此剑未曾传给你,不归你处置。” 姬嘉树一愣,姜元元在一边听着都感到一阵寒意从头泛上脚。 梦阳先生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他转头看着高台上流转着真元的越王勾践剑。 没有人能逼堂堂南楚国师往不在他身边的佩剑里灌注真元,生性多疑的姬墨更不会随便将含有自己真元的剑交给别人。 那么。 这就意味着。 这把剑落入叶思远手中,经过了南楚国师姬墨的授意。 姬嘉树的确拥有一定威望,但远不能和他的父亲相比。 在叶思远没有违反其他规则的情况下,姬嘉树已经没有管制他的大义名分。 “没有的规则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插手,”梦阳先生眯眼看他冷冷开口,“给我坐回去。” 考官高台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姬嘉树,老者淡淡加了一句。 “况且,叶思远不是还没拔剑出鞘么?” 姜元元一愣,随后看向台上。 叶思远的确没有拔剑出鞘。 虽然这把剑一眼看上去就威力巨大,但不拔剑出鞘应该也发挥不出什么威力。那么目前这个情况,也勉强算是在旁观者的容忍范围内。 只不过…… “叶思远就准备这么打么?”就算是拿着姬墨的剑,姜元元也不知道这人是自信爆棚还是看不起宋谦。 但不管怎么说,加上之前的那声嘲讽,宋谦已经已经被彻底激怒。 下一刻看着面前倨傲的叶思远,宋谦的手动了。 “那小爷就给你看看中唐人的骨气!” 伴随着一声怒吼,宋谦手上如秋水般清亮的长剑上居然燃起了熊熊烈火! “哦?这宋谦居然也是个火法者?”姜元元奇道。 “火法第八剑,火树银花!” 灿烂的火花亮起,宋谦一开始就祭出了排名极高的火法剑,剑意圆融,杀气大盛! 会战台上一时间都被火光所笼罩,台下响起民众阵阵惊呼。 然而面对如此汹涌的攻势,直面其中的叶思远扯动嘴角,却露出一丝彻头彻尾的冷笑。 “废物。”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他依然没有拔剑。 面对宋谦汹涌而来的火法剑,他居然用剑鞘去对抗! “叶思远是不是傻……” 眼看着宋谦的剑火就要将他吞没,看着叶思远托大的行径,宋谦眼中划过一丝快意。 台下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这碾压的一幕,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叶思远要遭到轻敌的报应之时,归辰身边嬴抱月霍然抬头。 “不对。” 她胸前的红玉忽然一阵发烫。而伴随着她的声音,高台上骤然响起了宋谦的惨叫! 第四百五十五章 滚烫 高台上传来宋谦的惨叫,而与此同时高台下的嬴抱月在同一时间弯下了腰。 “明月?”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多,原本注意力被台上激战吸引而去的归辰一个激灵猛然回头,他从未见过嬴抱月有这样的反应,“你怎么了?” 会战台上隔着阵法宋谦的悲鸣还在继续,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归辰也不知身边的人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嬴抱月紧紧捂住胸口抬起头来,看向乱成了一团的会战台上。 很热。 她胸前的红玉很烫,灼烧得连她的皮肤都滚烫了起来。 从穿回这个世界开始,那块让她穿越的始作俑者的红玉就一直很安分,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反应。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台上火光大盛所有人都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上一刻明明所有人都看见宋谦是拔剑向叶思远刺去,但此时台上响起的却是宋谦的叫声。 那声音太过凄惨,听得所有人毛骨悚然。 而就在这时火光散去,硝烟散尽,所有人看到了眼前一幕瞪大眼睛。 看着这一幕,所有人仿佛看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宋谦不愧他中唐继子的名号,说出手就出手,出剑极为干脆利落,龙泉剑寒光四射,转瞬之间就抵上了叶思远的咽喉! 叶思远的剑连着剑鞘只是松松横在胸前,不是任何剑法的起手式,看上去没有任何杀伤力。 叶思远的确没有拔剑出鞘, 龙泉剑的剑尖刺破叶思远的咽喉的皮肤,沁出一滴血珠。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一往无前的宋谦执剑的手却忽然生生僵住,仿佛泰山压顶,宋谦额角流下冷汗,手中剑再也没能向前一步。 众人所看到就是这样一幕。 宋谦手中剑僵在叶思远喉咙前,叶思远手中剑保持着虚虚横在身前的位置。然而宋谦额头上的冷汗滚滚留下,额头脖颈手背上纷纷爆出青筋,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死死咬紧嘴唇,但痛啸声还是从他的齿间迸出。明明浑身无伤,去仿佛在承受着看不见刀剑的千刀万剐! “这是……”高台上姜元元失神开口。 宋谦的模样并不似作假,他的确在承受着某种看不见的攻击,而这份攻击是…… “是剑意。” 姬嘉树攥紧春雷剑剑柄,在一边咬牙开口。 防不胜不防,杀人于无形。 未曾拔剑,剑气灼人,剑意已出。 “你……”宋谦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仿佛如同被烈火灼烧。 “很疼吧,”这时叶思远看着他忽然笑了,“看不见吧?” “你知道你为什么看不见么?”叶思远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意,“因为人在面对远超过自己的存在时,是看不见的其气息的。” “我说过,我如果拔剑,你已经死了。” 叶思远得意一笑,眸光中浮起一抹狠意,“而你,没资格看见我的剑。” “我不拔剑,也能要你的命。” 说完他慢慢握紧胸前的剑,连带着剑鞘向宋谦劈去! 会战台上一声裂响,明明是两个火法者的战斗,上空却仿佛有一道惊雷劈下,澎湃的真元冲击着会战台边的大阵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一阵强风拂过台下每个人的耳边,所有人怔怔抬着头,看着叶思远手中不起眼的剑鞘仿佛在一瞬加间释放出狂风骇浪,狂暴的威压即便隔着大阵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剑有如万剑。 而就在这样的庞大的剑意中,宋谦如同风浪中小舟被无情地卷起,连人带剑被狠狠拍在了大阵之上。 哐啷一声,龙泉剑从他手中脱手,宋谦张嘴吐出大口鲜血。 台下哗然。 这并非是在这一次的初阶大典中第一次见到的画面,但这绝对是境界差距最小杀伤力差距最大的一场战斗。 叶思远只是尚未拔剑的一击,居然就让同为等阶六的宋谦重伤到再起不能! 所有人心悸地看着高台傲然而立的少年……手中的剑。 谁都没想到尚未拔剑出鞘,这把剑就有了如此威力,和在稷下之宴中见到时完全不同,甚至有了几分…… “有了几分被你父亲握在手中时的味道。”高台上姜元元沉着脸开口,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姬嘉树看着会战台的两人没有说话,下一刻不等开口他忽然瞳孔一缩。 会战台下传来民众的惊呼声。 因为会战台上宋谦已然重伤倒地,但叶思远之前没有完全劈下的剑居然还未停止! 按照如今他手中剑上凌厉的剑意,这一剑下去宋谦甚至可能会粉身碎骨! “叶大公子,你做什么?还不快点住手!”一边传来考官惊慌失措的声音,但叶思远眼中却满是兴奋和残忍。 “不是说我弱么?嗯?不是在稷下之宴上押前秦公主赢么?嗯?”叶思远手握手中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强大的长剑,看着地上如一条死狗般动弹不得的宋谦终于畅快地笑了出来。 叶思远的狂笑响在耳边,会战台下,嬴抱月瞳孔一缩。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中唐继子的确曾经出过一千两押过她赢。但这不过是一时的彩头玩乐,她和宋谦素昧平生更没什么关系,而这件事叶思远居然记得,还记恨到了现在? 而为了这点小事,居然还想下杀手? 手握不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那个少年仿佛陶醉又疯狂,一心想要试试手中剑的力量。 “不过是中唐的废物,拿来试这把剑也是你的福气。”叶思远看着宋谦大笑着,毫不犹豫地向地上血泊中的少年劈下了手中剑。 剑气如虹,撕裂万物。 连一边的考官都被剑风压制得退后一步来不及阻止,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嬴抱月死死握紧胸前衣物,只觉胸口的那块玉都快烧了起来。 叶思远的剑风已经劈出,宋谦身上迸裂出血花。 会战台下响起尖叫。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会战台上,却再一次响起了一声雷声。 一声炸雷,会战台上腾起巨大的尘雾。 所有人瞪大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 第四百五十六章 真金 台下所有人一震,明明是火法者之间的战斗,却总是被雷声吓了一跳。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雷法者之间的战斗……”有人愕然开口。 然而就在烟尘散去,所有人真的看见了雷法者。 刚刚叶思远下手极快,而他的剑意比他的手更快,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没人能赶上那把剑的速度,连宋谦都自以为死定的闭上了双眼。 谁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有如此速度。 就算有那样的速度,但面对气势磅礴的越王剑,又有人敢去挡?就连旁边神舞境的考官都被那把剑的锋芒所摄,浑身僵硬一时间没能上前一步。 但就在那一瞬间,依旧有人赶上了。 雷电散去,众人怔怔看着出现在宋谦和叶思远之间的少年。 少年执剑的袖子破破烂烂在风中飘荡,仿佛被刺了无数剑,让人能恍惚察觉刚刚那一瞬间的凶险。 但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剑,挡住了叶思远手中的带着剑鞘的长剑。 和叶思远手中剑意汹涌的长剑比起来,那把剑速如惊雷,却出现的非常平静。 没有惊涛骇浪的剑意,没有咄咄逼人的锋芒,而是宛如拂面而来的春风。 “春雷剑!” 台下有人惊呼。 “春华君拔剑了!” 胸口红玉的热度有一瞬间的下降,嬴抱月抬起头看着出现在会战台上的姬嘉树。 他站在宋谦和叶思远之间,手中剑面和越王剑的剑鞘相交,越王剑从剑鞘内满溢而出的光华依旧璀璨,却无法再向前一步。 这一幕很像之前宋谦的剑向叶思远刺去的那一幕的重演。 挡住没有出鞘的越王剑前的,是姬嘉树的春雷剑。 继之前她与他在南楚国境第一次相见之后,嬴抱月还是第一次春雷剑再次出鞘。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嬴抱月就知道这一幕有多难得。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姬嘉树就曾经打偏过一次越王剑,还夺走了叶思远手中的剑。 那一次,他是空手。 但当时的越王勾践剑并没有如今这般满溢着真元,这一次人们本以为哪怕是姬嘉树都无法出手阻挡。 因为只要不傻的修行者都知道,如今的越王剑中有着原主的真元,而这真元代表着剑主的意志。 剑主正是姬嘉树的父亲,南楚国师姬墨。 叶思远拿这把剑,恐怕是经过了姬墨的允许。此时再阻挡,等于是与南楚国师的意志相抗。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少年依然出现了。 还真的挡住了叶思远手中原本势不可挡的名剑。 “姬、嘉、树。”看着拔剑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叶思远一怔之后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姬嘉树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地上的宋谦,向一边另一位僵硬而立的考官喝道,“本场南楚叶思远胜!还不让人将宋公子送去医棚!” “胜……”原本呆立在一边的考官一愣,一个激灵敲响了一边宣告本场对战结束的大钟,这才有医官慌忙地从台下赶上来,将血泊中宋谦抬上担架。 在这一过程中,姬嘉树手中的剑一直静静贴在叶思远手中长剑的剑鞘上。 两人的身形都一动不动。 “春华君这是什么意思?”叶思远眯眼看他,“你居然敢反抗这把剑吗?” 一直以来都被迫要对这个比他年纪小的修行者毕恭毕敬,但如今越王剑在手叶思远像是有了底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姬嘉树,“你居然敢对我拔剑?” 台下再次响起一片哗然。 “叶思远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赵光在嬴抱月身边皱眉道,“他能赢得这么快不是靠的他本人,而是靠他手上的剑。” “强的也不是他本人,而只是那把剑吧?” 但叶思远此时的口气,仿佛把自己当成了姬嘉树的前辈一般。 然而面对叶思远倨傲的态度,姬嘉树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他静静握着手中剑,目光顺着剑柄而上,视线停留在叶思远手中尚未拔出的长剑上。 “你已经赢了,”姬嘉树淡淡道,“按照规则不得赶尽杀绝,我作为考官有义务阻止你。” “本场对战结束,”他抬起头凝视着叶思远,“叶公子,收起这把剑。” “哈哈,你果然知道,如今只有我能控制这把剑!”叶思远闻言眸光一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事,得意地大笑起来。 “规则和义务啊,”下一刻他收起笑容,叶思远眯眼看向姬嘉树冷笑道,“比起考官的义务,你身为人子,不是更应该服从你父亲的意志么?” 所有人闻言浑身一震。 他一振手中长剑,冷笑道,“我劝春华君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免得日后吃苦头。” “毕竟就算你再强……”叶思远勾唇一笑,“儿子可是打不过老子的。”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甚至有些露骨,但意思所有人都能明白,台下再次一片哗然。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姬清远,果不其然听到这种威胁,南楚国师的另一位儿子眼中也燃起熊熊怒火。 姬清远很清楚这种威胁的可怕与卑鄙。 然而面对其他人的骚动,被威胁的少年神情依然平静。 “这只是一把剑,不是我的父亲,”姬嘉树淡淡道,“我的确打不赢我父亲,但不代表我赢不了这把剑。” “剑再强也要看在什么人手里,”姬嘉树看向一剑之隔得意忘形的叶思远,声音平静,“我能从你手中夺下第一次,就能夺下第二次,你要试试看吗?” 感受着姬嘉树身上提升的真元和春雷剑上渐渐溢出的剑气,叶思远的瞳孔有一瞬的收缩。 “想试试?”姬嘉树目光落到两人相抵的剑上,春雷剑剑尖微动,“那就……” 唰的一声,叶思远原本盛气凌人的剑从空中消失,众人定睛一看发现他猛地收起将手中剑插回了腰间。 “既然比赛已赢,这次就不与你废话,但下次如果你再多管闲事,我不会再理会。”叶思远看向面前与他同时收剑入鞘像是早预料到他的行动的少年,瞳孔微缩。 姬嘉树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叶思远眼中怒火再起。 “哈哈,再强的剑也要看在谁手中,”赵光在台下笑道,“姬二公子这话说的真是痛快。” “也不看看谁是真金,”陈子楚同样摇头道。 而下一刻听着考官抽到的下一个修行者,他眼前一亮,“又是一块真金。” 嬴抱月抬起头,耳边传来考官的声音。 “第二轮第二场,出战者。” “北魏,孟施!” 第四百五十七章 火炼 看着走出人群的瘦小少年,之前被姬嘉树和叶思远之间冲突惊到的民众们重新兴奋起来。 “叶公子之后轮到孟继子了啊!” “不知道孟继子的对手是谁?不过不管是谁孟继子应该能赢吧?” “谁说的?我一直觉得你们也太高估那个瘦小子了!区区一介平民,根本没你们说的那么强……” 会战台下众说纷纭,和叶思远一样,孟施的对战也备受瞩目。而和叶思远不一样,孟施的能力并未得到所有人的承认,在民众中声望不显。 这时考官再次将手伸入签箱中,抽出了孟施的对手。 在考官念出那个名字的一刻,高台下正附和着陈子楚的话的赵光笑不出来了。 “北魏孟施对,东吴赵光!” 考官的宣布一出,会战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天爷,是继子战!” “居然是北魏继子和东吴继子之间的对战!” “这下热闹了,这第二轮对战也太刺激了吧?” “不过又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之间的对战,这一次的签是怎么回事?” 这的确是太刺激了,都刺激到了不正常的程度。 嬴抱月听到人选一怔,看向身边的东吴少年。 只见赵光一个巴掌捂住了自己的脸,绝望的声音从指缝下透出。 “居然在第二轮就碰上了孟施……小爷这签运也太差了吧……” 赵光深刻怀疑他的运气是不是被身边这个少女传染了。 然而怀疑归怀疑,虽然第二轮抽签只进行了两轮,比起运气他现在更怀疑今日的抽签。 参加第二轮一百二十六名修行者中,上一轮轮空的修行者是二十人,没轮空的是一百零八人。以概率而言上来两场抽到的全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这也太巧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签已经被抽出来。 看着毫无动摇走向会战台上的孟施,陈子楚皱起眉头看向一动不动的赵光,“东吴继子准备如何?要弃战吗?” 陈子楚问这话并没有轻视赵光的意思,说实话刚刚那个考官抽签的瞬间,他心头咯噔一跳不知为何一股不祥的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本以为自己要被抽到了,却没想到最终被抽到的人是赵光。 但不管是他还是赵光,到了这个时候陈子楚算是充分感受到了第二轮的抽签对继子的恶意。 刚刚第一场已经淘汰掉一位继子了,而这第二场毫无疑问都会再淘汰掉一位继子。 而无论是抽到他还是赵光,按理说都不是孟施的对手。 陈子楚现在非常能体会此时赵光的心情。 赵光和他是这一届初阶大典继子中唯二的两位风法者。而作为不以战斗为长的风法者,却在第二轮对战就和继子夺魁呼声最盛的孟施对上。 正如陈子楚刚刚所说,和叶思远不同,孟施可是真金。 虽然以孟施的人品不太可能像叶思远那样下杀手,但对上绝对有苦头吃。 “谢谢陈公子的担心。”然而看着一旁脸色难看的陈子楚,赵光脸上却恢复了坚定。 少年原本绝望的脸上忽然腾起一抹笑意,“不过我怎么能放弃。” 他看向嬴抱月耸耸肩,“我可是好不容易说服那个人来看对战,怎么能第一场打都不打就认输了。” 嬴抱月闻言一怔,自然明白赵光说的是谁。 毕竟李稷昨晚说赵光让他今天来看对战。 不过从比赛开始,她就一直没看见李稷的人影。原来还是来了么。 察觉到嬴抱月环视的目光,赵光笑道,“那人还是和之前,在特别远的地方看着。” 又跑到别的山头上去了。 “你猜他到底在哪个方向?”赵光看着嬴抱月半开玩笑道。 嬴抱月想了想,指了指东南方,“在那边?” 赵光闻言一愣,他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子还真的一猜就中。李稷躲得那么远,绝对是察觉不到气息的,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我猜对了,”嬴抱月笑了笑道,“他待那么远能看到你么?” “二哥他不喜欢呆在人太多的地方。”赵光愣了愣后答道。毕竟那人曾经在深山老林里生活过。 “是么?”嬴抱月不知为何想起之前兵棋战中跟着人群登上观湖山的李稷。 “不过没想到殿下一猜就中,”赵光眯起眼睛,“你是怎么猜到的?” “总觉得在那个方向,”嬴抱月笑了笑道,“不弃战的话赵公子你可要上场了。” 赵光眸光一顿,随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站在台上的孟施。 “我这就去,”他看向嬴抱月和她身边明显不看好他能获胜的陈子楚笑了笑道,“不过我不是奔着输去的,” 这个女子也说过,不比的话什么都不知道。 嬴抱月点头,向他伸出一只手掌,“我会为你们两人都加油的。” 赵光脚下一个趔趄,听闻孟施和她也关系匪浅,这还真是一点都不偏心。 不过看着她伸出的手掌,赵光之前见过她和归辰这么做过,知道是为人鼓劲的手势。 他同样伸出手掌,和嬴抱月击了下掌,“我去了。” 赵光登上会战台,看着向对面注视着他的孟施,不知为何他居然从这个平素神情冷漠,像是世间万物都与我无关的少年眼中,看到了一丝羡慕? 赵光眨眨眼,孟施的眼中情绪已经消失,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让孟公子久等了,”赵光顿了顿拔剑出鞘,看着孟施道。 会战台下众人看着他的剑又是一阵惊呼。 “鱼肠剑!” “原来鱼肠剑现在落入了东吴人手中!” 赵光很清楚这些人在感叹什么,他的剑是在昨天从东吴刚送到的。毕竟他之前满世界乱窜不可能带着把名剑招摇过市。 鱼肠剑,也是前朝名剑,专诸置匕首于鱼腹中,以刺杀吴王僚,故称鱼肠剑,是为勇绝之剑。 专诸是前朝有名的刺客。 这么有名的剑……当然不是他自己的。赵光心道。 他那个把他坑来初阶大典的大哥倒也算是有良心,在对战开始前把自己的佩剑托人送了过来。 看来是看在兄弟情分上,至少不让他死得那么惨。 “勇绝之剑吗?”站在他对面的孟施静静注视着赵光手上的剑,同样拔剑出鞘。 看了之前赵光和叶思远的剑,众人被以为会再看到一把名剑,然而下一刻看着孟施抽出剑鞘的一把形状有些歪的铁剑,众人愕然瞪大了眼睛。 “这是……”会战台下陈子楚一愣,“这是什么特制的剑吗?我怎么没见过?” “不是,”一边的嬴抱月忽然开口道,“这是东门大街铁匠铺家买的剑。” 看着周围听到这话瞪大眼睛的众人,她补充道。 “花了三十铢铜板呢。” 第四百五十八章 狂风 “三十铢……” 周遭平素都使银子没怎么使用过铜币的公子们闻言都僵住了。 虽然知道孟施不算有钱,但他们谁都没想到,作为一国继子,上台对战的剑居然是从铁匠铺里买的铁剑。 就算是从铁匠铺里买的,看着那铁剑的模样,这人就不舍得买贵一点的么? “差不多能买两斗米了,”嬴抱月看着归辰笑道,“这剑也不算便宜。” “不便宜……”周围少年们再次哑然。 “孟公子这剑,”会战台上手执鱼肠剑的赵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握着铁剑的孟施看他一眼,“之前在稷下之宴上我之前的剑断了,接剑比买新的要贵,就买了一把新的。” 碰巧还被同时在铁匠铺里晃悠的嬴抱月撞见了,而他看见她的时候,那位前秦公主正在为接剑的价格和铁匠讨价还价。 虽然他也很穷,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和他同样穷的公主。 钱到用时方恨少。 虽然以往也有不少高士,会使用劣剑彰显自己的高洁,只不过他么…… 孟施握紧手中剑,坦然向赵光道,“我只买的起这个。” 不是……北魏朝廷穷成这样么,好歹给你家继子配把剑啊! 赵光瞥了眼台下的莫华,果不其然看见这位继子跟班扶额一言难尽的神情。 估计是孟施拒绝了他的剑。 “我们开始吧。”孟施道。 这时考官敲响了台上的大钟,对战宣告开始。 不知为何原本心中没底的赵光手握鱼肠剑看着眼前手握铁剑的孟施,居然有种在欺负他的感觉。 天可怜见,他可没有叶思远那般的兴趣! 然而下一刻不等赵光燃起怜悯之心,孟施手中的铁剑之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火光。 赵光浑身一凛,脑中关于这位继子的情报汹涌而来。 他可没有怜悯这位少年的资格。 对真正的高手而言,使用什么兵器并没有丝毫影响,就正如他的那位兄长,大部分时间连剑不用,掰根树枝都能击退敌人。 即便瘦小、年轻、身份低微,但这个少年身上总是给他十分不安的感觉。 赵光深吸一口气,真元灌注于手中长剑之中,鱼肠剑焕发出炫目的光华。 台上起风了,风中还带着所有人从未在赵光身上见过的杀气,虽然很淡,但的确存在。 “这是……”台下陈子楚一愣。 “这把剑看来也不是他的,”嬴抱月道,“应该是前一位剑主残留在剑中的杀气。” 但和叶思远之前的情况不同,催动这把剑的是赵光自己的真元,这杀气也不是刻意留在这把剑中,只是残留其中无法驱逐。 由此可见这把剑原本的剑主应该是位铁血之人。连佩剑都沾上了肃杀之气。 “鱼肠剑……”陈子楚眯起眼睛,“如此名剑,现在到底属于谁?” 虽然比不上越王剑,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搞到手的剑。 而那个能拿到这把剑的总是嬉皮笑脸的东吴少年,到底是谁?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会战台上的赵光。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这两人也算是势均力敌了……” “毕竟是鱼肠剑啊……” 周围响起众人的窃窃私语声,赵光手中的名剑是有名的刺客之剑,或多或少弥补了风法者战斗杀伤力不足的问题。而赵光和孟施都为等阶六,境界和真元本就相仿。 可以预料,这一次总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恐怕能多打一会儿了吧…… 多打一会儿…… 众人是如此想的。 而下一刻孟施和赵光的手动了。 众人发现他们白想了。 哐啷一声,会战台上大阵再次发出一声巨响。 “怎么了!”有人尖叫,有人瞪大双眼,看着会战台上的风暴。 没错,风暴。 就在考官宣布开始的瞬间,赵光和孟施同时出手,风火相交,两人的身影就消失了。 下一刻出现的,就是让台下修行者看着都感觉到窒息的真元风暴。 风吹火,火愈旺,风愈狂。 在风暴之中,人们只能勉强看见不断相交的两人的身影,出剑速度快到难以想象,瞬息之间两人就已经对了三十多剑。 孟施拿着一把笨重的铁剑,却挥动得如羽毛般轻盈,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赵光居然也跟上了他的速度。 “那位东吴继子居然也有如此实力……” “果然继子就是继子吗?” 被淘汰的修行者背后只觉一阵寒意,忽然发现自己被淘汰是有理由的。 能留到现在的人,都不会普通。 而眼前是初阶大典进行到现在,第一场等阶六之间发挥出全部实力的真剑对战。 “阵法要碎了,上禁军!” 高台上姜元元密切注视着会战台上动静,猛地一挥手。 这也是初阶大典最后一战必须要王族坐镇的原因。因为王族会带禁军前来,修复会战台边的大阵需要投入大量等阶不低的修行者注入真元。之前一直都是稷下学宫的一些老弟子在修补阵法。 但此时的大阵修补的速度已经赶不上这两人破坏的速度了。 看了一眼提醒自己的姬嘉树,姜元元做出了如此决定。他带来的禁军一拥而上,围住了会战台勉强撑住了保护大阵。 “这两人还真能打,我记得这位东吴继子说自己是东吴大司马的儿子来着?”姜元元叹道,“鱼肠剑在手就能强到这种程度,看来从小也是经过了不少战斗。” 战斗经验是骗不了人的。 有的人一拿剑就知道到底有没有经过磨练。 “你说的没错,”他看了一眼姬嘉树,“就算是名剑,也要看在什么人的手,什么人来用。” 之前一直是个温吞的模样,但这位东吴继子真的执剑而战,居然还真的有几分血性。 “不愧是在马球战上敢对北魏人宣战的男人,”姜元元笑了笑道,“他的身份恐怕不简单啊。” 一般世家子可难有这般像是经过无数场生死的感觉,就像是世家大宅中的争斗比不上王宫内的倾轧一般,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少年背后总觉得隐藏着什么故事。 “孟施也是,拿什么铁剑上场,”姜元元皱眉,“这小子不会这一轮会输给这位东吴继子吧?” 会战台下民众们的议论的风向也有一瞬的变化。 然而就在这时,姜元元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不会。”姬嘉树轻声开口。 “哎?”姜元元一愣。 而就在这时,会战台中的风暴中忽然亮起一道柔光。 那个少年嘶哑的声音仿佛响在众人耳边。 “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月来 在狂乱的真元风暴中出现那抹光芒很柔和,也没有逼人的剑气。 宛如深夜洒下的月光。 但就是这一抹月光,驱散了所有黑暗。 像火一样耀眼,又像水一样的温柔。 独一无一的火法剑。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就在这道剑光从孟施剑上亮起之时,原本形势大好的赵光的剑势被生生扼住,台上乱的风暴像是被开了个口子漏了气一般迅速消泯。 狂风散去,原本地动山摇的声响也安静下来,修补大阵的禁军们愕然直起身来。 会战台上一片死寂,露出执剑相对的两人的身影。 赵光和孟施相距十丈远,静静举剑指着对方,两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 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两人对战开始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台下民众瞪大眼睛,不知眼下这场面到底几个意思。 这打完没有啊?到底谁输谁赢? 然而比起骚动的民众,周遭等阶较高的修行者无人出声,所有人定定看着台上,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月满西楼吗?”高台上姜元元喃喃开口,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台上两人都还保持着举剑相对的姿势,两人一动不动喘着粗气,浑身真元涌动,让人以为他们还要再打上一场。 然而下一刻孟施却率先放下了手中剑。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认输之时,台上瘦小的少年收剑入鞘,轻声开口,“承让。” 下一刻,众人眼睁睁看着原本执剑而立的赵光身形晃了晃,噗通一声单膝落地,手中剑插入地面。 少年拄剑单膝跪地,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前。 而再下一刻,众人只听见一声摧枯拉朽的碎裂声,愕然睁大双眼。 只见会战台上原本坚硬无比的青石地面之上,一道巨大的裂纹从孟施脚下而起,一直裂到赵光的膝前。 “这是……” 高台上姜元元愕然开口。 “这就是刚刚孟施的剑气,”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后生可畏。” 他注视着高台上只拿着一把铁剑的孟施,轻声开口,“此剑无双。” 姜元元闻言睁大了眼睛,要知道会战台的地面是特地选用的汗青石,坚硬如铁,一般而言就算对着劈也不会裂。 “居然只凭剑气就做到这般……”姜元元半分感叹半分不信道,“可刚刚那抹剑光明明看着和很微弱啊。” 半点凌厉的气息也无,和一般的火法剑完全不同。 “这就是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姬嘉树道,他的眼前浮现出刚刚孟施手中的剑光,深吸了一口气道,“据说这一招火法剑中,还蕴含着水法剑和风法剑的特征。” 像火一样耀眼,又像水一样的温柔,同时有着风的自由。 独一无一的火法剑。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这就是出自这片大陆上独一无二的那位修行天才之手的剑术杰作。 “什么?”姜元元愕然,他实在很难想象在一招剑法中居然能蕴含这些截然不同的特征,“风法就不说了,水法和火法不是相克的吗?” “具体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真的有这些我也不太清楚,”姬嘉树看了他一眼,“毕竟这个剑法我也没见过几次。” 他毕竟和那位天才少女不是一个时代的人,现如今少司命和大司命的剑法几乎绝迹,见都难见到,更别提能仔细看出其中的奥妙。 毕竟高阶的剑法,可不是看两眼就能看会的。 但不知为何姬嘉树忽然想起在初阶大典上嬴抱月使用水法剑高阶剑招时的模样,事后他问过许义山,许义山说并没有人仔细教她,那她到底…… “春华?”姜元元的声音唤回姬嘉树的注意,姬嘉树摇了摇头放下脑中思绪,“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没见过几次这个剑法,对这一剑法的威力倒是十分相信。” 姜元元盯着会战台上孟施留下的剑痕,皱眉道,“我还是很难相信一招剑法的剑气就能有如此破坏力。” “的确,”姬嘉树点头,姜元元闻言还以为他是赞同了自己观点,却未曾想到姬嘉树定定看着青石板上深约三寸的裂痕道,“这还算是威力低的。” “啊?”姜元元一愣,却只听姬嘉树道,“我所了解的月满西楼,比刚刚这一剑的威力要大的多。” 毕竟…… 他家的房子曾经被那个人一剑劈成了两半。 和那个人手上真正的月满西楼比起来,孟施的剑法目前的威力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一招剑法真正的威力,那个少年并没能真正使出来。 “就这还是威力没发挥出来的?”姜元元惊道,“那要是完全发挥出来,这战场上不是无敌了么?” “问题是没人能完全发挥出其威力,”姬嘉树注视着会战台上虽然没有倒地,却面色苍白喘着粗气的孟施道。 “这剑法对他的负担很大。” 姜元元闻言一愣,随着姬嘉树的视线看向台上孟施,果不其然也感受到了其真元的不稳。 “他应该挥不出第二剑了,”姬嘉树道。 “那不是等阶六修行者能用的剑法,”他认真道,“这剑法对他而言使用难度不小。” 如果不是赵光的表现出人意料,姬嘉树觉得孟施应该不会冒险使用这一剑法。 之前在稷下之宴,孟施就因为使用了这一超剑法受了伤,可见这一招剑法对现在的孟施而言是伤人先伤己,他只能勉强使用而已。 姜元元闻言一怔,随后叹道,“毕竟是那位郡主留下的剑法。” 昭阳郡主林抱月,那个少女天生就已经等阶六了,她创造的剑法理所当然至少也应该是等阶六以上的修行者才能用。 “寻常人想要掌握这个剑法,至少要等到等阶五,”姬嘉树看着高台上瘦小的少年猜测道。 刚刚那一剑就差不多吃光了孟施的所有真元,真是无比可怕的剑法。 如果赵光还能站起来,这场对决也许还能有不一样的结果。 但赵光也站不起来了。 孟施没有下杀手,但单膝跪地的赵光只觉浑身剧痛,他死死抓紧手中的剑柄,没让自己滑落到地面。 即便是输,他也要挺直腰杆地输。 他望向不远处脸色苍白的瘦小少年,目光落到孟施腰间平平无奇的铁剑,深吸了一口气诚心诚意地开口。 “漂亮的剑法。” “是我输了。” 能以如此劣剑取得如此优势,这个少年的剑法的确强大。即便孟施看上去没有完全掌握,但敢冒风险背水一战地使出了,那就不得不服。 一边的考官闻言一愣,延迟了一下才敲响了大钟。 结束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对战。 看着走下高台的瘦小少年,民众纷纷擦去额角的冷汗,只觉热情耗尽,不管下场是哪个修行者上场都提不起兴趣。 陈子楚和归辰等人也缓了口气,看着凭借自己力量歪歪扭扭站起走下高台的赵光正想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考官下一场抽签的人选叫到了。 在听到的瞬间,所有人瞪大眼睛。 “第二轮第三场,出战者。” 考官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前秦,嬴抱月。” 第四百六十章 初战 此名一出,会战台下少见的有些安静。 原本拄着剑正往台下走的赵光顿住脚步,另一边获得胜利的孟也神情微变,嬴抱月身边的归辰等人闻声一愣。 在一片安静里嬴抱月环视了一下四周,“看来是轮到我了。” 她的神情平静,但周围人神情都有些复杂和担忧。 “这……”陈子楚神色有些微妙,“又是第一轮轮空的人。” 周围原本沉寂下去的人群中再起骚动,本来有些累的民众听到这个名字瞬间也不累了,议论纷纷。 “居然抽到了前秦公主!” “区区等阶七,如果不是上一轮运气好轮空,也许她早就不在这了……” “一群公子里站着个女人实在是扎眼,早比完早淘汰吧……” “也不知道她的对手会是谁……” 听着周围民众的议论,高台上姬嘉树眉头微蹙。一边的姜元元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前秦公主出现的如此之早,就不知道她的对手是谁。” 这时考官将手伸进签箱,所有人睁大眼睛看着考官手中的第二张签。 会战台下嬴抱月一行人中气氛也有些紧张。陈子楚看向嬴抱月宽慰道,“不管是谁,孟施和叶思远都比完了,反正不会是他俩,那么是谁都……” 就在这时,考官报出了第二人的名字。 “前秦嬴抱月对。” “南楚,杜思齐。” 陈子楚的声音在一瞬间顿住。 场间传来一片吸气声。 “怎么了?”察觉到陈子楚的异样,嬴抱月看向他。 杜思齐。 她不认识这个人,但她听过一次这个名字。刚刚在第一轮开始前同样被考官叫到,是与她一起轮空二十名修行者之一。 说实话看了之前两轮的抽签情况,对可能抽到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陈子楚刚刚提起叶思远和孟施想必也是意识到了这件事。 但怎么说着说着停了? 看着像是倍受打击似的…… 按理说叶思远和孟施两个最棘手的的确已经下场,不论是谁也不该反应如此异常。 “这个杜思齐怎么了吗?”嬴抱月问道。 而她发现,就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陈子楚许义山姬清远这些南楚人全都沉默了。 “你居然不认识他?”接上话的还是一瘸一拐从台上走下来的赵光,少年看着嬴抱月神情不可思议。 “你回来了。”嬴抱月看向他,“刚刚这场打得好。” “输都输了,还有什么好。”赵光苦笑。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平静的男声。 “做的好。” 那个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很平静,但很笃定。 赵光仿佛能看见在远处另一座山的密林中,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点头开口说道。 他目光微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下一刻抬头看向嬴抱月笑道,“不过小爷可是第一个自己走下台的败者。” “的确,”嬴抱月点头,在赵光之前其他的输家都是被担架抬下去的,自力走下来他还真是第一个。 “好歹没太丢脸,”赵光笑眯眯道,但下一刻他看向嬴抱月收起笑容。 “我以为我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你比我更倒霉。” 这女子的运气还真是绝了。 “这个杜思齐……到底怎么了?” 嬴抱月不解地问道。她之前有调查过世家成年公子中的知名修行者,也听许义山介绍过上四宫中的知名强者,但都没这个人名字。 赵光神情复杂正要回答,这时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一个少年走出了人群,嬴抱月随之看去,目光一顿。 “看来也不用我多说了,你大概发现哪里不对了吧。” 赵光叹气,另一边的陈子楚扶额。 之前轮空的时候因为考官报名字的速度快,后面都是好几个人一起走,嬴抱月并未注意到后面几人的样貌。 然而就在这时,那人单独走出,还真的……非常显眼。 嬴抱月有些理解为什么之前众人战和个人战中她没注意到他了。 因为某种意义上这位如果混在人群中,一般人也看不到他。 这大概是初阶大典唯一的一位,比她还要矮的修行者。 只因…… 嬴抱月眸光微顿,看着人群中走出的……小孩子。 走出人群的少年比在场所有人看上去都要年幼,模样都可以比之她上辈子死之时姬清远的年纪了。 “这位……就是杜思齐?”嬴抱月问道。 陈子楚点头,随后他果不其然听到了那个问题,“他今年多大啊?” 陈子楚吸了口气,答道,“比嘉树小三岁。” 姬嘉树今年十五,比他还小三岁,那就是……十二岁? 陈子楚同样目光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的小少年,姬嘉树虽然十五,但因为他的生辰在元日,月份较大,三年前参加初阶大典的时候是满了十三的。 但杜思齐生辰他记得在十月,如今这小子只有十二岁。 “这位大概是史上参加初阶大典的年纪最小的修行者,”陈子楚看向嬴抱月道。 嬴抱月沉默一瞬后问道,“这位是那个杜家的人?” 陈子楚一怔,无奈点头。 这位正是南楚三公之一,大司徒杜承德的幼子,那位他在之前南楚世家密谋中无意中想起的,比姬嘉树还小三岁的杜家嫡子。 前有叶家,后有杜家。 叶杜两家是丹阳城内的两大世家。 嬴抱月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没调查到这个少年,因为她当初找到的情报都是成年的公子。世家子十三岁议亲,十三岁之前都还只是个孩子。 只不过…… “这位是稷下学宫的弟子吗?”她问道。 按理说就算成年公子里没查到,但南楚世家子不可能不是稷下学宫的弟子,她怎么也没听许义山提起过? “是,”陈子楚点头,“不过他……” 不怪这个女子不清楚,只是因为这位杜家嫡子,也算是世家子中的怪胎。 “他不是上四宫的弟子,”陈子楚道,“他是数院的弟子。” 嬴抱月闻言一怔,除了风火水雷,她真是好久没有听过其他院的名字了。 谁都知道稷下学宫有天道十二宫,但人们能记住的,往往都是风火水雷上四宫。 没几人记得稷下学宫在建立之初并非只传授武学,除了风火水雷四大剑宫外,还有数、文、医、史、商、农、工、艺八大学宫。 数宫就是八大学宫之一,以传授算学……也就是数学为主。 嬴抱月回忆结束,看着台上的小少年陷入沉思。 她这都是……遇上了个什么对手? 第四百六十一章 对手 嬴抱月站在会战台下,看着那个比她后叫到名字但已经走上会战台的弟子。 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一般幼童都会紧张,但那个姓杜的小少年神情却相当平静。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向她,尚带稚气的脸上很有几分不以为然。 和对她的不屑一顾。 “怎么?前秦公主这是怕了么?要打赶紧的,别让小爷好等,小爷还有道术题没解出来呢!”杜思齐嚷道。 术……题?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着会战台上模样可爱说话却古怪的小少年。 她前世今生也算是见过不少怪人,但这样的小孩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这是在说什么?”嬴抱月看向陈子楚,“术题是指?” 陈子楚听到身边少女的话也愣住了,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她听到这小少年的叫嚣不但不生气,第一时间反而关心这些。 不过身为世家子,杜思齐的古怪行径他的确有所耳闻。 “你看他原本站的地方,”陈子楚扶额道,“应该在他脚边。” 嬴抱月看过去,然后在杜思齐原本所站的地面上,看到了许多的……几何图形。 三角形长方形梯形扇形圆形……都用树枝密密麻麻刻画在泥地上,一瞬间让嬴抱月魂回高考前的数学课。 她看向高台上的小少年,怪不得她刚刚第一眼看他注意到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胸前衣襟上沾满的土。 她脑中顿时还原出刚刚其他人修行在台上对战,这个小少年却趴在地上画几何图形的画面。 原来她没看见他不光是因为他的身高,而是他一直趴在地上…… 虽然她上辈子在现代见过这样的人,但在山海大陆上还从未见过,更别提在世家子中见过。 作为和叶家并称南楚两大世家的杜家的继承人,这位嫡子的兴趣……也真挺特别的。 要知道世家向来注重仪表修行和诗文经赋,算学术数这些都算是奇技淫巧,学的人少,感兴趣的人更少,懂的人更少。 这时嬴抱月身边的归辰顺着她目光看向那块泥地,皱起眉头,“这些都是什么?鬼画符吗?” “都是些数院鼓捣的玩意儿,我也不清楚,”陈子楚道。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陈子楚也并不了解杜思齐画的东西。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虽然有“数”,但数排在最后一位,向来最不受世家子重视。 一般的世家子能懂个账本不被下人欺瞒就可以了,对世家而言这些都是庶务俗事,多沾与人无益。 毕竟又不是工匠贱民,世家子弟对算数再精通不过在数量金钱的计算上,根本没人会去看那些稀奇古怪的图形,更别提去研究杜思齐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什么“角度。” 嬴抱月听着身边果然不知道的两位世家子的话,看向妮地上在其他人眼里稀奇古怪的图形静静开口,“这是方田。” “方田?”归辰愣愣重复。 “《九章算数》的第一章,章名为方田。这地上画的都是方田一章中出现的图形。”嬴抱月解释道。 众所周知《九章算术》共分九章,所以被称之为九章算术,而第一章的就是“方田,”主要讲述了平面几何图形面积的计算方法。 总共包括长方形、等腰三角形、直角梯形、等腰梯形、圆形、扇形、弓形、圆环这八种图形面积的计算方法。另外还系统地讲述了分数的四则运算法则,以及求分子分母最大公约数等方法。 她已经选取了这个世界的人能听懂的说法,但归辰应该是被赶出归家大宅后就读《药典》去了,不少世家子的必读书没机会读。 “果然是九章算术吗?”陈子楚头疼道,作为算学一道最有名的一本书,他当然知道这本书的名号,但他也只是草草翻过,没有深究过。 只不过连常要出门应酬与人谈学论道的公子们都不读这书,为什么眼前这个身处深宫中应该只习针线纺绩的公主女眷,居然看上去还读过这本书的样子? 连一边闭目疗伤的赵光闻言都睁眼惊奇地看过来。 “你到底……”然而不等陈子楚问出这句话,会战台上传来考官不耐烦的声音。 “前秦公主,速速上台,否则算为放弃本次对战!” “我得走了,”嬴抱月向身边的归辰伸出手,两人啪的一声击掌,她看向身后担忧的少年们粲然一笑,“我上了!” 说完她不再回头,大步走上了她初战的舞台。 对战的两人都在台上站定,然而高台下注视着两人身影的民众和修行者们神情颇有些复杂。 “这都是什么诡异的配对,”姜元元看着台上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神色也有些微妙,“这两人如果不是修行者,大概只能用老弱妇孺来形容了吧。” “一个幼童一个女人,这都什么对战……” 高台下民众们窃窃私语。 “这杜家公子也是个怪胎……好好的少年天才非痴迷什么算学……” “两个怪胎,到底谁会赢啊……” “杜公子的天赋可是一顶一的,毕竟十二岁就成了等阶六,如果这次没孟继子参加都说这位能重现春华君的风采夺得魁首呢!” 十二岁的等阶六? 台下的归辰闻言瞪大了眼睛,“这人难道……” “十岁之前杜思齐是大陆有名的天才,”赵光睁开眼睛淡淡开口,“当时人们都说他是继少司命林抱月之后大陆上最有天赋的神童。” “继那个少司命之后……”实在难以想象那个举止乖张的男童会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归辰闻言如同置身冰窖。 如果不是后来不务正业去了数院学习术数,以杜思齐的天赋也许如今声名会不下于姬嘉树。 陈子楚在一边目光微冷。 但即便声名不在,杜思齐的实力也是一等一的。他的战绩不如姬嘉树是因为痴迷算题不参加任何稷下学宫的筛选,但如果自己的记忆没出问题,陈子楚记得很清楚。 “我记得……” 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 “杜思齐在与同境界世家子的对战中,除了嘉树和思远之外,至今无败。” 和姬嘉树是因为姬嘉树境界比他高,和叶思远是因为叶思远说叶杜两家不和坚决不与这个小少年比。 归辰闻言已经说不出话来,看向高台上嬴抱月的身影只有满目的担忧。 然而台下的紧张气氛并未传到台上。 嬴抱月在考官的催促下在会战台上站定,却发现虽然考官在催她,但之前一直催她上台的杜思齐从刚才开始却沉默了。 少年黑豆豆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她走上来,在她站定后忽然开口,“你也懂方田?懂九章算术?” “略懂一二,”嬴抱月抬头看他一眼道。 虽然她是穿来的,但她上辈子是个文科生,最擅长的科目不是数学,此时并不愿在真正热爱此道的人面前造次。 然而她这句话不知刺激到了这位天才少年的哪根神经,杜思齐闻言圆滚滚的脸蛋瞬间冷了下来。 “果然,女人怎么会懂这些。”小少年冷笑道,“又是个不懂装懂拿算学一道装博学的无耻之徒。” 唰唰两声,他拔剑出鞘,骄傲地开口,“拔剑攻来吧。” “区区等阶七的修行者,”杜思齐冷笑,“让我来把你切碎。”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天才 (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着会战台上模样可爱说话却古怪的小少年。 她前世今生也算是见过不少怪人,但这样的小孩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这是在说什么?”嬴抱月看向陈子楚,“术题是指?” 陈子楚听到身边少女的话也愣住了,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这女子听到这小少年的叫嚣不但不生气,第一时间反而关心这些。 不过身为世家子,他对杜思齐的古怪行径的确见过一次。 “你看他原本站的地方,”陈子楚扶额,“应该在他脚边。” 嬴抱月看过去,然后在杜思齐原本所站的地面上,看到了许多……几何图形。 三角形长方形梯形扇形圆形……都用树枝密密麻麻刻画在泥地上,一瞬间让嬴抱月魂回高考前的数学课。 她看向高台上的小少年,怪不得她刚刚第一眼看他注意到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胸扣衣襟上沾满的土。她脑中顿时还原出刚刚其他人修行在台上对战,这个小少年却趴在地上画几何图形的画面。 原来她没看见他不光是因为他的身高。 虽然她上辈子在现代见过这样的人,在山海大陆上还从未见过,更别提在世家子中见过。 作为和叶家并称南楚两大世家的杜家的继承人,这位嫡子的兴趣……也真挺特别的。 要知道世家向来注重仪表修行和诗文经赋,算学术数这些都算是奇技淫巧,学的人少,感兴趣的人更少,懂的人更少。 这时嬴抱月身边的归辰也顺着她目光看向那块泥地,皱起眉头,“这些都是什么?鬼画符吗?” “都是些数院鼓捣的玩意儿,我也不清楚,”陈子楚道。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陈子楚也并不了解,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虽然有“数”,但数排在最后一位,向来最不受世家子重视。 一般的世家子能懂个账本不被下人欺瞒就可以了,对世家而言这些都是庶务,多沾无益。 毕竟又不是工匠贱民,世家子弟对算学术数再精通不过在数量金钱的计算上,根本没人会去看那些稀奇古怪的图形,更别提去研究杜思齐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什么“角度。” 嬴抱月看着身边果不其然不知道的两位世家子,看向地上在其他人眼里稀奇古怪的图形静静开口,“这是方田。” “方田?”归辰愣愣重复。 “《九章算数》的第一章,章名为方田。”嬴抱月解释道。 众所周知《九章算术》共分九章,所以被称之为九章算术,而第一章的就是“方田,”主要讲述了平面几何图形面积的计算方法。嬴抱月闻言一怔,看着会战台上模样可爱说话却古怪的小少年。 她前世今生也算是见过不少怪人,但这样的小孩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这是在说什么?”嬴抱月看向陈子楚,“术题是指?” 陈子楚听到身边少女的话也愣住了,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这女子听到这小少年的叫嚣不但不生气,第一时间反而关心这些。 不过身为世家子,他对杜思齐的古怪行径的确见过一次。 “你看他原本站的地方,”陈子楚扶额,“应该在他脚边。” 嬴抱月看过去,然后在杜思齐原本所站的地面上,看到了许多……几何图形。 三角形长方形梯形扇形圆形……都用树枝密密麻麻刻画在泥地上,一瞬间让嬴抱月魂回高考前的数学课。 她看向高台上的小少年,怪不得她刚刚第一眼看他注意到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胸扣衣襟上沾满的土。她脑中顿时还原出刚刚其他人修行在台上对战,这个小少年却趴在地上画几何图形的画面。 原来她没看见他不光是因为他的身高。 虽然她上辈子在现代见过这样的人,在山海大陆上还从未见过,更别提在世家子中见过。 作为和叶家并称南楚两大世家的杜家的继承人,这位嫡子的兴趣……也真挺特别的。 要知道世家向来注重仪表修行和诗文经赋,算学术数这些都算是奇技淫巧,学的人少,感兴趣的人更少,懂的人更少。 这时嬴抱月身边的归辰也顺着她目光看向那块泥地,皱起眉头,“这些都是什么?鬼画符吗?” “都是些数院鼓捣的玩意儿,我也不清楚,”陈子楚道。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陈子楚也并不了解,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虽然有“数”,但数排在最后一位,向来最不受世家子重视。 一般的世家子能懂个账本不被下人欺瞒就可以了,对世家而言这些都是庶务,多沾无益。 毕竟又不是工匠贱民,世家子弟对算学术数再精通不过在数量金钱的计算上,根本没人会去看那些稀奇古怪的图形,更别提去研究杜思齐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什么“角度。” 嬴抱月看着身边果不其然不知道的两位世家子,看向地上在其他人眼里稀奇古怪的图形静静开口,“这是方田。” “方田?”归辰愣愣重复。 “《九章算数》的第一章,章名为方田。”嬴抱月解释道。 众所周知《九章算术》共分九章,所以被称之为九章算术,而第一章的就是“方田,”主要讲述了平面几何图形面积的计算方法。 包括长方形、等腰三角形、直角梯形、等腰梯形、圆形、扇形、弓形、圆环这八种图形面积的计算方法。另外还系统地讲述了分数的四则运算法则,以及求分子分母最大公约数等方法。 她已经选取了这个世界的人能听懂的说法,但归辰应该是被赶出归家大宅后就只读《药典》去了,不少世家子的必读书没机会读。 “果然是九章算术吗?”陈子楚头疼道,作为算学术数最有名的一本书,他当然知道这本书的名号,但也只是草草翻过,没有深究。 只不过连常要出门应酬与人谈学的公子们都不读这书,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女身为深宫中应该只习针线纺绩的公主女眷,居然看上去还读过这本书的样子? 连一边闭目疗伤的赵光闻言都惊奇地看过来。 “你到底……”然而不等陈子楚问出这句话,会战台上传来考官不耐烦的声音。 “前秦嬴抱月,速速上台,否则算为放弃本次对战!” “我得走了,”嬴抱月向身边的归辰伸出手,两人啪的一声击掌,她看向身后担忧的少年们粲然一笑,“我上了!” 包括长方形、等腰三角形、直角梯形、等腰梯形、圆形、扇形、弓形、圆环这八种图形面积的计算方法。另外还系统地讲述了分数的四则运算法则,以及求分子分母最大公约数等方法。 她已经选取了这个世界的人能听懂的说法,但归辰应该是被赶出归家大宅后就只读《药典》去了,不少世家子的必读书没机会读。 “果然是九章算术吗?”陈子楚头疼道,作为算学术数最有名的一本书,他当然知道这本书的名号,但也只是草草翻过,没有深究。 第四百六十三章 惊人 近身剑,对手必见血。 就在姬嘉树说完这句话后。 少女耳垂的血珠啪嗒一声滴落在青石地面,晕开一朵血花。 这不是初阶大典的对战台上第一次见血,却是最不起眼的一次见血。 刚刚杜思齐和嬴抱月在一瞬间的攻防看的所有人眼花缭乱,杜思齐高超的剑技足以让所有修行者折节惊叹。 但更让所有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是,刚刚杜思齐角度如此刁钻的连击,那个少女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居然全部躲过了! 那险之又险的躲闪看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后劲极大。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这一幕,姜元元一愣后反应过来看向姬嘉树,“你刚刚还想说什么来着?” “杜思齐的剑术风格,应该和她相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说出他的猜测,“如同专门为她准备的对手一般。” 姜元元闻言眸光一顿,随后冷笑,“总有些人不安生。” 想把这个女子拉下来的人太多,连他在宫中倾轧浮沉许久,都只能看到暗潮汹涌,却不知此时浮起的是哪一股。 但前有叶思远得到越王勾践剑,后有杜思齐抽中嬴抱月,继北魏北寒阁之后,南楚的世家们看来也是坐不住了。 他现在对这个女子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但恐怕也有些人不愿看到他得到所谓的助力。 只不过…… “你说杜思齐和她相克,”姜元元皱眉道,“那这不也意味着她和杜思齐不也相克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姜元元看向那个关心则乱的少年,“她刚刚的那一剑不是躲过了吗?” “不是一剑,而是三剑,”姬嘉树纠正道,看向高台上僵持的少年少女,眸光微深。 “刚刚那一剑,杜思齐没有动用全部真元。” 不光是是没用真元还封印了自己的一把剑。 杜思齐以自己的剑法为傲,所以刚刚是只想用剑术就压倒那个女子。 而杜思齐恐怕也没想到那个女子能全部躲过。 手中短剑扎入地面后,那个小少年抬起头怔然看向身前少女,瞳仁中一闪而过震惊。 而姬嘉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震惊。 他深深注视着高台上的嬴抱月。 因为那个少女,还尚未拔剑。 …… …… 就在杜思齐手中剑势走完,短剑扎入地面,嬴抱月保持着自己高难度的姿势,和那个少年一上一下对视了一瞬。 以他俩现在这纠结别扭的体位,都很清楚谁都能不能奈何谁。 下一刻,两人同时脚尖一点,退后一步,直起身体再次相向而立。 刚刚的瞬间攻防就像是一场短暂的试探,但杜思齐心中清楚并非如此。 为了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个下马威,他刚刚使用的是他和他师兄最新推演出来的剑法,角度可谓是难之又难,专门和寻常剑法中常见的角度作对,哪怕是等阶六的修行者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眼前这个女子,居然只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杜思齐的额角在不为人所见的地方渗出一滴汗,但下一刻小少年双眸微微眯看向嬴抱月笑了笑道,“姐姐,你的腰可真软啊。” (后为防盗) 近身剑,对手必见血。 就在姬嘉树说完这句话后。 少女耳垂的血珠啪嗒一声滴落在青石地面,晕开一朵血花。 这不是初阶大典的对战台上第一次见血,却是最不起眼的一次见血。 刚刚杜思齐和嬴抱月在一瞬间的攻防看的所有人眼花缭乱,杜思齐高超的剑技足以让所有修行者折节惊叹。 但更让所有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是,刚刚杜思齐角度如此刁钻的连击,那个少女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居然全部躲过了! 那险之又险的躲闪看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后劲极大。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这一幕,姜元元一愣后反应过来看向姬嘉树,“你刚刚还想说什么来着?” “杜思齐的剑术风格,应该和她相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说出他的猜测,“如同专门为她准备的对手一般。” 姜元元闻言眸光一顿,随后冷笑,“总有些人不安生。” 想把这个女子拉下来的人太多,连他在宫中倾轧浮沉许久,都只能看到暗潮汹涌,却不知此时浮起的是哪一股。 但前有叶思远得到越王勾践剑,后有杜思齐抽中嬴抱月,继北魏北寒阁之后,南楚的世家们看来也是坐不住了。 他现在对这个女子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但恐怕也有些人不愿看到他得到所谓的助力。 只不过…… “你说杜思齐和她相克,”姜元元皱眉道,“那这不也意味着她和杜思齐不也相克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姜元元看向那个关心则乱的少年,“她刚刚的那一剑不是躲过了吗?” “不是一剑,而是三剑,”姬嘉树纠正道,看向高台上僵持的少年少女,眸光微深。 “刚刚那一剑,杜思齐没有动用全部真元。” 不光是是没用真元还封印了自己的一把剑。 杜思齐以自己的剑法为傲,所以刚刚是只想用剑术就压倒那个女子。 而杜思齐恐怕也没想到那个女子能全部躲过。 手中短剑扎入地面后,那个小少年抬起头怔然看向身前少女,瞳仁中一闪而过震惊。 而姬嘉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震惊。 他深深注视着高台上的嬴抱月。 因为那个少女,还尚未拔剑。 …… …… 就在杜思齐手中剑势走完,短剑扎入地面,嬴抱月保持着自己高难度的姿势,和那个少年一上一下对视了一瞬。 以他俩现在这纠结别扭的体位,都很清楚谁都能不能奈何谁。 下一刻,两人同时脚尖一点,退后一步,直起身体再次相向而立。 刚刚的瞬间攻防就像是一场短暂的试探,但杜思齐心中清楚并非如此。 为了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个下马威,他刚刚使用的是他和他师兄最新推演出来的剑法,角度可谓是难之又难,专门和寻常剑法中常见的角度作对,哪怕是等阶六的修行者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眼前这个女子,居然只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杜思齐的额角在不为人所见的地方渗出一滴汗,但下一刻他双眸微微眯看向嬴抱月笑了笑道,“姐姐,你的腰可真软啊。” 第四百六十四章 技击 (,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近身剑,对手必见血。 就在姬嘉树说完这句话后。 少女耳垂的血珠啪嗒一声滴落在青石地面,晕开一朵血花。 这不是初阶大典的对战台上第一次见血,却是最不起眼的一次见血。 刚刚杜思齐和嬴抱月在一瞬间的攻防看的所有人眼花缭乱,杜思齐高超的剑技足以让所有修行者折节惊叹。 但更让所有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是,刚刚杜思齐角度如此刁钻的连击,那个少女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居然全部躲过了! 那险之又险的躲闪看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后劲极大。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这一幕,姜元元一愣后反应过来看向姬嘉树,“你刚刚还想说什么来着?” “杜思齐的剑术风格,应该和她相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说出他的猜测,“如同专门为她准备的对手一般。” 姜元元闻言眸光一顿,随后冷笑,“总有些人不安生。” 想把这个女子拉下来的人太多,连他在宫中倾轧浮沉许久,都只能看到暗潮汹涌,却不知此时浮起的是哪一股。近身剑,对手必见血。 就在姬嘉树说完这句话后。 少女耳垂的血珠啪嗒一声滴落在青石地面,晕开一朵血花。 这不是初阶大典的对战台上第一次见血,却是最不起眼的一次见血。 刚刚杜思齐和嬴抱月在一瞬间的攻防看的所有人眼花缭乱,杜思齐高超的剑技足以让所有修行者折节惊叹。 但更让所有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是,刚刚杜思齐角度如此刁钻的连击,那个少女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居然全部躲过了! 那险之又险的躲闪看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后劲极大。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这一幕,姜元元一愣后反应过来看向姬嘉树,“你刚刚还想说什么来着?” “杜思齐的剑术风格,应该和她相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说出他的猜测,“如同专门为她准备的对手一般。” 姜元元闻言眸光一顿,随后冷笑,“总有些人不安生。” 想把这个女子拉下来的人太多,连他在宫中倾轧浮沉许久,都只能看到暗潮汹涌,却不知此时浮起的是哪一股。 但前有叶思远得到越王勾践剑,后有杜思齐抽中嬴抱月,继北魏北寒阁之后,南楚的世家们看来也是坐不住了。 他现在对这个女子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但恐怕也有些人不愿看到他得到所谓的助力。 只不过…… “你说杜思齐和她相克,”姜元元皱眉道,“那这不也意味着她和杜思齐不也相克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姜元元看向那个关心则乱的少年,“她刚刚的那一剑不是躲过了吗?” “不是一剑,而是三剑,”姬嘉树纠正道,看向高台上僵持的少年少女,眸光微深。 “刚刚那一剑,杜思齐没有动用全部真元。” 不光是是没用真元还封印了自己的一把剑。 杜思齐以自己的剑法为傲,所以刚刚是只想用剑术就压倒那个女子。 而杜思齐恐怕也没想到那个女子能全部躲过。 手中短剑扎入地面后,那个小少年抬起头怔然看向身前少女,瞳仁中一闪而过震惊。 而姬嘉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震惊。 他深深注视着高台上的嬴抱月。 因为那个少女,还尚未拔剑。 …… …… 就在杜思齐手中剑势走完,短剑扎入地面,嬴抱月保持着自己高难度的姿势,和那个少年一上一下对视了一瞬。 以他俩现在这纠结别扭的体位,都很清楚谁都能不能奈何谁。 下一刻,两人同时脚尖一点,退后一步,直起身体再次相向而立。 刚刚的瞬间攻防就像是一场短暂的试探,但杜思齐心中清楚并非如此。 为了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个下马威,他刚刚使用的是他和他师兄最新推演出来的剑法,角度可谓是难之又难,专门和寻常剑法中常见的角度作对,哪怕是等阶六的修行者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眼前这个女子,居然只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杜思齐的额角在不为人所见的地方渗出一滴汗,但下一刻他双眸微微眯看向嬴抱月笑了笑道,“姐姐,你的腰可真软啊。” 但前有叶思远得到越王勾践剑,后有杜思齐抽中嬴抱月,继北魏北寒阁之后,南楚的世家们看来也是坐不住了。 他现在对这个女子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但恐怕也有些人不愿看到他得到所谓的助力。 只不过…… “你说杜思齐和她相克,”姜元元皱眉道,“那这不也意味着她和杜思齐不也相克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姜元元看向那个关心则乱的少年,“她刚刚的那一剑不是躲过了吗?” “不是一剑,而是三剑,”姬嘉树纠正道,看向高台上僵持的少年少女,眸光微深。 “刚刚那一剑,杜思齐没有动用全部真元。” 不光是是没用真元还封印了自己的一把剑。 杜思齐以自己的剑法为傲,所以刚刚是只想用剑术就压倒那个女子。 而杜思齐恐怕也没想到那个女子能全部躲过。 手中短剑扎入地面后,那个小少年抬起头怔然看向身前少女,瞳仁中一闪而过震惊。 而姬嘉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震惊。 他深深注视着高台上的嬴抱月。 因为那个少女,还尚未拔剑。 …… …… 就在杜思齐手中剑势走完,短剑扎入地面,嬴抱月保持着自己高难度的姿势,和那个少年一上一下对视了一瞬。 以他俩现在这纠结别扭的体位,都很清楚谁都能不能奈何谁。 下一刻,两人同时脚尖一点,退后一步,直起身体再次相向而立。 刚刚的瞬间攻防就像是一场短暂的试探,但杜思齐心中清楚并非如此。 为了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个下马威,他刚刚使用的是他和他师兄最新推演出来的剑法,角度可谓是难之又难,专门和寻常剑法中常见的角度作对,哪怕是等阶六的修行者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眼前这个女子,居然只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杜思齐的额角在不为人所见的地方渗出一滴汗,但下一刻他双眸微微眯看向嬴抱月笑了笑道,“姐姐,你的腰可真软啊。” fpzw 第四百六十五章 妙招 技击。 在季九章这句话喊出来的时候,有很多人听见了,但没有很多人听懂。 甚至没人知道是哪两个字。 这两个字离他们太遥远。 人们只是怔怔看着,那个静静站在台上的少女。 就在一瞬之前,整个大阵内都被熊熊烈火所灼烧,杜思齐的利剑带起热火朝天的狂风,不断有禁军加入布阵的队伍。 整座大阵都为之颤抖。 看着那真元充沛霸气迅猛的一剑,无人怀疑那个少女会败倒在那一剑之下。 等阶七为人阶巅峰,等阶六为地阶初境。 面对等阶六还可以使用双剑手段多样的杜思齐,那个身材纤细的少女就像一只螳臂当车的蝼蚁。 看着杜思齐使出那一剑之时人们就已经看到了那个少女身体高高飞起,在大阵上撞得鲜血淋漓软软滑下的画面。 就像之前那么多场对战一般。 就算,就算退一万步这个少女还有什么手段,不至于输得那么惨烈,但面对杜思齐绝对压制的一剑,也定会遭受重创。 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然而…… …… 无视了季九章的呐喊,台下众人呆呆看着会战台上的画面。 眼前台上的场面非常诡异。 杜思齐那一剑挟风雷烈火之势,本是极为锋锐决绝的进攻之剑,甚至能根据对方的闪避路线及时变招,一旦被此剑对上绝对来不及闪避,如同被毒蛇缠上。 这就是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 境界不及用剑者的修行者面对此剑必须硬接。 这恐怕也是杜思齐选择用这一招对付嬴抱月的原因之一。 台下陈子楚心道。 嬴抱月之前的闪避给这个少年造成的阴影看来比他们这些旁观者看到的还要大。 杜思齐第二剑索性调动了全身的力量,使出了让这个少女避无可避的一招。 无论从什么角度,赢抱月都避不开这剑,也接不住这剑。 陈子楚凝视着台上少女,如果他站在她的位置,恐怕会选择全力后退,尽量耗尽杜思齐的剑势,让自己受的伤至少少一些,起码不要被一剑捅了个对穿。 然而这个少女从始至终都没有动。 如果不是她的手还放在剑上,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自暴自弃想自寻死路。 咔嚓一声响,就在此时,此刻,会战台上。 嬴抱月的剑和杜思齐相交。 静静相交。 到了这个时候还保持着相交的位置。 台下众人本以为自己眼花,但不管怎么揉眼,那两把剑就在那里。 不离不弃。 刚刚电光火石一瞬间,那个少女所做之事也单纯得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一切发生的很快,但高阶修行者自然是全看清了。 “她刚刚……”高台上姜元元皱起眉头,姬嘉树注视着台上少女的身影。 她其实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就是用她的剑挡住了刺向她的剑。 就在刚刚杜思齐的火法剑杀到之时,那个少女倏然拔剑格挡,挡住了杜思齐的剑。 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却让所有人觉得自己见了鬼。 “她难道……”姜元元定定看着站在会战台上至今未移动一步的嬴抱月,喃喃开口说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她难道接住了杜思齐的这一剑?” 如果这不叫接住,那姬嘉树就不知道什么才叫接住。 但他知道姜元元为什么会无法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到的一切,只因眼前画面实在匪夷所思。 杜思齐刚刚的剑势太圆满,那个少女抬剑之后被挡住得也太干脆。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前秦公主挡住了杜小公子的剑?火舞金蛇被接住了?!” “可那女人一动都没动,那么凶猛的剑法怎么一点冲击都没有?莫不是杜小公子自己中途收了剑吧?” 没错,一动不动。 姬嘉树看向会战台上僵持的两人。嬴抱月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住了杜思齐的剑。 接住这一点就足够震惊世人了,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算是用剑格挡,在那么汹涌的剑势下,就算她手中剑坚不可摧为她挡下伤害,她也该被那股力量给推出去。 杜思齐那股子大力和真元就算不能震飞她,最少都够将她一股脑给推到会战台边缘。 然而站在台中央的那个少女却没有后退一步。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台下有民众喃喃自语。 台上杜思齐的剑和嬴抱月的剑紧紧相抵,不能再进一步,剑上的真元和烈火已然不见。 姜元元脑中浮现出刚刚两人双剑相交时的那一幕。 他能理解为什么有人猜是杜思齐自己忽然停止了出剑。 因为那一幕看着就像这样,就在两人的剑相抵之时,杜思齐的剑意就消失了,所有的攻势都泯灭殆尽。 与其说是格挡,速度快得更像是灭火。 如果说杜思齐剑如烈火,那个少女的剑就像是瞬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但这种事是怎么做到的? 是可能做到吗? “春华,”姜元元喃喃道,“是不是杜思齐自己他……” 然而不等他说完,台上忽然嗡的一声传来一阵刺耳的剑鸣。 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台上杜思齐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少女,长剑剑刃微微后撤,再次向前刺出。 他又补了一剑! 咔嚓! 会战台外的大阵微微晃动。 然而这一次风暴消失的更快。 灰尘散去,众人睁大眼睛,只见杜思齐的剑依旧毫无气势地被那个女子的剑格挡住。 嬴抱月再一次接住了杜思齐的剑,而这一次再无人怀疑是杜思齐自己止住了剑势。 毕竟事情明摆着。 人们眼睁睁看着杜思齐变了脸色,手握长剑死死往前劈砍,两剑摩擦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剑鸣,他的剑却依旧不能向前一步。 那个少年如金蛇一般的长剑,遇上那个少女手中的剑,就像是被掐住了三寸的蛇。 “这……”姜元元怔然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接住了杜思齐的剑,”姬嘉树淡淡道,“但她所作的不光是接住,而是切断了杜思齐的剑势。” “这……这可是等阶六的剑啊!”姜元元不解道,“什么剑法能做到这样的事?” “不是剑法……”姬嘉树回忆起嬴抱月挡住杜思齐的剑时台下传来的惊呼声,静静开口。 “我曾经看过典籍,二十年前,有一个被秦灭掉的国家的军队中,似乎有兵士掌握这种能通过技巧抵消对手剑势的手段。” “你是说……” 姬嘉树看向他,“就是前朝诸侯国,北齐技击之士掌握的技击之术。” “可技击之术不是……”姜元元闻言一惊。 “没错,”姬嘉树点头,“应该已经失传了。” 北齐在二十年就已经灭亡,而在修行界人们知道曾经掌握了技击之术的修行者也已经全部去世。 上一个掌握技击之术的修行者,正是灭掉北齐的那个国家的国师。 姬嘉树目光微凝。 正是秦国国师。 大司命。 林书白。 第四百六十六章 杀招 当年北齐从百姓中招募能人异士,组成技击之士。 能人异士并不一定是修行者,为了与秦国的修行者大军对抗,技击之士想出了习之不易但能四两拨千斤的手段,谓之技击。 但千万般手段,终究不敌秦国的虎狼之军。 前朝有大儒感慨,“齐之技击不能当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锐士。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是亡国之兵也。” 齐之技击至此被当作“亡国之军”看待,因为这不详的名声,技击被修行界视之为奇技淫巧,伴随着北齐的灭国一起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唯一有记载的掌握技击之术的就只剩下秦国国师,据说那位大司命为了能在对北齐的战斗中万无一失,特地自己去学了技击之术。 林书白死后,修行界再无人展示过技击之术。 “那个丫头是从哪学的技击之术?”姜元元惊道,“听说连那位大司命的徒弟少司命都不会这些呢!” 哦,这个是假的。 会战台上的嬴抱月恍惚听见了外围有人提起了少司命的名号,但她并不怕暴露了什么。 她上辈子曾有无数人向她挑战,修行界都自以为将她的老底都摸得透透的。 但她并没有展示过技击的技巧。 因为这一招在高阶修行者的对战中其实风险很大,在中低阶中才比较实用。而她上辈子刺杀她的人最低都是神舞境,也就很少用上这一招。 更何况她如今使用的,并不是纯粹的技击。 这一招,她也是前不久才想起来。 她的记忆…… 嬴抱月微微晃了晃脑袋,随着境界的增长,她的记忆有了一些恢复。 技击是百姓想出的技术,并不被修行者当作一种修行,恐怕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想起来一点。 然而和正统修行相关的以及死之前一年的记忆,依然如同一个禁区,没有丝毫想起来的迹象。 但不管她想起来多少,以她如今的身体状态,也难以发挥出技击的全部力量,她只能加入了另外一些抵消剑劲的方法。 所幸现在她能理解那些方法了。 “这技击之术到底……”台上姜元元还在疑惑,一边的姬嘉树看了他一眼道,“她能挡住杜思齐的剑,应该不是全靠技击。” “不管怎么说,那些都是我们出生前的事了,”姬嘉树道,“她用的还是和典籍上记载的不太一样。” 传说技击之术能四两拨千斤,抵消修行者的剑势。 但杜思齐如此剑势,能一步不退做到如此,单靠技击之术真的可能吗? 除了这些似乎还有别的原因,但剩下的这些姬嘉树发现居然连他都看不透。 “这都是什么剑法……” “莫不是妖法吧……” “不然比她等阶高的剑怎么可能挡得住……” 台下有民众窃窃私语。 “你这到底是什么妖术!”就在这时嬴抱月面前也传来一声暴喝。 “妖术?”她抬起头看向面前脸色变幻的小少年,目光微微下落看向他们的剑相抵的位置。 “数院难道没有教过这些吗?”她问道。 “教过什么?”杜思齐皱眉问道。 嬴抱月看向面前少年的眼睛笑了笑道,“杠杆原理。” 看见面前小少年一瞬间睁大的眼睛,她像是看到了二十年的自己。 “师父……你说啥子原理?” “哈哈哈,你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记好落点就行了。在遇到对方比你力气大的时候,按照各自的剑长,记住击打这个比例的位置。” 那个女子爽朗的笑声在林中飞扬,告诉她只要能找准位置。 那么她手中的剑就是省力杠杆。 故人音容笑貌依犹在,嬴抱月静静握紧手中的剑柄,身上真元提升。 如今她已经明这些稀奇古怪的原理。 杜思齐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大力,额角滴下冷汗。 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大力气? “位置……”就在这时,高台上姜元元听到身边姬嘉树忽然喃喃开口。 “什么?”姜元元一愣。而一边的姬嘉树目光怔然。 因为杜思齐劈出了第二剑,他也终于看出了那个少女剑法中的蹊跷。 杜思齐刺出的两剑角度完全不同,那个少女接的位置也不同,然后前后两剑,她手中的落日剑和杜思齐佩剑相切的位置,居然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的剑法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点。 她从始至终击打的,都是杜思齐剑上的一个特定位置。 但这比直接抬剑格挡不知要难多少倍。 就如同与人对战每次都要击打在对方刀尖之上一般,能做到这样的事,需要比对方剑技要不知高上多少。 姬嘉树不知道杜思齐有没有看出这一点,然而接连受挫,那个少年脸上只有熊熊怒火,却没有绝望。 能走到这里的人,身上都会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特质。 “我不管你用的什么法子,但你除了躲避和抵挡,还能做些什么?”杜思齐撤回一步,下一刻缓缓拔出了腰边的另一把剑,看向嬴抱月。 “你准备要怎么打败我?” 说出这句话杜思齐就明白了他之前被震慑的那一瞬间有多么愚蠢。 就算这个女子真能够躲过他的攻击,但她又有什么手段能赢过他这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守城永远比攻城易。 躲过不等于能赢。 少年的清喝声在台上的回荡,看着终于拔出双剑的杜思齐,台下民众顿时骚动起来。 “杜公子终于要动真格了吗?” “这场对战也要结束了吗!” “糟了,杜思齐这是准备下一招结束这场对战?”台上姜元元看着双剑在手的少年愕然道。 “但他就算用双剑,也有可能被她躲过。”姬嘉树道。 台下的陈子楚看着杜思齐拔出双剑反应也不大,拓跋寻感受到身边人的沉默忽然开口,“听声音杜思齐拔出双剑了,怎么,你就不担心她?” “我刚刚突然想起来,”陈子楚道,“她的确是挺能逃命的,” 就在杜思齐两剑不中后,陈子楚才意识到他忘记了什么。 当初在密林之中被杀手追杀中,那个少女可是连等阶五的杀手的攻击都能躲过。 一边赵光也知道陈子楚在说些什么。 众人看她止住杜思齐两剑就这么惊讶,但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台上这位女子,可是一个当初在阿房宫连等阶五修行者的孤身追杀都躲过的女人。 拓跋寻自然知道这个女子的本事。 只不过他们同样看不出嬴抱月在此等境界下有什么能打败杜思齐的手段。 也许…… 拓跋寻面向台上两人道。 “公主殿下是想把这场对战拖到最后,让考官靠抽签定输赢?” 第四百六十七章 骨气 拓跋寻话一出,陈子楚和赵光归辰等人闻言一怔。 众人抬头看向台上针锋相对的少年少女。 此时也有其他民众和修行者在一边纷纷做出了如此猜测。 姜元元也听到了。 要是搁在一刻钟之前,所有人连这个可能都不会想,此时却都勉强做出了如此猜测。 “这想法……说的也有道理。” 姜元元看向台上稳立如山的女子,“我一开始还想不到任何她能获胜的法子,现在看来原来还是有一条生路。” 得亏她是在第一天第二轮遇上了杜思齐这样的对手。只因第一天的对战是有时间限制的。 到了现在只要是不瞎的修行者都能看出这个女子的反应速度和心理承受力远超常人。虽然谁也解释不清楚她到底是如何防守住那些攻击,但如果她一直能躲开,搞不好这场对战还真能给她拖到最后。 拖到时间用尽让考官抽签,她就有一半获胜的可能。 虽然以初阶大典目前的这抽签,有没有人做手脚很难说,但……姜元元看了一眼身边神情凝重的少年,到时候姬嘉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护抽签的公平。 就像之前兵棋战时那样。 所以…… “看来,”姜元元看着台上的嬴抱月笃定道,“这女子是将一切都压到了这一半的可能上啊。” 不然他是真的不理解她有什么好坚持的。 然而听到这话,在这一半的可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姬嘉树却沉默不语。 “春华?”姜元元意外地看向他,“你难道不这么想?” 姬嘉树也想不到这个女子该如何获胜,但说她是在押抽签,他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台下的陈子楚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也觉得有些不对,但他觉得不对的是最先提出这个猜测的拓跋寻语气不对。 与其说是恍然大悟,他觉得拓跋寻说这句话的语气更像是在试探。 陈子楚静静看向之前嬴抱月躲避杜思齐剑法时一直沉默的盲眼少年,眯了眯眼睛,“拓跋公子原来是这么猜她的?” “大家不都这么猜吗?”拓跋寻笑笑,“陈公子不这么想?” 陈子楚闻言语塞,他心中虽有怀疑,却无法断言。 因为形势如此,那个女子的境界如此,她面对的残酷的真实如此。 赵光闻言也神情复杂的低下头,他也不清楚她到底…… “赵光。” 然而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一个遥远的男声。 赵光一个激灵抬起头,“二哥?” 李稷的声音带着风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赵光却仿佛能从男人的声音中听出无奈的情绪。 “之前让你带的东西你带了吗?”李稷在传声中问道。 “带……带了,”赵光攥紧袖子里的一只竹筒,“可这东西是用来……” 李稷在他耳边,第一次微微叹了口气,“备着吧,应该用的上。” “用的上?可她……”赵光愣愣抬头看向台上的嬴抱月。 “你是说觉得她会躲到最后?”赵光的耳边传来那个男人冰凉的声音,李稷淡淡开口道,“怎么可能。” 与之相反才有可能。 “她比这个赛场上任何一位修行者都有骨气。” 李稷冰凉的声音在赵光耳边回荡。 “她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 …… “命运……” 赵光怔怔重复着这句话,但不等他反问李稷这话的意思,会战台上就响起了凄厉的剑风! 所有人浑身一震,霍然抬头! 就在众人都在揣测台上两人意图之时,会战台上杜思齐手持双剑,发起了他的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攻击。 面对境界比他低的对手,两轮攻击都未得手,已经深深刺到了这个少女的自尊心,这一次他速度极快,一上来就使出了最猛烈的手段。 “火树银花!” 看着半空中粲然炸裂的火花,台下民众惊呼道。 陈子楚抬眼望去,一切又仿佛是嬴抱月和叶思远之前那场对战的重演,火舞金蛇之后是火树银花。 但这一次不一样,杜思齐使用了双剑,火树银花本就是杀伤力极大的招式,双剑使出来范围更广,所到之处无不席卷,热浪滔天,简直就如同…… “就像风火轮啊。”嬴抱月轻声开口。 台上台下的人听不懂她的意思,而面对陈子楚的双剑,她足尖一点,往一边火光稍弱的角落而去。 “果然闪躲了!”台下有人大喊,“这女人果然想拖延下去!” 许多人都为之前猜到了她的意图而沾沾自喜。 面对杜思齐比之前第二剑声势还要猛的第三剑,那个女子能做到的果然只有避其锋芒! “果然是少年锐气啊……”高台上梦阳先生睁开眼对杜思齐赞赏道。 在所有人眼里,有锐气的一直是杜思齐,而那个少女根本没有丝毫锋芒。 嬴抱月的身形已经到达了会战台的角落,那里是杜思齐的双剑没能波及的地方,看着那个少女即将再次躲掉杜思齐的攻击,有修行者蹙眉道。 “就知道躲来躲去,这场对战要什么时候才结束……” “那女人真是一点锋芒都没有……” 众人说话之间,嬴抱月的身形已经完全深入了会战台的一角 然而看着嬴抱月退去的方向,高台上姬嘉树却瞳孔一缩。 “不对!”他骤然开口。 “春华?”姜元元被吓了一跳愕然看他,然而姬嘉树已经无心其他。 姬嘉树猛地探出身体,向半空中伸出手去,“别去,那是陷阱!” 陷阱?! 姜元闻言浑身一震。 然而就在这时台上的嬴抱月已经完全躲过了杜思齐双剑挥出的火树银花。但与此同时,她也从会战台中央被逼至东北角,身体两边就是台边缘的石栏杆。 台下众人就这样看着前秦公主又躲掉一剑,杜家公子又一剑落空,发出一阵唏嘘。 又是和之前那两剑同样的结局。人们脸上都有些不耐烦,看向杜思齐露出不解之色。 “这杜公子的双剑也没传闻中的那么厉害嘛……” “居然又被躲过了……” “这应该怪前秦公主故意拖延吧……尽会投机取巧……” “这要打到什么时候?还真是奔着抽签去的……那还打什么打上来就玩运气呗。” 第三剑看上去已经结束,整场对战的进度却没有任何改变。 然而。 就在众人唏嘘不耐之时。 就在这时,剑势已经用尽,又被嬴抱月躲掉一招的杜思齐的嘴角,却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 台下陈子楚不经意地一瞥,忽然瞥到那个明明已经失败少年低头嘴角露出的笑。 他后背忽然一凉,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划过他的双眸。 只见剑势用尽的杜思齐忽然抬头,向退至角落的嬴抱月掷出了手上的长剑! 而就在这个时候,陈子楚终于读懂了这一切。 读懂了这个陷阱。 所谓的第三剑所谓的双剑齐出,这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都是杜思齐为那个女子设下的陷阱! 杜思齐的第三剑不是落空了,而是那一招火树银花,他使出根本就不是为了刺中嬴抱月,而是为了逼她躲避。 陈子楚在这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杜思齐会那么多人称作为天才。 这个小少年从一开始就预设了那个女子的行动,他知道她会躲避到他剑势之外,于是才使出了那么大范围的剑招,只是为了将她逼到会战台的角落! 在会战台中央,嬴抱月可以凭借她的敏捷前往任何地方,但在三面被包围的台角,那个女子能够最快行动的方向只有两侧和前方。 此局,当为瓮中捉鳖。 会战台外有大阵,她连踩上栏杆都做不到,所有活动范围都被限制在一个窄小的三角内。 杜思齐掷出的长剑快如离弦之箭,以那个女子的反应速度也许她能躲开第一把剑。但一旦她闪过,一直观察着这一切的杜思齐就能在她躲避的瞬间判断出她下一刻身体的位置! 而杜思齐…… 他有两把剑! 此为死局。 为那个女子准备的死局。 台上杜思齐笑着摸上手中第二把剑。 下一刻。 血花四溅。 会战台下。 响起冲天的尖叫声。 第四百六十八章 结束 就在杜思齐掷出第二把剑之前,很少有人能察觉出那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布下的陷阱。 除了那几个人,无人察觉到这一场杀局的避无可避。 连姬嘉树都没想到杜思齐这些年来长进如此,不但身手有所长进,缜密的布局能力也进益至此。 不光是台下的民众们猜到了那个少女之后的行动,台上那个看上去一直意气用事强攻不止的少年,其实也早就预判了那个少女的举动。 他根本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自大和烦躁,而是利用那个少女的行动布下了一个局。 姬嘉树发现嬴抱月完全置身于会战台拐角之时,才意识到了这个陷阱的存在。 如果他和那个女子同境界,恐怕也会被那个少年之前表现出的一切欺骗,进入这个角落。 进入这个陷阱之中。 更何况此时杜思齐的双剑剑势已经走老,暂时已经不能使出火法剑,正是让人对他戒备最低之时。 就算她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杜思齐之前的火树银花都逼得她没得选。 她只能退入角落之中。 杜思齐用声势浩大的第三剑将嬴抱月逼入会战台角落,因为包裹会战台的防御大阵的存在,台上的四角其实等同于一个半密闭空间。 至此,鱼儿已经进入了网中。 这时杜思齐掷出了第一把剑,朝的是那个少女的心口。 等阶七的修行者并不能一跳一人高,朝前冲更是为了早死,所以是个修行者都会瞬间选择向左还是向右躲避。 但在两边栏杆的限制下,那个少女可移动的距离不到一丈。 这已经足够杜思齐瞄准了。对任何等阶六的修行者而言这点范围都不是问题。 杜思齐已经举起了他的第二把短剑,只要嬴抱月一旦往任何一边移动,他就能瞬间抓到那个少女的身体会到达的落点,他的短剑就能一击即中。 在那个女子尚未站稳脚跟之时的那个瞬间。 他将结束这场战斗。 大获全胜。 一切本该如此。 哪怕是嬴抱月的速度,都赶不上这张精心布置的杀局。 此为死局。 棋已将军。 无论那个少女是选左还是选右,都是死路一条。 她躲向哪一边,他都准备好了。 在掷出长剑之时,杜思齐的嘴角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微笑。 然而。 没有任何人想到。 就在那柄长剑射向嬴抱月心口之时,那个少女没有向左也没有向右躲避,她前进的方向,居然是向前! 她没有躲避! 杜思齐神情愕然,瞪大眼睛。 这女人居然找死? 下一个瞬间,血花四溅。 所有人睁大双眼。 那柄长剑直直射向嬴抱月的心口,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那个瞬间,她抬手一把挡在自己胸前,那柄长剑直直扎入她的掌心! 台下响起冲天的尖叫。 所有民众惊骇出声,高台上所有考官难以置信。 哐啷一声长剑落地,在淋漓的血花中,以掌心为盾,那个少女一步未退,如一柄利剑直直冲到杜思齐面前。 躲到现在的那个女人居然在如此杀局中没再躲避! 她居然没有后退! 她居然迎着长剑射来的方向而上! 她居然用手去挡一把飞速射来的剑! 小少年瞳孔迅速收缩,然而不等他惊愕,为他设下的杀局已经如期而至。 嬴抱月已经冲至他的面前,未曾受伤的左手执剑,寒光一闪,刺向杜思齐的咽喉! 杜思齐猝不及防抬短剑相抗,两人都单手用剑,嬴抱月的落日剑和他手中短剑相交,一股大力的酸麻袭来,两剑同时落地! 杜思齐用最后一丝力量打掉了嬴抱月手中的剑。以剩下的全部真元夺得一个两败俱伤,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到底只是个等阶七,情况虽惊险但总之她的剑已经打掉,不管怎么说这一局他还是挺过……挺过…… 然而下一刻,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可一世的小少年眼中第一次闪过了恐惧。 台上台下所有的大人物惊呼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所有人才发现,那个少女受伤的右手手心其实握着一根铁链! 就在那根铁链的作用下,之前的长剑才未直接洞穿她的手掌。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挥出了那根沾着淋漓鲜血的铁链,铁链一把缠住了杜思齐的脖子! 所有人惊呼出声! 嬴抱月伸手一拽,杜思齐被猛地拉向她身前。 下一刻。 她的另一只手,掐住了那个小少年的咽喉。 万籁俱寂。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 那么,出人意料。 所有人脸色苍白,死死盯着台上面对面而立的那对少年男女。 杜思齐的脸色白如金纸。 就在这一片安静中,嬴抱月将手指放在他的咽喉之上,看着他静静开口。 “将军。” …… …… 杜思齐僵硬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因为他知道只要她一动,那个少女的手指就会瞬间刺入他的咽喉。 哪怕他的等阶比他高,但在被人捏住命门之时,他的速度不会比她的手指更快。 周围安静极了。 只有轻微的滴答声。 他脖子上那根铁链上的血珠一滴滴,滴落在地面之上,有的顺着铁链而下,染红了他的脖子。 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少女手握铁链的另一只手,看着渗出指缝的鲜血,台下所有人说不出话来。 “阿升,你看到了什么?” 拓跋寻的眼睛看不见,深吸一口气向身后的王竹升问道。 “师兄,这实在是……”王竹升同样深吸了一口气。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从未见过这样的修行者。 刚刚决绝的那一瞬间,谁都没想到她会做出如此的选择。 这哪里是没有锋芒,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锋芒。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躲避之时,那个女子却迎剑而上,一举扭转了败局。 杜思齐为她设下了局,却没想到真的入局者,是他自己。 她对杜思齐说,“将军。” 那个少女,居然真的把比她高一个等阶,一个天赋异禀的修行者逼入了死局之中。 所有人僵硬地注视着那个少女的脸庞,包括杜思齐。 看着面前沉默着没有开口的少年,嬴抱月静静收紧五指。 感受到咽喉上传来的压力,杜思齐瞳孔微缩,下一刻他死死盯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哑着嗓子开口。 “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已经手段尽出,为何还会败于这个女子手下。 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忽然开口,“你的第一剑。” 杜思齐一愣,只听面前少女开口道,“你的第一剑,很特别,我很喜欢。” 但在第一剑受挫之后,这个少年就放弃了有自我风格的剑法。 “既然你要玩技巧,那就给我坚持到最后,”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他道,“哪怕失败,都挣扎到最后啊!” 杜思齐浑身一震,宛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自己的剑都坚持不到最后,算什么骨气!” 他放弃了他引以为傲的东西,他放弃了他一直坚持的东西。 最终他也失去了他本能争取的东西。 “况且就算别人比你强,承认又怎么样呢?”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你的名字叫作思齐不是吗?”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少女轻声开口,“你不是叫这个思齐吗?” 看到有德行有才能的人就向他学习,希望能在其中和他看齐。 这是每个幼童发蒙时都会读的一句话,这是从小读书就有的道理,但在戾气横生的修行界,却已经很少有人能记得这些孩童的道理。 高台上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在第一剑被杀掉锐气的那个瞬间,那个少年就失去了他的冷静,放弃了他引以为傲的剑法,最终这所有的一切,导致了他的败北。 “思齐……”杜思齐喃喃开口,怔怔看着面前少女。 下一刻,台上传来了少年尚带些许稚嫩的声音。 “我认输。” 杜思齐看着嬴抱月轻声开口。 “是我输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创举 那个少年说他输了。 台下所有人呆呆看着这一切。 就在杜思齐认输之后,那个少女身上的杀气在瞬间消失,再次变为平静如水,刚刚她瞬息之间将杜思齐逼入死地的一连串举动就像一场梦。 面对之前不可一世不断嘲讽她的那个少年的认输,她没有奚落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静放开了捏在了杜思齐咽喉上的手指。 他脖子上的铁链也随之松开,杜思齐猛地呛出一口气,大声咳嗽起来。 下一刻他眼前滑过一道光影,小少年睁大眼睛,怔然看着面前的一手握着铁链,一手拎着剑的少女的背影。 嬴抱月向他微微一礼,弯腰捡起地上的剑,随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这……”而这时一边的考官其实还尚未宣布输赢,如果杜思齐向她补刀,她反而会瞬间身陷危险。 贵人所在包厢中的南楚世家之人和台上的南楚考官都看向了台上的杜思齐,眼中流动着隐晦的光。 然而杜思齐静静站在会战台中央,没有回应任何一个南楚人的眼神。 他蹲下身捡起短剑,随后走向之前被嬴抱月用手掌挡下掉落在地面上的长剑。 杜思齐拾起地上的那把长剑,少年静静凝视了一眼剑尖上还沾着的血迹,下一刻转头看向一边僵硬而立的考官。 “打都打完了,怎么还没人报结果?大人是没听清楚,想让小子再认一次输吗?” 南楚考官脸色有些难看,但看向杜思齐双手上未收入剑鞘的两把寒锋,中年男人脸色变了变,下一刻深吸一口气敲响了会战台上的大钟。 “第二轮第二场,前秦嬴抱月胜!” 前秦,嬴抱月胜。 考官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这时嬴抱月已经走下了对战台。 看着台上敲钟的考官,台下嬴珣等前秦人怔怔睁大眼睛,这是前秦人之间都难以相信的一场胜利。就在嬴抱月走下台,走回归辰等人所站之处之时,所有人静静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台下再一次变得一片死寂。 人们似乎是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该如何面对这个走回来的少女。 而下一刻在一片死寂中,骤然爆发出一声惊叹。 “越境杀!” “天爷,十年了,居然有修行者完成了越境杀!” 再下一刻,这些惊叹响成了一片。 山海大陆上十年都未曾出现的越境杀,在此时此刻诞生了。 站在原地的陈子楚怔怔看着那个向他们走来的那个女子。 因为女子的身份,一路以来她蒙受了太多的不公和轻视,连获得胜利也无人吹捧。但就在这一刻,人们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惊呼。 因为刚刚发生在稷下学宫的这一战,是足以被记录进修行史中的一战。 这个女子战胜的不光是她的对手,更是比她高一个境界的修行者。 在修行界,与超过自己境界的对手对战并取得胜利被称之为越境杀。 但这样的情况已经至少十年没有在山海大陆上出现过了。在如今的山海大陆,境界为王力量至上,高境界的修行者永远能碾碎低境界的修行者,故而人们对真元和修行破境的追逐越发狂热。 但此时此刻,就在南楚稷下学宫的会战台上,那个少女创造出了十年以来从未出现的纪录。 那就是在真剑对战上,越境打败了她的对手。 不少人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要知道她不光是越境打败了等阶六,更可怕的是她打败的那个等阶六也不简单。 高台上姬嘉树眸光深深。 她打败的并不是等阶六中的弱者。 杜思齐在等阶六同阶之间都算天赋异禀十分强大的少年天才。 而现在,那个女子打败了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无人能置喙的情况下。 她创造了修行者擂台对战的历史。 会战台下,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那个静静走回的少女。在这场对战开始之前,无人能想到她到底如何能战胜杜思齐,对战进行到中段,大多数人都以为那个女子会躲避到最后拖延时间将宝押在抽签上。 但没有想到,那个女子最后选择的,却是进攻。 她自己赢下了这场战斗,以那样一种近乎奇思妙想的方式。 所有人看着那个女子手上的铁链和那把平平无奇的铁剑。 在见到她之前,很少有人见过修行者居然会有这样的战斗方式。 “杜小公子居然真的输了……明明火法剑都用了看上去没放水啊……” “说起来这位前秦公主……在这场对战中没使用水法剑啊?” 在一片死寂中,逐渐响起一些修行者议论的声音。 “是啊,和稷下之宴的时候不一样,是因为没用断水剑吗?” “这都是什么战斗方式?感觉和杜公子的第一剑一样,注重的是技巧……” 会战台上杜思齐收剑入鞘,怔怔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先人一步的反应速度,预判他人之预判的可怕布局能力,以及高超的战斗技巧。 “你要是想玩技巧的话,哪怕失败,就挣扎到最后啊!” 下一刻,他眼眶有些发热。 因为,他没有做到的事。 那个女子做到了。 哪怕中途陷入劣势,但她用她一开始选择的方式挣扎到了最后。 杜思齐伸出一只手捂住眼睛,走下高台。 而台下的人们看他的神情陡然变得复杂起来,平素吹捧他的人目光躲闪,只有一个瘦如竹竿的书生迎向了他。 “九章师兄……”杜思齐怔怔抬头看着面前书生,神情愧疚,“对不起,我输了。” 小少年目光沉重。 “是我不好,没用好师兄想出的剑法。” “哎呀,这些都没事啦,胜败哪兵家常事啦,剑法被人破了,下次再想就好啦。” 然而下一刻,一个鸡爪模样的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杜思齐愣愣抬起头,看着眼前双眸贼亮不知为何看上去心情居然很好的书生。 “比起这个师兄我现在有更想要的东西啦……”季九章贼兮兮地弯腰凑近他,在杜思齐耳边耳语了几句,小少年闻言一愣,露出了惊奇的神情。 而就在这时,一边归辰迎上走回来的嬴抱月,伸出手掌,“欢迎回来,明月。” 嬴抱月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与他击掌,粲然一笑,“我说了我会赢吧。” “嗯,”归辰狠狠点头。 然而下一刻他看向少女握着铁链的右手,眸光一顿。 “可你的这只手……” 第四百七十章 周到 归辰话一出,一边的陈子楚姬清远等人都看向嬴抱月依旧在流血的右手。 而就在这时,会战台上传来考官的声音。 “诸位,因大阵尚在修补,第二轮对战暂停一刻钟!” 初阶大典中的对战除了正午的休息时间本没有其他间隔,但对战不比其他项目,各种意外都会发生,像是这种因为阵法破损需要休整的暂停也并不罕见。 台下民众只是响起一片短暂的嘘声,随后就各自投入了其他议论之中。 “暂停了啊,也是,连续两场有等阶六的对战,大阵的修复速度赶不上吧,”考官台上姜元元看着会战台边的骚动了然开口。 “这个决断是对的,不然接下来再抽到等阶六的对战,这阵万一碎了要重设花的时间更多。” 他这么说着,但他身边却安静非常。 姜元元眸光顿了顿,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姬嘉树。本来看着那个少女走下台,他听见身边少年吸了一口气,像是强行转换自己心神准备集中到第三场对战上。 初阶大典的对战不会停歇,而作为考官的姬嘉树不能离开此处,直到今日对战全部结束。 本该如此。 碰巧此时却遇上了对战暂停,姜元元看着身边人。在会战台上考官说出暂停这句话时,姜元元好似听见身边嘎吱一声,这个少年身上一直端着的那股劲儿仿佛在一瞬间剧烈地晃了一把。 如果这人不是姬嘉树,姜元元都怀疑这股劲儿都该散了。 然而姬嘉树依然站着没动,只是凝视着远处一群少年围在嬴抱月身边的画面,此时看着众人都看向她的手,他的视线愈发凝重,握紧了腰边剑柄。 “你也是真不容易,”这人这般反应看着虽然非常有趣,但姜元元难得有些同情这位从小就被架在各种位子上的少年。 他伸手拍了拍身边尽职尽责的少年考官的肩膀,“比赛已经暂停,担心的话要不要去看看?” 姬嘉树肩膀微震,皱眉看向他,“我并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姜元元点头,“但检查对战修行者的伤势也是考官的义务。” 毕竟考官要尽量避免伤亡。所以之前姬嘉树会一直通过真元感知,并将伤得比较重的修行者的伤势汇报给主考。 “刚刚那两位都没叫医官,”姜元元道,“虽然看上去不致命,但有些伤是看不见的。”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姬嘉树,“到底致命不致命,还需要考官仔细察看。” 姬嘉树眸光一顿,看向树下的嬴抱月和杜思齐。 “就算不是考官,关心婚约者的伤情也是作为南楚和亲一方的义务,”姜元元看向性格端方的少年淡淡开口,加了一把火。 “我去看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很快回来。” “去吧去吧,”姜元元向他摆手,“身为王室我也关心两位人才的伤势,你去看看回来告诉我。” 姬嘉树走下了考官高台,尽量收敛气息避免引起周围人注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归辰等人身侧。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嬴抱月手上,一时间竟无人察觉到他的出现。 “明月,你这手……”归辰看向嬴抱月的右手,死死咬紧了嘴唇。 “这个?”嬴抱月笑了笑将手背到身后,“没事的,多亏了这条铁链。你看这不是没被刺穿吗?” 手掌没被刺穿就叫没事? 这都是什么标准? 姬嘉树站在人群之后,就在那个女子将手藏到身后之时,却让那只手映入了他的眼帘。 在看到一瞬间,他终于没忍住开口。 “你管这叫做没事?” 嬴抱月闻声一怔,转身看向他,微微一笑,“你在啊。” “春华君?”周围归辰等人看到他也一愣。 “碰上暂停,作为考官,正好来看看你们的伤势,”姬嘉树盯着众人的视线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下一刻他平静地解释道,“你们不是没叫医官么,二殿下让我来看看。” “我刚刚也没叫医官,可也没碰上考官大人的巡查,”这时一边打坐疗伤的赵光忽然幽幽插道。 姬嘉树眸光一顿,看向本该闭目疗伤此时不知为何忽然睁眼起身的某东吴继子,“你也在其中,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七成吧,”赵光笑了笑道。 能在受了孟施的火法剑后还恢复得如此迅速,姬嘉树看向赵光眸光微深,“东吴继子……体质似乎不错。” “天生的,没办法。”赵光闻言眸光微顿,他的修行天赋其实并不算出众,但身体强度拜某个原因所赐,强于……绝大多数国家的人。 他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他体质的特殊。 南楚春华君就是南楚春华君。 赵光真是无比庆幸这个少年有着出众的人品,不然以这少年的洞察力,不知多少人的秘密要遭殃。 但这个少年神奇就神奇在被他察觉到了什么,一惊之后并不会有多害怕。因为谁都知道他不会出去乱说也不会以此要挟于人。 “这种时候不该夸我修行才能出众吗?”赵光的脸皱成一团,看向姬嘉树不满道。 “出众,”姬嘉树点头,果然没再追问,“既然东吴继子已无大碍,那么二殿下也该放心了。” 下一刻,他穿过人群,走到嬴抱月面前。 嬴抱月保持着背着手的姿势向他微笑。 姬嘉树只得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袖子,将她的右手拖了出来。 在看到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除了掌心的剑痕,铁链已经嵌入了肉中,边缘缝隙不断地在渗血。 “明月,你,你怎么不松开……”归辰愕然开口,但下一刻猛地顿住。 不是她不松开,而是此时如果贸然拔出铁链,她的血只会流得更猛。 “你……”姬嘉树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 “你不疼吗?” “不疼,”那个少女笑着道。 骗子。姬嘉树在心中道。 “站在这别动,”他盯着嬴抱月道,“我去找医官拿止血药,在此之前别碰这链子……” “啊,止血药的话,我这有。”然而就在这时,一边的赵光忽然插入人群,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 “这是石花散,止血极快。” 姬嘉树闻言一愣,嬴抱月看向赵光也微微一怔。 看着眼前少女血流如注的手,赵光吐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了他早上离开之时李稷说的话的意思。 “把这个带上。” 男人静静开口。 “希望不要用上。” 第四百七十一章 抢亲 今日清晨,赵光如李稷所叮嘱那般带上了这个瓷瓶。 本来他还以为这个瓷瓶是为他准备的,但就在嬴抱月和杜思齐对战之时李稷再次传声而来,问他东西带了没。 这时赵光就意识到……这东西可能不是为他准备。 就算有一半是为他准备的,但李稷至少在这场对战打到一半之时就预料到了如今的结果。 预料到了……她可能出现的伤势。 中间那段所有人都在猜那个女子会躲避到最后,但那个男人却在问他药带了没有。 当时赵光是真的很好奇李稷到底为什么觉得那个女子会用上这个,但此时看完这一场对战,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女子简直太乱来了。 赵光走到嬴抱月面前,将手中瓷瓶拧开,抖落些许灰色的粉末到她的手心。 一边的姬嘉树静静看着少年手中瓷瓶。石花不算昂贵的药材,但贵在生长于北方岩缝中,南方人难以取得,如果不是特意去置办,很难拿到这味药。 石花散果然是对症的良药,就在那灰色粉末接触到嬴抱月手心伤口之时,原本不断涌出的血流瞬间变缓不少。 “现在可以拔走这根铁链了只不过……”赵光看着嬴抱月掌心的铁链有些犹豫地开口。 虽然有石花散在血不会喷出了,但就这样将边缘粗糙的铁链拔出,那一瞬间到底会有多疼连他都…… “好。”然而就在这时不等他找到一个和缓的法子,嬴抱月已经伸出左手将右手上嵌入掌心血肉的铁链拔了出来。 “喂!”赵光吓一大跳,但不等他做别的反应,看着眼前又变得奔涌的血流他立刻将手中的石花散不要钱地撒上去。 不光是铁链,他小的时候第一次上石花散的时候记得这药有用是有用,但就是撒上也疼的不行,何况眼前这个女子一瞬间接触这么多。 “你……”最终赵光将手中一瓶子的石花散全都撒了上去,血是止住了,只是他看着面前神情平静的少女说不出来话。 她不疼吗? “谢谢,让你破费了。”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她能理解赵光在担心什么,但事实上用石花散止血实在是最奢侈的一种止血方式。 战场上的兵士,在大量出血的情况下,并没有止血药可用。在她的师父带来的绷带止血法推广之前,一直以来都是用的最原始的方法,那就是烙。 用烙铁将伤口烙住。 即便后来有了绷带,真在大出血的情况下,还是只能用这个方法。 一切都是为了保住性命。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看过那些画面和那些人,和那些用烙铁止血的兵士比起来,用止血药止血还要喊疼,对她而言不太可能。 “我不疼的,”嬴抱月看着赵光笑了笑,下一刻看向已经止住血的掌心,抬头看向面前少年琥珀色的眼睛轻声开口,“这是他让你带的?” 赵光闻言一怔,这个他是谁,他们两人自然都知道。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能猜到。 可他从头至尾都没提过李稷啊,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猜的未免也太准了…… “他?”而就在这时一边的姬嘉树疑惑道。 赵光背后蹿起一股寒意,连忙扯开了话题,不满地看向嬴抱月道,“不管怎么说这药也是我带来的,头功应该是我的吧。” “当然最要感谢你,”嬴抱月闻言笑起来。 她看向此时握在左手那根铁链,抬手想要擦去上面血迹,这时一边一只手伸过来,手上拿着一根白绫,将她受伤的右手绑住。 正是姬嘉树。 “谢谢,”嬴抱月一怔看着面前神情平静地做着这些事的少年,看向掌心的那根白绫,“只不过这是……” “刚刚从拓跋寻那拿的,”姬嘉树道,看着眼前少女瞬间睁大的眼睛他补充道,“不是他覆在眼睛上的那根,他有许多备用的。” 嬴抱月转头看着依旧面缚白绫向她微笑的拓跋寻松了口气。 “这白绫已经用烈酒泡过,适合用来包扎伤口,”姬嘉树一边将嬴抱月的手掌层层包裹一边道,“听说这消毒法子还是那位大司命留下的。” 大司命…… 嬴抱月闻言安静下来,看着姬嘉树将她的手掌包好。 “可以了。”少年道。 “谢谢你。”她笑了笑道,同时转身向拓跋寻同样道谢。 她单手将手中铁链上的血迹擦去收回怀中,看向归辰道,“这链子我回去洗洗再还给你。” “果然是同一根,”不远处的拓跋寻闻言笑道,“我就在想是谁那么奇思妙想会在对战中使用铁链。” 归辰在之前的对战中使用铁链的那一幕就非常惊人,现在看来果然是这个少女支的招。 嬴抱月笑了笑,不等她开口,这时会战台上忽然响起考官的声音。 “诸位,大阵已经修补好,一炷香后进行接下来的对战!” 暂停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姬嘉树向众人一礼,“我要回去了。” “不过在那之前,考官大人要不要看看杜思齐?”赵光闻言笑道。说是来看之前对战的修行者,那可还有一位。 姬嘉树点头,“我等下就去……” “不麻烦春华哥哥过来,我没大碍,自己来了。”这时一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众人看去,杜思齐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了一边,后面还跟着季九章。 姬嘉树看过去,微微蹙起眉头,“你没事就好,不过你来干什么?” 明明之前才被打败,下一刻却跑到对手地盘的修行者他也真是没见过。 更何况杜思齐自小心高气傲,姬嘉树原本以为此时他应该正在愤怒不已,却没想到他此时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 “你……是来找我的?”姬嘉树问道。 “唔,不全是,”杜思齐笑眯眯道,“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春华哥哥你不在呢。” “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姬嘉树忽然有股不详的预感。 “我是来找这位姐姐的,”杜思齐踮起脚,看向不远处人群中的嬴抱月一笑。 原本如临大敌的归辰等人神情更加复杂。 “我?”嬴抱月一怔,指了指自己。 “没错,”只见小少年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不用担心我不是来寻仇的。” “那是来做什么?”嬴抱月不解问道。 “我是来提亲的,”杜思齐一本正经道,“姐姐,你别要和春华哥哥的那个婚约了,和我结下婚约怎么样?” 第四百七十二章 逼入 杜思齐此话一出,周围一群少年全都安静了。 下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姬嘉树。 这下众人终于知道为什么杜思齐说不不希望姬嘉树在了。 他这哪里是提亲,根本就是抢亲啊! 但不等姬嘉树开口,嬴抱月先开口了。 “我拒绝。” 原本心都提起来的陈子楚闻言一怔。他从未见过有女子在面对这么敏感的问题时反应如此干脆。 当然,是杜思齐言行不当在前。这个小少年此举可以说不太懂事,容易让这个女子的处境更加艰难。 但正因如此,一般女子听到这话恐怕还在愣怔恐惧和震惊中。 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都可能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影响。 更何况姬嘉树在这,一般的女子这时恐怕都会先等未婚夫先发话。 毕竟杜思齐此举也是向姬嘉树发起的挑战,姬嘉树不可能一言不发。 但没等姬嘉树开口,嬴抱月却先开口拒绝了。 “为什么?!”杜思齐闻言瞪大眼睛,“姐姐你是觉得我们杜家比不上姬家吗?我们杜家可不比姬家差!” “那是你家的事,”被骤然求亲,嬴抱月脸上神情却没什么变化,笑了笑道。 “好了,别开玩笑了。如果你对这场对战的结果不满,以后我们有时间再比。” “我不是开玩笑,”杜思齐瞳孔一缩,严肃地开口,“我是说真的!我是真心实意前来求亲。不光是我,我师兄也希望你加入数院。”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杜思齐身后对她露出灿烂笑容的书生。 陈子楚见状扶额,他现在大概明白季九章之前那渴望的神情是怎么回事了。 这对师兄弟,此时恐怕是都“想要”嬴抱月这个人。但却不知用什么方式,于是用了……这种方式。 “就算你是真心实意的,你的亲事恐怕也不归你说了算,”然而面对身前少年堪称猛烈的攻势,陈子楚却发现面前的少女平静如水,清醒得可怕。 嬴抱月看向杜思齐笑了笑道,“我还不想被杜家人追杀,至于婚约什么的,杜小公子还是算了吧。” “再说了,你都没到能订亲的年纪,”嬴抱月摊手道,“杜公子还是专心回数院练剑吧。至于加入数院一事,我已经加入了水院,没有换的打算,也还容我拒绝。” 这大概是陈子楚见过的最干脆利落的拒绝。 什么都说的一清二楚。 说到这种程度还不死心,恐怕也就只要杜思齐这样性格古怪的天才了。 “所以,姐姐你是觉得我年纪小了,境界不如春华君?”杜思齐闻言不满道。 这到底是怎么听人说话能只理解到这些? 陈子楚看向一边自己那位神情复杂的好友,淡淡开口接道,“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陈家人……”杜思齐闻言皱眉看向他。 “春华君好脾气,但我姑且是南楚的继子,”陈子楚开口维持公道道,“杜小公子既然也知道不如人家,就别在这上面折腾了。” “不说和亲一事,你都比不上人家的未婚夫还要别人放弃婚约,也太不讲道理。”陈子楚知道对杜思齐这种人,说什么家国时势都没用,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事实。 “你哪能和春华君相比,快别在这添乱了。”陈子楚叹出一口气。 然而杜思齐似乎完全没有和他说话的兴趣,而是认真地看向嬴抱月。 “等我长到春华哥哥现在的岁数,我肯定也能像他那么厉害!不,是比他更厉害。” 小少年自信满满道。 “要不了两年,不,只要一年我也能升到等阶五!” 这小子哪来的自信,归辰在一边腹诽道。 然而不知为何,归辰发现身边的女子听到一年这个时间却忽然微微一怔。 “好啊,”下一刻嬴抱月忽然笑着开口,“那就一年后再说这件事吧。” 这个时间点,不知为何归辰听着有些耳熟。 “好,一言为定!”而这时杜思齐信心满满道,“等一年后我升上等阶五,再提此事!” 说完他带着季九章雄赳赳地离开了。 一边的姬嘉树从始至终都没插上一句话,看着这一切最终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陈子楚用手肘捣了他一下,“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压力。” “一年后也许我已经升上了等阶四,”姬嘉树看他一眼,笑了笑,“你觉得我有没有压力?” 在那个平素一直温和的少年眼中,仿佛一瞬间闪过一丝属于少年的锐气。 明亮锋锐,灿烂无比。 陈子楚观之一怔。 此时考官登上会战台,“第三场抽签开始!” 暂停时间是彻底结束了,姬嘉树道,“我是真要回去了。” 嬴抱月等人向他挥手作别,迎来接下来的对战。 “这第三场不知道是抽到谁,”暂停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民众们都等得心痒难耐。 在等待许久后再次开始的一场,显然是万众瞩目。 其他没被抽到的修行者此时都紧张起来。 之前两轮抽到的都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这第三轮,应该不会这样的吧? 然而下一刻,考官抽出的那个名字,却再次出乎了众人的预料。 “第二轮第三场,出战者。” “南楚,陈子楚!” 陈子楚? 台下最多的南楚民众们闻言都愣住了。 “居然轮到我们的继子了?” “那这对战者会是谁?可别再抽到南楚人了,这不自相残杀么……” 这时考官将手已经伸到了签箱中抽出了第二张。 陈子楚看着那张纸签,神情紧张起来。 今日的抽签到底会发生什么,真的是无人能预料。 就在这时考官打开了这张签,看的瞬间众人注意到居然连考官都为之一怔。 到底是谁? 台下起了骚动,而就在这时考官报出了那个名字。 “对战……” “南楚,陈子寒。” 居然是兄弟局! 之前那个民众一语成谶,然而这可不光是南楚人之间的对战。 刚登上考官高台的姬嘉树霍然回头。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那个身挎长剑静静走出人群的瘦高少年的身影。 正是陈子楚庶弟,南楚二殿下身边的带剑侍卫陈子寒。 他也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但之前一直沉默着没说一句话,让人险些忘记他的存在,这个少年就像是一阵风。 而这时无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大哥,”陈子寒看向陈子楚道,“看来是轮到我们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兄弟 今日不过是初阶大典最后一轮对战的第一天,却已经发生了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但看着会战台上拔剑面对面静静而立的那对兄弟,依然让人心生唏嘘。 “今日这签也太巧了吧……” “从国家内战都变成家族内战了么……” “这陈家嫡子和庶子好像是同岁吧?这陈家家主也是……啧啧。” “听说当年陈家夫人是在夫君上战场前怀的孕,结果正巧边境战乱大司马出征去了北边,陈家夫人就把陪嫁丫头送去随军服侍。” “这事我也听过!嗨!后来这陈夫人(诞下嫡子后难产去世了,临死前都在等夫君回来,却到死都没等着。直到嫡子满月之后大司马才凯旋而归。” “这大司马回来还没参加正妻的葬礼就先撞上嫡子的满月宴,结果你猜怎么着?进家门的时候手上还抱着一个孩子呢!” “说是在回家路上生的,就在三天前。” “好嘛,这下嫡子的满月和庶子的洗三一起给办了!” 看着台上几乎一般高的那对兄弟,众人议论的事情却有些跑偏。 毕竟陈家当年这些事也是闹得满城风雨。 嬴抱月之前在调查南楚世家时虽查到了不少世家往事。但不得不说这些后宅逸闻,永远都是市井传闻更加详细有更多的细节。 更加……惊心动魄,心痛至深。 比如她听说过,陈子楚是难产。 当年陈大司马在战场上曾经诱敌深入消失踪迹了很长一段时间,连同军的人都认为他死了。 这件事,不是她从其他人那里听说的。 陈子楚和陈子寒出生于十七年前,那一年她九岁,南楚已经被秦收服。 他们出生的那场战役发生于后辽和西戎边境,由她的师父统领。 当时战况紧急,北方驻军消耗严重,她师父迫不得已从南方调兵北上,当时率军前来的就是陈子楚的父亲陈岩,当时他还只是一位车骑将军。 当年她跟在师父身边,看着那位年轻气盛的将军意气风发打马而来。师父本有些嫌弃他的年轻,但后来南楚陪同前来的朝臣说这位将有怀孕的妻子在家都一心率军前来,丹心赤诚可鉴,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 看着高台上的那对兄弟,嬴抱月目光微深。 那个时候尚且年幼的她如何会想到,在那么多年后,她居然会和当时只是存在于言语中尚未出生的那个孩子发生如此交集。 而她更不知道,在那一场战争之后,还有那么多别的故事。 就算同在军中,怎么说将军身边的小侍女也怀孕了的事,也是不可能了解得那么清楚。 在陈岩在自告奋勇去诱敌之时曾求大司命如果他没有回来,照顾好他帐中留下的下人和南楚的家人。 她的师父向他一一许诺。 随后陈岩孤军深入,消失在西戎人军队深处,足足一个月没有消息。 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虽然可惜但在战场上这也是常事。但她的师父没有放弃,让她出去寻找。后来在战役结束快要结束之时,她在一个山洞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陈岩。 陈岩大难不死,因为他诱敌成功军衔连升三级,家世加上战功,最终为他日后成为南楚大司马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她在师父的身边见证了一个青年将军的崛起,但她不知道在这个青年将军背后,当年还有一个女子的血泪。 听说陈子楚的母亲在怀他之时因为担心战场上的丈夫,忧思过度胎位不正,听闻陈岩在战场上消失的噩耗后更是动了胎气,突然早产。 情况最终变为保大还是保小这个永远的难题。陈子楚的母亲出身名门,当时娘家人都在身边,按理说无人会强迫她保孩子,保小的这个决定据说是陈夫人自己下的。 最终那个女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生下的孩子,就撒手人寰。 匆匆赶回来的陈小将军,回府迎来的是自己妻子的葬礼和嫡长子的满月。 “得亏当年陈夫人早产生的是个长子,不然留下的这个儿子处境就更糟喽!” 台下的民众还在议论。 “话说当年陈夫人如果活下来了,看着自己夫君抱着个庶子进门,还不知会不会再气死过去……” 嬴抱月注视着会战台上的陈子楚和陈子寒。 他们两人是嫡庶兄弟,在世家大族中这样的兄弟并不少见,永远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然而因为陈子楚的母亲和他父亲当年的那段往事,这对兄弟的关系比其他的嫡子庶子之间更加险恶。 不知为何嬴抱月想起了姬嘉树和姬清远。但姬清远不是庶子,而是私生子,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特殊。 站在陈子楚的角度,长大后听了他父母的事,对他父亲到底怀有多么复杂的感情可想而知。 哪怕是恨,也完全有可能。 “听说陈二公子的母亲当年在大司马受伤之时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路,最终打动了大司马让其生下了那个庶子……” “但这么多年那位也没听说被扶正……大司马居然也没再娶……” 站在过世陈夫人的角度,当年陈岩的行径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陈子楚再怎么恨他那个父亲都不奇怪。 出生就没了母亲,还多了一个庶母和年纪相仿的庶弟,这个刚出生的嫡子的情况到底有多凶险可想而知。 不少世家中这样的嫡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夭折了。 但陈子楚健健康康地长到了十七岁,个性还十分张扬,成了丹阳城中有名的风流公子,完全不像是看人眼色长大的模样。 在回到这个世界后查资料时嬴抱月发现,南楚大司马的元妻过世了十七年,但南楚大司马府,却一直没有新的女主人。 当年陈岩凯旋而归,年少有为家世高贵战功赫赫,又死了正妻,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但那个少年将军拒绝了所有提亲,甚至差点和老父反目,就是死活不再娶正妻。 有人以为他是一时哀痛觉得对不起过世的妻子,等两年就好。 有人以为这个少年将军是想扶正庶子之母。 然而谁都没想到,陈岩既没再娶也没扶妾。 他只是命人将长子抱到了自己的房中,亲手养育。 对于自己亲手抱回府的庶子,却再也没有过问。 十七年如一日。 陈岩继承了大司马之位,但依旧拒绝再娶。 年少轻狂的少年将军,成为顽固冷硬的老将军,让一些蠢蠢欲动的人动弹不得。 恩怨是上一辈的恩怨,但被波及的,最终却是下一辈人。 一个孩子失去了母亲拥有了父亲。 而另一个孩子拥有母亲,但不拥有父亲。 会战台上,对战开始的钟声响起。 陈子寒拔出了背上的重剑,看着对面同样拔剑出鞘的陈子楚。 陈子楚的剑十分轻灵,剑鞘和剑柄上雕刻着独特的花纹,陈子寒知道这是他们的父亲陈岩专门找名家打造的。 而他手上的重剑,说是军中重剑,不过父亲一时兴起从军中抱回来一堆剑让陈子楚挑,陈子楚没兴趣,他就从陈子楚挑剩下的废剑堆中捡了一把。 他从小到大,只能用这个兄长挑剩的东西。 “大哥,你知道吗?”陈子寒静静将手中剑指向陈子楚,轻声开口。 “我曾经很恨你。” 第四百七十四章 随风 (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看着高台上的那对兄弟,嬴抱月目光微深。 那个时候尚且年幼的她如何会想到,在那么多年后,她居然会和当时只是存在于言语中尚未出身的那个孩子发生如此交集。 而她更不知道,在那一场战争之后,还发生了别的故事。 就算同在军中,怎么说将军身边的小侍女也怀孕的事,也是不可能了解的那么清楚。 只不过在陈岩在自告奋勇去诱敌之时曾求大司命如果他没有回来,照顾好他帐中留下的下人和南楚的家人。 她的师父向他一一许诺。 随后陈岩孤军深入,消失在西戎人军队深处,足足一个月没有消息。 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虽然可惜但在战场上这也是常事。但她的师父没有放弃,让她出去寻找。后来在战役结束快要结束之时,她在一个山洞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陈岩。 陈岩大难不死,因为他诱敌成功军衔连升三级,家世加上战功,最终为他日后成为南楚大司马奠定了基础。 她在师父的身边见证了一个青年将军的崛起,但她不知道在这个青年将军背后,当年还有一个女子的血泪。 听说陈子楚的母亲在怀他之时因为担心战场上的丈夫,忧思过度胎位不正,听闻陈岩在战场上消失的噩耗后更是动了胎气,临时早产。 情况最终变为保大还是保小这个永远的难题。陈子楚的母亲出身名门,当时娘家人都在身边,按理说无人会强迫她保孩子,保小的这个决定据说是陈夫人自己下的。 最终那个女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生下的孩子,就撒手人寰。 匆匆赶回来的陈小将军,回府迎来的是自己妻子的葬礼和嫡长子的满月。 “得亏当年陈夫人早产生的是个长子,不然留下的这个儿子处境就更糟喽!” 台下的民众还在议论。 “话说当年陈夫人如果活下来了,看着自己夫君抱着个庶子进门,还不知会不会再气过去……” 嬴抱月注视着会战台上的陈子楚和陈子寒。 他们两人是嫡庶兄弟,在世家大族中这样的兄弟并不少见,同时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然而因为陈子楚的母亲和他父亲当年的一系列往事,这对兄弟的关系理应比其他的嫡子庶子之间更加险恶。 不知为何嬴抱月想起了姬嘉树和姬清远。但这姬清远不是庶子,而是私生子,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特殊。 站在陈子楚的角度,长大后听了他父母的事,对他父亲到底怀有多么复杂的感情可想而知。 哪怕是恨,也完全有可能。 “听说子寒公子的母亲当年在大司马受伤之时衣不解带地照顾,最终打动了大司马让其生下了那个庶子……” “但这么多年那位也没听说被扶正……大司马居然也没再娶……” 站在过世陈夫人的角度,当年的陈岩的行径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陈子楚再怎么恨他那个父亲都不奇怪。看着高台上的那对兄弟,嬴抱月目光微深。 那个时候尚且年幼的她如何会想到,在那么多年后,她居然会和当时只是存在于言语中尚未出身的那个孩子发生如此交集。 而她更不知道,在那一场战争之后,还发生了别的故事。 就算同在军中,怎么说将军身边的小侍女也怀孕的事,也是不可能了解的那么清楚。 只不过在陈岩在自告奋勇去诱敌之时曾求大司命如果他没有回来,照顾好他帐中留下的下人和南楚的家人。 她的师父向他一一许诺。 随后陈岩孤军深入,消失在西戎人军队深处,足足一个月没有消息。 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虽然可惜但在战场上这也是常事。但她的师父没有放弃,让她出去寻找。后来在战役结束快要结束之时,她在一个山洞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陈岩。 陈岩大难不死,因为他诱敌成功军衔连升三级,家世加上战功,最终为他日后成为南楚大司马奠定了基础。 她在师父的身边见证了一个青年将军的崛起,但她不知道在这个青年将军背后,当年还有一个女子的血泪。 听说陈子楚的母亲在怀他之时因为担心战场上的丈夫,忧思过度胎位不正,听闻陈岩在战场上消失的噩耗后更是动了胎气,临时早产。 情况最终变为保大还是保小这个永远的难题。陈子楚的母亲出身名门,当时娘家人都在身边,按理说无人会强迫她保孩子,保小的这个决定据说是陈夫人自己下的。 最终那个女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生下的孩子,就撒手人寰。 匆匆赶回来的陈小将军,回府迎来的是自己妻子的葬礼和嫡长子的满月。 “得亏当年陈夫人早产生的是个长子,不然留下的这个儿子处境就更糟喽!” 台下的民众还在议论。 “话说当年陈夫人如果活下来了,看着自己夫君抱着个庶子进门,还不知会不会再气过去……” 嬴抱月注视着会战台上的陈子楚和陈子寒。 他们两人是嫡庶兄弟,在世家大族中这样的兄弟并不少见,同时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然而因为陈子楚的母亲和他父亲当年的一系列往事,这对兄弟的关系理应比其他的嫡子庶子之间更加险恶。 不知为何嬴抱月想起了姬嘉树和姬清远。但这姬清远不是庶子,而是私生子,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特殊。 站在陈子楚的角度,长大后听了他父母的事,对他父亲到底怀有多么复杂的感情可想而知。 哪怕是恨,也完全有可能。 “听说子寒公子的母亲当年在大司马受伤之时衣不解带地照顾,最终打动了大司马让其生下了那个庶子……” “但这么多年那位也没听说被扶正……大司马居然也没再娶……” 站在过世陈夫人的角度,当年的陈岩的行径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陈子楚再怎么恨他那个父亲都不奇怪。 出生就没了母亲,还多了一个庶母和年纪相仿的庶弟,这个刚出生的嫡子的情况到底有多凶险可想而知。 不少世家中这样的嫡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夭折了。 但陈子楚健健康康地长到了十七岁,个性还十分张扬,成了丹阳城中有名的风流公子,完全不像是看人眼色长大的模样。 出生就没了母亲,还多了一个庶母和年纪相仿的庶弟,这个刚出生的嫡子的情况到底有多凶险可想而知。 不少世家中这样的嫡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夭折了。 但陈子楚健健康康地长到了十七岁,个性还十分张扬,成了丹阳城中有名的风流公子,完全不像是看人眼色长大的模样。 第四百七十五章 飞舞 陈子楚看着陈子寒剑上缠绕的清风目光微凝。 他和陈子寒从小比到大,虽然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发现陈子寒在让着他。但他很清楚在初阶大典开始之前,陈子寒的风法剑并不是如今这般。 虽然会难得拥有杀伤力的风法剑,但陈子寒以前的剑风更加的焦躁和激烈。 就像冬日的寒风,将隐忍和冰冷吹进人的骨髓,只是看着都冷飕飕。 但就在初阶大典第一轮结束后,陈子楚在日常切磋中却发现,陈子寒剑意中的那股子刺骨的寒意消失了。 陈子楚自知没有练剑的才能,但一直跟在姬嘉树和许义山两位优秀的剑客身边,他自诩还是有几分看剑的才能。 从那一天过后,陈子寒的剑意变得更加平和,更加宁静。 但这不意味着他变弱了。 那份宁静平和之后,是难以想象的广博和深远。 陈子楚目光复杂。 原本在切磋中他多少还能捕捉到这个弟弟的几分剑意。但就在陈子寒的风格转变后,他发现这个弟弟的剑变得更加神出鬼没,难以捉摸。 就像是……真正的风一般。 陈子楚心底咯噔一声。 陈子寒不是变弱了,而像是登上了一个新的境界。 一个寻常风法者都未曾达到的境界。 而助他登上这个境界的,是那个女子。 陈子楚注意到陈子寒看向嬴抱月的目光,神情更加复杂。 陈子寒发生改变的契机,就是在众人战第一轮中嬴抱月和他的那次接触。 谁都不知那两人当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陈子寒像是抓到了什么诀窍,找到了潜藏在极远之处当时布阵将所有修行者困在林中的罪魁祸首。 在那之后,陈子寒的剑意就发生了变化。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弟弟的双眸,陈子楚有了新的发现。 发生变化的不光是陈子寒的剑。 而是他的心境吗? “你现在……不讨厌风法剑了么?”陈子楚顿了顿问道。 “嗯,”陈子寒点头,“我现在非常喜欢。” 少年认真开口。 “不如说这就是我想要的剑法。” “那你现在……”陈子楚想起他之前说的另外一个曾经,陈子寒说曾经很恨他,那么…… “你现在……还恨我吗?” 问这个问题陈子楚本没报什么希望,却没想到陈子寒同样淡淡开口,“不恨。” 陈子楚睁大眼睛。 “与其说是不恨,不如说是我忽然意识到,这些根本就没什么意思。”陈子寒静静道。 他曾经恨陈子楚夺走了父亲对他的关注,夺走了其他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大司马府的嫡子,却看不到他,不管他多么努力。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 重要的不是人如何看他,而是他如何看这个世界。 而作为风法者的他,能看到比任何人都要广博的世界。 这就够了。 在战斗中拼尽全力,用自己的一切去触碰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修行者要做的事。 陈子寒的眼前浮现出刚刚那个少女用手挡住杜思齐长剑的画面。 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尚且能拼到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 “我是一个风法者。” 寒风从地而起,绕剑三匝。陈子寒看着陈子楚一字一顿道。 “所以大哥,这一次,我要赢你。” 这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对这个兄长说出这句话。 陈子楚闻言微怔,然而下一刻他眼中没有怒意,嘴角忽然腾起众人熟悉的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好啊小子,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那么哥哥我就奉陪到底!” 咔嚓一声陈子楚出剑,剑气如虹。 两人执剑相撞,会战台上腾起滔天的风浪,刚刚修补好的大阵再一次变得摇摇欲坠。 看着那可怕的阵势,台下所有民众都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居然是风法者之间的对战。 “这……这阵势真是风法剑?” “这两人居然使的都是同样的剑法,都是风法第六剑啊!” “上来就拼风法的最后一剑?这两兄弟也太狠了吧?” “之前在稷下之宴上就能看出陈二公子水平不凡,但没想到这陈大公子也能使出如此气势的剑法啊……” 看着原本温吞的陈子楚在一瞬间居然能和陈子寒分庭抗礼,台下归辰赵光等人也十分惊讶。 “子楚这家伙看来是拼了,”这时嬴抱月身边忽然传来一个极少听见的声音,她侧目看去,只见是平素极少说话的许义山。 “师兄。”嬴抱月看向这个平素和陈子楚走的最近的朋友,轻声开口。 “子楚他本事还是有的,”许义山握紧腰边的断水剑,淡淡开口,“只是他平常太懒罢了。” “的确是极少见到这位陈大公子如此拼命,”赵光开口道,“在许公子看来,最后会赢的是哥哥还是弟弟?” 许义山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静静抬起头。 嬴抱月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台上激战中那对的兄弟。 撇开陈子楚和陈子寒之间本来就有的差距,此时的陈子寒在境界已经不同于一般的风法者。 这一点在场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明白。 “话说公主殿下,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看着台上的那对兄弟,赵光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问题?”嬴抱月道。 “当初众人战第一轮,在天目山的那个晚上破阵鬼打墙之时,你说你需要一个风法者相助。” 赵光看向身边少女的眼睛静静开口。 “当时陈子楚和陈子寒都在场,你为什么选择的人……是陈子寒呢?” 当时嬴抱月帮助陈子寒打开视野的时候赵光也在场,亲眼目睹了那一切。 明眼人都能看出陈子寒如今的状态离不开当时那个少女的点拨。 但平心而论,当初春华君拜托两位好友出境接和亲公主,其中就有陈子楚,要说认识是他们两人先认识的。 无论是从熟悉度还是从陈子楚作为嫡子和司马府继承人的身份带来的助力,于情于理当时这个女子都应该选择陈子楚。 但最终她却选择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子。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嬴抱月看着身边少年的眼睛就知道他心中肯定在衡量各种利益关系。 “只是当时能理解那句话,能看到远方敌人的风法者,只有陈子寒一人。”她轻声开口。 虽然嘴上说着讨厌风法,但那个少年却将风法剑磨炼到了极致。 在稷下之宴上第一次看到那个少年的风法剑之时,她就知道这绝不是敷衍父亲和师长练出来的剑法。 在不懂何为真正风法者的情况下,将没有什么攻击力的绵软剑法练成那种程度,背后是无人看见的磅礴汗水。 别人也许看不见,但她能够看见。 有人在棍棒逼迫下尚且忍耐不了枯燥的练剑。 而面对不是自己选的东西,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要做到的东西,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东西,却还能练成如此。 即便不喜欢,却依旧拼命练习自己手上能抓住的一切,对于这样的人,是值得敬佩的。 “勤奋与坚持的人,”嬴抱月看着台上的少年轻声开口,“上天会有福报。” 就在这时,会战台上冲起巨大的气流,狂风大作,风声鹤唳。 狂风吹卷,在庞大的压力背后,有着一股广博无垠的力量在翻卷。 在奔涌的天地元气中,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有体弱者被这磅礴的气势所压倒,所有都惊叹于这两个少年的力量。 宛如自然的力量,在方寸之间的重现。 原来风法,也有如此强大力量。 所有人都沉浸于震撼之中,而就在下一刻,只见狂风之中剑光一闪。 原本仿佛有着毁天灭地力量的风浪,终于停了下来。 在被吹得乱七八糟的青石台上,露出两个相对而立的少年的身影。 剑势已收,尘埃落定。 场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睁大眼睛,心中的那个问题呼之欲出。 到底是…… 谁赢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局面 台上风平浪静。 台边禁军和阵师们却满头大汗地修补着再次碎裂的大阵。 在所有尘雾散尽后,众人看着散布在那两兄弟身边的碎石,惊愕难言。 以坚硬着称的汗青石,继被用剑斩裂之后,原本的裂痕边缘竟然被风吹成了碎片。 这到底是风还是刀啊? 这……这绝不是他们认识的风法! “这……这都是什么风啊……”赵光在一边怔然开口。 “嘛,”嬴抱月微笑,“俗话说二月春风似剪刀,风也是很有威力的。” 听这女子讲话,真是永远都想不出她都能说出些什么来…… 赵光哑然,看着身边少女似乎并不惊讶的模样,他开口道,“你似乎见过这样的风法剑?” 她见过比这更厉害的风法剑。 嬴抱月笑了笑道,“这世上永远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这倒是,”赵光应道,下一刻看着高台上谁都没有倒下,只是相对而立的两个少年皱起眉头。 “这应该是打完了吧?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到底谁赢了?” 到底谁赢了? 所有人都想问这个问题。 刚刚风暴太暴烈人们什么都没看清,现在好不容易灰尘散去看清了台上来的人影,两人却都站得笔直,和对战之前没什么变化。 陈子楚和陈子寒相对而立,手中都握着自己的剑,时间宛如凝固。 “难道是没分出胜负?” 考官高台上有考官喃喃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姜元元却听见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不对。” 姬嘉树静静凝视着台上的好友,轻声开口,“胜负已定。” 姜元元随他目光看去,下一刻瞳孔一缩。 一声轻微的噗嗤声打破了会战台上的平静。笔直而立的陈子楚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瞬间染红了胸襟。 台下修行者顿时睁大眼睛,惊呼出声。 “陈大公子!” 下一刻陈子楚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向前倒去。 而就在他要扑倒在地之时,一柄重剑被猛地插入地面,随后一双手。 扶住了他。 陈子楚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瘦削的脸。 这张脸从小到大都是板得死紧,从来没有笑过,看着真是……腻味。 但这一次这张脸上,出现了别的神情。 陈子寒看着胸前被鲜血染红的兄长,死死咬紧牙关,神情无比复杂。 他以庶压嫡,以下犯上,从礼法上已然犯了大罪,他以为他将面对这个兄长的怒火和奚落。 “什么嘛,”然而下一刻陈子楚忽然看着他咧嘴一笑道,“这不是能做到吗?” 陈子寒一愣,却只见身前少年推开他的手,满不在乎地盘腿一把坐到了地上,大口喘气,“哎哟,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你那模样我还以为你要弑兄呢。” 原本翩翩公子的形象荡然无存。 “我怎么会……”陈子寒浑身一震正要解释,话没说完却被打断。 “我知道,”只见坐在地上的少年抬头道,“技不如人,是我输了。” 陈子寒猛地一愣,却只见他的兄长坐在地上,仰望着他笑道,“刚刚那一架打得真痛快。” “兄弟间就应该这么打架,”陈子楚看着陈子寒道,“让来让去的没意思,以后别那么玩了,瞧不起谁呢?” “可……”陈子寒继续怔愣。 “刚刚你不是挺凶的吗?”陈子楚看着陈子寒抬了抬下巴,“要是回去对老头子,你也能那么硬气就好了。” “父亲他……”陈子寒瞳孔收缩,后背一凉。 “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没必要什么都对他言听计从,”陈子楚撇了撇嘴,“再说了,他当年的风流债关你什么事?” 他看着陈子寒皱眉道,“又不是你求着他把你生出来的。” 陈子寒闻言浑身一震,愕然注视着地上的兄长。 台下民众听到这番言论,也都瞠目结舌。 “这位陈大公子,还真是个妙人,”嬴抱月身边赵光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嬴抱月看着台上不顾形象席地而坐的少年。 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教下,这番言论的确惊世骇俗,但才是真正的事实。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唯能选择面对的态度。 而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才真正拥有,属于风的自由。 就在这时,台上响起了结束的钟声。 “第二轮第四场,南楚陈子寒胜!” 考官的声音响彻林间,打破台下的死寂。 会战台上的兄弟对决结束了,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没想到居然是陈二公子赢了……” “区区庶子却把嫡子打得吐血,这回家怕是不好交代吧?” 围观民众们窃窃私语。 “子楚伤的如何?”高台上姜元元问道。 “伤到些许心脉,但并无大碍,”姬嘉树道。 伤到心脉的确难以恢复,但陈子楚的初阶大典到这里已经结束了,等到参加中阶大典的时候也足够他恢复了。 比起肉体上的心脉,更重要的是在刚刚的这一战中。 “子楚斩断了心中的壁垒。”姬嘉树注视着台上的少年道。 在这一战中,这对兄弟都斩断了各自的心障。 这比肉体的康复更有意义。 作为朋友,他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心情通畅,他的伤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姬嘉树道。 “那就好,不过没想到子寒真的会赢,”姜元元道,“虽然他是我的护卫,但我没想到他原来这么强。” “风法本就难练,”姬嘉树道,“根本不是最简单的剑法,而是最难的剑法。” 往往需要特殊的情境下才能更上一层楼。 “看来陈子寒是已经彻底消化了你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了,”赵光看着高台上获胜的瘦削少年静静开口。 他以前也听说过风法的特殊,但他所听说的让风法更上一层楼的方法并非如此。 看着那个将自己兄长仔细扶起来的少年,赵光有些疑惑地眯起眼睛,“我听说当年最强的风法者之所以顿悟是因为……” “众叛亲离。”嬴抱月轻声开口接道。 被说中想说的话的赵光睁大眼睛。 周围其他少年闻言浑身一震。 嬴抱月目光微深 当初最强的风法者山鬼的出现,据说是在众叛亲离之后。 当那个人原本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后,万念俱灰下意外地发现了别的世界,听到了自然的声音。 才变得那么与众不同,成为全大陆的观测者。 常有人说,修行之人,应当远离红尘,摈弃感情和杂念,才能变得强大。 然而她不这么认为。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台上的那对兄弟。 “明明这世上有着能够不抛弃感情地变强的方法,为什么不选择这种方式呢?”她轻声开口。 承受与人相连的那份痛苦,才是修行。 这她相信这世上,有着能融化寒冰的东西存在。 而这个少年,能够走上另一条成为强大风法者的路。 嬴抱月看着并肩走下高台的陈子楚和陈子寒。 注意到她的目光,赵光随之看去,看着明显变得意气风发的陈子寒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福报么。” “不只是这一个,”嬴抱月看向在兄弟的搀扶下走下高台的陈子楚,看着那个少年自己尚未注意到的,萦绕在他衣角周围的清风,她微微一笑。 “心胸宽广的人,也将获得福报。” …… …… 第四场对战也结束了,大阵又花了一刻钟才修好。众人看着考官抽签的手,神情紧张。 已经连续四轮都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之间的对战,这一次难道又会是? 然而考官最终抽出的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下一刻伴随着考官的宣读声。 对战场上的局面。 为之一变。 第四百七十七章 变局 日头有些偏西。 对战第二轮的抽签进行到现在已经到了第五轮。 虽然抽的不算多,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抽中上场的都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 第二轮对战总共有六十四轮,四轮在其中算不了什么。所以此等巧合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但到了第五轮如果再抽到第一轮轮空的人,那就未免太巧了。 所有人都看着考官的手,等待着可能会出现的那个巧合。 “不管是不是巧合,这抽签如果真的有猫腻,今日也难解决。”这时看着考官身边签箱,赵光站在嬴抱月身边开口道。 嬴抱月闻言看向他。 赵光目光微深。 这届南楚初阶大典的抽签有问题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但一直没有抓到实际的证据。 在上一轮的兵棋战上,姬嘉树几乎赌上了自己的名声,坚持插手了抽签,但最终还是败给了运气,从结果上并没能证明抽签有问题。 而最后一轮对战,因抽签的结果对考生最终的成绩影响极大,抽签规则上比其他轮次的安排更加严防死守。 “最后一轮负责抽签的考官必须从四品以上的仙官中挑选,每天由单人负责,而当天负责的那个人为保公平,除非死了从头至尾不得抽签人选更换。” 赵光开口,说出对战这一轮次抽签上的特殊规则。 这本是太祖皇帝为了公平制定的规则,毕竟四品以上的仙官可谓位高权重,极难收买。 可事实上如果当日抽签的这个仙官有问题,那么很可能一条道走到黑。 今日第二轮的对战从开始到现在,可谓腥风血雨。 从叶思远、中唐继子宋谦、孟施、他自己、嬴抱月、杜思齐再到陈家兄弟。 赵光握紧腰边鱼肠剑的剑柄。 上场的所有选手都是在这届初阶大典中拥有声名和闯出名堂的修行者,而这些炙手可热的劲敌如今在血拼中,只剩下了一半。 赵光看向站在嬴抱月身边的许义山,他们这群人里也就是只有这位等阶六还没上场了,按照这个路数…… “许兄,在下觉得你等下要小心了。”赵光忽然开口道。 “你是说……”,许义山闻言一震。 “大概不至于,”然而这时嬴抱月忽然开口,看向台上已经抽出签的考官。 “老是这样也太假了,也差不多该放那些人出来了。”她轻声开口。 “放?”赵光闻言一愣,“放什么人出来?你是说第一轮没有轮空的那些人?” “嗯,”嬴抱月笑了笑,“不过不止如此。” 这一轮抽签从开始到现在不光只有一个巧合。 “前面四轮,除了第一轮没轮空的人,还有一群人没被抽到。”嬴抱月道。 赵光瞳孔微缩,他自诩洞察世事,却没想到还有他没察觉的事。 嬴抱月看着惊讶的少年笑了笑,这位擅长收集情报的少年在世事其实足够敏锐。他没发现只是因为在前面几轮中没有和那群人发生太多对立。 但她不一样。 “前面四轮没有被抽到的还有一类人,”看着考官慢慢展开手上的纸签,她轻声开口。 “那就是,北寒阁弟子。” 赵光浑身一凛,而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考官的高喊声。 “对战第二轮第五场,出战者!” “北魏,贺兰承!” …… …… 考官的声音在林中回荡,赵光愕然看向身边仿佛能预知未来的少女。 “其实我刚想说北魏人来着,”嬴抱月看向他笑笑,“不过看到你身上的伤,我突然想起你和孟施打过了。” 不过孟施在北魏人中也算是特别的了,有时候她都不想将其划入那些人之中。 赵光闻言只觉胸口又中一箭,扶额道,“反正我是打不过他,输了也不亏。” 虽然抽签可能受到了操纵,但他们前面这几轮,除了眼前这个少女比较倒霉外,其他人也是和自己的同境界对手对战,也算不得什么不公。 他也是输得心服口服。 “是啊,你们前面几轮的对战结果也是符合实力的。”嬴抱月闻言目光微寒。 虽然减少了一半强者,但输掉的修行者也能进入中阶大典。如果操纵抽签的幕后黑手不纯是北魏人的话。那么对本国的伤害也不算特别大。 还能卖北魏一个大大的人情。 当然,抽签有没有被操纵实在难说。 前四场八个上场者中,光是南楚就占了四个。 以进入第二轮对战的修行者中南楚人的总人数而言,这占比并不奇怪。毕竟三强国修行实力摆在这里。这一轮留下的修行者里本就南楚人和北魏人最多。 但和南楚人几乎一样多的北魏人里,却只被叫到了一个不可能会输的孟施。 这签不得不说就有点意思了。 而在北魏人中占比最多的北寒阁弟子,之前还一个都没叫到。 这时终于叫到了。 “居然是贺兰公子?不知对手会是谁?” “不管怎么说上一轮贺兰公子使出的白虹剑真好看呐,看来有机会再看一遍了!” 台下民众兴奋起来,眼含期待。 而看着登上会战台的贺兰承,想通了嬴抱月的话,赵光深吸一口气。 总觉得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考官从签箱中抽出第二张纸签。 没轮空的修行者一出现,就是接连出现。 贺兰承抽到了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当然,是正常的等阶七修行者。 赵光看了一眼他身边某位特别的等阶七。 事实也证明,不是所有的等阶七都能打败等阶六的。 当然,这好像是一句废话。 就在他分神去看嬴抱月的这个空档,贺兰承就已经打飞了台上那个可怜的等阶七,连白虹剑都没用上。 可以说大大节省了第一轮对战的总耗时。 不等众人做出反应,这一场就结束了,考官已经开始准备抽下面的签。 “这都是什么事……”一边的许义山皱起眉头,瞪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某前北寒阁大弟子拓跋寻。 拓跋寻身边的王竹升瑟瑟发抖,顶着压力分辩道,“这……这本来也就没那么多等阶六可以同境对战的啊……” 这句话说的其实也没什么错。 第二轮对战剩下的等阶七等阶八都不少,不可能每一场都是强强对战。 就算是纯拼运气,这样碾压性的速战速决也绝不会少。 嬴抱月看向台上抽签的考官,轻声开口,“接下来对战的节奏,恐怕要变快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日落 虽说是不会再有许多强强对战,但还是有几个修行者的对战扣人心弦。 在贺兰承轻松获胜后,北魏修行者果然大肆登上了对战的舞台。 大部分北寒阁弟子的签运都相当可以,虽然因为北魏人数的确太多,老是抽中别的国家的人也不好,也发生了几场同室操戈。但那大部分都是境界不高的弟子。 然而在北魏人中也有签运相当不好的修行者。 那就是一直跟在孟施身边不离左右的莫华。 在北寒阁弟子纷纷抽中比自己境界低的修行者后,唯独莫华却抽中了一个等阶六。 对手还是稷下学宫雷院的大师兄,在雷院排名在武力夫和洪北斗之前的雷院一把手,本人正好也姓雷,名唤雷元亮。 这位雷院大师兄也是之前第一轮轮空的二十人之一,排名虽然在莫华之后,但也是排名十几名的强者。 两位都是等阶六的雷法者,各种条件都旗鼓相当。众人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场后半段难得见到的激烈对战。再加上雷大师兄声名在外,可在这次初阶大典开始之前,根本没人知道莫华这个人。 虽然多少恐怕会是一场苦战,但这场对战想必雷院大师兄最终还是会获胜。 几乎所有人都如此作想。 看着那个模样平平无奇的少年挎着一把同样平平无奇的剑走上高台,人们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然而没有人想到,就是这个之前籍籍无名的少年,却打出了这一日对战之中,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场点到为止。 而这个点到为止,是指他对雷院大师兄的点到为止。 没有电闪雷鸣,没有狂风大作,这个少年的剑法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干脆利落。 原本神情骄纵的雷院大师兄,甚至没有使出雷法剑的机会。 雷元亮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指在自己咽喉的剑尖,说不出话来。 “我们点到为止吧,”那个脸上带着疤痕的北魏少年眼中看不到一丝感情,看着他淡淡开口,“我不想杀人,认输吧。” 雷元亮认输了。 台下民众一片哗然。 不少人认为他认输得实在太快,连抵抗都不抵抗,实在有损身为等阶六的颜面,让人难以理解。 “我记得雷元亮应该是个聪明人……”高台上姜元元不解地开口。 “正因为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认输。” 姬嘉树轻声开口,“就只一剑,他就已经看出了他和对方的巨大差距。”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台上收剑入鞘,面无波澜走下会战台的莫华。 那不是一般的差距,而是天壤地别的力量差距。 雷元亮会及时认输,至少证明他不瞎,等阶六的境界还是名副其实的。 …… …… 除了雷院大师兄这一场外,其他还给人以深刻印象的当属水院大师兄的一战。 在雷元亮败北后,接下来被抽到的就是许义山。 虽然被抽到的迟了些,但那神奇的抽签还是如期而至,许义山的对手也是第一轮轮空的二十人之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但因为第一轮轮空的人前面也被抽的差不多了,许义山抽中的正是二十人中的第二十名。 虽然这场大部分人都押许义山赢,但因为稷下学宫的战绩之前已经被打脸太多次,不少人抱着怀疑态度。918 好在最终这场对战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许义山手持断水剑,打败了同境界的对手。 许义山也选择了点到为止,但他的对手没有雷元亮那么有眼力见,不但不认输还妄图反扑。 许义山为了不伤其性命翻转手臂反而被刺伤,然而下一刻就在众人以为形势将要逆转之时,许义山以一招镜花水月,断了对方的剑,彻底结束了这场对战。 整场对决速度极快,应对的无可挑剔。 谁都没想到,最终为稷下学宫扳回一点面子的,居然是一直备受轻视的水院的大师兄。 在许义山的对战结束后,最后一场轮空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发生在……前秦人身上。 正是嬴珣和霍湛。 这一场对战也打得十分艰难,霍湛屡次想要认输,但在嬴珣认真的劝解下拿起了手中的剑。最终这场对战由嬴珣取得了胜利。 夕阳西下,在日落时分,充满着意外、风暴、反转和同室操戈的第二轮六十四场对战终于全部结束。 今日的对战全部比完。 原本熙熙攘攘的会战台下,只剩下了六十四位胜者。 留下来的人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悦,然而更多的则是疲惫。 败者大部分都被抬了下去,胜者身上也大多挂了彩。 而明日等待他们的,还有更为残酷的战斗。 明日的对战也是两轮,上午六十四进三十二,下午再两两对决,决出参加最后一日的前十六强。 这十六个人,可以说代表了当今山海大陆神舞境以下的年轻修行者的最高水准。 但在此等荣誉之前,是更残酷和不要命的拼杀。 想起明日还要进行的对战,今日获胜的修行者们都没了心思庆祝,纷纷一边吞咽着疗伤的丸药,一边赶紧下山回去休养调息。 在夜幕降临之时,嬴抱月也终于和归辰一起坐入了国师府的马车。 众人各回各家,回国师府的人,自然都上国师府的马车。 然而就在马车回到丹阳城,正要往国师府所在的巷路而去之时,上车就一直在睡觉的嬴抱月忽然睁开了眼睛。 “抱月?你怎么了?”一边正襟危坐的姬嘉树看向她问道。 “我忽然想起来,我应该是闯祸了。”嬴抱月道。 “闯祸?”姬嘉树闻言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女子说起这个,一时间担忧起来,“什么祸?” “到底闯没闯成,还需要实际看到才知道。”嬴抱月苦笑道。 “实际看到?”姬嘉树怔了怔。 “大叔,能在前面停一下吗?我有个地方想要去一下。”嬴抱月伸手掀开马车的车帘,向车夫开口道。 车夫看向姬嘉树,姬嘉树微微点头。 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明月?你要去哪?”归辰看向嬴抱月惊讶地问道,来的时候他并没听说她有什么地方要去。 “唔,”嬴抱月笑了笑,看向车窗外的街道,轻声开口。 “大司马府。” “当然,”她看向闻言被吓了一跳的前秦大司马之子,笑了笑道。 “是南楚的大司马府。” 第四百七十九章 陈府 “南楚的大司马府?” 归辰闻言一怔,那不是…… 这时姬清远看向嬴抱月问道,“你要去陈府?” 南楚现任大司马,正是陈子楚的父亲陈岩。 顾名思义,南楚大司马府也正是陈府。 “嗯,”嬴抱月笑了笑道,“说起来和陈子楚认识这么久,我还从未去过他家。” 不光是和陈子楚认识那么久吧。 姬清远看着跳下马车的女子的背影,轻声开口,“你决定要去了?” 嬴抱月背对着他的身影有一瞬的停顿,下一刻她轻声开口,“嗯。” “祸是我闯的,”她回头笑了笑道,“总要去看过才放心。” 这番对话马车里并未有多少人能听懂。自诩手握六国情报的赵光也不明白除了陈子楚的那一层交情,这位前秦公主和南楚大司马府还有什么关系。 无人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女子忽然提出要去南楚大司马府。 但既然是她要去,他就会陪她去。 “明月,等等,”归辰也从车中起身,“我和你一起……” 但他站到一半,因为之前对战真元的透支只觉头脑有些发晕。 “大哥?”归离有些紧张地唤道。 “谢谢你,归辰,”嬴抱月从车外探进身,伸手轻轻按下归辰的肩膀,“但你今天受伤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这次是去陈家又不是去叶家,不用太担心。” 他是受伤了,但她也受伤了,她伤的还更重才对。 归辰被按着坐下,皱眉看着站在车外的少女。 但比起上一次去叶府,去陈府的确让人放心不少。毕竟不管怎么说住在那个家里的是陈子楚不是叶思远。 归辰对陈子楚印象不错,还有他那个庶弟陈子寒虽为人冷淡,但对嬴抱月也没有什么恶意。 只不过…… 嬴抱月看向车内众人笑了笑道,“今日大家都挺累的,先回去吧,我一人走去就好。” 说完她放下车帘,转身就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脚步落地声,嬴抱月回头一看,发现一个少年倏然从车中跳下站在她身后。 “王叔,你送大哥和东吴继子他们先回去,”姬嘉树站在嬴抱月身后向车夫吩咐道。 说完他静静看向身前的少女,“你一个人认识路吗?我送你去吧。” 路么……的确不认得,但她想着那么有名的地方只消问几个路人应该就能找到。 “没事的,我可以去问……”嬴抱月笑了笑正要开口。 这时姬嘉树开口道,“别在意,我本来也有要去的地方。算是顺路送你一程。” “要去的地方……”嬴抱月目光微顿。 “我也有需要解决的事,”姬嘉树笑了笑道,“再说了,我今日没受伤,没干什么也不累。” 为考生连挡了两剑,其中有一剑还是越王勾践剑,这算是没干什么?嬴抱月心道。但既然对方都说是顺道,便坦然接受了好意。 说实话她也有些担心以她如今的身份,就算找到了大司命府,陈岩家的下人会不会让她进去。 毕竟她不像是姬嘉树叶思远还有拓跋寻等人,刷个脸就能在世家间畅通无阻。 “那就麻烦你了。”嬴抱月向姬嘉树一礼。 “驾!” 有姬嘉树出马,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国师府的马车离开了,独留两人在原地。 “走吧,”姬嘉树向嬴抱月笑了笑道,“子楚家离这不远。” …… …… 事实证明,陈子楚经常往国师府跑是有理由的。 南楚国师府和南楚大司马府离得的确不算太远。 所幸天色已经变暗,嬴抱月和姬嘉树一起出行并未引起太多民众的目光。 似乎是顾忌到她白日所受的伤,姬嘉树并未动用修行者的真元,只是与她一起普通地走路,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达了丹阳城内三大世家之一,南楚大司马陈岩的府邸。 和姬嘉树并肩站在大司马府前,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牌匾不免有些感叹。 这是她今生来到的第二座大司马府,也是陈子楚的家。 和陈子楚平素的风格有些不同,这个大司马府的模样在世家中偏硬朗简朴,很有几分武将世家的风范。 门房没看到马车,只看到两位少年男女走着前来本还有些怠慢,但当借着大门前灯笼的火光看清其中少年的面容之时,顿时大惊。 “春……春华君?您怎么来了?小人这就去禀报……” “等等,”姬嘉树看向嬴抱月,“我只是送未婚妻前来,等下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就不进去叨扰了。” 门房一愣,看向安静地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少女,眼睛瞪得更大,“这位难道就是……” 前秦公主初来乍到,不是所有世家的下人都认得。 “嗯,这位就是前秦公主,”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顿了顿道,“前来拜访……” “拜访你家二公子,”嬴抱月笑着接道,“请问能带我去他住的院子吗?” “二公子?”门房一愣,一边的姬嘉树也有些意外。 陈岩子女不多,虽然名为二公子,但陈府的二公子只是一位庶子,一般而言同辈上门拜访都会拜访嫡子。 姬嘉树并不以嫡庶衡量人,但以熟悉度而言,他也本以为嬴抱月是要来找陈子楚。 却想到她要找的人,是陈子寒。 “可……可以是当然可以……”门房结结巴巴道,如果只是找一庶子,连通报都没必要通报了。 “那就麻烦大叔了,”嬴抱月向他一礼,门房险些吓到,连忙向内迎道,“公主殿下这边请。” “那我去了,”嬴抱月看向姬嘉树笑道。 “嗯,”姬嘉树点头,“我也去我要去的地方了。” 他之前说有要去的地方,并非托词。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认真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虽然有子楚在,但毕竟天色已晚,回来的时候让子楚派人送你,”姬嘉树看着她的眼睛顿了顿道,“路上小心。” “嗯,”嬴抱月点头,同样看着他的眼睛顿了顿轻声开口。 “你也是。” …… …… 姬嘉树离开陈府,这一次他动用了真元,宛如一阵风瞬间消失。 看着那个少年消失的身影,嬴抱月目光微凝。 “公主殿下?”门房疑惑地开口。 “没什么,麻烦大叔带路了,”嬴抱月收回目光道。 随着门房一路走入陈府,随着踏入崎岖小路,嬴抱月就明白身为庶子的陈子寒恐怕住在府内位置不太好的地方。 “二公子住在北边,平常很少有人去那,”看着她的目光门房解释道。 “那你们家大公子会去吗?”嬴抱月看着出现在前方的小院问道,“他现在在哪呢?” “大公子他……” 然而不等门房回答,嬴抱月就已经知道了陈子楚的去向。 因为面前的小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少年气愤的怒吼。 “爹!你这是做甚?我不是说了我没事,你罚他跪做什么?!” 正是陈子楚的声音。 第四百八十章 将军 如果说南楚大司马府整体的风格是简朴,那么庶子陈子寒的院落就是简朴中的简朴。 从小到大陈子楚最不爱来这个院子,不光是因为这个院子离他的住处远又偏僻。更因为这个院子就如同雪洞一般,院中除了青石板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就像他这个弟弟的性子一般无趣。 但今日却由不得他不来。 因为就在这间院落中满是剑痕的青石板上,正直挺挺地跪着一个少年。 正是今日结束初阶大典对战刚回到府中的陈子寒。 而在他身后站着一个衣着简朴的老人,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皱纹,头发掺杂了银丝,唯独腰杆还挺得笔直,看上去不怒自威。 如果不是身上还犹存的铁血之气,很难有人想到这个衣着与寻常乡间老农无异的中年男子,就是南楚三公之一,曾有南楚第一名将之称的南楚大司马陈家家主,陈岩。 在南楚朝堂上,这个男人一句话就能让其他大臣满脸流汗不敢反驳。唯独在自家的府邸中,要面对自己儿子的大呼小叫。 虽然被吼了,但陈岩皱眉看着面前愤怒的大儿子,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小儿子,淡淡开口。 “他今日以下犯上,不孝不悌,为父必须罚他。” 陈岩面无表情道。 “你不用管他,子楚,回你自己的院中去。” “你……”陈子楚瞪着眼前男人说不出话来,“被打伤的是我,我都不在意,你为什么一定要罚他?” 今日虽了输了对战,但他也算是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疙瘩,本来正高兴,结果和陈子寒刚回到府中,却发现他们的老父正在厅堂中等他们。 有一个儿子进入了第二天的对战,但这位南楚大司马脸色却无一丝喜色。 陈子楚看见他手边桌子上摊着一张写满密密麻麻黑字的纸,知道是记录今日战况的战报,想起他和陈子寒的那一战皱起眉头。 但不等他开口,他们父亲率先开口,“子楚,大夫请在你院子里,你快点过去吧。” 陈子楚一愣,却只见坐在桌边的男人下一眼看向陈子寒,陈子楚明显感到身边的陈子寒浑身一震。 “子寒,随我到你院子来。”男人冷冷道,起身离开。 “爹……”陈子楚紧张地看向身边庶弟,但陈子寒没有看他,只是和往常一样,静静跟在了父亲身后走了出去。 父亲虽然平时也没少责罚于陈子寒,但这一次陈子楚只觉气氛最为险恶。 他实在是不放心,偷偷跟在两人后面也来到了陈子寒的院子,只听陈岩带着陈子寒一跨入院子,就冷冷开口。 “给我跪下。” 陈子寒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摘下腰边的重剑,静静跪在了冰冷石板之上。 “你可知错?”陈岩粗声粗气地问道。 要是在往常,陈子楚知道下一刻就会听到陈子寒不带一丝感情的知错。 这句话从小到大他听了无数次。 但这一次,院中依然一片死寂。 陈子寒。 没有开口认错。 “你以庶犯嫡,打伤你大哥,”陈岩眼中怒火更甚,“怎么?你难道觉得我冤枉了你?” 陈子寒沉默着摇了摇头,但下一刻他第一次抬头看向了他的父亲的眼睛。 “如果是在平常,自然是错。” 少年静静跪在地上,看向他的剑,“但今日是初阶大典,是修行者之间的对战。” “我是一个风法者,”陈子寒看着地上的剑一字一顿开口,“父亲,我是一个修行者。” “我不想再让自己的剑蒙受阴霾,”陈子寒静静开口,“今日我作为风法者,认真对待了自己的对战,如此而已。” 陈岩闻言一愣,看着眼前第一次在受罚之时开口说话的小儿子。 第一次看到说了这么多话的陈子寒,陈子楚也愣了下,下一刻他跳进院子里反应过来向陈岩吼道。 “对啊,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都多大的人了还整什么放水的把戏,有什么意思吗?我都不在意,爹你作甚一定要罚他?” “难道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 陈岩瞳孔微缩,看向面前仿佛变了两个人向他顶嘴的儿子。下一刻眼中腾起更复杂的情绪,他伸手一把抓起地上的重剑,连剑鞘向跪在地上的陈子寒后背拍去! “风法者?你懂什么风法?你以为在学宫里学了些破剑法就敢大言不惭,敢……” 陈岩冷冷斥道挥下手中重剑,陈子寒闭上眼睛没有躲闪身上腾起一缕清风,下一刻陈岩的手却顿在了半空中。 “你……这是谁教你的?” 陈子楚愕然睁大眼睛,发现他这个平素刚硬得如同一块顽石的父亲,拿剑的手居然有一瞬的颤抖。 “爹?” “父亲?” 陈子寒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第一次露出如此神情的父亲。他刚刚想要自保的瞬间想起了那个女子和他说过的话调动了身上真元,却没想到引来身前男人这么大的反应。 年过不惑的男人死死握紧手中的剑,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相信的东西。 “说!”陈岩厉声喝道,“稷下学宫里的先生不可能教你这些!这是谁告诉你的?” 父亲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陈子寒怔怔看着眼前忽然暴怒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父亲情绪如此激动,不知他说出实情会不会给那个女子带来祸端。 “没有什么人教我……”陈子寒咬牙低下头。 “没有?你居然敢说谎?你以为你长了本事就能不把一切放在眼里?” 陈岩握紧手中剑柄,调动了全身真元,“今日如此对待你大哥,难道是受了那人的指使?” 看着咬着牙不开口的小儿子,陈岩怒火中烧,向陈子寒的脊背挥下了手中带着剑鞘的重剑。 “老头子你住手!” 看着眼前这蕴含风雷之势的一剑,陈子楚瞳孔微缩,向前伸出手去! 但以他的半桶水功夫,哪可能是战场上老将军的对手,眼看着父亲手中的剑就要落到陈子寒身上,他目眦尽裂。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前忽然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 “是我教的。” 陈子楚眼前一花,只见一个女子身影忽然出现在自家父亲身后,向其握剑的手臂伸出手去。 他都没看清她是如何动作,只见她手掌上下翻飞一推一送,之前被陈岩死死握在手中的剑柄居然就到了她的手上! 陈子楚睁大眼睛,看着出现在父亲身后的嬴抱月。 而更让他震惊的事,他的父亲的神情居然像是见了鬼一般。 陈岩愕然看着忽然出现的少女。 “捉鬼手?技击?” 中年男人喃喃开口,陈子楚却根本听不懂自家父亲在说些什么。 “原来你还记得啊。”嬴抱月闻言笑了笑,握紧手中剑柄抬起了头,轻声开口唤道。 “陈岩。” 南楚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浑身一震,抬头死死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在看到她的瞬间,陈岩怔怔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女,很难形容此时的心情。 …… …… 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场面难以忘记。 对他而言。 是一双眼睛。 第四百八十一章 萤火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濒临死亡时的记忆总是格外深切。即便过了那么多年,物是人非,但他依旧会时常在梦中见到那双眼睛。 他是南楚第一武将世家的继承人,陈岩。 从他很小的开始他就知道,他有着极高的出身和天赋,注定要做出一番大事业。 而作为甲姓世家的嫡长子,更是作为丹阳城里最优秀的世家子,他的前半生过得可谓顺风顺水。 在儿时玩伴还在遛猫逗狗的时候,他就在的严厉祖父的带领下上了战场。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整整十年,连成家都耽误了,最终在二十五岁没靠祖荫而是靠着战功就成为了位仅次于大将军及骠骑将军的车骑将军,金印紫绶,在卫将军及前、后、左、右将军之上。 当时轰动了整个山海大陆,打破了百年以来车骑将军最年轻的记录。 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的这个记录很快会被一个少女打破。 那个时候整个大陆上谈论的都是南楚出了一位年少有为的玉面将军。 连他素来不苟言笑的祖父,缠绵病榻弥留之际听到这个消息,念叨着陈家有望,笑着离开人世。 为了给重病的祖父冲喜,他在祖父病倒后和订婚已久的世家千金成婚。 祖父喜丧,父亲继大司马位,陈家后代有望。 那个时候的他,是真的春风得意,在封将之时成家立业,新婚燕尔,所有人包括他都相信,等待他的是无比光辉灿烂的未来。 直到,那场改变了他的战争发生。 西戎入侵,贵阳调兵,大司命亲自出征。 这是对边境而言是一场危机,但对年轻将领而言也是建功立业的绝好机会。 他的父亲身为大司马力排众议指了他率军出征,可以说是为了他的前程铺路煞费苦心,所以即便妻子刚刚怀孕,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也是为了未出生的儿子搏一个前程,武将不比文官,只有战功才是硬道理。 而听到大司命亲自指挥这场战役更是让他兴趣满满。他一直以来都十分好奇,那个从南楚走出,在战场留下无数传说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见到真人之后他却发现,那位大司命并没有他想象的和传言中的那么冷厉专行,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女人。 身边没有什么能人异士相伴,反而只带着一个九岁的孩子。 他封将以来听了太多赞美,无人不说他年少有为,但这位大司命见到他第一眼却只是皱起眉头轻声开口。 “太年轻了。” 一直以来都浸泡在吹捧中的他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不由得心头火起负气开口。 “国师大人,末将以为能力和年纪无关,更何况战事如此吃紧,国师大人都把一个孩子带进了军营,怎么还说末将年轻?” “末将的确未及而立之年,但也总比这位要大吧?” 面对他的出言不逊,随同的南楚文官吓得满头大汗连忙打圆场,但出乎他的意料,那位位高权重的国师却并未发怒。 “你说的没错,能力与年纪无关,是我轻率了。”女人的声音平静,看向身边的小女孩,“这是我徒儿,她在战场上有自保之力,陈将军也不用担心。” 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在战场上自保? 看着那个女人平静地说话,没有他想象中的霸气和独断专行,反而让陈岩更加窝火,这股火气憋在心中,最终烧尽了他的理智。 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立功。 因为立功心切,在作战会议上讨论谁当诱敌前锋之时,他毫不犹豫地自告奋勇,并因军中人手紧张不顾林书白的劝阻坚持只带一半人马。 最终,他为他的年少轻狂和自大狂妄付出了代价。 西戎人的悍勇超乎了他的想象,他身边的五百游骑营全灭,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完成了诱敌的任务,没有辱没他陈家的颜面,为了不被俘他本要自刎,却在意外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洞口。 也许是还未见过他尚未出世的孩子,他心中燃起一丝不甘,钻狗洞钻到了这个山洞里,却再也没力气爬上去。 那是一个矿坑,隐蔽又黑暗,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他躲过了追杀,同样也极难有救兵找到他。 他就在这样在潮湿黑暗的矿洞中靠着坑底的污水撑了整整七天。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他愈发恐惧,一日日失望,最终陷入绝望。 他的真元已经消耗殆尽,无人能察觉到他的气息,而在战场上失踪三天的人一般都会被默认为死亡。他的死讯此时恐怕都已经传回了南楚,他的战友恐怕都当他死了,已经不会有人会寻找他。 他只能一人在这坑底,孤零零地死去,连尸骨都无法孤立。 到了第七天,他的身体走到了极限。 他以为就会在这里死去。 唯一的遗憾是没见到还没出生的孩子。 而就在他喃喃要死去之时。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美丽得有些不真实。 矿洞又深又黑,因为位置的问题,白日里也透不进一丝日光。只有在深夜,才会透入一缕月光。 这七天,他就是靠着这一缕月光计算着时间,支撑着心神。 而就在他以为就要死去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在那一抹月光下,他躺在碎石之上微微仰起头,忽然看到了那双眼睛。 正在静静注视着他。 一切仿佛一个梦,一场幻觉。 “我这是已经死了吗?”他记得他用嘶哑的嗓子呵呵笑道。 “不,你不会死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前忽然传来一个稚嫩却又平静的声音。 “我找到你了。” 少女静静走到月光下,弯腰看向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 随后她伸出手,轻轻放到了他的脉门之上,下一刻他只觉居然有充沛的真元渡入了他的体内。 “你是……”那个声音如同一泓清泉洗涤了他混沌的脑袋,而同属火法的真元入体,终于唤醒了他的一缕神志。 他聚焦目光,才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那个之前在大司命林书白身边见过的小女孩。 而就在这时,他惊愕地发现,这个才九岁的孩子居然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你到底……” 但更让他震惊的就是,在他失踪多日滑落如此深的坑洞之中,这么多天没被任何人发现,这个少女到底如何知道他还活着,到底是如何找到他的? “你是想问我怎么找到你的?”他面前正为他输送真元的少女站起身,轻声问道。 他艰难点头。 “我听见了风的声音,”那个少女微笑,“风带来了你的声音,所以我猜你在这附近。” 风的声音? 他当时没理解,以为是这个小女孩在乱打比方。后来才知道,这是独属那个少女的被当今第一风法者都承认的属于风法者聆听万物的才能。 “可就算你知道我在附近……”他喃喃开口。 这些天他不是没有听见过别人脚步声,但他身处的这个洞从外面几乎看不见,就算在附近也难以知道这里有个洞。 “你失踪已经七天了,如果你还活着,我猜测你一定是在有水的地方。”少女轻声开口。 “而有水的地方,往往会有它们。” 月光渐渐隐去。 “有水的地方,夏夜会有萤火虫。”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轻轻松开手,有点点萤火从她手心飞起。 “是它们带我找到了你。” 在星星点点的萤火中,他看清了眼前少女的面容。 她浑身沾满了污泥,唯独一双眼睛美得惊人。 他永远忘不了那双眼睛。 然而陈岩怎么都没想到。 在十七年后。 同样的一个夏夜,他在自家的院子,居然再一次看见了这双眼睛。 第四百八十二章 前锋 这世上也许有什么东西是会改变的,但也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 南楚大司马府。 陈岩看向被那个少女一招夺去的剑,静静凝视着眼前陌生面容少女的眼睛,问出十七年前,他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他早该知道她,但他年少自负,鲜少关注他人,对流言蜚语更是没有兴趣。 十七年前,在漆黑的矿坑中,点点萤火下,他看着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孩,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是谁?” “我是抱月。”那个女孩看着他微笑着道,“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林抱月。” 那个时候她九岁,除了大司命的徒弟,还没有其他的称号。 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接下来的近十年,修行界几乎成了她的时代。 当时,她只是林抱月,而他是个濒死的车骑将军。 十七年后,那个少女面容已然陌生,唯独那双眼睛,美丽依旧。 两鬓已经斑白的南楚大司马陈岩,静静注视着眼前少女的脸庞,再一次问出那句话。 “你是谁?” 嬴抱月看着面前男人眼中翻涌起的情绪,微微怔了怔,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我是……” “爹?你不认识她?我来和你介绍下,她就是春华的……” 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诡异,陈子楚僵硬地开口插了进来,本来也应该是由他这个儿子来介绍,然而不等他说完陈岩却闭目吼道。 “让她自己说!” 陈子楚彻底愣住,怔愣着看着自己的父亲,完全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就在这时两人身前传来少女的声音。 “我是抱月。”嬴抱月注视着陈岩的眼睛轻声开口,“前秦公主,嬴抱月。” 陈子楚察觉到他的父亲听到前半句话居然浑身一震,而听到后半句话却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之事怔怔开口反问道。 “前秦公主?” “是啊!”陈子楚终于忍不住了在一边插嘴道,他不知他父亲到底是怎么了今日如此反常。指向一边的嬴抱月大声道,“爹,她就是春华的未婚妻,从前秦来和亲的那位公主!” “未婚妻?”陈岩闻言一怔后皱起眉头,看向面前的少女,“你又要嫁人了?” 可以不要说得我嫁过很多次似的么…… 虽然也的确不只一次…… 嬴抱月看着面前男人无奈地笑了笑,“还没嫁,国师大人在闭关,尚未举办婚礼。” “国师……”这个词像是让陈岩瞬间清醒,瞳孔一缩,定定看着面前少女。 “原来是姬墨大人的准儿媳。” 这个称呼让嬴抱月头皮一麻。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将自己手中的剑放回陈子寒的面前,看着面前跪在地上已经彻底愣住的少年。 “我的事暂且不提,可以先让陈二公子起来么?” 她静静看向陈岩道,“他没有错。” 陈岩微微眯起双眼,神情从嬴抱月身上滑到一边陈子寒陈子楚身上,发现两个儿子都睁大了眼睛,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惊讶。 联想起嬴抱月刚刚说过的那句话,他盯着陈子寒和她,“公主殿下刚刚说,小儿的风法是你教的?” “只是告诉了一些体会到的看世界的法门,”嬴抱月笑了笑道,“其他的都是令公子自己所体悟。” 看世界的法门。 陈岩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月光萤火下那个小女孩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找到你了。” “我听见了风的声音,听到了你的声音。” 中年男人睁开眼,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比自己儿子看上去年纪还小的少女,又瞥了一眼一边竖起耳朵陈子楚和陈子寒。 他闭了闭眼睛道,“难得公主殿下为小儿跑一趟,在下想和你单独谈谈。” “爹,”陈子寒闻言一愣,“不关殿下的事,一起都是我肆意妄为,不关……” 一只手隔空抵在他唇前,轻轻阻止了他要说的话。 陈子寒愕然看着身前弯腰向他微笑的少女,“没事。” 嬴抱月直起身,看着面前压抑着情绪的南楚大司马,点了点头。 “爹?”陈子楚皱紧眉头,“你想做什么?你这样我可没法和春华交代,你……” 然而不等他说完,只见面前的男人忽然一把攥住了眼前少女衣袖,拉向院中堂屋,像是失去了耐心,“麻烦殿下过来。” 眼前这一幕十分诡异,但不知为何陈子楚又觉得有些眼熟。 他忽然想起,如果嬴抱月穿的不是女子的衣裙,那个位置是一般铠甲的手甲的位置。他曾经见过他父亲如此这样拉拽那些到他家来的军中老部下。 但即便如此眼前这一幕依然看得陈子楚目瞪口呆。 被拉走的那个少女却不慌不忙,一边被拉一边回头还看向他道,“陈子楚,扶你弟弟起来。他什么都没错,别再那么傻乎乎地跪着……” 陈子楚闻言愣愣伸手扶起陈子寒,陈子寒也没反抗就这么愣愣被他扶起。 嬴抱月和他们父亲一起进入堂屋,陈岩瞬间张开了隔音屏障。 随后门被啪的一声关上。 院子里一片死寂。 两兄弟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 ……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合上的房门,回过头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男人笑了笑。 “我既然已经来了,不关门我也不会跑的。” 陈岩定定注视着她,“既然已经来了,你觉得你还能跑的掉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中闪过各种复杂情绪,犹豫了一瞬,最后闭了闭眼睛看着面前少女唤道。 “将军。” 嬴抱月肩膀微微一怔,随后苦笑,“你能不能不要认得这么快。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敢来。” “除非你能变了你的眼睛,”陈岩淡淡道。 陈岩对她的眼睛印象非常深刻,如果这世上有人能通过一双眼睛认出她,那就只有他了。 嬴抱月就记得她当初无论怎么蒙面覆甲,陈岩都能把她认出来,简直像是有超能力一般…… 她当年其实不理解这人是怎么做到的,至少一般人不可能只凭一双眼睛认人。 一个人的眼睛很难改变,因为眼睛通着人的心。 而无论她是谁,她的心都没有改变。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我来了,就做好了被你发现的准备。” “被我发现……”陈岩咬紧牙关,忽然愤怒起来,“对你而言过去的人难道都能相信?你怎么就这样随便泄露……” “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相信,”然而面前少女看向他微微一笑,“但当年的车骑将军中,唯有你和穆由我一定会相信。” 陈岩闻言一愣。 他看着她笑着道,“毕竟在战场上,不相信自己的前锋和后援,那可是会死的非常惨。” 第四百八十三章 约定 “在战场上,不相信自己的前锋和后援,那可是会死的非常惨。” 那个少女带着笑意说出这句话。而听到前锋这个字眼,记忆如潮水涌入陈岩的脑海。 是了,前锋。 他,是她的前锋。 前锋,是战场最为锐利的陷阵之士,是战场上极危险也极重要的位置。 如果说整个排兵布阵是一把剑,那前锋就是剑的剑尖。当初在那场把他逼入绝路,险些丧命的一战中,他担任的就是前锋的位置。 如此惨烈的一战,即便他捡回一条性命,却也从当初的天才将军的光环上跌落。 很多人都认为他之后根本就不敢再上战场,更不可能再当前锋。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那之后他养好伤回到战场,却当了很多年前锋。 而更没有人知道的是,他所作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约定。 当初他死里逃生,被那个少女所救。在矿坑中发现他后,她很快飞鸽传书,通知大营中的人派医官和兵士前来营救。 但救援的人前来,却花了不小长的时间。 他这时才发现,他之前推测的居然一点不差。 他失踪七日,整个战场上,已经没有人在寻找他了。 他后来才知道,和他一起前来的南楚官员,只找了他五天。这个少女当初接到的她师父的命令其实是帮助南楚官员一起寻找他的下落。 但到了第五天,连南楚人都放弃了寻找他。所有派出去的人马都已经撤回,只有她一人,没有放弃,孤身一人在战场上寻找他。 只有她,找到了第七天。 最终找到了他。 他很难想象,在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时候,没有放弃他的居然是一个和他素昧平生的小孩子。 他本来是以为她不明白在战场上重伤的人一般活不过五天,然而在听到那句他在水边的推测后,他就明白这个孩子根本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活着的可能根本十分渺茫。 然而她还是来找他了。 在黑暗的洞底,在月光隐去之后,发光的就只有环绕在那个少女身边的点点萤火。 看着映照在萤火下那个少女年幼的脸庞,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抱膝坐在他身边观察着他身体情况的少女看过来。 “为什么你会一直在寻找我?”他嘶哑着嗓子问道,下一刻看着少女平静的眸子,他自嘲地苦笑一声,“我不过是一介败将罢了。” 就算其他人没来找他,一切也不过是他罪有应得。 他害死了他最亲近的部下,是应该被放弃的人。 “败将?”然而那个少女看着他不解地重复道,下一刻忽然笑了,“我们赢了。” “赢了?”他怔怔重复道。 “是啊,赢了,”她笑着开口,“你以为我师父是什么人?当然是打赢了。” “而陈将军,”那个少女认真地看着他的脸,“最后能获胜,你和你游骑营功不可没。” “你们是功臣。” 他们是功臣。 他们没有白死。 在他一人绝望地在坑底趟了七天,整个人都快被恐惧和愧疚之时听到这句话,忽然眼底发热。 没有人会不怕死。 在战场上他们只是一个数字,但他们也是有家人的血肉之躯。 “我的部下们都是英雄,功臣是他们不是我,”他掩住自己眼睛,“只有我一个人卑鄙地活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然而面对他不像样的话,那个少女却只是静静看着他,“只有活下来,才能为你的部下报仇不是么?” “报仇……”他缓缓睁开眼睛。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身边的那个少女静静道,下一刻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是一个很好的前锋,”她笑了笑道,“呐,我说。” “如果将来我成为了大将军,你愿意当我的前锋吗?” 如果将来我成为了大将军,你愿意当我的前锋吗? 就是这样一句话。 在黑暗的矿坑之中,那个少女对躺在坑底宛如废人的他如此问道。 现在想起陈岩都会觉得这句话不可思议。 会有人问他这句话的不可思议。 一个九岁的女孩居然会向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不可思议。 但撇开一切,如果当时是在坑外,在正常人的眼里,一个九岁的孩子居然向他一个车骑将军问出这个问题,简直是天方夜谭,只会让人觉得是孩子的戏言。 毕竟小孩梦想长大后当什么大将军,他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如果他没有当时的境遇,他肯定会哈哈大笑的敷衍过去。 然而,在黑暗的坑底,看着这个在混乱的战场中找到他的少女,看着那双清透的眼睛,他却笑不出来。 大将军。 他莫名地明白,这个少女说的大将军不是一般孩子口中的只要是个将军都能被称为的大将军。 而是一个实际的军职。 车骑将军之上,是骠骑将军,骠骑将军之上,是大将军。 能够率领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的大将军。 任何一个九岁的孩子说出这句话都像一个戏言,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孩,但唯独他身边的这个少女说出这句话,让人无法一笑置之。 因为她的师父,在军中,就位列大将军。 但即便如此,一个才九岁的女孩,就算她再天赋异禀,等她成为了大将军,只要不是他在混吃等死,他的军职早就应该在她之上。 一切本该如此。 但他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因为垂死头脑有些不清醒,也许是对自己将要出生的孩子的思念,也许是被那双眼睛蛊惑,看着身边的小女孩,他居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好,”他说道,“你救了我一命,如果你将来真的成为了大将军,我那时还能骑得动马,我就当你的前锋。” 这其实也很像一句戏言。 因为以他们的年纪差距,就算这个小女孩的梦想真能实现,他恐怕也早七老八十了。 然而他猜到了结局,却没猜到过程。 这世上恐怕也没人能猜到。 这个小女孩之后的人生,震撼了所有人。 他们从这个坑里出去之后,他去面对了自己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在南楚活得焦头烂额。 而那个九岁女孩的姓名,却渐渐传遍了整个山海大陆。 十岁,她和秦皇长子一起守住了阿房宫。 十二岁,她正式进入军中。 十三岁,她扭转昭阳之战战局,立下此战头功,受封昭阳郡主,同时成为卫将军。 十四岁,因战功成为车骑将军。 十五岁,因战功成为骠骑将军。 十六岁,经由大司命林书白授意,那个少女获得了掌握大将军军权金印的资格。 在林书白不在边关之时,她可以代掌大将军印。 虽然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大将军,但已经获得了率领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的军权。 那个少女,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成为了大将军。 而他,也履行了他的承诺。 成为了她的前锋。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她的心中,他是她可以无条件相信的对象。 “当年的将军中,唯有你和穆由我一定会相信。”时光扭转,在书房看着他的眼睛,那个少女如此说道。 将他关于战场的所有记忆唤醒。 他闻言怔然开口,“穆大哥……” “对,唯有你们两人我会相信,”嬴抱月看着他笑道,但下一刻她嘴角的笑顿了顿,轻声开口,“其实应该是三个人。” 陈岩一怔,眸光也有一瞬间的黯淡。 的确原本应该是三个人。 他是前锋,穆由是最稳健的后援,而那个人擅长奇袭。他们三人和那个少女一起,打过许多胜仗。 然而…… “只可惜金诚他死了。”陈岩看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剩下的那个人是他是对吗?” 嬴抱月点头。 “果然,”陈岩注视着面前的少女,言语中再也没有一丝怀疑,“你就是她。” 第四百八十四章 今生 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怀疑,但在听到金诚这个名字之时,他便再也无法怀疑。 因为金诚这个名字,如今不会有任何前秦人敢提及。 当年的大秦三雄。 骠骑将军穆由,车骑将军金诚,和归老将军龙骧将军归明。 虽然他自己说来惭愧,但他曾经和这三位开国三雄,并称大陆四大名将。 归老将军比他们其他三人辈分都要大许多,算是他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司姑且不论。他和穆由还有金诚,在那个少女还没成为大将军之时,就常常聚首于那个少女身边。 然而这一切,却没能维持多久。 金诚并没能看到那个女孩成为大将军。 太祖皇帝建国的第二年,已成为大都督的金诚,因为家中被查出僭越的礼器,满门抄斩。 兔死狐悲,穆由也很快解甲归田。 归家的军权传至一个废物儿子手中。 大秦三雄毁于一旦。 最终在战场上看到她成为大将军的人,居然只有他一人。 而就算是他,也没能看到她最终的结局。 她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南楚练兵,他至今都不想回想起他心中当时的心情。虽然那个少女已经归隐一年,但他一直等待着她重返战场的时候。 因为他知道,永夜长城,抗击西戎离不开她。 但她就那样消失了,就像她当初出现在他面前那样突然。 他今生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等同于奇迹的女子。 而他也心灰意冷,渐渐退出战场,将机会留给年轻人。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逐渐将当年戎马沙场的烽烟忘记之时,那个少女回来了。 无数情绪在心中翻滚,陈岩花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压下心中所有情绪,静静凝视着面前容貌陌生的少女,“你真的是……” “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吧?”嬴抱月笑了笑道,“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真不像一个将军,你叫我名字就好。” 名字。 陈岩看着面前少女的眼睛,他以前就知道大秦皇帝居然用她的名字给孙女取名,但没想到她有朝一日居然真的成了那位小公主。 嬴抱月简单解释了一下当初穿到这具身体上的情况,只听得眼前戎马半生老成持重的老将都睁大了眼睛。 “那你当初到底为什么……”陈岩身侧拳头死死握紧,比起所谓的重生,他更不能明白的是当初那么强大的那个女子为什么会死。 “别问我当初是怎么死的,”嬴抱月摊手,“我失去了死前一年的记忆,所以我也不知道。” “一年……”陈岩喃喃道,居然刚好是那一年。 因为少司命的归隐,所有他们这些故人对她都有一年的空白,正好是那一年。 除了她之外,恐怕没人知道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你消失和太祖驾崩后,新帝继位,禁止诸侯国将领离开本国,”陈岩看着嬴抱月道,指尖扎入掌心,“所以我……” “我知道,”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道,“这不怪你。” 在她上辈子的故人中,关于她上辈子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岩能知道的恐怕是最少的。 作为四大名将中最年轻的将领,当年唯一一个还能上战场的将军,刚刚继位的嬴昊会有多忌惮他,她不用想都知道。 不允许诸侯国出兵,恐怕也是因为那位新皇帝的恐惧。 毕竟以嬴昊的掌控力,刚刚继位皇位还没坐稳之时,各诸侯国如果起兵,那到底是勤王还是篡位可就很难说了。 以陈岩的地位,当时肯定是受到了严密的控制,估计被禁足家中根本无法出门一步。 当然最后,嬴昊也的确没法掌控这个庞大散乱的国家。 诸侯国的将领最终还是走出了家门。 整个国家,再次变得四分五裂。 “那你现在,真的准备当这个前秦公主?”看着面前神情深远的少女,陈岩很清楚当年的事她肯定会去解决,如果她都解决不了也没人能解决。 但他没想到的是她今生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身份。 想起陈子楚之前吼的那句她是姬嘉树的未婚妻的话,陈岩看着面前少女的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你还真的……要嫁给姬墨的儿子?” 比起她自己当年的意外,陈岩很清楚这个少女更关心的恐怕是她师父的死讯。 正如他不明白那个少女为什么会死一样,当年那么强大的大司命的突然去世,也是如今山海大陆上的未解之谜。 而说起大司命林书白,就不得不谈到南楚国师姬墨。 作为曾在那个少女身边待过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姬墨和这个女子之间的关系有多险恶…… 真是打死他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看到这个少女嫁到南楚国师府的一天…… “还没嫁呢,”嬴抱月笑了笑道,“况且我又不是嫁姬墨,你那么惊恐是怎么回事。” “咳,咳!”听到这句话陈岩一个岔气,忍不住呛咳了出来。 “那……那倒是……”他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女,的确如假包换,就是那个丫头。 不管前世今生,都十分擅长语出惊人。 “只不过,你真的要去找国师大人……”但笑过之后,男人的目光却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这个少女要为她的师父复仇,那就是难以避免要和姬墨之间产生冲突。 然而…… 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关于前秦公主的传闻,再加上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子如今身体情况的不对劲,如今她和姬墨之间的力量悬殊恐怕不是一般的大。 八年过去了,那位南楚国师已经愈发强大得像个怪物。 根本无人能触及其锋芒。 面对他的问题,眼前少女的嘴角笑意淡去,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而下一刻,嬴抱月看着陈岩认真道,“我和姬墨之间的事你不要参与,毕竟你不是穆由,心上比人多长一个窍。” “穆大哥……”陈岩一愣后闻言苦笑,“要是谁都像他那个老狐狸,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我也一定能多帮上你一些吧。” “你是前锋,和他不一样,”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男人笑起来道。 她静静凝视着眼前两鬓已经斑白的男人 前锋需要的是悍勇,而当年的那位青年将军,是战场上最为勇猛的明星。再加上他年纪轻又俊朗,执一柄重剑,一匹白马,被民众们称作“白马将军。” 过往的血与火的记忆如风般袭来,她少见的一时也难以控制心中的情绪。 “今日天色太晚,我本来只是过来让你别一时冲动把儿子打死了,”嬴抱月看着陈岩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国师府了。我们以后有空再聊吧。” 说完她转身想要离开,但就在她要迈出门槛之时,她的袖子忽然被人从后抓住。 “殿下,”嬴抱月转身看向身后抓住她的手的男人。 “过往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 年过四十的老将凝视着她的眼睛。 “如果还有来生,我还是愿意当您的前锋。” 有热气袭上她的眼睛。 当年的白马将军,俊逸犹在。 第四百八十五章 愿望 如果还有来生。 嬴抱月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陈岩,轻轻笑了笑,“只有来生?” 她现在就活在来生里。 而她想做的事不光是报仇。 陈岩闻言一怔,注视着着眼前少女看着他的眼睛,中年男人本已浑浊的眼睛越来越亮。 “不光是来生。”他顿了顿开口,“我们约好了不是吗?” 有淡淡的月光射入书房之中,宛如那个时候的月光。 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女,陈岩只觉得身边的景物在迅速的倒退,回到了那个黑暗的矿坑。他不是位高权重的大司马,只是一个躺在坑底的失意将军,面前站着那个大胆的九岁少女。 当日以为的一时戏言,却成为了他今生唯独能守住的承诺。 陈岩注视着那双无论多少年都没有变化的清澈见底的眼睛,认真地重复出那句一直在他的梦中出现的约定。 “我说过,只要我没老到爬不上马,就会当你的前锋。” “我虽然是老了,但我还是拿得动刀的,”陈岩拍拍胸脯笑道,“况且就算到时候我真的老得爬不上马了,我还有儿子呢。” 说到这儿他脸上神情忽然有一瞬的不自然,轻咳了一声道,“还有子楚和……子寒,你随便选一个。” “什么叫随便选一个,”嬴抱月闻言哈哈笑起来,“这说法,还能随便选的。” 选秀吗这是? “话说,”下一刻她凝视着面前这位不太自信的老父亲,“你现在倒是想起他了?” 透过薄薄的纸窗,她看向之前陈子寒被罚跪的方向。好在陈子楚把陈子寒给拉了起来,两人正直挺挺站在院子里。 陈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和复杂,看向院子里自己的两个儿子,“我实在是……” “我知道你也难办,”嬴抱月看向陈岩。 当年陈子寒的出生据说有下药的成分,也有侍女不离不弃地照顾不忍心让其落胎的故事,而陈子楚的母亲去世后,陈岩据说因为愧疚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无论有多少个版本的传言,现在追究都没有意义。 “你要么不要让这个孩子出生,既然让其出生了,就正常地对待他。”嬴抱月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睛淡淡开口,“不是要你宠庶灭嫡,而是让你对谁都别太过了。” 陈子楚的情况很明显是宠得有些太过,而陈子寒则又是打压过度。 “父母的问题,不要殃及孩子。”她认真地开口。 陈岩肩膀微震,忽然想起最近传言中前秦公主对待春华君的态度。 面对姬墨的正妻之子,这个少女却从未有任何态度上的变化。 “可是……”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两个孩子。 因为愧疚,他并不想要陈子楚心寒。 嬴抱月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是怕你不罚子寒,子楚会心寒?” 陈岩点头。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十七年过去了,这位老将的执拗和认死理倒是从未改变。 “子楚自己都说了不要你罚他,你还在那折腾什么?”她皱眉问道。 “子楚他……”陈岩迟疑道,“也许是口不应心?” 应该是在说心口不一吧…… 嬴抱月忍不住扶额。 陈子楚刚刚那个态度,这位老父亲还觉得大儿子的不在意是装出来的。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嬴抱月看着陈岩认真道,“陈子楚刚刚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陈岩闻言一愣。 “真的?”男人顿了顿道,“既然是你说的,那看来还真是真的。” 他虽然固执,但他相信这个女子看人的能力。 “我无意插手你的家事,但孩子们都已经大了,有什么问题让他们直接去打架解决就行了,你实在没必要再插手了。”嬴抱月笑了笑道。 陈岩眸光一顿,似乎有些恍然大悟。 “好了,我是真的要走了,”嬴抱月道,“关于你两个儿子到底在想些什么,真心在何处,我建议你仔细看看今天对战详细点的战报。看看他们怎么打的,而不是只看输赢和受伤。” 陈岩闻言点头。 看来总算不会有大问题了。 以他对修行者对战的了解,应该是能读懂那两个少年的真心的。 “那我先告辞了,我明天还要参加二轮对战呢,”说着嬴抱月伸手推开书房的门,就在她要跨出门槛之时,她忽然回头,看向身后正想对她开口问什么的陈岩笑了笑道。 “至于我们之前说的那个约定,今生会有机会的。” 正想问她日后打算的陈岩顿住脚步,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下一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因为他已经无需再问。 如果今生真的还有机会让他践行他的承诺,那么眼前这个少女面临的任何艰难险阻。 她都不会被其打倒。 嬴抱月看着明白了她的意思的老将,笑了笑转身跨出了门槛。 而这时门外听到她和他们父亲最后一句话的陈子楚和陈子寒则是彻底愣住了。 “约定?”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站在书房内背着手而立的陈岩,陈子楚嘶了一声还是追上了正往院外的走的嬴抱月。 陈子寒不安地跟在后面。 “喂,你刚刚和我爹那老头子说了些什么?你不会答应他什么奇怪的条件了吧?” “奇怪的条件?”嬴抱月看向身边的陈子楚,不得不感叹陈岩的确是够宠他,老头子都叫出来了。 “是他答应我的事,”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回头也看向陈子寒,“我没事。” “那到底是什么事?”陈子楚眉头拧成一个结。 “具体是什么事我可不能和你们说,”嬴抱月加快了脚步,“我要回去准备明天的比赛,陈二公子你不也要参加吗?快回去吧。” 陈子寒顿住脚步,静静凝视着这个匆匆而来,为他解围后又匆匆准备离去的女子,神情复杂。 “等等,天色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陈子楚从后面追上来,“不然春华该杀了我……” “哪有那么夸张,”嬴抱月回头笑道。 但下一刻她顿住脚步,抬头看向天上月亮,想起之前在陈府门前消失在夜色中的那个少年的身影。 姬嘉树说他有事要去办。 作为考官,在明日对战前的夜里,有事需要办。 而这个事,他却孤身一人前往,简直像是深夜去飞墙走壁一般。不得不说,透露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 那个少年此时,到底在何方?又准备去做什么呢? 嬴抱月目光微深。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她看不见的一片屋檐下,姬嘉树真的在飞墙走壁。 他收敛起所有气息,借着夜色来到了一座气派宅院…… 看守最为薄弱的……后门。 第四百八十六章 遇见 这是一栋位于世家官员们所住之地内的宅院。 宅院外有家丁护卫巡逻,但对神舞境的修行者而言想要绕开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 夜色里,姬嘉树看着离开的巡逻队伍,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全部收敛,走路也不会有声音,经过精心计算的真元正好足够他控制身体却又不会被人察觉。 看来他真想干这些也是挺擅长的。 说起来他现在这样子,是不是有点像是话本子里会提到的杀手? 又或者是……小毛贼? 站在屋檐下,姬嘉树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把他修行的才能用在这种事上。 他的夫子要是知道他居然大晚上利用他的境界跑来潜入别人的宅院,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昏过去。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虽然他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但当他决定的时候,内心却无比平静,没有丝毫犹豫。 他甚至能没有不带一丝异样地和那个女子说,他晚上有件事要办,说得冠冕堂皇像是件正事似的。 他还真是学坏了。 如果他被人发现,或者今晚他没有处理好和那个人的交涉,他明天就应该会身败名裂吧。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后悔。 他的君子之道,绝不是只做众人认可之事。 他恪守的是他内心的标尺。 如果这个世界不允许,用正常的手段解决不了,那他就寻找别的手段。 哪怕是无用功,哪怕是不得人理解的事。 他一人做一人当。 那个少女已经拼尽全力了,他也要拼尽全力。 黑暗的夜中,姬嘉树静静抬起头,看着宅院后门也挂着牌匾,牌匾上书两个大字。 “王府。” 丹阳城内有很多王府,但如果是有心人的话,恐怕就会想起,初阶大典最后一轮对战三天安排的负责抽签的三个考官之一。 就有一个姓王。 此人名唤王语年,今年四十有五,是等阶四的大仙官。虽然王家在丹阳世家中地位不算特别高,但出了这样一个大仙官,也算是声名鹊起。 大仙官都有南楚王赏赐的宅院,王语年所住的这个宅子就不是和王家一起的,算是将自己一脉分了出来。 因为等阶四的修行者,除了特定的知道名姓的对手,一般也没人能害得了他们,这座王府的守备并不算特别森严。毕竟王语年本人就是最强的守备。 除了甲姓世家之外,也没其他世家用得起等阶五的护卫,所以姬嘉树轻而易举地进入了王家宅院之中。 毕竟神舞境到哪里都会被供着,也极少会有等级五的修行者会去当什么杀手和蟊贼。 收敛气息伏身于庭院中的一座亭子之上,姬嘉树忽然有些感激于他前半生有好好修行,不然忽然想干个什么出格的事还干不了。 只不过…… 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庭院,他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只不过对他今晚的目的而,他这点境界却依旧不太够用。 他的确足够自保,能让人不发现他,但同时,他却也不能找到王语年的所在。 当然,作为等阶四的修行者,在不刻意收敛的情况下,存在感肯定是强得轻易探知一下就能找到。 可一旦他用真元去探寻,就会瞬间将他自己的位置暴露于王语年眼下。而在他还没到达王语年眼皮子底下就被发现的话,肯定会瞬间暴露身份被公开,一切功亏一篑。 姬嘉树伏在亭子上,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只能一个个房间地找了吗?”他心中叹道,微微抬起了身子。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真元传来,与其说是针对他,不如说是大范围的探查,但此时正向他这个方向扫荡而来! 糟了!姬嘉树没想到王语年居然如此警觉,待在自己家里大晚上居然还遍地搜索。 这难道是刚刚遭过贼吗? 虽然他把真元调动到极致也许能躲过这一次探查,但保不准会打草惊蛇。面对越来越近的探查,姬嘉树额头渗出一滴冷汗,到了必须要做决断的时候了,他微微吸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境界等同等阶四的屏障笼罩到了他身上,姬嘉树身躯微微一震屏住呼吸,只见王语年的探查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地扫了过去。 修行者眼中的世界里,庭院里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姬嘉树伏在亭子之上没有动,随后他沉默了一瞬,静静地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坐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青铜面具后的漆黑眸子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看到他看过来,抬眼看了他一眼。 两人相对无言。 空气中有一瞬的寂静。 气氛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晚上好,”最终还是姬嘉树僵硬地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 反正现在这个人的屏障笼罩了整个亭子,以此人这屏障的水平,就算有护卫打下面经过都听不见。 他开口了,但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还是保持着沉默,顿了顿后才开口道,“晚上好。” 随后两人之间再一次被沉默笼罩。 毕竟他们现在对话的场合实在是太诡异了。 姬嘉树真是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上这个男人。 他也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在大晚上在别人家的屋顶上和另一个看着也是非法侵入的男人说话。 而且姬嘉树清楚地记得东吴继子在今天第一轮对战上已经输了,按理说如果是为了东吴人,这个男人实在没必要大晚上往第二天抽签的考官家里跑。 那么至于这个东吴护卫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王语年家的亭子顶上…… 月光下,两个不约而同的男人相顾无言。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着面前的李稷道,“刚刚谢谢了。” 虽然这场相遇诡异异常,但刚刚如果不是这个男人的屏障,他很可能已经被王语年发现了。 只不过…… “你之前果然隐藏了境界,”他盯着面前男人面具中的眼睛道。 虽然刚刚承蒙得救,但姬嘉树也在心中暗暗心惊。此人跟在赵光身边之时,他就察觉到这个人境界的不对劲,恐怕有所隐藏,但他没想到这个人隐藏的境界居然是等阶四! 他居然不知道南楚什么时候居然来了这样一个等阶四。也不知他父亲知不知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李稷点了点头,看着面前少年淡淡开口,“不管我是什么境界,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堂堂南楚春华君。” 姬嘉树神情一僵,心道你不也大晚上跑到了这里,半斤到底有什么好和八两比较的。 “李公子,也是为明日抽签的事而来?”他静静凝视着对面的男人。 李稷点头,“看来你也是,难道是为了……” 他最终没把那个字说出来,不管是为了谁,看了今日的抽签,会担心明日的抽签出事也是正常的。 “李公子什么时候来的?”姬嘉树转移了话题,淡淡问道。 “一刻钟之前。”李稷道。 看来如果不是自己的突然出现,刚刚这个男人恐怕都已经出手了。 “那你李公子前来是准备做什么?”姬嘉树看着面前男人有些好奇地问道,他有考官的身份,但以这个男人的身份,准备怎么阻止这件事? “我?”李稷淡淡开口看向自己的手,姬嘉树随之看去,然而在看到这人手上的东西时他浑身一僵。 “你看到了。”李稷看向自己手中的麻袋,无比平静地开口。 “我原本准备把这位大人套麻袋,然后明日的抽签让你上。” 第四百八十七章 合谋 月色下,姬嘉树看着李稷手上的麻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瞬后,他抬头看着在亭檐上坐得四平八稳的男人,“你怎么……” “我怎么了?”李稷漆黑的眼睛看向他。 “我原本以为,”姬嘉树顿了顿道,“你是个更稳重的人。” 明面上身份只是个继子护卫,此人之所以初见时能引起他的注意,就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深邃如渊的气场。 再加上他一直带着面具,年龄难辨,情绪不明,怎么看都像一个老谋深算的高手。 在得知他是等阶四后,姬嘉树原本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他却没想到,堂堂有着足够成为大仙官资质的地阶巅峰的修行者,居然会大晚上到南楚官员的家中打算套对方麻袋。 而这种行事风格,不知为何居然让姬嘉树觉得有点熟悉…… “稳重?”李稷闻言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我从未想过这些,能把事情解决了就行了。” “解决的法子就是套麻袋么?”姬嘉树无奈道,“这好歹是我们南楚的朝廷命官。” “所以不是什么人都能套他的麻袋,”李稷淡淡道,“还是说,你希望看到我杀了他。” 一阵寒风吹过,姬嘉树后背微凛,想起这人是个等阶四的修行者。 还是个刚刚用屏障就躲过了王语年的等阶四的修行者。 既然此人能够悄无声息地躲开王语年的真元,更能说出要去套他麻袋的话,这证明此人…… “你……”姬嘉树静静凝视着此人面具下的双眼,语气笃定,“你在修行上的实力,在王语年之上。” 即便都是等阶四,也有强弱之分。 而此人身上的真元多少,姬嘉树一直未能看透。 这是等阶五和等阶四之间的壁垒,也是这个男人实力的体现。作为最强的等阶五的修行者之一,对上一个等阶修行者的实力他本来应该能至少察觉到一点。 比如王语年,他就可以。 但眼前这个男人,却不可以。 这只证明了一个问题。 能被选中成为初阶大典最后一轮考官的仙官,在等阶四之中也都是出类拔萃者。 但这个自称李稷的修行者给他的感觉,超过了王语年。 姬嘉树定定地注视着这个将一切都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男人。 这说明了在等阶四之中,他的水平也是异乎寻常的强大,甚至可能已经接近了……天阶。 套麻袋这种事听起来像是个笑话,但事实上却是只有这个人才能做到的事。 “比王语年,应该是要强一点,”这时他身前人淡淡开口,拍了拍手上麻袋,“所以不用担心,很快就好。” 虽然你确实能做到这件事,但好像也不是很快就好的事…… “抱歉,”这时姬嘉树致歉道。 “嗯?”李稷抬眼看他,表达疑惑。 “抱歉说你不稳重,”姬嘉树认真开口,微微苦笑,“这明明是你能确实做到的事。” 他一个等阶五冒险潜入等阶四的宅子,真要说还是他不稳重。 “无妨,”李稷似乎没想到他会道歉,“本来因为我不是南楚人,所以做什么没有太多顾忌。” 再加上他带着面具,套麻袋也好打闷棍也好,做完就跑就行了。 但眼前这个少年不一样。 他的所作所为在所有南楚人眼皮的监视下。 如果姬嘉树今日明面上拜访了王语年,明天王语年就抽不了签了。那谣言诋毁就会立即漫天飞,别说他之后还有资格插手抽签之事了。 恐怕是出于这种无奈,这个没什么翻墙经验的少年才会出此下策,半夜前来潜入王家,打算见王语年一面吧。 看着面前这个立即道歉,不留对他人一丝诋毁的少年,甚至对他都能如此的人,李稷淡淡开口,“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姬嘉树闻言一愣,双眸眯起,“阁下……我们在这次初阶大典前见过吗?” 如果见过,这样一个等阶四修行者他怎么会不记得? 李稷顿了顿摇头,“没有。” “我只是之前听人提起过春华君是个君子,”他静静开口,“看来的确如此。” “这点事可体现不出来,”姬嘉树并没有被夸赞的得意忘形,淡淡开口。 “的确,”李稷点头,抬头看向天上明月。 “既然阁下准备套麻袋,为什么此时还不动手?”姬嘉树问道。 虽然李稷的这个手段的确有点问题,但其实仔细想想……这也能让他们南楚的官员免得死于非命的方式…… 姬嘉树神情严肃起来。 毕竟这个男人,是真的能杀了王语年。 而他没有这么做,本身就已经让人意外。因为越是强大的修行者,处理事情更热爱以力量压人。 但此人的身上却不带丝毫杀气。 “不是我不动手,”李稷低头看了他一眼,“那位现在正忙,我只准备了一条麻袋,不想把他的妻妾也装进去。” 在忙? 妻妾? 姬嘉树一愣,下一刻耳根难免有些发烫。 他不是几岁的小童,也是订了婚的人,自然是听懂了李稷话里的意思…… 长夜漫漫,这位王大人恐怕是正在…… 姬嘉树神情有一丝尴尬。不过想起来,在这种事的过程中还能分出心用真元探查全府,只能说不愧是会被选为对战抽签考官的修行者,修行实力有够强劲。 李稷看他一眼,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开口,“刚刚因为不想等了,我向他房里丢了条蛇。” 蛇…… 姬嘉树险些呛咳起来,终于知道王语年之前的警戒是从何而来。 这压根不是遭了贼了,而是遭了蛇了! 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打草惊蛇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所以他刚刚差点被发现,根本就是这个男人导致的,他就说按他的计划本来不会出事。 看着面前少年陡然变冷的目光,李稷道,“对等阶四而言一条蛇算不了什么,那位不也没停么。” 没停…… 姬嘉树扶额,这都是什么奇葩。 看来对等阶四而言,真是世上皆无大事。 “除非杀了人,恐怕此时没别的方法让那位停下,”李稷淡淡道,“我不杀人,只能等了。” 只能等了。 姬嘉树扶额,毕竟他也不想在那种时刻闯进去打扰别人好事。 寂静再一次笼罩在两人之间。 而就在这样的寂静中,之前被这两人忽视的他们之间的各种问题,顿时浮现。 “你刚刚提到稳重不稳重,”李稷淡淡开口,“撇开稳重不言,没想到春华君居然会冒如此风险来夜探世家府。” “我是考官,能解决不公平的问题是一个算一个,”姬嘉树同样淡淡道,“只不过……” “在下也没想到,虽然没有那么大风险,但李公子会多此一举来夜探我们南楚世家的府邸,对南楚官员下手。” 如果被发现,东吴人也许都走不出南楚的国门。 “你又是为了什么?”最终是姬嘉树问出了这句话,“你是为了……她吗?” 第四百八十八章 往事 这个她是谁。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谁也不是瞎子,都是高阶修行者,过往看见的事也不可能忘记。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面前听到这句话同样注视着他的男人。 在祭舞战结束的林中,他们就有过一次这样对视。 姬嘉树目光平静,当时在那个少女走入林中精疲力尽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第一个发现了她。 而在祭舞战结束后,这个人曾短暂地消失了一段时间,但再次回来的时候,正是嬴抱月获得兵棋战榜首之时。 过往的其他事,还有不少,但都不是他有资格探寻的。 说实话问出这句话姬嘉树就后悔了,细想这其实有违与他与那个少女之间的约定,也不知为什么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抱歉,是在下冒昧,还烦请当我没问过,”姬嘉树有一瞬的不自在,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了。他实在是不擅长问这些,窥人私隐,实在难看。 然而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闻言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目光中没有一丝被询问的怒意和不自在。 李稷只是静静看着面前这个比他小六岁的少年。 这种眼神,他也曾经见过。 曾经刻骨铭心地有过。 “没事,”他淡淡开口,“你可以问,你有这个资格。” 姬嘉树一怔,随后目光微沉,“不,你不知道,我没有。” 在等阶四面前隐瞒是没有意义的,但具体的缘由他当然不能告诉眼前之人。毕竟明面上,他们约好了要维持住表面未婚夫妻的模样。 “是吗?”李稷自然知道这个少年的缘由,但不得不感叹,此人真是君子到了一定程度。 一般的男人是绝对做不到这样。 特别是在,有了这样的眼神之后。 比起他自己的感受,这个少年优先考虑了那个女子的感受。 他绝不会伤害到她。 “那我们换个问题,”闭了闭眼睛,李稷看向面前少年,直接凭经验问出了终极问题,“你是想问我和她,我们是什么关系么?” 他是为了谁,为什么做这些,其实归根到底还是这个问题。 说完李稷看着面前少年的真元流动有一瞬的停滞。 “我没这么问,”姬嘉树静静开口,但他也没违心地说什么不想知道。 “嗯,”李稷点头,“你没问,但我可以告诉你。” 事到如今,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忌讳的。正如他今日扯了条麻袋就来了仙官府邸一样,在这最后的这些时刻,他需要顾忌的东西,已经都没有了。 虽然没有问,然而听到这句话,姬嘉树还是有些惊讶。他抬眼看向面前男人,只听李稷静静开口。 “我们很快就会没有关系了。” 姬嘉树一怔,看着那双青铜面具下的漆黑眼睛,“你……” 身为高阶修行者,比起之前的什么问题,他忽然感觉到的却是这个男人身上涌动的更复杂的感情。 比起那个少女和他之间的关系,这句话说得像是他自己要…… 而就在姬嘉树看李稷之时,李稷也在看他。 充沛的真元,没有受过伤的身体,和纯粹的心思。 这样的人,的确是值得战国六公子之首的称号。 虽然现在只是等阶五,但这个少年晋升等阶四,也许会比他当年更早。 他不能看到的结局,不能留下的地方,这个少年的话,是都能做到的吧。 “你……”这时李稷看着面前神情认真的少年忽然开口,“你知道她……” 姬嘉树闻言一愣,心头一紧,“她怎么了?” 然而李稷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深吸了一口气,“我刚刚失言了。” “她的事轮不到我来告诉你,”他静静道。 “那是当然,”话说到一半但姬嘉树没有追问,认真看着面前男人,眼含他的骄傲,“我想知道什么会去问她。就算有什么疑问,我也会等待她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告诉我。” 这个少年是个真君子。 李稷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人的儿子呢? “阁下?”姬嘉树皱紧眉头看着身上真元第一次出现波动的男人,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没再出现丝毫情绪波动。 “王语年结束了,”李稷站起身低头看他,“一起去么?” …… …… 不远处某位仙官的府邸正陷入一阵不为人知的鸡飞狗跳,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也在陈家马车的护送下回到了国师府。 “谢谢,”她跳下马车看向陈子楚。 “不用不用,是你帮了子寒,”陈子楚向她摆手,“快进去吧,嘉树该等急了。” 姬嘉树并不在国师府,然而这件事,连陈子楚都不知道。 嬴抱月静静看着马车上的少年,笑了笑没有揭露,摆手与他道别。 她孤身一人回到了清安院中,院中静悄悄,今日过于劳累,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睡了。 但站在院中,她微微一怔。 因为她能感觉到,另一个人也不在。 “你在找什么呢?” 这时从熟悉的屋顶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看着坐在屋顶上的……姬清远。 真是年年月月日日,清安院的屋顶永远不会空。 想起昨夜和她坐在屋顶上的另一个人,嬴抱月笑了笑,走到屋檐下,熟门熟路地翻上屋顶。 “没找什么,你怎么今晚在这?你白天提心吊胆那么久也很累了吧。” “是啊,心累。”姬清远看她一眼,目光停在她还缠着绷带的手上,“差点被某人吓死。” “我有什么办法,”嬴抱月笑了笑道,“我现在境界这么低,只能兵行险着了。” “你境界高的时候,也没什么不敢干的,”姬清远扶额道。 毕竟能一剑把一座府邸劈开,也不是一般修行者会做的事。 嬴抱月微笑。 “你是特地在这等我的?”她看向身边这座院中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少年。 “嗯,”姬清远点头,目光微深,“你见过陈岩了?” “是,”嬴抱月目光一定,低头微微笑了,“他认出我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姬清远注视着她,静静凝视面月光下这个少女有些发红的眼角。他知道她见过故将,此时心情一定不会平静,于是在这里等她。 对那些人,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你……还好吗?”他顿了顿,迟疑地问道。 “还好,”嬴抱月笑了笑道,“失去的东西,我都会找回来的。” “谢谢你担心我,”她看着他笑道。 “是吗,姬清远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觉得自己不是二十岁简直像是十五岁那样没用,但下一刻他忽然想起他之前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说起故将,我之前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他忽然开口。 “什么事?”嬴抱月问道。 “话说,你上辈子的故将中……”姬清远看着嬴抱月的眼睛问道,“有关系匪浅的东吴人吗?” 嬴抱月闻言一愣,有些意外地重复道。 “东吴人?” 第四百八十九章 挑战 “东吴人?” 嬴抱月有些奇怪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只因这个问题,别人倒也罢了,实在不像是熟悉她上辈子过往的姬清远会问出的话。 “果然没有吗?”听到了她的疑惑,姬清远重重吐出一口气,“我本来也是这么觉得。” 嬴抱月之所以会觉得他问这个问题奇怪,他自己也觉得他自己奇怪,其实是因为上辈子在军营里打滚了半辈子和各诸侯国兵士都有过合作往来的昭阳郡主,有一件事非常有名。 那就是昭阳郡主林抱月的麾下,五国皆有,唯独没有东吴的将士。 这件事如果仔细掰扯起来,也其实十分奇怪。 因为在山海大陆上,曾经流传过一个说法。那就是出身不详的少司命林抱月,很可能是东吴人。 月光下,姬清远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坐在身边的少女。 他的母亲从未隐瞒过她这个天赋异禀的徒弟的出身。林抱月是她在云雾森林的一棵树上捡到的孤儿。云雾森林虽然是前秦南楚东吴三国的交界处,但据她母亲所回忆,林抱月的襁褓当时是挂在靠近东吴一侧地界的树上。 云雾森林至为危险,一般的人根本无法穿行,再说了都想要抛弃这个孩子了,一般不可能冒险从别的国家一侧穿过来才抛弃。 所以根据常识判断,这位大陆上天赋最高的天生修行者,很大可能出身东吴。 虽然那么多年了,伴随着那个女子名气越来越大,也没哪个东吴世家或是百姓前来认亲,但少司命林抱月是个东吴人的这个说法还是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 既然她是东吴人,按理说在边关,东吴的将领应该和她关系最好才对,也肯定更愿意加入她的麾下。 东吴是个强大的诸侯国,能得其助力,对当时战场上那个年轻的女子而言只有好处没坏处。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 只不过…… 看着身边少年抬眼看过来带着埋怨的眼神,嬴抱月苦笑着摊摊手,“我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和当时那位东吴第一名将闹翻了呢。” 没错,姬清远扶额。 少司命林抱月的麾下之所以没有东吴人,原因就出在了她和那位东吴第一名将……打了一架的问题上。 打了一架…… 姬清远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看到那一幕时的震惊。 姬清远看向身边少女。 三大强大的诸侯国,南楚,北魏,东吴。 其中陈岩是南楚第一名将,本来也是个自负的年轻将领,但后来也不知她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陈岩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惹来众人一片震惊。 她连陈岩都收服了,当年的东吴第一名将身份更加贵重也更年轻。众人想着有本国之谊,以那个少女的本事和眼力,收服那位东吴第一名将应该不在话下。 况且就算不是收服,哪怕是讨好,看在东吴当时的兵力上,那个少女都该乖乖迎合。 然而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面对那位第一眼看上去并没陈岩当年那般桀骜的东吴名将,那个女子在和他见面不久……居然就大打了一架! 两人还是在军营外真刀真剑……不是,是赤手空拳地搏斗。 虽然没用刀剑没出人命,但当时那位东吴将领脸都被打破了,最终打败后带着队伍去了别的将军手下。 自此以后,她的部下之中就再也没出现过东吴人。 “话说……”姬清远当时才十岁出头没敢问,此时终于问出了那个迟到了十几年的问题。 他扶额向嬴抱月问道,“你当时怎么就会和那位东吴……第一名将打起来了呢?” 要知道那位东吴将领身份特殊,当年的地位就比陈岩更高,此时十几年过去了其地位更是高的难以想象。 撇开地位和助力不言,姬清远注视着身边少女,虽然当年她曾经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沙场将军和强大到可怕的修行者…… 但只要是真的在她身边待过的人都知道。 这个少女的脾气其实好得不得了。 她不拘小节心胸宽广,更没什么面子,基本上除了原则问题没什么能让她生气的。 而和东吴将军的那一次,却是当时还年幼的那个少女难得生气的一次。 当时传言真是乱七八糟,还有不少将领觉得是那个少女年少成名有些飘飘然,对同样年轻的将军心怀妒忌不能容人什么的。 居然出手打跑了一个那么大的助力,那女子简直心胸狭隘没有远见,视野窄得可以。 全是扯淡。 姬清远很清楚,真相绝不是这样。 “为什么和他打起来啊,”嬴抱月闻言笑了笑,“大概是因为当时我们俩都有些年少轻狂吧。” 现在想来两人当时都有些冲动。 “不过,”她微微一笑,“如果再发生一次当时的事,我还是会揍他。” 姐姐,你知不知道你笑着说出了很可怕的话……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无奈开口,“你知道那位现在已经登上了什么位子吗?” “我知道啊,”嬴抱月继续微笑,“毕竟他当年就是长子。” “但不管他是谁,”她的目光冷下来,“敢欺负我的人,敢弄哭梅娘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姬清远闻言后背一寒,但下一刻也终于明白了当年事情的缘由。看来他后来调查出的结果,就是真相。 梅娘。 嬴抱月口中的梅娘,正是永夜长城当年除了她之外最有名的女将。 被世人称之为梅花将军的李梅娘。 虽然有他的母亲和她在,但女将和女兵在当时军营里遍地男人的情况下,处境依旧很不容易。 尤其是长得美的女将和地位等级较低的女兵,极其容易遭到骚扰。 这个世界真实的可怕。 女子在军营中会扰乱军心,这个说法古来就有。但与其说是军心,姬清远目光冰冷,不如说是春心。 之所以之前难以出现女将,和这些事有很大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女将都会选择男装隐藏身份。直到那个少女出现,并登上高位后,这个情况才得以改善。 昭阳郡主林抱月的护短当年可谓举世闻名。 只要有兵敢骚扰她手下的女将,第二天一早一定会在自己营帐门口,遇见这位门神。 她不用剑,只用拳头,面对境界比她低的修行者甚至不动真元,也会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但因为她没用境界和兵器,主帅也说不了她什么,只能让被打的兵留下个血的教训。 那个少女当年只有十几岁,却是军营里所有女将的避风港。 久而久之,随着林抱月的军职越来越高,也没人敢招惹她手下的女将。 梅花将军是继林抱月之后,军营中唯二不女扮男装的女将,姬清远对她印象很深。因为当年他第一次跟着抱月去军营,那位姐姐还为他解过围。 但其实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一般很少需要嬴抱月为她出头。 她本身境界和地位就很高,一般人也不敢欺负到她头上,直到……那位东吴将军的出现。 只不过……当年那两人的之事,到底算不算欺负…… 姬清远神情有些微妙。 倒不是他想为男人辩护,只是现在想来那位东吴将军,委实也是有点惨的。 这件事的开端并不是骚扰。 那位东吴将军的出身比一般的世家子都要高,如果放在都城里,也是受万人追捧的角色。 但到了永夜长城后,据说此人对梅花将军一见钟情。 然后……采取了错误的追求方法。 第四百九十章 宝物 说实话,那位东吴将军的追人方式,可以说是为后面想要追求女将的人,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反面教材。 姬清远目光深沉。 他当年之所以一直没有对她说出那句话,和当年那位小将军追妻失败留下的心理阴影可以说不无关系。 十年过去了,想起至今一直未娶的那位大人物,他其实一直很想问问,那位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当年的年少轻狂。 十年过去,登上了那个位子,姬清远却听说那人始终未娶一人。 从少年到中年,那个人其实已经用时间证明了他的真心。 但却已经再没有机会,见到他少年初见,便爱上的那个女孩了。 梅花将军随着少司命的死,消失了踪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着相同的经历,姬清远对那位东吴第一名将,虽有着感同身受,也明白他那个作法也是世家子常有的,但那个男人遇见的不光是梅花将军,还有少司命。 姬清远看向身边神情平静的少女。 即便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她也不会让她身边的人受一丝委屈。 当年的那位意气风发的小将,和陈岩一样,为自己的骄纵付出了代价。 虽然对梅花将军一见钟情,但那位东吴名将追人采取的方式……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并不是所有的世家子都有姬嘉树那样的风度。 那位东吴名将直接在军营门口对李梅娘大声说出了要娶她为妻的话,并在没有征得对方同意的情况下,送去了各种礼物,并警告军营里其他男人不许靠近李梅娘一步。 这些事在都城里的任何一个世家子看来,这男人做的事都没什么问题,以他的身份还抬举了女方。 所有人会觉得简直就是一片热诚,到底哪里有错? 但姬清远很清楚。 一切的错,都在于那位愣头青将军的行为太欠考虑。 不管是有意无意,他的举动都是一种傲慢。 也正因为那个男人的身份,风言风语在军营中顿时疯起,压得那位女将军抬不起头来,据说梅花将军曾向那位东吴将军表示自己已决定终身不嫁。但那位将军没有收敛,甚至直接跑去向军营主帅提亲。 最终,惹恼了护短的昭阳郡主。 以那人的身份,只要那个男人没做什么实际的伤害举动,之前军中所有人都在猜林抱月不会对他出手。 但所有人都低估了那个少女的决心。 哪怕抱着会丢失东吴人军心的风险,她依旧毫不留情出手揍翻了那个愣头青将军。 两位将军级的人物赤手空拳的搏斗,这在军营中还是头一遭。 姬清远到现在还记得那位东吴名将被打懵了的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她打醒了那位东吴名将,最终被打倒后,那位东吴名将终于放弃了对梅花将军的纠缠。但东吴人到底是面子有损,林抱月此举是彻底和他们闹翻了。 这也就是大名鼎鼎昭阳郡主麾下没有东吴人的缘由。 “所以你也知道当年的事,”回忆完自己当年的“壮举”,嬴抱月坐在屋顶上抱膝看向身边的姬清远疑惑开口,“怎么还会问我有没有东吴人的部下?” 姬清远沉默了一瞬,问道,“那除了那些将领,上辈子你有其他认识东吴修行者吗?” “当然东吴国师除外。”他补充道。 上辈子? 嬴抱月静了静,随后轻轻摇头,“不认识。” 这辈子她倒是认识两个,但也不熟识对方出身。 “那你有听说过什么东吴修行者吗?”姬清远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唔,在来南楚的路上,我倒是听说过东吴昭华君的传言。”嬴抱月道。 但也只是听说过,好像是曾经神隐过的一个少年。 “也是啊,不是属于你们那一代的人物。”姬清远闻言苦笑,“看来你是真不认识什么东吴人。” 嬴抱月点头,随后看向身边给她感觉怪怪的少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问?” “八年前,曾有个东吴人来过这里,”姬清远定定注视着清安院的地面,“来过南楚国师府。” “东吴人?”嬴抱月闻言一怔。 她实在想不起来她上辈子认识什么东吴人。 “与其说是东吴人,不如说是一个东吴少年。”姬清远眸光微沉静静开口,眼前浮现出那个才十四五岁的少年的身影。 “东吴少年?”嬴抱月更懵了。 “你知道你死后,那个人做了什么吗?” 看着面前神情怔然的少女,姬清远一字一顿道。 “在你和母亲死后,也就是大陆人都认为你行踪不明之时。” “他以区区等阶五之身挑战我父亲,挑战南楚国师朱雀神子姬墨,不惜以散尽全部真元为代价,逼我父亲说出少司命林抱月的下落。” 等阶五去挑战等阶二的神子? 嬴抱月闻言睁大眼睛。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人,居然比我还乱来。” 一般修行者看来这种人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就是自寻死路。 “何止是乱来,根本是不要命。”姬清远叹道。 他当时躲在院子里看到那个几乎战到浑身浴血面目全非少年,那时的震动现在都还残留在他心里。 那时他就在想,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他面前的少女却说,不认识这个人。 “不过他挑战你爹,最后居然还是活下来了。”嬴抱月道。 姬墨可不是懂得手下留情的人。 “东吴国师出手趁他半死把他给救了回去,”姬清远道。 但挑战神子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神子出手,重创的不光是肉体,甚至是对修行者最重要的神魂。 从里到外,伤痕累累。 当时没人觉得从里到外重伤到如此地步的少年能活下来。 姬清远也不知道那人到底现在还不是不是活着,还是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话说那个人找我到底要做什么?”嬴抱月问道。 听这说法感觉也不像是想为她报仇,怎么更像是……想向她寻仇似的?那问法简直像是在问杀父仇人在哪。 “我不知道。”姬清远摇头。 只是…… 只是姬清远回想起那个少年被血色染红看不出本色的眼睛,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你要是有可能见到那个人,务必离他远一点。”姬清远郑重地告诫道。 “嗯,”嬴抱月怔了怔,随后点头,“我知道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旧伤 长夜漫漫,有人在屋顶上夜谈,也有人在屋顶上埋伏。 初阶大典明日对战第二天负责抽签的考官,王语年的府邸中,此时正有两个黑影趴在一间高阁的屋顶上。 “你确定王语年他人就在这间房间中?” 从庭院中的亭子换到后院的一座高阁,伏在屋顶之上,姬嘉树狐疑地看向静静趴在他不远处李稷的身影和……他手中的麻袋。 在结束对话后,据这个人所说王语年终于结束了和妻妾之间的事,这个男人站起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姬嘉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在等阶四的王语年高度警戒的情况下,等阶五的他在这个府邸中可谓是寸步难行。 更何况他没法阻止李稷,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想对那位南楚官员做些什么,他跟在一边还能在关键时刻拦上一拦。 但此时趴在静悄悄的屋顶上,姬嘉树有些怀疑他刚刚的判断。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这人找的地方真的对吗? 这栋楼阁虽然处于后院,从位置上却不是主屋的位置,整栋楼内没有一丝灯火,实在太过安静。 但即便有所疑惑,但他也不能用真元查探,以他的境界很容易被王语年发现。 “没错,”这时李稷看了他一眼,“之前丢了蛇进去,烛火就熄灭了。” 这人还真丢了蛇进去…… “那他现在还在里面么?”姬嘉树问道。 “我再看下,”李稷静静开口,下一刻姬嘉树就感到一股极为强大的真元从屋顶渗入了整栋楼阁之中。 浩瀚如海,深邃如渊,却又润物细无声。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真元。 然而这股真元背后惊人的不光是其总量的浩瀚。强大又如涓涓细流般能迅速掩藏踪迹,这说明这个男人对真元内气的控制使用已臻于化境。 姬嘉树目光微深。 他松了口气,这样的确能不打草惊蛇地查探到王语年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边的男人咳了一声,之前一直顺畅如水的真元忽然有了一瞬停滞。 姬嘉树微微一怔。 咳嗽可不会影响到修行者的真元,尤其还是已经半步天阶的等阶四。 月光下,他看向那个用面具隐藏了自己的所有表情和脸色的男人,顿了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的经脉……是不是有问题?” 李稷眸光一顿,看向一边的小少年。 就在姬嘉树以为他不会回答,毕竟哪个修行者会主动暴露自己的弱点之时,却听见身边人淡淡开口。 “嗯,断过一次。” 姬嘉树瞳孔一缩,他从未想到有修行者能将经脉断裂这种问题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经脉是修行的起点,既强大又脆弱,那不是骨头关节什么能接上的东西。一旦断裂极难恢复,有不少修行者因此就终生不能修行了。 就算恢复,也绝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状态。就犹如有裂痕的麦秆会不断漏气一般,有问题的筋脉修行难度绝对会成倍增长,比正常人要难上何止百倍千倍。 看着那个反应平淡的男人,姬嘉树后背一凛。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男人不但没有放弃修行,居然还成为了等阶四? “冒昧问一下,”他盯着李稷脸上的面具,“请问你当初断的是哪一处的经脉?” 不同位置的经脉对修行者的影响也有所不同,难道此人当初断的是比较不重要的经脉? 然而听到他的话,那个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全部。” 全部? 姬嘉树瞳孔缩紧,看着眼前只是短短停滞后真元又如海浪倾泻而出的地阶巅峰的修行者,简直同时怀疑他的耳朵和眼睛。 经脉全断? 一个经脉全断的修行者怎么可能……等等,先不谈修行,经脉全断的修行者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他面前这个人,简直会被人当成说大话的骗子。 事实上如果不是亲身感觉到此人经脉有问题,还不止一处的话,正常反应都是怀疑这人在唬人。 毕竟……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似是注意到身边少年异样震惊的目光,李稷看向姬嘉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开口,“我体质比较特殊,一般不容易死。” 一般不容易死…… 这都是什么说法? “那后来,又是如何接上的如何修行的?”姬嘉树只觉心中对修行探究的渴望又熊熊燃起。 李稷无奈地看他一眼,“姬二公子,你确定要在这里问我这些?” “还有正事要办。” (后为防盗) 浩瀚如海,深邃如渊,却又润物细无声。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真元。 然而这股真元背后惊人的不光是其总量的浩瀚。强大又如涓涓细流般能迅速掩藏踪迹,这说明这个男人对真元内气的控制使用已臻于化境。 姬嘉树目光微深。 他松了口气,这样的确能不打草惊蛇地查探到王语年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边的男人咳了一声,之前一直顺畅如水的真元忽然有了一瞬停滞。 姬嘉树微微一怔。 咳嗽可不会影响到修行者的真元,尤其还是已经半步天阶的等阶四。 月光下,他看向那个用面具隐藏了自己的所有表情和脸色的男人,顿了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的经脉……是不是有问题?” 李稷眸光一顿,看向一边的小少年。 就在姬嘉树以为他不会回答,毕竟哪个修行者会主动暴露自己的弱点之时,却听见身边人淡淡开口。 “嗯,断过一次。” 姬嘉树瞳孔一缩,他从未想到有修行者能将经脉断裂这种问题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经脉是修行的起点,既强大又脆弱,那不是骨头关节什么能接上的东西。一旦断裂极难恢复,有不少修行者因此就终生不能修行了。 就算恢复,也绝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状态。就犹如有裂痕的麦秆会不断漏气一般,有问题的筋脉修行难度绝对会成倍增长,比正常人要难上何止百倍千倍。 看着那个反应平淡的男人,姬嘉树后背一凛。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男人不但没有放弃修行,居然还成为了等阶四? “冒昧问一下,”他盯着李稷脸上的面具,“请问你当初断的是哪一处的经脉?” 不同位置的经脉对修行者的影响也有所不同,难道此人当初断的是比较不重要的经脉? 然而听到他的话,那个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全部。” 全部? 姬嘉树瞳孔缩紧,看着眼前只是短短停滞后真元又如海浪倾泻而出的地阶巅峰的修行者,简直同时怀疑他的耳朵和眼睛。 经脉全断? 一个经脉全断的修行者怎么可能……等等,先不谈修行,经脉全断的修行者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他面前这个人,简直会被人当成说大话的骗子。 事实上如果不是亲身感觉到此人经脉有问题,还不止一处的话,正常反应都是怀疑这人在唬人。 毕竟……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四百九十二章 再开 晨光划破天际,昨日备受艳羡的留下的六十四位修行者们纷纷走出了家门。 这些修行者很很好分辨,因为这些修行者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唯独双眼都亮晶晶的。 “她应该差不多已经出门了吧。” 和身边男人一起走在清晨的大街上,姬嘉树抬了抬头上的斗笠,淡淡开口。 今日是丹阳城倒数第二个的大日子,虽然天才刚蒙蒙亮,但路上已经有了不少人。 没了夜色的掩盖,他自然不能再飞檐走壁。但这么大清早往回家的方向走,他这张脸又太过显眼。 而就在为难之时,不知李稷是从哪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顶斗笠扣到了他的头上。 “做事要遮掩就遮掩到底,不然以你现在的身份被认出来,会对……” 男人的话说到一般忽然打住,姬嘉树却不知为何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如果被认出来,他如果在考前行迹被人怀疑,会对她不利。 最后一轮对战,所有民众的精神都有些敏感,昨日连平素上蹿下跳的北寒阁都消停了不少,许冰清也没有出现过。 只不过今日到底会如何,什么都不好说。 姬嘉树一边想着,一边和那个男人一起走向国师府。 说实话他们为什么会一前一后近乎并肩同行地回到国师府……他也不太明白。 就在李稷将斗笠扣在他脑袋上时,端详了他一瞬,“以你的年纪,大清早一个人走这个模样还是可疑,一起吧。” 为什么以他的年纪就可疑了? 姬嘉树之前从未有因为年纪被人小看过,也很少有人会以如此态度对他。他在哪都是被人仰望的,这个男人的这种态度对他而言倒是略微有些新鲜。 但不管为什么,昨夜之事他能够得偿所愿和这个男人的帮助离不开关系,既然都合作了一晚上,早上一起回去也没什么。 况且以这个时间,嬴抱月等人应该差不多已经出发了,他昨日已经和姬清远说过今早不用等他安排马车直接走即可。 “嗯,”这时听到他的话,李稷淡淡点头,显然也如此作想。 两人静静向国师府走去,然而下一刻,走在前面的李稷忽然顿住了脚步。 男人青铜面具下的双眸涌动起复杂情绪,怔怔看向前方。 姬嘉树险些撞上他后背,也抬头望去,下一刻在看清远处那一幕时,他也怔住了。 晨光渐渐明亮,照在晨光中安静地坐在国师府门口台阶之上的那个少女的身影。 她双臂环抱坐在石阶上,双眸微阖,像是在打瞌睡,又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而就在他们停下脚步之时,台阶上的少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双眸静静睁开,比晨光更加明亮清澈。 “你们回来了,”嬴抱月微微打了个呵欠,看向他们有些意外,“你们两人是怎么撞上的?” 姬嘉树浑身一僵,而这时只听身边男人淡淡道,“碰巧。” “是吗,”嬴抱月看着惜字如金的李稷笑了笑,没再追问他和姬嘉树。 “不管昨夜你们做什么了,都辛苦了,”她看向姬嘉树,“马车已经在等了,姬二公子要不要换件衣裳?” 姬嘉树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躲避了一场尴尬,也没想打这个女子会清晨在门口等他们。 “昨天我和大哥说了不用等我了,”他轻声开口,“为什么……” “我只是碰碰运气,你们再不回来我们也得走了,”嬴抱月笑了笑道,“既然回来了,就一起走吧。” 说完她的视线移到李稷身上,“你今天还去吗?” 前一天晚上她记得他说他第一天会去看是被赵光逼的。 李稷静静注视着面前少女,“东吴继子已经淘汰了。” 言下之意,他已经没有了继续去看对战的理由。 “那你没有别的想看的对战了?”嬴抱月看向他的眼睛。 “我……”李稷眸光一顿,而就在他沉默的这个空档,一个黑影忽然从门洞里杀了出来。 “二哥!”赵光从门后蹿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李稷的胳膊,“一起去嘛!” 语气足以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李稷皱眉看他,“你是突然变小了么?” “连我这个被淘汰的人今日也要一起去凑热闹,”赵光摇晃着李稷的胳膊,“你一人又要往哪跑?一起去一起去!” “哈哈哈,没想到东吴继子还有这样一面。” 后面嘻嘻哈哈走出姬清远归辰姬安歌等人,看着眼前抓着他不放的赵光,李稷的视线从嬴抱月身上一拂而过,最终点了点头。 初阶大典的倒数第二天,就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开始了。 众人走向马车,赵光还在人群中插科打诨,引得姬安歌归离两位姑娘笑声连连。 然而嬴抱月站在人群后,看向那个少年紧紧抓着李稷胳膊的手,目光微深。 那种感觉不知为何,她觉得更像是。 害怕失去什么一般。 …… …… 到底是初阶大典的倒数第二天,虽然参加的修行者变少了,但围观的民众和修行者却成倍增长。 稷下学宫占地极大,却都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春华,你们来了。”陈子楚站在会战台下,向不远处的一大群人打招呼。 “你们这国师府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看着远处堪称拖家带口的国师府一行人,陈子楚不禁感叹道。 “你一起来的人不也变多了,”姬嘉树看向他身边的陈子寒淡淡道。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两人一同出行。 陈子楚眼中划过一丝不自在,陈子寒在一边僵硬得像个木头,许义山在一边看这两兄弟的热闹。 最终三人脸上都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和那个少女来之前,有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姬嘉树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不由得如此想到。 而和他们这些人相比,有些人的一起到来,是让人觉得不安的。 今日北寒阁弟子们也是一同前来,女眷们所在的包厢前,有一个女子走下滑竿进入包厢,让其他修行者都不禁注目。 “许冰清也来了,”陈子楚收起笑容淡淡道。 “嗯,”姬嘉树点头。 这时其他人马陆续到达,第二天不比第一天,所有人都已经清楚了对战的规则作法,省去了解释时间。一声钟响,第二天的对战就干脆利落地开始了。 让众人意外地是,高台上负责抽签的考官不知为何由本来公布的第二天的考官换成了第三天的。 但不等众人反应,考官已经抽出了第一个签。 “第一场!北魏,孟施!” 台下一片哗然。 “上来就是孟施啊?”陈子楚愕然,“要不要这么刺激?谁和他打啊?” 第四百九十三章 水火 对战到了倒数第二日,剩下的六十四人毫无疑问都是高手,按理说抽到谁都不奇怪。 但就在孟施这个名字出现之时,台下民众的喧哗声都有一瞬停滞,修行者们更是神情复杂。 原本在一边拽着李稷的手不放开的赵光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北魏继子孟施。 他是特别的。 孟施是这一届初阶大典呼声最高的选手,在昨日的对战中更是力克拿着鱼肠剑的赵光,彰显出了极强的实力。 这第二日对战刚开始,第一个就抽出了王炸,会战台下自然是炸开了锅。 “居然上来就是孟继子?” “孟继子会抽到谁?在座没人有实力和孟继子一战吧?” 台下民众议论纷纷,眼中充满好奇,而就在此时,台上考官抽出了第二张签。 “北魏继子孟施对战……” 上了年纪的考官静静念出那个名字。 “南楚,许义山。” 会战台下安静了一瞬。随后民众和修行者们瞪大双眼,神情既惊奇又兴奋。其中更是包括刚刚说在座无人有实力和孟施一战的人。 “这签……也太会抽了吧?” “居然是和水法剑剑主?” “这下……”有人拉长声调,声音百转千回。 “所谓的年轻一辈中的最强水法者和最强火法者终于有机会一战了!” 水法者与火法者。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台下嬴抱月一行人中神色都有些凝滞。 在听到许义山的名字之时,陈子楚瞳孔一缩立刻就看向身边好友。 周围人纷纷色变,唯独被叫到的许义山仰头看着会战台神情却十分平静,只是手静静握上了腰边的断水剑。 “最强水法者和最强火法者……”姜元元站在考官高台上,看向登上高台走来的姬嘉树,“这签的确抽的有意思。” 他看向不远处会战台上本该负责最后一天抽签的那位上了年纪的考官,“赵大人的确是两袖清风手气不凡,只是没想到王语年王大人今日怎么突然就得了急病了呢?” “谁知道呢,”姬嘉树走到他身边淡淡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正如王语年估计没想到,他在家中坐,麻烦就找上门来。 而又正如南楚有名的清官赵德乾,也没想到他平白无顾就要多抽上一天的签。 昨日劝退了王语年之后,李稷扔掉麻袋问他,“那这下明日能由你来抽签么?” 姬嘉树闻言摇头,“我的资历不够,但后日抽签的考官德高望重,可以信任。如果王语年出事,最大的可能是由那位老大人顶替。” 这位老大人就是赵德乾。身为等阶四,在南楚仙官中的地位略低于主考李梦阳,以为人清正而闻名。 这位赵大人当年在稷下学宫中曾当过他的夫子,姬嘉树觉得他的性子多少受了这位夫子的一些影响,他愿意相信这位夫子。 况且…… 姬嘉树记得他昨晚听到李稷的提议后无奈地开口道,”就算是我抽,我现在都怀疑我的手气了。” 当初在兵棋战上他坚持为嬴抱月抽签,但并没抽到好结果,这件事多少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阴影。 听到这话,之前提议让他抽的李稷都没了声音。 “虽然我觉得可能不是你手气的问题,”姬嘉树听见身边人淡淡道,“是她的运气问题。” 不是手气问题,而是运气问题么? 姬嘉树看向走上会战台的一高一矮两个少年,神情复杂。 抽上孟施,无论是手气还是运气,许义山的经历都算是神奇,算是遇上了命定的对手。 孟施在没参加初阶大典之前,最广为人知的一个称号就是等阶五之下的“最强火法者。” 而至于许义山,整个修行界的年轻水法者已经凤毛麟角。再加上他拥有断水剑是四大剑派之一水法剑的剑主,所以才被称之为“最强水法者。” 百姓们总结得不错,这一次是一场最强火法者和水法者之间的对决。 不得不说,如果在场有谁在名号上能和孟施相配,就真的只有许义山一人。 简直是命定的对决。 然而听到姜元元微妙的语气,姬嘉树看向会战台上的个子更高的许义山,眼中却露出担忧。 虽然分别都被称之为最强,但孟施的最强是他在和大量火法者的对战中积累起来的名声。 而许义山的最强……其实更像是因为没人可选。 以往众人谈到许义山的“最强水法者”称号时,嘴角经常带着戏谑的笑容。 包括水法剑剑主这个身份也是如此,在他们看来,水法剑之所以传到许义山身上,只不过是因为震山先生根本无人可传。 这种戏谑几乎笼罩了许义山的整个修行生涯,不管他多么拼尽全力,都会因为无人比较而被忽略。 最强水法者也好,水法剑剑主也好,在众人看来,都是从天而降砸到他头上的。 姬嘉树当然清楚他这个朋友的实力,很清楚许义山并不是因为无人可选才成为水法剑剑主的。 即便不出身世家,那个少年却有着世家子没有的英勇。 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了那样的孤独。人都是从众的。 在嬴抱月出现之前,他没师弟,没有师兄,在偌大的水院之中,就只有他一人。 孤身一人,练就了属于他的剑法。 在水法剑上的造诣上,即便身处不同剑派,姬嘉树也能看出那个少年的深广。 在他心里,许义山上是当之无愧的水法剑剑主。 可是……许义山本人似乎并不如此作想,对于无人比较这一点一直带有不自信。 撇开这一点不谈,比起身经百战的孟施,在对战经验上许义山也处于弱势。 “话说……许公子有与孟继子一战之力吗?” “之前在稷下之宴上,倒是表现得挺好的……” “是啊,我也看过那一次印象极深,只按境界和剑法造诣,这两人应该水平相仿……” 如果说以前对这位水院大师兄,人们有着不了解和嘲笑。但之前在稷下之宴上许义山的表现,却又给了众人不少震动。 会战台上,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高台上相对而立的两人。 单从硬件条件上,这两人的确十分相近。 而在这种情况,要比的就是…… “到底是水法强还是火法强,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了!”有百姓欢叫道。 就在这时,对战开始的钟声敲响了。 众人期待地看向台上两人,而这两人也没有丝毫寒暄,几乎就在钟响的瞬间,许义山就已经拔剑。 下一刻,如银河倒挂,一道剑光如同水柱一般冲天而起! 台下有懂行的修行者见之惊叫道。 “水法第七剑!” “山高水长!” 第四百九十四章 斗技 水法剑。 在青龙神消失了八年之后,失去希望的水法者们纷纷放弃的剑法。 除了火法剑中由大司命和少司命所创的火法后六剑外,水法剑是现在山海大陆上存在最神秘,最不为人所知的剑法。 看到许义山出剑之后,高喊出声的修行者们至少都是在三十岁以上。 得亏今日因为是初阶大典最后一轮,来的修行者够多够杂,不然也许根本没有人能够认出这招剑法。 “水法第七剑!?” 即便周围的大部分人没有听过这招剑法的名字在,但在听到这个排名后也都睁大了眼睛。 在之前的稷下之宴,许义山击退叶思远和北魏小王子的时候,使用的都是排名靠前的水法剑,比如水法第二剑滴水穿石和第三剑水落石出。而之后嬴抱月的出场更是让所有人认识了水法第四剑,镜花水月。 但镜花水月也只是第四剑而已。 许义山曾经让人们再一次认识到水法者的战斗方式,嬴抱月让众人见到了水法剑无限的可能性。 水法者现存的实在是太少了。震山先生更是在把断水剑传给许义山后就决定封剑,不再与人对战。 所以说许义山之前的战斗风格几乎影响了众人对水法者的印象。 看过那对师兄妹只用前四剑就拿下战斗,比起热爱使用排名靠后的火法第八剑和第九剑的火法者而言,在众人眼里,水法者是柔和的,润物细无声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 在昨日对战第一日里,许义山也只使用了前四剑,可以说是安安稳稳赢下了战斗。 然而此时此刻,许义山自己打破了人们眼中对水法者的印象。 谁都没想到他上来招呼都没打就祭出了水法第七剑! 在许义山使出这招剑法之前,众人甚至没有想到水法剑也能用来速攻。 “山高水长?”高台上姜元元看着庞大如冲天水柱的剑光惊呼道,“什么是山高水长?” 什么是山高水长? 姬嘉树静静看着会战台上全身笼罩在水雾之中的少年。 这是水法剑中难得一见的进攻招式,气势如虹,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其实是极其细致的一剑。 “鹤使南翔。词珍翰绮,谊暖情香。如在琼台,梦回初饮,月液云浆。”姬嘉树看着会战台上倾身而上,逼近孟施的许义山的身影,轻声开口念诵道。 “风吹芦叶冥茫。夕照外,山高水长。遥想东楼,琪花玉树,梅影昏黄。” 在他的声音里,断水剑如一泓秋水,绽放出悦目的清光,直向孟施的咽喉刺去!。 和着会战台上许义山的脚步,姬嘉树念出最后一句,而就在这时会战台下嬴抱月注视着那柄深蓝色的剑,也轻声开口。 少年少女声音在遥远的半空中相遇。 “龙门不见兮,云雾苍苍。乔木何许兮,山高水长。” 就在他们的声音落下之时。 不到一息,断水剑就刺入了孟施的空门! 这一剑就是这么快! “原来这就是你们水法第七剑,”一边的陈子楚看着那一招就刺入孟施空门的长剑,瞳孔微缩。 刚刚嬴抱月所念的诗句,名为《望赋》。 龙门不见兮,云雾苍苍。乔木何许兮,山高水长。 而在这句话之前,还有一句话。 “望如何其?望最伤。” 所以水法第七剑山高水长,是不用望的剑。 简言之,就是不用看的剑。 到底是谁说水法剑弱来着?陈子楚的心头怦怦直跳。 火法剑中也有有名的速攻剑法,那就是第三剑火舞金蛇。但谁都没想到水法剑中的速攻剑法,风格居然和火法剑差别如此之大。 众人对许义山战斗风格的解读其实没有错,做朋友这么多年了,偶尔也会切磋,但哪怕是陈子楚都很少见过许义山使用前四剑之外的水法剑。 而在这一次初阶大典对战场上,他第一次见到了。 第一次见后五剑就是第七剑。 陈子楚很清楚为什么之前许义山不用,因为没有练好的东西许义山不会轻易拿出来。这恐怕是那人第一次在实战中挑战高位水法剑法。 跳度不能说不大,而第一眼的震撼也不能说不大。 这一剑的确适合开场,看懂名堂的高阶修行者也在瞬间明白许义山不和孟施有一句寒暄就出手的原因。 他不光是没有和孟施说话,在这一剑之前,他甚至没有看孟施一眼。 望如何其?望最伤。 那么就不看。 陈子楚看着刺入的那把剑,目眦尽裂。 嬴抱月的目光平静。 初始的那道庞大如水柱的剑光,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探查对手空门的所在。山高水长不是通过眼睛看到对手刺出的一剑,而是通过追寻对方的真元走向找到其空门刺出的一剑。 不是迅疾的一剑,是细致的一剑,也是必杀的一剑。 不管对方怎么掩饰,不看一眼,也一定能刺中的一剑。 避无可避的一剑。 而下一刻,这一剑刺中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断水剑到达了孟施的咽喉。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孟施的应对。不管怎么说,面对这避无可避的一剑,哪怕是最强的火法者恐怕都要挂点彩。毕竟许义山是在稷下之宴上只用一招水法第三剑就击败了叶思远的人。 现在一上来就祭出了水法第七剑,可谓势在必得。 然而就像人们没有猜出开始一般,也没有人猜到了结果。 下一刻,高台上骤然响起一阵粗噶的撞击声! 在庞大的水雾之后,亮起的,是白日里依然璀璨明亮的烟火。 面对专门向自己的空门刺来的利剑,孟施的眼中却没丝毫惊慌。 谁都没看见他那把三十个铜板的铁剑是怎么出鞘的。 唯独听见了浪花中他清晰的声音。 “火法第八剑,火树银花。” 和山高水长不同,这是所有南楚人都熟悉的剑法,也是火法者爱用的剑法。 却不是众人心中料想的孟施作为火法者会采用的妙招。 因为就在之前的稷下之宴上,面对许义山的水法第三剑水滴石穿,叶思远也曾用过火树银花来应对。 最后败到直接被打得飞起。 而面对显然更强劲的山高水长,在座所有南楚火法者都没想到孟施还会用这一招, 他是没看过之前叶思远的惨状吗? 然而就在下一刻,只听嗡的一声,尖锐的剑鸣让所有人捂住了耳朵! 山够高,水够长,但和叶思远当初手中上百剑轻灵滑动爆出的火树银花不同,孟施的火树银花只出了一剑。 但这一剑,便架住了许义山的剑。 水势被生生止住,许义山瞳孔一缩。 孟施手中廉价的铁剑被烧成了红色,在这一瞬仿佛能和断水剑分庭抗礼。 “我其实有件事一直想告诉所有人。” 在尖锐的剑鸣中,许义山看见隔着水的雾气那个矮小的少年看过来,轻声开口。 “我见过的火树银花,和其他的火法者不一样。” 不一样。 高台上姬嘉树瞳孔一缩。 没错,是不一样。 当初叶思远用这一招败得这么惨,他曾经猜测是叶思远改动过这一招剑法。 只因火树银花当年曾是。 那位少司命在战场上曾常用的剑法。 那么真正的火树银花,是什么样的? 第四百九十五章 师门 水法第七剑山高水长是极快又极其迅猛的一剑。 在磅礴的水雾中,将对手刺个透心凉。 在被那把烧红的剑架住之时,许义山的心中一瞬之间转过了很多想法,眼前浮现出很多画面。 其中就有的他的恩师,震山先生第一次向他描述这一招剑法时的样子。 水法剑是流动的。讲究的是一浪接一浪,一波接一波地让对手无法抵挡。 “义山,你记住,千万不要让你的剑势受阻。一旦你的剑势被中途阻断……” 震山先生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 一旦被中途阻断…… 许义山定定看着眼前自己被架住的剑。 啪的一声,只听一声剑鸣,孟施手中烧红的剑迸发出蓬蓬火星,险些溅着他的眼睛! 但看着他们两人相交的剑,许义山反而更加睁大了眼睛。 他要看清楚,是什么挡住了他的剑。 但在那一瞬间,只有很少的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水花四溅,火星飞舞。 “赶……上了?”高台上的姜元元看着会战台上两人模糊的身影,迟疑地开口。 没错,赶上了。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台上一高一矮的两人。 孟施赶上了,赶上了许义山的剑,挡住了许义山的剑。 面对本该以速度和出其不意见长的剑法,赶在断水剑刺中他之前,他自己的剑先一步赶到挡住了许义山的剑。 面对这个事实姜元元愕然开口,“可你刚刚不是说这水法第七剑……” “没错,是避无可避地一剑,”姬嘉树神情微凝,“要论剑刺出的时机是义山比较快。” 刺出的力道也好,角度也好,先发制人的反应速度也好,许义山都足够快。 可以看出为了练这一剑,许义山至少刺出过上千剑,才把剑意练得如此圆融。 他的速度真的足够快了。 但即便这么快,这份速度却被赶上了。 被晚一步拔剑的孟施赶上了。 没错,晚一步。 姬嘉树目光沉沉。 水法第七剑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故而是难以提前察觉的一剑,孟施也的确没有提前察觉。所以他是在许义山的剑刺出之后才察觉的,动手的速度也比许义山要晚。 但就是这样,孟施的剑还是赶上了。 “可他的剑怎么会这么快?”姜元元愕然开口。 看的懂的修行者都在问这个问题。 “是火树银花的另一个用法,”姬嘉树注视着这台上瘦小的北魏少年定定开口,“我原本以为只是一个传说,原来居然这法子真的有用。” 还真的有人会用。 “什么用法?”姜元元愣了愣。 “用剑压加快出剑速度的用法。” 姬嘉树的目光落到孟施手上那柄烧红的剑。 反应和速度都是突袭的许义山更快,但孟施拔剑的速度更快。 孟施之所以能这么快,就在于他的剑根本不能算是拔出来的,而是弹射出来的! 刚刚那一瞬间,孟施的铁剑是从剑鞘中弹射而出,先击打了断水剑,随后才回到了孟施的手中。 而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就在于孟施刚刚喊出的那一招火树银花,根本不是对着许义山使的! 那个小少年在喊出这一剑的时候,根本没有拔剑出鞘! 咔嚓一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孟施腰边的剑鞘,碎成了碎片,洒落一地。 许义山定定看着孟施烧红的剑,终于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个身材矮小的少年,居然刚刚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在剑鞘里使了这一剑! 火树银花带来大量真元,瞬间弹刀出鞘。 孟施腰边的剑鞘同样被烧红,散落在地面上,真的有如火树银花一般。 “好剑法,”就在这时,许义山看着近在咫尺架住自己断水剑的少年看着他的剑静静道,但下一刻他轻声开口,“但我的剑法更强。” 许义山瞳孔一缩。 刺耳的剑刃摩擦声响起,孟施抬剑而起,燎起漫天火花。 而在这火花背后,是角度更为刁钻,更为锐利的一招刺击,远胜于许义山之前看过的任何一次其他火法者使出的火树银花! 下一刻,只听哐啷一声,台上台下的嬴抱月和姬嘉树等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许义山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目光剧烈地摇晃,像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会战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也难以相信发生了什么。 但这件事就是发生了。 地上,一把深蓝色的长剑静静躺在地上。 孟施已经和许义山错身而过,他的手上还握着那把在数次切磋中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铁剑,但许义山的手上,没有剑。 没有剑。 许义山的剑被孟施挑飞了。 这一场对战没有流一滴血,也没有人再起不能,也没有点到为止,许义山和孟施都还有一战的能力。 但高阶修行者都明白。 胜负已定。 高台上姬嘉树看着台上脸色苍白的许义山,握紧了身侧的拳头,眼中浮现出忧虑。 对一个剑客而言,被挑落武器,是败得最狠的一种情况。 就算你身无一丝伤痕,但在剑被挑落之时,就说明。 你的剑法败了。 而许义山面对的情况更加恶劣,因为他几乎是代表着水法剑这一个剑派出战的。 台下的民众此时也纷纷反应了过来。 “这是……断水剑败了?孟继子的火法剑赢了?” “我就说嘛!水法剑怎么能赢得过火法剑!” 支持火法剑的民众喜笑颜开,然而在这一片喧闹中也响起不同的声音。 “只不过孟继子的火法剑……好像和寻常的火法剑不太一样?这一招真的是火树银花吗?” “感觉比寻常那些火法者使的……是不是要强一些?为什么其他人不会这么用啊?” 为什么其他人不会用? “你这剑……” 就在这时,会战台上许义山背对着孟施脸色苍白地开口,“真的是……火法剑么?” “是啊,”那个瘦小的少年紧紧握着手中剑柄,一字一顿开口,“这才是真正的火法剑。” “真正的……”许义山一怔,台下听到这句话的修行者也一愣。 “我用这一招只是想告诉那些人,”孟施淡淡开口,“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去改火法剑的。”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 台下叶思远和他身边的叶家人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 高台上姬嘉树闻言一怔,顿时想起稷下之宴上叶思远和许义山的对战。 同样是用火树银花,同时是对决许义山,但那一场叶思远惨败,这一场孟施却赢得漂亮。 “同样是火树银花……孟继子这剑法难道是……” 台下也有人发现了这一点,下一刻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叫。 “这难道是当年少司命她们用的火法剑?” 姬嘉树瞳孔一缩。 山海大陆曾经的剑术天才。 少司命,林抱月。 那个女子曾经以对剑法进行改良而闻名于世。但就在她死后。她常用的剑法以及她对火法剑的改动都以离经叛道不伦不类为由被其他火法剑的“宗师”给再一次改回了原本的样子。 随着时光流逝,已经很少有人记得那些剑法原本的模样和威力。 但就在这一刻,曾经的火法剑重回世间。 “你的剑法不错的,”孟施转头看向许义山轻声开口,“我无意挫伤你的自尊,我只是要告诉世人。” “真正的火法剑的是什么样的。” 她只是要告诉这个世界。 那个人的剑法到底有多强。 这就是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站在这个舞台上的理由。 第四百九十六章 终来 “真正的火法剑的模样……” 会战台下民众和其他修行者都有些怔愣。 看着会战台上一剑就挑翻对手的瘦小少年,姜元元看向姬嘉树皱眉问道,“孟施他以前……有这么强吗?” 姬嘉树目光微动,随后摇头,“没有。” 刚刚这一场对战,其实这两人都突破了自我。 许义山挑战上位的水法剑法,虽然落败但剑意圆融,如果还有机会展现后几位的剑法,肯定更具威力。 而不光是许义山,更让他惊讶的是,孟施的实力远超过他的预料。 孟施是年轻一辈中的最强火法者,这个名声从他离开稷下学宫时就有了。但实际实力和许义山悬殊没有那么大。 按照姬嘉树原本的预计,孟施至少需要和许义山苦战一番。 虽然也有出人意料的成分在,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少年展现出了卓越的剑法才能,实现了一剑制敌,完成了惊人的反转。 定定注视着台上手握铁剑的孟施,姬嘉树轻声开口。 “至少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他没有这么强。” 孟施在稷下学宫火院学了两年就学会了所有现存的火法剑,随后离开火院回到了北魏,这件事在修行界很是出名。 而作为稷下学宫曾经的两个风云人物,在压制境界的情况下,姬嘉树也曾和这位火院的佼佼者对决过。 “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他的火树银花不是刚才这个样子。”姬嘉树静静开口。 “什么?”姜元元闻言转头,“那是什么样子?” “和其他人一样,”姬嘉树道,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上首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梦阳先生,轻声开口道,“和夫子们教的一样。” 在离开南楚之前,孟施的火法剑还与现在的其他年轻火法者别无二致,实力在人阶火法者中也只能说稍强。 但士别三日,已不是刮目相看的程度。 眼前这个瘦小的少年已经脱胎换骨。 “如今的孟施,恐怕已经能当得起最强火法者称号了。”姬嘉树静静道。 姜元元闻言惊讶地看向姬嘉树,他深知因为本身实力的问题,姬嘉树看修行者要比寻常人更加严格,对待所谓的称赞更是严谨,能得到这样一声称赞,足以证明孟施的剑法根本不是什么离经叛道也不是不伦不类。 而是实实在在的强大。 “可是他这剑法……”姜元元看向台上的小少年,“既然离开南楚时还没变,那怎么现在变了?他是自己改的?还是在哪学的?” “而且……”想起之前那一声惊叫,姜元元皱起眉头,“这剑法难道真的是少司命林抱月当年用过的剑法?” “我不知道,”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随后苦笑道,“我是十五岁不是二十五。” 算上归隐的那一年,少司命林抱月在修行界中足足消失了九年。 而他当年才六岁,自然不可能见过那个人的风采。 九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在当年的乱世,十几年就足够是一个朝代,更何况是被人刻意消除了剑法记录的九年。 往日仔细见过那个女子剑法的修行者,要么因为支持她消失在世间,要么位高权重变得缄默不言,就算有上了年纪的民众恍惚中见过一两眼,但谁又能说得准呢? 剑法这种东西,转瞬即逝,如果没有留下剑谱,唯有一眼一眼仔细仔细地看过多遍,才能印在心间。 然而近十年过去,这世上真的有人还能记得么? 然而姬嘉树没想到的是,真的有人记得。 “这是……” 会战台下,嬴抱月一行人也正仰头看着台上错身而立的孟施和许义山。 “义山这下……”陈子楚看着被打落的断水剑,心情可谓复杂难言,下一刻眼中腾起不甘看向台上的孟施质问道,“这都是什么剑法?!这是火法剑?” “不管是什么,倒是真漂亮,”嬴抱月在一边笑道,难得觉得这剑法那么合心意,下一刻她的手臂却忽然被人一把攥住。 “嗯?”嬴抱月看过去,却发现是之前从未在人前和她走得太近的姬清远。 虽然对这一场对战周围的人神情都很震惊,但她却忽然发现姬清远脸上是不一样的震惊。 有冷汗从他额角一滴滴滑落,脸色惨白,瞳仁剧烈摇晃,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怎么了?”嬴抱月张开屏障,轻声问道。 “你……你……”姬清远看向她,艰难开口,“你不记得?” “记得什么?”她疑惑问道,而看到她这个反应,面前男人眼中情绪更加复杂。 下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换一个问法。” 姬清远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问道,“你收过徒弟?” 嬴抱月一怔,随后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 她是失忆一年不是十年,虽然有记忆上的空白,但徒弟这种东西,可不是一年就能教出来的。 况且以孟施的年纪,自己死的时候她最多七八岁,而要接触高阶剑法至少要十岁以上,端看这时间差就不可能。 姬清远也觉得不可能。 “可为什么……”他顿了顿咬牙开口道,“这小子的剑法会和你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嬴抱月一愣,随后想了想道,“虽然听说我用过的剑法的剑谱都被销毁了,但应该会有点漏网之鱼吧。” “不光是剑法!”然而姬清远闻言深吸一口气,“他拿剑的习惯和模样都和你一模一样!” 拿剑的习惯?模样? “你就不觉得,他用的这剑法看着有那么一点别扭吗?”姬清远问道。 嬴抱月想了想,“的确有那么一点。”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很巧妙,但有些时候用剑的角度有点别扭,像是和他的手过不去似的。 “那是当然会别扭了,”姬清远看向嬴抱月缠着绷带的右手,轻声开口,“因为谁能想到,某人上辈子最擅长的是左手用剑。” 嬴抱月一愣,而她身边的姬清远抬起头看向走下会战台的少年,和握在他右手的剑。 少司命林抱月当年用剑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擅长左手用剑。 姬清远知道她在写剑谱的时候是会配合寻常人的右手剑将一些特点改过来。 而孟施虽然是右手用剑,却没有改那些左手剑的习惯,故而有些别扭。 这个人……不是跟着剑谱学的。 姬清远眸光深了深。 相似的不光是剑法,还是对用剑方式的模仿。 唯独左手用剑真不是一般人能改过来的,所以才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但无论是出剑的角度,习惯,时机,还是模样,孟施宛如复刻了当年她的身影。 哪怕是他,都不曾记得这么多细节。 仿佛有人曾经一眼一眼,将那个在他眼前挥剑的少女的身影印入心底,借他人之身重现世间一般。 孟施所学的不是过去的火法剑,而是真真切切的,属于这个女子的剑法。 “既然他不是你的徒弟,他到底为什么会你的剑法?”姬清远静静问道。 嬴抱月也不知道,毕竟她什么都不记得。 “她……”而就在她正要开口之时,第一场对战结束的钟声敲响,考官已经开始了第二场抽签。 “第二场,南楚,叶思远!” 在孟施掀起的热浪还未褪去之时,这个名字就让民众再次透不过气。 “叶大公子要上了?对手是谁?” 对手是谁? 所有人都在问,这时考官抽出了第二张签,在念出那个名字时,台下忽然一片沉默。姬清远刚刚的所有想法也变得一片空白。 只因那张签是…… “南楚叶思远对战……” 考官缓缓念道。 “前秦,嬴抱月。” 第四百九十七章 对撞 前秦嬴抱月对南楚叶思远。 在这组对决报出之后,台下的民众沉默了一瞬,随后爆出了今日最热的呼声。 “叶大公子对前秦公主?!” “这下可精彩了……” “话说这一场也是水火对决啊!稷下之宴上叶大公子败给了许义山,这下打他这个师妹也算是报仇了……” “算什么报仇?这女子入水院才多久,一个月不到估计连剑法都没记全……” 关于水院的第一个女弟子,百姓们议论纷纷。 “听说之前上四宫筛选的时候,前秦公主还接下过叶公子的剑……稷下之宴上的水法剑她使得不也不错么?” “可那时是叶公子压制了境界!这一次可不会这般,更何况这一次叶公子手上可是有国师大人的剑呢!” 国师的剑。 会战台下姬清远赵光等人神情都有一瞬的难看。 叶思远是等阶六的修行,本身境界就高剑法练得也不错,此时更是有神兵相助。通过之前的对战,能看出他强得简直像是个神舞境一般,如果不是姬嘉树出手都没人拦得住他。 对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而言,这实在是太残酷的差距。 而更可怕的是,叶思远具有了这些力量的同时,还和这个女子有仇。 就在这时叶思远从南楚修行者所在的队伍中走出,看向嬴抱月的目光冰冷又得意,看得人起鸡皮疙瘩。 “你……”姬清远看向正在整理腰边剑带的少女,目光停在她还绑着绷带的手上,“等下如果形势不对,你记得一定要及时认输。” 虽然以这两人的关系和叶思远的人品,叶思远不一定会住手,但只要她喊了认输,考官就会来帮她。 姬嘉树应该能控制住这一切。 嬴抱月检查好自己的剑,抬头看向他笑了笑道,“你觉得可能吗?” 他觉得不可能。姬清远心道。 她不是一个会认输的人。 因此他更加担忧。 “北魏继子!” “义山!”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呼喊声,上一场比完的孟施和许义山从台上走了下来。 孟施神情没什么变化,走在后面的许义山脸色却十分苍白,像是受到绝大的打击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身边民众的呼声更加热闹,想往北魏人那边走的孟施,因人群拥堵正好从嬴抱月等人面前经过。 孟施不太适应这么多人的目光,只想快速穿过。而就在经过嬴抱月面前时,鬼使神差忽然侧目看了那个女子一眼。 注意到孟施的目光,嬴抱月啪啪拍手鼓掌笑道,“孟诗,刚刚的剑法真漂亮!” 没想到会被如此直白的称赞,孟施一愣耳根有些发红。 高台上的姜元元看到这一幕看向一边的姬嘉树戏谑道,“看来你这未婚妻的确是喜欢剑法好的。” 姬嘉树定定看向他,姜元元举手连忙打住。 而就在这时,走在孟施身后的许义山也走回了这里,嬴抱月同样笑着看向许义山道,“师兄,刚刚的剑法也很是……” 然而不等她说完,许义山只是静静从她身前穿过,一言不发。 “许义山,你……”陈子楚瞪大眼睛,却发现面对他的话许义山依旧没有反应。他也不再和她们这些人站在一起,而是孤身一人默默走向一棵大树,将断水剑插入地面,一人坐在树下沉默无言。 水法剑上一直环绕的水波一般的光芒已然黯淡。 而许义山浑身的精气神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整个人颓唐不已。 陈子楚握紧双拳,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复杂。 许义山年纪虽轻,但他是一个纯粹的剑客。 在水院一个人孤身待那么久,水法剑可以说就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精神支柱。陈子楚知道在他心中水法剑是胜过一切的。 而刚刚孟施所作之事,等于粉碎了他积累至今的东西,他自然会是这个反应。 “师兄他……”嬴抱月看向树下沉默不语一言不发的少年,有些担忧地开口。 “没事,他就这个臭脾气,”陈子楚抬头向她挤出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晾他两天就好了,反正他平常也不怎么说话。” “你还要上场,别管他,安心去吧。”陈子楚呵呵笑着拍了拍嬴抱月的肩膀。 “嗯,我去了。”嬴抱月点头,和归辰击了击掌,走上了会战台。 陈子楚静静注视着她的身影,刚刚向嬴抱月勉强露出的笑容在嘴角消失。陈子楚瞥了一眼一边背对着会战台的许义山,在他这唯一一个师妹登台的时候,许义山却没有看一眼。 他只是坐在树下,定定注视着插在地上的断水剑的剑鞘。 这时叶思远也从另一边登上高台,在他走出人群的时候就已经收获了一大片惊呼。 只因他整个人都给人以极强的压力,这份压力不是来自于他自身,而是源于他腰边的那把剑。 越王勾践剑。 因为名字太长,南楚人常叫它越王剑。 但不管叫什么,这都是王的剑。 这是如今修行界,属于修行者之王的剑。 暗金色的剑鞘发出黝黝的金光,尚未出鞘就已让人心头一凛,而就在这样的光芒的映衬下,叶思远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 陈子楚看着嬴抱月腰边的铁剑和叶思远的越王剑,只觉得简直是看到了螳臂当车的现场。 叶思远本人显然也是如此觉得。 “没想到居然到这一轮才遇到你,”他将手放在越王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嬴抱月冷笑道,“居然还让你多活了几轮。” 面对叶思远的挑衅,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腰边的落日剑,神情不变。 台上一片寂静,叶思远像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完全没得到他想要的求饶和恐惧的反应,脸色有一瞬的难看。 “区区一个等阶七,用这种废铜烂铁,哈哈,”下一刻他仰头一笑,忽然拔剑出鞘! 璀璨的剑光照亮了整个高台! 台下民众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就在这时比赛开始的钟声没有预兆地敲响,叶思远嘴角划过一丝笑意,骤然挥剑。 夕阳落,冰雪切。 带着强悍真元的剑光冲过整个高台,瞬息而至强大无比就向嬴抱月切去,仿佛要将她一劈两半! 台下民众尖叫出声。 而下一刻,台上鲜血四溅。 第四百九十八章 心气 伴随着一声粗噶的碎裂声,号称怎么劈都劈不裂的汗青石地面裂开一道丑陋的裂痕。 而这一次,人们已经不再感到惊讶。 灰尘落下,人们睁大眼睛。 有一滴一滴的鲜红落下,渗入地面上的裂缝之中。 而就在这裂缝尽头的一侧,站着那个尚未拔剑的少女。 她捂住一侧的肩膀,而那一侧的肩膀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这是……”台下赵光失声出口,他身边的李稷静静开口,“她躲过了。” 刚刚在越王剑上灌注的真元的帮助下,叶思远的那一剑已经达到了神舞境的速度,那个少女牺牲了拔剑的时间最终躲过,但还是被剑气所伤。 尚未拔剑,已然受伤。 高台上站在姜元元身边的姬嘉树死死握紧拳头,指尖扎入掌心。 在越王剑的帮助下,此时的叶思远已经是不逊色于孟施的强敌。刚刚那一瞬,其实嬴抱月已经做到了身为等阶七近乎不可能做到的事,但还是没法避免受伤。 “没打中么?”叶思远眯眼看着远处的少女有些意外,但下一刻他冷笑一声,“我原本打算给你个痛快,却没想到你喜欢凌迟。” 姬嘉树瞳孔一缩。 叶思远手握的力量实在太强,而手段又太残忍。 下一刻,高台上亮起炽热火光,空气在一瞬间都被那高温扭曲,而就在这火舌之中,叶思远手腕翻转,又是一剑向嬴抱月刺去。 “火舞金蛇!” 台下有人惊呼,而姬嘉树真的很想闭上眼睛。 他知道叶思远为什么会使用这一招。 他听过陈子楚向他描述嬴抱月在上四宫筛选中和叶思远过三招时发生的事,那个时候叶思远上来使用的就是火舞金蛇,却被当时还不是等阶七的少女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接住了。 但在绝对的力量前,任何招数都没有意义。 砰的一声,高台上的一声闷响,嬴抱月的后背重重撞上大阵的边缘,吐出一口鲜血,这一次她的胸前再被染红。 然而所有的高阶修行者都怔怔看着她。 因为她再一次躲过了。 躲过了叶思远的火法第三剑。 在染血的衣襟前,横着一柄笨拙的铁剑,铁剑中央还有折断后再接上的铸痕。 “这是……”陈子楚睁大眼睛,“滴水穿石?” 面对叶思远使出的以速度见长的火法第三剑,嬴抱月在一瞬之间拔剑,以水法第二剑滴水石穿应对。 需要上千剑的努力才能练出的呆笨剑法,陈子楚却没想到这个少女已然练就。 这是许义山在稷下之宴上使过的剑法,但陈子楚更没想到本是用来攻击的一招居然能这么用。 靠这一招扎实的剑法,她抵消了火舞金蛇一部分的剑意,才得以躲过这一剑。 没错,躲过。 至今她无法和叶思远正面对战,台上姬嘉树目光微沉。如果她和叶思远正面对战,她手中的那柄铁剑一定会断。 在南楚境内,没有任何一把剑能匹敌越王剑的强度。 那个少女将速度和反应发挥到了极致,用剑意抵消剑意,才换来了一丝生机。但就是刚刚那一招,就已经让她心肺受损。 嬴抱月背靠大阵剧烈地咳嗽起来。 “还没死?”叶思远看着她神情再次意外,下一刻不等她喘口气连续挥出四剑,四道带着死亡气息的剑光出现在嬴抱月面前! 姬嘉树瞳孔一缩,下一刻会战台上再次响起摧枯拉朽般碎裂声。 “火树银花!” 碎裂声中,台边的大阵也摇摇欲坠,姜元元脸色难看,招手让更多的禁军补上去。 “这……那前秦公主还活着么?”有被吓到的民众愣愣开口。 阵法摇摇欲坠,阵内宛如人间地狱。 但烟尘散去,人们发现台上站着的身影是两个,依旧不是一个。 空气中飞舞着那个少女发丝,她的发髻已然被打散,乌发飞扬,有血迹顺着她的脸颊而下,浑身被鲜血染红。 但她依然站立着。 “她躲过了。”台下赵光这一次不需要提醒怔怔开口,但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是镜花水月。”陈子楚深吸一口气。 纵然再次重伤,但那个女子还是避开了和叶思远那一招的正面冲撞。她用水法第四剑镜花水月隐藏了自己的身形,躲过了必杀的四剑。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正如叶思远所说,这场战斗是对那个少女的凌迟。 因为手中铁剑无法承受越王剑的剑压,她一直不能和叶思远短兵相接,但即便如此,她却没有放弃。 明明这是一场无望的战斗。 “还躲?”叶思远看着被血染红的少女,痛快的神情中腾起一丝焦躁,但下一刻他露出一丝冷笑猛地再一次挥出四剑。 “不管是被刺死还是耗死,你想选那个我都成全你!” 陈子楚心中只期望这场对决快点结束,却没想到那个女子是如此的顽强。 再一声巨响,那个少女死死握着手中的剑,她再一次受伤,却也再次躲过了越王剑的锋芒。 这一次她用的是水法第一剑落花流水。 依然是用剑法防守,她永不放弃,明明她不可能拥有获胜的希望。 落花流水。 陈子楚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当初他们一起第一次见到她,也是看到她在哪怕等阶五的追杀下还在继续奋战的身影。 他,和许义山。 明明只是一时兴起接下的好友的一个请求。 却让他们遇见了她。 那个时候他没想到,他和许义山会和那个在林中奔跑的少女结下如此的缘分,更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境界低微羸弱不堪的少女居然走到了现在。 从昨天到现在,他们都被打倒了,但那个女子却还在高台上战斗着。 永不放弃地战斗着。 陈子楚的眼睛有一瞬的发热,看着在台上被无数次击打,还是坚持使用水法剑御敌的那个少女,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出了原本站立的地方。 “陈公子?”眼圈同样发红的归辰看向陈子楚的背影。 却只见陈子楚大步走到了背对高台独自靠坐在树下的许义山面前。 身前的光线被挡住,许义山默默抬起头。 “你要在这瘫到什么时候?”陈子楚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许义山黯淡的目光落到面前同样黯淡的断水剑上。四剑派的山门剑是有灵性的,他已经剑意全失,甚至已经无法拔出这把剑了。 “我已经无法用剑了。”他淡淡开口。 他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然而就在这时,陈子楚看着说不出话来的许义山,忽然弯腰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 “你们剑派的人还没输完呢,你在这给我玩什么颓废!” 许义山微微一怔,却被陈子楚一把揪起,掰过脑袋朝向了会战台上的方向。 “你看看她啊!” “你倒是,看看她啊!” 少年的声音在咆哮,但在最深最深的地方,却有一丝哽咽。 “你放弃了,可是她还没有放弃啊!” 高台上的少女挥剑,站起,撞上大阵,再一次站起。 在那一个瞬间。 许义山睁大眼睛。 第四百九十九章 执掌 “青龙神死了!” “水法者永远不可能成为天阶!” 少女的身影在高台上跃动,许义山的眼前仿佛隔着重重叠叠的雾霭。就在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之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这些他曾经听过的凄厉叫喊。 那是那些离开水院的修行者的声音。是那些震山先生曾经的师兄弟们,还有那些曾经可能成为他师兄的人们或有声或无声的呐喊。 每个离开水院的人,眼神都是绝望的。 他们用眼神告诉他,他们再也不会回来。 而这个地方,也不会再有新的人来。 水法是一条无望的道路。 对他而言。 修行的道路是一条孤单的道路。 他能做到的,就是关好山门,默默练剑。 不知是不是从小失望过太多次,生性是个死脑筋,许义山和别人的想法不一样。他觉得哪怕是无望的道路,只要他认真地去走,路边也总是会开出花来。 也许没有别人那般飞黄腾达繁花似锦,但那也是独属于他的小花啊。 而就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他终于得到了他的花儿。 许义山看向身前光芒黯淡的长剑。 他以等阶六之身破格获得了断水剑,成为四大剑派中的水法剑剑主。 他知道他水法剑造诣尚浅,能得到这把剑完全是因为水法者中人才流失所致。于是他得到这把剑后,便愈发努力,只愿有朝一日能够配上这把剑。 哪怕终其一生成为不了天阶也无所谓,在那一刻他发下一个宏愿,今生只要成为同境之内无敌的剑客,也就不枉此生。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本来想要奋斗终生的梦想,仅仅在初阶大典对战的第二日就折戟沉沙。 他不是不知道孟施的强大,可如果孟施使用的是那传说中排名靠后的火法剑月满西楼倒也罢了,但孟施使用的是和他排序靠近的剑法。 而他却不堪一击。 那么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水法剑彻底败在了火法剑之下。 他赌上人生努力了那么久想要的东西,一瞬之间就被击碎了。 下一刻更让他绝望的是,就在他被孟施击败之时,手中的断水剑也失去了对他的响应。 终于连它,也不愿承认他了么? 那他,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他一个人这么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许义山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听到那一声嘶吼。 “你放弃了,可是她还没有放弃啊!” 她还没有放弃。 许义山抬起头,透过迷蒙的目光,看着台上的那个少女。 看着属于他的镜花水月。 他唯一的师妹。 那个少女出现的突然得近乎不似真实。他知道她身上有很多秘密,她懂得很多御敌的手段,拥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战斗经验。 比如在昨日的对战中,她没有使用水法剑就赢得了战斗。 所以他一开始不愿意教她水法剑。因为他觉得这个女子不可能像他一样将水法剑当做自己的一切,既然不能专注,他就不愿将他看的比性命还要重的剑法交给别人。 但他没有想到,在稷下之宴上,那个女子仅仅凭借看他练剑,就掌握并展现了他花费大量时间才掌握的剑法。 说实话,他曾经嫉妒过。 因为他花费全身力气赌上全部人生才得到的东西,那个少女居然这么轻易就得到了。 但后来,当初阶大典开始之后,他才发现他错了。 错的彻彻底底,自大至极。 这世上根本没有轻易能得到的东西。 人们只看到那个少女是如何得到一个个的榜首,但那背后她到底是多么顽强地战斗,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根本没人能全部知道。 他只是看到了一点点,就已经震撼如斯。 那个少女到底是如何得到那样的战斗能力、恢复能力、反应速度和对杀气的敏感,其背后的真相他都不敢想象。 但在这些能力背后,他最无法理解的就是,为什么那个女子面对那么强大的力量差距,却能够永不放弃。 许义山定定看着台上的少女。 正如陈子楚所说,他们剑派的人还没输完,那个少女还没有输。 但所有人也能看出,她不可能赢。 从境界到武器,差距实在太大了。 哪怕她反应速度和应对速度超绝,但再这么打下去,她只会遍体鳞伤地耗死在台上。 她那么聪明不会看不出来。 但她依然没有认输,只看使出的水法剑.剑招甚至能看出她不是在消极地逃避,甚至在不断琢磨反击的方法。 考虑如何保证手中铁剑不断的情况下还能向叶思远反击。 明明拿着那样一把接上的铁剑,却还坚持要使用水法剑。 陈子楚注视着面前男人视线的变化,慢慢松开了揪着他衣襟的手。 许义山双手垂下,静静站在原地。 “真傻,”陈子楚听见面前人低低开口,“她这场就不能用点别的法子吗?她不是用很多奇思妙想的吗?” “是啊,真傻,”陈子楚定定看着他,“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在想些什么,明明都劣势到这种程度了,偏偏还要在水火对战之中一定使用水法剑。” 正如民众们所说,这一场对决,也是水法和火法之间的对决。 代替他出场的,是那个少女。 而她选择使用的,是水法剑。 许义山闻言一怔,忽然想起之前他走过嬴抱月面前之时被他忽略掉的那句夸赞。 “师兄,刚刚的剑法也很是……” 很是什么呢?许义山忽然后悔没有听完这句话。 而他已经没有弥补的机会了,甚至无法再重现之前的剑法。 他放弃了,所以拔不出自己的剑。 然而那个少女没有放弃。 正如当年在稷下之宴上,她实现了对他的承诺。 许义山静静看向面前插在地上光芒黯淡的长剑。 他路边开出的花儿,也许并不只是这一把剑。 “义山?”陈子楚怔怔看着眼前人向身前的长剑伸出手去,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啪的一声。 只见许义山重重将手掌拍在断水剑的剑柄之上,从他的掌心流下殷红的血,血顺着剑鞘的缝隙流入剑刃之中,而下一刻断水剑上黯淡的光芒忽然活跃起来,像是有什么被束缚已久的东西要喷薄而出。 “义山你……” 陈子楚看着眼前这一幕说不出话来,因为许义山此举居然是在解除剑主留在剑上的禁制! 名剑认主的过程就是剑主留下禁制的过程,有了禁制后如不灌入剑主的真元此剑轻易不会被其他人使用。 陈子楚知道许义山将断水剑视若性命,花了整整一年才设好禁制让此剑认主。 然而就在此时,许义山亲手解开了这把剑的禁制! 这时两人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呼,只听一声闷响,会战台上嬴抱月再一次被击飞撞上大阵,叶思远的剑气从她脸颊边一寸切过,轰然撞上大阵,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原本固若金汤的阵法居然破开了一个口子! 而就在阵法破裂的那个瞬间,陈子楚看着许义山一把拔起了地上的断水剑,向会战台上掷去。 很少说话的这个男人向那个少女第一次大吼出了那个称呼。 “师妹,接剑!” 第五百章 英勇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 四大剑派水法一派山门剑,断水剑。 在稷下之宴上嬴抱月曾经捡起过许义山留在台上的这把剑,在关键时刻用其打败了对手。 但那时她面对的是同境的对手,当时她之所以能使用那把剑,是因为许义山在用那把剑对战的过程中被打断,剑内还残留着剑主的真元。虽凭借那一点真元她就能用那把剑也挺不可思议的,但也算是有常理可循。 但就在这时,看着那道划过天际的深青色弧线,陈子楚瞪大了眼睛。 他来劝许义山,是希望这个朋友至少要振作起来,不要在师妹奋战的时候居然背对擂台。 当然,看着嬴抱月拿一把铁剑就对上敌人,他不是没有想过让许义山也将断水剑灌注真元借给嬴抱月。 但在看到断水剑光芒黯淡之时他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了。 正如许义山自己的坦白,因为剑意的消退,许义山本人暂时都用不了这把剑,更别提灌注真元让其暂时臣服于别人。 然而陈子楚没有想到,许义山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居然抹去了自己身为剑主在这把剑上的痕迹,让其重新变成了一把无主之剑。 这是极其让人意外的一幕,但对陈子楚而言,却是极为心酸又震撼的一幕。 因为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把剑对许义山意味着什么。 他记得许义山刚刚得到这把剑的时候,宝贝得连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它。 就像是一个被父母忽略许久孤单许久被不公对待了许久的小孩,第一次得到了只属于他的心爱的玩具。 这个略显木讷的少年在他面前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笑,就是得到这把剑的时候。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亲手放弃了这把剑。 “那是……” 这时其他民众和高台上的考官们也看到了这一幕,有人惊叫出声。 “断水剑?又是灌注了真元的?” “许公子把自己的剑给前秦公主了?” 高台上姜元元也怔然看着这一幕,“这是在模仿国师大人的作法?” “不对,不对啊。”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身边少年有些颤抖的声音。 “怎么了?”姜元元看向姬嘉树,却发现他的瞳仁在剧烈晃动,怔然开口,“义山他……” “他放弃了这把剑的掌控,那是一把无主的剑!” 无主的剑? 姜元元瞪大眼睛,而伴随着那一声师妹接剑,所有人看着会战台上浑身是伤的少女霍然回首!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在叶思远剑风的包围里,她于缝隙里伸手纵身一跃,居然接住了那把剑! “接住了!” 台下有民众惊叫,但发现这把剑上并没有真元波动的高阶修行者们,神情却都有些异样。 “等等……这剑……” “好像已经没有认主了啊……” “这要怎么用?这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坑她啊……” 使用无主的名剑相当危险,基本上等于玩火自焚。 陈子楚看着面前神情沉静的许义山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刚想来打醒这人的人是他,但他没想到刚刚还颓废不堪的好友不振作即已,一振作就来了一场惊天豪赌。 没错,这是一场豪赌。 在不能直接灌注真元的情况下,许义山放弃了对断水剑的禁制,借着阵法破碎的时机将剑送到了嬴抱月的手上。但嬴抱月想要使用这把无主之剑,还需要让断水剑认主才行! 之前不是没有其他修行者使用名剑,但名剑和普通的剑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名剑都各具灵性,它们会挑选自己承认的主人。等阶五以下的修行者往往都不具备让那些在漫漫时间长河中留下的名剑臣服的能力。 之前其他修行者拿着的名剑无不是经过原主灌注了真元的,等于说被原主压制着,这些剑才勉强愿意让他人一用。 但此时的断水剑,已无剑主的压制。 在和比自己等阶高的修行者的对战中,那个女子想要用这把剑,必须要这把剑认主才行! 但陈子楚清楚记得,许义山是至今名剑的使用者中等阶最低的一个。而他能够等阶六就让断水剑认主,也是经过了长达一年的磨合。 但嬴抱月才等阶七,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是站在分秒必争的对站台上! 她根本没有时间去驯剑,甚至连多看一眼这把剑的时间都没有。 看到许义山掷剑,叶思远瞳孔缩紧,手中的越王剑在盛怒中剑光大盛! “我看你们还想玩什么花样!” 看着向那个少女绞杀而去仿佛要把她撕成碎片的剑光,有胆小的民众吓得闭上眼。 而修行者们,却为眼前所有意料不到的一幕睁大了眼睛。 咔嚓一声,嬴抱月手中的落日剑入鞘,她握住了这把剑柄上还沾着温热血迹的碧蓝长剑。 下一刻,人们只听到铿锵几声剑鸣。 这是这一场对战中,人们第一次听到剑与剑正面碰撞产生的声音。 剑光交叠,灰尘大作。 灰尘散去,清风飞舞。 那个少女站在高台之上,脸颊乌发轻轻飘动。 就在她的身体两侧,是以她所站之处为分界线的八道深深剑痕。 唯独她所站的地方前面,没有剑痕。 而就在这时,只听极其细微的哧的一声,有眼尖的修行者看见,叶思远胸口袍子的前襟,忽然裂开了一个裂口。 “这是……反击了?”高台上,姜元元怔怔开口。 姬嘉树定定看着那一幕,点头。 他的神情复杂得难以想象,这是在这一场艰难的对战中,那个少女第一次实现的反击。 同时也是,打破了所有人预想的反击。 在境界和武器的双重压制下,那个少女退一万步,都没有回击的可能。 但就在刚刚,她用剑挡住了叶思远所出的火法剑,甚至在一瞬间回击割开了他胸口的衣服。 如果不是有越王剑的剑气阻挡,她刚刚那一剑就能刺进叶思远的胸膛! 会战台上,叶思远手握越王剑,脸色极其难看。 而其他高阶修行者神情在震惊之后,却是不解。 “水法剑认主了?” “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快?” 陈子楚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仿佛好几个奇迹同时发生。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接到这把剑之后,那个少女居然就能使用这把剑。 “那把剑,从始至终就没有抗拒过她的接近。”而就在这时,许义山走到他的身边,并肩看着台上轻声开口。 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 仿佛她身上有着水法者的归宿一般。 陈子楚睁大眼睛,不知道原来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而他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台下归辰等人之中,只有一人并不惊讶。 姬清远仰头看着台上手执断水剑的少女,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把剑的身影。 谁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曾经是四大山门剑之一火法剑的剑主。 今日过后,在山海大陆上,她将是唯一一个手握过两大山门剑的修行者。 “我们开始吧。”就在这时,台上的嬴抱月站直身躯,看向对面神色难看的叶思远开口道。 “开始真正的对战。” “你……”叶思远瞳孔一缩,却只见身前的少女忽然看向台下一棵树下的少年。 注意到她的眼神,陈子楚一愣转头看向身边人。 而他再一次,看见了许义山脸上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陈子楚明白了那个高台上,那个少女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就像那个空旷的院落,已不再只有孤身练剑的少年一人。 嬴抱月握紧了手中的剑,感受着属于那个人的温度,指向叶思远。 “我不会放弃。” 正如那个少年也不曾。 毕竟。 她的心中浮现起那一句话。 若只有孤风与酒,少年也满怀英勇。 第五百零一章 司命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真的发生了很多意外。 一路看到现在,围观的修行者也算是看过很多不一样的场面。但每一次,还是会被那个少女所作出的事惊讶。 无人得知这场初阶大典还会发生什么意外,毕竟发生的都是一些这么多届初阶大典从未发生的事。 比如稷下学宫最高等级的对战舞台,会战台外的大阵在有禁军的修补下,在第二天的对战中就破裂了。 “快!再加派人手去修!” “太危险,让民众后退,通知台上两名修行者暂停!” 站在高台上,姜元元脸色有些难看,他不是不想看那个女子执断水剑的模样,但他现在实在分身乏术。 初阶大典对战不是没有中途暂停过,但那一般也是到了决赛的时候。今天不过是第二天,哪怕是他带的人手也不足。 看着叶思远手中灌注了真元金光灿灿的越王勾践剑,姜元元倒是不意外其有这样的破坏力。毕竟是姬墨的剑。 但这般程度的力量,他觉得哪怕是叶思远……恐怕事先也没准备在这一轮就使出来。 毕竟用的是别人的剑,里面的真元用一点少一点。以叶思远的自信,肯定认为自己还能参加明天决赛,所以至少要为最后一天做准备。 但这时叶思远已经用出了足以打破守护大阵的力量,这证明……那个少女已经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手忙脚乱安排好补阵的事宜,姜元元才腾出空去看台上按照考官要求暂停的两人。 就在嬴抱月接剑还击之后,两人之间到了真正剑拔弩张的时候,民众们也正期待这场对战的高潮。 但就在这激烈的关口,因大阵破裂对战忽然叫停,一时间两人就这样停手站在了台上。 叶思远虽然骄纵,但也知道这时候违背考官会被取消资格,倒也没有妄动,只是冷冷看着面前手握断水剑的少女。 嬴抱月同样握剑没有动作。 台下被要求退后的民众们一边退一边还在议论纷纷。 “话说这前秦公主拿到了断水剑,这是不是能和叶大公子一战了?” “能?想啥呢?叶公子可是等阶六,况且叶公子拿的可是越王剑!” “在越王剑面前,其他所有剑又有什么区别?就算是许义山全盛时期拿着断水剑自己上也不可能赢过越王剑,何况她?你哪只眼睛看到这女人能赢的?” 听到这样的声音,叶思远难看的脸色渐渐褪去,看着面前嬴抱月手中的剑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 “不愧是是黔驴技穷的水法者,净会弄些花样来挣扎。” 他一振手中的越王剑,嘴角露出一丝游刃有余的笑意。 “你以为你拿着区区水法剑就能赢我了吗?” 面对叶思远的挑衅,嬴抱月没有立马回答。 高台上姬嘉树目光微凝,他发现她根本没有看叶思远,她一直以来看着的都是……叶思远手上的那把剑。 他父亲的剑。 嬴抱月收回视线抬起头,看着面前急于证明自己的少年淡淡道,“行与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 “试试?”叶思远闻言一声冷笑,这个女子越冷静,他心中的邪火烧得就越旺。 他想看到的是这个女人脸上的恐惧,和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 但从上四宫筛选开始,他就没能如愿。 实在是等的有些急了。 “你知道么,我最讨厌一种人,”叶思远摆弄着自己的手掌,冷笑道,“那就是不懂认命的弱者。” “每个人呐,都有自己的命,”他盯着嬴抱月耸了耸肩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偏偏有人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些事是生下来就定好了的。 比如修行者,那就是天生的,和贱民不一样的。 又比如身份地位,世家就是世家,他们叶家就是尊贵的。 而南楚最优秀男儿身边的位置,那是他妹妹的,和这无才无德的女人没有关系却被鸠占鹊巢。 又比如进入四大剑派的天赋。 “连新的天阶都不会有,水法者就该乖乖地呆在自家院子里,别出来丢人现眼。” 叶思远瞥了一眼台下的许义山冷笑道,“居然还大言不惭跑来参加初阶大典,谁给你们的脸。” 不光参加初阶大典,还使了各种手段撑到了最后一轮,遇上他和越王剑,居然还有胆子挣扎。 许义山已经足够惹人厌,却没想到水院居然还收了这样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十分碍眼。 “女人不得修行,不接受自己命运的人,可是会遭到报应的,”叶思远看着嬴抱月淡淡开口。 十年前出过一些厉害的女修又怎么样?现在有哪个活着在的? 这就是报应。 “命运吗?”叶思远觉得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然而却只听面前的少女低声一笑。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嬴抱月瞥了一眼正在逐渐补上的大阵,“命运是弱者的借口,强者的谦虚。” “而你显然不是后者,”她看了叶思远一眼,“要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叶思远瞳孔一缩,不敢相信她居然敢这么对他说话,而就在这时大阵的修补完成了。 “两位,可以开……” 不等考官说完,叶思远就已经冲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越王勾践剑。 他要让这个大言不惭的女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她应该到底向谁下跪臣服。 哐啷一声,两剑相撞,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 高台上姜元元睁大眼睛,愕然开口,“叶思远他是疯了吗?” 姬嘉树死死盯着场上说不出来话,他知道姜元元在说什么,因为叶思远刚刚居然不知轻重地释放出了越王剑上的所有力量! “居然这么顾头不顾尾……”姜元元瞪大眼睛,只觉这人是一点都没想为之后的对战留离了。 叶思远此时看着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只想拼命将这个女子劈成两半,早已忘记了姑母等人的嘱托,释放出了越王剑中的所有真元! 就在庞大的剑压下,人们看见那个熟悉的少女的身影从火光中飞出,这一次她以剑支地,没有直接撞上大阵,而是划破了地面。 “果然还是不敌啊……”会战台下,赵光喃喃开口。 有了断水剑后,嬴抱月有了可暂时一用的兵器。但正如现实情况,断水剑身为四大山门剑之一的确十分有名,但却无法和南楚国师的越王剑相比。 山海大陆的人都知道,在山海大陆上能和东皇太一姬墨的越王剑相战的剑,只有唯一的一把。 那就是太阿剑。 曾经属于大司命林书白的太阿剑。 但太阿剑随着大司命的死亡而消失匿迹,无人知道其踪影。 所以此时叶思远手上的剑,就是大陆最强的剑。 在刚刚的对剑中,面对疯狂地使出越王剑最强力量的叶思远,没有人没有剑能够阻挡。 这是超出了人阶地阶修行者能承受的力量! 就在这时,面对已经从火光中飞出的那个少女,人们只见一道剑光从中跟出,叶思远手执越王剑居然从中继续刺了出来! “不对!” “抱月!” 这时高台上姜元元听见身边的姬嘉树猛然开口,一个人影就要直掠而出,姜元元倒吸一口凉气想不了这么多一把抓住了他。 “喂!你不能去,你这时候去是要证明她输了么?!” 姬嘉树瞳孔收缩脚步一顿。 而赵光也一把抓住了身边的李稷。 考官只有在胜负已定但双方还有人要置对手于死地之时才能出手,但面对姬清远直直向她胸口刺出的一剑,那个少女还未认输! 她不认输就没有人能插手! 可是断水剑是不可能挡住越王剑的! “明月,认输啊!” “姐姐!” 台下传来凄厉的惊叫。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人们只来得及发出一阵尖叫,看着叶思远手执那柄无人能挡的剑,直直刺向背靠大阵的那个少女的心脏。 电光火石之间,将要撼动生死。 金色长剑剑尖的剑气刺破那个少女胸前的衣襟。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那柄长剑到达那个少女的胸口之时,却忽然停住了。 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瞪大眼睛,愕然看着这一幕。 被姜元元拉住的姬嘉树也第一次露出怔然的神情。 叶思远目眦尽裂,头上手上爆出青筋,拼命往前刺去,所以那不是叶思远停了手! 但越王剑就这样静静停在了那个少女胸口前,而剑上的光芒居然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像是碰到了什么至为恐怖的东西! 有淡淡的红光在少女的衣襟间闪烁,嬴抱月只觉胸口一阵滚烫,而就在这时,一股气息在大阵中腾起。 “这是、这是……怎么可能?” 姬嘉树听见身后有人愕然开口,却只见之前一直在后面闭目养神的梦阳先生睁大眼睛霍然起身! “她……怎么会……” 她?谁? 就在这时姬嘉树看见身后那个永远老神在在的老者脸上,居然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喃喃开口。 “大……大司命?” 第五百零二章 对剑 紫华山后山耸立的巨大岩壁之内,膝头放着一枚鲜红翅羽的黑衣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老爷?” 季二正静静跪在岩壁之外,他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但岩壁内男人的气息一直平静如水,静谧流深,恐怕是正修炼到了关键的当口,他便没敢出言打扰。 但此时季二却忽然发现岩壁内一直静谧深远的气息忽然发生了改变。 剧烈地波动了起来! “老爷?”他守在岩壁外等这个男人闭关那么多年,七年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大的波动。 这是怎么了?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岩壁内忽然传出了一声迟疑又颤抖的声音。 “书白?” 书白? 季二瞳孔一缩,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浑身上下也剧烈颤抖了起来! 这世上只有能被那个男人唤作书白的人,只有一人。 那是个众人都想忘,却忘不了的名字。 七年了,季二是第一次,再次从那个男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大司命,林书白。 可这是怎么了?季二瞪大眼睛,回头看向前山,是大司命林书白回来了? 这不可能。 一时震惊之后,季二定定看向面前厚实的岩壁。 如果真的是死了七年的大司命现身,这扇岩壁后的男人是不可能还待在后面的,恐怕会第一时间冲出来。 就在这时,季二也感受到了从前山泛起的那股本不存在于稷下学宫内的气息,一时间只觉后背发凉。 他等阶太低,对修行者的气息也不算敏感,也没直接面临过那个人的威压,所以察觉不出是什么人。 然而感受着岩壁后男人剧烈波动的气息,老人浑浊的眼睛神情有一瞬的复杂。他曾经看着那对年少的男女一起长大,一起发生那么多的故事,即便最后是那样的一个结局,但不管发生什么过了多少年。 不管是人还是气息,着世上谁都可能认错。 唯独岩壁后的那个男人绝不会认错。 绝不会。 只是…… 为什么? 季二的眸光剧烈摇晃起来,仰头看向紫华山喧闹的前山。 大司命的气息为什么会重现世间?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 大司命? 那股气息虽然强大却一闪而逝,捕捉到的修行者其实很少。 大部分的民众只看到叶思远忽然停手了,正不知所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到梦阳先生的话,姬嘉树心头一跳,看向会战台上的那个少女,却发现她面前的叶思远忽然退后了一步。 他刺向嬴抱月胸前的剑,没有刺进去的那把剑,没能再进一步,反而也退了一步。 叶思远像是看到什么不可能的事,脸上得意张狂神情瞬间褪去,拿着越王剑的手居然在颤抖。 而就在这时,人们才发现越王剑上原本笼罩的光芒居然已经全部消失了! “怎么回事?”姜元元愕然开口,“虽然叶思远这小子乱来,但也不可能将真元一次全用完吧?” 的确不可能。 姬嘉树站在高台上,怔怔看着远处的那一幕。 他摸上自己腰边的春雷剑,感觉到腰边长剑的安静。 而此时叶思远手上的越王剑,比他的剑更安静。 明明越王剑是如今能在山海大陆上横行霸道的第一名剑。 此时却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再也不敢释放出其杀气。 “不是用完了,”姬嘉树看着叶思远手上剑光黯淡的长剑,怔怔开口,“而是被压制了。” 他父亲的剑的气息,被另一股气息压制了。 压制了? 姜元元瞪大眼睛,到底是什么,居然能够压制越王剑? 想起刚刚那个少女身上发出的一瞬而逝的令人心悸的气息,他深吸了一口气,“话说她刚刚身上那到底是什么?” 以他的境界,他只来得及看到,在剑就要刺穿那个少女之时,她衣襟前浮起一道红光。随后叶思远的剑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无形的力量刺不下去了一般。 那道光是什么? 而就在这时,其他捕捉到刚刚那一幕的高阶修行者也在猜测,下一刻考官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叫。 “难道是不死咒?” “大司命下的不死咒?” “难道那丫头身上真的有啊?” 不死咒?姜元元闻言瞳孔一缩,忽然想起了这个传言。 因为本来要娶前秦公主的人是他,所以事先调查过关于那个公主的情报。关于二世皇帝嬴昊留下的这一对子女,本身的才学没有丝毫可取之处,但他们身上最有名的却是一个传闻。 那就是传说在这对兄妹降生之时,当时还在世的太祖皇帝曾让当时的大司命林书白,为这两个兄妹设下保其性命的不死咒。 当然这种不死咒不知道面对天阶会怎么样,但面对天阶以下的攻击,据说是杀不死的。 嬴晗日多年面对刺杀都没死,据说就是因为这个不死咒。 对于那位小公主,因很少受到刺杀,关于这个传言也没多少人真的相信。 但此时面对会战台上那个尚且站立没被刺穿的少女,人们再次想起了这个传言。 而这个传言也足以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 “不死咒吗?”听到周围的声音,以为找到答案的叶思远终于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越王剑,看着眼前攥紧胸前衣襟神情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女,他眼中的怨毒浓得快要滴下来,“你凭什么能拥有这些东西!” 一个败落的皇室,一个无德无才的女人凭什么拥有这些! 这是应该配他们这些强者的东西! “拥有吗?”嬴抱月收起心神,看向面前怨毒的少年轻声开口。 只有她知道,就算真的有什么不死咒,在她穿越而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因为那个小公主,已经死了。 她现在有的只是别的诅咒,还有…… 嬴抱月轻轻摸了摸胸口的那块红玉,想起刚刚的那股气息,抑制住心中的所有感情。 因为那个人如果还在,绝不会想看见她在对战场上分心。 此时她要面对的,是她的对手,是她今生想要做到的事。 嬴抱月静静看向叶思远手上光芒已然黯淡的剑,轻声开口。 “打的够久了,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结束?”叶思远脸色剧变,但看着那个少女浑身的伤痕和手上光芒比他更黯淡的剑,大笑出声。 “你以为你能赢?” “不死?”少年一声冷笑,有暴烈的火焰从越王剑上腾起,他挥舞起手中长剑向那个少女扑去,“我杀你个一百次,我倒要看你死不死!去死吧!” 看着叶思远手中的长剑,台下有修行者惊呼,“刀山火海!” 火法第九剑,刀山火海。 谁都没想到对战进行到了如此地步,他居然还留有如此力量,看来之前他一直是依靠越王剑中的真元,他自己的真元是一点都没损耗! 但那个少女奋战至今,损耗显然相当严重,哪怕叶思远没有越王剑的助力,但这一招下去谁胜谁负显然已经…… 显然已经…… 所有人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站在大阵前的少女面对气势汹汹的叶思远,只是静静握上了手中碧蓝长剑的剑柄。 如水一般的安静。 也如水一般的沉谧。 她很安静。 断水落,晓梦生。 “水法第四剑。” 下一刻,有淡淡的波纹在断水剑上流淌,水雾与月晕般的光华中,嬴抱月轻声开口。 “镜花水月。” 哐啷一声。 越王剑,被从叶思远手上挑落。 第五百零三章 修正 这一切也发生的非常突然。 虽然越王剑上的光芒消失了,但就在叶思远重新使出刀山火海之时,众人原本以为这将是一场碾压级的大战。 就算面对这个女子无法碾压……那也至少是一场恶战。 毕竟上一次赢抱月对决等阶六的杜思齐之时,虽然最后取得了胜利,但在过程上也赢得并不容易。 叶家与杜家齐名,叶思远好歹也是火院大师兄,是个等阶六。而嬴抱月是等阶七。怎么说接下来的过程也会相当惨烈。 然而就在所有人摩拳擦掌等待这一波三折之后的大战之时,眼前的画面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哐啷一声,掉下的不光是叶思远的剑。 还有台下众人的眼睛。 再加上下巴。 “这……” 修行者之间关键的一招发生速度极快,大部分民众都没看清过程只看到了结果。 这剑落的一幕宛如上一场孟施对许义山时的场景。但这一次落在地上的并不是断水剑,而是那把在众人眼中尊贵无比的越王剑。 “这是什么情况?叶大公子的剑被挑落了?我没看错吧?”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有其他修行者出手了?” 连台上的考官都四目张望,直看到大阵完好无损,姬嘉树也好生站在考官高台上,才不甘地收回了目光。 刚刚补好的大阵十分牢固,没有人任何人能插入这一场对决。 那么挑下叶思远手中越王剑的人,就是他面前的这个女子。 比起民众的震惊,叶思远的反应速度也没快多少,他像是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盯着地上的长剑,下一刻脖颈僵硬地转动,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太快,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下一刻剑就已经脱手。 对用剑的修行者而言,剑被挑落是最兵不血刃却又难以反驳的输法,只有在两人之间剑术差距极大时,才可能做到这样事。 而此时,他的剑居然被挑落了。 被一个区区等阶七的女人。 叶思远脸色惨白起来,随后眼中的不信逐渐变为怨毒,“你使诈……” “胜负已定,”然而没等他将他的臆测说出来,嬴抱月依旧率先开口,“叶公子,认输吧。” 虽然剑被挑落是剑客之间判断输赢的方式,但按照初阶大典的规则,一方如果不是伤重不能行或者认输,就不算对战结束。 上一场就是许义山自己认输的,毕竟连剑都打掉了,按照剑客的规矩理当认输。如果这样都还不愿认输,实在太过难看。 但嬴抱月和叶思远的境界差距摆在这里,和孟施许义山那场不同,这一场在民众眼中看上去更像是发生了意外,当然在某人眼中更是如此。 “不可能!”叶思远叫道,“你一定是用了什么花招!是……是姬嘉树,他告诉了你什么,对,肯定还有许义山……” 叶思远目眦尽裂,败给姬嘉树他没话说,败给许义山是他前段时间的奇耻大辱,但现在没有什么屈辱能大过输给这样一个女人! 许义山和姬嘉树闻言同时皱眉,看着会战台上大吼大叫的男人,姬嘉树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少女却再一次开口。 “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可能的。” 嬴抱月看了一眼地上的越王勾践剑,抬头看向叶思远道,“单论剑术你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面对模样癫狂的叶思远,那个少女神情依然平静,像是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直白,又平静。 惹得台下一片哗然。 没人想到这个女子居然会这么说。 “比叶大公子要强?谁给她的自信?” “上四宫筛选的时候那是叶大公子压制了境界,她难道还真以为她能赢?” “你……”叶思远听到这句话,更觉奇耻大辱,眼睛血红地瞪着嬴抱月,“你居然敢如此羞辱……” “不是羞辱,”然而那个少女平静的声音又来了,嬴抱月收剑入鞘,微微摊开手,“如果我这么说你听不懂,那么这么说吧。” “你基础打得不行,只是一味追求招式强大的剑法,但哪一剑都没练到家。”她静静道。 “这么说吧,”嬴抱月思考了一下瞥了一眼神情震惊的台下,顿了顿道,“和孟施比起来,你大概差了三个杜思齐。” 和孟施差了三个杜思齐…… 不远处北魏人所在的树下,正在喝水的孟施听到这句话一口水呛了出来。 “师兄?”一边的莫华连忙给她拍背,“你别喝那么急。” “咳咳,”孟施抹掉满脸水珠,心想这哪里是喝水喝急了的问题,她真是没见过有人会这么衡量剑术的水平。 台下杜思齐也皱起漂亮的小脸,但看了一眼身边眼睛亮晶晶盯着台上的季九章师兄,忽然觉得这种比方也不错,毕竟她说他比叶思远强。 看着台上叶思远的脸色,姜元元默默无言拍了拍身边姬嘉树的肩膀,“我发现你这位未婚妻,很擅长气死人于无形。” “你……”叶思远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死死看着嬴抱月,“上四宫筛选的时候你明明……” “你忘了上四宫筛选的时候我是等阶几了吗?”嬴抱月淡淡道,“那时我是等阶九,而现在……” 她静静道,“我是等阶七。” 叶思远瞪大眼睛,而考官高台上的姬嘉树神情一凛。 “不会吧……等等,你这个未婚妻……”姜元元这时也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姬嘉树,“她是不是快能破境等阶六了?” 不是快,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他其实之前已经多少察觉到了,那个少女应该是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在能够破境的时候她会进一步压缩真元,拓宽经脉,这样练出来,她会比同境界的修行者强上至少几倍。 同境无敌,这句话也许真的就能用在她身上。 但她现在的身体状态,绝不是能破境的情况。 以她破境的速度,至少三个月内,破境等阶六都和自杀无异,她本人一定也十分清楚这个情况。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不可能破境,”姬嘉树沉声道,“经脉会被撑破的。” 然而不管嬴抱月有没有破境的力量,在叶思远眼中,这个女子说的话都只是为了羞辱他。 听着那个少女平静的声音,他只是怨毒地盯着他,忽然俯身伸手去抓地上的越王剑。 “什么等阶几,不过是一个女人,居然也敢攻击修行者,你早就该死……” 看着这一幕,台下修行者瞪大眼睛,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斗剑即将再开。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发生的一切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就在叶思远的指尖碰到剑柄之时,嬴抱月静静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将断水剑插入地面,朝地上的人一拳打了过去。 她的手背破了皮,在少年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叶思远抖着手摸上脸颊,一瞬间有些呆愣。 第五百零四章 胜出 台上台下所有的旁观者也有些呆愣。 愣愣看着放下剑,直接给了叶思远的脸一记老拳的少女。 这大概是初阶大典对战上……第一位使用拳头的修行者。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包括叶思远。 “你……”越王剑从指间脱落,叶思远摸上自己带着血痕的脸,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你竟敢……” “有什么不敢的,”然而那个少女毫不犹豫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你该受的报应。”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到接下来的这一幕瞳孔一缩。 下一刻,面对想要暴怒地想要起身的叶思远,台上身形纤细的少女居然一把揪住叶思远的衣襟,一膝盖压倒了他的胸膛! “不要轻易地叫人去死,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吗?” 那个少女俯视着身下的少年,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见过满地的死人吗?” “你知道想救不能救的心情吗?” “如果你没有见过世面,见过众生,就没资格说这句话。” “什么都没见过的小子,别谈论生死。” 看着叶思远,她一字一顿道。 “多说一次,都令人恶心。” 习惯了那个少女平平静静地说话,众人听到这些话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躺在地上带着血痕的脸颊高高肿起的叶思远,众人再一次反应不过来。 这已然不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面对等阶七的画面,叶思远躺在地上正想调动全身真元,却只见面前的少女再一次提起了拳头。 他居然后背一凉,身体本能地停了下来。 但意识到他下意识做了什么的时候,简直屈辱得说不出话来,但看到那个拳头他却还是无法调动真元。 一种难以想象的气息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和他经历过的任何一种杀气都不一样,看着那个少女冰冷的眼神,叶思远只觉浑身僵硬。 如果他上过战场,就会明白这是真正的杀气。 高台下,上过战场的孟施深吸一口气看着台上的少女,那个平素安静温和的少女身上的杀气一旦出现居然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老兵都要强。 看着地上身形僵硬的少年,嬴抱月站起了身。 胸口压力陡然一轻,叶思远终于也能说出来话,“你敢……” “是不是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打过你。”嬴抱月站直静静看着地上的公子哥。 “但恕我直言,你早该受这么一拳。” 幼稚如果不加以引导,就会变成残忍。 看着地上眼睛血红,直嚷着要人去死的叶思远,嬴抱月目光微沉。 她上辈子见过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如何培养天生的杀手。 当一个孩子摧残生灵之时不加以制止,他将来杀人的时候,连眼都不会眨。 “你身上血腥味不浓,这一次我不杀你,”嬴抱月静静看着地上的叶思远道,“但如果你真的害人性命,我会杀了你。” 那个少女的声音认真,回荡在山林之间。 那种杀气的感觉又来了,叶思远躺在地上再一次浑身僵硬。 台上的考官也僵硬成了一座石像,完全没想到一场修行者之间对战最后会以这样的场面收场。 胜负已分。 已经无人能质疑。 以刚刚那个少女出拳的速度,如果刚刚她用的是剑,早就能将叶思远扎个透心凉。 而她居然一拳将一个等阶六修行者打翻在地,再起不能。 这时嬴抱月将剑重新插回腰边,静静转身,向台下走去。 考官有被忽视的尴尬,看着地上的叶思远数道,“一、二……” 他再拖长声音,那人都没有起来的意思。 叶思远已经被打倒在地,感受着身上其他高阶修行者注视着他的压力,这时考官也不敢不敲钟了,再不敲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惊人的事会发生。 会战台上,钟声响起。 考官的高喊响彻林间,“前秦,嬴抱月胜!” 胜了。 所有民众看着已经走下阶梯的少女,恍然如梦。 “赢了?” “居然赢了拿着越王剑的叶大公子……” 从初阶大典开始到现在,那个女子已经做出了很多惊人之事,但没人想到这最后的两天,再一次给予人以震撼。 这是一场漫长又充满波折的对战,而那个少女,最后依旧取得了胜利。 自此,她成为了今日第一个进入三十二强的等阶七修行者。 而所有人心知肚明,她大概也是唯一一个。 “快!去拿担架!”在考官的指挥下,医官登上会战台,用担架抬走了躺在地上没有起来的叶思远。 叶思远身上的伤痕大概是被担架抬走的修行者中最少的一个,而他之所以一直没爬起来,到底是因为身体上的伤,还是别的地方的问题,不为人知。 看着那个走下高台的少女,她身上的伤痕比被抬下去的叶思远还要多,但走下来的是她。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停留在那个少女身上。 看着那个少女一路走到那个少年面前。 嬴抱月走下会战台,看向归辰等人所在的方向,转了转头,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她走到了陈子楚和许义山所在的那棵树下,将腰边的深蓝长剑抽出,递到许义山面前。 “师兄,谢谢你的剑。” 许义山怔怔看着她,下一刻看着她手中的剑平静道,“它已经不是我的剑了。” 看着眼前不知为何没被下新的禁制的断水剑,他看向嬴抱月的眼睛,“如果你不懂如何下禁制,我可以教你。” 在没有禁制的情况下这把剑都愿意臣服于她,那么这把剑的主人该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然而许义山没想到,听到这句任何修行者都不会拒绝的话,面前少女却摇了头。 “这把剑就是师兄你的剑,它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愿意帮我的。”嬴抱月笑了笑道。 “帮……”许义山一愣,却只见面前的少女笑道,“我有我的剑,虽然我现在不记得它去哪了。” 但她是有她的剑的。 “可是……”许义山抚上剑鞘,却忽然发现剑鞘上腾起了水波状的光。 少年猛地一愣。 “告诉你一个秘密,”嬴抱月看向手中的剑,“它其实很喜欢你。” 这少女这么说简直像是能听懂剑说话一般,陈子楚在一边瞪大眼睛,却忽然发现身边好友像是放下来了肩上的担子,呼出一口气。 “是吗,”许义山低声道,下一刻嘴角露出了笑容,将剑向嬴抱月推了推,“那我也放心了,就让它帮你到最后吧。” 因为初阶大典还未结束。 就在这时,台上的考官也报出了新一场对战的人选。 再次掀起人群中的波澜,因为这一场对决是…… “南楚陈子寒对……” “北魏,莫华!” 第五百零五章 光辉 (内含防盗,半小时后替换) 第二日的对战不愧是第二日。看着登上会战台的两位年轻公子,外围围观民众为这强强对战、跌宕起伏的抽签激动得欢呼连连。 陈子寒和莫华,作为高手如云的南楚和北魏的队伍中,原本是不怎么起眼的人物。 但经过初阶大典这么多轮的历练,再加上昨日两人打出的精彩对战,这两位都成为了初阶大典中势头正猛的黑马。 原本登场无人欢呼的无名少年,如今也成了上场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才。 这也是众多年轻修行者削尖了脑袋也想参加初阶大典的原因,只要在初阶大典中表现亮眼,就能一夜成名。 此时两匹黑马的对战,自然让围观民众兴奋不已。 然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陈子楚站在树下看着会战台上陈子寒对面那个不起眼的少年,却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小子的运气是被我给传染了么?怎么这么倒霉……” 陈子楚这话说的自然是陈子寒,周围其他人听到都看向他,许义山皱眉道,“还没比你怎么先泄气了?你那弟弟的实力最近上很大一个台阶,你昨天输给他还不清楚吗?” 是啊,很清楚。 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么说并不是看不起陈子寒,怎么说也是打败了他的人。在剩下的六十四人中,陈子楚敢说单论实力他这个庶弟绝对能排入前十。 但明明只是在六十四强战中,遇到谁不好,偏偏遇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少年。 “莫华么……” 随着陈子楚的视线,众人也都看向台上那个无名少年。 毕竟这位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的无名。 陈子寒好歹在世家和修行界中都知道有他这个人,但鉴于嫡庶有分才没过多宣扬。 但这个莫华,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没什么人听过。 单看样貌,这个少年真的就像是山门之中那种随处可见扫地的小师弟。 他要是实力不行也就罢了,此人虽然低调,但除了在兵棋战中败给嬴抱月,其他的时候居然都没输过。 在这份普通之后,众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很特别。 从医毒战这个少年名列前茅之时,就有世家去打听这个突然出现在北魏继子身边的小跟班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但结果却什么都没查到,实在是保护的很好。 陈子楚之前在南楚世家聚会中,就曾经偷听到有世家家主抱怨,说是根本查不到这个少年的底细。 这一切赋予了这个名唤莫华的少年身上一层神秘。 (后为防盗) 第二日的对战不愧是第二日。看着登上会战台的两位年轻公子,外围围观民众为这强强对战、跌宕起伏的抽签激动得欢呼连连。 陈子寒和莫华,作为高手如云的南楚和北魏的队伍中,原本是不怎么起眼的人物。 但经过初阶大典这么多轮的历练,再加上昨日两人打出的精彩对战,这两位都成为了初阶大典中势头正猛的黑马。 原本登场无人欢呼的无名少年,如今也成了上场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才。 这也是众多年轻修行者削尖了脑袋也想参加初阶大典的原因,只要在初阶大典中表现亮眼,就能一夜成名。 此时两匹黑马的对战,自然让围观民众兴奋不已。 然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陈子楚站在树下看着会战台上陈子寒对面那个不起眼的少年,却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小子的运气是被我给传染了么?怎么这么倒霉……” 陈子楚这话说的自然是陈子寒,周围其他人听到都看向他,许义山皱眉道,“还没比你怎么先泄气了?你那弟弟的实力最近上很大一个台阶,你昨天输给他还不清楚吗?” 是啊,很清楚。 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么说并不是看不起陈子寒,怎么说也是打败了他的人。在剩下的六十四人中,陈子楚敢说单论实力他这个庶弟绝对能排入前十。 但明明只是在六十四强战中,遇到谁不好,偏偏遇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少年。 “莫华么……” 随着陈子楚的视线,众人也都看向台上那个无名少年。 毕竟这位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的无名。第二日的对战不愧是第二日。看着登上会战台的两位年轻公子,外围围观民众为这强强对战、跌宕起伏的抽签激动得欢呼连连。 陈子寒和莫华,作为高手如云的南楚和北魏的队伍中,原本是不怎么起眼的人物。 但经过初阶大典这么多轮的历练,再加上昨日两人打出的精彩对战,这两位都成为了初阶大典中势头正猛的黑马。 原本登场无人欢呼的无名少年,如今也成了上场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才。 这也是众多年轻修行者削尖了脑袋也想参加初阶大典的原因,只要在初阶大典中表现亮眼,就能一夜成名。 此时两匹黑马的对战,自然让围观民众兴奋不已。 然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陈子楚站在树下看着会战台上陈子寒对面那个不起眼的少年,却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小子的运气是被我给传染了么?怎么这么倒霉……” 陈子楚这话说的自然是陈子寒,周围其他人听到都看向他,许义山皱眉道,“还没比你怎么先泄气了?你那弟弟的实力最近上很大一个台阶,你昨天输给他还不清楚吗?” 是啊,很清楚。 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么说并不是看不起陈子寒,怎么说也是打败了他的人。在剩下的六十四人中,陈子楚敢说单论实力他这个庶弟绝对能排入前十。 但明明只是在六十四强战中,遇到谁不好,偏偏遇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少年。 “莫华么……” 随着陈子楚的视线,众人也都看向台上那个无名少年。 毕竟这位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的无名。 陈子寒好歹在世家和修行界中都知道有他这个人,但鉴于嫡庶有分才没过多宣扬。 但这个莫华,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没什么人听过。 单看样貌,这个少年真的就像是山门之中那种随处可见扫地的小师弟。 他要是实力不行也就罢了,此人虽然低调,但除了在兵棋战中败给嬴抱月,其他的时候居然都没输过。 在这份普通之后,众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很特别。 从医毒战这个少年名列前茅之时,就有世家去打听这个突然出现在北魏继子身边的小跟班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但结果却什么都没查到,实在是保护的很好。 第五百零六章 快战 (防盗章节,一个半小时后替换) 第二日的对战不愧是第二日。看着登上会战台的两位年轻公子,外围围观民众为这强强对战、跌宕起伏的抽签激动得欢呼连连。 陈子寒和莫华,作为高手如云的南楚和北魏的队伍中,原本是不怎么起眼的人物。 但经过初阶大典这么多轮的历练,再加上昨日两人打出的精彩对战,这两位都成为了初阶大典中势头正猛的黑马。 原本登场无人欢呼的无名少年,如今也成了上场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才。 这也是众多年轻修行者削尖了脑袋也想参加初阶大典的原因,只要在初阶大典中表现亮眼,就能一夜成名。 此时两匹黑马的对战,自然让围观民众兴奋不已。 然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陈子楚站在树下看着会战台上陈子寒对面那个不起眼的少年,却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小子的运气是被我给传染了么?怎么这么倒霉……” 陈子楚这话说的自然是陈子寒,周围其他人听到都看向他,许义山皱眉道,“还没比你怎么先泄气了?你那弟弟的实力最近上很大一个台阶,你昨天输给他还不清楚吗?” 是啊,很清楚。 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么说并不是看不起陈子寒,怎么说也是打败了他的人。在剩下的六十四人中,陈子楚敢说单论实力他这个庶弟绝对能排入前十。 但明明只是在六十四强战中,遇到谁不好,偏偏遇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少年。 “莫华么……” 随着陈子楚的视线,众人也都看向台上那个无名少年。 毕竟这位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的无名。 陈子寒好歹在世家和修行界中都知道有他这个人,但鉴于嫡庶有分才没过多宣扬。 但这个莫华,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没什么人听过。 单看样貌,这个少年真的就像是山门之中那种随处可见扫地的小师弟。 他要是实力不行也就罢了,此人虽然低调,但除了在兵棋战中败给嬴抱月,其他的时候居然都没输过。第二日的对战不愧是第二日。看着登上会战台的两位年轻公子,外围围观民众为这强强对战、跌宕起伏的抽签激动得欢呼连连。 陈子寒和莫华,作为高手如云的南楚和北魏的队伍中,原本是不怎么起眼的人物。 但经过初阶大典这么多轮的历练,再加上昨日两人打出的精彩对战,这两位都成为了初阶大典中势头正猛的黑马。 原本登场无人欢呼的无名少年,如今也成了上场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才。 这也是众多年轻修行者削尖了脑袋也想参加初阶大典的原因,只要在初阶大典中表现亮眼,就能一夜成名。 此时两匹黑马的对战,自然让围观民众兴奋不已。 然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陈子楚站在树下看着会战台上陈子寒对面那个不起眼的少年,却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小子的运气是被我给传染了么?怎么这么倒霉……” 陈子楚这话说的自然是陈子寒,周围其他人听到都看向他,许义山皱眉道,“还没比你怎么先泄气了?你那弟弟的实力最近上很大一个台阶,你昨天输给他还不清楚吗?” 是啊,很清楚。 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么说并不是看不起陈子寒,怎么说也是打败了他的人。在剩下的六十四人中,陈子楚敢说单论实力他这个庶弟绝对能排入前十。 但明明只是在六十四强战中,遇到谁不好,偏偏遇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少年。 “莫华么……” 随着陈子楚的视线,众人也都看向台上那个无名少年。 毕竟这位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的无名。 陈子寒好歹在世家和修行界中都知道有他这个人,但鉴于嫡庶有分才没过多宣扬。 但这个莫华,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没什么人听过。 单看样貌,这个少年真的就像是山门之中那种随处可见扫地的小师弟。 他要是实力不行也就罢了,此人虽然低调,但除了在兵棋战中败给嬴抱月,其他的时候居然都没输过。 在这份普通之后,众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很特别。 从医毒战这个少年名列前茅之时,就有世家去打听这个突然出现在北魏继子身边的小跟班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第二日的对战不愧是第二日。看着登上会战台的两位年轻公子,外围围观民众为这强强对战、跌宕起伏的抽签激动得欢呼连连。 陈子寒和莫华,作为高手如云的南楚和北魏的队伍中,原本是不怎么起眼的人物。 但经过初阶大典这么多轮的历练,再加上昨日两人打出的精彩对战,这两位都成为了初阶大典中势头正猛的黑马。 原本登场无人欢呼的无名少年,如今也成了上场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才。 这也是众多年轻修行者削尖了脑袋也想参加初阶大典的原因,只要在初阶大典中表现亮眼,就能一夜成名。 此时两匹黑马的对战,自然让围观民众兴奋不已。 然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陈子楚站在树下看着会战台上陈子寒对面那个不起眼的少年,却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小子的运气是被我给传染了么?怎么这么倒霉……” 陈子楚这话说的自然是陈子寒,周围其他人听到都看向他,许义山皱眉道,“还没比你怎么先泄气了?你那弟弟的实力最近上很大一个台阶,你昨天输给他还不清楚吗?” 是啊,很清楚。 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么说并不是看不起陈子寒,怎么说也是打败了他的人。在剩下的六十四人中,陈子楚敢说单论实力他这个庶弟绝对能排入前十。 但明明只是在六十四强战中,遇到谁不好,偏偏遇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少年。 “莫华么……” 随着陈子楚的视线,众人也都看向台上那个无名少年。 毕竟这位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的无名。 陈子寒好歹在世家和修行界中都知道有他这个人,但鉴于嫡庶有分才没过多宣扬。 但这个莫华,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没什么人听过。 单看样貌,这个少年真的就像是山门之中那种随处可见扫地的小师弟。 他要是实力不行也就罢了,此人虽然低调,但除了在兵棋战中败给嬴抱月,其他的时候居然都没输过。 在这份普通之后,众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很特别。 从医毒战这个少年名列前茅之时,就有世家去打听这个突然出现在北魏继子身边的小跟班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但结果却什么都没查到,实在是保护的很好。 陈子楚之前在南楚世家聚会中,就曾经偷听到有世家家主抱怨,说是根本查不到这个少年的底细。 这一切赋予了这个名唤莫华的少年身上一层神秘。 但结果却什么都没查到,实在是保护的很好。 陈子楚之前在南楚世家聚会中,就曾经偷听到有世家家主抱怨,说是根本查不到这个少年的底细。 第五百零七章 思念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的这块红玉。 这块红玉是一切的开始。 当时发生车祸穿越的时候,她看见的是这块红玉出现在车头,以为是触摸了镶嵌在车头的这块红玉之后才穿越的。 但这时她终于想明白了,一切并不是她看到的那样。 毕竟有哪家的卡车车头会镶红玉。 这块红玉是出现在她的指尖前。 当时正巧她的指尖划过了车头,才会看上去像是这块玉出现在了车头。 想清楚了这一切,嬴抱月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此时一个大胆的猜测忽然出现在她心底。 那就是。 这块红玉,原本就在她的身体。 或者说,藏在她的灵魂深处。 刚刚在和叶思远的对战中,就在越王剑将要刺进她的胸口之时,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胸口这块玉的滚烫。 虽然那时她有把握避开要害,已经做好了挨上一剑的觉悟,却没想到这块红玉发出的气息却挡住了越王剑。 就像有人怕她疼一般,护住了她。 而想起那股气息熟悉的感觉,嬴抱月催动浑身真元咬紧了嘴唇死死看着手上的红玉。 像是看着唯一的希望。 她多么希望这块红玉能给她一点反应,告诉她一切不是她的妄想。 然而那块红玉安安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就像外表一样如同一个死物,没有任何反应。 就这样眼都不敢眨的看了将近一刻钟,什么都没有发生,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唤道。 “师父。” 红玉依然静静躺在她的掌心,没有发烫更别提有其他什么反应。 嬴抱月沉默了许久。 下一刻,她闭了闭眼,伸手合上手掌握紧红玉换了个名字。 “腾蛇,”她小声唤道。 “嗯?”这一次没有沉默,从她锁骨的刺青处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比人的声音要古怪一点,但不得不说那位学的挺像的。 只听声音嬴抱月都能想像出一条蛇瘫在云梦泽边的礁石上晒太阳的画面。 她伸手摸了摸锁骨处的刺青,她之前离开云梦泽的时候,腾蛇就在她身上留下了这道印记。她当时觉得这刻印估计有这样传话的功能,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老天下红雨了么?”那个懒洋洋的声音继续传了出来,“你居然会叫我,是要死了吗?” 某位神灵的声音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被忽视的怨念。 “不是。” 嬴抱月顿了顿,神情复杂地小声开口道。 “我之前……好像听见师父的声音了。” “什么?”那边传来一声愕然的惊叫,“你说谁?你师父?书白?” 只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一条蛇从礁石上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的画面。 但下一刻那声音的主人又躺了回去。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岸边的某位神灵长长舒了口气,躺平后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怀疑,“要么时间短要么离太远要么只是抹气息,你又在骗我。”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嬴抱月攥紧手掌,感受着手心那块玉冰冷坚硬的触感。 正如腾蛇所说,那抹气息出现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是不是真的是从这块玉中产生的都无法确定。 而她现在等阶太低,感觉也并不能完全相信,也许一切都如她打败叶思远的那一剑。 一切。 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她也许只是,太想她了。 一阵清风静静地从林中滑过。 有一滴水珠从嬴抱月的脸颊滑落,静静没在脚边。 快得仿佛一闪而过,没有人能看到。 远处的林间,正向她走去的李稷距离那个少女的背影十步开外,忽然停住脚步。 下一刻,他退后了一步,转过了身。 等到远处不再有任何波动时,他才重新转身,只见那个少女已经带着笑意转头看向他,连眼睛都不带有红意。 “怎么了吗?找我有事吗?”嬴抱月看着站得简直不能再远的男人笑着问道。 李稷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走了过来,下一刻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大纸包。 “给。”他将纸包往前面送了送,言简意赅道。 “嗯?”嬴抱月瞪大眼睛,“这是什么?” 看着有半个米袋子那么大的纸包,嬴抱月严重怀疑这人身上有空间法器。 “蜜饯。”李稷答道。 “蜜饯?”嬴抱月闻言一怔,顿时想起之前在清安院屋顶上,他伴着药丸一起给她的蜜枣。 她记得那还是这个男人之间做的。 想起这事,她伸出手接过了李稷手中沉甸甸的纸包,打开往里面一瞧,愣了愣抬起头看向他道。 “这么多?” 当时那个夜晚他是只给了她一块蜜饯,但此时这个纸包无愧于它的重量,嬴抱月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居然堆满了五花八门的蜜饯。 不光是蜜枣,还有甜杏、糖青梅、苏橘饼、梨脯、桃脯、沙果脯……总之这个季节能见到的果子几乎都堆了个遍,种类繁多,分量实在,不像是铺子里买的东西。 “这些……”看着每个都用纸包着的蜜饯,嬴抱月看向李稷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李稷点头。 这人说他会做这些,但谁能想到他居然这么会做……这是受过专业培训的吗? 但比起这些……嬴抱月看着纸包里应有尽有的果子,看向李稷笑着问道。 “你这是把国师府的果树都扫荡了吗?” 当初月夜下他把清安院枣树上的枣子都摘了的事,可以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没有,”面对她的打趣,戴青着铜面具的男人却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有的是路边和林子里的树摘的。” “是吗?”嬴抱月闻言一怔,光是收集这么多果子,都挺耗费时间的,更别提分门别类一个个蜜制了。 “谢谢……只是……”她看向怀中纸包,还没等她说完,面前的男人就已经直挺挺开口。 “吃吧。” 吃……这么多……现在? 嬴抱月闻言一愣,看向怀中的大纸包,“谢谢你的美意,可我午饭刚刚已经吃饱了……” “那就晚上吃,”李稷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一本正经地催着吃甜食…… “晚上吃这么多甜的,长胖呢,”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不是叫你一顿吃,”男人无奈开口,“你留着慢慢吃吧。” 嬴抱月闻言一怔,心中浮现一丝异样。下一刻她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只是静静凝视着面前应该刚及弱冠不久的男子,轻声开口。 “那为什么要一次全给我呢?” 第五百零八章 后半 李稷面具中的黑色眸子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面前这个一直在笑着的少女会这么问。 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一般。 她实在是太敏锐了一些。 但正因为她太敏锐,他才不可能告诉她。 愣了愣后他像是没想到一般顿了顿开口,“我没想那么多。” 李稷看向嬴抱月手上的纸包,“做的多了些,一包包的给觉着麻烦,就一起拿来了。” “是这样么?”这次换嬴抱月一怔,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其实她还想问为什么挑这个时间拿给她,她下午看对战的时候难道要全程抱着蜜饯么…… 但别人好意送礼物,这种话她实在是问不出口。 看向怀中各种各样的蜜饯,她认真地道谢,“谢谢你。” 李稷摇头,“算不得谢。你多吃点。” 嬴抱月笑了笑道,“不过你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么多蜜饯?” 感觉都快被当成小娃娃了。如果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看到这么多糖果估计要开心到疯,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吃药,一般也不会拿着蜜饯当饭吃啊。 “没什么,只是……”李稷忽然低头看向她缠着绷带的右手,开口问道,“手疼吗?” 嬴抱月一愣,立即摇头,“不疼。” 李稷眸光沉静,仔细端详着她看不出红意的眼角,继续开口问道,“苦吗?” 嬴抱月一怔,笑着摇头,“不苦。” 这时她忽然有些明白了,抱紧了怀中的蜜饯,看向他笑道,“你觉得我苦呀?” 李稷看着少女清澈见底却满含笑意的眼睛一愣,随后抿了抿唇道。 “我只是……希望你多吃点甜的。” 他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不清,但他依然记得,在他在黑暗中奔跑的时候,曾经也有人送给他过蜜饯,让他忘记了曾经受过的那些苦。 所以他也从不觉得苦。 “你……”嬴抱月看着面前人脸上厚重的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内的面具,开口问道,“你等下傍晚是要去什么地方么?” 不然他大可以在今日对战结束后再将这些蜜饯给她。 “嗯,”李稷顿了顿道,声音中听不到丝毫异样,“有点私事要办。” “这样。”嬴抱月神情有些惋惜。 “我会在看完你的对战后再走,”李稷看着她的眼睛,下一刻移开了目光静静道。 毕竟从修行者的角度,这个女子御敌的方式对高阶修行者的启发还是很大的。 “是吗?”嬴抱月笑起来,“那我得加油,可不能被前辈看出了破绽。” 他算什么前辈,李稷看着面前少女,她的对战站在她的境界层面上几乎没有破绽。 这让他难免好奇她的师承,只不过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没追究这些问题的余力。 总之,他学着这个女子说话的方式和她向归辰伸出手的样子,伸出了他的手掌,“你加油。” 嬴抱月一怔,眸光中露出惊讶,下一刻她伸出手,啪的一声与他击掌。 她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学这些。 想起初见之时没有一丝生气躺在棺材中的男人,难免有些感慨。 “我走了。”像是对刚刚的行为觉得有些不自在,李稷扭过了脑袋。 “嗯,”嬴抱月的目光锁在他的脸上,顿了顿道,“那我们明天见?” 李稷眸光一顿,转回了头,静静看她的眼睛,点了点头,“明天见。” 既然是明天见,就证明他明天还会来。 嬴抱月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我走了,”李稷最后看了一眼怀抱着蜜饯的少女,消失在山林中。 …… …… 中午休息的时间很快过去,第二日的对战也进入了后半段。 嬴抱月抱着怀中的蜜饯看着台上年迈的考官继续抽签。 因为只剩下了三十二人,除了她之外,已经全都是等阶六。谁遇上谁都是一场恶战,人们对抽签结果的热情小了不少。 而除了她之外,和国师府走的近的修行者们也差不多都淘汰了。赵光、陈子楚、陈子寒、许义山等人彻底变成了闲人,讨论着接下来出场的人物。 第一个被抽到的,还的确是他们的熟人。 “嬴珣啊?” 看着被抽到走上高台的少年,陈子楚看了一眼身边不知为何怀里多了个纸包的嬴抱月,“你俩这对堂兄妹的运气还真是天壤地别。” 嬴珣在这一轮的对战中一直并不出彩,而这一切追根究底,其实都是因为他运气太好了一些。 从昨日的第一场对战开始,嬴珣就一直抽到的是比他境界低的对手,运气堪比抽到嬴抱月之前的叶思远。一直比到这一轮几乎没了等阶七,他才第一次遇上等阶六。 当然也没倒霉到撞上某位特别的等阶七。 “嬴大公子毕竟也是叶家人,”站在考官高台上,姜元元注视着那对台上台下命运迥然不同的兄妹,淡淡开口,“这些年虽然算是流亡,但他的日子过得也算是顺风顺水。” 以外祖家叶家为助力,虽然是前秦的公子,但丹阳城内也没人敢难为他。 “叶家对他寄予厚望。”姬嘉树看着场间和她同样姓嬴的那个少年登上高台,“前秦人对他也寄予厚望。” 作为前秦王室除了嬴晗日外唯一一根还有希望的独苗,那些前秦遗老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好他。 在王室眼里,公子是个宝,而公主则是根草。 姬嘉树目光微深,他不知在哪曾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正是嬴珣和嬴抱月处境的对比。 “寄予厚望呐,”然而姜元元听到这句话,看着台上明明独在异乡,但估计日子过的比他还要平稳的前秦公子道,“可这么顺风顺水,真的能完成厚望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看向身边眸光陡然锐利起来的王室少年。 虽然年轻,虽然平素总爱开些玩笑看上去不太正经,但每当姜元元露出这样的目光之时,姬嘉树就能意识到到眼前这个少年的确是不一样的。 姜元元虽生有王室血统,却是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的。 和姬嘉树见过的很多王宫子弟气质都不同。 而就在他们的话语间,会战台上对战已经结束了。 “胜者,前秦,嬴珣!” 前秦的队伍那边响起欢天喜地的欢呼声和赞美声,姬嘉树看向身上只划了一个小口子走下高台的少年。 平心而论,今日的抽签证明嬴珣的确是运气不错,刚刚的那个等阶六也是剩下的人中实力最弱的。 而与他对比,另外的那个前秦少女的运气简直是差的可以。 姬嘉树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少女浴血奋战的身影。 但这一切,真的是运气好就好吗? 不等他想清这些问题,考官的下一轮抽签已经接踵而至,而听到这个人选,连姬嘉树都再顾不及想其他。 “这是……” 看着走出人群的两个身影,台下的嬴抱月也微微一怔。 因为这恐怕是今日下午,能出现的最复杂也最激烈的一场恶战了。只因对战的是那两个人。 “北魏,孟施!” 这个名字已经足够让场间围观的所有人兴奋。 然而考官的声音高高提起,喊出了代表另外一股势力,足以让人胆寒的名字。 “北魏孟施对战……” “北魏,贺兰承!” 第五百零九章 绝招 新的一轮,三十二进十六的对战开始了。 众人没想到这一轮被率先抽出的还是孟施。 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位北魏继子遇上的对手。 “贺兰承和孟施居然在这一轮遇上了……” 看着走出人群某位神情故作镇定实为难掩震惊的某位北寒阁弟子,陈子楚惊讶地开口道。 听到孟施和贺兰承被抽到一起之时,树下少年们第一时间去看的不是参加对战的选手……而是抽签的考官。 “话说不注意我都没发现今日抽签的考官不是原定的王语年大人啊……” 赵光感叹道,顺便看了一眼身边气息宁静像是此事与他无关的李稷。 “这样看来这抽签,还真公平啊……”陈子楚眨巴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昨日的抽签巧合多得邪门,今日的抽签虽然要好了一些,但上午也是发生了不少充满命运意味的对战。比如许义山对孟施,嬴抱月对叶思远。 树下少年们里本还有人对这抽签是否有黑手操控保持怀疑,但听到孟施居然抽中了贺兰承,却打破了他们心中的猜测。 只因孟施和贺兰承都是这一届初阶大典夺魁的热门人物。 其中孟施是因为实力,而贺兰承嘛……是因为除了实力外还有一层身份。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寒阁弟子。 在这一次初阶大典中,孟施和贺兰承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过。之前兵棋战的半决赛中,贺兰承就是打败了孟施后晋级决赛。 只不过……那个时候打败孟施的其实并不是贺兰承。 嬴抱月看了一眼众人身后的拓跋寻。当时是有拓跋寻在后面撑腰的底气,贺兰承才能和孟施缠斗那么许久。 但一对一的擂台对战可不同,拓跋寻可不能长翅膀飞上去帮贺兰承。 那么在这种纯靠实力的对战里,想要拿到高一点的名次,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晚一点遇上强者。 越晚越好。 之前那么多修行者混战,别说同门同国相杀,连陈子寒和陈子楚这对兄弟都真刀真枪地拼杀了。但贺兰承却一直没遇上和他实力匹配的对手,也没遇上……北魏继子孟施。 贺兰承的实力虽然公认不如上一届的北寒阁大师兄拓跋寻,但他如今也是北寒阁剩下的唯一希望。 就算拿不到榜首,也至少需要挺到对战的最后一天,才足够保住北寒阁的面子。 说实话,如果不是遇上等阶六中的绝对高手,单论实力排名,贺兰承估计是能排进前十六的。 但抽签这种事就是这么玄妙,哪怕实力不差,在淘汰制的比赛中如果先遇上强者,就只能止步于此。 如果北魏人真的能操控抽签,那么通过对前面几轮二人实力的估测,贺兰承和孟施在直到决赛前走的都应该是一个王不见王的路线。 但此时在最后一天的十六人战开始之前,孟施和贺兰承却提前相见了。 “这下糟了,”正在众人还在惊讶之时,身后却忽然传来拓跋寻的声音。 “怎么了?”嬴抱月问道。 按理说拓跋寻虽然被驱逐,但曾经当过北寒阁大师兄,对贺兰承有旧。但谁都没想到,他说这句话居然是为了孟施。 “孟施这场可要不容易了。”拓跋寻淡淡开口。 “孟施会不容易?”归辰皱眉开口。虽然他不喜欢拓跋寻,但他走到现在也知道这个前北寒阁大弟子虽然眼睛看不见但看人看事的能力一流。 但同时走到现在,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孟施无愧于最强火法者的称号,对战的能力也是一流。 至于贺兰承……因此人暗算过他和嬴抱月,归辰承认自己对此人有些偏见,但不管怎么说,总觉得论综合实力贺兰承不如孟施。 不过贺兰承之前抽签遇到的都是比他弱的对手,之前一击打败雷院洪北斗的那一剑也的确让人惊艳。 “如果真论实力,阿承的确应该比孟施弱上那么一点,”拓跋寻淡淡道,“但走到这一步,谁与谁之间都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实力差距。” 都已经三十二强了,如果还出现断层的实力差,这是看不起修行者还是看不起初阶大典呢。 “如果我没猜错,”拓跋寻感受着台上两人的气息,“冰清给阿承应该是下了死命令,至少要挺进第三天。” 嬴抱月闻言眸光微沉。 对战是最难作假的一轮,除了像之前叶家那般在兵器上做文章,几乎没有别的插手方法。和上一轮兵棋战不同,走到现在剩下的三十二人中北寒阁只剩下三人了。 从北寒阁的地位和那位圣女的面子出发,身为大弟子的贺兰承如果没进入前十六,的确会让北寒阁颜面无光。 “孟施肯定是想要走的更远,但阿承这一场不能输。”拓跋寻道,摸了摸眼上的白绫,“所以阿承这一场要拼命了。” 修行者总是有要拼的时候。 下一刻,像是在响应他的话,会战台上开始的钟声敲响后,台上就骤然炸开一片惊雷。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 雷霆一闪,白虹一怒。 人们这时已经知道这独属于贺兰承的雷法剑叫什么了,纷纷惊叫道。 “白虹剑!” 贺兰承上来就祭出了最强的手段,庞大的真元倾涌而出,让人们不得不承认,虽然没有当年的拓跋寻那样亮眼,但这个少年的确也当得起北寒阁大弟子的身份。 强国北魏,不出庸才。 而面对拓跋寻全力而出的白虹剑,手上依旧拿着便宜铁剑的孟施一直木然的神情也露出了一丝异样。 下一刻,他手中的剑上,开始现出淡淡的剑光。 不同寻常的,柔和的剑光。 宛如深夜洒下的月光。 看到这一幕,嬴抱月身边经历过一次的赵光瞳孔一缩,差点喊出这一招的名字。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感觉到北魏人队伍那边忽然传来一股强烈的真元波动,像是有强大的修行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看了过去,只见莫华死死看着台上的瘦小少年,握紧了腰边的剑柄喃喃开口,“师兄,不行……今日你不能再用……” 不能再用什么? 这时台上面对白虹的光辉,孟施握紧手中剑静静开口,说出这一剑的名字。 “火法第十三剑。” “月满西楼。” 第五百一十章 意外 当当当。 在庞大的剑风的余威中,会战台上对战结束的钟声响起来了。 人们看着高台上一瘫一立的两个身影,恍然如梦。 平心而论,这场北寒阁大弟子和北魏继子之间的大战,在今日的对战之中时间不算短,但给人的体感时间只有短短一瞬。 看着一拥而上去修补大阵的禁军和高台上被两人打得破破烂烂的汗青石地面,有一滴迟到的冷汗从观战修行者的后脑流下。 “这两人实在是……太强了……” “居然等阶六就能达到如此水准,今年中阶大典看来是可以如期举行了……” “贺兰公子虽败犹荣啊,北寒阁的剑法还是厉害的。” “只不过还是孟继子略胜一筹,这少司命的剑法……真的有这么厉害?” 众人的七嘴八舌中,所有人都在讨论这场两人对剑的结果和剑法。 而这两人对战的结果是…… “北魏继子,孟施胜!” 树下的国师府众人注视着台上以剑撑地,唯一站立的瘦小身影。 没错,孟施赢了。 但看着躺在地上浑身瘫软浑身剑痕的贺兰承,众人也不得不承认,贺兰承虽败犹荣。 尤其是许义山,看向嬴抱月身边的断水剑,眼中流露出一丝悔恨。 与和他对战时不同,这一场强大如孟施也陷入了苦战。 看着破破烂烂布满剑痕的地面,众人仿佛眼前还能看见刚刚的剑光大作,耳边还在响起刚刚暴雨如注般经久不息的剑的碰撞声。 “孟继子看来又要破费了,”陈子楚看着孟施撑在地面上那把坑坑洼洼距离断掉只剩一粒米距离的铁剑,“这剑用不了了,得重买了。” 陈子寒闻言苦笑,但看着台上孟施手中的剑,他神情凝重。 “贺兰公子不错,”他扭头看向拓跋寻,“以前是我们小看了他。” 拓跋寻笑着与有荣焉地拱手。 陈子寒收回目光,看着台上一站一瘫,但都一动不动的两人。倒不是这两人想维持这个姿势,恐怕是因为这两人此时都动不了了。 对于一边情绪有些不对的许义山陈子寒感同身受,他知道这位水院大师兄在想什么。当初面对孟施,许义山没走几招就败了。而他自己,虽然对战的不是北魏继子而是北魏继子的跟班,可也是被一击打败, 但这一场孟施和贺兰承一共过了上百招。连续用了三次月满西楼才最终打倒了贺兰承。 这大概还是这位会奇异剑招的北魏继子在本次初阶大典中第一次遇到如此苦战。 看着此时瘫倒在地浑身浴血如一摊烂泥的贺兰承,众人不得不承认拓跋寻刚刚说的话。 贺兰承的确是拼命了。 “快!叫医官和担架来!”宣布完对战结果的考官看着地上浑身是血的贺兰承立刻大声喊道,台下医官和童子急匆匆上来,将贺兰承搬到担架上。 打到今天这一轮,正如拓跋寻所说弱的修行者都已经淘汰。没有那么悬殊的实力差后,像是昨日那般输得惨烈的场面已经很少了。大部分败者还是能一瘸一拐走下台的,贺兰承的模样算是打破了今日的规律。 但贺兰承如此惨状,却并不是因为悬殊的实力差,而是因为他真的拼尽了全力。 虽然是为北魏圣女卖命,但到了如此地步,看到如此剑法,连归辰都对这人有了些许改观。 “贺兰承这全身的骨头都差不多断了吧……”陈子楚在一边感叹道,“这也太拼了。” 拓跋寻在一边微微叹息,“这样,即便是输了,冰清大概也能放过他吧。” 贺兰承已然尽力,实在是孟施太强。 看着拄剑依旧站在台上的那个瘦小少年,拓跋寻觉得如果三年前他等阶六的时候遇上这个少年,都未必能打成贺兰承这样,也会输给他。 听着周围人对少司命剑法的议论,拓跋寻目光微深。 不管怎么说,孟施的剑法的确惊人,月满西楼那一招可以说简直是必杀了。 只不过…… “贺兰公子没事吧……” “贺兰公子也是可惜了,刚刚那白虹剑是真的漂亮,可惜遇上了孟继子……” “孟继子进入明天最后一天了,这样看魁首应该最后就是孟继子了吧……” 看着被抬下的贺兰承和站在台上的孟施,众人唏嘘不已。 然而就在贺兰承从台上被抬下之时,一直撑剑静静立于台上的孟施,忽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师兄!”台下莫华飞奔而上,扶住了身形有些摇晃的孟施。 “我没事,”孟施看了他一眼,重新站直身体,随后缓缓收剑入鞘,和莫华一起走下了高台。 “孟继子受伤了?” “但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碍……我记得贺兰公子的剑没怎么刺中他啊……” 台下民众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惊,但随后看着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平稳走下高台的孟施又放宽了心。 “孟施这是怎么了?”考官高台上,姜元元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幕,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受了内伤。”这时一边的姬嘉树静静道。 “内伤?但我记得贺兰承没有……”姜元元闻言一愣,虽然他觉得孟施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但正如观战的其他修行者所说,贺兰承的剑是没怎么刺到孟施的。这伤又是从何谈起? “这伤不是贺兰承导致的,”姬嘉树看了他一眼,“是孟施自己导致的。” “他自己?”姜元元听到更懵了。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使用的剑法导致的。” 姬嘉树道。他看着走下台的那对“师兄弟”,看着莫华扶在孟施后心处应该在给他源源不断输入真元的手,目光微深。 “剑法?”姜元元一惊,“难道是……” “嗯,”姬嘉树点头,“那一招月满西楼,对现在的孟施而言负担太重了。” 那位传说中的少司命,是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月满西楼在她创造的剑法中虽然排序还是靠前的,但姬嘉树猜测至少应该也是神舞境才能使用自如的剑法。 想起之前在稷下之宴结束后看到过的孟施真元紊乱嬴抱月帮其调理的画面,姬嘉树眸光微动。 “每用一次那招,对孟施而言就是一次消耗,而刚刚和贺兰承的对战,他用的太多了。” 贺兰承拼了命,孟施虽然赢了,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绝不是看上去那般赢得那么轻松。 之前姬嘉树就发现,孟施应该是有在避免过多的使用这一招,打败许义山就用的只是火树银花。 “那为什么独独对贺兰承要用这么多次……”姜元元已经明白姬嘉树大部分的意思,却还有一事不明。 “因为……”姬嘉树正要开口,姜元元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刚刚贺兰承使用白虹剑的画面,他一愣想起姬嘉树之前说过的一件事。 “贺兰承的白虹剑和拓跋寻的白云剑,都是对某种剑法风格的模仿。” “二殿下你应该见过一次。” 这时姜元元忽然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 在稷下之宴上见过,而刚刚,也见过。 贺兰承的白虹剑风格模仿的应该就是…… 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 第五百一十一章 真金 “贺兰承的剑法和孟施的剑法……” 意识到两者有相似点的修行者不光是姜元元一人。 看着被抬下的贺兰承和被扶着走下台的孟施,姬清远神情复杂,难以控制地看向身边的少女。 感受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拓跋寻的身形悄无声息地向那边靠了靠。 注意到姬清远的目光,嬴抱月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你……”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变化的神情,姬清远眸光更加复杂。拉起屏障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贺兰承的白虹剑应该脱胎于你创造的剑法。” “是吗?”嬴抱月神情有些意外,但下一刻她侧目看向身后面缚白绫的拓跋寻,神情中露出一丝了然,“原来如此,毕竟是他的师弟。” 虽然教了什么她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当年在永夜长城上她曾经教过拓跋寻修行。 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拓跋寻学到了一些她的剑法的特征,结合他自己的理解创造了新的剑法。 贺兰承应该是在拓跋寻的剑法上又进一步的加进了自己的东西。 看着面前少女了然的神情,姬清远意识到她对贺兰承的事心里有数。只是孟施为什么会完完整整的火法剑,姬清远记得连她都不知道。 但无论贺兰承也好孟施也好,听着耳边民众对这两人如潮水般的赞美,姬清远忽然觉得心情有些苦涩。 为这个少女感到苦涩。 不管他们是如何学到的,此时他们能在擂台上大放异彩,获得众人尊敬,都离不来这个少女创造的剑法。 那是她的剑法啊! 然而创造了那些剑法的女子本人,却不被允许修行,这辈子忘记了自己创造的一切,甚至没有再使用火法剑的资质和能力。 “孟继子的剑法真是精妙啊,可惜没留下剑谱……” “贺兰公子的剑法也很让人惊喜,果然北魏专出剑术天才……” 听着耳边民众们溢美之词,姬清远握紧了拳头。 这些荣誉,本该是属于她的。 然而…… “你……”姬清远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真的不会不甘心吗?” “不甘心什么?”嬴抱月疑惑地问道。 “他们……”看着在人群簇拥中走回等待地点的孟施和贺兰承,姬清远顿了顿道,“他们用的都是你的剑法。” “应该都有加他们自己的东西吧,”嬴抱月笑了笑道。 “可是……可是这剑法你如今都不能用,明明……”姬清远道。 明明她过去拥有的东西那么强大。 最让姬清远意难平的并不是孟施和贺兰承会一部分她的剑法,而是她不再记得不能再使用她的剑法。 他再也看不到她使用火法剑的模样。 孟施和贺兰承如今剑意不到家都已经惊艳众人。 她却从顶峰跌落,失去了有关这些剑法的记忆,甚至是练习这些剑法的能力。 这个世界对她真的是太不公平。 她真的……不会觉不甘心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着都快语无伦次的姬清远,嬴抱月明白了他想问些什么。 只不过…… “如果说我不觉得不甘心,你相信吗?”嬴抱月问道。 姬清远瞳孔一缩。 “我的确没有甘心还是不甘心的想法,”嬴抱月道,“也没觉得绝望过。” “因为,”嬴抱月直视着姬清远的双眼。 “我丢掉的是过往做出来成就,并不是我的脑子。” 姬清远彻底愣住。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嬴抱月笑着道,“既然不记得了,再惋惜怀念也没用,不如想想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现在……”姬清远怔怔道。 他正想开口,就在这时,耳边传来考官的高喊和众人的吸气声。 “第二场出战着,北魏,独孤信!” “独孤信?”高台上正和姜元元说话的姬嘉树闻言一愣,看向会战台下走出人群的一位高大少年。 “又是北寒阁?”姜元元接道,皱起眉头,“北寒阁现在就只剩下他和慕容恒了吧?” 姬嘉树点头。 “北寒阁今年也够拼的,把有希望的弟子不管辈分都拉到了一起。”姜元元道,“以他们的年纪,这俩人恐怕还能参加一次初阶大典吧?” “恐怕也是想要锻炼一下弟子,”姬嘉树道,“毕竟北方这两年战事减少,能锻炼弟子的机会也少了。” 姜元元看着走向高台的独孤信,“下一届北寒阁大弟子,应该就是从他和慕容恒中选了吧。” “嗯,也没别人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你看好哪一位?”姜元元问道。 “他们俩人都是刚破境等阶六,但能走到这一轮水平不可小觑,只不过……”姬嘉树神情复杂道。 “只不过?”姜元元奇道。 “只不过我宁愿是他,也不要是慕容恒,”姬嘉树看着台上的少年道。 “慕容恒……”姜元元闻言一怔,“毕竟那位阿恒和许冰清走得比贺兰承还要近。” 总给他一股怪怪的感觉。 “独孤信更像一个剑客,”姬嘉树看着台上考官还没抽出他的对手就大步跨上高台的北魏少年,“不过在擂台上遇上,恐怕要更难缠一些。” “那我倒要看看谁有这样的运气了,”姜元元哈哈一笑,打趣地看向展开第二张签的考官,但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北魏独孤信,对战……” 考官高声喊道。 “前秦,嬴抱月!” 这个名字一出,正在与嬴抱月说话的姬清远一愣。 “看来是叫到我了,”嬴抱月却没什么意外,笑起来拍拍姬清远的肩膀,“好好看着我,我会让你看看,现在的我能做到什么。” 姬清远闻言一怔,下一刻不等他开口,那个少女就已经离开他身前,和归辰一击掌后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对站的高台。 “这签……”看着走向高台的少女,姜元元终于忍不住开口,“这签真没问题么?” 上一场好不容易孟施对上贺兰承,让他觉得这签意外地让人觉得像是真的,下一场就说不出来话来了。 “应该……没问题。”姬嘉树顿了顿道。 “那这丫头这个运气……”姜元元深吸一口气,“她和北寒阁是犯冲吗?” 第五百一十二章 火炼 “犯冲……”姬嘉树闻言神情一言难尽。但看着登上高台的少女纤细的背影,他顿了顿道,“但真要说起来,这签倒更像北寒阁和她犯冲。” “和她?”姜元元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毕竟在场的等阶六中,独孤信并不算最强的,起码比起孟施、莫华和已经败下阵的叶思远杜思齐许义山陈子寒等人,并不算强。 不过说实话,强的等阶六也就那些,打到现在都没剩几个了,这丫头也算是终于运气好了一回。 打到现在,看这女子打等阶六真是越来越习惯了…… 看着同样反应比较平静的民众们,姜元元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这丫头简直是在改写修行界的规则和常识…… 虽然大部分人还是会觉得她赢不了,但至少在实力悬殊上,独孤信和她之前打败的对手比并没有那么大。 只不过……看着浑身难掩伤痕的那个少女,姜元元目光复杂。 她的确打败了不少对手,但也受了不少伤,现在本该是保留体力的时候,却又遇上了高境界的对手。 这一轮是今日的最后一轮,也是决定选手能否进入明日最后一日的一轮,是个选手都会拼命。 走到这一步,起码参加比赛的修行者应该是无人再敢轻敌,再敢轻视她了。 那她要如何去赢呢? 像是在响应他的想法,会战台上身材高大的少年看到嬴抱月登上高台,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前秦公主,”独孤信一字一顿道,将手放上腰边弯刀的刀柄。 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们……不是头一次见了吧。” 之前的医毒战,贺兰承带着大群的北寒阁弟子在青潭山中围堵她的时候,这个少年就在其中。 当时的暗算,他也有份。 因为他是贺兰承身边的人里身材里面最高的一位,所以挺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当时给她留下印象的应该还有一位,也进入了今日的三十二强战中,不得不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听到她的话,独孤信一愣,没想到这位前秦公主还记得他。 “当时我记得你的剑法就很好,来得正好,我们开始吧。”嬴抱月道。 什么叫来得正好? 独孤信闻言瞳孔一缩,看着面前毫无畏惧的少女,粗犷的面孔上腾起怒意,猛地拔刀出鞘。 下一刻,对战开始的钟声响起。 独孤信瞪大双眼运转真元挥刀向前劈砍,但下一刻刀上传来弹转的大力,他粗壮的手臂忽然僵在了半空中,愕然低头。 看着静静抵在他脖子上的细剑。 准确的来说,是本应是架在他脖子上,却因两人身高差太多变成剑尖抵在他咽喉的剑。 “这是!?” 高台上姜元元失神开口,台下北魏人等待地里,正在检查孟施内伤的莫华愕然扬首,霍然回头! “混账!”看着抵在自己咽喉,但力道和角度尚且有挣扎余地的长剑,独孤信目眦尽裂一声大吼挥刀往后一跳。落日剑在他脖子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但他最终是摆脱了这把神出鬼没的剑。 “这……这是……”逃过一命的独孤信喘出粗气,看着不远处静静执剑的少女。 他有些恨他为什么懂剑法,如果他不懂,他就不会明白。 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刚如果不是因为绝对的体型差距,她这一剑就能准确无误地架到他的脖子上,直接能逼他认输。 但更重要的是…… “这不是莫华刚刚赢陈子寒的剑法吗?”考官高台上姜元元失声开口,会战台下陈子楚的眼睛也瞪得像铜铃。 陈子寒更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真的是……”陈子楚侧目看向弟弟求证自己的想法,陈子寒深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道,“是,没错。” 虽然不是他使出的剑法,但他是经过那一击的人。 三个动作,刺剑,旋身躲过对方刺来的剑,回旋剑架到对方脖子上。 一招就打败他的。 一瞬就结束的,直白简单利索到真用起来困难无比的剑法。 莫华就是用这一招打败了他,而刚刚这个女子……如果不是因为她身高不足,她差一点就实现了这样的效果。 “唔,”嬴抱月看向自己手中的剑,“果然这一招适合身材比例近似的对手。” 她要是对上女修,应该比较好用。 说完她一振手中剑,震落血迹,看向独孤信淡淡开口,“再来吧。” 听到她的话,独孤信瞪大眼睛,目眦尽裂。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这是在拿他试剑吗? “莫华,你难道有教她……”孟施看向身边怔怔看着台上的莫华,也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莫华瞳孔一缩,看向身边瘦小少年,瞳仁剧烈震动,“我没教过她。” 别说教不教他,这一招是他在这一次的初阶大典中才头一次使用的,在今日之前他都根本没有用过。 而这个女子,居然看过一次就明白了用法吗? “刚刚的剑法,热烈又蓬勃,真的像是太阳一般。”耳边回响起她说过的话,莫华握紧了腰边的剑柄,这个女子看剑的眼光,学剑的能力,如果都是真的,那么简直…… 而就在这时,不等莫华得出结论,他忽然听到身边的孟施陡然屏住了呼吸。 莫华看去,发现身边人瞪大眼睛,像是受到了绝大冲击。 “这是……”台下民众响起一片尖叫,修行者们怔然无言,莫华听见了孟施牙关打战的声音。 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一幕愕然难言。 哐啷一声,独孤信的弯刀已经掉在了地上。 “回手剑?”莫华听见身边人怔怔开口,声音中带着太多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孟施看着台上以一招回手剑打掉独孤信的剑的嬴抱月,“月满西楼?还是白虹?”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看着那一招回手剑,姜元元也说不出来话来,因为北魏继子孟施的必杀招数,月满西楼就是一招回手剑。 “她怎么连这一招也能模仿?”他愕然开口,“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火法剑的剑招,水法者当然用不了。而嬴抱月刚刚挑落的独孤信的剑的那一招,更像是月满西楼和白虹剑的结合,她只是截取了其中的几个动作,却结合得行云流水,现场再创的剑法居然剑意和水法融合后格外圆融! “什么情况?”姜元元愕然开口。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还能现场做出这样的事。 这已经不是能用一句天才来形容的了。 “你……”捂住被刺穿的肩膀,台上独孤信看着对面的少女,眼中居然腾起一股恐惧,“你居然拿我……” “试剑吗?”嬴抱月收剑入鞘笑了笑道,“你为虎作伥在林中暗算过我们一次,怎么对你也不冤。” “不过别误会,”台上的少女看向会战台下,轻声开口,“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弟弟再为我感到忧虑。” 台下姬清远怔怔看着这一幕。 明明境界差距如此之大。 但他却像是再一次看着那个背着一把剑孤身一人站在国师府外,一剑将国师府劈成两半的少女。 “别怕,”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我从没什么好害怕的。” “真正属于我的东西,没有任何人能夺走。” 没人有这个本事。 她不会让人夺走。 第五百一十三章 消失 不会让任何人夺走。 这个声音回荡在人们耳边。 “胜者,前秦,嬴抱月!” 结束的钟声响起,骄傲的北寒阁弟子抬不起头,而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女,静静站于台上。 “赢了……” 考官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台下一片死寂,下一刻陡然爆发出震惊之声。 “赢了……居然真的进入了最后一天的决战……” “一个女人进了初阶大典决战……” 就在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时刻,那个少女再一次获得了胜利。 而这一场胜利为她赢得了初阶大典最后一天的参加资格。 “没想到她真的能走到最后一天,”高台上姜元元喃喃开口,看向他的掌心。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和这个少女立下血咒,提出那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条件,他并没想到这个条件真有成真的可能。 他以为这个女子就算有天大造化,最多获得进最后一轮的资格,会以此来跟他讨价还价。却没想到这个女子不仅进入了最后一轮,还走到了最后一天。 上千名有实力的少年英才,走到最后一天的仅仅十六人。 此时此刻,她赢得了这个资格。 而就在最后的这个时刻,她还以新的突破震慑了世人。 刚刚那场和等阶六独孤信的对战,姜元元居然在那个少女身上看到了游刃有余。 “没想到她居然就这样打败了独孤信,”注视着台上屈辱地单膝跪地的北寒阁弟子,姜元元深吸一口气,“如果不够强的等阶六,甚至都已经不足以当她的对手了么?” “还是有冒险的成分在内,她的风格也和独孤信相克,只不过……”姬嘉树看着台上的少女道,“至少在剑法上,她已经足以成为等阶六的强劲对手。” “就算是遇上孟施,恐怕那小子不用上个几次月满西楼估计也打不败她,”姜元元心有余悸道,“不过再多用我都怕这招被她学了去。” 剑法不是想模仿就能模仿,不知道发力的角度、真元的流向等各种细节,再模仿也不过是空有其形,而这些东西一般只会被记录在剑谱上。 但那个少女刚刚展示出的剑法可不是空有其神。 明明没有剑谱,但那个少女像是本能的知道那些剑法细节大概是什么样的。这样的能力,简直会招所有会稀有剑法的修行者忌惮。 恐怕再也无人能说这个少女获胜是单凭运气。 “明天就是初阶大典最后一天了,没想到最先确认参加资格的是她和孟施。”姜元元饶有兴趣道,“不知道他们俩人要是撞上会是什么画面。” “殿下,您可别乌鸦嘴了,”一边的姬嘉树无奈地看他一眼。 “不过她要是想走到最后,不管怎么说都会遇上那位吧,”姜元元耸肩,“除非有人能打败孟施。” 以目前的战况而言,他实在想不出谁能打败那位古怪的北魏继子。 除非嬴抱月能升上等阶六。 “她毫无疑问是如今最强的等阶七了,”注视着台上少女身影姜元元叹道,“春华,我有种预感,如果她成为等阶六,也许还能成为最强的等阶六。” 这已经不是一种预感,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个少女在等阶七的战斗已不输等阶六,看上去她还压制了境界,如果她成为了等阶六,恐怕也会比同境人强上好几倍。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想死,她破境还早,”姜元元不得不感叹老天还是公平的,给了逆天之人诸多限制,“现阶段等阶六里最强应该还是孟施,应该没人能打过他了吧。” “等阶六里能打败孟施的人么……” 看向台下神情不太对的那位北魏继子,姬嘉树眸光微深。 以这个少女的剑术特点,哪怕是目前表现最亮眼的孟施遇上她,都得掂量掂量战术。 对剑法最特别的孟施而言,这个少女简直就是天然的克星。 但孟施和她一样,身上都有一股不顾一切的劲头,境界实力更是实打实的雄厚,单论实力那个少女现阶段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只不过这两人如果在如今的情况上遇上,这两人恐怕各自都会…… 虽然在谈孟施,姬嘉树的视线却移到了孟施身边的另一个少年身上。 看着那位全部注意都放在孟施的伤上容貌平平无奇的少年,姬嘉树神情有些复杂。 “不管怎么说,北寒阁这次是大损元气了,”姜元元看着嬴抱月走下台的背影感叹道,“不会到最后,一个进入最后一天的人都没有吗?” 虽然如果真是这样,稷下学宫倒是很乐于看到。 但结果却并非如此。 就独孤信惨败之后,北寒阁弟子再一次被抽到,但这一次,他赢了。 “第三场胜者,北魏慕容恒!” 决赛十六人的名额中,又有一席被占据。 北寒阁二代弟子中和独孤信并称“北寒双骄”,和北魏圣女关系最为密切的慕容恒,成为了进入决赛日的唯一的一名北寒阁弟子。 国与国的实力在这倒数第二日的对战中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要想留得人多,不光要有强者,还要有很多强者,运气足够撑到最后的强者。 中唐继子和后辽继子早早退场,最终的十六人名单几乎被三强国瓜分,当然这一届还意外地加上了一个前秦。 最终进入终战十六强里,前秦为嬴抱月和嬴珣两人,北魏是莫华、孟施、慕容恒,再加上两位运气好年纪较大的修行者共五人,东吴勉强挤入两人,声名不显但境界和能力姑且比自家继子要高。最后剩下的五位都是南楚人,是稷下学宫的佼佼者。 当的一声,稷下学宫后山十八口大钟齐鸣,为这一场决赛前最后一场激战划下句号。 众人看得淋漓尽致,心情跌宕起伏。 今日虽然淘汰了很多热门选手,但胜者给人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愈发期待明日的决战。 “没想到东吴居然这一届只剩下两人……” “但剩下的都很强,明日恐怕最后要比的就是谁的伤势康复得较好了……” “剩下的都是强者啊,要赶紧回去疗伤养精蓄锐啊……” 人们和修行者们议论着纷纷散开。 “明月,我们也回去吧,你的伤要赶紧上药。”站在人群后归辰看向嬴抱月道。 明日的对战固然重要,但对要参战的修行者而言,今晚的休整更加重要。 然而归辰发现他身边的少女此时却看着一个方向目光微怔。 “明月?” 归辰的疑问声响在耳边,许多人都看向她,但嬴抱月却只是静静看着赵光身边的那个位置。 身边熙熙攘攘,所有人的声音都在这个地方响起。 这一场属于修行者的盛典,即将走向结局。 但就在对战结束的钟声响起之时。 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 李稷的身影,从这里消失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真相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刚刚那场和等阶六的独孤信的对战,姜元元居然在那个少女身上看到了游刃有余。 “没想到她居然就这样打败了独孤信,”注视着台上屈辱地单膝跪地的北寒阁弟子,姜元元深吸一口气,“如果不够强的等阶六,甚至都已经不足以当她的对手了么?” “还是有冒险的成分在内,她的风格也和独孤信相克,只不过……”姬嘉树看着台上的少女,“至少在剑法上,她已经足以成为等阶六的强劲对手。” “就算是遇上孟施,恐怕那小子不用上个几次月满西楼估计也打不败她,”姜元元心有余悸道,“不过再多用我都怕这招被她学了去。” 剑法不是想模仿就能模仿,不知道发力的角度、真元的流向等各种细节,再模仿也不过是空有其形,而这些东西一般只会被记录在剑谱上。 但那个少女刚刚展示出的剑法可不是空有其神。 明明没有剑谱,但那个少女像是本能的知道那些剑法细节大概是什么样的。这样的能力不得不说,简直要招所有会稀有剑法的修行者忌惮。 恐怕再也无人能说这个少女获胜是单凭运气。 “明天就是初阶大典最后一天了,没想到最先确认参加资格的是她和孟施。”姜元元饶有兴趣道,“不知道他们俩人要是撞上会是什么画面。” “殿下,您可别乌鸦嘴了,”一边的姬嘉树无奈地看他一眼。 “不过她要是想走到最后,不管怎么说都会遇上那位吧,”姜元元耸肩,“除非有人能打败孟施。” 以目前的战况而言,他实在想不出谁能打败那位古怪的北魏继子。 除非嬴抱月能升上等阶六。 “她毫无疑问是如今最强的等阶七了,”注视着台上少女身影姜元元叹道,“春华,我有种预感,如果她成为给等阶六,也许还会成为最强的等阶六。” 这也许已经不是一种预感,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个少女在等阶七的战斗已不输等阶六,看上去还压制了境界,如果她成为了等阶六,恐怕也会比同境人强上好几倍。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想死,她破境还早,”姜元元不得不感叹老天还是公平的,给了逆天之人诸多限制,“现阶段等阶六里应该没能打过孟施了吧。” “等阶六里能打败孟施的人么……” 看向台下神情不太对的那位北魏继子,姬嘉树眸光微深。 以这个少女的剑术特点,哪怕是目前表现最亮眼的孟施遇上她,都得掂量掂量战术。 对剑法最特别的孟施而言,这个少女简直就是天然的克星。 但孟施和她一样,身上都有一股不顾一切的劲头,境界实力更是实打实的雄厚,单论实力那个少女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只不过这两人如果在如今的情况上遇上,这两人各自恐怕都会…… 虽然在谈孟施,姬嘉树的视线却移到了孟施身边的另一个少年身上。 看着那位全部注意都放在孟施的伤上容貌平平无奇的少年,姬嘉树神情有些复杂。 “不管怎么说,北寒阁这次是大损元气了,”姜元元看着嬴抱月走下台下的背影感叹道,“不会到最后一个进入最后一天的人都没有吗?” 虽然如果真是这样稷下学宫倒是很乐于看到。刚刚那场和等阶六的独孤信的对战,姜元元居然在那个少女身上看到了游刃有余。 “没想到她居然就这样打败了独孤信,”注视着台上屈辱地单膝跪地的北寒阁弟子,姜元元深吸一口气,“如果不够强的等阶六,甚至都已经不足以当她的对手了么?” “还是有冒险的成分在内,她的风格也和独孤信相克,只不过……”姬嘉树看着台上的少女,“至少在剑法上,她已经足以成为等阶六的强劲对手。” “就算是遇上孟施,恐怕那小子不用上个几次月满西楼估计也打不败她,”姜元元心有余悸道,“不过再多用我都怕这招被她学了去。” 剑法不是想模仿就能模仿,不知道发力的角度、真元的流向等各种细节,再模仿也不过是空有其形,而这些东西一般只会被记录在剑谱上。 但那个少女刚刚展示出的剑法可不是空有其神。 明明没有剑谱,但那个少女像是本能的知道那些剑法细节大概是什么样的。这样的能力不得不说,简直要招所有会稀有剑法的修行者忌惮。 恐怕再也无人能说这个少女获胜是单凭运气。 “明天就是初阶大典最后一天了,没想到最先确认参加资格的是她和孟施。”姜元元饶有兴趣道,“不知道他们俩人要是撞上会是什么画面。” “殿下,您可别乌鸦嘴了,”一边的姬嘉树无奈地看他一眼。 “不过她要是想走到最后,不管怎么说都会遇上那位吧,”姜元元耸肩,“除非有人能打败孟施。” 以目前的战况而言,他实在想不出谁能打败那位古怪的北魏继子。 除非嬴抱月能升上等阶六。 “她毫无疑问是如今最强的等阶七了,”注视着台上少女身影姜元元叹道,“春华,我有种预感,如果她成为给等阶六,也许还会成为最强的等阶六。” 这也许已经不是一种预感,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个少女在等阶七的战斗已不输等阶六,看上去还压制了境界,如果她成为了等阶六,恐怕也会比同境人强上好几倍。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想死,她破境还早,”姜元元不得不感叹老天还是公平的,给了逆天之人诸多限制,“现阶段等阶六里应该没能打过孟施了吧。” “等阶六里能打败孟施的人么……” 看向台下神情不太对的那位北魏继子,姬嘉树眸光微深。 以这个少女的剑术特点,哪怕是目前表现最亮眼的孟施遇上她,都得掂量掂量战术。 对剑法最特别的孟施而言,这个少女简直就是天然的克星。 但孟施和她一样,身上都有一股不顾一切的劲头,境界实力更是实打实的雄厚,单论实力那个少女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只不过这两人如果在如今的情况上遇上,这两人各自恐怕都会…… 虽然在谈孟施,姬嘉树的视线却移到了孟施身边的另一个少年身上。 看着那位全部注意都放在孟施的伤上容貌平平无奇的少年,姬嘉树神情有些复杂。 “不管怎么说,北寒阁这次是大损元气了,”姜元元看着嬴抱月走下台下的背影感叹道,“不会到最后一个进入最后一天的人都没有吗?” 虽然如果真是这样稷下学宫倒是很乐于看到。 但结果却并非如此。 就独孤信惨败之后,北寒阁弟子再一次被抽到,但这一次,他赢了。 但结果却并非如此。 就独孤信惨败之后,北寒阁弟子再一次被抽到,但这一次,他赢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心意 莫华的铁剑十分普通,但此时此刻在月光下因灌注了主人动了真格的真元显得寒光逼人。 居然看上去如同削铁如泥一般。更何况人的血肉之躯。 然而被这样一把寒锋架在脖子上,姬嘉树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低头看了一眼脖子上杀气汹涌的长剑,抬眼看了一眼面前浑身气机提到极致眼中一片冰冷的少年轻声开口。 “果然,你还拥有这样的力量。这两天的对战上你放水了吧。” 莫华端着剑的手一动不动,“如果我不放水,实在是有些不要脸了。” “谁叫你非要搀和这些,”姬嘉树的声音冷下来,“前面那些本来水平不佳输给谁也是要输的倒也罢了,对子楚的那个弟弟你委实是有些过了,之后如果你不……” “我知道,”莫华深吸一口气,“那位风法者我会在中阶大典中弥补他,不会让其白白吃亏。” 姬嘉树深深注视着面前也算是尽了全力的人,最终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以你的身份,你根本不该来参加这一届的初阶。” 莫华听到他的话目光不变,“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参加了,春华君想兴师问罪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别转移话题,回答我的问题,”莫华手中的剑往上抬了一寸,双手握剑冷冷逼视姬嘉树,“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是别的修行者,还能当做是在诈他,但看着眼前少年笃定的眼神,莫华就知道,在问出之时姬嘉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你说孟施的真正身份?”莫华手中的剑已经割破了他咽喉的油皮,但姬嘉树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看着面前少年紧张的神色,他宽慰道,“你别太担心,她……隐藏的还是很好的。估计是用了什么药物吧?如果不是我先发现了你的身份,我也是看不出来的。” 毕竟孟施的伪装是骗过天阶的眼睛的,可以说从里到外十分到位,但想必那个女子也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为什么……”莫华闻言一怔,“你说因为你认出了我又是什么意思?” “看你看她的眼神,总觉得是那么一回事。”被他用剑架着脖子姬嘉树看了他一眼道。 “毕竟我不记得你有断袖的兴趣。” “你!”莫华的脸骤然绷紧,手中剑就要劈下。 咔嚓一声,姬嘉树腰边春雷剑出鞘,挡开莫华手中铁剑,退后一步看着面前拎着剑恼羞成怒的北魏少年皱眉,“你还真砍啊。” “反正我也劈不死你,”莫华捏紧手中剑,气急败坏地看着面前比他小两岁但已经率先订婚的少年,“你都在乱说些什么!” “我说的不对么,”姬嘉树闻言却神情平静地看向他,“你不惜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也要来参加初阶大典,可是你我都心知肚明。” “初阶大典中根本没你想要的东西。”姬嘉树淡淡开口,注视着面前剑意圆融的修行者。 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都是为了提升自己,也有的是为了获得身份地位。但对他眼前这个修行者而言,以他的身份和能力参加根本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而莫华既然不是为了获得力量来到南楚,那就是只可能是为了人。 “每个人都有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自由,”姬嘉树注视着莫华的眼睛,“不用担心,关于北魏继子的身份一事我不会说出去。” “我知道,”莫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少年。如果不是一开始问出这个秘密的人不是姬嘉树,他哪怕燃烧全身真元也会杀了那个人。 这个秘密等同孟施的身家性命,而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能伤害到她。 但唯独姬嘉树,却是能够信任的。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在这个腐朽自私礼崩乐坏的世界里,这个少年是他认识的人之中最接近君子圣人的人。 “有的时候,我会在想,幸亏你是个好人。”莫华默默注视着面前这个敏锐到可怕的少年。如果姬嘉树不是这样的性格人品,以他的眼力不知有多少人的秘密要遭殃。 莫华神情有一瞬的复杂,一般人得到这些秘密要么泄密要么揭露要么以之威胁,但唯独姬嘉树,他知道这些事这个人哪个都做不出来。 君子欺之以方。 只是…… “你既然不想说出去,那找我来说这些是要做什么?”莫华眯起眼睛看着面前拔剑的少年。 “看来我猜的是对的了,”然而他面前的姬嘉树此时才有些讶异,“没想到一切还真如我想的那样。” “一旦暴露,你的名声可都没了,”想起那位对身边这位跟班的真实身份没有丝毫察觉的北魏继子,姬嘉树静静看向莫华,“你为了她,不惜做到这种程度吗?” 不光是名声地位,甚至可能丢掉参加中阶大典的资格,丢掉他与生俱来拥有的一切。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脸颊带伤的少年,“我不记得你以前是这样的人。” “每个人都有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自由,”姬嘉树注视着莫华的眼睛,“不用担心,关于北魏继子的身份一事我不会说出去。” “我知道,”莫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少年。如果不是一开始问出这个秘密的人不是姬嘉树,他哪怕燃烧全身真元也会杀了那个人。 这个秘密等同孟施的身家性命,而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能伤害到她。 但唯独姬嘉树,却是能够信任的。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在这个腐朽自私礼崩乐坏的世界里,这个少年是他认识的人之中最接近君子圣人的人。 “有的时候,我会在想,幸亏你是个好人。”莫华默默注视着面前这个敏锐到可怕的少年。如果姬嘉树不是这样的性格人品,以他的眼力不知有多少人的秘密要遭殃。 莫华神情有一瞬的复杂,一般人得到这些秘密要么泄密要么揭露要么以之威胁,但唯独姬嘉树,他知道这些事这个人哪个都做不出来。 君子欺之以方。 只是…… “你既然不想说出去,那找我来说这些是要做什么?”莫华眯起眼睛看着面前拔剑的少年。 “看来我猜的是对的了,”然而他面前的姬嘉树此时才有些讶异,“没想到一切还真如我想的那样。” “一旦暴露,你的名声可都没了,”想起那位对身边这位跟班的真实身份没有丝毫察觉的北魏继子,姬嘉树静静看向莫华,“你为了她,不惜做到这种程度吗?” 不光是名声地位,甚至可能丢掉参加中阶大典的资格,丢掉他与生俱来拥有的一切。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脸颊带伤的少年,“我不记得你以前是这样的人。” 第五百一十六章 故事 淡淡的月色和双星之下,空无一人的稷下学宫会战台下,两个执剑的少年身影隐隐呈对峙之态。 感受到那个平素温和淡然的少年身上泛起的不作假的杀气,莫华瞳孔一缩。 他不是第一次直面姬嘉树的杀气,毕竟以前他们也没少切磋过。 但在他现在是等阶六的情况下,不得不说想要抗下来实在是非常困难。 但莫华咬紧牙关一步未退,有淡淡的血丝从他的嘴角渗出,但他浑不在意,只是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十五岁少年。 “原来这就是你今夜来找我的理由。”他淡淡开口道,将意外隐藏在心底。 他觉得他之前嘲笑姬嘉树没资格说他的时候就应该嘲笑得更狠一点。 这小子根本是深陷进去而不自知,之后有的笑话可看的。 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姬嘉树闻言点了点头,看着莫华嘴边的血丝,收敛了真元,微微低头。 “我得先向你道歉,”姬嘉树淡淡道,“先怀疑了你的人品。” 要是搁在平日,他根本不担心莫华会对嬴抱月出手,毕竟用莫华的话来说,他要出手实在是有点不要脸。 他是不会和倚强凌弱的人做朋友的。 但莫华本人为了他自己不会,可看着一路默默跟着那位北魏女子走到现在的,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好友,姬嘉树却把不准为了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这人会不会。 毕竟他舍下身亲自参加到了初阶大典中,除了陪伴之外,很可能就是为了到不得已的时候,为那个女子清除掉她的对手。 “没事,你当然可以怀疑,”而听到他的话,莫华耸肩,“毕竟我本来就没你那样的人品,为了亲近的人多少还是会不择手段的。” 虽然不是想为自己辩护,但莫华觉得他这也算是人之常情,而眼前这个少年…… 只能说太过君子了。 不然姬嘉树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大可以直接揭露孟施和他的身份,而不是三更半夜找他商量。这样明日谁都不会对那个前秦公主造成威胁,一劳永逸。 但明明手握所有把柄,身处考官的这个有利位置,但这个少年还是选择来找他谈判。 不得不让莫华都有些感慨。 “我自然不会主动去伤害她,”莫华看着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但如果……” 莫华的目光沉下去,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单从言语上,那两个女子他们一个都拦不住…… 孟施想要走到最后,而那个前秦少女之前和南楚二殿下定下的血盟如果是认真的,她也必须要走到最后。 但如果她们对上…… 要是放在往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孟施实现她的愿望,只不过看着面前少年沉静的目光,莫华就知道这人是看出了什么。 “如果放在往日,我也没劝动你的信心,”姬嘉树淡淡道,“你的感觉现在虽然不如我,但也能察觉到了吧?” 他静静凝视着莫华道,“北魏继子不能再使用那个剑法了,她的身体应该快承受不了了。” 莫华闻言瞳孔一缩,“你看出来了。” “当然,”姬嘉树道,“今日应该就是极限了,她再用会给经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威胁到性命。” 莫华闭了闭眼睛,“那本来就是等阶五才能使用自如的剑法。” 但那位北魏少女为了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惜透支真元也要使用,孟施性子倔强,他完全劝不动她。 目前是等阶六的他本来还抱着些许侥幸,但眼前这位等阶五的考官却打破了他的侥幸。 “我可以相信你的对么?”莫华死死注视着姬嘉树的眼睛。 哪怕是最终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他眼前这个少年却也不会为了达成目的编造谎言。 姬嘉树点头,“你知道,我不会说谎。” “而如果和抱月对战,”他静静凝视着莫华,“我不能说一定会这样,但你今天看了她的战斗,你觉得北魏继子不使用那个剑法能和她打吗?” 如果是和别的修行者,也许可能,但对战那位前秦少女,却必须发挥出本身所有的剑术实力。 这是他今日亲眼所见。 “够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莫华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姬嘉树,“虽然你是为了你那位未婚妻,但我也谢谢你把这些告诉我。” 不然孟施如果真的出事,他会追悔莫及。 说白了这一次,他也必须当一回君子,这是涉及到修行者能力的问题,倒也没什么不公平的。 “你有你想保护的东西,我也有我想保护的东西,”莫华静静凝视着面前少年,“希望我们最终不会对上。”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这一切不是结束,”姬嘉树看着他道,“我们要打就去中阶大典打,我会陪你打个痛快。” “好,”莫华忽然朗声笑起来,“一言为定。” 说完他伸出剑,姬嘉树也伸出剑,两个少年的剑在月色下碰了碰,随后各自转身离开。 两人收剑入鞘,不带丝毫犹豫,干脆利落一如他们的身影。 …… …… 月色下有人分开,但有人在追逐另一个身影。 层层密林遮掩住头顶上的月光,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提着一把裹满布条的剑静静走入黑暗之中。 而下一刻,一声高喊却停住了他的步伐。 “二哥!我找到你了!你给我站住!” 李稷停住脚步,下一刻一只手从他身后的黑暗中伸出,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攥得死紧死紧的。 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身后抓住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 “你居然能找到我,”李稷看着赵光,“我应该没告诉过你我会选择这个地方。” “你……当……我是谁啊……”因为心急如焚跑得太猛,赵光一边弯腰张大嘴猛地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可是……在你身边……待了七年……” 赵光提起真元勉强把气理顺了,瞪大眼睛仰头看着面具那个男人漆黑的眼睛,“你在想些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就算你没把我当兄弟,但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找到你,那个人肯定是我!”赵光大声喝道。 李稷微微一怔,下一刻他释然地笑了笑,“是啊,还有你。” “二……二哥?”听到他的笑声,赵光不知为何觉得瘆得慌,看向他手中缠着布条的剑,赵光像是被烫了一下跳起来。 “二哥我们回家吧,公主殿下之前还让我来找你,让我把你带回去……”他诺诺说着伸手去抓李稷。 但下一刻李稷却一把将手中的剑塞到了他的手里。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赵光像是捧着烫手山芋,抓着这把剑无所适从。 “阿光,麻烦你了。”李稷笑了笑看着他道,“你来的正好,如果等下我失败了,失去了理智,你就拿这把剑杀了我。” “我不想伤害别人。” 赵光瞳孔一缩,却只听面前的男人笑了笑轻声开口。 “不然就算到了下面,我没都法和她交代。” 她。 听到这个字赵光屏住了呼吸,下一刻出离愤怒。 他知道李稷走到现在都是为了一个人,但这个人他却一直连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少司命林抱月所杀的一个人。 “你这么急到底是要做什么?你知道你经脉有伤吗?你脑子有问题吗要这么拼?”一连串的质问从赵光口中喷出,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那个人到底是谁?!” 第五百一十七章 所爱 这是属于一个少年神隐之后尘封已久的故事,这是一个最后结局一死一伤的故事,这是一个除了他身前这个男人无人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的故事。 赵光知道这个故事已经很久了。 因为没有这个故事,就没有他眼前的这个兄长。 活着的兄长。 赵光静静注视着站在黑暗中的男人。 李稷比他大四岁,他们小的时候其实都住在同一个地方,但因为身份的问题却一直没能相见。 但就在九年前,他的这位兄长从宅子里消失了,家中人遍寻不到,都说孩子恐怕是死了。但谁都没想到,李稷在一年后浑身是伤的重新出现在世间,那个时候他才得以见到这位历经曲折的兄长。 虽然他管李稷叫二哥,但他们并不同姓,他正式见到这位兄长也不过七八年而已。 但这七八年的相处,却足以让他知道这个天生带着神秘气息的兄长身上最大的秘密。 李稷的心中有一个人。 说是秘密,但说实话只要在他这个兄长身边待的够久都能察觉到,不过是李稷平素不靠近其他人罢了。 只要靠近,就能察觉到。 因为他实在表现的太明显了。 赵光并不知道李稷在遇见那个人之前是什么模样,但在他遇见李稷之时,他的身心就已经被那个人占据。 哪怕李稷口中的那个人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但李稷却对她念念不忘,无时无刻不想为她报仇。 那个人身份成谜,赵光唯一知道的,就只有那个人是个女子。 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长大的李稷,正是他第一次为那个女子复仇的时候。当年李稷十四岁,刚刚突破等阶五,但一破境后就不顾一切去逼问神子寻找自己的仇人,还没见到那位仇人就受到了神子的重创。 赵光第一次见到李稷真人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一具尸体。 当时李稷浑身筋脉全断,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还以为这人是死了。 还记得他当时提心吊胆地问站在一边的东吴国师这人是不是死了,却只见一边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少年,静静开口。 “他死不了。有一个修行者曾用自己的神魂吊住了他的性命,只要不是脖子被砍断,他没那么容易死。” “一个修行者?”赵光记得他愕然问道,“什么人啊?” 他当时心想到底是什么人能做到这样的事?然而东吴国师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叹了一口气,“老夫也不知道,至少这事老夫做不到,不知这一年这小子到底是遇上了什么。” “但总之,以伤势的恢复速度来看他是死不了的。” “只不过……”赵光看着老人继续叹了口气,“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能不能站起来都难说,至于修行……” 至于修行就没什么希望了。东吴国师没说完的话,他当时虽然只有十岁,却也心知肚明。 毕竟伤的这么重的人,就算死不了,但怎么说也不可能再修行了吧。 但事实证明,他们是错的。 李稷不但站起来了,还成为了同时代修行者中境界最高的等阶四。 如果不是在李稷身边的人,也许会以为这是一个修行天才涅盘重生的故事。但他很清楚,李稷并不是什么天才。 赵光咬紧嘴唇看着身着粗衣打扮朴素的男人。 在厚重的衣服下,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伤。而更多的伤,甚至肉眼都看不见。 虽然他平素总是开李稷的玩笑,但天底下的修行者里,如果问他最佩服谁,他一定会说是李稷。 李稷走到现在,所有的成就几乎都是他用命拼出来的。 赵光从未见过像李稷这样拼命修行的人。 修行,然后为他心底的那个女子报仇,是李稷心底最大的执念。 赵光一直在他身边看他修行,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喜欢另一个人呢? 他一直很好奇,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是美若天仙么? 但不管再怎么美若天仙,都已经七年过去了,为什么李稷这么执着要为她复仇? 明明他的仇人也失去了踪影。 没错,仇人。 赵光看向李稷手中缠满布条的剑。 七年前,李稷从重伤中恢复,不再出门寻仇,而是开始苦心修炼。只因东吴国师看着伤稍有恢复就想下地往外跑的他说了一句话。 “你满天下地去找她又有什么用?那可是等阶二的神女,位阶比我还高,连老夫都打不过她,”老人耸肩,“你就算能找到她,哪怕她有伤在身,你个地阶都不是她的对手。” 连东吴国师都不是李稷那个仇人的对手。 赵光记得当时的他听到这句话倒吸一口凉气。 毕竟在才十岁的他心中,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国师就像神灵一样强大,结果李稷的仇人是比国师大人还强的人? 当时才十四岁的李稷想要杀掉那样一个人? 简直是疯了。 七年过去了,他还是觉得这想法很疯狂。 赵光看着李稷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一直不知道李稷心底的那个人是谁,但这七年来对李稷那个仇人的名字却耳熟的不能再耳熟。 因为李稷有时在梦话里都会念叨着那个女子的名号,如果不是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赵光每次听到都差点想歪。 但不管他怎么想,七年过去了,他这个记性不好的二哥唯独一件事一直非常笃定。 那就是有个女人是他的仇人。 赵光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男人漆黑的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年来他听过最多的那个女子的名字。 那个女人就是。 少司命,林抱月。 少司命,林抱月。 不管仇与恨,这是一个同样刻在李稷心底的名字。 七年过去了,那个鼎鼎大名的神女行踪消失也七年了,李稷寻仇的心思却丝毫不减。 但另一个,那个让李稷一直想要帮她复仇的女子的名字,赵光却一直不知道。 “二哥,她到底是谁?”赵光看着听到他咆哮的却沉默不语的李稷,再一次问道,“你到底想为谁复仇?” 然而李稷只是看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那我们换个问题,”赵光深吸一口气,换回了他们常谈的另一个更熟悉的女子的名字,“你这么着急,难道是发现了那位少司命的踪迹了么?” 李稷之所以会进南楚,就是因为之前在国境他大哥送来的那份密信,信中说少司命已经重新出现,并混在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中。 但在那之后,赵光手忙脚乱地参加初阶大典,险些忘了这个事,也没发现什么少司命的踪影。 李稷如今如此反常,难道是终于发现了仇人的踪迹? 而就在这时,李稷看着赵光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开口。 “没错。”他淡淡开口道。 还真的发现了?赵光闻言瞪大眼睛。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一生 少司命,林抱月。 李稷追寻这个女子已经整整七年了。 赵光也被迫在他身边天天调查那位神女的消息,除了那个女子的容貌,对能查到的其他消息他都驾轻就熟。 虽然已经消失了整整八年,她和大司命留下的痕迹也被不少天阶修行者竭尽全力地抹除,但有些东西是抹除不了的。 哪怕八年没有出现,但因为没找到尸体,依旧有很多人笃定她还活着。 赵光是不太明白这种笃定,换作任何一个修行者消失了八年也会当作死了,但那个女子却不会。 她实在是太有名了。 也太强大了。 她曾是站在大陆修行者顶点的八人神中最年轻的一位,几乎没人相信这样的人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但赵光对那个女子还活着的猜测,一直保持怀疑态度。 可能是因为他是个与世无争的风法者,对强大的修行者并没什么感觉。但听到李稷说发现了那个少司命的踪影,赵光一瞬间只觉背后的汗毛都树立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眼前站着一个史书上的人物一般。 虽然那位少司命也没消失几年……但因为那么多天阶拼命想要抹去她的痕迹,反而让那个女子仿佛代表上一个时代一般。 “发现了?”赵光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有些结巴,“那……她在哪?她……是谁?” 虽然传说少司命混在初阶大典队伍中,但想也知道那个女子不可能以自己本来的面貌出现,肯定是伪装成了别人。 “难道是……”想起孟施手中的剑法,赵光失声叫起来,但下一刻他的猜想没说出来就被李稷否认。 “不是那个北魏继子。” “我并不是发现了她的踪影。” 李稷淡淡道,“而是确认了她不在。” “不在?”赵光听到这话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如果不是他心中还有疑问,他很想对这个说话大喘气的男人来上一剑。 “你怎么就能肯定她不在?”赵光深吸口气问道。 说实话,在看到孟施使出少司命剑法的时候,他还觉得看到了一丝希望,认为此人肯定和少司命有渊源。 “你大哥为了让我留在你身边传了假消息。”李稷淡淡开口,眸光微深。 少司命不在初阶大典的参加者里。 和赵光不同,赵光的大哥心机极深,那个老谋深算的男人恐怕是事先了解到了那位北魏继子所掌握的剑法,以为能混淆他的视听。 “哪怕那位北魏继子是个女人,那个叫孟施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是她。” 李稷淡淡道。 “那位神女可没有那么弱。” 孟施的剑法招数没问题,但看的越多就能知道,那少年……姑且先算他是少年吧,他根本没能完全驾驭少司命的剑法。 如果少司命的火法剑只有那种程度,那女子当年根本不可能在修行界的追杀中活下来。 李稷眸光微深。想去这些年他和赵光调查了能查到的一切。 越查他就能越能确定一件事。 少司命和大司命是修行界的异类。 越杀越强的异类。 端看现在明明出过两个绝世高手,还没过几年全大陆的女子却都被禁止修行,就知道当年女子修行的阻力有多大。 这世间最尊贵的位置,都是由父传子,没有女子的位置。 但当年那两个女子的存在却给了女修希望,大司命还成为了万人之上的人神,实力凌驾于帝王之上。 修行界里的天阶难道愿意看到这样吗? 怎么可能。 如果说大司命是乱世中的一个意外,修行界没来得及拦住,那么对天资更高的少司命,可以说是从小就严防死守。 不能再出现一个人神。 女子为神有违天道。 那些无力和大司命竞争的仙官,恐怕十个里有九个都那么想。 而为了抹杀那两个女子,修行界当年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明的暗的,层出不穷。 少司命在战场上,常常意外频出。 但那个女子不但活下来了,还立下了赫赫战功,境界飞速上升。 传说每被刺杀一次,她反而会更强,甚至能学会杀手的招数。 久而久之……都没高超的杀手敢接去杀她的活…… 毕竟谁希望自己吃饭的家伙被人学去。 李稷看着面前神情懵懂的赵光,淡淡开口道,“那个神女很强。” 总之,大司命和少司命能在乱世中崛起,靠的是绝对的力量。 现在的修行者,恐怕很难想像那两个女子当年有多强。 那两人都死被当做未解之谜,尤其是没找到尸体的少司命被怀疑没有死。 其实都是因为高阶修行者都知道。 在没有被削弱的情况下,哪怕剩下的所有神子联手,都杀不了她们两人。 传说少司命的踪迹消失是受了重伤,甚至可能出现了境界倒退的情况,所以为了躲避仇家躲了起来。但那样的人,哪怕境界全无,都弱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孟施已经等阶六了。 虽然李稷没亲眼见过他的那位仇人,但他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感觉。如果少司命没有死,哪怕退境到等阶六的话,她都应该比现在的孟施还要强。 但在这一届初阶大典,没有这样的等阶六。 唯有……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李稷的眼前却忽然浮现出一个等阶七修行者的身影。 不,不可能是她。 李稷握紧双拳,摇了摇头。 毕竟少司命的等阶怎么可能那么低。 更何况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境界全无的普通人。 他是亲眼见到她是如何一步步从无到有走到现在,他清楚地知道她之前对修行是真的一无所知。 而那位少司命可是以绝佳的修行天赋和初始等阶闻名于世的。 那可是天生的等阶六,退一万步就算退境,也只可能退到等阶六。 哪里可能连等阶六没有,还一点剑法都不会,甚至还不是个火法者。 想清楚这些,李稷来不及想他心中如释重负的感觉是为什么,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少女的身影赶出他的脑海。 “总之那位北魏继子,不是她。”李稷看着赵光道。 “如果那位少司命没死,哪怕死了又重生了,以她的修行经验,恐怕早能恢复到天阶以上了。” 在看到了孟施的剑法之后,虽然孟施用剑没用到家,却让他更看清了那个少司命的强大。 区区剑法都能如此出人意料,那她本人肯定更加强大。 就像东吴国师曾经说过的话一般,比起去找那个女子报仇,首先要先提升自己的能力,不然去了也是送死。 “天阶……”赵光喃喃重复道。 下一刻,他拉住了李稷的胳膊,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二哥,既然你的仇人这么强,我们不报仇了好不好?” 之前他是听说那位少司命受伤了境界倒退才觉得李稷有那么点希望,但此时听完李稷的话,他只觉得李稷简直是在跟他自己过不去。 “那……那个人……就算你杀了少司命,她也不可能回来了啊,”赵光鼓起勇气看着李稷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 其实这话很简单,但看着以前那个冷若冰霜宛如活死人一般的少年,他却一直说不出来。 但最近,他的胆子却愈发大了起来。 看着眼前话越来越多的男人,赵光眸光闪烁。 也许李稷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最近有那么一点变了。 一切都在遇见,那个前秦少女之后。 李稷在九年前遇见那个人,八年前失去她,七年前第一次报仇失败,在那之后的七年时间里,他说的话都没有这一个月多。 这让赵光第一次看到了一丝希望,却没想到李稷自己亲手想要结束这一切。 “已经七年了,二哥,”赵光攥紧李稷的胳膊,“就算想要报仇,都七年了你也不用急于一时啊,你可以看看身边的其他人啊。” “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很好,”赵光吞咽了一口唾沫,看着李稷终于问出了他心里的那句话,“但是她呢?她不好吗?” 第五百一十九章 谜底 这句话一出,赵光只觉手中李稷的手臂有一瞬的僵硬,他也有些僵硬,但还是死死握住李稷的手臂不放。 她不好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没名没姓。 但却是一句只有他和李稷能听懂的话。只看李稷的反应赵光就知道这人知道他在说谁。 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是谁。 因为那个少女太特别,这世上只有一个她。 毕竟这世上能让李稷主动开口说话的人可不多。赵光感受着李稷身上骤然腾起的身为高阶修行者的威压,硬着头皮如此想到。 事到如今也不用装不知道那个她是谁。各自都心知肚明。 但正因心知肚明,才能听懂对方隐藏在这个问题深处的意思。 李稷被赵光抓着手,看着月光下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你忘了么,”他淡淡开口,“那是别人家的未婚妻。” “我没忘,可难道你忘了么,”赵光恨铁不成钢,“我不是和你说过,春华君和她之间的有个约定。” 以李稷的境界,他都怀疑李稷应该都亲耳听到了姬嘉树是怎么和嬴抱月约定的。 “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名义上的,”赵光皱眉看着李稷,“只要时机成熟,以他们两人将来的能力地位,只要有那个意都能解除的。” 姬嘉树现在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他如果能在二十岁前成为等阶四的大仙官,那在南楚的修行界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那时候还不是想解除就解除。 就不说姬嘉树,如果那个女子真的能成为初阶大典榜首,那么那位南楚二殿下一定会将她纳入麾下,那时候她提出解除婚约,也能掷地有声。 “即便如此,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李稷静静道。 “和你没……”赵光抽了口冷气,看着面前人古井无波的目光,他眼前浮现出这人半夜跑出去爬树摘果子的模样,才重拾了信心拍了下脑袋,忽然看着李稷道,“二哥,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身份不够?” 看着面前人眸光一怔,赵光觉得他可能找到了问题所在。毕竟那个女子的身份是和亲公主,作为王室嫡支没什么实权唯独身份够高,说实话如果和亲对象不是姬嘉树,她都算是下嫁。 “没关系的,二哥,”赵光看着李稷激动地开口,“其实你只要愿意接受仙官的册封,地位早就够了。” “如果你实在不想当仙官,”赵光砰砰拍着胸脯,“那大不了我把我的身份给你,我本来就不想当也不配当那劳什子的……” 然而赵光自告奋勇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止住了他的话。 “谢谢你,阿光。” 听着面前人轻声开口,赵光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兄长。 “你的心意我明白,”李稷道,“但有一句话你说的不对,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你配得上你的那个身份。” “二哥?”赵光怔怔看着也是第一次和他说这么长一段话的李稷。 “而你的那个身份,应该用在你为自己争取东西的时候,”李稷漆黑的眸子注视着赵光的眼睛,下一刻赵光总觉得他的那双眼睛笑了。 “我之前都不知道,你觉得她很好。”李稷笑了笑道。 “我……我没别的意思,”赵光耳朵有些发烫,“就只是真心觉得……”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稷道,“她的确是很好。” 李稷看着赵光静静道,“正因如此,她值得更好的。” “你不用再怀疑我和她的关系,不是她不好,”李稷认真道,“是我配不上和她相提并论。” 和那个少女并肩的,应该是和她年纪相仿,朝气蓬勃的少年强者。 不是他这个放不下心中执念的未亡人。 “当然,我不是在自轻自贱,”李稷看着赵光笑了笑道,“我有我自己的月亮。” 在他心中将近十年,都未曾落下。 “所以说那个人到底是谁啊!”赵光都忍不住想要敲开这人的脑袋看了,大声咆哮,“你都要交代遗言了连个名字都不肯告诉别人,是想带进棺材里吗?” 虽然在意外遇见那位前秦少女之前,这人还挺喜欢在棺材里修炼的,一待一天看得他每次都瘆得慌…… 但遇见那位前秦女子后,这人似乎就不再那么喜欢钻棺材了。 “棺材……”李稷闻言一怔,喃喃重复道,仿佛也想起了初遇时的画面。 下一刻,他看着面前愤怒的赵光,双眸微动,忽然开口,“也对,我的确应该趁还记得的时候,把记得的东西告诉你。” 还记得的时候?记得的东西? 赵光被绕的有些晕,但下一刻李稷一句话就让他睁大了眼睛!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具体的身份,唯一能告诉你的,就只有她的名字。” 这人终于肯说名字了! 如果不是在此情此景下,赵光恨不得哭上一场。这名字问的也太不容易了,他想知道很久了! “那她到底叫什么?是哪个世家的人么?”赵光脑海中开始翻滚各色各样的修行者名单,急切地问道。 “我其实也不知道她属于哪个世家,”李稷道,“只是她对我说过,她叫李昭。” 李昭。 李昭? “李昭?”赵光错愕地重复道,将这个名字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下一个茫然的神情。 “那是谁啊?” “你不认识也正常,”李稷道,“当年她说她只是个隐居在云雾森林的里的无名修行者,不过问世事。” 哪个无名修行者有本事在那片死亡森林隐居…… “你确定你说的不是少司命?”赵光开始怀疑李稷的记忆是不是有问题,毕竟谁都知道云雾森林曾经是少司命的封地,那个女子也在里面隐居过。 “不是,”李稷斩钉截铁地否定道,速度快得让赵光和他自己都吃惊。 “她曾经是少司命的朋友,”他静静道,“所以从她那借了一块地,在云雾森林中隐居。” 以他当年观察的那个女子对山中生活的熟悉度,就像在那片森林中住了很多年一样。 无名的修行者? 少司命的朋友? 看着眼前男人不知为何有些迷蒙的目光,赵光心中塞满了疑问。他猜李稷心中这个人很久了,也曾猜过一些当年在修行界留有名号的女修,却没想到最终出现的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你和那位……李姑娘,”赵光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遇上的又怎么分开的?” 他本以为李稷不会回答,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夜的天象如此特别,他居然真的从李稷的口中,听到了那个故事的原貌。 “遇见只是一场意外。” 李稷看着赵光道,“但她救了我的命。” 第五百二十章 慷慨 以往赵光只是从李稷的梦话中听过只言片语,再加上自己的猜测,勉强勾勒出那个故事的面貌。 但此时听李稷静静道来,他才发现,那是一个更加惊心动魄,也更加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故事。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之后要改作姓李。”赵光看着李稷静静开口,“因为她说她姓李。” 李稷笑了笑,没有反驳他的话。 赵光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九年前,李稷并不姓李。 而他也不是个修行者。 赵光之所以笃定李稷不是个修行天才,就是因为李稷觉醒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 天生修行者一般在五岁左右觉醒,八岁没觉醒的就可以当作废物丢出去了。 谁又能想到,如今东吴境界最有希望接任大仙官位置的李稷,当初就是这样一个“废物”。 因为他们出身的那个家族比寻常人家更忌讳生出废物,在李稷觉醒之前他就一直没见过这个兄长,只听说在宅子的深处,藏着这样一个怪胎。 李稷的情况比一般不能觉醒的普通人更复杂,因为他虽没能觉醒,但却总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甚至是高阶修行者身上的真元流动,于是愈发被人当作怪胎敬而远之。 但事实上,经过这几个月和那位前秦公主的相处,赵光觉得李稷当年那情况也许真不算怪了…… 毕竟那个前秦公主都能后天成为修行者,在成为修行者之前赵光觉得那个女子好像也能看见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在遇见那个叫做归辰的少年前,赵光也从没想到居然有人十七八岁还能觉醒的…… 只可惜当年没人知道还有这样的人物。 总之,在那对主仆还没出现前,在他们家的那座宅子里,李稷受到了绝对的轻视。虽然他自己也是幼年失去母亲,因为母亲的身份从小饱受欺凌,但他好歹见过自己的母亲。 赵光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但李稷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 因为天赋太低不得父亲宠爱,又因行为古怪被下人们当作怪胎,赵光都难以想象他这位兄长在十二岁前过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而这一切,终结于李稷十二岁。 谁都没想到,那个被丢在宅子深处无人问津的公子,居然在十二岁的时候忽然就觉醒了。 赵光深吸一口气。 这件事在他们家闹得很有名,只因当时李稷不光是觉醒了,觉醒的等阶还相当高。 虽然比不上那位少司命,但应该也是挺轰动的。 李稷这段经历其实和太祖皇帝和那位南楚二殿下有点像。 都是从无人问津到被忽然发现。 这下众人终于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个人在。 但和太祖皇帝以及姜元元不同。十二岁时的觉醒对他眼前这个男人而言,并不意味着新的光明的未来的开始,反而是一个新的噩梦的开始。 如果当初他没遇见那个女子的话。 “具体是什么人我已经不记得了,”李稷看着赵光淡淡道,“九年前,我遇到了追杀。一路被追入了云雾森林。” 赵光闻言心提了起来。 这件事他知道。当年李稷忽然从宅子里消失,就有人猜是不是被掳走了。 神隐只是个向外界掩饰的说法,说的好听,事实上只是为了掩饰宅中人的失职。 但他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就是这么的真实。 真实而残酷。 赵光看着如今轻描淡写的男人,如果不是他知道那么多情报,也许就被他唬过了。 事实只可能更加残酷。 云雾森林离他们家的宅子不是一般的远,赵光不知道当年那个才十二岁孩童到底是如何孤身一人一路逃命居然逃到了那里。 足以证明真的是无路可逃。 在他小时候,那座森林在东吴人眼中就是一座彻彻底底的死亡森林。 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逃进去,也是死路一条。 而李稷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往那里逃……”赵光喃喃开口。 “我当时想,哪怕是死,我也要拉着追杀我的那些人一起死,”李稷淡淡道。 就是这么简单。 但他没想到,他在绝望之中选择的那条死亡之路,却带给了他一个新的人生。 当年他还是失算了,没想到那些人并不怕云雾森林,叫嚷着只要把他分而食之,他们就能走出那片森林。 食之。 李稷闭了闭眼睛。 而就在他要被生吞活剥之时,他遇见了那个他永不能忘的人。 “她杀了那些人,救了我,”李稷看着赵光道,“然后收留了我。” 他当时已经身受重伤,但那个女子丝毫不嫌弃,也不想占有那些人觊觎的他身上的那些“东西”,只是将他背回了自己的家。 那个时候他才惊异地发现,那个女子居然就住在以危险闻名的云雾森林中。 再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 他们一起生活了一年,那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但就在八年前的一个清晨,李昭说她有件事要出林去办一下,匆匆离开了。 “但她没有再回来。”李稷看着愕然看着他的赵光静静开口。 他在家中等啊等,再没等回那个女子的身影。 明明是那么平铺直叙的叙述,赵光却不知为何听着觉得心中作痛,明明都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李稷叙述的声音越平静,赵光的心就越堵得慌。 静水流的深。 “我实在等不及了,就出林去寻她,”李稷说着,但下一刻赵光瞪大眼睛,只见面前人扶住了额头,像是忽然头痛难忍。 “我一踏出林子,却只看见满地的尸体。”李稷的气息急促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终生不愿想起的画面。 “然后……” 他艰难地开口道,“少司命杀人了。” “少司命杀人了!”这一声刺耳的尖叫再一次在李稷的耳边响起,让他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在尸山血海里,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响着这个声音。 无数次在他的噩梦中响起。 “少司命杀人了!” “二哥!”察觉到眼前人情绪状态不对,赵光猛地上前扶住李稷,“你快别想了,你这样要怎么去做那件事!”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赵光笑了笑,“我没事。” “但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李稷站直身躯,“不是一定要杀了她,但我至少要获得能和神子对话的资格。” “我要问问那个人,”李稷咬紧牙关,“为什么要杀了她。” 杀了他心中最好的那个人。 “对话的资格……”感受着李稷身上涌动的真元,赵光倒吸一口凉气。 听了李稷的故事,他此时已经意识到李稷的决意是不可能动摇的,心中唯有一丝侥幸。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二哥,”他结结巴巴道,“但你已经准备了七年,为什么要急在这一时呢?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你再等等,再多做点准备……” 毕竟李稷要做的那件事实在是太危险,再怎么准备都不为过。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然而听到他的话,李稷静静看向他,忽然轻声开口。 “阿光,你知道吗?我快记不起她的样子了。” 这是很轻的一句话,却如同一块巨石击打在赵光心上。 “二哥,难道说你的神魂流失已经……”他失声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神魂。 如果说人真的有魂魄,那么神魂就是独属于修行者的灵魂。 等阶五的修行者会开始拥有神魂,神魂中有着修行者关于修行的记忆以及对那个修行者而言最珍贵的记忆。 但李稷的神魂曾经在和神子的对战中严重受损,并因为后遗症在不断流失中。 可赵光怎么也没想到,李稷的神魂流失症已经这么严重。 这世上最残酷的事,并不是让一个人去死,而是让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不断地遗忘他最不能忘的东西。 赵光这时终于明白李稷那句趁我还记得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人固执了那么久今天忽然愿意把他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和那些事告诉他。 “阿光,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一定要把她的名字和这些事再告诉我,”李稷看着明白过来的赵光笑了笑道,“我记得你记性挺好的。” “嗯,一定,我记性可是比你好多了,”赵光觉得他此时脸上的笑恐怕比哭还难看。 “阿光,你现在知道,我根本没有时间再等了。”李稷看着他静静道,“一个境界造成的伤,只有达到相近的境界才可能恢复。” 所以他唯有放手一搏。 为了她,也为了他的终不想忘。 “可是你这真的能成功吗?你这样搭上自己一辈子值得吗?”看着眼前已经下定决心的男人,赵光难以抑制地带上了哭腔。 “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只是我想这么做。” 李稷伸手,忽然摸了摸他的头。 “就像我从不后悔和你做兄弟一般。” 赵光闻言彻底愣住,却只见面前男人忽然看向他手中的那把剑。 “是我让你为难了,这把剑虽然我拔不出来,但你是风法者,你是可以拔出来的。” 赵光一愣看向手中裹着布条的剑。 “如果我失败了,你一定要拿这把剑杀了我,”李稷看向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看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不想成为一个害人的疯子。” 哪怕是死,他也要清清白白地去见她。 “我走了,阿光,之后的事拜托你了。” 说完,李稷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林中深处。 磅礴的气息从他的每一步中冲天而起,而看着那个背影和他身上逐渐泛起的光芒,赵光死死握紧了手中的剑。 阿光,我快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李稷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只是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的这位兄长就愿意追到天荒地老。 这就是他的兄长选择的人生。 寄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而今夜,他将再一次拼上自己的一切。 冲击天阶。 第五百二十一章 天尽 以人之身,上达天意。 此为天阶。 天阶是修行者修行的顶点,从这个阶段开始,修行者将正式从人的领域踏入神的领域。 一旦进阶成功,全身上下都会发生巨大变化。身上无论受过多重的伤,伤痕都会恢复。 晋升天阶,对修行者而言,意味着脱胎换骨。 但在脱胎换骨之前,也必将粉身碎骨。 说实话,长这么大赵光还是第一次见识修行者进阶天阶。只因就像朱雀神庇护的南楚大部分都是火法者一般,东吴作为曾经由青龙神庇护的国度,境内的修行者中多为水法者。 但在如今的修行界,四大流派中有一件事最广为人知。 那就是。 水法者不能晋升天阶。 他之前之所以拼命想要阻止李稷去破境,就是因为这一点。 说实话破境天阶的确很危险,但如果李稷是其他剑派的修行者,那么他根本不会害怕,这对李稷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事。 然而身为水法者,破境天阶是一条死路。 赵光攥紧手中带着温度的剑,看着李稷的背影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要再冲动说出挽留的话。 晋升天阶和之前所有等阶的破境有一点最不一样。 那就是天阶的晋升只靠修行者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够的。 所谓靠近神的领域,意味着到了这个阶段,修行者破境开始需要八兽神的协助。从等阶三开始,修行者破境之时需要调动的天地元气规模之大和之前的等阶完全不能相比。 在破境天阶之时,所有修行者都会因为暴走的真元和脑海里瞬间涌入的天地之声失去理智,必须依靠八兽神声音的引导,才能顺利破境。 否则,非死即疯。 非死即疯。 感受着耳边天地元气的呼啸声,赵光咬紧牙关。 破境天阶,其实最后要拼的是看一名原本等阶四的修行者能否得到八兽神的承认,能否顺利得到八兽神的帮助。 这不是锦上添花的一环,而是必须存在的环节。 如果没有八兽神的引导,最后的结果就是…… 爆体而亡,非死即疯。 赵光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手中的剑。这也是为什么李稷之前会特意回一趟云雾森林将这把剑挖出来。 等阶四的修行者一旦暴走,后果将非常严重。 李稷体质特殊,正如之前东吴国师在他身受重伤时所说,因为曾有高手吊住了他的命,除非砍下头颅,一般很难死去。 而这把剑赵光听李稷说过,说是能绝对克制他的存在。李稷将这把剑交给他,就是希望万一发生意外,自己能阻止他。 希望自己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杀了他。 另外他还被托付了另一件事。 “我不想伤到别人,阿光,所以还麻烦你在破境结束之前为我护法。” 李稷在离开之前还对他如此说道,漆黑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他,“千万,千万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你也记得要站远一些。” 赵光攥紧了手中的剑,难以抑制眼中的湿意。 “那个混蛋。”他低低骂道,但看着走远的李稷,他还是开始后退。 这人真是将所有最难的事都交给了他。因为握着这把剑,他被迫必须在一边看完这场破境,但正如李稷所说。 他也必须站远一点。 等阶四破境天阶会造成的天地异动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就在李稷摘下面具孤身走入林中之时,赵光看见他的身上溢出了淡淡光芒,这其实不是光芒,而是李稷正在散出他浑身的真元。 赵光一边后退一边看着远处的黑暗中那道微微发着光的背影,这时他发现李稷并不是乱走,而直直走向一处断崖下的瀑布。 那道瀑布在主瀑布之外还有八条细细的小瀑布汇入其中。赵光以前曾经在风水书上看过,这是一种叫做九龙取水的地形,是最适合水法者修行的地方。 看来那就是李稷选择的破境之地了。 赵光又抬头看向天上双星伴月的天象,深吸了一口气。 这大概就是李稷之前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 李稷之所以选择此时此地破境,恐怕就是因为今夜的这个天象和在南楚天目山下发现的这个地形。 青龙神已经丢失了,水法者破境天阶注定无法得到回应,那么唯有在其他方面下功夫。 为了降低风险,他的这位兄长的确也是尽力了。 撇开其他不谈,今夜和此地,的确是个水法者修行者的好时机。 然而,单凭这个天象和这个地形,真的能弥补八兽神缺位的问题吗? 看着李稷走到那条瀑布下,赵光的心脏怦怦直跳,耳边响起之前和李稷的对话。 “二哥,你跟我说实话,”他攥紧李稷的胳膊问道,“你到底……有几成胜算?” 在李稷之前,赵光从未听说过有修行者能在没有八兽神引导的情况下破境天阶。 所以在青龙神确认消失后,再也没有水法者敢挑战天阶。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条注定额失败的道路。 一条真正的,天尽之途。 但李稷就选择了原本必输无疑的这条路。 “没事,别担心,”当时李稷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这是天时地利人和,我还是有五成把握的。” “五成……”他记得他死死盯着面前那双漆黑的眼睛,咬牙开口,“二哥,你跟我说实话。” 赵光心中一片悲哀,此事如此离谱,居然连一半的死亡率他都不敢相信了。 “好吧,”看着他的眼睛,李稷笑了笑道,“三成,这真是实话了。” 三成胜算。 赵光攥紧手中剑,有三成也算好的,至少在李稷的努力下,原本不可能的事原本必死无疑的事,变得还是有那么一点成功的希望不是吗? 他默默祈祷,希望老天有眼,让这三成的胜算能够实现。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祈祷了。 就在这时,一声震天的轰鸣声响起,赵光身形一个摇晃扶住身边的树才稳住身形,看着远处瀑布前冲天而起的巨大光芒瞪大了眼睛。 开始了。 地动山摇里的震荡中,李稷的身形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冲天而上的巨大水柱! 庞大的水花冲天而起又落下,赵光身在百米之外都淋了个浑身湿透。 但下一刻他瞳孔一缩,只因这水并不冰凉,居然如同铁水般滚烫! 赵光猛地握紧手中剑调动真元,如果他不是个修行者,此时连皮肉都要烫掉。而身在外围的他所接触到的温度就已然如此,身处中心的李稷呢? 看着远处冲天而起的光芒和其中汹涌的天地元气,庞大的威压下赵光步步后退,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就是天阶吗?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 天地震荡,鸟兽顿散。 就在那道水柱冲天而起之时,有许多高阶的修行者也感觉到了。 黑暗中身在紫华山正准备回国师府的姬嘉树停住脚步,霍然回首,看着远处冲天而起的水柱,愕然开口。 “龙吸水?” 第五百二十二章 之徒 “春华!” 就在姬嘉树愕然说出这句话时,他身后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喊声。姬嘉树回过头,发现是之前和他反方向离开的莫华。 本已经离开的莫华向他跑来,两人重新聚头,看着远处的那道水柱,莫华脸上难掩震惊。 “那是龙吸水?” 姬嘉树死死盯着那道水柱,点了点头,莫华听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连自己原本的声音都忘记掩饰。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发生龙吸水?那不是海上才有的东西吗?而且这股真元震动,难道是……” 看着眼前因为震惊胸口上下起伏的少年,姬嘉树闭了闭眼睛。 “你没猜错,”他睁开眼看着莫华深吸一口气,“这是有人在破境天阶。” 只有破境天阶,才会发生这么大规模的天地震动。 破境天阶的动静是瞒不了人的。 “天阶?可是这水柱……”然而莫华闻言脸上神情却更加震惊,“水?可破境会有水的不是只有……” “没错,”姬嘉树凝视着那道水柱,也难以抑制声音中的震惊,“今夜破境天阶的,是一个水法者。” “水法者?”莫华瞪圆眼睛,像是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哪里来的疯子?” 少年愕然开口,“水法不是不能破境天阶么?好不容易修行到等阶四,这是要自毁么?” “难道青龙神归位了?” “我不知道,”姬嘉树握紧腰边的剑,“但青龙神没有归位,这点我可以确认。” 每个国家的国师府中都会供奉八兽神的神像,这些神像是当年太祖皇帝所制,据说能感受到八神的存在。而南楚国师府的八座神像里,唯独青龙神的神像是黯淡的,连消失已久的腾蛇神的神像都比它要亮。 “既然青龙神没有归位,怎么还有人会去破境天阶?等等,南楚哪来的等阶四的水法者?”莫华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那个稷下学宫水院的那个掌院?震山先生?” “应该不是,”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震山先生这几年已经开始出现退境了,应该没有那个能力冲击天阶。” 正常的水法者也不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不知为何,姬嘉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看着远方越冲越高的水柱,即便隔着几百里,都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压,莫华退后一步,“居然动静如此之大,这到底是个多强的水法者?这要是一旦暴走……” 在这种情况下,此时破境的水法者越强却越让人不安。 因为水法者冲破天阶,是不可能的事! 而一旦破境失败…… “这样下去有些危险,”姬嘉树握紧腰边的春雷剑,“我去看……” 他第二个看字还没说出来,胳膊却被人猛地拉住。 “站住!你是年少成名太看得起自己,还是看不起破境天阶?” 这时莫华终于意识到他到底比这个少年大两岁,深吸一口气瞪着姬嘉树的眼睛喝道,“这么大动静,南楚的大仙官和天阶都是吃白饭的?需要你一个等阶五去凑热闹?” “这么大的威压,除非同一个剑派的修行者,不然你一个神舞境,连外围都靠近不了!”莫华咬牙看着姬嘉树,“那道水柱一般人绝对进不去,地阶修行者一旦靠近都会被搅碎的!” 姬嘉树停下了脚步,看着远处那道水柱,只觉心重重地沉下去。 莫华说的是对的,人阶地阶天阶之间有着绝对的界线,此时哪怕是等阶五,都无法承受那道风暴。 “只不过这水法者……”莫华抬起头看着月色下那道巨大的水龙卷咬紧了嘴唇,“恐怕南楚的天阶也……” 姬嘉树神情更加凝重,他刚刚之所以焦急到险些失去理智,就是因为今夜这破境情况的特殊。 一般而言在南楚,普通的等阶四破境,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有人能处理。就算发生意外,还有本派的天阶能力挽狂澜,再不济还有神子能出手。 但偏偏,今夜破境的是一个水法者。 在天阶的破境中,各流派的相生相克会发挥到极致。 因为周围天地元气形成的威压,除了本派的修行者和相生关系的剑派,其他流派的修行者是无法靠近的。 “偏偏是个水法者,还偏偏是在南楚,”莫华咬牙。 要知道,南楚的天阶可全是火法者。 偏偏火克水,火法者和水法者是天生的相克,看那道水柱的动静,此时哪怕是南楚的天阶来了,都靠近不了那个人! 而就在这时,远处那道水柱忽然扭曲起来,变得更加庞大暴乱。 “糟了!到了暴乱的时候了!”莫华失声叫道。 破境天阶的过程中,因为真元会和难以想象的大量的天地天气混合,修行者的真元暴乱是必经的过程,只有能收服那庞大混乱的真元,才能成为天阶修行者。 正所谓破而后立。 成败就在这一步之中。 莫华见过修行者破境天阶,知道这个时候唯有八兽神出来帮忙镇压,才能压制住修行者暴乱的真元,让人不至于爆体而亡。 但远处的水龙卷愈卷愈烈,天地间却没有一丝神灵的气息。 “那人果然是个疯子!不要命了吗?是想粉身碎骨吗?”看着那一幕莫华咆哮道,“这是要失控了啊!” “这样下去不行,不行,”看着那一幕姬嘉树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但如今靠近那道水柱,除非把自己赔进去,不然除此之外做不到别的。 “我要去水院,”他握紧腰边长剑,“只能去找震山先生了,你和我一起去么?” “快走吧!”莫华闻言点头,虽然知道找那个老者也希望渺茫,但也没别的办法。 两人快步冲向稷下学宫中水院所在方向,但就在离开前,莫华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庞大狂乱却一直没再向别的地方移动的水柱。 “哪怕是自毁,也不想波及其他人么?”他喃喃开口,忽然明白为什么周围没有其他南楚天阶修行者动身的动静。 那道暴乱的水柱,将所有的风暴都纳于自身,简直透露出想要和天地同归于尽的气势。 可这样下去,那里面那个人呢? 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今夜注定无法平静,因为一切都发生在丹阳城外的山中,此时这道震动只波及到了对天地元气敏感的高阶修行者中,南楚国师府清安院中,依然非常安静。 “啊。” 但就在这时。 一片黑暗中,嬴抱月猛然睁开了眼睛。 第五百二十三章 珍惜 “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只是我想这么做。” “我不想成为一个害人的疯子。” 漆黑的南楚国师府清安院西院,所有人都在熟睡之中。 就在这时,嬴抱月却不知为何忽然惊醒,一把坐了起来。 她的呼吸急促,有晶莹的汗珠从她的下颚滑下。 “殿下?”躺在她身边的姬安歌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看向身边不知为何忽然从床上坐起的女子。 “殿下,你怎么了?”借着窗外透入的淡淡月光,姬安歌看着身边伸出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肩膀,脸色不知为何格外苍白的嬴抱月迷迷糊糊地问道,“做噩梦了吗?” 嬴抱月放下手臂摇了摇头,手指攥紧被面手背骨节绷紧。 比起噩梦,她更像是听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坐在床上看向窗外。 她这股不详的预感到底是什么? “既然不是梦魇,那就快睡吧,”姬安歌打了个呵欠,把嬴抱月的身体往下拉了拉,“你明日还要参加最终的决战,这府里没人比你更需要休息了。” 这句话说得没错,对明日还要参加初阶大典最后一日的修行者而言,休息的时间简直宝贵如斯,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抓紧时间睡觉。 然而嬴抱月依旧感到不安,静静注视着窗外的月光,下一刻,她忽然瞳孔一缩。 月光好像在一瞬间被一条长长的黑影撕裂,下一刻窗外更是突然亮了一下。 “那……那是什么?”原本想劝嬴抱月睡觉的姬安歌也正随她的视线看去,在看到窗外的一道光时也愣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一刻,姬安歌发现床上的人忽然没了。 ”殿下?!”她瞪大眼睛,才捕捉到嬴抱月下床穿鞋冲向院中的身影。 “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姬安歌第一次见到如此这般反应的嬴抱月,睁大眼睛抓起旁边的外衫也跟了上去。 而一踏出房门,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道,“那……那是什么?” 在屋里还未觉得,但一踏出房门,姬安歌就看到了那道光到底来自何处。 虽然恐怕是离得太远还没听到动静,但就在远处的天际,能看到一条冲天而起的光柱,光柱内水光迅猛,即便隔着几百里,都能感觉到那可怕的气势。 “那是什么东西?”姬安歌从未见过如此天地异象,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是是……”这时清安院东院也被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姬清远屋内的灯亮起来,他也走出了房门。 姬清远本来看到忽然奔到院中的两个女子吓了一跳,正想询问,但和姬安歌一样,踏出房门目光顿时被远处的那道水柱夺走。 他也没见过如此庞大的天地异象,但在看到的瞬间,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 “我在书上看过,这好像是叫作……龙吸水?”姬清远迟疑道,“可是怎么会在南楚出现这种东西?这是什么天灾吗?到底是……” 他一边问一边看向第一个冲出房间的嬴抱月。 姬安歌很明显搞不清状况,第一个发现这道水柱的显然是嬴抱月。 远处的那道水柱虽然壮观,但显然离丹阳城极远,只见其光未闻其声,所有人都睡得好好的,她到底是怎么察觉的?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天灾? 然而他身边的少女只是仰头看着远方的那道水柱,下一刻姬清远听到她像是克制着心中的复杂情绪咬牙道。 “那个傻子……” 傻子?姬清远闻言一愣。 嬴抱月看向清安院东院原本住着东吴人的房间,果不其然一片黑暗。 她的心一寸寸地沉下去。 下一刻她看向远处那道离得太远看不清具体位置的水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边的姬清远语气急切地问道。 “清远,你知道城外有哪座山有九龙取水的地形吗?你在书上看到过吗?” “九龙取水?”姬清远闻言一愣,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他虽然没有怎么出过门但热爱读山水地理志,却没想到这时候遇派上了用场。 “我想想……好像……”看着眼前少女的神情,他不知为何也紧张起来。 九龙取水地形特殊,他想起来他的确在一本书上看过,但话到嘴边,看着面前少女的神情他却忽然顿住。 不知为何,他本能地觉得如果告诉她,会发生更加不得了的事。 “明月……”姬清远迟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看着远处的那道水柱,再看着嬴抱月紧紧盯着那道水柱的目光,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你不会要去靠近龙吸水吧?” 嬴抱月沉默着没有说话。 姬清远一点点睁大眼睛,下一刻瞳孔一缩愕然道,“你疯了!你去找那个东西干吗?那根本卷不到丹阳城来,就算能卷到这来,此等天灾还有神子和天阶,哪里需要你去管这些?” “清远,”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打断他的话,抬头看向他,“那不是天灾,那是一个人。” “人?”姬清远神情更加愕然,下一刻他猛然反应过来,“难道……那是有修行者在破境?!” 他如此见过如此庞大的破境天象,但如果是这样,那道水柱只可能更加危险,靠近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那就更不该靠近啊!”姬清远猛地一把按住嬴抱月的肩膀,“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忘了?你明天还要参加初阶大典,你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后一关啊!” 功败垂成,在此一举。 姬清远胸口起伏,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那里面到底是谁?值得你在这个时候去?” “清远,”然而就在这时,一只还缠着绷带的手覆上他按住她肩膀的手背,嬴抱月抬眼看他笑了笑,“求你告诉我。” “我曾和你们保证,不管离得多远,我一定会赶到你们身边,”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他的眼睛,“就像我不会不管你和安歌一般,我也不能不管他。” 姬清远闻言一怔。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像是能看到他的心底, “如果今晚我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 姬清远看着那双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没有丝毫改变的那双清澈眼睛,像是看到那一年突破天阶横亘整个大陆赶到他们身边,将这座府邸一劈为二的少女。 后来他才知道,突破天阶是很痛的。 痛彻心扉,粉身碎骨的痛。 但她还是来了。 不管过了多少年,她的心永远没有变。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他永远拦不住的人啊。 “好,我告诉你,”姬清远闭了闭眼睛,定定开口,“南楚城外应该唯有一处九龙取水。就在……” 他看着嬴抱月吐出了那个地方。 “天目山。” 第五百二十四章 让开 “天目山?!” 就在国师府内天翻地覆之时,在紫阳山稷下学宫水院内,也有人愕然提到了这个地方。 许义山怔怔看着眼前打翻了一盏油灯正在灭火的自己的恩师。 “师父,你说什么?” 刚刚他和震山先生原本正在对坐读书,但忽然震山先生猛地一把站起,愕然开口如此喝道,动作之大连油灯都打翻了。 “天目山怎么了?”许义山愣愣看着面前的震山先生,但下一刻他也不用问这个问题了。 因为身为水法者,他也感觉到了那道不寻常的震动。 他奔向纸窗一把推开,看着窗外那道水柱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父,那是……” “那是有水法者在破境天阶,”震山先生背手走到他身后,看着窗外的那道水柱沉声道。 “天阶?”许义山心跳急促起来,“可是我们不是不能破境天阶……” “没错,是不能,”震山先生闭上眼睛,“所以此人根本不是在破境,而是在赌命。“ “赌命?”许义山愕然重复道。 “你境界虽低,但也能够感觉到吧,”震山先生看向窗外,看向那冲天而起不断冲击天际,天却没有给予丝毫回应的水柱。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没在天地间感觉到哪怕一丝青龙神的气息。 “我们的神灵,没有归位,”震山先生声音粗重,内里蕴含太多许义山听不懂的情绪,“他不会成功的。” “如果失败,也只想同归于尽么?”看着那个并没有移动,只是固定在天目山内的那道龙吸水,老人深吸一口气,“可惜那个等阶四了。” 他深知一个水法者修行到等阶四有多不容易。 以一己之力挑战天道,这还是天底下的第一人。 “此等勇气,老夫不如。”震山先生向着窗外行了一个平辈礼,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那道水柱。 “不能成功?”许义山看着那道愈发狂暴的愕然开口,“那怎么没人去阻止他?师父,那我们……” “住口,”震山先生看了一眼身边唯一的徒弟,“你不许靠近那道水柱!事到如今你说老夫自私也罢,但那个等级的龙吸水,哪怕是我进去都是有去无回。” 老人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看向许义山喝道,“你这么低的等阶,就算是同一个剑派能靠近,但在边缘就会被搅碎!” 听到震山先生肃穆不作假的语气,许义山心头一跳,知道这绝不是警告而是事实。 “这是此人自己选择的道路,都等阶四了,不可能这些都不知道,”震山先生凝视窗外的水柱,“这龙吸水太危险了,靠近只是自寻死路。你看着,只要这道水柱不出天目山,不会有任何仙官干预。” 果不其然,眼见着那道水柱越来越狂暴,许义山却没感觉到任何等阶五以上的修行者靠近的气息。 “可是……这个人……”许义山喃喃开口,眼中有一丝不甘。 “天阶层面的自寻死路,谁都管不了,”震山先生神情复杂道,“只能等到他自己耗尽而死了,天目山是座荒山,只要不害到人,没什么人会管此等闲……” 然而他口中闲事二字里的事字还没出口,院内忽然传来一声少年的高喊声,“震山先生!” “这个声音……嘉树?”许义山闻声回头,震山先生也回头瞪大眼睛,看着从门外忽然闯入的两个少年。 为首的那位正是姬嘉树。 看向窗外那道水柱,老人露出了然之色。 “春华君,是为那道龙吸水而来?” “正是,”姬嘉树扶着桌子喘着气,“那道水柱太危险了,如今南楚境内水法者唯有先生等阶最高,特来请教如何阻止。” “春华君虽然没到等阶四,但也该明白,老夫已然年老力衰无力阻止了吧?”震山先生看着胸口起伏的少年,话虽然这么说眼中老人还是露出一丝宽慰。 “不过看到你,每次都会觉得修行者还是有良心在的,”震山先生叹道,“还是有忧国忧民的人在。” “过誉了,小子只是担心此等异动伤及无辜,”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急切地问道,“那先生可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震山先生看向窗外道,“破境的那个修行者没救了,他的真元已经失控了。” “失控?”姬嘉树瞳孔一缩。 “终究,我等修行者只是凡人,”震山先生沉沉地叹息,“没有八兽神的帮助,是不可能单凭自己的力量破境天阶的。” 以人之身,上达天意,到达神的境界。 太难太难了。 难于上青天。 人,终究是不能胜过天的。 “那这等阶四要是暴走……”姬嘉树失声开口,“这之后会不会波及无辜?” 要知道等阶四暴走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一点倒不用多虑,”然而这时他却只见面前老人神情复杂地舒了口气,“南楚有幸,碰到了个有良心的水法者。如果不是老夫没那个能力,真想见见此人。” “你不用担心,此人不会伤及无辜。”震山先生看着姬嘉树道,“他破境之时应该在外围设下了阵法,将自己束缚在了天目山内,死也不会出天目山一步,哪怕是本人失控,也会在山内自我了结。” 还有句话震山先生没说,那就是在那道龙吸水外围,他还感觉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存在,和水法相克的力量。应该是那个破境者布下的最后一道屏障,就算他发疯想要走出天目山,那道力量也会将其绞杀。 “原来如此,”听到震山先生的说明,姬嘉树身后的莫华舒了一口气,眼中露出敬意,“这样就好。一人做事一人当,虽然乱来,但此人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没错,所以只要不要有人靠近那道龙吸水,就不会发生什么,”震山先生道,不过他这句话也是废话,毕竟那道龙吸水如此可怕,哪里有人会靠近,没人会去送死。 “接下来就是等此人耗尽力量,他死后这道龙吸水就会平息下来。”老者沉声道。 “小子明白了,”姬嘉树迟疑道,“只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需要做点应对意外的准备。” “这倒是,”震山先生点头,“这是水法者破境,能靠近的也只有水法者和水法者的剑。” “义山,”老人扭头看向一边的许义山,“你的断水剑呢?” 许义山一愣,看向腰边,“我借给师妹了,让她准备明天最后的决战” “是吗?那剑现在就在国师府了,”震山先生也知道明日对战的重要,并没责备许义山,“那只能让春华君回趟国师府,去把断水……” “等等,”然而这时一边的许义山忽然浑身一震愣愣开口,“怎么会这样?” 虽然已经解除了印记,但他和断水剑多少还存在些许感应,这时他一把攥紧了胸口的衣服,愕然惊叫。 “断水剑就在天目山!” 或者说,就在刚刚,赶到了天目山。 “什么?”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剑自己不会跑,那么这意味着…… 他猛然看向窗外,“抱月?” “抱月……殿下?” 就在同一时间,天目山九龙取水瀑布外,赵光握紧手中缠着布条的剑,也正愕然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 月光之下,那个少女手握断水剑看着挡在她面前一步不让的东吴少年,轻声开口。 “让开。” 第五百二十五章 迷惘 在龙吸水巨大的威压之下,原本就荒芜的天目山已经鸟兽顿散,一片灭世之景。 这座山已是真正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在空无人烟的天目山山脚,赵光一人握着手中的剑守在那道水柱之外,在倍感凄凉之时,却也早已料到是这般模样。 那道水柱太过危险,连鸟兽都懂得自保,当然不会有任何人敢于靠近。如果真有人来,他反要提起浑身警惕。因为一旦来人,只可能是南楚派来清除李稷的仙官。 但赵光知道那些仙官的嘴脸,如果要来清理,也会等李稷将自己的力量耗尽的差不多的时候。龙吸水如今正在狂暴的巅峰,哪怕是大仙官也没那个胆子来触这个霉头。 感受着身后的狂风骇浪,赵光自嘲地呵呵笑起来。 在他身后风浪的威力降下来的时候,恐怕会有不少修行者想要来捡漏。 但现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候,不会有人会来。 一切本该如此。 本来应该是如此的。 然而下一刻赵光瞳孔一缩,在狂暴的风浪外,他握紧手中剑怔怔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 因为风浪模糊了他的视野,在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十步开外。 狂风的边缘,那个少女就那样静静站在那里,青丝飞舞,像是夜色中突然奔出,连发都没有来得及梳。 赵光看着这一幕,以为是他的幻觉。因为在所有人都对这道光柱避而不及的情况下,他没有想到会有人来。 更没想到的是,她会来。 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了。 要知道她可是明日要参加初阶大典决战的修行者啊! 无论如何今夜发生了什么,哪怕天塌了下来,明日要参加对战的那十六人都会呆在府中蒙着头睡觉,争分夺秒地恢复体力。 这无关道德,而是别人应得的。那么艰难困苦好不容易留到最后,对他们而言明日的那场对战如此重要,容不得丝毫分心,更不可能去管别人的事。 对那个从一开始就只能拿魁首的那个少女来说,更是重要得无可附加。 然而此时此刻此地,她来了。 所以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然而下一刻,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向前又走了一步,居然像是想要走入风暴之中,此举彻底震醒了赵光的脑袋。 这不是梦!这个女子真的来了,甚至还想靠近龙吸水! 赵光浑身一震,连忙挡在了她的面前。 “让开,”嬴抱月看着他轻声开口。 “殿、殿下,你怎么来了?”赵光吸了口气慌乱地问道。 “抱歉,我没时间和你解释那么多,”那个少女依旧是那个少女,脸上没有咄咄逼人的神情,眼睛像是看不到他身后足以将她粉身碎骨的风暴,只是看着他认真道。 “我再说一遍,让开。” 赵光瞳孔一缩,握着剑硬着头皮道,“你要去哪?” 这是一句废话。毕竟整座天目山都被卷入了风暴,她要还想往前走,那要去哪已经昭然若揭。 但赵光却不敢相信他的猜测。退一万步,就算她真有那个胆子,他也不可能放她过去。 李稷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阿光,千万,千万不要任何人靠近这里。” 他不会让人靠近这里,更不可能让她靠近这里。这要是李稷知道他放她过去,就算到了下面估计也不会放过他。而不管李稷,哪怕为了他自己的良心,他也不会放她过去。 毕竟这是在害人家姑娘啊! 赵光咬紧牙关,看着眼前只有等阶七的少女胸口起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殿下,前面太危险了,你别过去。” 嬴抱月摇了摇头。 “让开,”嬴抱月轻声开口,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这大概是赵光第一次看到她不笑的模样,浑身一凛。 “我需要过去,”看了一眼他手上缠满布条的长剑,嬴抱月眼中极快地滑过一抹光,下一刻她抬头看着赵光,“你拦不住我的,让开吧。” 感受着面前少女身上陡然泛起的压力和杀气,赵光咕咚一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今日她在擂台上打败等阶六的情形在他眼前历历在目,他只是个等阶六的风法者,还不是陈子寒那样有战斗力的风法者,她如果动真格……是真的能打败他。 刚刚没动手,恐怕只是顾忌李稷留给她的这把剑。 李稷说这把剑克水法者看来是真的。赵光还记得他曾经问李稷为什么这剑要缠布条之时,李稷当着他的面解开布条摸了下剑柄,嗤的一声手就被烫伤了,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把剑依然威力不减。 想到这里,像是握住救命稻草一般,赵光高高举起手中的剑,看向嬴抱月,“殿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二哥之前交代过,任何人不能靠近这里。小子使命在身,不能放你过去,你要是过来我只能得罪了。” 看着伫立在面前的少女,赵光神情复杂。 她能来,他真的很高兴。为他那个一直孤身一人的兄长高兴,终于有人会不管不顾地为他而来。 可虽然他也很担心李稷在后面风暴中的情况,但她一个等阶七,一旦进入也不过是被搅碎在边缘,根本不可能到达李稷身边。 他绝对不会放她过去的。 因为这等于是让她去死啊! “殿下,谢谢你能来,但你还是回去吧,”赵光看着嬴抱月勉强一笑宽慰道,“别担心,我二哥说过,他还是有三成胜算的。” 然而他没想到他说完,眼前少女连眼睛都没眨。 “我信他个鬼话,”嬴抱月抬头看向他身后的风暴,“三成?他再这么暴走下去一成胜算都没。” “他那是骗你的,你居然相信。”她无语地看着赵光道。 “一、一成?”赵光瞳孔一缩,浑身气息都紊乱起来。眼前少女神情认真不似作假,他一直靠三成这个说法安慰自己,是真没想到李稷的成功率这么低,那这等于他马上就要失去那个兄长,赵光胸口一阵剧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趁着他失神之时,嬴抱月继续往前走,赵光浑身一震还是咬牙拦在她身前。 “殿下!你不能过去!”各种心情交杂在心底,赵光大口喘着气,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撕成两半,但他还是拦住了她。 “你真不能过去,太危险了,”他握紧了手中长剑,“你再靠近,我就要拔出这把剑了。” 然而对所有水法者都有效的这把剑,此时却没有吓到面前这个少女。 下一刻,赵光瞳孔一缩。 嬴抱月倏然拔剑,静静看着他。 “如果不想你二哥死,就给我让开!”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赵光心头一震冷汗滑下,感受着她身上所有真元的涌动,震惊难言。 她真的是认真的。 这样下去,天爷啊,他是真的拦不住她啊! 然而就在赵光冷汗直冒之际,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喝。 “抱月!” 忽然一个身影纵身一跃挡在了嬴抱月面前。 看见那个身影是谁,赵光神情陡然复杂,但下一刻却又松了口气。 虽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但至少,这是个能拦住她的人。 看着面前人,嬴抱月停住了脚步,“姬……” “果然里面破境的,是他吗?” 姬嘉树站在她面前,握紧了腰边的春雷剑,静静看着她问道。 第五百二十六章 燃烧 身后风暴愈发猛烈,赵光握紧手中剑,看着面前对峙的这对未婚夫妻,不知为何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里面破境的人,是他吗? 这个他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但怎么姬嘉树这口吻,像是对他那个兄长很熟悉似的?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真的出现在天目山的少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巨大狂暴的龙吸水。 他没想到昨夜还和他一起在初阶大典考官家里蹲守想要套南楚官员麻袋的那个东吴男人,今夜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可以的话他也想救他。 但不代表,他能看着他眼前的这个少女去送死。 “姬二公子,”嬴抱月看着挡在她面前的等阶五修行者,神情也有些复杂,“虽然在这里提起这些有些卑鄙,但我们说过互不干预,请让我过去。” 姬嘉树静静看着她。 以她的等阶,面对如此大的破境威势,本该站都站不起来,但眼前少女的眼中没有丝毫惧怕,甚至还想要靠近。 只是因为,里面的人是他吗? 姬嘉树摇头压下这个想法,他这个想法才是真的卑鄙。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自称李稷的男人和他说的话。 “我和她,很快就没有关系了。” 想起这句话,感受着身后的风暴,姬嘉树忽然瞳孔一缩。 而这时,嬴抱月已经提着剑走到了他的身前,轻声开口,“今天无论谁拦我,我都要过去,姬二公子,得罪了。” “等等,你不能过去!” 赵光神情一震,只见姬嘉树回过神来猛然拔剑,对准了身前的少女,声嘶力竭,“你过去,会死的!” 那个男人早就心存死志了! 所以昨晚李稷才会和他说那句话。 就在刚刚姬嘉树才恍然意识到那句话的意思。 人死了,自然就没有关系了。 而一个心已死的人想要寻死,这世上根本没人能拦得住! 咔嚓一声,春雷剑和断水剑相交,看着眼前这一幕,赵光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这两人还真打啊! 可面对神舞境修行者的阻拦,那个少女依然没有后退。 “姬二公子,我说了,不要拦我。” 隔着两道剑,再一次看见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姬嘉树咬牙开口,“不管你今日是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也绝不会放你过去!” 少年深吸一口气。 “你不能看着他去死,难道我就能看着你去死吗!” 听到这句话,嬴抱月浑身一震,握剑的手第一次顿了顿。 姬嘉树在心中叹了口气,看向她无奈地喝道,“他已经失控了!” “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他并不怀疑这个女子和那个人的关系,这里也不是闹脾气耍嫉妒的场合,他只是不能眼看着这个少女去送死。 要知道失控的等阶四甚至有着天阶修行者一般的杀伤力,别说去阻止那个男人了,以她的境界她连活着靠近都做不到。 失控的修行者可不会管什么亲人朋友,只要凡是靠近者都会被他们全部格杀! 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能看着她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听到这句话,他眼前的少女忽然松开了手中的剑,看着他笑了笑。 “他不是失控了,”嬴抱月轻声开口道,“他只是迷路了。” 姬嘉树闻言浑身一震,怔怔看着在巨大的风暴前,却依旧神情平静的少女。 面前的少女笑了笑,“我只是去带他回来。” 他只是迷路了。 而听到她的话,赵光一怔之后,却只觉嗓子被什么堵住了。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 嬴抱月的目光从姬嘉树脸上移开,看向那个有些克制不住感情的,那个人的兄弟。 从他们在前秦第一次相遇,那个男人的眼中就一直是一副迷路的神情。 “不管是谁,只要是我认识的人迷路了,我都会带他回来的。”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举着剑的姬嘉树道。 她注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轻声开口,“别害怕,我会回来的。” 看着眼前女子认真的神情,姬嘉树握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 原来他刚刚是在害怕吗? 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就算我不拦你,以你现在的境界,你也进不去的。” “我知道。”嬴抱月点头,“看来是没办法了。” 她微微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没……”姬嘉树闻言一愣,而下一刻,感受到那个少女身上倏然提升的真元和气机,感受着忽然卷上她身的狂风,他瞳孔一缩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抱月!你干什么!”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破境! “快停下!你的筋脉会被撑破的!”姬嘉树急切道,却又不敢出真元干涉,只怕火上浇油。 她的确已经有破境的能力,但他很清楚,她在半年都不能冲击等阶六,她的筋脉根本无法承受! 况且今日白天她已经浑身是伤,在这种情况冲上等阶六,她会…… “别担心,”就在这时嬴抱月睁开眼看向他,“我之后会再把境界降下来。只是冲上去一小会儿,我撑得住。” 撑得住,那个女子如此说道。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个女子睁开眼睛。 清风从她身上散去。 从人阶到地阶,本是极为凶险的一个过程。 但此时他眼前的少女,已然已经进入了地阶。 她已经临时冲上了等阶六。 “等等,你这样,还……还是不可能靠近的。”赵光在后面大口喘着气,一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唯独脑子还是清醒的。 就算这个女子和李稷同为水法者,就算她成为了等阶六的修行者,但他身后是破境天阶的风暴,连天阶都避之不及的风暴! 哪怕是等阶五出尽全力都难以靠近的风暴,她就算破境了等阶六又能怎样?! “是啊,这样还是不够。”然而听见他的话,那个少女居然再一次笑了,“看来我还需要再努力一点。” “再努力……”赵光怔怔重复,下一刻,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彻底目眦尽裂说不出话来。 因为眼前刚刚破境的这个少女身上的气机还在提升,她的所有真元正在溢出。 这一切如同李稷当时走向九龙取水时的画面。 她居然是想要燃烧全部真元! “抱月!”姬嘉树看着眼前这一幕骇然开口,“你住手!” 燃烧。 这是修行者之间的禁忌,也是在力量不能及之时能使用的最后手段。但这真的是最后的手段,因为一旦燃烧,等待着的很可能就是殆尽。 这是舍弃一切的全力一搏。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手段?”耳边响起姬嘉树心神俱裂的质问,嬴抱月有一瞬的恍惚。 为什么会知道呢? 就在今生成为修行者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让修行者诞生时给予的本能。 天阶以下,每个修行者都有燃烧自己真元的机会。 无论是水法者,火法者,雷法者还是风法者。 区别只在于,你豁不豁得出去。 “没事,”感受着浑身滚烫的温度,嬴抱月睁开眼看着慌乱的赵光和姬嘉树笑了笑。 “我豁得出去。” 她看向赵光轻声开口。 “我去带他回来。” 第五百二十七章 声音 (内含防盗章节,七点替换) 燃烧能让修行者在一瞬间爆发出超出其等阶上限的力量。 而代价则是持续的时间极短,一旦浑身真元燃烧殆尽,修行者浑身就会失去任何防备,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便是如此鸡肋的终极一招,却依旧有着存在的意义。 这世上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有太多的关键一刻,也有穷途末路不得舍身一搏的绝望。 舍弃之后的一切,只为此时的放手一搏。 就如花儿盛开的时候,即便盛开之后即为凋零,但盛开有盛开的意义。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静静燃烧的少女,看着将不可能之事化为可能的少女。 此时他眼前这个少女的孤注一掷,换来的是终于得到了进入龙吸水的力量。 靠近风暴中心的力量。 然而即便是燃烧真元,按理说等阶六的力量都到不了这种程度,然而赵光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微微上前的几步,将手伸向了他身后的风暴。 然后她的手没入了风暴之中。 “看来是可以了,”嬴抱月轻声开口。 赵光瞪大眼睛,其实他刚刚也试着触碰了一下,但只觉一阵钻心剧痛,手上的肉皮都被掀掉一块,。而此时看着嬴抱月整个手没入其中,他简直怀疑他刚刚碰的是不是假的风暴。 龙吸水的内部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每一滴风雨抽在人的身上,都有如一把利剑。一旦踏入,等待修行者的是千刀万剐。 赵光不敢想象李稷在里面此时到底如何了,但他没想到才等阶六的那个女子将手放进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后为防盗) 燃烧能让修行者在一瞬间爆发出超出其等阶上限的力量。 而代价则是持续的时间极短,一旦浑身真元燃烧殆尽,修行者浑身就会失去任何防备,只能任人宰割。燃烧能让修行者在一瞬间爆发出超出其等阶上限的力量。 而代价则是持续的时间极短,一旦浑身真元燃烧殆尽,修行者浑身就会失去任何防备,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便是如此鸡肋的终极一招,却依旧有着存在的意义。 这世上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有太多的关键一刻,也有穷途末路不得舍身一搏的绝望。 舍弃之后的一切,只为此时的放手一搏。 就如花儿盛开的时候,即便盛开之后即为凋零,但盛开有盛开的意义。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静静燃烧的少女,看着将不可能之事化为可能的少女。 此时他眼前这个少女的孤注一掷,换来的是终于得到了进入龙吸水的力量。 靠近风暴中心的力量。 然而即便是燃烧真元,按理说等阶六的力量都到不了这种程度,然而赵光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微微上前的几步,将手伸向了他身后的风暴。 然后她的手没入了风暴之中。 “看来是可以了,”嬴抱月轻声开口。 赵光瞪大眼睛,其实他刚刚也试着触碰了一下,但只觉一阵钻心剧痛,手上的肉皮都被掀掉一块,。而此时看着嬴抱月整个手没入其中,他简直怀疑他刚刚碰的是不是假的风暴。 龙吸水的内部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每一滴风雨抽在人的身上,都有如一把利剑。一旦踏入,等待修行者的是千刀万剐。 赵光不敢想象李稷在里面此时到底如何了,但他没想到才等阶六的那个女子将手放进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即便是如此鸡肋的终极一招,却依旧有着存在的意义。 这世上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有太多的关键一刻,也有穷途末路不得舍身一搏的绝望。 舍弃之后的一切,只为此时的放手一搏。燃烧能让修行者在一瞬间爆发出超出其等阶上限的力量。 而代价则是持续的时间极短,一旦浑身真元燃烧殆尽,修行者浑身就会失去任何防备,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便是如此鸡肋的终极一招,却依旧有着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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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滴风雨抽在人的身上,都有如一把利剑。一旦踏入,等待修行者的是千刀万剐。 赵光不敢想象李稷在里面此时到底如何了,但他没想到才等阶六的那个女子将手放进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燃烧能让修行者在一瞬间爆发出超出其等阶上限的力量。 而代价则是持续的时间极短,一旦浑身真元燃烧殆尽,修行者浑身就会失去任何防备,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便是如此鸡肋的终极一招,却依旧有着存在的意义。 这世上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有太多的关键一刻,也有穷途末路不得舍身一搏的绝望。 舍弃之后的一切,只为此时的放手一搏。 就如花儿盛开的时候,即便盛开之后即为凋零,但盛开有盛开的意义。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静静燃烧的少女,看着将不可能之事化为可能的少女。 此时他眼前这个少女的孤注一掷,换来的是终于得到了进入龙吸水的力量。 靠近风暴中心的力量。燃烧能让修行者在一瞬间爆发出超出其等阶上限的力量。 而代价则是持续的时间极短,一旦浑身真元燃烧殆尽,修行者浑身就会失去任何防备,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便是如此鸡肋的终极一招,却依旧有着存在的意义。 这世上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有太多的关键一刻,也有穷途末路不得舍身一搏的绝望。 舍弃之后的一切,只为此时的放手一搏。 就如花儿盛开的时候,即便盛开之后即为凋零,但盛开有盛开的意义。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静静燃烧的少女,看着将不可能之事化为可能的少女。 此时他眼前这个少女的孤注一掷,换来的是终于得到了进入龙吸水的力量。 靠近风暴中心的力量。 然而即便是燃烧真元,按理说等阶六的力量都到不了这种程度,然而赵光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微微上前的几步,将手伸向了他身后的风暴。 然后她的手没入了风暴之中。 “看来是可以了,”嬴抱月轻声开口。 赵光瞪大眼睛,其实他刚刚也试着触碰了一下,但只觉一阵钻心剧痛,手上的肉皮都被掀掉一块,。而此时看着嬴抱月整个手没入其中,他简直怀疑他刚刚碰的是不是假的风暴。 龙吸水的内部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每一滴风雨抽在人的身上,都有如一把利剑。一旦踏入,等待修行者的是千刀万剐。 赵光不敢想象李稷在里面此时到底如何了,但他没想到才等阶六的那个女子将手放进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而即便是燃烧真元,按理说等阶六的力量都到不了这种程度,然而赵光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微微上前的几步,将手伸向了他身后的风暴。 然后她的手没入了风暴之中。 “看来是可以了,”嬴抱月轻声开口。 赵光瞪大眼睛,其实他刚刚也试着触碰了一下,但只觉一阵钻心剧痛,手上的肉皮都被掀掉一块,。而此时看着嬴抱月整个手没入其中,他简直怀疑他刚刚碰的是不是假的风暴。 龙吸水的内部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每一滴风雨抽在人的身上,都有如一把利剑。一旦踏入,等待修行者的是千刀万剐。 赵光不敢想象李稷在里面此时到底如何了,但他没想到才等阶六的那个女子将手放进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燃烧能让修行者在一瞬间爆发出超出其等阶上限的力量。 而代价则是持续的时间极短,一旦浑身真元燃烧殆尽,修行者浑身就会失去任何防备,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便是如此鸡肋的终极一招,却依旧有着存在的意义。 这世上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有太多的关键一刻,也有穷途末路不得舍身一搏的绝望。 舍弃之后的一切,只为此时的放手一搏。 就如花儿盛开的时候,即便盛开之后即为凋零,但盛开有盛开的意义。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静静燃烧的少女,看着将不可能之事化为可能的少女。 此时他眼前这个少女的孤注一掷,换来的是终于得到了进入龙吸水的力量。 靠近风暴中心的力量。 然而即便是燃烧真元,按理说等阶六的力量都到不了这种程度,然而赵光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微微上前的几步,将手伸向了他身后的风暴。 然后她的手没入了风暴之中。 “看来是可以了,”嬴抱月轻声开口。燃烧能让修行者在一瞬间爆发出超出其等阶上限的力量。 而代价则是持续的时间极短,一旦浑身真元燃烧殆尽,修行者浑身就会失去任何防备,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便是如此鸡肋的终极一招,却依旧有着存在的意义。 这世上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有太多的关键一刻,也有穷途末路不得舍身一搏的绝望。 舍弃之后的一切,只为此时的放手一搏。 就如花儿盛开的时候,即便盛开之后即为凋零,但盛开有盛开的意义。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静静燃烧的少女,看着将不可能之事化为可能的少女。 此时他眼前这个少女的孤注一掷,换来的是终于得到了进入龙吸水的力量。 靠近风暴中心的力量。 然而即便是燃烧真元,按理说等阶六的力量都到不了这种程度,然而赵光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微微上前的几步,将手伸向了他身后的风暴。 然后她的手没入了风暴之中。 “看来是可以了,”嬴抱月轻声开口。 赵光瞪大眼睛,其实他刚刚也试着触碰了一下,但只觉一阵钻心剧痛,手上的肉皮都被掀掉一块,。而此时看着嬴抱月整个手没入其中,他简直怀疑他刚刚碰的是不是假的风暴。 龙吸水的内部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每一滴风雨抽在人的身上,都有如一把利剑。一旦踏入,等待修行者的是千刀万剐。 赵光不敢想象李稷在里面此时到底如何了,但他没想到才等阶六的那个女子将手放进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赵光瞪大眼睛,其实他刚刚也试着触碰了一下,但只觉一阵钻心剧痛,手上的肉皮都被掀掉一块,。而此时看着嬴抱月整个手没入其中,他简直怀疑他刚刚碰的是不是假的风暴。 龙吸水的内部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每一滴风雨抽在人的身上,都有如一把利剑。一旦踏入,等待修行者的是千刀万剐。 赵光不敢想象李稷在里面此时到底如何了,但他没想到才等阶六的那个女子将手放进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第五百二十九章 诞生 苍茫云海间,无尽水雾中,李稷感受着浑身仿佛被再造一般的剧痛,怔怔看着面前少女脸的笑容。 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真元正在重新打乱重组,而这一切正在迅速掏空他本来就虚弱至极的身体。 他明白这是成为天阶都要经历的过程,破境已经结束,但对他这个身体而言之后的消化调整才是更大的难关,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不比地阶修行者好到哪去。 “你的筋脉……”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的脸色,感受着他身真元的流动,她忽然意识李稷筋脉可能存在问题,这么看来他之前去挑战天阶简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快赶紧调息……”她刚想开口,这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 下一刻,另一只手覆她的额头,滚滚真元透体而入。 眼前人刚刚破境结束,然而下一刻,李稷用最后一丝力气于水雾中伸出手,握住她肩膀伸手抚她额头,一把将她的境界压了下去! 李稷先做完了这件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用完最后残存的属于地阶的真元,李稷的脚步晃了晃,看着面前的少女缓缓开口。 “我明明告诉过你,你半年内不能再破境的……”他明明说的那么清楚,结果她不仅破境了,甚至还同归于尽般使用了真元燃烧这一招,而他也只能气这人不是个天阶。 燃烧真元是每个修行者都能使用的最后手段,但天底下有些修行者却不能。 那就是天阶以的修行者不行,一旦晋升后体内就会有禁制,禁止天阶修行者采取这种玉石俱焚的打法。 同时世间只有八兽神有解开这个禁制的权能。 之所以天阶修行者会有这样的禁制,其实是天道的一种自保。毕竟一个修行者能成为天阶,不知吸收了多少天地元气,如果说死就死了,那么等于浪费了无数修行资源,对天道和神灵而言是大大亏本的买卖。 也就是说天阶以的修行者是不被允许单以自己的意志去死的。 “我不是破境,我只是临时提升一下,”嬴抱月看着身形摇晃的男人笑了笑,“我本来也准备解决了这件事后就压下来。“ 临时……冒着随时有经脉断裂风险的临时吗? “你真是乱来……”李稷看着嬴抱月的眼睛喃喃道。 “你也是。”嬴抱月看着面前那张隐藏在水雾中的面容她唯一能看清的黑色眼睛。 两人各自注视着互相一个比一个苍白的脸色,下一刻交叠在一起的扑通两声声。 他们就这么注视着对方同时倒下。 两人同时力竭昏倒在地。 …… (后为防盗) 苍茫云海间,无尽水雾中,李稷感受着浑身仿佛被再造一般的剧痛,怔怔看着面前少女脸的笑容。 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真元正在重新打乱重组,而这一切正在迅速掏空他本来就虚弱至极的身体。 他明白这是成为天阶都要经历的过程,破境已经结束,但对他这个身体而言之后的消化调整才是更大的难关,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不比地阶修行者好到哪去。 “你的筋脉……”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的脸色,感受着他身真元的流动,她忽然意识李稷筋脉可能存在问题,这么看来他之前去挑战天阶简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快赶紧调息……”她刚想开口,这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 下一刻,另一只手覆她的额头,滚滚真元透体而入。 眼前人刚刚破境结束,然而下一刻,李稷用最后一丝力气于水雾中伸出手,握住她肩膀伸手抚她额头,一把将她的境界压了下去! 李稷先做完了这件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用完最后残存的属于地阶的真元,李稷的脚步晃了晃,看着面前的少女缓缓开口。 “我明明告诉过你,你半年内不能再破境的……”他明明说的那么清楚,结果她不仅破境了,甚至还同归于尽般使用了真元燃烧这一招,而他也只能气这人不是个天阶。 燃烧真元是每个修行者都能使用的最后手段,但天底下有些修行者却不能。 那就是天阶以的修行者不行,一旦晋升后体内就会有禁制,禁止天阶修行者采取这种玉石俱焚的打法。 同时世间只有八兽神有解开这个禁制的权能。 之所以天阶修行者会有这样的禁制,其实是天道的一种自保。毕竟一个修行者能成为天阶,不知吸收了多少天地元气,如果说死就死了,那么等于浪费了无数修行资源,对天道和神灵而言是大大亏本的买卖。 也就是说天阶以的修行者是不被允许单以自己的意志去死的。 “我不是破境,我只是临时提升一下,”嬴抱月看着身形摇晃的男人笑了笑,“我本来也准备解决了这件事后就压下来。“ 临时……冒着随时有经脉断裂风险的临时吗? “你真是乱来……”李稷看着嬴抱月的眼睛喃喃道。苍茫云海间,无尽水雾中,李稷感受着浑身仿佛被再造一般的剧痛,怔怔看着面前少女脸的笑容。 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真元正在重新打乱重组,而这一切正在迅速掏空他本来就虚弱至极的身体。 他明白这是成为天阶都要经历的过程,破境已经结束,但对他这个身体而言之后的消化调整才是更大的难关,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不比地阶修行者好到哪去。 “你的筋脉……”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的脸色,感受着他身真元的流动,她忽然意识李稷筋脉可能存在问题,这么看来他之前去挑战天阶简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快赶紧调息……”她刚想开口,这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 下一刻,另一只手覆她的额头,滚滚真元透体而入。 眼前人刚刚破境结束,然而下一刻,李稷用最后一丝力气于水雾中伸出手,握住她肩膀伸手抚她额头,一把将她的境界压了下去! 他明白这是成为天阶都要经历的过程,破境已经结束,但对他这个身体而言之后的消化调整才是更大的难关,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不比地阶修行者好到哪去。 “你的筋脉……”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的脸色,感受着他身真元的流动,她忽然意识李稷筋脉可能存在问题,这么看来他之前去挑战天阶简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快赶紧调息……”她刚想开口,这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 下一刻,另一只手覆她的额头,滚滚真元透体而入。 眼前人刚刚破境结束,然而下一刻,李稷用最后一丝力气于水雾中伸出手,握住她肩膀伸手抚她额头,一把将她的境界压了下去! “你也是。”嬴抱月看着面前那张隐藏在水雾中的面容她唯一能看清的黑色眼睛。 两人各自注视着互相一个比一个苍白的脸色,下一刻扑通一声。 他们就这么注视着同时倒下。 两人同时力竭昏倒在地。 “你也是。”嬴抱月看着面前那张隐藏在水雾中的面容她唯一能看清的黑色眼睛。 两人各自注视着互相一个比一个苍白的脸色,下一刻扑通一声。 他们就这么注视着同时倒下。 两人同时力竭昏倒在地。 第五百三十章 终来 李稷觉得自己作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一直在黑暗中奔跑,背后传来无数魑魅魍魉的声音。 “抓住他!” “吃了他!” 他拼命地往前跑,但那些声音却如鬼魅一般跟着他,刺耳的狞笑从他身后一阵阵传来。 “看那小子还能跑多久!你们从前面去包抄,别给其他人占了便宜!” “好!等抓住他,我要他一只手!” “那我就分他一只脚!大哥你晋升天阶可不能忘了兄弟们!” “见者有份,快去抓他!抓来再分!” 那些刺耳的笑声从后面传来,让他心神俱震,恶心欲呕,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些人是真的想吃了他! 他拼命地往前跑,往他觉得最危险的地方跑,但那些人却愈发兴奋。 “嗨,居然敢往里面跑,果然那个传言是真的,快点抓住分了他!” 他心中愈发恐惧,只觉黑暗中在他身后追着的已不是人,而是无数只向他张开血盆大口的鬼。 快跑!快跑! 他绝望地在黑暗中奔跑,然而下一刻啪的一声,他被树枝绊倒,一头栽倒在一棵树下。 “嘿!那小子跌倒了,得手了!拿刀来!” 兴奋的狂笑声从他背后传来,他忍着浑身剧痛翻过身,只看见雪亮沾血的屠刀。 “头是我的,剩下的给你们!” 无数黑影向他一拥而上,这是他的午夜里挥之不去的噩梦。然而就在他绝望地闭上双眼之时,有一个清澈的声音从黑影们身后传来。 “你们要吃人?” 原本寥无人烟的黑暗森林里居然传来这样一个女子的声音,原本正要挥刀的大汉都愣住,所有人愕然回头。 他怔怔睁开眼睛,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她。 那是一个背着柴筐身着粗衣的少女,手上拿着把柴刀。 但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到这片森林里来打柴? 而看到这么一大群手握屠刀的大汉,那个女子居然也丝毫不害怕。 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这一幕,为首握刀的大汉醒过神来,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云雾森林里居然会有女人?”他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上的刀,“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说话?老子先收拾这个小子再来砍你!” 然而那个少女只是抬眼静静看了一眼那个大汉手上的刀,语气变得笃定,“你们果然是想吃人。” “这你管得着吗?”握刀的大汉冷笑,“这小子可是……”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哎哟,差点说漏嘴,这秘密可不能让其他修行者知道,还是早吃早安心,哪来的丫头给我滚一边去!” 说完不再有人理睬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打柴少女,男人们转过身狞笑着再次向他举起手中的刀。 血腥味从刀锋上传来,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看着这肮脏的世道留给他的最后一幕,绝望地迎接他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到了世上至为温柔的声音。 “弟弟,闭上眼。” 生与死的一瞬间,他透过影影绰绰鬼魅的缝隙,看到那个少女看向他轻声开口。 他怔怔看着远处那双清澈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血花四溅,少女收刀。 …… …… 天目山深处已经干涸的九龙取水瀑布外的一棵树下,静静靠躺着两个人,两人均双目紧闭,像是昏迷了很久。 然而下一刻,其中背靠树干的男人率先醒来了。 啊。 李稷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了双眼,怔怔看向他的手心。 刚刚那一切,果然是梦么?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么清晰的梦了。 他的神魂,似乎正在恢复。 脑海中浮现出梦中的那双眼睛,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但下一刻他睁开眼,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微微低下头,看见躺在自己腿上的少女。 衣服已破无数道裂痕,露出她在昨日白天对战中留下的伤痕。 还有昨夜突破风暴时的擦痕。 李稷低头静静看着她,下一刻从怀中重新摸出那面青铜面具戴上,又抽出一件外衫,伸手准备盖到她的身上。 然而就在他伸手之时,头枕在他腿上的嬴抱月忽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看向了他。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李稷双手猛地一震。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手僵在半空中的男人,“你这什么反应?怎么像是没见过我似的?” 李稷手一顿,下一刻将衣服盖到她身上收回手,“没什么。”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升上天阶就不认识人了。” “没有的事。”李稷道。 嬴抱月转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又看向戴在李稷脸上昨夜没见着的那张面具,“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怀里有空间法器啊?” 不然他一天到晚是怎么带着这么多东西…… 李稷闻言一怔,随后点头。 “果然,”嬴抱月笑了笑道,怪不得这人能把那么大一包蜜饯揣在怀里。 “对了,我忘了说了,恭喜你晋升等阶三,”嬴抱月笑了笑道。 李稷闻言一怔,随后回礼,“谢谢,只是……” 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随后开口,“我欠你一条命。” 昨夜是他虽没打算牵连别人,但事实上他牵连了她。 “你不是也救过我一次,就算扯平了,”嬴抱月道,“况且是我自己来的,又不是你求我来的,昨夜之事与你无关,你不用在意。” 无关…… 李稷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可以此事要求他一个巨大的人情,却没想到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 “你……”他深吸一口气,“你昨晚为什么会来?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救他? 在前秦那次他从棺材里抓住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这一次她过来,可不是举手之劳。 简直是拼上了性命。 “为什么……”嬴抱月思考了一下,“因为你送了我蜜饯?” 李稷再次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为了几包蜜饯豁出自己性命?”他深吸一口气开口。 “我救的又不是蜜饯,”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说过,你也救过我,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吗? 李稷静静看着她,摇了摇头,“不,你说的不对。” 嬴抱月一怔,却只见他淡淡道,“你有你能做的事,我也要弥补我闯下的祸端。” “祸端?”她重复道。 看着眼前人认真的模样,她便也没再追问,但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具,她忽然将手伸向他的那张面具。 李稷黑色的眸子一怔,却没有移开。 指尖微触,但下一刻她收回了手。 “过问别人的秘密不好。”嬴抱月笑了笑道。 李稷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想看吗?” 第五百三十一章 守护 看着头顶上的李稷凝视着她的目光,嬴抱月微微一怔,下一刻她笑了笑。 “如果说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她笑着道。 “只不过,”端详着从初见之时就一直戴在李稷脸上的那张厚重的面具,嬴抱月轻声开口,“既然你选择戴上,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摘下之时再看吧。” 昨夜破境之时李稷并未戴面具,宛如想赴一场与一个人的约会一般。但昨日笼罩在他身上的风暴和水流太过猛烈,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而他既然选择在她醒来之前重新戴起面具,那她就不想挟恩勉强他。 “不过话说,你一直戴着这个面具吗?从小到大一直没拿下来过?”虽然不想强迫他摘,但此时她总算找到话头问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了。 “不是从小到大,”李稷闻言摇头,“是从十三岁开始。” “十三岁?”嬴抱月闻言一怔。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为什么要带面具?”她问道。这么重的面具戴着不辛苦么? “我不带面具,就会被人认出来。”李稷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静静道,“曾有人告诉我,在成为等阶二的神子之前,不要在人前摘下这个面具。” 被认出来?被什么人认出来?被认成什么? 嬴抱月再次一怔,只觉眼前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又增多了。从结识到现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东吴人。 其他的无论是身份、师承、过去……通通不知。 此时看着她的眼神,李稷也猛地一怔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明明对他一无所知,但之前还是拼尽全力地来帮他。 “我……”他正想开口,却发现面前人听到等阶二这三个字后,眼中渐渐浮起怒意。 “等阶二……”嬴抱月顿了顿道,“说起来,你破境等阶三的事我们还没说。” “你刚刚是不要命了么?”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就算昨晚是双星伴月,就算你找到了九龙取水,但你之前的那个破境方式简直就是在胡来!” 明明自己经脉还有问题,还去挑战成功率那么低的可能,除了找死之外简直找不出其他理由。 “你明明好不容易修行到了等阶四,而你才二十出头,”她不解又愤怒地看他,“就算水法者突破天阶希望渺茫,但多准备几年,你明明能找到更稳妥的突破方式。” 她不能看着他去死是一回事,但她不能接受没有理由就采取这种不管不顾的破境方式。 “你再这么乱来你可能永远都等不到摘下面具的时候了,”她冷冷开口。 “为什么?”她压抑着心中的情绪瞪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冒险?” “我……”难得看到她生气,李稷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理亏,但下一刻,看着她的眼睛,他却忽然平静下来。 “我曾经失去过一个人。”他静静开口。 李稷的声音很平静,但听到那股平静之下的东西,嬴抱月微微一怔,看着他的那双漆黑的眼睛。 “你有那样一个人吗?”李稷神情很宁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为了她,可以去做这世上任何一件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自己的仇与苦并不重要,但不甘她的仇无人去报。” 嬴抱月缓缓睁大眼睛,眼中的怒意一点点褪去。 “你能明白吗?”李稷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问道。 虽然这世上大部分的人无法明白。 “我能明白,”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抬头看向天际,向天空上的残月伸出手去。 “因为我也有那样一个人。”她轻声开口。 为了她,为了找到她的仇人,她也会拼尽一切。 她也有这样一个人。 这下换李稷闻言一愣,看向眼中染上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的少女。 “算了,想来我没资格说你,”嬴抱月收回手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她头下枕着的……那条腿。 “不好意思,是不是很重?”她苦笑道,“能扶我一把吗?” 倒不是她非要睡在人腿上,而是她浑身如同灌了铅……根本动弹不得。 刚刚举起手就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了。 “好、好,”李稷闻言僵硬地伸出手,但看着那双同样僵硬如铁块的手,嬴抱月苦笑,“看来真是半斤对八两,那还是等等吧。” 李稷点了点头,有凌乱的发丝从他脑后露了出来。 “你这头发……”嬴抱月有些好笑地看着堪称披头散发的人,“你那草绳又断了?” 今夜这些对话难免会想起他们初次相见的时候。而她第一次见到李稷的时候,除了他脸上的这张青铜面具,给她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他身上的粗衣和脑后扎着的草绳了。 看打扮完全看不出是个世家子。 光他用来束发的草绳在战斗中就不知道断了多少次了。 她伸手拔出耳边几棵小草,慢慢挽了个结,为他束起头发。 “别动,”嬴抱月开口,“你怎么就不能好好找个发带?” 李稷一愣,随后开口道,“曾经丢过一条,不知为何就再也不想换新的。” 丢过?嬴抱月闻言也一愣。 且不说不想换新的这种心理,这种绑在头上的东西,除了断了,一般也很难丢吧? “你这事,倒也挺奇怪的,”不知为何她听到这种小事却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嬴抱月收回手,转移了话题。 “破境天阶是很痛的,”她看着靠在岩壁至今动不了的李稷问道,“你不疼吗?” 李稷很想来一句,燃烧真元也是很痛的,你难道就不疼吗? 但他想也知道这人会如何回答…… “不疼,”李稷顿了顿道,随后看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知道会疼?” 他记得这人以前明明对修行一无所知。 “也许我在梦里破过。”嬴抱月闻言笑起来,她之前也了解了一些她过去的轶事。 “梦里?”李稷看着她的眼睛,“那在梦里你是为什么要破境天阶?” 嬴抱月笑了笑道,“为了两个我很爱的人。” 李稷愣了愣下一刻忽然开口问道,“那你在梦里,破境过等阶二吗?” 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这些话当真还要继续问,嬴抱月一愣后点头,“可能……有过。”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李稷问道。 下一刻他却只见眼前女子微微一怔,嬴抱月静静开口,“为了一个很爱我的人。” 李稷一怔。 “只是我是个傻瓜,到最后的那一刻才知道这件事。”嬴抱月看向天上的残月,轻声道。 “他是……”李稷本还想问,但下一刻瞳孔一缩,抬头看向前路。 “看来接我们的人来了,正好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嬴抱月费力地撑起半身,看向不远处出现在林间的姬嘉树和赵光。 赵光看着树下都睁着眼睛还有气的两人又开始抹眼泪,姬嘉树看到嬴抱月坐起来也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少年眸光一凝,目光直直落到了嬴抱月身上……披着的衣服上。 第五百三十二章 出场 嬴抱月还没反应过来,但一边的李稷静静和姬嘉树对视了一瞬,倏然伸手轻轻将她身上披的衣服取下,而下一刻姬嘉树伸手抓上肩上的外衫走上前,一瞬之间就给她换了件披着的衣服。 “呃……”看着身上换上的姬嘉树的外衫和一边莫名静静对视的两人,嬴抱月其实很想问这两男人是在干啥。 说实话……她觉得这衣服她不再披一件也没什么问题…… 古代人总是穿的层层叠叠,就算外面破的厉害,她这下面还有好几件呢…… 这两人为什么搞得跟交接仪式一样? 注意到她的目光,姬嘉树看向她解释道,“你等下还要进城,我的外衫不会有那么多闲话。” 毕竟他们至少有婚约在身,但她要是披着别的男人的衣服进城…… 明面上不太好交代过去。 进城。 嬴抱月一怔之后,看向天边残月落下后升起的朝阳。 “你说的对,”她轻声开口,“天亮了啊。” 听到这句话,赵光、李稷和姬嘉树同时一愣,看向天边的晨曦。 这个发生了太多事情的夜晚,结束了。 但同时这意味着,要发生更多事的一天,开始了。 今日已是,战国七年初阶大典的最后一日。 半个月以上的激战,将在今天结束。 “你难道……”这时赵光才意识到这个昨夜突破极限精疲力尽的少女还有什么在等着她,心情复杂地说不出话来。 但他却只见那个少女眼中没有丝毫阴霾,嬴抱月笑了笑向姬嘉树伸出手,“时间不早了,能麻烦你把我带回国师府吗?还有很多事要准备一下。” 姬嘉树神情凝重起来,握了握拳,不再看身边两个东吴人一眼,不然他怕他会忍不住怒气。 他伸手将嬴抱月扶起,“能走吗?” “嗯,”嬴抱月点头,“可以。” 可以个鬼。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背你。” “这……”嬴抱月看向他身后。 “别找了,没其他的人了,”姬嘉树看向嬴抱月,“你要是还想参加上午的对战,只有我的腿脚够快。” 以她这颤颤巍巍的走路速度……别说国师府了,走一上午都走不到紫华山。 他倒是知道这人又在找她那个护卫了,但归辰等人应该是被姬清远拦在了国师府,不然跑出来以他们的境界之前早没命了。 “好,那麻烦你了,”嬴抱月也知道原因,不再拒绝姬嘉树的好意。 “殿下!”看着被姬嘉树扶起正要离开的嬴抱月,赵光看了一眼同样神情复杂的李稷,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今日……还要去参加初阶大典吗?” 别的选手昨夜都在家养精蓄锐,但这个少女却几乎已经用尽了全力…… 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赵光简直又要哭出来,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她还要参加初阶大典最后又最激烈的对战…… “嗯,那是当然,”嬴抱月回头看向他和李稷,笑了笑道,“路都是我自己选的,你们不用太在意。” “欢迎你来看,”她笑着看向赵光道,但下一刻目光落到李稷脸上,神情却陡然严肃。 “但李公子,你就别来了,赶紧去找个山洞躲起来。” “山洞?这是……怎么了?”赵光愣住。 “没什么,”李稷淡淡掩饰道。 “没什么?”嬴抱月看向李稷深吸一口气,“你真元正在紊乱中,十天内都不能再动真元,必须躲起来,你这个时候是最容易被其他天阶修行者抹杀的!” 没错,抹杀。 寻常修行者破境天阶都需要其他天阶护法,就在于修行者登上天阶之后,一时间是无法消化那超过人之界线的力量的,短则十天长则一个月不能妄动真元。 这时是其他天阶修行者抹杀未来对手最好的机会。 以李稷目前的状况,显然是没有其他天阶修行者能保护他的,而他惊动修行界是迟早的,如果不躲好,简直就是现成的靶子。 “所以赶紧躲起来,或者回东吴。”嬴抱月看向李稷认真道,“隐藏气息,千万别动真元。” 李稷看着她没有说话,下一刻顿了顿道,“我尽力。” 赵光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居然能看到不到地阶的修行者教导天阶的画面…… 注视着那个女子离开的背影,赵光看向静静靠在树干上的李稷,“二哥,你的身体……” “赵光,去叫黑炭来,叫你最快的鸽子来。”然而不等赵光开口关心他身体,李稷倏然开口。 “黑炭……”赵光闻言一愣,“二哥你要干什么?” “我三年前救了你大哥一命后,他曾许给我一个心愿。”李稷静静道,“现在,我要他兑现这个承诺。” 赵光浑身一震,那个心愿对李稷而言可以说在东吴立足和保命的保障,他现在居然要用掉它? “二哥……你到底是想要……”他愣愣开口。 “我需要弥补我的过错,希望能赶得上,”李稷深吸一口气,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件衣服。 看到那件衣服上的纹样,赵光瞳孔一缩。 “二哥,你是要……” “不光是我,”李稷忽然笑了笑,漆黑的眼睛静静看向他,“你之前在外面,没拦住她。” “我、我那是……”赵光头冒冷汗想说他根本拦不住啊,但不过他其实私心也是希望她能救他,的确也没下手拦…… “抱歉,我身份不够,你也得参与一下了,”李稷看向赵光的眼睛,“去信东吴。” 李稷的眼睛静静凝视着紫华山的方向。 “快点,一定要赶上!” …… …… 紫华山后山,第一缕晨曦尚未到达。 高大的岩壁,阻挡了所有的光明。 季二在岩壁前跪了整整一夜,昨夜远处的天目山地动山摇,他也提心吊胆了一夜。 但就在天亮之前,那份震荡和风暴忽然停歇了,就在风暴停歇之时,他恍惚中仿佛看到岩壁中有男人手中红色的翅羽亮了一亮。 但最后也归于平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看着远处天边逐渐亮起,季二缓缓松了口气。 看来最终无事发生,这一夜总算熬过去了。 今日就是初阶大典最后一天了,一切也终于要平安结束了。 平安结束…… 然而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季二浑身一震,抬头看着眼前,愕然睁大眼睛。 洞天石扉,轰然中开。 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紫华山后山闭关半年有余的岩壁,忽然洞开。 在滚滚岩石之中。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走了出来。 第五百三十三章 ?深潭 紫华山后山厚重的石壁在一瞬间破碎,滚滚碎石,灰尘大作,地动山摇。 但却没有一块碎石没有一丝灰尘,能触及那个静静从岩洞中走出的男人。 看着眼前的人,季二跪在地上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走出岩壁的黑衣男子模样极为年轻,他今年应该已经年过四十,但却还只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因容貌极为俊朗,乍一看甚至不到三十岁。 看着半年不见的这张脸,季二吞咽了一口唾沫。 还是没变。 这个男人的容貌,已经近十年没有变化了。 一直停留在他突破等阶二时的模样。 因为一直待在此人身边,季二只觉时光仿佛都在他身上停滞了一般。 不少南楚修行者看着容颜不老的国师,暗地里都曾悄悄议论,也许这位是山海大陆上仅剩下的可以证明太祖皇帝对天阶修行者寿命猜测的人。 没错,寿命。 升上天阶的修行者,肉体的衰老速度会较普通人大大减慢,这已经是修行界公认的常识。 较之等阶三,境界更上一层的等阶二神子,肉体衰老速度会变得更慢,甚至极慢。 而对于修行者能够达到的终极,最高等阶的等阶一,人神。 按照太祖皇帝嬴帝的推测,甚至可能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 这个说法虽然夸张,但长生可以说是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无人不想追求的目标。 这个推测和天阶确实能减缓衰老的例子,也成了修行者无论出身天赋都拼命修行想提高等阶的原因之一。 天阶的破境十死九生,即便如此还有那么多修行者趋之若鹜,甚至无法成为天阶的水法一派受人嫌弃,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对于普通的修行者而言,天阶第一层等阶三就是他们敢去想达到的极限了。对一般修行者而言天阶离得已经够远,更别提再往上的神子,甚至更高的人神。 毕竟修行者诞生到现在,达到等阶二及以上境界的修行者,加起来就只有八人。 至于等阶一的人神能够长生不老的这句话,其实也只停留在推测中,没有现成的例子。 毕竟全大陆至今只出过一位人神。 而她,没能活过三十五岁。 季二跪在地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洞窟中走出的黑衣男人,恍惚中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白衣少年第一次将那个少女领回家时的模样。 “季二叔!这是我的未婚妻!书白她明年就能嫁给我啦!” 那个欢快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然而那个明年没有到来。 那个曾经活泼明亮的白衣少年,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这时走出洞窟的男人看向了跪在洞前的他,被那双眼睛所笼罩,季二心底咯噔一声浑身冰凉。 他自己本身的境界不算低,但此时只被看了一眼,就被眼前人身上的威压压得动弹不得,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本能地就想要臣服。 这就是山海大陆现在所有修行者的顶点,当年的八人神位阶二,东皇太一姬墨的力量。 在原本位阶一的大司命林书白去世后,他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大陆上最强的神子。 “季二吗?”走出洞窟的姬墨看向跪在地上的老者,淡淡开口。 “小人在。” 看着这位全大陆的最强者一步步走出,季二颤抖着答道。即便浑身充满恐惧,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抬起头。 就在这时晨曦终于渡过了紫华山,晨光照射入后山,正好打在此人的脸上。 看到眼前人的容貌和他的那双眼睛之时,季二屏住了呼吸。 能生出美名远扬的姬嘉树那样的儿子,姬墨的容貌自然是不差。当年姬家家道中落,但在姬墨十几岁的时候,却也是丹阳城内的世家贵女们最想嫁的公子。 但他最后却和同样家道中落的一个小士族家里的庶女结了亲,曾让不少南楚少女震惊梦碎。 后来婚事没成,姬墨的境界突飞猛进,他原本那个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未婚妻去了秦国变成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存在,原本众人都以为他们结束了,却又莫名有了个私生子。 之后姬家选择和丹阳城内家世最为显赫的叶氏女结亲,没哪家贵女能挑出错来,毕竟论家世叶氏女都能嫁给王室,家世无可挑剔,本来姬家都算是高攀了。 但后来姬墨成为了神子和南楚国师后,高攀的反而变成了叶家。 如果没那个私生子在前,这叶家女就是丹阳城内最受贵女羡慕的女子。 可惜纵然婚姻美满,但有私生子在前,还不是下人通房生的那种能随便丢到哪眼不见为净的私生子,当年丹阳城内的贵女们都为那位国师夫人抱屈。 脑海中浮现各种回忆,季二眯起眼睛看着刺目的晨光。话说他迎接姬墨出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不知为何这次却净想起往事。 可能是因为最近经常看见姬清远和姬安歌出门的原因。 国师府的私生子,被藏在院落深处的孩子。 姬清远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是姬墨二十一岁时有的长子。 一晃眼那件事居然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想起这些季二自己先唬了一跳。 因为之前一直安静地待在院子里不出来,他都没想到大公子仔细想想居然都二十了。 这样说来像姬清远现在这个岁数,姬墨都差不多都已经当爹了…… 季二注视着眼前依然容颜不老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十五岁那年,当年还不是修行者的林家二小姐林书白捡到了一个婴儿,带回府里固执得想要自己养大。 但一个未婚少女尚未出嫁就想养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不被世俗所容,不管是不是她自己生的,外面难听的传言都传疯了,甚至有人嘲笑姬墨被戴了绿帽。原本指望着攀上和姬家婚约的林家老爷也大发雷霆。 作为下人的季二并不清楚当时那对少年男女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最终十六岁的林书白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了林家,孤身一人逃入山林之中。 在那之后,一直没出现在丹阳城内人们的视野中。 直到五年后,林书白和姬墨都二十一岁那年。 受封仙官的姬墨已经独自建府,季二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从姬家跟着姬墨到了他自己的府邸,正在四处打理,门房忽然来报,说是有女子带着孩子来找他家公子。 这种桥段在世家之间并不少见,更何况姬墨当时是南楚朝廷的红人,他还以为是哪家女眷要讹上他家公子,毕竟姬墨虽然受欢迎,但却是难得的洁身自好。 他本来带人出去轰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但在看到站在府门前那个女子的脸的时候,他却如遭雷击。 五年了,但他却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是谁。 正是消失了五年之久的林家二小姐,林书白。 季二记得他呆滞地站在原地,而他身后传来那个少年愕然的声音,“书白?” 四年过去,离开南楚的林家二小姐回到了丹阳城,手上还抱着个孩子。 不是她离开南楚时带着的女娃娃,而是一个刚满月的男婴。 她带着这个孩子回来,送到了姬家长公子姬墨的府上。 “阿墨,你在家啊?来的正好,”那个从第一眼见到季二就觉得与众不同的少女神情平静,走上前将那个男婴送到了姬墨手上。 “我要去秦国了,这是你的儿子,麻烦你养一下。” 第五百三十四章 预兆 山海大陆上,一般无论男女都是十五岁左右结亲,二十出头有两三个孩子并不算稀奇。 但听到那个女子的话,周围所有姬家下人都震惊了。 毕竟丹阳城内的人都知道,姬家长公子因第一份婚约破裂,之后一直没有再议亲。 连亲事和通房都没,一点预兆都没,却忽然多了个儿子。 而更没想到的是,这儿子还是那个居然消失了四年的林家二小姐带来的。 若是林家小姐一直在丹阳城内也罢,但谁都知道那个女子已经被赶出了林家,一直在外飘荡,此时突然带回个儿子还说是姬墨的…… 当时就已经有上了年纪的老下人怒了,“你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怎敢……” 但不等那些人骂出声,季二就一把拉住了那些人,以姬府管家的身份让那些人闭了嘴。 季二只是身后瞥了一眼,看着当年手中被塞进一个婴儿的姬墨僵硬在了原地。 近两年,公子的性格已经越变越冷,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姬墨露出如此的神情。 那个已经换上黑衣的少年定定看着襁褓了男婴,抬头看着眼前的那个女子,“你怀孕了?” “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觉得你不用回溯了。”季二看着那个女子淡淡开口,“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毕竟我们都没想到。” “没想到……一年前……”季二听见身后的少年咬牙切齿,“所以你不告诉我?” “我觉得如果告诉你,你大概会把我绑回姬家,然后把月儿再丢掉,”那个女子静静道,“所以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季二听见姬墨吸气再吸气,记得他当时提心吊胆地看着被姬墨抱在怀里的那个男婴,通过这番对话,他意识到这个孩子,十有八九还真是他家公子的。 但看着那个孩子,他又有些悲伤,因为他可以预料丹阳城内恐怕不少人会认为这根本不是姬墨的儿子。 这是个生出来就注定没有名分的孩子。 “你既然这么不想回姬家,那为什么要生、生……”季二听着姬墨盯着怀中的儿子连续说了两次,却终究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 那个少年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季二不知为何有一丝庆幸,那个时候的公子行事已经逐渐不近人情,但在面对那个女子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些许不同。 “你是问为什么要生?”但那个女子绝顶聪明,只听了半句话静静开口,“我试过打胎,但似乎行不通,除了把自己搞了个大出血。” “在那之后月儿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死都不允许我再试,最后就生下来了。” 季二再一次感觉身后的姬墨浑身僵硬了,“你……” “别误会,我只是不希望孩子生下来没名分受苦,”那个女子认真道,“但没想到,没办法停止。” “他应该是个天生的修行者,”她注视着姬墨怀中的男婴道,“我感受到了天道的阻拦。” “天道……”姬墨喃喃道。 “他要是觉醒,等阶应该不会低,”那个女子道,“所以还是放在你身边比较安全。” “我要走了,停留太久会有仇家追来,”她淡淡道,“我记得我们以前说过,如果会有儿子,名字你来取,如果有了女儿,名字我来取。” “不过那是我们婚约还在的时候的事了,”季二看着面前女子自嘲地笑了笑,下一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转身。 “这孩子的名字就由你来取吧,他觉醒前我会再来,给他设下守护的阵法,再见。” 再下一刻,那个女子的身影就消失了。 只留下姬家的下人围着姬墨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大眼瞪小眼。 季二以为姬墨会愤怒,会生气,虽然虎毒不食子,但也会将这孩子送到别的地方让人抚养。 世家之间处理婚前的私生子,大多是这种遮掩的方式。 况且姬家正准备和其他甲姓世家议亲,这个孩子的存在显然会让议亲的人家膈应不已。 能议成的亲事都成不了。 但季二没想到,姬墨留下了那个孩子,就留在了自己的府中。 新建成的姬府,没迎来女主人,先迎来了一个小公子。 姬墨为其取名姬清远,承认了这个儿子的存在。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丹阳城都震动了,原本正和姬家议亲的世家们纷纷震怒,认为这个正当红的少年私德有亏,自毁前途,不愿再将自家女儿嫁过来。 更多的百姓和风言风语都猜测这个儿子根本不是姬墨的,愿意帮别人养儿子,姬家的长公子也是个没脑子的。 但随着姬清远长大,虽然不常露面,这种风言风语在人们见过他后逐渐消失。 因为姬清远的确长的很像姬墨。 而就在四年后,姬墨突破天阶,全大陆震动,他再一次成为大陆炙手可热的单身汉。 姬家最终和丹阳城家世最为显赫的叶家议亲成功,一时间传为佳话,当年的叶家二小姐饱受艳羡。 然而就在这时,那位已经成为秦王手下红人的林家二小姐又来了。 但此时丹阳城内已经无人敢嘲笑那个女子是个不要名节的女人,因为山海大陆的形势在这四年里已经天翻地覆。谁都知道秦王即将统一全土,南楚也即将臣服。而那个曾经饱受丹阳城内贵女的唾弃的南楚女子,居然先姬墨一步突破了天阶,成为了秦王眼前的红人。 在林书白踏入丹阳城内开始,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她……和她怀中的另一个满月的女婴。 一切宛如四年前那一幕的重演,在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准备主人婚事的姬府前,季二看着姬墨浑身僵硬地接过林书白怀中的另一个孩子。 “这是清远的妹妹,”林书白道,“这次是女儿,我和月儿商量了,给她取名安歌。” 十六年前,还是个婴儿的姬安歌就这样到达了国师府。 在结亲前,未婚夫又多了个女儿,据说当时要出嫁的叶家二小姐在家哭得哭天抢地。 但最后还是嫁了。 在那之后,姬清远五岁的时候,姬嘉树出生,已经受封秦国国师的林书白来到国师府为自己的儿女建起了清安院,设下阵法后离开。 再然后,气不过的叶氏向姬清远和姬安歌下毒,事发后季二第一次见到了林书白口中常提到的那个“月儿”。 那个少女剑劈国师府,自此之后,国师府内无人再敢惹那对兄妹。 一直到现在。 国师府内的平静维持到了现在。 直到一个多月前,另一个前秦少女的到来。 “季二,你想什么呢?”这时姬墨的声音打断了季二的思绪。 “老爷,”季二低下头,颤抖着开口,“您怎么……提前出关了?” “怎么?你没感觉到么?”身着黑衣的人笑了笑,“外面都震荡成这样,我能不出来吗?” 下一刻,男人收起了笑容,冷冷看向季二,“嘉树和清远现在在干什么?” 第五百三十五章 家乡 “大公子和二公子……” 听到姬墨的问话季二猛地一愣,回想起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他居然不知该先说哪件。 毕竟要论最近姬嘉树和姬清远都干了些什么,那可太多了。 比过去好几年发生的事加起来都要精彩。 上一次姬墨口中提到这两个儿子,还是在姬嘉树第一次从国师府中出走的时候。那时他们这些下人十分震惊,对平素温和的小公子的第一次出格之举感到十分意外。 却没想到,那一次只是开始。 之后还有更多的意外等着他们。 稷下之宴,订婚宴,初阶大典众人战,个人战,一路走来,真是发生了太多事。 “二公子和大公子……”顶着姬墨的目光季二一时词穷,勉强笑笑道,“上次二公子出走,大公子把他带了回来,之后二公子便再没跑过……” 人是没跑,但却接了个人回来。 “他自然是不会再跑,”姬墨淡淡开口,“话说那个前秦公主,活着来了么?” 季二闻言一愣,听姬墨的语气,怎么觉得像是认为前秦公主不会来到南楚一般? 想起之前姬墨毫不犹豫从南楚王手里接过那个婚约,季二心头一紧。 “公主殿下的话,已经来了,”季二顿了顿道,“之前按照宫里的旨意和二公子举行了订婚宴,只不过因为老爷你没有出关,二公子年纪也小,陛下说等您出关再举行婚礼。” “是么?居然活着到了南楚?”听到他的话,季二只见姬墨的眉头微蹙随后冷笑,“嬴晗日如今这么厉害了么,这到底是找了多少人护那一个女人来的?” 多少人?季二一愣。 那位前秦公主解散了送嫁队伍,到达国师府的时候连侍女算在内都不超过五人…… 只不过这些话他没敢说,反正只要姬墨回到国师府自然都会知道。 包括那个女子在到达南楚后的一系列所作所为。 而听到这里季二终于发现不是他的错觉,姬墨是真的认为前秦公主到不了南楚。 “既然还没嫁,那位公主现在在哪?在宫里么?”姬墨淡淡问道。 “不在宫里……”季二吞了口唾沫,偷眼看姬墨,“按照陛下的旨意,一开始就安排住在国师府里……” 姬墨的眼睛眯了眯,季二的心随着跳了跳。 “住在府里啊,”姬墨笑了笑,“那夫人有难为她么?” 季二非常庆幸姬墨没问那个女子具体住在哪个院子,但他也没想到姬墨居然会关心那个少女在国师府里的待遇。 七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季二只觉眼前的人虽然还活着,却仿佛失去了作为人的感情。对于亲生儿子诸如姬嘉树都十分的冰冷无情,更别提关心其他人。 只不过姬墨这问题他真的不知要怎么回答…… “夫人她……”他能说国师夫人的确是想难为那个少女,但不但没成功,反而把自己气了个半死么? “看了你表情是有了,”姬墨瞥了季二一眼冷笑,“毕竟在那女人眼里,除了叶静姝外可没人是她想要的儿媳妇。” 季二听到这句话心又冷下来。即便是面对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个男人的态度依旧是如此冷漠。 这世上没发生奇迹,一切都没变。 “算了,只要人没死就行,”姬墨淡淡道,“听你这话也不像是被折腾死了。” 听着这话季二只觉后背愈发冰冷,总觉得姬墨对那个少女从态度…… “嬴帝的孙女么?”而就在这时,姬墨看向逐渐升起的朝阳淡淡开口,嘴角笑容冰冷。 听到这个名字,季二在一边顿时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出。 太祖皇帝,嬴帝。 国师府上了年纪的下人都知道,这个名字是国师府内的禁忌,哪怕只是多嘴一句提起这个名字,都有被杖毙的可能。 即便南楚曾归顺过秦帝国,姬墨曾从那个男人手中接过册封。 但季二却很清楚,这两人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如果说这个世上姬墨最痛恨的男性修行者是谁,太祖皇帝嬴帝绝对是第一名。 而之所以姬墨为什么这么恨他,季二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大司命,林书白。 在离开南楚之后,那个丹阳城内被众人看不起的林家二小姐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一个光辉灿烂的身份。 而这个身份,与太祖皇帝嬴帝紧密相连。 在林书白最艰难的时候,他们相遇了。 自此之后,那个女子不再是姬家长公子姬墨的前未婚妻,而是太祖皇帝嬴帝的国师。 是离那个男人最近的女人。 在遇到嬴帝之后,林书白就去了秦国,再也没有回来过南楚,成为了所有南楚人心中的“叛徒。” 当时在丹阳城内,那位皇帝登基之前,关于林书白和嬴帝的各种传闻也传得纷纷扬扬,甚至有人猜测嬴帝一旦登基就会封林书白为后。 每次听到那个传言,季二就能感觉到国师府内姬墨身上的气息冷上一分。 这种恨不亚于夺妻之仇。 但最后太祖皇帝没有立后,八年前驾崩之时,和姬墨最恨的那个女修一起消失了。 人是死了,但不代表恨会消失。所以当初季二第一次听到姬墨居然为姬嘉树接下了和前秦的婚约之时非常吃惊。 姬墨痛恨秦人,这一点全南楚的人都知道。 连那位前秦继子嬴珣,即便身为国师夫人的亲外甥,都只敢在姬墨不在国师府的偷偷来,只要姬墨在国师府,靠近都不敢靠近。 “老爷,那位公主……”季二深吸了一口气开口,甚至不敢提一个秦字。 “别担心,我不会对她怎样的,”姬墨瞥他一眼冷笑道,“区区一个公主,一个和亲的工具而已。不过是王室中最无关紧要存在。” 本来是如此…… 可那位公主做的事比王子要可怕多了…… 季二心道,欲言又止。 “之前闭关得急,没时间和陛下扯那些有的没的,”姬墨淡淡道,“一个女人而已,想着嘉树收了就收了。” “说起来八年前我在阿房宫见过她,”他淡淡开口,“记得是个胆子挺小的丫头。” 胆子小…… 季二闻言愕然睁大眼睛,心想老爷你是记错人了吧? 前秦公主胆子小? 全丹阳城的人现在都不敢信! “走吧,回国师府看看,”姬墨看向他,眯了眯眼睛,“昨夜发生了一些事,看看那些酒囊饭袋有查出什么些没有。” …… …… 此时国师府内的人还不知道正将迎回他们的主人,而就在前往国师府的山路上,此时也正走着一对少年少女。 “抱月,你困吗?” 姬嘉树一边在山路上快速地奔跑,一边保证着自己的肩膀和后背不要晃动。 他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无比庆幸自己是个等阶五的修行者。 “还好……”嬴抱月打了个呵欠。她也没想到,在山路上奔跑的时候,这个少年却能将她背得那么稳。稍微有些轻微的晃动,却如同摇篮一般让人昏昏欲睡。 感受着颈边那个少女轻柔的呼吸,姬嘉树只觉那片皮肤都开始发烫。 用真元将一切压下去,他顿了顿轻声开口。 “你困就睡吧,到家我叫你。” “好……” 无比自然地说完这句对话,姬嘉树和他背上的嬴抱月却都有一瞬的发怔。 家。 他们什么时候,把那里同时当成了家呢?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嬴抱月忽然想起了这句诗。 但不知为何,她看向丹阳城的方向,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们的家,会一直在那里吗? 第五百三十六章 终战 家乡。 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嬴抱月就知道,她是没有家的。 上辈子她是个出生不详的孤儿,连到底是哪国的人都不知道,更没有家人和亲戚。 她没有家乡,也没有家族。 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悲伤,因为一个人的存在,给予了她所有的爱。 即便幼年开始就颠沛流离,但那个人的身边,就是她的家。 那是她生生世世的此心安处。 而长大之后,她不光有师父,还有师弟,还有朋友,还有部下,还有无数爱她的人,所以她从不觉得有丝毫缺憾。 有师父的阿房宫,曾经是她的家。 但师父不在的阿房宫,对她而言只是一座冰冷的宫殿。 前秦不是秦,不是她的家。 但在南楚国师府,在清安院的这些日子,她发现她原来是真的很开心。 有归家小院里的归辰和归离,有姬清远和姬安歌,有戴着面具不说话杵在那的李稷和呵呵逗乐众人的赵光,有时不时来串门的陈子楚和一脸无奈被陈子楚拖来的许义山,还有站在两个好友身后朝他大哥的院子里张望的姬嘉树。 不知不觉,她的身边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多人。 她孤身一人从冰冷的棺材中醒来,走出那座陵墓,走出前秦,走到南楚,走到现在。 而这段在南楚的时光,也终将走到尽头。 今天就是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天了。 感受到身上人的僵硬,姬嘉树有些后悔他怎么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但他却不想收回这句话。 国师府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但那个地方曾经带给他的,只有母亲因为父亲不回家的愤怒,和父亲偶然回家对他冰冷的斥责。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有了不同的感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切开始于他在后山遇见的三更半夜愿意和他“聊天”的神灵。 开始于他拔剑冲开的那一重院门。 开始于那个少女走下马车跨入国师府的那个瞬间。 开始于他在清安院外看着里面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吃点心的画面。 这真是无比热闹的一个夏天。 比他之前渡过任何一个夏天都要火热。 真的希望这个夏天不要结束。 “前面山路走完就要进城了,”姬嘉树抬头看向前路,“进城内我就要跳了,你抱紧我。” 嬴抱月收紧了手臂,两人一起奔向前路。 …… …… 今日是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天,整个丹阳城的内气氛都与众不同。 不少急着出门观战的百姓和修行者们一边议论着昨晚的异象一边走出家门,各家有修行者参加今日决战的世家,简直是门庭若市,下人们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但此时南楚国师府却十分安静,清安院外站在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只是静静地在等待。 他们已经等待了整整一夜。 “大哥……”看着天边朝阳升起,站在清安院门口的归离简直是要哭了,拉住归辰的手问道,“已经一整夜了,姐姐她……” 归离深知初阶大典对嬴抱月有多重要,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那个女子还有一丝力气,爬也会爬回来。 但此时嬴抱月一直未归,归离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她的安危。 “没事,她会回来的,”归辰的手比归离更加冰凉,在院门口站了一整夜,他眼底下有着挡不住的黑眼圈,唯有双眼依旧明亮如初。 “所以昨夜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归离咬牙,“姬大公子不拦就算了,你作为护卫怎么也不拦!” 昨夜她迷迷糊糊跑出屋子的时候只看见姬清远像是说了个什么地方,嬴抱月回屋摘下剑就要出门。 她和归辰本想阻拦,却只见嬴抱月看向姬清远,“他们就拜托你了,那个地方非常危险,其他人千万不要靠近。” 归离看着归辰追上去,脚步却停在了院内。 “你为什么不拦?”归离看着归辰气愤道。 “连姬大公子都拦不住她,我也肯定拦不住,”归辰看向身边心急如焚的妹妹。 他虽然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但她一定是想去救什么人。 那么,她就一定不会放手。 就像当初在黎山之上,他坠落悬崖之时,她拉住他的那只手,她为他而流的那些血。 她当初没有对他放手,那她一定能救回她想抓住的那个人。 “她会回来的,”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归辰对妹妹,也对他自己如此说道。 归辰感受到院内另一对兄妹的目光,姬清远和姬安歌也在等待那个少女的归来。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平素一直稳重的姬家大公子的神情不安得像一个孩子。 他们都在等她回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晨光中一个身影从后墙外跃入墙中,停留在清安院门外,把众人吓了一跳。 看着那个站在晨光中的身影,归辰瞪大眼睛。 下一刻众人才发现这个翻了自家院墙的,居然是这个府邸未来的主人。 “春华君!” “姐姐!” 姬嘉树站在墙下,归离眼尖一眼看见了他背上的嬴抱月惊喜地叫起来。 嬴抱月睁开眼睛,看向站在院门口的兄妹露出一个笑容。 归辰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少女归来的身影笑了,“殿下,欢迎回来。” 嬴抱月笑着点了点头。 “嘉树?她怎么样了?”姬安歌飞奔到院门外,看向院外一站一背的两个身影。 姬嘉树背着嬴抱月走到院门外,将嬴抱月放下来,下一刻伸出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姬嘉树看着眼前无比自然地扶住她的那个人微微一愣。 “大哥。”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唤道。 “谢谢,”嬴抱月看向身边恐怕还在自责姬清远笑了笑,“事情解决了,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 “不管你恢复的怎么样了,都是我告诉了你那个地方在哪里,”姬清远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 到了这最后一天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作为清安院的主人姬清远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弟妹妹。 “谢谢你把她带回来,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出发。安歌,帮抱……帮殿下换件衣服,嘉树你也快去准备吧。” 虽然姬嘉树对姬清远的话依然心情复杂,但正如他这位兄长表现出的态度,此时顾不了其他。 不管昨夜发生了什么,今日,就是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天。 最后也最重要的一天。 姬嘉树离开清安院,而清安院众人也慌忙准备起来。 一刻钟后,在一对主仆到达国师府正门之时,一辆马车正好离开了国师府后门。 那辆马车奔向紫华山,去赴今日的。 最后一战。 第五百三十七章 打响 初阶大典最后一日的氛围格外不同。 嬴抱月掀开车帘,远远望去就能看见紫华山下人山人海。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不少异邦人样貌的人,显然是远道而来,专门只为来看这最后一场决战。 昨夜天目山的异动显然没有影响到紫华山。嬴抱月众人到达山脚之下,只见不光昨日民众踩踏出的杂乱都已经恢复,连通往稷下学宫的山道都已经重新修整,石阶边的林木上甚至都系上了绢花。 山下人声鼎沸,民众到的虽然多但都被禁军们拦在山下。 国师府的马车停在了紫华山下。 “这么多人?”归辰掀开车帘咋舌,看到被拦在山下的民众又皱眉,“怎么不给人上去?” “最后一日会有很多大人物要来,”姬嘉树跳下马车,向嬴抱月伸出手,“规矩上是修行者和世家贵人们先上山,之后才会放民众上山,以免发生意外。” “谢谢,”嬴抱月走下马车,环视四周神情有些复杂。 “毕竟今天来的人多且杂,这么做也是为了安全,”知道她素来不在意身份尊卑,姬嘉树看向嬴抱月进一步解释道。 “的确是挺杂的,”嬴抱月答道。她的确不喜欢这种三六九等的上山顺序,只不过初阶大典敢放民众进去观看就已经够不容易。 今日紫华山下的看客是她见过国别最多的一次,之前几轮虽也有其他国家的人来看,但大部分还都是南楚本地人。 可这最后一次被拦在山下的民众里,南楚本地人看上去居然最多只占三分之一,剩下的看客们口音和外貌可谓五花八门。 这大概是最适合他国间谍混进去的场合,如此鱼龙混杂的人群敢全放上山,也就只有南楚这样的强国有控制这个场面的底气和能力。 南楚显然也十分重视这件事,光在山下控制人群的禁军就是昨日姜元元带来的十倍,山上保护贵人们安排的人手只会更多。 南楚举办了这么多届初阶大典,基本上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和暗杀之类的骚乱,足以证明其实力。 这时其他参加今日决战的修行者纷纷到了,都在禁军的保护下上山,只要今日能出场,差不多整个家族的人都来为自家儿郎助威,队伍浩浩荡荡,山下民众的呼喊声更是震耳欲聋。 归辰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场面,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虽说是最后一战,但这人也太多了。” “这哪算人多?” 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少年的笑声,众人一愣闻声望去看到说话人是谁时被吓了一跳。 “二殿下?”姬嘉树虽先一步察觉到此人的气息,却没想到这人凑上来的这么快,“您还没上去?” 归辰看着忽然出现在他背后的姜元元,差点被一口气噎住。 毕竟换谁也没想到南楚二王子会突然站在自己背后。 至于这人为什么会站在他身后……归辰个人认为是他和嬴抱月站得太近中间插不进一个人,不然这位南楚殿下应该会出现在他们中间。 “来了啊,你许久没出现我还担心你不来呢,”果不其然,隔着自己的肩膀,归辰看见姜元元探过头看向嬴抱月道。 “二殿下,”嬴抱月也许久没离这位王室少年这么近,一怔之后向他行礼。 “这是我的对战,我怎么不会来。”她笑了笑道。 “是吗?但昨夜……”姜元元还礼,眯眼看着眼前少女苍白的脸色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向一边姬嘉树的神情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看向归辰继续兴致勃勃地进行刚才的话题。 “话说这场面你这就觉得人多了?”姜元元环视着紫华山下的人群向马车边的少年少女耸了耸肩,“你们是没看到过嘉树他们那一届。” 三年前上一届初阶大典的时候,为了围观战国六公子中的三位和北寒阁大弟子同台竞技,稷下学宫的门槛都差点被踩破了。 “你家公主殿下这位未婚夫当年拿到魁首的时候,那围观的人至少是现在的两倍,”姜元元抬起下巴指着姬嘉树道。 “你现在提这些做什么,”姬嘉树有些不自在,“再说了那些人也不光是来看我的。” “这倒是,”姜元元点头。 上一届初阶大典之所以那么轰动,就是有太多出名的参加者。 “想当初你和风华、光华还有拓跋寻确定一起进四强战的时候,整个丹阳城都差点疯了。”姜元元感叹道。 在修行界,初阶大典对战的最后一轮的四强,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修行界人才辈出,三五年就差不多算一代了,而每一届初阶大典留到最后的四强,都代表着那个时代年轻修行者中的最强力量。 就算当时不是最强,之后那些修行者也会证明自己的潜力。 而初阶大典举办到现在,姬嘉树他们那一届的四强,是公认的最强阵容。 南楚春华君,北魏光华君,后辽风华君,再加上北寒阁最强的一任大弟子拓跋寻。 集齐了南楚、北魏、后辽三个国家二十岁以下修行者中的最强者。 “也就是昭华君不参加初阶大典,不然三强国倒是能凑齐最强者,”姜元元看向姬嘉树笑道。 “那个人如果参加,我不会是魁首。”姬嘉树静静道。 “他也就是境界传闻比你要高,但真要打起来谁说得准呢,”姜元元皱眉道,比起那位神秘的东吴昭华君,他自然是向着姬嘉树的。 他看向一边的嬴抱月,“这不已经有人证明了越境也是能打败对手的么。” 姬嘉树一愣,却只见姜元元神情严肃起来,看向嬴抱月淡淡道,“今日参加对战的修行者,都是等阶六。” 姬嘉树看向嬴抱月,昨夜她临时升上去的境界已经压下,她现在身上的境界还是等阶七。 换言之,今日她面对的对手,境界全都比她高。 更要命的是,其他人通过昨晚的休息都已经精神饱满,家底深厚的还有丹药补充消耗,而她…… “这还没比呢,怎么气氛就这么沉重,”嬴抱月笑起来,打断姬嘉树的思绪看向四周,“这气氛都对不起来的这么多捧场的人。” “虽然比不上嘉树他们那届,但这次人的确也是不少,”姜元元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有些感叹。 虽然比不上上一届,但从参加的人来说,这一次来看热闹的百姓已经比他预想的要多得多的了。 毕竟这一届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里事前出名的不多,和姬嘉树他们那一届的群星璀璨简直没得比。 原本南楚王室预计的人数只有现在的一半,还是现场先到的官员看着势头不对,回宫禀报要求再加了这么多禁军来。 “各国来的人确实比之前考官们估算的要多,”这时姬嘉树也看着人群道,“这是……” “怎么,你没发现吗?”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姜元元拍了拍姬嘉树的肩膀,看向嬴抱月静静开口。 “这些人,都是来看她的。” 第五百三十八章 收网 都是来看她的。 姬嘉树闻言一怔,这时发现随着姜元元王室仪仗的到来,注意到他们这群马车下的百姓越来越多,民众的议论声传来。 “真的有女人,那境界不像是天生的,那恐怕就是传闻中的女修吧?” “可怎么有两个等阶七?哪个是那个前秦公主?” “戴面纱的那位是国师府的小姐!她那是天生的等阶七,春华君旁边的那个女人恐怕就是前秦公主!” 锁定了目标,姬嘉树只觉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向嬴抱月,打量和猎奇,恶意与善意,不同的瞳色,不同的肤色,各个国家的人都在看她。 “看来初阶大典最后一日的效果还是那么强,”姜元元道,“只是一夜之间,有个女人进了对战十六强的消息估计已经传遍了世家的情报网。” 不少民众捕风捉影也知道了这件事。 毕竟这是山海大陆在少司命和大司命死后,女性修行者时隔七年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 以这样一种激烈的,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 “就那样一个小丫头?老子还以为是有三头六臂呢!” “就这打败了叶家杜家的公子?骗人的吧?是不是南楚嫌弃这届初阶大典不够热闹放出的假消息啊?” 这注定是拥有无数争议的一届初阶大典。 姜元元看向身前面色苍白显得有些荏弱的少女,即便现在的她看上去和普通的大家小姐没什么两样,但她正在创造历史。 “话说怎么能让女人参加初阶大典?这不是胡闹吗?南楚也是堕落了啊!” “那是南楚二殿下保的人,说是那女人答应了会拿到魁首,拿不到就进宁古塔才给她参加的!” “真敢说!老子才不信,倒要亲眼看看这南楚要怎么比这最后一天,看那女人弱不禁风的样儿,这第一轮肯定就输了!” 人群中夹在着各种口音,粗声粗气的议论听得归辰等人心头冒火。 “姐姐,那些都是什么人,脸都黑红黑红的,怎么都和这边的人长得不一样!”归离想要骂回去但看着那些人从未见过的相貌又有些胆怯,拉住嬴抱月蹙眉问道。 “那是后辽人,而且应该是住在最北边的人,”嬴抱月解释道,“因为生活在高原,所以和南楚人肤色不一样。” “那些呢?怎么看着珠光宝气的,男人都戴那么长的金链子!”归离继续皱眉。 “那是中唐人,应该是常去西域贸易的商人,”嬴抱月继续笑着解释,向身边的少女介绍六国的风土人情。 一边的姬嘉树静静看着她,作为深宫中的公主,但这个少女的阅历却远超同龄人。 “好了,我们快点上去吧,”他侧身向嬴抱月身前一步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 嬴抱月点头,众人拾级而上,跨入稷下学宫的山门。 但就在离开山下之时,姬嘉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人群,心中浮起一个疑问。 他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山下的这些人中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此时看着走在他身前的那个少女,他终于意识到这种违和感是什么。 山下人群里各个国家的人都有,甚至连距离南楚最遥远的后辽雪原上的后辽人都来了不少,然而…… 这么多国家里,却很少见到前秦人。 连和前秦毫不相干的后辽和中唐人都在议论她,但前秦本国人,却没见到几个,有的也是原本住在南楚口音都快同化的那些。 为什么? 姬嘉树看着一步步登上石阶的少女的背影。 自家公主进入初阶大典最后一轮,按理说对前秦而言也是个闻所未闻的惊人消息,但为何前秦的反应这一次却格外迟钝? 在六国前来观看的百姓中,唯独前秦人最少。 这是为什么? …… …… “师兄,那位公主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没什么前秦人啊!” 就在姬嘉树等人身后,费力地搬着轮椅上山的王竹升看向在他身边闲庭信步的拓跋寻。 因为有拓跋寻先入为主地和他说过前秦公主封锁了前秦情报线的猜测,王竹升一到山脚之下就发现了山下人群的异常。 只是封上一时他还能理解,初阶大典最后一轮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传到前秦? 毕竟世家之间也都有各自的情报网。 “前秦的那些世家在干什么?”王竹升皱眉问道。 “前秦有实力的世家都跟着嬴珣公子到了南楚,剩下的那些多是些酒囊饭袋目光短浅之徒,”拓跋寻走在前面张开屏障淡淡开口,“不过应该也是有些许世家收到了消息。” “那为什么……”王竹升愕然。 “看来是阿房宫真的没收到消息,”拓跋寻道,“宫里没反应,世家也不好动作。” 话是这么说,但不知为何,拓跋寻总觉得这件事背后,似乎还有别的力量在涌动。 …… …… “有一说一,那位小公主的情报控制搞得还真是不错。” 前秦都城贵阳,千金阁内,坐在上首的黑衣人将空了的酒杯丢上桌子,向身边的老者呵呵笑道,“她那个兄长要是有她一般的本事和心眼,这秦国的家底也不会被掏空到如此地步。” “只凭一个校尉,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黑衣人身边的白衣老者摸着胡子,“南边的情报线都被换了假消息。” “听说那位小楼校尉,当年还有一位兄长,在永夜长城上地位不凡。”黑衣人拿了个新酒杯把玩。 “但那位不是和梅花将军一起消失了七年了吗?”白衣老者闻言瞳孔一缩。 “是啊,消失得干干净净,”黑衣人冷笑,“和他们那个主子一样。”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淡淡道,“更何况是那位少司命亲手建起的势力。” “只要那些人的尸体一日不找到,永夜长城就会一直伫立在那里,”黑衣人缓缓捏碎手中酒杯,看得周围人心惊肉跳。 “少司命……”听到这个名字,白衣老者倒吸一口凉气,下一刻像是明白了什么瞪大眼睛,“大王和夜公子隐而不发,就是为了钓出少司命的残存势力?” “倒也不全是,那些人藏得实在太好了,有点蛛丝马迹都不容易,”黑衣人淡淡道,“前秦这消息能滞后到这种地步,也委实是那位陛下太没用了。” “听说阿房宫内陛下已经半个月没批奏折了,嬴晗日这些天在干些什么?” “这……”白衣老者神情有些尴尬,“情报还没传进阿房宫,前秦王新婚燕尔,北魏公主和陛下正天天歌舞……” “那个北魏公主居然这么大魅力?”黑衣人笑起来,“北魏这步棋走得倒是妙。” “之前还担心嬴晗日被他那个妹妹玩得团团转,”男人饮一口酒,“现在看来有人走在了前面。” “那我们……”白衣老者神情紧张起来。 “初阶大典最后一日啊,”黑衣人看向地上跪着的身披黑甲的将军,“阿朗,我的人是没剩了,但你家夜公子的人恐怕还有吧?” “还剩最后一人。”朗将军深吸一口气。 “好好,不愧是小阿夜,”黑衣人拍手鼓掌,“那么我们……” 他走到窗边,看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向南方举杯。 “也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逆战 远方正在靠近和已经进入的风雨无人知晓。紫华山上,百姓终于得已上山聚齐的稷下学宫之中,此时所有人目光都正投到重新修缮的会战台上。 昨日被砍得四分五裂的汗青石台面已经全部替换,换成了颜色更深的石头,四周的大阵更是配备了比昨日多上一倍的阵师。 “这石头是……碧血青?”姬嘉树登上考官高台看到这一幕一怔,看向姜元元问道。 “没错,正是比汗青石更硬的碧血青,”姜元元耸肩,“这些石头可差点把王宫里的库房给掏空了,连夜找了上百个挑夫运上来的。” “这要是还能砍裂,那我们姜家也没办法了,”姜元元摊手,看向会战台下的十六个修行者,“要再裂,这整座山恐怕都要给这些人整裂喽。” “那倒不至于,”姬嘉树闻言苦笑,“昨日也是准备不充分,谁能想到初阶大典就打成这样。” “你们那届那么多高手,也没见打成那样啊,”姜元元皱眉。 “我们那届的确有很多高手,但也许正因为是高手,”姬嘉树抬头看向会战台下即便休整一夜也能看见满身伤痕的十六人,少年目光复杂,“所以我们并不如这些人拼命。” 正因为是高手,在站上擂台之时,他们就知道了谁更强,也从未想去改变这些结果。 修行世界,弱肉强食,境界为王。力量差距从一开始就摆在那里。 只有同境者才有能力一战,但谁的真元更充沛谁的剑法更成熟上台前就知道了。 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越清楚这些。 与其说是对战,走到最后更像是切磋。 就像拓跋寻和他的那一场决战,民众看着打得很激烈,但其实他们各自都有分寸,最终谁都没有见血,只是友好地结束了战斗。 拓跋寻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当然也不会选择认输,但也没想过要赌上性命去打倒他。 大家都是聪明人。 既然知道打不过,那就切磋切磋,真能找到破绽就下手,找不到也不用强求。 姬嘉树看向腰边的春雷剑,他活了十五年,从未打过没有把握的战斗。 他的父亲从小也如此教导他。 告诉他真正成熟的修行者应当是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知道进退的。 如果做不到这些还不愿放弃,不过是没有力量沉浸在愚蠢妄想中的弱者罢了。 强大的修行者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曾经也这么想,拼命修炼,让自己在每一场对战中都游刃有余,而遇到境界比自己高的修行者,有风度有分寸地去挑战,及时懂得放弃。 聪明的修行者不打逆风的局。 但在这一届初阶大典中,姬嘉树却见到了另一种强大。 逆风作战的强大。 他站在高台之上,注视着会战台下的十六人这一次进入初阶大典最后十六强的人选中其实爆了不少冷门。 其中有叶思远杜思齐这样的热门选手早早被淘汰的原因,但也有不少修行者打出了艰苦卓绝玉汝于成的战斗。 而这些战斗,无不在那个境界最低的少女的对战之后。 姬嘉树看着十六人之中境界最低的那个少女。 哪怕是名声最甚的孟施,之前和贺兰承的那一战可以说也是拼了命使出了少司命的剑法。 姬嘉树不知道孟施为什么那么拼命,但那个少女的战斗,的的确确激发出了其他少年们的血性。 她无往不在逆风之中,却战斗至今。 此时此刻看到她,只会觉得什么都有可能,姬嘉树看向身边的姜元元,想起刚刚这人说的那句话,连他都会开始想。 他是不是也可以尝试越境挑战比他境界要高的修行者? 他是不是也可以,为他自己和想要保护的人,燃烧真元拼上一把? “开始了!”就在这时姜元元在他身边兴奋地开口,紫华山上十六口大钟齐鸣,打断了姬嘉树的思绪。 所有嘈杂声都瞬间一静,只因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天的战斗。 开始了。 看着搬出的签箱,所有人的心怦怦直跳,目光全部投向台下的十六人。 今天人少,再也不用愁看谁。 十六人中虽然大部分修行者身上都有昨日留下的伤痕,但昨夜显然休息充足,面上神采奕奕,除了……一个少女。 “你……你还好吗?”孟施看了一眼身边快要睡着的少女,咬了咬嘴唇尽量不显眼地扶了她一把。 “还好,”嬴抱月睁开眼,看向她笑了笑,“我并不是困。” “是啊,不是困,是真元衰竭,”孟施定定看向那个女子苍白的脸色,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还有内伤?” 她记得很清楚,昨天打到最后这人都没这么重的内伤! 这人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休息一晚能把自己休息成这个样子? “内伤?”嬴抱月闻言笑了笑,“哪里有内伤,你又不是等阶五,感觉错了吧?” 孟施吸气再吸气,虽然她不是等阶五,对修行者身体的感应没有那么敏锐,但站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人身体这么明显的不对劲怎么会察觉不到? 但她不是等阶五,的确不能下定论。 这人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这么说! 但能察觉到这个女子身体不对劲的人,不光是她一人。 “话说在山下就觉得这丫头脸色很差,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考官高台之上姜元元看着这一幕脸色也难看起来,看向姬嘉树,“她身体是怎么了?昨晚你怎么让她休息的?” 那个女子非常擅长掩饰自己的身体状态,但此时都能被人察觉不对劲……只证明她的真实情况更可怕。 最后的决战还没开始,那个少女的状态居然就像是打了一天的大战似的。 “她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姜元元皱眉看向姬嘉树,“没睡好吗?”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他能说昨晚她闯进了一个修行者破境天阶的现场吗? “难道……”姜元元看着姬嘉树的神情,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昨晚挑石头的挑夫说天目山方向出现了龙吸水,难道……” 看着姬嘉树的脸色,姜元元一点点睁大眼睛,“不会吧……” “不会吧……” 台下刚和国师府众人会合的许义山和陈子楚等人从姬清远口中知道了昨夜的事,此时也正停留在震惊之中。 “我师父说昨夜有水法者破境了天阶,居然是真的,”许义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台下身形摇摇欲坠的那个少女,“师妹她……” 同为水法者,他深知其中凶险,而那个少女居然真的进入了其中,还活着回来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但如今她以这样的身体,该怎么进行今日的对战? “她能上场吗?”姜元元咋舌,“这样怎么打啊?”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女子不能赢的时候。 她又赢了。 第五百四十章 肩膀 “十六人战最后一场!” “八强最后一位!” “前秦,嬴抱月胜!” 日头升起,紫华山上又响起了钟声。 钟声响起,嬴抱月拄剑慢慢走下台,她走的很慢,台下也很安静。 因为此时这已经是十六人战的最后一场。 除了外围的民众,台下原本的十六位修行者中,只剩下了七位。 她是第八位,正在朝台下走去。 初阶大典最后一日,一开始的十六人战结束得很快,没有出乎很多人的预料,除了最后一场。 “孟施和莫华果然都赢了,”台上的姜元元摸着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尽量让自己不要先去看那个女子,而是看向台下的七人,“嬴珣和北寒阁的慕容恒也赢了。” 最后一日的抽签依旧由昨日那位上了年纪的考官负责,这一次十六人战的抽签分布还是比较平均,并没有出现热门选手之间的对抗。 平素实力表现较强的修行者都赢了。 “慕容恒让人有点意外,我记得他不是朝着下一任北寒阁大弟子培养的么,应该破境等阶六不久吧?”姜元元感叹道。 “北寒阁……”姬嘉树看着台下那个身材清瘦像个书生的少年,眸光微深,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复杂。 “他遇上的对手也不算太强,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最后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没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只是神情愈发凝重。 “是吗?”姜元元皱眉,看向余下的七人,“但接下来这剩下来的,可没有好啃的骨头了。” 毕竟已经是八强了。 而看起来好啃的只有…… 姜元元已经尽量地不去看那个少女,但下一刻外围的民众发出一阵惊呼。 就在嬴抱月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脚底一软居然直直向前栽去! 姜元元感觉身边人身上的气机迅速提升,只得连忙一把抓住他。 “小心!” 就在这时,一个离得最近的身影倏然上前接住了她,嬴抱月一头栽进了那个人怀里。 看清那人是谁,周围民众又发出了一片惊讶之声。 “这可真是……” “果然那个传言是真的吧……” “那不是北魏继子吗?这两人什么关系啊……” 高台上抓住姬嘉树的姜元元也瞪大眼睛,看着会战台下的孟施和嬴抱月。虽然在接住的瞬间立刻改为扶,嬴抱月也立刻清醒从孟施怀中离开,但那一幕还是让所有人说不出话来。 虽然孟施刚刚离得最近,但谁都没想到,他会第一时间上前扶住她。 而且刚刚那个动作真的很像是抱…… 姜元元不敢想了,偷眼看向一边的姬嘉树,却只见身边人居然像是在自言自语。 “嘉树?”姜元元问道,“你还好吗?” 姬嘉树将“那是个女子”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抬眼看向面前神情古怪的王室少年,淡淡开口,“我有什么不好的?” “好,你厉害,”姜元元抬手,心道这两人如果真要解除婚约,看来也不是不可能,之前姬嘉树的那些反应果然有部分是他的错觉吧。 “谢谢,我醒了,”这时会战台下嬴抱月清醒过来,推了推孟施的肩膀,站直了身躯。 孟施往一边挪了一步,深吸一口气,“你这身体……” “没事,再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恢复速度还是很快的,”嬴抱月摸了摸怀中的一个竹筒,看向身边眉头紧锁的人,“总会有办法的。” “她还有什么办法?”姜元元吸气,“这八强战她要怎么打!” 本来就没有人想到这个女子拖着这样一幅身体,居然还能打赢十六人战。但就算她打赢了十六人战,此时的状态看上去也像是油尽灯枯,已经榨干了所有力量。 “她恢复速度的确很快,但现在时间不够,”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袖子下双拳握紧。 按照初阶大典的规则,十六人战和八人战在同一个上午举行,中间不休息。 从清晨到现在,他的确感觉到了那个女子快速的恢复速度,但刚刚的十六人战,已经将她早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体力和真元又耗空了! 后面紧接着又是八强战! 就算她运气再好这次又抽到最后一场,但八强战总共只有四场对战,她根本没有时间喘口气。 时间,时间! 那个少女的眼中像是有一团火,意志不灭,仿佛可以永远不眠不休地燃烧下去。 但现在,她缺的就是时间。 刚刚打完十六人战的嬴抱月已经没有体力在应对接下来的八人战了,况且八人战的对手又都是最后脱颖而出的绝对强者,如果碰巧她被抽中第一场…… “八强战!第一场抽签开始!” “第一场,出战者,前秦继子嬴珣!” 这时考官的高喊声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听到报出这个名字人群中的前秦人开始欢呼,然而听到下一个抽出的名字之时,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下一位,前秦嬴珣对……” “前秦,嬴抱月!” “什么?”考官高台上姜元元失声开口险些忘记自己的身份,而这时他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他嘶了一声回头却只见姬嘉树死死握紧了他的手臂,力气大像是要将其捏断。 “疼,疼,你小子放手,这又不是我抽的签!”姜元元连忙开口,姬嘉树松开手,但眼睛却定定看着台下的那个少女。 “唉,这丫头也太倒霉了,”姜元元知道姬嘉树刚刚恐怕是想控制自己不要飞奔下去,也就没怪这人险些捏断自己的手。 只怪这签抽的实在让人扼腕不已。 看着扶着孟施的肩膀缓缓站起的那个前秦少女,和在前秦人的助威声中走出人群的那个前秦少年,姜元元神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两人……” 虽然说走到这一步谁都可能对上,但谁都没想到,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候,居然出现了兄妹战。 对于他们这些看着那个少女走到现在的人而言,更是有别样的心情。 “如果这丫头身体没问题,这倒是可以一战,只是……”姜元元有些叹息,嬴珣的实力还真说不准能比嬴抱月打败的叶思远和杜思齐强到哪去。但此时以那个少女现在的身体状态遇上他,基本上是个死局。 而就在这时,虽然是本国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但人群中围观的前秦人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纠结,反而愈发兴奋。 “大公子赢定了!” “本来嘛,这种肯定是要王子赢啊!” “大公子终于能证明实力了!” “这些前秦人怎么回事?”虽然猜到了一点缘由,但姜元元神情还是有些不满,“怎么这些前秦人巴不得这两人对上似的!” “因为在前秦人眼里,她抢了他的风头,”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从两边走上高台相对而立的那对堂兄妹。 嬴珣被任命为前秦继子,在前秦人眼里初阶大典本该是设计好的嬴珣立威的舞台,但谁都没想到,走到现在脱颖而出的居然是那个少女。 公子反而被公主压了一头。 所以。 “他们希望,他打败她。” 最好还是打得落花流水,以极大的差距打败她。 姬嘉树静静看向一触即发的会战台,闭上双眼。 “嬴珣是前秦人的希望,没人想看见一个公主凌驾于王子之上。” 这就是属于那个少女的。 命运。 第五百四十一章 兄妹 “明月……” 看着那个少女走上高台尚且有些摇晃的背影,会战台下哪怕一直坚信着她能赢的归辰都伸出了手想要挽留。 “这搞不好,就是她最后一场战斗了。”姜元元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 他看向四周围观的民众,也在其他人眼中看到了惋惜。看着那个等阶七的少女走向她等阶六的兄长,姜元元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少女,居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要知道所谓惋惜,是建立在双方至少势均力敌的情况下。 如果初阶大典开始之前他一定说不出这句话,更没想到会有其他人也这么想。当初稷下之宴上和这个少女结下血盟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是对他身上命运的一次冲动的反抗。 初阶大典榜首。 他从没想过区区一个低阶的女修能实现那个目标,提出那个约定本只是想为难她,让那个女子知难而退。 但那个少女一步未退。 在那之后她在初阶大典里跌跌撞撞走到最后,她创造了很多不可能,但谁都没想到她能走到这一步。 毕竟在初阶大典开始之前,谁又能想到那个少女在修行者心里居然有和嬴珣平起平坐的一天呢? 虽在稷下之宴上表现惊艳,但她当时尚且没有打败等阶六。 可经过昨日,几乎所有眼没瞎的修行者都发现,这个少女有和等阶六一战的能力。 也就是说。 如果她在全盛状态下,有和嬴珣一战的能力。 所以人们才会感到惋惜。 “偏偏在状态最不好的时候抽中了嬴珣,”姜元元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姬嘉树,“她本来还是有希望赢的,只是她……” 在身体最差的时候,遇上了个硬茬。 姜元元都不想叹气了,但有一说一。 这个少女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嬴珣虽是前秦人但在南楚长大,也常在世家公子群中切磋,南楚人对他也算了解。本身水平据姜元元所知处于中游,如果他没藏拙的话。 当然,不藏拙是不可能的。 单看嬴珣没用什么名剑也没有使什么手段就走到了八强就可见其实力不凡。 总之,最为前秦世家支持的前秦继承人,嬴珣的实力要强于嬴抱月上一场的对手。 而按照姬嘉树的说法,那个少女上一场就差不多耗尽了力量。 敌强我弱,形势再明显不过。 无论是本身的地位和身后前秦人注视的目光,都决定了嬴珣不能输。 以那个少女如今的身体状态,如果不采取一些手段,不可能赢。 更何况嬴珣获胜是众望所归,看着他走到会战台中央,前秦人的欢呼声如海浪般响起。 所有人都欢欣雀跃,在兵棋战中嬴珣败给嬴抱月后,所有前秦人都期盼着这位前秦大公子一剑雪耻,打破所谓前秦公主也许更强的传言。 在周围民众一浪更比一浪强的声浪中,只显得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处境更加凄凉。 声望,名声,真元,境界,身体。 在全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只能说她的情况也太不妙了,如果真的真剑对决嬴珣又不收手,这一场绝对要见血。 “这都要怎么打啊?她能不能认输直接结束啊?” 看着台上那个气血充沛的少年和脸色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少女,姜元元看向一边的姬嘉树忍不住开口。 “我怕的就是,她不会认输。”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不怕她输。我怕她真的要去赢。” “你这都在说什么?”姜元元一愣看向一边的姬嘉树。 姬嘉树闭了闭双眼,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嬴抱月不惜燃烧真元冲入龙吸水的画面。 那个女子绝不会那么轻易认输,她应该还藏着最后的手段。所以他真正害怕的,是她为了赢又使用什么手段。 他不怕她输,他害怕她再受伤。 这时对战开始的钟声打断所有人的思绪,这对在初阶大典中争议最大的兄妹已经都走到了舞台中央。 看着两人相对而立,本来还在为嬴珣欢呼的前秦人却忽然发现自家人里有一部分年轻公子沉默了下来。 这些人,无不是参加了这一届初阶大典众人战,后面被淘汰的修行者。 都是和台上的这对兄妹并肩而战过的少年。 “都别喊了……如果没有公主殿下我们当初的马球战根本赢不了……” “跳祭舞的时候也是……” “说实话第一轮在那座山里就是公主殿下带我们走出去的……” “这是……”姜元元睁大眼睛,看着台下原本全支持嬴珣的前秦人中出现别的声音。 “不是所有人都眼瞎,”姬嘉树凝视着台下那些神情复杂的前秦少年们。 “嬴珣是这一届初阶大典前秦修行者名义上的带领者,但是别忘了带这些人拿下众人战最好成绩的人,是她。” 是她啊。 参加初阶大典的少年们心情复杂地看着台上的那对兄妹,看着那个身形荏弱纤细,但在众人战中却一直站在最前方,看着她就知道往哪里去的少女。 嬴珣身为继子,本该是这场初阶大典前秦修行者的率领者。但只要仔细回忆,在这一次众人战中,嬴珣的身边,一直有着嬴抱月的身影。 这对在众人战中一直并肩作战的堂兄妹,在个人战中却被逼上了对立面。 “说来也是,众人战里她一直在帮嬴珣,”姜元元看着台上相对而立的少年男女也有些唏嘘,“怎么这两人就一定要刀剑相对呢?” “也许他们终究有一日,是要对立的,”姬嘉树看向台下想要支持嬴珣但又神情矛盾的前秦人,深吸一口气道。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姜元元一愣。 姬嘉树看着台上的两人,不知为何耳边忽然浮现出拓跋寻当初看嬴珣和嬴抱月第一次在兵棋战上对上时说的话。 “一直以来,对不满那位前秦王的前秦人而言。流落在外的皇长子遗孤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但那只是因为前秦人没得选而已。” 那如果,前秦人有的选了呢? 拓跋寻的下一句没有说出来,可这个当初姬嘉树觉得无比荒谬的这个问题,却兀然出现他心中,把他都吓了一跳。 “区区不到一个月的初阶大典,一个女子就立下如此威势,”这时姜元元反应过来,看向台上轻声开口,“怪不得那些前秦世家叫得这么凶,嬴珣这一场的确是需要打败她。” 前秦人希望嬴珣成为王。 而王,只有一个。不容任何人挑战其威严。 一个公主居然威胁到了前秦继子的威信,嬴抱月身体状态不佳,此时就是嬴珣立威的最好时机。 “简直糟糕透顶,”看着缓缓拔剑而出的两人,姜元元简直想不出嬴珣有什么理由不赢。 “对战开始!”考官一声高喊,所有人屏息以待。 下一刻。 嬴珣看向嬴抱月,刺出了手中的剑。 第五百四十二章 母子 看着那一剑刺出,所有前秦人的欢呼憋在了嗓子里。 但下一刻,嬴珣的剑停在嬴抱月的咽喉之前。 “这是怎么了?”台下众人愕然四顾。 嬴珣的手没动,静静看着那个根本没抬剑相挡,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罐的少女。 “这是什么?是药吗?” “算是吧,”嬴抱月看向手中装着李稷当初给她的那些药丸的竹罐,倒出两枚笑了笑道,“不好意思麻烦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吃完。” 看着眼前这一幕,高台上姬嘉树瞳孔一缩身形微动,姜元元拉了他一把,他深吸一口气死死遏制住阻止那个少女的冲动。 虽然不知道她吃的是什么,但姬嘉树总有不祥的预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他却无法阻挡。 然而下一刻,看着眼前这一幕姬嘉树眸光微怔,因为会战台有另一个人阻止了她。 嬴抱月正要吞下手中药丸,却被眼前人握住了手腕。 她一怔抬起头,只见面前少年近在咫尺的眉眼。 “等等,”嬴珣一手握剑,一手捏紧了手中纤细的手腕,“这是什么药?是治内伤的吗?” “你怎么也觉得我有内伤,”嬴抱月笑了笑,“差不多吧。” 但嬴珣依旧没放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药对你的身体有伤害吗?” “不吃多的话应该没事,”嬴抱月笑道,目光挪到被死死抓住的手腕轻声开口,“放开我吧。” “你一定要吃吗?”嬴珣问道。 “不吃的话我可没信心能打败你,”嬴抱月认真道,“不要为我担心,我们公平竞争就好。” “公平竞争……”嬴珣静静注视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少女的眼睛,下一刻他松开了手,轻声开口,“你变了很多。” 正要吃下手中药丸的嬴抱月闻言一怔,抬头看向面前面容有一半熟悉的少年,顿了顿轻声问道。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我其实也不记得了,我们接触的太少了。”嬴珣凝视着这个他名义上的堂妹。 她以前是什么样子?嬴珣记得他小时候很讨厌她,但到现在却发现这些记忆已经完全模糊。 仅仅是一个多月的相处,对那个少女幼年稀薄的厌恶,居然已经完全被如今她鲜明的模样给冲淡,冲淡到简直想不起来原来的她是什么模样。 他认识的是现在的她。 “是吗?”嬴抱月同样静静凝视着面前少年笑了笑,“说实话我也不记得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她记得的是他更小的时候。 “是啊,我们都不记得了,”嬴珣握紧了手中的剑,“毕竟七年了,世道都变了。” 七年前,她的兄长登基,而他被迫逃出前秦,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到今天。 而七年后,这个少女作为她兄长的棋子被送到这里任人宰割,顺便给他添堵。 他本以为是如此。 本该是如此。 他们的立场,是水火不容的。 看着嬴珣重新举起剑,台下的前秦人又兴奋起来。 “终于要开始打了,到底谁会赢?” “肯定是大公子吧!至于公主这命能不能保住还另说……反正是那人的妹妹也不值得怜惜……” “何苦要为难大公子对妹妹下手,这公主也太没眼力见,赶紧认输吧!” 台下各种叫嚣和劝说混乱交织,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嬴珣手中的剑,而嬴抱月看着那把剑的剑尾却微微一怔。 作为前秦世家的推举者,嬴珣的剑却有些普通,虽然是三尺青锋但不是名剑,模样平平无奇色泽较暗。但就是这样一把剑,剑尾却缀着一抹鲜红的剑穗,为这把剑增色不少。 “这个剑穗……”嬴抱月看着那抹有些褪色但依然明亮的红微微一愣。 “你说这个?是我母亲小时候给我编的。”嬴珣瞥了一眼淡淡道。 “母亲?”高台上姜元元闻言皱眉,“嬴珣……我记得他出生时皇长子妃就过世了吧?” “哦,我生母过世的早,我说的是我继母。” 注视着嬴抱月微愣的目光,嬴珣淡淡开口。 “继……”台上听到这句话的姜元元也一愣,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嬴珣说的人是谁,一边姬嘉树也有些意外。 “说起来……”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位少司命殿下的确当年好像差点成了皇长子妃,的确算是皇长孙的……” 只不过这关系还是真有点乱。 更让人惊讶的是,嬴珣会愿意把那个女子称之为母亲。 “是这样啊,原来是你的母亲,”嬴抱月看向嬴珣手中的剑,看着那抹红她眸光微凝,最后只是闭了闭双眼,将手中的药丸放至唇间。 嬴珣手中剑抬得更高。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所有人看着这剑拔弩张的画面,知道期盼已久的画面就要到来,看着那个少女将药丸放到嘴边,姬嘉树指甲扎入掌心。 “对了,你还没出嫁吧?”就在这时,嬴珣看着嬴抱月忽然冷不丁问道。 “嗯?”服药动作被打断药丸停在嘴边,嬴抱月看向他一愣,“倒是没有正式出嫁……” 她和姬嘉树只是定了个婚,三媒六聘也只走了一小半,的确不算嫁了。 “是吗?开始吧。”嬴珣淡淡道,感受到他的剑意众人浑身一凛! 伴随着他的声音,众人眼前剑光一闪,所有人瞪大眼睛,然而下一刻。 剑光一闪,鲜红的剑穗在少年的剑柄边摇动。 嚓的一声,嬴珣手中的剑被插入地面。 然后他伸手,一把将嬴抱月拉到自己怀中。 …… …… “嬴……” 向来擅长预估对手动作的嬴抱月经历了她人生第一次的猝不及防,手中的药丸瞬间滑落。原本看着要向她一剑刺下的少年双膝落地,盘坐在地面之上,然后将她拉进了怀里。 场间一片死寂。 众人目瞪口呆。 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加难以相信眼前的画面。 在一片死寂里,只有一颗圆滚滚的药丸在会战台上咕噜噜滚动。 嬴抱月的目光追着那颗药丸,下一刻却有一双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这是……”她转过头,看向将她按到自己膝上的少年,“你这是在做什么?” “既然你还没出嫁,就让我再做一次哥哥,”嬴珣淡淡开口。 “好了,别吃药了,睡吧。” 第五百四十三章 离思 嬴珣这一步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台下的民众没有想到,嬴抱月也没有想到。 “睡……”嬴抱月于嬴珣怀中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少年的下巴,“堂哥,你这是在做什么?现在正在……” 他们这不是正在对战吗? 在这种场合,还没正式开始打,这个少年却一把在台中央坐下了,还将她按到了自己膝头,让她……睡觉? 这是为什么? 嬴抱月心中有些许猜测,但她并不敢将其当成现实。 她身上的伤的确急需休息,但就在所有人都在等他们激战的场合,这样真的好么? “这……”姜元元睁大眼睛,“这两人到底在做什么?约好了么?” “应该不是,”姬嘉树看着那个少女疑惑的神情摇了摇头,“她大概也没料到。” 她要是料到了就不会被人一把拉倒了。 此时看着台上从原本的剑拔弩张到居然像是相互依偎的两人,台下民众和其他修行者都懵了。 众人为这场兄妹对战设想了很多过程和结局,却没有人想到如今的这个场面。 “前秦继子?”台边传来考官压抑着情绪的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考官们脸色都有些难看。站在台边的那位上了年纪的考官深吸一口气,“钟声已响,怎么还不开始对战?” 换言之,这考官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那个问题,怎么还不开始打? 大部分人想看到的,可是这对兄妹厮杀的画面。 “我们这正在打呢,”然而坐在会战台中央的那个少年的背影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回头看考官一眼。他只是专注地凝视着膝头的少女的脸庞,抓过嬴抱月的手扯着嗓子高喊道,“正在切磋真元呢!” “切磋……”姜元元瞥了一眼台上其他考官的脸色,愣了愣反应过来好笑地摇头,“还真有他的。” 明眼人此时都能看出这位前秦大公子的意图了,除了那个虽冰雪聪明但却压根没敢往那个方向去想的少女。 “再当一次兄长吗?”姜元元看着台上的嬴珣叹道,“没想到嬴珣居然会为她会做到这一步。” 姬嘉树注视着会战台上神情沉静的少年,“我也没有想到。” 谁又能想到呢? 嬴珣不但没有趁机击败嬴抱月,还准备利用他们两人对战的时间,让嬴抱月得以休息恢复内伤。 而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就意味着嬴珣已经放弃了这一场的输赢。 毕竟如果嬴抱月这场要输,那她恢复不恢复已经不重要,没必要在对战之中争分夺秒的休息。 “他应该早就准备好输了,现在不过是在拖时间罢了,”姜元元看着在会战台上打着“切磋真元”的旗号一动不动的少年。 正如姬嘉树所说,这个少女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的时间。 没人想到,此时此刻那个所有前秦人都叫嚣着要他打败那个少女的前秦少年,却以这种形式给了她休息的时间。 从外围看,能看到高台中央那对少年少女离得极近,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没人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以他们的年纪这是足以让人误会的画面,但此情此景却很难让人产生误会。 因为嬴珣的神情很纯净,真的如同一个正在照顾幼妹的兄长,更像是。 在亲人面前的孩子。 “我……你……”嬴抱月还有些发愣,嬴珣看向她,“好了,换个舒服的姿势吧,我也拖不了太久。” 说完他推着她的肩膀让她翻了个身,让她得以平躺在石台上,头枕在他的双膝之上。 而这个姿势,他一低下头就能看见她的脸。 “你这是……”嬴抱月还是没太能反应过来,嬴珣低下头。 “怎么?不喜欢这样?我小的时候,曾经经常这样躺在一个人的膝上。”他淡淡道,“因为我小时候生的太胖,老缠着她抱我,我爹怕她累就只许我这样。” “倒也没有……”嬴抱月怔了怔本能地开口,下一刻连忙打住。 “没有什么?”嬴珣看着她的眼睛。 其实倒也没那么重……嬴抱月在心中说道。 两岁之前的嬴珣的确能算是个小胖墩,但从她去了永夜长城后,他就越来越瘦,完全比不上只差一岁的嬴晗日。 当然她现在这个身份不能这么说。 “我记得堂哥你小时候不胖吧?”嬴抱月改口道。 “是啊,可再不胖一个小孩也有一二十斤。”嬴珣深吸一口气,“就算是修行者一抱三个时辰小孩不动她也不动,你说那人是不是有点傻?” “这……”莫名其妙被骂了傻嬴抱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按理说那么小的时候的事他是怎么记得的?况且就算他记得,但她一直很清楚,就在他真正长大后,对她的态度应该是…… 嬴抱月微微侧头,看向嬴珣插在膝边的长剑,鲜红的剑穗随风轻轻拂过,她的神情有一瞬的复杂。 “你说的那个人,是为你编这个剑穗的人么?” “没错,”嬴珣顿了顿点头,看着凝视着这个剑穗的少女,“怎么,你也喜欢这个穗子?我只有一个,不可能给你。” “不是,我只是……”嬴抱月连忙摇头,瞥了一眼那个穗子转回头去。 她只是,没想到他还留着它。 之前在台上注意到这个剑穗时她之所以那么惊讶,不是因为这剑穗出自她手,而是因为她明明记得很清楚。 这个剑穗,当初嬴珣是丢了的。 不是忘到哪了。 而是拿到手就扔了。 躺在这个少年的膝头上,她闭上眼睛。 就在刚刚,她没有料到嬴珣对嬴抱月的态度,更没预料到在言谈之中嬴珣对她另一个身份的态度。 因为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嬴珣是恨她的。 而他也有充足的理由恨她。 在嬴抱月仅存的记忆里,就有她身为少司命林抱月时离开阿房宫前和嬴珣最后相处的那些时光。 那个时候她十七岁,嬴珣七岁,已经懂事了。 她记得非常清楚。 在那段时光中。 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皇长子嬴苏之子嬴珣是恨她的。 恨得彻彻底底,单纯彻骨,容不得她一丝辩解。 第五百四十四章 寄予 就像对待姬清远和姬安歌一般,每年到了嬴珣的生辰,她也会为嬴珣准备生辰礼。 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听嬴珣宫里的下人们说,他每年生辰最翘首以盼的就是那个礼物。半夜睡着了都会醒好几次看枕头边有没有多礼物。 这个情况,直到他七岁那年发生了改变。 那个剑穗,就是嬴珣七岁那年,她给他准备的生辰礼。 嬴珣五岁的时候觉醒,那年她听说皇宫内给他安排了师父开始学剑了,就编了个剑穗。 她两个月前就编好了,但就在谁都没想到,就在这两个月内,他们的关系却发生了改变。 那个晚上,她像是之前每一年一样趁着小孩睡觉的时候去了嬴珣的寝宫。 她像是往常那样将礼物放到嬴珣枕头边,但下一刻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小手抓住。原本紧闭双眼的小孩睁开眼睛,看着她的目光清醒又冰冷。 皇室的孩子早熟,不早熟的孩子活不了。虽然她之前每年回来都能发现他的改变,但嬴珣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他。 而那时的她,也充分明白嬴珣这个眼神的意味。 在她答应那个人之时,就差不多料到了。 “你果然来了,”装睡的小孩坐起来,看着她手中的剑穗,“这是今年的生辰礼?” “嗯,”嬴抱月点头,“听说你要学剑了。” “听说……”坐在床上的小孩咬紧了嘴唇,“我也听说了一件事。”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听说你要嫁给我爹?” 这就是正好在嬴珣生辰前发生的事。 正好在三天前,她和嬴苏定下婚约。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 “他们都在说,但我不信,一直在等你亲口告诉我,”坐在床上眼睛都熬红了的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这是真的吗?” 对这个年纪已经懂事的孩子来说,这种事恰是最不好接受的时候。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是真的。” 裹在被子里的小身体抖了抖。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看到生辰礼那个小孩脸上没露出和以前那样的笑容,只是紧紧握紧了身上的被子,脸上露出被背叛的神情,随后变得冰冷彻骨。 “原来你和那些女人没什么区别,”他冷冷地看着她,“原来你是想嫁给我爹。” “这倒不是真的。”嬴抱月一愣,没想到直接误会到了这一层。她原本以为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突然出现一个继母难以接受,但也不知嬴珣这些年在宫里遇到了什么,还有这种想法。 “所以你不是真心想嫁给我爹?就像那些宫人说的,只是想要皇后的位子?”没想到听到她的解释,嬴珣反而更加愤怒,大声质问道。 这误会又更深了一层…… 流言可畏。对于那个年纪的小孩来说根本无法辨别,更何况当时的成人不也都这么想她。 “都不是,”她能做到的只是走上前,将剑穗放进他的手心,轻声开口,“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她可以等他明白。 虽然最终的结果是,她没有等到,就给那个小少年带来了更深的伤害。 “你走!谁要你的东西!”而当时坐在床上的少年看着手上的剑穗忽然暴怒,一把将那个剑穗扔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随后那个七岁的孩子声嘶力竭哭出了声,外面跑进一堆宫人,团团转上前来哄那个身份金贵的小皇孙,将她挤到了外围。 只有嬴珣的贴身女官顾忌她未来的身份,有些尴尬地掩住眼中的轻蔑看向她,“原来是郡主殿下,您这样夜闯小殿下的寝宫不太好吧?您还是先回去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被丢到墙角无人问津的那个剑穗,随后点头转身离开。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剑穗。 所以她以为嬴珣早丢了,却没想到隔了一辈子会再一次见到它。 嬴抱月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看向头顶少年的下巴。 同样闭目养神的嬴珣也睁开眼看向她,“怎么?睡不着吗?” 感受着会战台四周传来的仿佛能将她瞪出窟窿的其他民众的眼神,嬴抱月苦笑,“这种情况下要睡着恐怕有些难。” 她深吸一口气,“我缓过气来了,可以开始了。” “可以开始?”嬴珣定定看着她,“开始什么?” “当然是……对战,”嬴抱月愣了愣,看向插在一边的嬴珣的剑。 “所以你以为我这么做是让你稍稍休息一下后,继续和我打?”嬴珣简直要被气笑了,盯着膝上少女的眼睛。 不然,还有别的吗? 嬴珣看着她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你就那么想和我打吗?”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神情有些复杂,她看向他笑了笑,“虽然你现在恐怕没法明白,但我们之间注定迟早都是要一战的。” 嬴珣一怔,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睁开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如果真有那一战,那就将这一战推迟到中阶大典吧。” “中阶大典……”嬴抱月喃喃道。 “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你让我对你下手,是置我于不义。”他静静开口道。 嬴抱月一怔,侧目看向台下眼含期盼的前秦人,轻声开口,“那些人,都期望着看到你的战斗。” “你很受爱戴。”她转头看向上方少年的眼睛,“你这么做,会让他们失望的。” 虽然对战场上,谁都没规定修行者要怎么样战斗,只要两人愿意站着不动当然可以。但嬴珣利用自己的对战时间让她休息,此举很明显会损害他的名声。 “这两人要坐到什么时候?” “这样做也太不要脸了吧?让我们所有人在这儿干等?” “大公子这么做,是在丢当年大皇子的脸啊!” 此时台下等得满头冒火的民众的嘘声已经一阵阵上来,更有前秦人恨铁不成钢的言语。 然而在那些质疑的声音里,嬴珣的目光却十分平静。 “爱戴吗?”少年神情复杂地笑了笑,随后坦然直视面前少女的眼睛道,“我知道,他们是将对我父亲的爱戴转移到了我身上,我本身的才干并不值那么多支持。” 嬴抱月再次一怔,这时头顶少年的目光忽然锁到了她的脸庞上,看着她定定问道。 “他们都说我和我父亲长得很像,你觉得呢?” 第五百四十五章 父子 嬴抱月闻言一怔,睁大眼睛看着嬴珣近在咫尺的脸。 说起来她第一次见到嬴苏的时候,他恰好是和现在的嬴珣差不多的年纪。 她正想开口,但看着头顶上少年打量的目光,话又停在了嘴边。 嬴抱月总觉得,这小子忽然提起这个像是在给她下套似的…… “怎么?”嬴珣凝视着膝上少女眯起眼睛,“你不会不记得我父亲长什么样子了吧?” 嬴苏死在九年前,按照嬴抱月这具身体的年纪,那个时候她最多才五六岁。再加上她又不是天生的修行者,不记得才是理所当然吧…… 听到嬴珣的反问,她最终深吸一口气摇头,“不记得。” 嬴珣猛地一愣,“你……” 但事实上,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嬴苏的样子。 看着她没有要改口的打算,嬴珣眸光一黯,下一刻却只听躺在他膝头的少女却再次开口,“但我之前见过大伯的画像。” 嬴抱月微微仰起头,看着嬴珣的眼睛道,“你和你父亲长得不太一样。” 嬴珣一愣,只见她笑了笑道,“我觉得大伯更好看一些。” 原本正惊喜的嬴珣闻言脸瞬时一黑,却只见膝上少女凝视着他的脸轻声开口,“你和你父亲不一样。” “你是你,他是他。” 她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嬴珣彻底怔住了,面前少女的话像是打破了他一直萦绕在他深夜里的一个梦魇。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面前少年的面容。 她只是说了一句实话。 单论样貌,嬴珣和嬴苏充其量只有五份相似。如果将她脑海中的两个人样子并在一起,的确能看出是父子或者是亲戚的关系,但并不能称的上很像。 要论很像,起码要达到姬墨和姬清远那对父子的程度…… 说实话正常人家的父子一般最多像个七八分,可她也不知道她师父那基因是怎么回事,总之生的两个孩子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那是真是很像很像。 毕竟都能像到直接打败了传得无比真实的谣言,让一开始嘲笑姬清远不是姬墨儿子的所有南楚人都闭了嘴,更让姬安歌被迫戴上了面纱。 至于嬴珣,和他那个爹只能说是普通的相像。嬴珣的很多特征还是继承了他的母亲,属于父母相貌的融合型,不像那对姬家兄妹都只像单边儿。 然而…… 看着眼前少年的目光,嬴抱月就料到了嬴珣从小是听着什么话长大。 “果然不太像对不对?”嬴珣在短暂的沉默后,看向嬴抱月面无表情道,“我和我生母也是有像的地方对吗?” 嬴抱月点头,随后补了一句,“如果是看画像的话。” “是啊,可你知道吗?”嬴珣苦笑道,“不光是那些遗老,连叶家人都说,我和父亲像的不得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嬴抱月闻言目光冷下来。 那些满心爱戴嬴苏的前秦人能把五分像看成十分倒还有点理由,但南楚叶氏是嬴珣的外祖家,是嬴珣生母出身的人家。 叶家的老人会看不出来嬴珣眉眼像谁?要说要贴也应该往自家小姐上贴,却闭口不提嬴珣的母亲,附和前秦遗老的言论,这是为了什么? 只要稍稍一想就知道是为什么。 嬴珣是叶氏女之子这个事实不可能改变,叶家扶持他的功绩不可抹灭,既然这个关系断不掉,那么就没必要在样貌上和前秦人的观点争。 可前秦遗老满口嬴珣和嬴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是为什么? 嬴抱月眸光愈冷。 因为只有嬴珣越像嬴苏,他在民心上胜过嬴晗日,继承前秦王位置的可能越大。 纵然嬴珣是当年民望最高的皇长子嬴苏之子,但他毕竟是在南楚养大的,将来迎回前秦的时候难免会被人怀疑向着南楚人,多少会有些微词。 嬴珣比之已经登基的嬴晗日,唯一的优势就是民心。 想要抓住民心,那就只能拼命把他往嬴苏的身上靠。 嬴苏继位是当年的民心所向,却天降横祸英年早逝,当时万民恸哭,所有人都惋惜不已。只有唤起民众心中当年对嬴苏公子的眷念,才能为嬴珣的复归赢得民心。 之前在调查前秦遗老这些年在南楚经营的情报时,嬴抱月甚至查出了民间流传着儿子酷似父亲,嬴珣是嬴苏公子复生的说法。而这个说法就诞生在南楚,之后流向前秦。 是什么人制造出来的已经不用言说。 复生在自己儿子的身上……那些人还真敢编。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直直凝视着她,已经从一个圆滚滚的团子长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的嬴珣。 他的父亲离开他已经九年,但这个少年的所有童年时光却因为一些人的私心,笼罩在他父亲的阴影之下。 那些人根本没把他当做一个独立的人。 在那些渴望将他扶上王位的人里,也许有真心爱戴嬴苏想要让其子继位的人,但在更多的人眼里,嬴珣不是嬴珣。 只是嬴苏的替代品。 所以他们眼中的嬴珣,必须和嬴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个少年甚至不配拥有自己的脸。 没有人关心他真正长什么模样。 “你说,在那些人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模样?”嬴珣静静看着嬴抱月的眼睛,“我是嬴珣,还是我父亲?” “我……”嬴抱月正想开口,嬴珣下一句话却让她愣住。 他看向身边长剑上的剑穗,“我之前有个要嫁给我父亲的母亲,你说她如果还活着,我的父亲死了,她看着我,是想要看到谁?” 嬴抱月一怔。 如果说她见到嬴珣不想起嬴苏那是假话,但她一直很清楚。 嬴珣这个问法像是在试探什么,但她不能不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忍心不回答这个问题。 “你是说少司命娘娘?”嬴抱月轻声开口。 “是,”嬴珣眸光一凝看着她,“她会把我当成谁?” “她想要看到的人是谁?”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头顶上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和嬴苏并不一样的眼睛。 她想要告诉他。 她看到的一直是他,他不是他父亲的替代品。 但她现在的身份,却无法开口。 心在咫尺,身在天涯。 她不能说。 “堂哥,我以前听过一个秘密,”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看向嬴珣笑了笑,“你想听吗?” 第五百四十六章 四强 “什么秘密?”嬴珣一愣。 “你的名字的秘密,”嬴抱月一笑,“我之前听宫里的人说过你的名字的由来,你知道吗?” “我没听人说过,”嬴珣一愣,“我的名字不是祖父起的吗?” 当年孙辈的名字按理说都是他们的祖父起的,比如嬴抱月这个名字……他当时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生气的,像是珍贵之人的什么东西被人抢了一般。 “我和我大哥的名字的确是,但你的名字不是。”嬴抱月道。 虽然嬴帝当年为这第二个孙子的确也起了一个,但嬴苏拒绝了。当时嬴帝看大儿子丧妻得子,也就没再坚持,同意让他自己做主。 其实单看画风就知道,嬴珣和嬴晗日这种霸气冲天的名字不是一个画风…… “怪不得我和你亲兄长名字长得不一样,”嬴珣愣了愣苦笑道,“原来不是祖父起的。” “那是我父亲起的?”他问道。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点头,“是你父亲定下的。” “那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嬴珣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嬴抱月轻声开口,“君子如玉,君子如珣。取义为玉之五德。” 珣为一种美玉,而玉有五德。 “美玉……”嬴珣闻言一怔,“五德是……” “仁,义,智,勇,洁。”嬴抱月凝视着面前少年的眼睛道。 这其实不像是帝王家的取名方式,帝王家取名就像嬴晗日那般,晗日是指天快亮了太阳要出来的时候。一般王室的名字寓意讲究广阔霸气,珣这样的名字更像是讲究清誉的文臣家里会出现的名字。 所以当初在嬴苏问她的时候,她没有想到她的这个建议会被采用。 “仁,义,智,勇,洁,”嬴珣喃喃开口,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像是看着小时候心底最模糊的记忆里唯一能带给他安全的人,“你确定……” “我确定。”嬴抱月笑了笑道。 因为。 嬴珣这个名字,是她起的。 然后嬴苏认可了这个名字,赋予了他第一个也是历尽艰辛诞生的长子,寄予满怀的希望。 这个希望不是指望这个孩子成为帝王,获得无上的权力,而是对他这个人的希望。 名字最能看出父母对孩子的希望。 当时嬴珣还是皇长子,他的儿子是最有希望在他之后继承皇位的人,但嬴苏却没有选什么改天换地的名号,他唯一的希望只是。 “仁,义,智,勇,洁,”嬴抱月伸出手,抚上头顶少年的脸庞,“我想你的父亲,只是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 不是继承王位的工具,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仁,义,智,勇,洁吗?”嬴珣定定看着她,下一刻笑了起来,“是那个人会希望的事。” 虽然被很多人当成替代品,但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父亲,的确是很好很好。 这五个字,就像在形容当年那个最好的皇长子一般。 嬴珣没有问嬴抱月是从哪听到这个缘由的,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睛,“所以也让我成为我父亲想要成为的人吧。” “你……”嬴抱月一怔,“你想要……” “我输了,这一场,”嬴珣看着她笑了笑,“应该成为四强的人是你。” “可是我没有……”嬴抱月一愣,下一刻挣扎想要起身,“等等这还没打怎么就知道……” “别动,”嬴珣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看着这人还想挣扎,他冷不防开口,“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嬴抱月一愣,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僵硬,以免被此人察觉。 “安静了?”嬴珣将她按回去,从上而下注视着她的眼睛,“所以被人说过?” 嬴抱月神情平静,心中汹涌。 这人是成精了吗?应该不会吧?陈岩也就算了,为什么一个她死前才七八岁的小孩也能记得她的眼睛? 但只凭眼睛认人这是什么特殊技巧?应该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吧?不然那些蒙面杀手还蒙什么面? “不太多,”嬴抱月摇头,“宫里很少有人提到。” “因为宫里没有那么多的人见过她,”嬴珣淡淡道,“说实话,我也记不太清了。” 她死的时候他太小,还处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接连的打击让他大病一场,连向她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终生遗憾。 “她是谁?”嬴抱月凝视着嬴珣的眼睛问道。 然而她没想到嬴珣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身上的伤,是昨天晚上弄的?”他静静问道。 嬴抱月一愣,“那是……” “昨晚出现了龙吸水,恐怕有水法者破境出现了意外,”嬴珣看着她的眼睛,“水法者只有水法者能救,你冲进去了?” 嬴抱月瞳孔一缩说不出话来,这种离谱事连姬嘉树都不敢猜,为什么他会向这个方向猜?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么离谱的事我也敢猜?”嬴珣笑了笑看她。 “我见过一个人,”少年的声音变得悠远,“一个可以为了别人奋不顾身的人。” “我没见过比她更乱来,也更能豁得出去的人,”嬴珣静静道,“所以我愿意承认她是我的母亲。” 嬴抱月一愣。 这说的是谁再清楚不过。 “你……你不恨她吗?”她想了想,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恨啊,”嬴珣笑了笑道,“恨她为什么明明保护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保护好她自己。” 直到她离去,他才发现她到底为了他做了多少。 她消失之后,他身边少了很多他喜欢的下人和护卫,他才知道,那些人都是她曾经她派来保护他的人。 但他却从不知晓。 她其实从未丢下他。 直到她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外面的人都说……”嬴抱月有些欲言又止。 “都说是那个女子害死了我的父母?”嬴珣直白地开口。 嬴抱月点头,说实话她毫不怀疑嬴珣是被灌输着这样的观点长大的。 “周围人倒是经常和我这么说,”嬴珣淡淡道。在他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有人说那个少女居心叵测,当年没救下他母亲就是看上了未来皇后的位置。 人心之恶毒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在那之后他父亲在和她订婚后过世,对那个少女的诋毁在全国范围内达到了顶峰。 所有人都说是因为她,大秦才失去了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那个少女独自承受了所有诋毁。 如果不是她已经破境等阶二,无数人都想置她于死地。 他当时身边的近臣甚至鼓动他去杀了她。 能想象吗?嬴珣眸光冰冷。 那么多人当时居然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去杀她。 他当时还记得身边人的嘴脸,那些老人们一脸神秘地靠近他,在他耳边耳语道,“小殿下,你去下手,那个女人绝对不会防备你!只有你能为你父亲报仇!” 第五百四十七章 决出 当年他身边的人对那个少女的恶意,没有丝毫掩饰。 然而除了那个少女,他们无人敢向和他父亲之死有直接关联的二皇子嬴昊下手,却将所有的矛头对向了那个女子。 想起过去那些他不愿回想的回忆,嬴珣脸色有一瞬的发沉,下一刻又舒展。 人性险恶,但那些铺天盖地的恶意,像是丝毫都不会沾染那个少女的身。 当年他父亲的旧部策划了整整十二次暗杀,却没有一次成功。 甚至有一次那些旧部又在鼓动他的时候,直接被那个少女推门而入。看着那个画面她什么都没说,在那些自称忠臣的人颤抖中,只是伸手不顾他的挣扎拎走了他。 那个少女就是如此强大。 可是这么强大的人,到底为什么最终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嬴珣再次沉下脸,咬紧了嘴唇。 “堂哥,你在想什么呢?”嬴抱月笑了笑道,“你这沉下脸样子,倒是有些……” 话她说到一半又打住了。 “你不会想说像我父亲吧?”嬴珣低头看她一眼。 “怎么会,”嬴抱月掩饰着笑道,“我可没见过大伯生气。” 当然,这句话是她装的。 她见过,还真有点像。 嬴苏脾气很好,极少动怒,所以他沉下脸的样子让她记忆深刻。这两人到了这个时候,神态还真像父子。 嬴珣低头看着膝上少女清澈不染一丝阴霾的眼睛,眸光闪烁。 “我父亲的确很少生气,但我脾气不如他,”他定定看着嬴抱月道,“所以我现在就很生气。” 不等嬴抱月反问,他冷冷开口,“昨晚的龙吸水,你果然跑进去了吧?” “这个……”这种嬴珣下台和姬嘉树一对就会被揭穿的事,嬴抱月实在不好瞒,最终点了点头。 “你!”虽有猜测,但嬴珣闻言还是气得心梗,“你拿自己的命还当命吗?” “你知道破境天阶的现场有多危险吗?”他低声喝道。 谈起天阶破境,嬴珣心中无数情绪和回忆翻滚。 他没怎么见过破境天阶,但他见过更高等级的画面。 那就是,等阶二破境的画面。 九年前他父亲英年早逝不久后,太祖皇帝嬴帝降罪嬴苏身边护主不力之人,同时追责之前在看到他父亲尸体后对二皇子嬴昊拔剑行刺的那个少女。 那时他才知道,在他得知他父亲死讯惊吓过度晕过去的那一天还发生了什么。 那天本来他父亲和他二伯去围猎,他待在寝宫里等待父亲答应猎给他的狐狸,然而他没有等来父亲约定的猎物,等来的却是他唯一的最亲的人的死讯。 但在死讯之前,他看见了冲天的火光。 炽热至极,熊熊大火。 宫里从未出现如此大火,更何况火光冲起的地方是大殿。阿房宫的大殿有着规格最高的阵法,按理说水火不侵,连天阶的修行者都难以入侵。 所有人都愕然着尖叫着,连当时才七八岁的他都知道这个火不同寻常。 “走水了!大殿那边怎么会走水!?” “天爷!不是走水!” “是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突破了等阶二!” “快去找国师大人!大皇子出事了!昭阳郡主要杀二皇子!” 在宫人的嘶声力竭里,小小的他注视着远方的熊熊火焰,睁大了眼睛。 他从未见过如此炽热的火焰,带着不管不顾的气势,像是在向上天燃烧。 就像是那个少女的愤怒。 他父亲是脾气很好的人,但说实话嬴珣从未见过比那个少女脾气更好的人。不管面对何等暗算和恶意,那个少女总是平静地一一解决,像是这世上除了她那位师父之外,没有任何事能触动她的心扉。 传说昭阳郡主强大得不像个人,所以更不懂人心。宫中曾悄悄流传着这样的传言和诋毁。他也曾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打破她的平静,连他父亲和她订婚时他那么无礼地骂她赶她走,那个少女也没有生气。 他那么说她她也不生气,他以为他说对了,正如宫里人的传言,那个女子根本不是真心想嫁给他父亲。 但直到看到那一天的火光,他才知道,他错了。 天阶破境尚且需要诸多准备,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当初以十八岁之龄,那个少女在大殿之上,面对着他父亲的尸体,突破了等阶二。 至此成为这片大陆上第八位,也是最年轻的一位神女。 将将破境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在近十位天阶修行者的阻拦之下,她的剑直接逼到了二皇子的咽喉之下。 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当众对皇子拔剑是什么后果?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那一天,在他父亲出事的那一天,那个少女赌上了她的所有,要为他讨一个公道。 如果不是大司命拦下了她,他的二伯嬴昊绝对会当场死在大殿上。 太祖皇帝在制定修行者等阶之时就曾立下重誓,所有修行者不得向皇族出手,一旦出手,株连九族。 但那个少女没有九族,真要算起来就要嫁入皇室的她的九族,还就是皇族那些人。 株连九族对她是不可能了,至于要如何处理她本人。 天阶是很贵重的资源,如果不是犯下大罪一般都会被酌情赦免。当时大殿朝议中无数老臣上书要诛杀无法无天的昭阳郡主,但就在一个消息传来后所有仙官又沉默了。 每当一个新的等阶二诞生,大陆就会举行位阶之战。而在紧接其后等阶二位阶之战中,那个刚刚破境的少女,居然获得了位阶三的位置。 仅次于她师父和南楚国师姬墨之下。 据说她和姬墨还并没有对战,是她在打到位阶三就停止了挑战,没人知道她和姬墨到底孰强孰弱。 至此,那个少女获得了少司命的称号。 她成为了八人神之一。 得到这个消息,要求处死她的大臣们沉默了。 年仅十八岁,那个少女在修行界的位置就已经贵无可贵。 八人神位阶三,修行界的第三人。 这意味着,如果其他诸侯国反叛,那个少女可能是除了她师父之外唯一能拦住其他国家国师的人。 她向皇族出手不假,但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皇族还需要她的保护。 在这种尴尬的矛盾里,最终朝议中得出了流放的结论,而这时在御祷省闭门不出的大司命开门出手,将结果最终变成了让其入封地归隐。 在他父亲去世的一个月后,那个少女放弃了奋斗了半生的军中职务,进入云雾森林中归隐。 他站在宫门内,看着她孤身一人跨出阿房宫。 他以为这只是短暂的离别,毕竟她在永夜长城已经成为了大将军,如果边关出事她一定还会回来的。 但他没想到,她这一去。 就是永别。 第五百四十八章 思慕 比起那个少女曾经付出的东西,他如今做的这些小事又算什么? 当年就在她离开之后,之前一直缠着他让他为父报仇的那些“忠臣”也消失了。那个少女以他的行动,再一次保护了他。 八年前,在太祖皇帝驾崩后,那个少女的所有消息都断了。那时他身边一夜之间少了不少人,他也终于明白不管身在何方她其实一直在保护他。 直到她真的不在了。 他和那个只比他大十岁的少女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但从他出生开始她照顾了他整整八年。 是她用行动告诉了他,何为仁、义、礼、智、洁。 靠着从小藏在心底那一抹月光,他终究没在身边人恶意的灌输下长成一个满心仇恨的人。 她对一个没有血缘的人尚且能如此,他又为何要和他的妹妹厮杀? 南楚稷下学宫的会战台上,嬴珣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周围躁动的民众和忍耐似乎就要到达极限的考官。 “前秦继子!最多一刻钟!速速结束战斗!”考官大声喝道。 “你休息的怎么样了?”嬴珣低头看向膝上的嬴抱月,“你别听他说,八人战是不限时的,我还能再拖一会儿。” “一刻钟应该足够了,再拖下去……”嬴抱月看向台下神情一言难尽的其他修行者,“再拖下去真有人要赶我们下去了。” “那就好,但真需要时间也不需要客气,既然都做到了这种程度,你哥哥我已经做好了不要脸的准备。”嬴珣一本正经道。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还想说些什么,嬴珣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最后一刻钟了,这时间来之不易,你好好休息吧。” 嬴抱月唇动了动,最终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少女的双睫给手掌带来的微痒,嬴珣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背。 他不得不将她的眼睛盖住,看着那双眼睛,他总会产生不该有的错觉。 这是极其短暂又极长的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在考官愤怒走上台的前一刻,嬴抱月睁开了眼睛。 “好了吗?”嬴珣问道。 “嗯,”她点头。 感受到嬴抱月身上气息确实平复了下来,脸颊也恢复了一丝血气,嬴珣松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扶起。 走上台正要发作的考官看着重新相对而立的两人愣了愣,又退到了边缘。 周围大声吵嚷的民众也停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台上两人。 “怎么怎么?这两人终于要打了吗?” 嬴珣伸手握住了插在地上石板缝里的长剑,台下喧哗助威声再起。 然而那个少年只是静静捋过剑柄上的剑穗。 “这穗子……”嬴抱月看着他顿了顿道。 “我小时候曾经丢过一次,”嬴珣笑了笑看向她道,“但我父亲帮我捡了起来。” 嬴抱月闻言一怔。 嬴珣嘴角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那个她陪他过的最后一个生辰的晚上,在赶走她后他又赶走了所有来哄他的宫人,一个人蹲在墙角。 而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声音,“这剑穗你不要了么?”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惊讶地开口,“爹?” “你不要的话给我,”身后男人的长臂穿过他肩膀,捡起他丢在墙角的剑穗,“你不知道她那些下属想要一个有多难,这拿出去卖或者送给别人都值不少钱。” “卖……卖掉?!”他瞪大眼睛,伸出小胳膊小腿跳着去抢,“不许卖,不许送给别人!这是……” “怎么?你不是说你不要她的东西么?”而看着他的模样,面前男人的神情忽然冷了下来。 “我,我那是一时气不过,他们都说她是……”他为自己辩解道。 “他们?他们是谁?”面前男人低下头定定看着他,“身为皇室子弟,不会自己听自己判断,这双耳朵要了也无用,不如割了去。” “爹……”年幼的他吓得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愕然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还是不要,”身材高大的男人看向手中的剑穗,静静注视着他,“如果做不到珍惜别人的善意,不如就离得远远的。” “在你不会好好说话之前,不许你再见她。” “我……”他看着男人手中的剑穗说不出话来,他虽然生气,但倒也没想要再也不见她…… “爹,我只是……”他嗫喏着开口,然而面前男人神情平静。 “我说过,这件事和她无关。对不起你母亲的人是我,要娶她的人也是我,”他的父亲静静看着他,“你要恨的人是我,不是她。她是被我牵扯进来的,她本不需要管你。” “所以今日之事,错的人是你。” 高大的男人静静注视着他,“如果你连这点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将来身为皇室子弟你只会害更多的人。” “我不允许任何人利用她的温柔,包括你。” 他睁大眼睛怔怔看着他的父亲,最后伸出手去够他手上的剑穗。 “想清楚了?”男人问道。 他点头,然后听见面前的男人道,“那就发誓吧。” 发誓。 嬴珣放开手中的剑穗,于会战台上看向嬴抱月。 “你之前不是问我恨不恨我的那位母亲吗?” 正要拔剑的嬴抱月闻言一怔,抬头看向他。 “我的父亲曾让我发誓,终生不许危害于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恨她。”他静静道。 嬴抱月的心跳有一瞬的停歇。 那个人…… 下一刻她拔出剑,神情复杂地看向嬴珣,“堂哥……” 嬴珣举起手中剑,两人双剑相对。 “我和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嬴珣看着嬴抱月道,“只是有人那么保护过我,也让我保护能保护的人一次。” 换他来保护她了。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嬴珣松开了手。 他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前秦继子嬴珣认输,”他看向一边呆立的考官,“大人,敲钟吧。” 台下人面面相觑,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人,“你……” “我知道你总是会过意不去,”嬴珣看向她,“这样吧,在中阶大典中,我让你还回来,你多挨我三招,这样能接受吗?” 想要说服她难度太高,嬴珣心中也是无奈。 要知道高手对战三招都够一条命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点头,“好。” 嬴珣总算松了口气,静静看向考官,“大人?” “你你你,前秦继子,你想好了?”考官瞪大眼睛。 “想好了,您再不敲这钟我自己来敲,”嬴珣冷冷道。 考官深吸一口气,迫于无奈终于举起了钟锤。 高台结束的钟声响起,台下一片死寂,下一刻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喧闹声。 “四强,前秦,嬴抱月胜!” 只因此时此刻,南楚初阶大典最后一轮,第一位位列四强修行者。 诞生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脱颖 初阶大典,四强。 台下的民众和修行者们愣愣注视台上的少女,下一刻爆发出最大的呼声。 “我没听错吧?前秦继子居然认输了?” “拖了这么久,居然不打就认输了?那刚刚是在耍人么?” “怎么回事?前秦人最终只剩了个女人下来?” “前秦继子是怕了么?居然向一个公主认输?难道还真指望一个公主登上魁首之位?” 谁都没料到这场对战居然会这样结束,人们的喧闹声轰轰烈烈。看着并肩走下会战台的那对姓嬴的堂兄妹,前秦世家的人们脸色更是格外难看。 “等等,这还是初阶大典诞生至今,第一个进入四强的女子吧?”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一愣。 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那个少女不光是今日进入四强的第一人,更是创造历史的第一人。 听到这句话人们难以抑制内心的撼动,而此时就在这一片质疑之声中,另一句话响起让人们瞬间转移了注意力。 “四强之一已出,剩下的三人会是谁呢?” 剩下的三人会是谁? 有人喃喃开口,围观众人闻声浑身一凛,看向会战台下剩下的六名修行者。 初阶大典四强在修行界中地位特殊,上一届的四强如今都成为了极有名望的修行者。不管众人愿不愿意承认,此时这一届四强第一个席位已经被那个少女所占据。可剩下的三个席位,分别会是谁呢? “应该要问的,只有剩下的那一个位子会是谁,”负手站在考官高台上,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气道。 姬嘉树看他一眼,知道他在说什么。 因为从昨日的对战实力来看,四强中的两个席位已经被预定了。 姬嘉树静静看向台下六人。 里面就有昨日表现得最两眼的两个北魏少年。 只要这两人不在这一轮抽签遇上,那么以这两人的实力进入四强几乎是板上钉钉。 姬嘉树看向姜元元,他明白姜元元为什么会这么猜,而一切正如他们的预料。 考官的手伸入签箱,八人战继续进行了下去,而伴随着相隔时间不长的四声钟声,考官的声音接连的响起。 “四强第二位,北魏,孟施胜!” “四强第三位,北魏,莫华胜!” 在接下来的抽签中,孟施和莫华没有抽中对方,而是遇到了他国的对手。 那么不出众人所料他们各自都取得了胜利。 “果然是这两人,”姜元元吐出一口气感叹道,“这也是北魏运气好,双双都进四强了。” “运气好吗?”姬嘉树注视着走下高台的莫华的背影,忽然喃喃开口。 “嗯?这还不算好?搞不好决赛就是他俩了,”姜元元疑惑道,双眸中难掩担忧。 从昨日的对战就能看出,孟施和莫华的实力的确和一般的等阶六大不一样。这让他难免为接下来的四进二之战感到担忧,毕竟这两人之中无论遇上哪一人,他都看不出那个前秦少女有什么胜算。 孟施和莫华,这两人都拥有足够参加决赛的实力。 “好吧,接下来就是看剩下的最后第四人是谁了。也就这个还有点悬念。”姜元元看向会战台下,下一刻眉梢意外地蹙起,“嗯?慕容恒还在啊?” “没错,北寒阁就只剩下他了,”姬嘉树道,“我也没想到他还能留到这个时候。” 北魏慕容恒,按照辈分算是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的师弟。 “这样说起来北寒阁届届都有人能进四强,这个记录今年也会不会打破就要看他了。”姜元元饶有兴趣道,“不过往年都是大弟子进,谁能想到今年居然会是他。” “今年的初阶大典还真是特别,”姜元元感叹道,看了一眼台下北寒阁弟子聚集的地方。贺兰承也来了但坐在轮椅上,看来昨天伤得的确太重。 “的确特别,”姬嘉树喃喃道,看向因为是最后一轮已经不用抽签,和剩下的那个选手一起走上会战台的慕容恒,“希望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贺兰承也太惨了……嗯?你说什么?发生意外?”姜元元正在感叹贺兰承的悲惨,却冷不防听到身边人担忧的话语。 他随姬嘉树的目光看去,“这会有什么意外,虽然是北寒阁的独苗了,但这慕容恒应该是赢不了的吧?” 在姜元元看来,这一场也没什么意外。 说实话,贺兰承惨是惨,但北寒阁大弟子的排名也是极为严格的。昨日嬴抱月打败的独孤信也好,今日留下的慕容恒也好,这都是北寒阁往下一代培养的人物。 这一代的大弟子是贺兰承,那最强者就是贺兰承,这一点毋庸置疑。 独孤信和慕容恒参加这一届初阶大典,按照北寒阁的传统应该不是为了获得名次,而只是让他们来锻炼一下。就像上一届跟着拓跋寻来的贺兰承一样。 不过贺兰承不算是正统的后继人,只是拓跋寻看好的人,上一届的时候他还只是等阶七。不过后来贺兰承进步神速,破境等阶六后直接将原本的继承者挤掉了,才有了今年的局面。 听说在那之后北寒阁也开始多挑几个继承人,让他们互相竞争,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于是今年出了慕容恒和独孤信。 这两人都是阁内都看好的人,年纪虽轻都已经破境了等阶六,只不过…… “慕容恒他和独孤信都破境等阶六应该都没几天,昨天看着境界都还没稳呢,”姜元元皱眉看向台上站在慕容恒对面的那个对手。 虽然没有慕容恒独孤信他们身上北寒阁继承者光环的加持,但此人也是稷下学宫里小有名气的强者。 能走到八强的位置,谁都不是吃素的,此人名唤王素,是正统的南楚火法者,破境等阶六已经三年,实力很稳。之所以名声不显不过是火院里名人太多罢了。 “八人战最后一战,开始!” 会战台上的钟声敲响了,两人拔剑而立。 王素虽然是个南楚人但身材高大,而慕容恒虽然是个北魏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却像个书生。 “这两人真是绝了,”姜元元看着这一幕笑道,“单看身材真不知道谁是北魏人谁是南楚人呢。” “北魏人也不一定身材都高大,”姬嘉树看着台上的慕容恒道。但话是这么说,看着那个北魏少年,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不过这慕容恒……” “等等,慕容恒这身形……怎么有点像一个人?”因不过是个大弟子的备选,虽知道有这人姜元元却一直没仔细打量过。如今看着台上那个少年,他却忽然觉得这人不看脸只看背影好像有点眼熟。 说着说着,姜元元看向身边的姬嘉树,想起有关慕容恒的传言,忽然神情古怪起来。 慕容恒和独孤信虽然都是北寒阁大弟子的候选人,两人实力没什么差别,但在北寒阁内部,慕容恒的呼声却高于独孤信。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慕容恒和北寒阁圣女走得非常近。 贺兰承才是这一届的大弟子,但北魏圣女许冰清走到哪,却都喜欢带着慕容恒,有事也喜欢找他。 之前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如今打量着慕容恒的身影,加上某人就在他身边,姜元元忽然醍醐灌顶。他神情古怪地看向姬嘉树,“我知道他像谁了。” “谁?”姬嘉树脸上神情也有些不对,勉强问道。 姜元元一言难尽地看向会战台上,“像你。” 第五百五十章 反目 当然这里的相像不是指相貌。 姜元元看着面前姬嘉树那张即便他是个男人都会觉得俊美得过分的脸,如果人人都能长成这样,那也不用混了。 毕竟不可能谁都像他一样有个当年南楚第一美姿仪的父亲。 姜元元咳嗽了一声。他虽然年纪小,但南楚国师姬墨当年的传闻他还是听过的。姬家早年间其实极为落魄,真论家世姬嘉树的母亲叶氏算是下嫁,但丹阳城内没哪个贵女不羡慕她。 因为在二十岁之前,当年的姬家长公子姬墨有丹阳城内第一美公子的美誉,不提修行天赋,只看那张脸就有无数世家前来提亲。 毕竟世家结亲,为了后代着想,相貌很重要。这也是世家子一代会比一代好看,越是传承时间久远的世家越会出现相貌出众的子弟的原因。 毕竟父母都天生好看的话子女不可能难看到哪去。 而姬嘉树这种……姜元元看向面前的少年,这就是属于父母好看子女更好看的最理想状态。 叶氏女能够入主后宫,自然容貌不算差,但姬嘉树的相貌甚至超过了他的父母。 姜元元看向台下和姬墨容貌酷似的姬清远,如果没姬嘉树的话,姬清远大概能继承他父亲的名号,两人站在一起不提别的这对兄弟是真的赏心悦目,姬嘉树更是美名远扬,名声都走出了南楚。 如果没有那位号称容貌灿烂的北魏光华君耶律华,和无人知道相貌的东吴昭华君,山海大陆第一美公子的名号恐怕都能花落南楚。 南楚第一公子,实至名归。 慕容恒的容貌自然不能和姬嘉树相比。 姜元元收起联想,看向台上那个不像北魏人的北寒阁弟子。 因为背对着考官高台的方向,此时他并不能看到慕容恒的正脸,但昨日一瞥他也记得大概。慕容恒有一张世家子常见的端正俊朗的脸额,虽比不上姬嘉树出众但也算是中规中矩。 唯一能给人的违和感就是站在北方大汉里有点格格不入,但要是放到拓跋寻旁边看上去也很正常。 毕竟北寒阁也出现过拓跋寻这种翩翩佳公子类型的弟子,他当时也没多想什么。 但此时慕容恒背对着他,姜元元忽然发现,单看背影,他有点像一个人。 有点像…… 姜元元看向姬嘉树,眼神微妙,“慕容恒怎么有点像你啊?” 不是相貌,单论身材和气质还有打扮,居然像是姬嘉树一般。 也许之前只有五分像,但再加上姬嘉树常穿的衣衫和配饰和举手投足,就像到了七分…… “他一个北魏人,这衣裳怎么有点……”姜元元之前还没发现,要都是南楚人没什么,但慕容恒的打扮明显是南方风格,要说不是在模仿……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别人怎么穿是他的自由。” “话是这么说……”姜元元想起北魏圣女不管去哪都要将慕容恒带在身边的传言,神情愈发微妙,“我记得慕容恒好像也是个火法者,选个火法者当继承者,许冰清她……” 那句话姜元元看着姬嘉树的脸色没说出来。 许冰清莫不是把慕容恒当成了姬嘉树的替代品了吧? “我知道你在猜什么,但有件事我需要纠正一下,”姬嘉树看向满脸看戏的姜元元,淡淡开口,“许冰清的心仪之人应该并不是我。” “嗯?”姜元元一愣,“不是你?” 他猛地看向树下正在休息的嬴抱月,“她不是喜欢你,她之前针对前秦公主干嘛?” “这我其实不清楚,”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但我一直觉得,她心仪之人应该另有其人。” 虽然许冰清在外界装出了很喜欢他的模样,但人的眼神是不能骗人的。 姬嘉树看向另一边树下,正专注地注视着身边正在疗伤的孟施的莫华。 “我见过她看另一个人的模样,”姬嘉树淡淡道,“我不如那个人强,她应该更喜欢他。” “他,他是谁?你还会有不如的人?”姜元元眼睛瞪得更大。 “你这说法,好像说得我天下第一似的,”姬嘉树蹙眉瞥他一眼,“走出南楚,这天下强者多着呢。我不过是个等阶五。” 但你不是最年轻最有天赋还最好看的等阶五么……姜元元心道。 不过姬嘉树说得没错,如果真论天赋容貌,北魏的那位王孙也不差。但之前许家有意和北魏王室的光华君结亲之时,那位北魏圣女据说似乎也不太愿意,之后北魏圣女喜欢南楚春华君的传言就传出来了。 有了这个传言,北魏人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自家圣女不愿嫁光华君。 毕竟在南楚初阶大典中,北魏光华君输给了南楚的春华君。 而北魏圣女在很小的时候,就放话要嫁天下最好的男儿。 那对她而言,自然是春华君更好。 虽然姜元元是不明白许冰清为什么就有那个自信觉得天下最好的男儿就愿意娶她…… 但以那个女子的个性,如果发现有比姬嘉树更强的男人转而去追逐也不是不可能…… “好了,你可以不用再考虑我的事了,先看看这场谁赢再说。”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台上道。 姜元元皱了皱眉看回台上,“之前不是说了,肯定是……” 肯定是慕容恒输,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因为下一刻,不光是姜元元,姬嘉树忽然瞳孔一缩。 王素并不愧对最稳重的火法者的名号,面对慕容恒这个刚破境的修行者依旧没有丝毫懈怠,起手式起得很稳,真元随剑倾泻而出,然而就在下一刻,他本该更强的真元却被另一股强大的真元所覆盖。 “火法第九剑,刀山火海。”站在他对面的文质彬彬的少年轻声开口,手中剑火却是不符合他境界的暴烈,王素高大的身影如同一个破布袋一般高高飞起,轰的一声撞到了大阵之上! “怎么回事?”姜元元失声开口,“慕容恒……他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境界?” 这情况完全不对啊! 昨日也没见这小少年有如此强大的实力,怎么看着居然像是在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了一般?! 眼看着居然像是有了逼近等阶五的真元力量一般! “他没有这般实力,”这时姜元元在一边听见姬嘉树咬牙开口喝道,“是北寒阁的秘药。” “是破境丹!” 第五百五十一章 秘药 姬嘉树看着会战台上慕容恒剑上熊熊燃烧的剑火,死死握紧了双拳。 破境丹。 这是所有高阶修行者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北魏北寒阁之所以能在大司命林书白死后在山海大陆上迅速崛起,甚至能达到和底蕴更加深厚的稷下学宫并肩的地位,除了北魏国师的扶持外,主要是靠两样东西。 一个是药典。 另一个,就是破境丹。 在大司命林书白死之前,每个境界进阶的条件是绝对的,所有修行者只能拼命去修炼去够那严苛的标准。 太祖皇帝嬴帝在建立起修行等阶制度之时,虽然简化了进阶的条件,但对于天份不够的修行者而言,有可能奋斗终生都无法爬上哪怕一阶。 但就在大司命死后不久,原本还没什么名气的北魏北寒阁却提出,他们阁内造出了一种名为破境丹的丹药,只要吃下就能破境,能够大大提升修行者的真元。 当初提出的时候有不少人质疑,但有胆大的人在投靠了北寒阁后得到了最基础的丹药,吃完之后真的在短时间内真元大增打败了同境的对手。顿时北寒阁声名远扬,门槛都被求药的人踏破。 对于修行者而言,没有什么比破境的诱惑力更大。北寒阁居然能通过一枚小小的丹药解决这个问题,自然让无数修行者趋之若鹜。 特别是对于卡在某些境界终生无法突破的修行者而言,这种丹药简直能让人疯狂。 毕竟比起拼死拼活地去修行,只要吃枚丹药就能提升境界,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对想走捷径的修行者而言,北寒阁的破境丹是他们当牛做马出卖灵魂也想弄到手的东西。 当然,这样好事自然也是有限制的。 不然仅凭小小一枚破境丹,北寒阁就足以控制整个修行界。如果所有人凭借丹药就能破境,修行界也早就高手满地走了。 北寒阁虽宣称自己有这样的灵丹妙药,但每年配出的破镜丹数量极少。真正能帮助修行者提升境界的破镜丹数量稀少价格昂贵,大多数只能帮助低阶修行者破境,而且还有时效限制。 姬嘉树早就通过姬家的情报网得知北寒阁的破镜丹分为短期和长期,短期的效果只能维持一两天,且只对人阶修行者有效。北寒阁拿出来诱惑修行者加入的大多是这种短效的破镜丹。 至于实际能提升修行者境界的长效破境丹,哪怕在北寒阁内部也被视为珍宝,极少有人见过。 姬嘉树从没想过他会在此时此刻见到。 “破境丹?”听到他的话姜元元愕然看向台上的慕容恒,“我记得北寒阁的破镜丹不是只对等阶六以下的修行者有效么?” 可慕容恒已经等阶六了!他并不是人阶的修行者。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姜元元说的那种就是民众间广为人知的短效破镜丹。 如果不是有姬家情报网,姬嘉树本也不知道还有另一种破镜丹的存在。 “你说的那种是短期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北寒阁还有一种更贵重的。” “也就是说还有等阶六也能用的?”姜元元愕然,迅速抓到一个盲点,“那当年拓跋寻和你对决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用过?” 要知道当年姬嘉树和拓跋寻之间那可是魁首一战啊! 关乎北寒阁和稷下学宫的声誉。 姜元元提起这个主要是对上一届的魁首之战印象太深,北寒阁虽然届届都有修行者能进四强,但还没出过一个魁首。作为史上公认最强的大弟子,拓跋寻参加的上一届本是最有希望的,却偏偏遇上了姬嘉树。 当年姬嘉树虽只有十三岁,但无论是境界和手段都高于拓跋寻。可拓跋寻本就真元充沛,两人境界相差不大,如果能靠丹药提升境界,那么最终鹿死谁手应该未曾可知。 姜元元看着台上慕容恒的模样,喉结微动难言震惊,“这真元量……应该已经逼近了等阶五了吧?” 姬嘉树沉默一瞬,点头。 姜元元睁大眼睛,“此话当真?那他这状态……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 他心中惊涛骇浪,北寒阁的破镜丹虽能短时间帮人提升境界,但在王室子弟眼中一直是小打小闹。他之前从未想到居然能帮助高阶修行者提境! 要知道等阶五神舞境是极其难突破的境界,突破这个境界修行者就能在修行界获得真正难以动摇的地位。 而如果北寒阁能通过丹药做到这些,甚至可以动摇修行界的根基! “你也不用太担心,能做到这种事的破境丹应该极少,”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如果随便就能做到如此,北寒阁早就能拿到魁首了。” 他看向台下震惊的人群之中,靠神舞境修行者出色的眼力捕捉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拓跋寻。 王竹升推着他的轮椅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幕神情也非常震惊。 足以见哪怕是北寒阁弟子也不常见到此等规格的破境丹。 而明明是本家弟子获胜,面对台上获胜的慕容恒和台下欢欣雀跃的其他北寒阁弟子,轮椅上面缚白绫的公子浑身散发的气息却极为冰冷。 姬嘉树毫不怀疑,如果拓跋寻眼睛能看见,此时定会冷冷注视着台上的少年。 事实上,眼睛能看见的另一位大弟子坐在轮椅上,正冷冷注视着台上。 “北寒阁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有这种丹药,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姜元元看向台下的贺兰承,“拓跋寻就不提了,贺兰承当初对战的时候为什么不用?” “拓跋寻我也不知道,而至于贺兰承……恐怕是没人给他。” 姬嘉树的眸光停在看向另一个方向的贺兰承脸上,他随着贺兰承复杂的眸光看去。那里是世家贵人们所坐的包厢,在重重的纱帘背后,能看见一个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影。 北魏圣女,许冰清。 “如果我没猜错,这种等级的破镜丹,整个北寒阁内也只有一两枚,”姬嘉树沉声道,“来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按理说不会有,只不过……” “只不过许冰清来了对么?”姜元元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多珍贵的丹药,北魏国师总会给自家女儿一枚保命。 “所以是许冰清将唯一的一枚丹药给了慕容恒?”姜元元皱紧眉头,“她到底要干什么?想夺魁首的话当初不是应该给贺兰承才对么?” 以贺兰承的境界应该能走到更高的位置。 “我也不知道,”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台上握住长剑看着倒地的王素居然面露微笑的那个北寒阁弟子,后背泛起寒意,“但此人,相当危险。” 而这么危险的人,已经进入了四强。 不管台下人的目光多么冰冷,台上的战斗胜负已分。 “四强第四人,北魏,慕容恒!” 重伤的王素被抬下去,八人战最后一场结束的钟声被敲响。 四强终于全部出现。 而之后,就是半决战了。 四强决出,最后一日的对战也迎来唯一的一场中场休息时间。 紧张了一上午的人群纷纷散开,而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从考官高台上走下,走向嬴抱月所在的方向。 第五百五十二章 对立 这应该是本届初阶大典中,国师府众人最后一次在比赛中的树下聚餐了。 可以看出姬安歌和姚女官这次也是鼓足了劲,树下蒸笼里的点心种类相当丰富,且数量全是双数,寓意好事成双,可见对唯一出战的那个少女满满的祝福。 虽然一直来看初阶大典的民众对于这一幕已经不再稀奇了,但当那个少女从人群中走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停留在她身上,对她议论纷纷。 毕竟这个场上,如今留下的人,就只有四人了。 她是四人之一。 姬清远已经尽量找了一棵位置隐蔽的树,却还是躲不开民众和其他修行者的目光和指指点点谈论的声音,他挡在嬴抱月的身前死死皱紧了眉头。 “大哥,我来吧,”姬嘉树远远走来,而就在他在树下站定的瞬间,属于神舞境修行者真元流动,他张开了屏障,所有的声音被隔离在外,整个世界顿时清静。 “果然还是你厉害,”姬清远松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年纪虽轻却极为沉稳的弟弟。 他天生的等阶比姬嘉树要高,但被禁止修行,此时境界能力已经远远不及面前这个少年。 这个少年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而他却…… “好了,别站在那儿,快吃吧,”姬清远心中正有些沮丧,手里却忽然被塞进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 他一个激灵低头,却发现嬴抱月已经在他脚边坐下了,仰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清远,你不饿吗?” 姬清远一愣,“饿,这就来。” 他深吸一口气在嬴抱月身边坐下,而这时却发现自己那位弟弟却愣在了一边。 “嗯?嘉树,你怎么了?”姬清远疑惑问道,一边的嬴抱月也看向他,“姬公子?” “姬公子?”姬嘉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看向她身边的姬清远,重复道,“清远?” 不经过对比他是真的没发现这区别…… 为什么她叫他大哥是名字,叫他就是公子? 他记得嬴抱月对他们两人都是叫公子,所以他还是能接受的,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 看着有点愣的姬嘉树,嬴抱月意识到她刚刚叫顺嘴了,但她也没想到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姬嘉树会发现。 “抱歉,大公子,刚刚是我失礼了,”她拍了拍身边姬清远的肩膀,姬清远立刻点头说不要紧,下一刻男人眸光微深,看向站在那里神情有些苦恼的弟弟。 这小子不会是…… “没事,是我多心了,”姬嘉树摇了摇头,看向地上的蒸笼,蹲下身伸手拿起一个饼咬了一口。下一刻他想起什么看向一边的嬴抱月,“对了,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撇开他嘴边沾着的饼渣,少年此时的神情忽然相当严肃。 连带着周围正埋头苦吃的其他人都抬起了头,神情也紧张起来。 毕竟此时姬嘉树要说的事,肯定是和下午的决战相关。 树下气氛顿时紧绷,唯一神情平静的只有下午要出战的当事人本人。 嬴抱月伸手擦掉姬嘉树脸上的饼渣,“什么事,是不能在这说的吗?” 姬嘉树险些没维持住严肃,退后一步摸自己的脸。 “没事,都擦掉了,到底什么事?我们要换个地方吗?”嬴抱月问道。 姬嘉树环视了一圈蒸笼边的人,这一次不知为何拓跋寻和贺兰承都不在,再加上他已经张开了屏障就摇了摇头,“在这里也行。” “你想谈什么?”嬴抱月放下手中的饼,“是下午的四强战么?” 心中的所有杂念在一瞬间远去,姬嘉树的神情平静下来,从少年变为考官高台上面无表情的高阶修行者。 “没错,”姬嘉树看向身上还带着伤痕的少女,“你的伤怎么样了?” “多亏了堂哥,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嬴抱月道,“所以下午你不用太担心。” “不用太担心?”姬嘉树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你知道你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人么?” 周围的姬清远姬安歌归辰等人神情也不对起来,只觉手中的糕点都难以下咽。 初阶大典,四强。 嬴抱月能进入其中固然让人高兴,毕竟这离魁首已经相当近了。但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是挡在她面前的一座高山。 单论起来,哪个人她都不是对手。 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少女,他承认她很强,但剩下的三人……至少其中的两个人的实力的确是太强了。 孟施就不必说了,本就是夺冠的热门,手段纯熟没有一丝破绽,还手握那样强大稀少的剑法。 而至于莫华……姬嘉树都不想提他,那人要是动真格这场间没人是他的对手。 唯一实力和她相差不远的慕容恒,此时有了破境丹的加持,力量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面对如此绝境,姬嘉树都不明白为什么树下的这个少女还能如此平静。 “的确是有点难办,”嬴抱月想了想道,“孟施……我不升等阶六,应该打不过她。” 所以说啊……等等,她的意思是她只要升了等阶六就能打赢? 姬嘉树一愣。 孟施可以说是目前山海大陆上最强的等阶六! “当然,我升了等于在赌命,”嬴抱月摸了摸胸口,“所以这个选项倒也不存在。”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遇上那个女子该怎么办。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也知道嬴抱月已经不能再升等阶六。 临时升境每个修行者至多一次,她昨晚已经用掉了这个机会。如果再升等阶六哪怕是天阶来了也压不下去,她会固定在这个境界,以她的身体状况很可能经脉俱断,正如她所说的,这就是在赌命了。 “那莫华呢?”姬嘉树紧盯着她的眼睛,他倒是很想知道她都有些什么打算。 “莫华……”然而姬嘉树没想到,听到这个名字那个少女闻言却抬头看他,“那人真打算争魁首?” 她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平静,“这是不是有点犯规?” 姬嘉树猛地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少女,难道她居然已经察觉出了莫华是…… “没错,他应该不会,他不是为了争魁首而来,”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道,“我来这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 “如果下一场抽签,孟施和莫华互相抽到了,那么你和慕容恒之间,就是这一届初阶大典最后的一场对战。” 嬴抱月闻言一怔,却只见面前的少年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可以使出你的所有手段,把这场当作决战来打。” 第五百五十三章 阻拦 姬嘉树说完,树下手拿点心的众人都愣了。 把半决赛当成决赛? 这话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神情也有些意外,但她大概能猜到姬嘉树的意思。嬴抱月攥紧手上的糕饼看向北边北魏人所在的树下,看向一刻不离坐在孟施身边的莫华,回头看向姬嘉树问道,“你们认识?” 姬嘉树一愣,没想到她先问这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犹豫之时面前少女却再次开口,“算了,估计你也不好回答。” “不过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他是来帮她的,”嬴抱月看向北边坐在树下的那对明面上的师兄弟。 从初阶大典开始,那个名唤莫华的少年就一直跟在孟施身边,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后来嬴抱月从世家的情报中得知他是北魏王室安插在孟施身边监视她的人,孟施本人应该也很清楚这件事。 但再然后,随着初阶大典的发展,她却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起码没有孟诗本人以为的那么简单。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静静看向姬嘉树,“他对她能下得了手吗?”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他以为她会疑惑她会质疑,却没想到这个少女居然只凭只言片语就猜到了会发生什么。 如果孟施和莫华对上,可以将半决赛当成决赛。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面前贵为考官的少年。 这意味着在此等情况下,他对决赛的结果已经有把握。 姬嘉树这句话等于是在告诉她,如果在抽签结果是如此的情况下,只要她能打赢半决赛,她就能赢后面的决赛。 孟施是夺魁的热门,莫华是半路杀出来的黑马,这两人对上按照一般人的预测,虽然算是亲友对决但最终赢的人应该是孟施。 但嬴抱月很清楚如果她和孟施在会战台上碰上,各自都只能放手一搏,为了心中所追求的东西她们谁都不可能认输。 孟施不可能认输。 嬴抱月很清楚那个少女性格极为倔强,是那种会死战到底的人。 她们遇上,决赛她们两人只会打得更加惨烈,哪里会有什么决赛比不上半决赛。 既然孟施不可能认输,姬嘉树却还能如此笃定,这意味着,她不会在决赛碰上她。 会有人出来阻止她。 而这个人选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包括孟施自己。 “他……”姬嘉树听到面前这个少女的话再次一怔,她真是永远都这么一针见血。 正因莫华恐怕对孟施下不了手,他才会在昨天晚上约见那个少年,搞清楚此人心中真正的想法。 “他会下手的,”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因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 他低头看着坐在树下的少女。 就像他也想保护她一样。 这下换嬴抱月一怔,看向北边树下的那一对看上去是两个少年,实为一对少年男女的修行者,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么?难道是剑法的原因?”她看向姬嘉树忽的问道。 姬嘉树觉得莫华说他什么都能看透实在是抬举他了,明明最可怕的是他面前的这个少女。 眼看所有的关节都被猜到了,他也不用再解释什么,只能点头。 “原来如此,但是居然能做出这种决定……”嬴抱月看向树下那个脸上带着伤痕的北魏少年,“对他而言,真是残酷。” 哪怕她能想明白所有原因,但她还是没有料到默默待在孟施身边,陪她走到最后一步,想要帮她实现梦想的那个少年,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到底是多深重的心意,才能让自己如此狠心呢? 但这个残酷的事到底会不会发生,还得看之后抽签的结果。 休息的时间总是格外短暂,在半个时辰的休整后,紫华山山顶的大钟再次敲响,下午的战斗开始了。 千名修行者的厮杀,终于进行到了最后四人。 “阿华,走了,终于到最后了,”靠在树下闭目养神的孟施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着那个少年坐在他身边,正静静看着他。 一开始她有些不习惯,但最近也快习惯了这种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虽然是北魏派来看守她的探子,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对他也有了几分信任。 毕竟无论发生什么,这个人都一直在她身边,也从来没危害过她。想来她只要不出格,他应该也不会做什么,而她也会维持好他们之间的这个平衡。 “还有两战吗?”孟施看向不远处的高台,眼中露出满足的笑,“阿华,我马上就要实现我的心愿了。” 看着那个少女眼中憧憬的目光,莫华袖子下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就算遇上你我可是也不会放水的,”孟施看向已经走到台下的其他对战者一边走一边说道。 当然这个她身边的人并不是她放在心上的对手,孟施嘴里这么说着,目光却直直停留在会战台下唯一的那个少女身上,看到她的瞬间浑身一凛。 孟施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嬴抱月身上,忽视了身边人的异常,迈出两步才发现身边人没跟上来。 “阿华?”孟施疑惑地回头。 “这就来,”莫华闭了闭眼睛,像是往常一样跟上了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的脚步。 他既希望抽到,也希望不要抽到,但事实上抽到,才是最好的结果。 看着孟施注视着嬴抱月脸上露出前所未有凝重的神情,莫华忽然明白了姬嘉树的心情。 但想到能在对战前夜就预估到今日可能发生的事,并事先做出安排的那个少年居然还没开窍,他就觉得有些好笑。 他至少还知道他在干什么,但那小子居然还没意识到。 再不意识到,估计人都跑了。这样想他还不是最惨的。 但下一刻,莫华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世上,就是你越害怕什么,什么就会发生。 初阶大典上一直出人意料的抽签,在最后,居然准了一次。 “半决赛第一场!”考官抽出纸签,声音在高台上回荡,“北魏孟施,对北魏莫华!” 来了。 台下嬴抱月瞳孔一缩,看向走到台下神情复杂的北魏少年。 没想到姬嘉树居然预料准了一次。 不过就剩四个人,抽到这个结果的概率本就有四分之一。 听到这个抽签结果,孟施一愣有些意外地看向身边的莫华,看着那个少年一如既往淡泊的神情,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居然是我们俩,得了,我先上吧。” 虽然有些意外,但以她对莫华的了解和这段时间的感受,他对魁首之位并没有什么欲望。 不管是谁,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更何况她能感觉到,这个少年对她应该没什么恶意。 既然如此就好办了。 孟施满怀着信心登上了会战台,嬴抱月看向孤身一人站在台下的莫华,看到了孟施背对他时那个少年的眼神。 “你……”不等嬴抱月开口,却只见那个少年看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知道么,你的未婚夫很关心你,”他淡淡开口。 嬴抱月一怔,不等她开口,那个少年却大步迈向高台,迈向他选择的命运。 “对战开始!” 考官宣布,一直并肩作战的两人相对而立,拔剑出鞘。 然而下一刻,所有修行者浑身一凛。 因为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笼罩了整个高台。 第五百五十四章 守护 在感受到那股威压之时,台下所有人齐齐变了脸色。 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在孟施之后走上台,在他拔剑之前,人们目光多是轻视的。 毕竟在一般人看来,这场对决的结果已经定了。 “居然是北魏内部对战……” “不过抽到自己的小跟班,这北魏继子的运气也真是太好了……” “这莫华之前表现虽然让人意外,但怎么说也不是孟施的对手……” 明明是半决赛,围观民众脸上却露出了百无聊赖的神情,对这场对战不抱任何期待。 “主子对跟班,搞不好会学前秦继子直接认输吧,也许也让自家继子在台上睡一觉……” “看那张脸,也没听说北魏有什么姓莫的世家,为继子当垫背的吧……” 嬴抱月站在台下,听着台下人左一言右一语,而那个模样普通的少年只是静静走上高台。 他看着还是之前那般模样,如果不是他一直呆在孟施身边,莫华的存在感其实非常低,就如他腰边那把同样看不出特别的剑,但就在他拔出剑之时,所有修行者却浑身一震。 那个少年拔剑出鞘,静静看着对面他追随已久之人。 就在这时一股威压,从他的身上,他的剑上,弥散而出。 这股威压很平静,但却让人后背发麻。 剑还是那把剑,人还是那个人。 但剑人合一,却忽然让他看上去像是变了个人。 “这是……”考官高台上姜元元一愣,看着台上那个和之前判若两人的少年,“他怎么回事?” “他不会也吃了破境丹了吧?”姜元元愕然开口,但下一刻却又发现情况不对。 和之前慕容恒在对战时身上那明显得都快要溢出来的真元不同,莫华身上的气极为安静,牢牢控制在等阶六的范围里。 但就是这样的威压,却如同那种足以渗入骨头缝的寒意,他没有见过,却本能地觉得不同寻常。 “这是怎么了?明明应该只是等阶六……”姜元元搓了搓手臂上起来的鸡皮疙瘩,“他……” “这才是真正的他,”姬嘉树看着台上如今看着外表极为普通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外表只是皮囊,但真正隐藏在皮囊之下的本事,却是始终如一。 “或者说,只发挥了一半的他。” “一半?”姜元元一愣,“这才一半?到底是哪里来的这小子?这人是谁啊?” 这股威压虽然可怕,但姜元元绞尽脑汁却都想不起有在哪见过,包括莫华之前使用的那些剑法,七零八碎居然也看不出师门。 看着姜元元疑惑的眼神,姬嘉树心中都对那个人佩服起来。 有些人的确是不佩服不行。换他在那个人的处境,都不见得能比他隐藏得更好。 某种意义上也是卓越的才能了。 “等等,不管他是谁,这是等阶六的威压吗?”怎么都想不明白,干脆放弃去猜此人身份,姜元元急切地问道。 “是,”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个少年一直恪守规则,这是寻常等阶六的真元量没有错。然而那个人从小千锤百炼而出的手段,却不是正常人能赶上的。 “这是等阶六的真元,但却是,更高级的真元。”姬嘉树静静道。 “更高级?”姜元元神情震惊,但这时他发现站在莫华面前的北魏继子神情更加震惊。 “你……”会战台上孟施握紧了手中新换的铁剑,愕然看着这个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 她自然知道莫华隐藏了实力,但她没想到,他隐藏的这么深。更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一场对战中展现了出来。 怔怔看着这一幕,她的心忽然凉了下来。 原来,她终究还是猜错了。 她终究不能相信任何人。 “原来你也想要魁首吗?”孟施握住手中剑,看着面前变得陌生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忽然淡淡笑了,“你早说不就好了么?” 要生死厮杀的话,来就好了。 她本来就是这么杀出来的,她不需要任何人,也能保护自己的妹妹,活着走出来。 “我……”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真的到来,莫华才明白,这是何等的滋味。 此时此刻,他害怕她的眼睛。 但他必须看向她。 这是他选择的路。 莫华攥紧手中剑,感觉剑柄的纹路一丝一毫刻入他的掌心,在刺痛中抬头看着眼中流露出一丝被背叛神情的孟施。 “我并不想要魁首,”他深吸一口气。 “是吗?”孟施笑容极淡,看向他的剑,“那你想要什么?北魏难道不想要魁首吗?还是说你其实是北寒阁的人?” 就算他是北魏派来看守她的人,但她作为北魏继子拿到魁首不该是北魏王庭希望看到的画面么?不然她也不会当这个继子。 除非北寒阁想要他们的人拿这个魁首,这人其实是北寒阁双面间谍。 难道她再一次看错了这个少年? 那她眼神真够不好的,活该如此下场。 “不,不是,”莫华立即否认。 “这也不是?那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孟施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眉头紧锁目光第一次有些恼火。此人如果一开始说他想拿魁首她还不至于如今这个心情,有什么不敢说的? 下一刻,她忽然淡淡的笑了。 “骗我难道很有趣吗?”她看着面前忽然展露出手段的少年,轻声开口。 看着她挣扎,信任,再一把撕碎,很有趣是吗? 莫华浑身一震,身上真元第一次震动,而察觉到这些的姬嘉树也睁大了眼睛。 那个少年并不是他见过真元最强的人,却是他以前见过的真元最稳的人,哪怕当年遍体鳞伤之时,真元都从未出现如此震荡。 但如今,却震荡至此。 他现在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 看着那个面前人受伤的目光,莫华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他知道他做出这个选择之时,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 除非他不要赢她。 但这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骗她。 “算了,你想打就打吧,本来就是要打的,”孟施淡淡开口,看着莫华的目光已经没有丝毫感情,“我不会把魁首让给你。” “我不想要魁首,”莫华握紧手中的剑,指向孟施轻声开口,“我是来阻止你的。” 他一路守护这个少女的梦想走到现在,但如今,却要亲手撕毁它。 只为了保护她。 他不会让孟施再使用消耗她身体最后精力的剑法,所以只有在这里挡住她。 哪怕她再也,不会留在他身边。 “我不会让你参加之后的决战,师兄,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孟施的剑上腾起熊熊剑火,正如她的愤怒。 两人的剑在半空中相撞。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一眼 冰山下的烈焰。 这是莫华第一次见到孟诗时的心中留下的印象。 或者说,孟施。 在熊熊的剑火背后,莫华注视着剑后的人。那个少女一定不知道他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毕竟就像北魏王宫中也没人知道,有关她真正姓名的调查情报,是被他亲手毁掉的。 本该来监视她的人,不是他。 初见是一个偶然。 那一日他只是碰巧去宫里办事,听说那个平民继子来了他也没多在意,但就在他在宫中一个转角,抬头却看见了一双眼睛。 比他矮上不少的眼睛。 冰冷,却蕴含着渴望与不甘。 他匆匆而过,等停住脚步那个身着布衣的矮小少年已经走远。 他也忙着去办自己的事,但等到那日夜深人静,他却忽然会想起那双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有那样的眼神,同时有冰冷和灼热两种情感? 一开始只是纯粹的好奇,毕竟他很少见到这样的修行者。 而当时的他完全没想到,等到他弄明白了这件事,却把自己也陷进去了。 真是没想到啊…… 就像他也没想到,那个带着妹妹从死人堆里杀出来平步青云的北魏最有名的少年天才,根本不是个少年。 莫华抬起剑,挡住面前气势汹汹的火法剑,深吸了一口气动用了六成真元。 巨大的爆裂声在台上炸开,台下民众被吓得瑟瑟发抖。 只有雷法与火法相撞,比之前任何一场对战动静都要可怕,隔着厚厚的大阵都能听见撕裂的厉啸。围观者们只得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台上激烈冲撞的原本关系极近的两人。 “怎么回事?这两人不是一路人么?这是动真格了?” “何止,北魏继子这气势简直跟拼命似的……” “这莫公子的气势也不同寻常,之前的师兄弟情深难道是演出来的?其实是孟施抢了他的继子位?不过孟施再强不过一介平民本就难以服众,这下连身边人都背叛了……” “不过莫华不是北魏继子的跟班吗?这是内讧吗?之前也藏得太深了吧?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听到台下人的议论,莫华只得苦笑,但看着面前神情专注的孟施,他笑不出来只得暗暗叫苦。 因为孟施此时只看着他一人。 如果不是在对战场上,莫华此时大概会很开心,但此时在对战场上他却很清楚。 不管周围人如何言语,此时的孟施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打倒他。 孟施的强大,在于其专注。 这个少女隐藏性别走到如今,靠的不是人们口中的天赋和神秘的师门,靠的是她的倔强执着。 这是她吸引他的地方,但此时也是他最头疼的地方。 他只是想阻止她,完全不想伤到她,却没想到她这么拼命。 “火法第八剑,火树银花。”孟施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轻声开口,神情单纯如一个稚子。 “等等,师兄!”莫华一边抬剑抵挡,一边着急上火地吼道,“你不能再用高位的火法剑了!” 火树银花都出来了,接下来再往后估计就是刀山火海甚至月满西楼了! 虽然焦急,但他现在却无比庆幸他做出了在这一轮阻止她的决定。这丫头为了达成目标根本不在乎其他,不管他怎么劝她不要用月满西楼,她果然不会照办! 莫华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在限制下能调动的所有真元。 感受着体内沸腾起来的真元,他的心底,还有一抹被他强行压下的酸楚。 那就是,那个死去的人,真的对她那么重要吗? 看着面前沐浴在火海中,不顾自身身体情况一味使用高阶剑法,满眼虽九死其犹未悔神情的少女,莫华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如此不甘地问道。 孟施的心中有一个人。 莫华从很早就知道这件事。 因为只要真正靠近这个将自己重重伪装的少女,就会发现她身上的矛盾。 孟施很拼命,哪怕是在想要出人头地的年轻修行者中都格外突出。在没有认识她之前,结合她的身份,莫华一直以为这应该是一个对功名利禄极度渴望充满野心的人。 但在和她相处后,他才发现事实居然完全相反。 孟施哪里是想要出人头地,这人对身外之物的不在乎已经高到只要她不饿死她妹妹有药吃那怎么样都行的程度。 他初次见到她是她眼中的冷,就是在于这满不在乎的程度。 而她眼中的热,却是源于她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他说他不想要魁首都是抬举他自己了,孟施自己其实才是真正对魁首无所谓的人。 但只是为了告诉世人,那个人的剑法很强,她就不惜想拿到魁首证明这一切。 到底是为什么,她对那个人的事会那么执着,哪怕跟在她身边快半年了,莫华却还依旧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那个人已经过世了,他倒是很清楚哪怕之后孟施恢复女子的身份他都没什么希望了。 毕竟没有人能取代那个人在孟施心中的地位。 不过,他也知道他的这个想法很卑劣。 “不能用高阶的剑法么?那我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孟施看着莫华淡淡开口,手中的剑没有停,“我和你说过,我一定要赢到最后的。” 她要证明,她的剑法是最强的。 她已经等了八年了,即便时机没有成熟,她也等不下去了。 什么人都别想来阻止她。 女为悦己者容,而士为知己者死。 在熊熊的火光中孟施手中的铁剑已经到达了莫华的胸前,台下所有人看着这惊险的一幕高呼出声,而接下来这一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好,我知道你要赢到最后,但为了赢到最后……”看着火光中的少女莫华深吸一口气,下一刻他浑身真元溢出,喉咙中迸发出一声清喝,“你现在必须停下来!” 下一刻,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莫华居然丢了手中的剑,生受了孟施这一剑!血光四溅孟施愕然,所有人瞪大眼睛,但说时迟这时快,莫华趁其空荡向孟施的肩膀伸出了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只听扑通一声,孟施铁剑脱手,被莫华一把按倒在了青石板上! 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 “你……”而孟施怔怔看着头顶上爆发浑身真元死死按住她让她一动不能动,却没有伤到她分毫的少年,愕然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要打就好好打,你这么做是要干什么?” “我知道你想赢,想为那个人拿下魁首,但魁首不只是初阶大典一个,中阶大典也有,”而她头顶上的那个少年轻声开口。 “停手吧。师兄,”莫华认真地凝视着孟施的眼睛,“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在中阶大典升入等阶五,我会和你和好好打上一场。” 少年的血滴落在她的胸口,孟施怔怔注视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是谁的人?” 她心中满是疑问。 谁会派他来做这样的事?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只要你能在中阶大典中打败我,”莫华看着地上少女的眼睛微微一笑。 “我就是你的人。”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万年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冰山下的烈焰。 这是莫华第一次见到孟诗时的心中留下的印象。 或者说,孟施。 在熊熊的剑火背后,莫华注视着剑后的人。那个少女一定不知道他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毕竟就像北魏王宫中也没人知道,有关她真正姓名的调查情报,是被他亲手毁掉的。 本该来监视她的人,不是他。 初见是一个偶然。 那一日他只是碰巧去宫里办事,听说那个平民继子来了他也没多在意,但就在他在宫中一个转角,抬头却看见了一双眼睛。 比他矮上不少的眼睛。 冰冷,却蕴含着渴望与不甘。 他匆匆而过,等停住脚步那个身着布衣的矮小少年已经走远。 他也忙着去办自己的事,但等到那日夜深人静,他却忽然会想起那双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有那样的眼神,同时有冰冷和灼热两种情感? 一开始只是纯粹的好奇,毕竟他很少见到这样的修行者。 而当时的他完全没想到,等到他弄明白了这件事,却把自己也陷进去了。 真是没想到啊……冰山下的烈焰。 这是莫华第一次见到孟诗时的心中留下的印象。 或者说,孟施。 在熊熊的剑火背后,莫华注视着剑后的人。那个少女一定不知道他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毕竟就像北魏王宫中也没人知道,有关她真正姓名的调查情报,是被他亲手毁掉的。 本该来监视她的人,不是他。 初见是一个偶然。 那一日他只是碰巧去宫里办事,听说那个平民继子来了他也没多在意,但就在他在宫中一个转角,抬头却看见了一双眼睛。 比他矮上不少的眼睛。 冰冷,却蕴含着渴望与不甘。 他匆匆而过,等停住脚步那个身着布衣的矮小少年已经走远。 他也忙着去办自己的事,但等到那日夜深人静,他却忽然会想起那双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有那样的眼神,同时有冰冷和灼热两种情感? 一开始只是纯粹的好奇,毕竟他很少见到这样的修行者。 而当时的他完全没想到,等到他弄明白了这件事,却把自己也陷进去了。 真是没想到啊…… 就像他也没想到,那个带着妹妹从死人堆里杀出来平步青云的北魏最有名的少年天才,根本不是个少年。 莫华抬起剑,挡住面前气势汹汹的火法剑,深吸了一口气动用了六成真元。 巨大的爆裂声在台上炸开,台下民众被吓得瑟瑟发抖。 只有雷法与火法相撞,比之前任何一场对战动静都要可怕,隔着厚厚的大阵都能听见撕裂的厉啸。围观者们只得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台上激烈冲撞的原本关系极近的两人。 “怎么回事?这两人不是一路人么?这是动真格了?” “何止,北魏继子这气势简直跟拼命似的……” “这莫公子的气势也不同寻常,之前的师兄弟情深难道是演出来的?其实是孟施抢了他的继子位?不过孟施再强不过一介平民本就难以服众,这下连身边人都背叛了……” “不过莫华不是北魏继子的跟班吗?这是内讧吗?之前也藏得太深了吧?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听到台下人的议论,莫华只得苦笑,但看着面前神情专注的孟施,他笑不出来只得暗暗叫苦。 就像他也没想到,那个带着妹妹从死人堆里杀出来平步青云的北魏最有名的少年天才,根本不是个少年。 莫华抬起剑,挡住面前气势汹汹的火法剑,深吸了一口气动用了六成真元。 巨大的爆裂声在台上炸开,台下民众被吓得瑟瑟发抖。 只有雷法与火法相撞,比之前任何一场对战动静都要可怕,隔着厚厚的大阵都能听见撕裂的厉啸。围观者们只得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台上激烈冲撞的原本关系极近的两人。 “怎么回事?这两人不是一路人么?这是动真格了?” “何止,北魏继子这气势简直跟拼命似的……” “这莫公子的气势也不同寻常,之前的师兄弟情深难道是演出来的?其实是孟施抢了他的继子位?不过孟施再强不过一介平民本就难以服众,这下连身边人都背叛了……” “不过莫华不是北魏继子的跟班吗?这是内讧吗?之前也藏得太深了吧?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冰山下的烈焰。 这是莫华第一次见到孟诗时的心中留下的印象。 或者说,孟施。 在熊熊的剑火背后,莫华注视着剑后的人。那个少女一定不知道他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毕竟就像北魏王宫中也没人知道,有关她真正姓名的调查情报,是被他亲手毁掉的。 本该来监视她的人,不是他。 初见是一个偶然。 那一日他只是碰巧去宫里办事,听说那个平民继子来了他也没多在意,但就在他在宫中一个转角,抬头却看见了一双眼睛。 比他矮上不少的眼睛。 冰冷,却蕴含着渴望与不甘。 他匆匆而过,等停住脚步那个身着布衣的矮小少年已经走远。 他也忙着去办自己的事,但等到那日夜深人静,他却忽然会想起那双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有那样的眼神,同时有冰冷和灼热两种情感? 一开始只是纯粹的好奇,毕竟他很少见到这样的修行者。 而当时的他完全没想到,等到他弄明白了这件事,却把自己也陷进去了。 真是没想到啊…… 就像他也没想到,那个带着妹妹从死人堆里杀出来平步青云的北魏最有名的少年天才,根本不是个少年。 莫华抬起剑,挡住面前气势汹汹的火法剑,深吸了一口气动用了六成真元。 巨大的爆裂声在台上炸开,台下民众被吓得瑟瑟发抖。 只有雷法与火法相撞,比之前任何一场对战动静都要可怕,隔着厚厚的大阵都能听见撕裂的厉啸。围观者们只得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台上激烈冲撞的原本关系极近的两人。 “怎么回事?这两人不是一路人么?这是动真格了?” “何止,北魏继子这气势简直跟拼命似的……” “这莫公子的气势也不同寻常,之前的师兄弟情深难道是演出来的?其实是孟施抢了他的继子位?不过孟施再强不过一介平民本就难以服众,这下连身边人都背叛了……” “不过莫华不是北魏继子的跟班吗?这是内讧吗?之前也藏得太深了吧?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听到台下人的议论,莫华只得苦笑,但看着面前神情专注的孟施,他笑不出来只得暗暗叫苦。 听到台下人的议论,莫华只得苦笑,但看着面前神情专注的孟施,他笑不出来只得暗暗叫苦。 第五百五十七章 爱恋 会战台上孟施和莫华对视着,台下的民众为这意想不到的结果喧闹着。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结果意难平,姜元元却没想到姬嘉树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还是个这人以往根本不可能会问的问题。 姜元元十分怀疑是他听错了还是身边人被掉包了。 战国六公子之首,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毕竟以往在提起姬嘉树之时,人们在提到他的才貌双全之时,一定还会提到某人的不解风情…… 南楚春华君的不解风情和他的家世人品一样出名。 姬家虽然早年间曾经落魄,但出了姬墨这个国师之后自然是重新水涨船高。再加上之后姬嘉树和后族叶氏联姻,身为南楚国师和叶氏女之子,除了王室以外,姬嘉树无论是母族和父族都贵无可贵,是南楚国师府唯一的嫡子。 这样的家世就算是个傻子都会有人趋之若鹜,而姬嘉树不但不傻,反而人品才貌修行天赋俱全,可以说南楚国师的嫡子姬嘉树从出生开始,就是丹阳城内贵女最想嫁的男人。 山海大陆上的世家子十三岁就可以订亲,而姬嘉树十三岁没有订亲,反而先拿下了初阶大典榜首,这下姬家嫡子这条件简直都让人都疯了,姬嘉树也直接成了山海大陆上的贵女都想嫁的人。 哪怕不是正妻,一个侍妾都会有人想挤进去。 毕竟到了此等程度,世家贵女也都知道,这位国师嫡子的正妻之位一般的身份是配不上了。 在某位前秦公主出现之前,丹阳城内一直猜测姬嘉树未来的正妻人选要么是王室公主要么就还是叶氏女。 最有希望的就是之前已经住进国师府的叶静姝。 叶静姝在丹阳城贵女圈内地位特殊,而她之所以被其他贵女追捧讨好,不光是因为她本身的家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不少贵女想事先讨好这位未来“正妻”,以求能进入国师府。 区区八字没一撇的叶静姝都能得到如此待遇,姬嘉树本人受到的追逐可见一斑。 南楚春华君不解风情之所以能这么出名,姜元元是见过那时的情形的。 姬嘉树拿到魁首之位并进阶神舞境之后,基本上每次出门都会有贵女跌倒在他的马车之前。 嗯,每次。 姜元元每想起那时的情景就想笑,那时候最倒霉的就是国师府的车夫,明明驾车稳的很却天天撞上人。 今天是东城赵家出门买首饰的二小姐,后天就是西边大仙官家里体质不好出门看病被人挤到一边的孙小姐。 明眼人都知道那些贵女们想干什么,况且姬家嫡子君子风范脾气极好是出名的,哪怕跌得再假,国师府的马车也不会视而不见直接就走。 看到马车停下,芳心萌动的贵女们是惊喜的。 车上之人的应对是君子的,道歉赔偿送药是客气的。 但指望车上那个少年理解她们摔一跤楚楚可怜看着他背后的心意是不可能的。 跌十个姬嘉树赔十家药钱,跌一百个他应对的官方措辞都没有变化。 想要跟去国师府医治是没有门的,伤得再重会推荐姑娘去太医府上,想回赠礼物某位少年是没有反应的,想吟诗试探他是听不懂的,如果真有胆量直说…… 他会很认真客气礼貌地拒绝。 久而久之,看热闹的百姓也发现,这位南楚第一公子,并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的对这些事没有兴趣也没有开窍。 同龄的贵公子们还会去酒楼风流,而他别说风流了,想同游拜会是没有时间的,平日里此人不是在稷下学宫修行,就是在别的地方修行。 逼得太过头他甚至会和他父亲一样,去找一处岩洞闭关。 嗯。 基本上看着……就快出家了。 而现在这棵丹阳城内公认少年老成不解风情除了修行脑袋里不装其他的铁树,居然问他喜欢人的感觉? 姜元元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这个表情?”姬嘉树皱眉。 “不是,是我听错了还是你今天吃错药了?”姜元元瞪着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你喜欢上谁了?” 姬嘉树不出姜元元所料的摇头。 姜元元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这人就算动心了,他也绝对意识不到。 “那你问这些做什么?”他皱眉。 “我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样一种力量,能将一个那么稳重的人变成那样,”姬嘉树看向台上的莫华神情复杂道。 (后为防盗) 会战台上孟施和莫华对视着,台下的民众为这意想不到的结果喧闹着。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结果意难平,姜元元却没想到姬嘉树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还是个这人以往根本不可能会问的问题。 姜元元十分怀疑是他听错了还是身边人被掉包了。 战国六公子之首,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毕竟以往在提起姬嘉树之时,人们在提到他的才貌双全之时,一定还会提到某人的不解风情…… 南楚春华君的不解风情和他的家世人品一样出名。 姬家虽然早年间曾经落魄,但出了姬墨这个国师之后自然是重新水涨船高。再加上之后姬嘉树和后族叶氏联姻,身为南楚国师和叶氏女之子,除了王室以外,姬嘉树无论是母族和父族都贵无可贵,是南楚国师府唯一的嫡子。 这样的家世就算是个傻子都会有人趋之若鹜,而姬嘉树不但不傻,反而人品才貌修行天赋俱全,可以说南楚国师的嫡子姬嘉树从出生开始,就是丹阳城内贵女最想嫁的男人。 山海大陆上的世家子十三岁就可以订亲,而姬嘉树十三岁没有订亲,反而先拿下了初阶大典榜首,这下姬家嫡子这条件简直都让人都疯了,姬嘉树也直接成了山海大陆上的贵女都想嫁的人。 哪怕不是正妻,一个侍妾都会有人想挤进去。 毕竟到了此等程度,世家贵女也都知道,这位国师嫡子的正妻之位一般的身份是配不上了。 在某位前秦公主出现之前,丹阳城内一直猜测姬嘉树未来的正妻人选要么是王室公主要么就还是叶氏女。 最有希望的就是之前已经住进国师府的叶静姝。 叶静姝在丹阳城贵女圈内地位特殊,而她之所以被其他贵女追捧讨好,不光是因为她本身的家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不少贵女想事先讨好这位未来“正妻”,以求能进入国师府。 区区八字没一撇的叶静姝都能得到如此待遇,姬嘉树本人受到的追逐可见一斑。 南楚春华君不解风情之所以能这么出名,姜元元是见过那时的情形的。 第五百五十八章 决绝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会战台上孟施和莫华对视着,台下的民众为这意想不到的结果喧闹着。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结果意难平,姜元元却没想到姬嘉树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还是个这人以往根本不可能会问的问题。 姜元元十分怀疑是他听错了还是身边人被掉包了。 战国六公子之首,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毕竟以往在提起姬嘉树之时,人们在提到他的才貌双全之时,一定还会提到某人的不解风情…… 南楚春华君的不解风情和他的家世人品一样出名。 姬家虽然早年间曾经落魄,但出了姬墨这个国师之后自然是重新水涨船高。再加上之后姬嘉树和后族叶氏联姻,身为南楚国师和叶氏女之子,除了王室以外,姬嘉树无论是母族和父族都贵无可贵,是南楚国师府唯一的嫡子。 这样的家世就算是个傻子都会有人趋之若鹜,而姬嘉树不但不傻,反而人品才貌修行天赋俱全,可以说南楚国师的嫡子姬嘉树从出生开始,就是丹阳城内贵女最想嫁的男人。 山海大陆上的世家子十三岁就可以订亲,而姬嘉树十三岁没有订亲,反而先拿下了初阶大典榜首,这下姬家嫡子这条件简直都让人都疯了,姬嘉树也直接成了山海大陆上的贵女都想嫁的人。 哪怕不是正妻,一个侍妾都会有人想挤进去。 毕竟到了此等程度,世家贵女也都知道,这位国师嫡子的正妻之位一般的身份是配不上了。 在某位前秦公主出现之前,丹阳城内一直猜测姬嘉树未来的正妻人选要么是王室公主要么就还是叶氏女。 最有希望的就是之前已经住进国师府的叶静姝。 叶静姝在丹阳城贵女圈内地位特殊,而她之所以被其他贵女追捧讨好,不光是因为她本身的家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不少贵女想事先讨好这位未来“正妻”,以求能进入国师府。 区区八字没一撇的叶静姝都能得到如此待遇,姬嘉树本人受到的追逐可见一斑。 南楚春华君不解风情之所以能这么出名,姜元元是见过那时的情形的。 姬嘉树拿到魁首之位并进阶神舞境之后,基本上每次出门都会有贵女跌倒在他的马车之前。 嗯,每次。 姜元元每想起那时的情景就想笑,那时候最倒霉的就是国师府的车夫,明明驾车稳的很却天天撞上人。 今天是东城赵家出门买首饰的二小姐,后天就是西边大仙官家里体质不好出门看病被人挤到一边的孙小姐。 明眼人都知道那些贵女们想干什么,况且姬家嫡子君子风范脾气极好是出名的,哪怕跌得再假,国师府的马车也不会视而不见直接就走。 看到马车停下,芳心萌动的贵女们是惊喜的。 车上之人的应对是君子的,道歉赔偿送药是客气的。 但指望车上那个少年理解她们摔一跤楚楚可怜看着他背后的心意是不可能的。 跌十个姬嘉树赔十家药钱,跌一百个他应对的官方措辞都没有变化。 想要跟去国师府医治是没有门的,伤得再重会推荐姑娘去太医府上,想回赠礼物某位少年是没有反应的,想吟诗试探他是听不懂的,如果真有胆量直说…… 他会很认真客气礼貌地拒绝。 久而久之,看热闹的百姓也发现,这位南楚第一公子,并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的对这些事没有兴趣也没有开窍。 同龄的贵公子们还会去酒楼风流,而他别说风流了,想同游拜会是没有时间的,平日里此人不是在稷下学宫修行,就是在别的地方修行。 逼得太过头他甚至会和他父亲一样,去找一处岩洞闭关。 嗯。会战台上孟施和莫华对视着,台下的民众为这意想不到的结果喧闹着。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结果意难平,姜元元却没想到姬嘉树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还是个这人以往根本不可能会问的问题。 姜元元十分怀疑是他听错了还是身边人被掉包了。 战国六公子之首,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毕竟以往在提起姬嘉树之时,人们在提到他的才貌双全之时,一定还会提到某人的不解风情…… 南楚春华君的不解风情和他的家世人品一样出名。 姬家虽然早年间曾经落魄,但出了姬墨这个国师之后自然是重新水涨船高。再加上之后姬嘉树和后族叶氏联姻,身为南楚国师和叶氏女之子,除了王室以外,姬嘉树无论是母族和父族都贵无可贵,是南楚国师府唯一的嫡子。 这样的家世就算是个傻子都会有人趋之若鹜,而姬嘉树不但不傻,反而人品才貌修行天赋俱全,可以说南楚国师的嫡子姬嘉树从出生开始,就是丹阳城内贵女最想嫁的男人。 山海大陆上的世家子十三岁就可以订亲,而姬嘉树十三岁没有订亲,反而先拿下了初阶大典榜首,这下姬家嫡子这条件简直都让人都疯了,姬嘉树也直接成了山海大陆上的贵女都想嫁的人。 哪怕不是正妻,一个侍妾都会有人想挤进去。 毕竟到了此等程度,世家贵女也都知道,这位国师嫡子的正妻之位一般的身份是配不上了。 在某位前秦公主出现之前,丹阳城内一直猜测姬嘉树未来的正妻人选要么是王室公主要么就还是叶氏女。 最有希望的就是之前已经住进国师府的叶静姝。 叶静姝在丹阳城贵女圈内地位特殊,而她之所以被其他贵女追捧讨好,不光是因为她本身的家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不少贵女想事先讨好这位未来“正妻”,以求能进入国师府。 区区八字没一撇的叶静姝都能得到如此待遇,姬嘉树本人受到的追逐可见一斑。 南楚春华君不解风情之所以能这么出名,姜元元是见过那时的情形的。 姬嘉树拿到魁首之位并进阶神舞境之后,基本上每次出门都会有贵女跌倒在他的马车之前。 嗯,每次。 姜元元每想起那时的情景就想笑,那时候最倒霉的就是国师府的车夫,明明驾车稳的很却天天撞上人。 今天是东城赵家出门买首饰的二小姐,后天就是西边大仙官家里体质不好出门看病被人挤到一边的孙小姐。 明眼人都知道那些贵女们想干什么,况且姬家嫡子君子风范脾气极好是出名的,哪怕跌得再假,国师府的马车也不会视而不见直接就走。 看到马车停下,芳心萌动的贵女们是惊喜的。 车上之人的应对是君子的,道歉赔偿送药是客气的。 但指望车上那个少年理解她们摔一跤楚楚可怜看着他背后的心意是不可能的。 跌十个姬嘉树赔十家药钱,跌一百个他应对的官方措辞都没有变化。 想要跟去国师府医治是没有门的,伤得再重会推荐姑娘去太医府上,想回赠礼物某位少年是没有反应的,想吟诗试探他是听不懂的,如果真有胆量直说…… 他会很认真客气礼貌地拒绝。 久而久之,看热闹的百姓也发现,这位南楚第一公子,并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的对这些事没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不详 (内含防盗,早七点替换) 听到嬴抱月的问题慕容恒僵硬了一瞬,下一刻他收起所有神情冷冷注视着嬴抱月,“那公主殿下觉得,我是哪国人?” 嬴抱月端详着他比一般的北方人更为黝黑的脖子轻声开口,“慕容,我记得是后辽的国姓吧?” 台下的姬安歌一愣,忽然想起在上山之前嬴抱月向她介绍各地风土人情时提到过,因为后辽位于高原之上,后辽人比其他北地人肤黑一事。 但姬安歌没想到看着完全南方人打扮的慕容恒,台上那个少女居然能想到那个国家的人身上去。 虽然容貌不如姬嘉树,但不得不承认慕容恒即便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也是好看的,且比一般的北方人更加秀气文质,她是怎么想到以粗犷闻名的后辽大汉身上去的? “慕容的确是后辽的国姓,但不代表北魏没有,”慕容恒闻言淡淡看着嬴抱月,“难道公主殿下凭姓氏就能判断哪些人是不是王室了么?” “当然不是,”嬴抱月摇头笑道,“那我身边该有好几个王室了。” “那是为何?”慕容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下虽然肤黑,但长得应该也不像后辽人吧?” “这可难说,”嬴抱月凝视着不远处少年的轮廓,“毕竟后辽王室当年可是出过北方第一美人。” 慕容恒闻言瞳孔一缩。 台下姬安歌也愣住了,谈起后辽,谈起慕容氏,的确最容易想到一个人。 那就是当年美名远扬却于雪山上香消玉殒的北国第一美人,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那是后辽王室的事,和我这升斗小民无关,”慕容恒盯住嬴抱月的眼睛,“在下现在只是北寒阁一位小小的弟子,只为完成圣女的心愿而来。” 说着他手上的剑泛起磅礴真元,看的姬嘉树等人心头一紧,而这还没算完,慕容恒剑上的气机还在层层提升。 周围人神情紧张不已,然而嬴抱月却只是看着慕容恒手上的剑,虽然没有三尺青锋,但慕容恒手上的剑居然是通体纯黑的。 “你这剑……”看着气势汹汹的对手,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 开始的钟声敲响,人们本以为能看到比上场更炸裂的画面,但谁都没想到下一刻只觉会战台周围的空气忽然震荡起来。 就在这时会战台外一震撕裂颤抖的巨响,连地面都在为之抖动。 “怎么了?”人们愕然互望,下一刻台上传来考官的声音。 “台外的大阵受到了损伤,正在修补之中,本场对战暂停!” 这还是初阶大典中第一场暂停进场。 (后为防盗) 听到嬴抱月的问题慕容恒僵硬了一瞬,下一刻他收起所有神情冷冷注视着嬴抱月,“那公主殿下觉得,我是哪国人?” 嬴抱月端详着他比一般的北方人更为黝黑的脖子轻声开口,“慕容,我记得是后辽的国姓吧?” 台下的姬安歌一愣,忽然想起在上山之前嬴抱月向她介绍各地风土人情时提到过,因为后辽位于高原之上,后辽人比其他北地人肤黑一事。 但姬安歌没想到看着完全南方人打扮的慕容恒,台上那个少女居然能想到那个国家的人身上去。 虽然容貌不如姬嘉树,但不得不承认慕容恒即便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也是好看的,且比一般的北方人更加秀气文质,她是怎么想到以粗犷闻名的后辽大汉身上去的? “慕容的确是后辽的国姓,但不代表北魏没有,”慕容恒闻言淡淡看着嬴抱月,“难道公主殿下凭姓氏就能判断哪些人是不是王室了么?” “当然不是,”嬴抱月摇头笑道,“那我身边该有好几个王室了。” “那是为何?”慕容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下虽然肤黑,但长得应该也不像后辽人吧?” “这可难说,”嬴抱月凝视着不远处少年的轮廓,“毕竟后辽王室当年可是出过北方第一美人。” 慕容恒闻言瞳孔一缩。 台下姬安歌也愣住了,谈起后辽,谈起慕容氏,的确最容易想到一个人。 那就是当年美名远扬却于雪山上香消玉殒的北国第一美人,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那是后辽王室的事,和我这升斗小民无关,”慕容恒盯住嬴抱月的眼睛,“在下现在只是北寒阁一位小小的弟子,只为完成圣女的心愿而来。” 说着他手上的剑泛起磅礴真元,看的姬嘉树等人心头一紧,而这还没算完,慕容恒剑上的气机还在层层提升。 周围人神情紧张不已,然而嬴抱月却只是看着慕容恒手上的剑,虽然没有三尺青锋,但慕容恒手上的剑居然是通体纯黑的。 “你这剑……”看着气势汹汹的对手,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 开始的钟声敲响,人们本以为能看到比上场更炸裂的画面,但谁都没想到下一刻只觉会战台周围的空气忽然震荡起来。听到嬴抱月的问题慕容恒僵硬了一瞬,下一刻他收起所有神情冷冷注视着嬴抱月,“那公主殿下觉得,我是哪国人?” 嬴抱月端详着他比一般的北方人更为黝黑的脖子轻声开口,“慕容,我记得是后辽的国姓吧?” 台下的姬安歌一愣,忽然想起在上山之前嬴抱月向她介绍各地风土人情时提到过,因为后辽位于高原之上,后辽人比其他北地人肤黑一事。 但姬安歌没想到看着完全南方人打扮的慕容恒,台上那个少女居然能想到那个国家的人身上去。 虽然容貌不如姬嘉树,但不得不承认慕容恒即便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也是好看的,且比一般的北方人更加秀气文质,她是怎么想到以粗犷闻名的后辽大汉身上去的? “慕容的确是后辽的国姓,但不代表北魏没有,”慕容恒闻言淡淡看着嬴抱月,“难道公主殿下凭姓氏就能判断哪些人是不是王室了么?” “当然不是,”嬴抱月摇头笑道,“那我身边该有好几个王室了。” “那是为何?”慕容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下虽然肤黑,但长得应该也不像后辽人吧?” “这可难说,”嬴抱月凝视着不远处少年的轮廓,“毕竟后辽王室当年可是出过北方第一美人。” 慕容恒闻言瞳孔一缩。 台下姬安歌也愣住了,谈起后辽,谈起慕容氏,的确最容易想到一个人。 那就是当年美名远扬却于雪山上香消玉殒的北国第一美人,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那是后辽王室的事,和我这升斗小民无关,”慕容恒盯住嬴抱月的眼睛,“在下现在只是北寒阁一位小小的弟子,只为完成圣女的心愿而来。” 说着他手上的剑泛起磅礴真元,看的姬嘉树等人心头一紧,而这还没算完,慕容恒剑上的气机还在层层提升。 周围人神情紧张不已,然而嬴抱月却只是看着慕容恒手上的剑,虽然没有三尺青锋,但慕容恒手上的剑居然是通体纯黑的。 “你这剑……”看着气势汹汹的对手,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 开始的钟声敲响,人们本以为能看到比上场更炸裂的画面,但谁都没想到下一刻只觉会战台周围的空气忽然震荡起来。 就在这时会战台外一震撕裂颤抖的巨响,连地面都在为之抖动。 “怎么了?”人们愕然互望,下一刻台上传来考官的声音。 “台外的大阵受到了损伤,正在修补之中,本场对战暂停!” 这还是初阶大典中第一场暂停进场。 就在这时会战台外一震撕裂颤抖的巨响,连地面都在为之抖动。 “怎么了?”人们愕然互望,下一刻台上传来考官的声音。 “台外的大阵受到了损伤,正在修补之中,本场对战暂停!” 这还是初阶大典中第一场暂停进场。 第五百六十章 到齐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听到嬴抱月的问题慕容恒僵硬了一瞬,下一刻他收起所有神情冷冷注视着嬴抱月,“那公主殿下觉得,我是哪国人?” 嬴抱月端详着他比一般的北方人更为黝黑的脖子轻声开口,“慕容,我记得是后辽的国姓吧?” 台下的姬安歌一愣,忽然想起在上山之前嬴抱月向她介绍各地风土人情时提到过,因为后辽位于高原之上,后辽人比其他北地人肤黑一事。 但姬安歌没想到看着完全南方人打扮的慕容恒,台上那个少女居然能想到那个国家的人身上去。 虽然容貌不如姬嘉树,但不得不承认慕容恒即便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也是好看的,且比一般的北方人更加秀气文质,她是怎么想到以粗犷闻名的后辽大汉身上去的? “慕容的确是后辽的国姓,但不代表北魏没有,”慕容恒闻言淡淡看着嬴抱月,“难道公主殿下凭姓氏就能判断哪些人是不是王室了么?” “当然不是,”嬴抱月摇头笑道,“那我身边该有好几个王室了。” “那是为何?”慕容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下虽然肤黑,但长得应该也不像后辽人吧?”听到嬴抱月的问题慕容恒僵硬了一瞬,下一刻他收起所有神情冷冷注视着嬴抱月,“那公主殿下觉得,我是哪国人?” 嬴抱月端详着他比一般的北方人更为黝黑的脖子轻声开口,“慕容,我记得是后辽的国姓吧?” 台下的姬安歌一愣,忽然想起在上山之前嬴抱月向她介绍各地风土人情时提到过,因为后辽位于高原之上,后辽人比其他北地人肤黑一事。听到嬴抱月的问题慕容恒僵硬了一瞬,下一刻他收起所有神情冷冷注视着嬴抱月,“那公主殿下觉得,我是哪国人?” 嬴抱月端详着他比一般的北方人更为黝黑的脖子轻声开口,“慕容,我记得是后辽的国姓吧?” 台下的姬安歌一愣,忽然想起在上山之前嬴抱月向她介绍各地风土人情时提到过,因为后辽位于高原之上,后辽人比其他北地人肤黑一事。 但姬安歌没想到看着完全南方人打扮的慕容恒,台上那个少女居然能想到那个国家的人身上去。 虽然容貌不如姬嘉树,但不得不承认慕容恒即便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也是好看的,且比一般的北方人更加秀气文质,她是怎么想到以粗犷闻名的后辽大汉身上去的? “慕容的确是后辽的国姓,但不代表北魏没有,”慕容恒闻言淡淡看着嬴抱月,“难道公主殿下凭姓氏就能判断哪些人是不是王室了么?” “当然不是,”嬴抱月摇头笑道,“那我身边该有好几个王室了。” “那是为何?”慕容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下虽然肤黑,但长得应该也不像后辽人吧?” “这可难说,”嬴抱月凝视着不远处少年的轮廓,“毕竟后辽王室当年可是出过北方第一美人。” 慕容恒闻言瞳孔一缩。 台下姬安歌也愣住了,谈起后辽,谈起慕容氏,的确最容易想到一个人。 那就是当年美名远扬却于雪山上香消玉殒的北国第一美人,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那是后辽王室的事,和我这升斗小民无关,”慕容恒盯住嬴抱月的眼睛,“在下现在只是北寒阁一位小小的弟子,只为完成圣女的心愿而来。” 说着他手上的剑泛起磅礴真元,看的姬嘉树等人心头一紧,而这还没算完,慕容恒剑上的气机还在层层提升。 周围人神情紧张不已,然而嬴抱月却只是看着慕容恒手上的剑,虽然没有三尺青锋,但慕容恒手上的剑居然是通体纯黑的。 “你这剑……”看着气势汹汹的对手,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 开始的钟声敲响,人们本以为能看到比上场更炸裂的画面,但谁都没想到下一刻只觉会战台周围的空气忽然震荡起来。 就在这时会战台外一震撕裂颤抖的巨响,连地面都在为之抖动。 “怎么了?”人们愕然互望,下一刻台上传来考官的声音。 “台外的大阵受到了损伤,正在修补之中,本场对战暂停!” 这还是初阶大典中第一场暂停进场。 但姬安歌没想到看着完全南方人打扮的慕容恒,台上那个少女居然能想到那个国家的人身上去。 虽然容貌不如姬嘉树,但不得不承认慕容恒即便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也是好看的,且比一般的北方人更加秀气文质,她是怎么想到以粗犷闻名的后辽大汉身上去的? “慕容的确是后辽的国姓,但不代表北魏没有,”慕容恒闻言淡淡看着嬴抱月,“难道公主殿下凭姓氏就能判断哪些人是不是王室了么?” “当然不是,”嬴抱月摇头笑道,“那我身边该有好几个王室了。” “那是为何?”慕容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下虽然肤黑,但长得应该也不像后辽人吧?” “这可难说,”嬴抱月凝视着不远处少年的轮廓,“毕竟后辽王室当年可是出过北方第一美人。” 慕容恒闻言瞳孔一缩。 台下姬安歌也愣住了,谈起后辽,谈起慕容氏,的确最容易想到一个人。 那就是当年美名远扬却于雪山上香消玉殒的北国第一美人,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那是后辽王室的事,和我这升斗小民无关,”慕容恒盯住嬴抱月的眼睛,“在下现在只是北寒阁一位小小的弟子,只为完成圣女的心愿而来。” 说着他手上的剑泛起磅礴真元,看的姬嘉树等人心头一紧,而这还没算完,慕容恒剑上的气机还在层层提升。 周围人神情紧张不已,然而嬴抱月却只是看着慕容恒手上的剑,虽然没有三尺青锋,但慕容恒手上的剑居然是通体纯黑的。 “你这剑……”看着气势汹汹的对手,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 开始的钟声敲响,人们本以为能看到比上场更炸裂的画面,但谁都没想到下一刻只觉会战台周围的空气忽然震荡起来。 就在这时会战台外一震撕裂颤抖的巨响,连地面都在为之抖动。 “怎么了?”人们愕然互望,下一刻台上传来考官的声音。 “台外的大阵受到了损伤,正在修补之中,本场对战暂停!” 这还是初阶大典中第一场暂停进场。 第五百六十一章 邪道 (内含防盗章节,早七点替换) 来自北方的风吹过国师府的匾额,姬墨正要跨过门槛之际停下了脚步。 “老爷?”季二疑惑道。 “没什么,总觉得风变得寒了起来,”姬墨顿了顿跨过门槛淡淡道,“到了我这个境界总是会疑神疑鬼些,但到最后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您这话……”季二只觉从七年前开始,他就越来越听不懂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这个男人的话。 “初阶大典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老爷你……不先过去看看么?”季二试探道,“现在应该快打到最后一轮了。 “区区初阶大典有什么好看的,”姬墨淡淡道,“今年大概是北魏那个小子赢吧。” 在天阶修行者眼里,初阶大典的等级的确不够看。 事实上,看着身前人完全不把初阶大典当回事,季二也略略舒了口气。 要知道上一届姬嘉树参加的时候,姬墨都没有出现过。连自己儿子和拓跋寻的最终决战都没看,怎么可能对其他小辈们的对战感兴趣。 三年前因为南楚国师一直不出现,还引起了以为他至少会来看自己儿子的其他国修行者的不满。面对诸国诸多质问和连带着对姬嘉树实力的质疑,都惊动了南楚王,在大朝会上面对南楚王表示的不满,这个男人只是淡淡道。 “反正最后拿到魁首的只可能是他,我有什么好去的。” 大殿上一片哗然。 就是这么笃定,而从初阶大典开始,姬墨对魁首人选的判断就几乎没有错过。 虽然今年发生了不少意外,但南楚国师的预测想必是不会错的。 (后为防盗) 来自北方的风吹过国师府的匾额,姬墨正要跨过门槛之际停下了脚步。 “老爷?”季二疑惑道。 “没什么,总觉得风变得寒了起来,”姬墨顿了顿跨过门槛淡淡道,“到了我这个境界总是会疑神疑鬼些,但到最后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您这话……”季二只觉从七年前开始,他就越来越听不懂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这个男人的话。 “初阶大典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老爷你……不先过去看看么?”季二试探道,“现在应该快打到最后一轮了。 “区区初阶大典有什么好看的,”姬墨淡淡道,“今年大概是北魏那个小子赢吧。” 在天阶修行者眼里,初阶大典的等级的确不够看。 事实上,看着身前人完全不把初阶大典当回事,季二也略略舒了口气。 要知道上一届姬嘉树参加的时候,姬墨都没有出现过。连自己儿子和拓跋寻的最终决战都没看,怎么可能对其他小辈们的对战感兴趣。 三年前因为南楚国师一直不出现,还引起了以为他至少会来看自己儿子的其他国修行者的不满。面对诸国诸多质问和连带着对姬嘉树实力的质疑,都惊动了南楚王,在大朝会上面对南楚王表示的不满,这个男人只是淡淡道。来自北方的风吹过国师府的匾额,姬墨正要跨过门槛之际停下了脚步。 “老爷?”季二疑惑道。 “没什么,总觉得风变得寒了起来,”姬墨顿了顿跨过门槛淡淡道,“到了我这个境界总是会疑神疑鬼些,但到最后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您这话……”季二只觉从七年前开始,他就越来越听不懂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这个男人的话。 “初阶大典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老爷你……不先过去看看么?”季二试探道,“现在应该快打到最后一轮了。 “区区初阶大典有什么好看的,”姬墨淡淡道,“今年大概是北魏那个小子赢吧。” 在天阶修行者眼里,初阶大典的等级的确不够看。 事实上,看着身前人完全不把初阶大典当回事,季二也略略舒了口气。 要知道上一届姬嘉树参加的时候,姬墨都没有出现过。连自己儿子和拓跋寻的最终决战都没看,怎么可能对其他小辈们的对战感兴趣。 三年前因为南楚国师一直不出现,还引起了以为他至少会来看自己儿子的其他国修行者的不满。面对诸国诸多质问和连带着对姬嘉树实力的质疑,都惊动了南楚王,在大朝会上面对南楚王表示的不满,这个男人只是淡淡道。 “反正最后拿到魁首的只可能是他,我有什么好去的。” 大殿上一片哗然。来自北方的风吹过国师府的匾额,姬墨正要跨过门槛之际停下了脚步。 “老爷?”季二疑惑道。 “没什么,总觉得风变得寒了起来,”姬墨顿了顿跨过门槛淡淡道,“到了我这个境界总是会疑神疑鬼些,但到最后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您这话……”季二只觉从七年前开始,他就越来越听不懂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这个男人的话。 “初阶大典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老爷你……不先过去看看么?”季二试探道,“现在应该快打到最后一轮了。 “区区初阶大典有什么好看的,”姬墨淡淡道,“今年大概是北魏那个小子赢吧。” 在天阶修行者眼里,初阶大典的等级的确不够看。 事实上,看着身前人完全不把初阶大典当回事,季二也略略舒了口气。 要知道上一届姬嘉树参加的时候,姬墨都没有出现过。连自己儿子和拓跋寻的最终决战都没看,怎么可能对其他小辈们的对战感兴趣。 三年前因为南楚国师一直不出现,还引起了以为他至少会来看自己儿子的其他国修行者的不满。面对诸国诸多质问和连带着对姬嘉树实力的质疑,都惊动了南楚王,在大朝会上面对南楚王表示的不满,这个男人只是淡淡道。 “反正最后拿到魁首的只可能是他,我有什么好去的。” 大殿上一片哗然。 就是这么笃定,而从初阶大典开始,姬墨对魁首人选的判断就几乎没有错过。 虽然今年发生了不少意外,但南楚国师的预测想必是不会错的。 就是这么笃定,而从初阶大典开始,姬墨对魁首人选的判断就几乎没有错过。 虽然今年发生了不少意外,但南楚国师的预测想必是不会错的。 “反正最后拿到魁首的只可能是他,我有什么好去的。” 大殿上一片哗然。 就是这么笃定,而从初阶大典开始,姬墨对魁首人选的判断就几乎没有错过。 虽然今年发生了不少意外,但南楚国师的预测想必是不会错的。 第五百六十二章 神魂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来自北方的风吹过国师府的匾额,姬墨正要跨过门槛之际停下了脚步。 “老爷?”季二疑惑道。 “没什么,总觉得风变得寒来自北方的风吹过国师府的匾额,姬墨正要跨过门槛之际停下了脚步。 “老爷?”季二疑惑道。 “没什么,总觉得风变得寒了起来,”姬墨顿了顿跨过门槛淡淡道,“到了我这个境界总是会疑神疑鬼些,但到最后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您这话……”季二只觉从七年前开始,他就越来越听不懂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这个男人的话。 “初阶大典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老爷你……不先过去看看么?”季二试探道,“现在应该快打到最后一轮了。 “区区初阶大典有什么好看的,”姬墨淡淡道,“今年大概是北魏那个小子赢吧。” 在天阶修行者眼里,初阶大典的等级的确不够看。 事实上,看着身前人完全不把初阶大典当回事,季二也略略舒了口气。 要知道上一届姬嘉树参加的时候,姬墨都没有出现过。连自己儿子和拓跋寻的最终决战都没看,怎么可能对其他小辈们的对战感兴趣。 三年前因为南楚国师一直不出现,还引起了以为他至少会来看自己儿子的其他国修行者的不满。面对诸国诸多质问和连带着对姬嘉树实力的质疑,都惊动了南楚王,在大朝会上面对南楚王表示的不满,这个男人只是淡淡道。 “反正最后拿到魁首的只可能是他,我有什么好去的。” 大殿上一片哗然。 就是这么笃定,而从初阶大典开始,姬墨对魁首人选的判断就几乎没有错过。 虽然今年发生了不少意外,但南楚国师的预测想必是不会错的。 了起来,”姬墨顿了顿跨过门槛淡淡道,“到了我这个境界总是会疑神疑鬼些,但到最后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您这话……”季二只觉从七年前开始,他就越来越听不懂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这个男人的话。 “初阶大典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老爷你……不先过去看看么?”季二试探道,“现在应该快打到最后一轮了。 “区区初阶大典有什么好看的,”姬墨淡淡道,“今年大概是北魏那个小子赢吧。” 在天阶修行者眼里,初阶大典的等级的确不够看。 事实上,看着身前人完全不把初阶大典当回事,季二也略略舒了口气。 要知道上一届姬嘉树参加的时候,姬墨都没有出现过。连自己儿子和拓跋寻的最终决战都没看,怎么可能对其他小辈们的对战感兴趣。 三年前因为南楚国师一直不出现,还引起了以为他至少会来看自己儿子的其他国修行者的不满。面对诸国诸多质问和连带着对姬嘉来自北方的风吹过国师府的匾额,姬墨正要跨过门槛之际停下了脚步。 “老爷?”季二疑惑道。 “没什么,总觉得风变得寒了起来,”姬墨顿了顿跨过门槛淡淡道,“到了我这个境界总是会疑神疑鬼些,但到最后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您这话……”季二只觉从七年前开始,他就越来越听不懂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这个男人的话。 “初阶大典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老爷你……不先过去看看么?”季二试探道,“现在应该快打到最后一轮了。 “区区初阶大典有什么好看的,”姬墨淡淡道,“今年大概是北魏那个小子赢吧。” 在天阶修行者眼里,初阶大典的等级的确不够看。 事实上,看着身前人完全不把初阶大典当回事,季二也略略舒了口气。 要知道上一届姬嘉树参加的时候,姬墨都没有出现过。连自己儿子和拓跋寻的最终决战都没看,怎么可能对其他小辈们的对战感兴趣。 三年前因为南楚国师一直不出现,还引起了以为他至少会来看自己儿子的其他国修行者的不满。面对诸国诸多质问和连带着对姬嘉树实力的质疑,都惊动了南楚王,在大朝会上面对南楚王表示的不满,这个男人只是淡淡道。 “反正最后拿到魁首的只可能是他,我有什么好去的。” 大殿上一片哗然。来自北方的风吹过国师府的匾额,姬墨正要跨过门槛之际停下了脚步。 “老爷?”季二疑惑道。 “没什么,总觉得风变得寒了起来,”姬墨顿了顿跨过门槛淡淡道,“到了我这个境界总是会疑神疑鬼些,但到最后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您这话……”季二只觉从七年前开始,他就越来越听不懂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这个男人的话。 “初阶大典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老爷你……不先过去看看么?”季二试探道,“现在应该快打到最后一轮了。 “区区初阶大典有什么好看的,”姬墨淡淡道,“今年大概是北魏那个小子赢吧。” 在天阶修行者眼里,初阶大典的等级的确不够看。 事实上,看着身前人完全不把初阶大典当回事,季二也略略舒了口气。 要知道上一届姬嘉树参加的时候,姬墨都没有出现过。连自己儿子和拓跋寻的最终决战都没看,怎么可能对其他小辈们的对战感兴趣。 三年前因为南楚国师一直不出现,还引起了以为他至少会来看自己儿子的其他国修行者的不满。面对诸国诸多质问和连带着对姬嘉树实力的质疑,都惊动了南楚王,在大朝会上面对南楚王表示的不满,这个男人只是淡淡道。 “反正最后拿到魁首的只可能是他,我有什么好去的。” 大殿上一片哗然。 就是这么笃定,而从初阶大典开始,姬墨对魁首人选的判断就几乎没有错过。 虽然今年发生了不少意外,但南楚国师的预测想必是不会错的。 就是这么笃定,而从初阶大典开始,姬墨对魁首人选的判断就几乎没有错过。 虽然今年发生了不少意外,但南楚国师的预测想必是不会错的。 树实力的质疑,都惊动了南楚王,在大朝会上面对南楚王表示的不满,这个男人只是淡淡道。 “反正最后拿到魁首的只可能是他,我有什么好去的。” 大殿上一片哗然。 就是这么笃定,而从初阶大典开始,姬墨对魁首人选的判断就几乎没有错过。 虽然今年发生了不少意外,但南楚国师的预测想必是不会错的。 第五百六十三章 翅羽 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亡灵。 从前秦到南楚一直追逐着她的亡灵。 想清楚了过往的那些疑惑,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毫无犹豫地指向了慕容恒。她眼中的怒火变成了近乎冰冷的冷静,“你们想做什么?” 当初到达南楚边境,她最后一次和那群黑衣人正面对战,在姬嘉树出现后黑甲将军带着杀手销声匿迹。她以为摆脱了那些人,直到初阶大典开始。 在初阶大典第一轮之时,黑夜中出现的暗杀和最后的鬼打墙,就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 虽然早有预感,她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是同一群人。 到了最后一轮,那些人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她更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埋伏在北寒阁弟子之中。 这是刻意,还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我们?”慕容恒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微笑着看她,“公主殿下你说谁?” “是啊,前秦公主在说些什么呢?”台下民众也纷纷疑惑开口,“这两人从刚才开始就在聊些什么?” “原来如此,”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深吸一口气,“我刚刚还想问你,为什么要向我透露这些。” 那些黑衣人一直藏在水面之下,慕容恒更是备受北魏圣女信任是北寒阁的红人,这样的双重身份他居然还敢向她暗示他的真容。 她本来不知这少年是太狂妄还是当她是个傻子猜不出来。 但现在她明白了,这个少年只是太聪明,聪明到冷眼旁观世事,早就知道世人不会相信她的话。 “看来公主殿下是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慕容恒淡淡道,故作怜悯的双眸中不知为何划过一丝微光,“在世上从来没有真相,只有力量。有了力量可以将黑说成白,而没有力量的人的话,不会有人相信。” 虽然他也没料到这个少女居然能通过一些碎片的情报就把所有的一切穿起来,看着她明悟的眼神他都有些后怕,但民众的话又重新给了他自信。 “哪怕你现在跑出去和人说我要杀南楚王,都不会有人相信,”慕容恒举起手中的黑剑,“更何况你马上就要死了。” 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后为防盗) 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亡灵。 从前秦到南楚一直追逐着她的亡灵。 想清楚了过往的那些疑惑,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毫无犹豫地指向了慕容恒。她眼中的怒火变成了近乎冰冷的冷静,“你们想做什么?” 当初到达南楚边境,她最后一次和那群黑衣人正面对战,在姬嘉树出现后黑甲将军带着杀手销声匿迹。她以为摆脱了那些人,直到初阶大典开始。 在初阶大典第一轮之时,黑夜中出现的暗杀和最后的鬼打墙,就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 虽然早有预感,她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是同一群人。 到了最后一轮,那些人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她更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埋伏在北寒阁弟子之中。 这是刻意,还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我们?”慕容恒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微笑着看她,“公主殿下你说谁?” “是啊,前秦公主在说些什么呢?”台下民众也纷纷疑惑开口,“这两人从刚才开始就在聊些什么?” “原来如此,”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深吸一口气,“我刚刚还想问你,为什么要向我透露这些。” 那些黑衣人一直藏在水面之下,慕容恒更是备受北魏圣女信任是北寒阁的红人,这样的双重身份他居然还敢向她暗示他的真容。 她本来不知这少年是太狂妄还是当她是个傻子猜不出来。 但现在她明白了,这个少年只是太聪明,聪明到冷眼旁观世事,早就知道世人不会相信她的话。 “看来公主殿下是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慕容恒淡淡道,故作怜悯的双眸中不知为何划过一丝微光,“在世上从来没有真相,只有力量。有了力量可以将黑说成白,而没有力量的人的话,不会有人相信。”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亡灵。 从前秦到南楚一直追逐着她的亡灵。 想清楚了过往的那些疑惑,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毫无犹豫地指向了慕容恒。她眼中的怒火变成了近乎冰冷的冷静,“你们想做什么?” 当初到达南楚边境,她最后一次和那群黑衣人正面对战,在姬嘉树出现后黑甲将军带着杀手销声匿迹。她以为摆脱了那些人,直到初阶大典开始。 在初阶大典第一轮之时,黑夜中出现的暗杀和最后的鬼打墙,就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 虽然早有预感,她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是同一群人。 到了最后一轮,那些人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她更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埋伏在北寒阁弟子之中。 这是刻意,还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我们?”慕容恒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微笑着看她,“公主殿下你说谁?” “是啊,前秦公主在说些什么呢?”台下民众也纷纷疑惑开口,“这两人从刚才开始就在聊些什么?” “原来如此,”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深吸一口气,“我刚刚还想问你,为什么要向我透露这些。” 那些黑衣人一直藏在水面之下,慕容恒更是备受北魏圣女信任是北寒阁的红人,这样的双重身份他居然还敢向她暗示他的真容。 她本来不知这少年是太狂妄还是当她是个傻子猜不出来。 但现在她明白了,这个少年只是太聪明,聪明到冷眼旁观世事,早就知道世人不会相信她的话。 “看来公主殿下是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慕容恒淡淡道,故作怜悯的双眸中不知为何划过一丝微光,“在世上从来没有真相,只有力量。有了力量可以将黑说成白,而没有力量的人的话,不会有人相信。” 虽然他也没料到这个少女居然能通过一些碎片的情报就把所有的一切穿起来,看着她明悟的眼神他都有些后怕,但民众的话又重新给了他自信。 “哪怕你现在跑出去和人说我要杀南楚王,都不会有人相信,”慕容恒举起手中的黑剑,“更何况你马上就要死了。” 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虽然他也没料到这个少女居然能通过一些碎片的情报就把所有的一切穿起来,看着她明悟的眼神他都有些后怕,但民众的话又重新给了他自信。 “哪怕你现在跑出去和人说我要杀南楚王,都不会有人相信,”慕容恒举起手中的黑剑,“更何况你马上就要死了。” 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第五百六十四章 碎片 “腾蛇,你的翅膀呢?” 在云梦泽边的问话萦绕在耳边,锁骨处那道小蛇的刺青疼得撕心裂肺,嬴抱月死死盯着高台上丑陋的剑痕。 慕容恒手上的黑剑模样很普通,并没有名剑会有的锋锐剑气和被血肉洗刷过的寒气,所以在之前的对战中一直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但就是这样一把剑,能承受那样诡异的黑色剑火,能在碧血青那么坚硬的石面上留下深入地心的剑痕,这把剑的锋利和硬度不一般。 何止是不一般,这是超过了世间之物的锋锐! 嬴抱月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和慕容恒对战的修行者当时没有发生了什么,在下台之后手中的佩剑却都全部碎裂。 看着那比黑夜还要幽暗的黑色,嬴抱月睁大眼睛,终于看见了被那幽幽剑火吞噬的,快要黯淡的萦绕在黑色之中的光环。 她在腾蛇身上见过的光环。 不是属于它的鳞片,而是力量源泉的翅羽的光环。 看着那道光环,嬴抱月的眼睛痛起来,耳边响起童稚的话语。 “腾蛇,你的翅膀好漂亮。” “那当然,有了它,我就可以飞的。” 她还记得摸着她的头和她说这句话时那个黑衣女子眼中的光芒和骄傲。 “这是我的骄傲,不会飞的蛇,和普通的蛇有什么区别。”那个人的手掌摸在她的头上,声音得意但满含着关心。 “你现在太小啦经不起,等你长到二十岁,像你师父那么结实的时候,我就带你飞到天上去,让你看看这片大陆到底有多美。” “好,一言为定。”小女孩笑着扑倒黑衣女子的身上,仰望着那在日光下璀璨又幽黑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翅羽,眼含满满的憧憬和眷念期待。 嬴抱月在记忆长河的背后静静看着这一幕。 她最终没有活过二十岁,而那个她记忆中强大又美丽的守护神,失去了她的翅膀。 嬴抱月隔着眼眶中的血,静静凝视着慕容恒手中的黑剑。 那么美丽的翅羽,失去了它的光芒。 然而她依然能认出它们。 他的这把剑,根本不是世间之物,根本不是铁与火打造的。 即便被污泥浸染,但却依稀能看见神灵的光华。 这是神灵之物。 “怎么?看你这个样子,似乎知道这是什么,”慕容恒看向手中黑剑,“不会你连是哪位神灵的翅羽都知道吧?” 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注视着他,看着她的眼神慕容恒皱起了眉头,“你也太邪门了吧?” 一个深宫中的公主怎么什么都知道? “邪门的是你们,”嬴抱月看向四周笼罩的慕容恒的屏障,他刚刚那句话用的是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 没有其他修行者听见。 “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她的声音愤怒到极致变得冰冷的平静,“你们这是在亵渎神灵!” 哪怕是神子,在没有经过八兽神的同意下,都不会用神灵的翅羽来当武器。 山海大陆上之前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兵器出现。 慕容恒手中的剑更是不知用什么方法,污染了腾蛇的翅羽掩盖其神气与光芒,才让其他人没能看出来。 修行者的力量来源八兽神,而修行者为了获得力量居然反而去损伤八兽神。 这是何等的罪孽,简直无法言说。 “渎神啊,”然而听到她的话,慕容恒的反应却出人意料的平静,“那又如何呢?” “人都活不下去了,谁会在乎罪孽?”他冷笑道,“那些神灵也从来没给过我庇护。” “人们杀死杀活的时候,那些神在哪里?哈哈哈!”慕容恒看着嬴抱月忽然大笑起来,“而那些被神灵庇护的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像是忽然陷入了疯狂。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有些人生来什么都有,”慕容恒握着黑剑放声大笑,“地位,家世,容貌,还有天生的境界。” “都有天生的境界了,还要别人修行干什么?反正我们累死累活一辈子也赶不上。” “而有的人生来什么都没有。”慕容恒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有的人生来就被剥夺一切,甚至不被当作一个人。” 他是道具,他是人质,他是路边的草芥,他是说诛九族就在名单上抹去的尘埃。 “但那又如何呢?”慕容恒咧开嘴大笑,拍着自己的胸脯,“大陆上天生境界最高的人,还不是那样一个下场!” 大陆上天生境界最高的人…… 嬴抱月闻言忽然一怔。 这个人难道是说…… “今天小爷高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慕容恒忽然掩住嘴看向她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什么是破境丹吗?” “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嬴抱月看向慕容恒身上腾起的不属于他的那股直逼等阶五的真元,冷冷开口,“你就是吃了破境丹吧。” “对,又不全对,”慕容恒摇晃着他的一根手指,“不枉费我跟在许冰清后面哄了那么久,我吃的破境丹可不同凡响。” “不同凡响?”嬴抱月眯起眼睛,捏紧了手中剑。 “许冰清那傻丫头估计都不知道,那枚破境丹为什么那么珍贵,”慕容恒像是喝醉酒了一般,笑得很开心,“我在吃之前也不知道,仅仅是那么小的一片碎片,都有那么大的力量。” “碎片?”嬴抱月的神情愈发冰冷,“什么碎片?” “一个女人的碎片,”慕容恒邪气地看向她,“不到千分之一的碎片,就让我得到能把你碾碎的力量。” “哎,只可惜我晚生了十年,不然我还真的好奇,那个女人全盛时期到底有多强,”慕容恒叹道。 “只是一点点的记忆,就那么强啊,这份力量太让人眼馋了!” 嬴抱月浑身都要烧起来,“她是……” “怎么?说到这儿你都还不明白?”慕容恒看向她,决定挥出最后一剑,“说起来你们的名字还都一样。只不过你,只配在她的力量下灰飞烟灭了。” “哦,不对,”少年微笑道,“现在是我的力量。好在我是个火法者,能好好发挥这股力量。” “而你这个水法者,就算想走这种捷径都走不了啊,”慕容恒将所有的真元灌注入黑剑之中,“好了,这就是这一场对战的最后一剑了,结束这场闹剧吧。” “火法第十剑,”他轻声开口,“人间烟火。” 第五百六十五章 燃烧 火法第十剑。 人间烟火。 火法剑是迄今为止存世招数最多的剑法,更是唯二拥有十位数以上剑招的剑派。十位数以上的剑法因为难度太高,在实战极少见到。 在南楚这一届初阶大典的舞台从未出现,上一次出现,是在稷下之宴上。 出自嬴珣手中。 “火法第十剑?之前大公子对付叶公子用的那一招?” “还真有第十剑?小老儿没去成稷下之宴,还第一次在实战中见到。” “毕竟是繁琐威力又难控的十位剑法,火法者中很少有人用的!” “老夫当年倒是见过一次,但那是十年前了……” “当年只有大司命和少司命常用两位数的剑法,大司命自创的剑法更是只有少司命才使的出来……” 这个两个名字再一次让台下的民众们陷入沉默。人群之中,姬清远睁大了眼睛仰望着台上他熟悉的剑招。 像是回到了十二岁时跟着那个少女不放的自己。 然而下一刻看着高台上的黑炎,姬清远瞳孔一缩,人群中也响起尖叫。比之前慕容恒使出火树银花时更惊诧的尖叫。 “那……那是什么?”人们指着天上,惊恐的开口。 前秦人的队伍中嬴珣睁大眼睛,愕然看着会战台上大阵中飘洒下的剑火。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人间烟火,本是极美的一剑。 然而此时在慕容恒的黑剑之下,飘零的不是人间的烟火,而是毁灭的灰烬。 纷纷扬扬的黑色剑火,如同一场灰雪。落在地上,挫骨扬灰,落于血肉,削皮破骨。 “明月!” 姬清远的耳边响起归辰撕心裂肺的大喊,而他于眼中朦胧血色里,看着会战台上那个处于绝对劣势的少女身躯再一次高高的飞起,被无数足以撕裂她的剑火包围,重重击打在大之上,随后无力地滑下。 “这……这下总该结束了吧?“台下民众们的唏嘘。 实力差距实在太大,要是换之前的那些修行者伤到如此这场对战早就结束了。但无论那个少女如何死撑,她也终于被逼到了最后一步。 “结束了。” 慕容恒看着那个背靠着大阵软软滑下的少女,静静转身。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你不是输在剑法,而是因为境界和运气。” 或者说她与生俱来的命运。 “你可以恨我,但你最应该恨的是老天,与不认命的你自己。”说完他重新迈步准备离开,克制着自己不要转身。被打倒的那个少女自有医官抬她下去,他没什么好操心的只是迎接自己的胜利就好。 结束的钟声还没有敲响,但台下的北寒阁弟子已经开始欢呼。慕容恒看向那群弟子身后坐在轻纱之后的那个女子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迈步正要从会战台上走下,然而下一刻他脚步一顿,瞳孔收缩。 “站住。”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气息不稳的女声。 慕容恒浑身僵硬。 正准备去敲钟的考官也僵在原地,愕然看向大阵的边缘。 台下的民众瞪大眼睛,慕容恒转过身,所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一个方向,看着摇摇晃晃站起的那个纤细的身影。 在看清她的模样后姬安歌和归离哭着抱紧了她们的兄长,但那个孤身一人站在台上的少女并没有人可以拥抱。也许她们并不希望那个少女再站起来了,所有人也以为她不能再站起来了。 但她还是站起来了。 “你……”慕容恒胸口起伏,“你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打不死的吗? “她避开了要害,”考官高台上,面对姜元元惊异的眸光,有鲜血从姬嘉树的指缝流下,他却依旧紧握着双拳答道。 在刚刚慕容恒造成多重伤害的两招里,那个少女在如此凶险之中,拼尽全力护住了要害。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事。 姬嘉树看着那个按照修行者的常理来论,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站不起来的那个少女。 但她的意志已经超越了常理。 他可以阻止她。 但他又怎么能阻止她呢? 嬴抱月浑身已经被鲜血染红,而看着她身上的血流入地上被自己的黑剑划出的剑痕裂缝之中,慕容恒目光微深。 “真是一个不自量力的的女人,”慕容恒转身握住已经入鞘的黑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对战还没有结束呢,”嬴抱月握紧断水剑看向他笑了笑道,“你想逃吗?” “逃?”慕容恒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是我不给你补一剑,你是不会死心的。” “那就来吧,”他拔剑出鞘轻蔑地看着那个站都站不稳的少女,“让你见识一下火法剑真正的威力。” “不是,”然而在他的笑声中,嬴抱月低下头轻声开口,“不是啊。” “嗯?你说什么?什么意思?”慕容恒蹙眉,看着那个连气都喘不上的少女冷笑,“你这个样子还敢说话?你还能做什么?” 这个少女拖着她现在这幅身体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慕容恒心中无比确信。 她都这样了,还能怎样挣扎?不会是想跪下求饶吧? 少年的眸光自信之极,然而下一刻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忽然一怔。 在如此绝境之中,那个少女没有哭泣没有绝望,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 他本来以为是什么暗器,但看清是什么后却猛地一怔。 什么都不是,而是一颗枣子形状的东西,这是…… 台下的赵光看到这一幕也猛地一愣,死死盯着台上少女的手心 嘴里全是血腥味,嬴抱月掏出了一枚蜜饯,含到了嘴里。 下一刻她抬起头,向真元充沛剑上已经重新腾起黑色剑火的慕容恒开口道。 “我说你这不是火法剑。” “你说什么?你居然敢这么说?”修行者被质疑剑法是奇耻大辱,慕容恒闻言勃然大怒,然而在看到那个少女的笃定的眼神时,他瞳孔微缩。 “你所使的剑招,不配被称为火法剑。”嬴抱月咽下蜜饯,举起了手中的剑,指向他他,“这样的剑法不配叫那个名字。” 如果真的是属于她的碎片,不管被如何浸染,如何束缚,一定也不会用出这样的剑法。 “所以我要打败你,”嬴抱月看向对面的少年,“唯有你,我绝不会放过。” “你一个水法者,居然敢妄论火法剑!”慕容恒一愣之后简直出离愤怒,使出新的一招劈向不远处的少女,“你……” 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 “我就算是水法者,我也知道火法剑不是这样的!”嬴抱月认真地开口。 她和师父的火法剑,不是这样的啊! 少年和少女的影子在空中碰撞,剑火四溅。 台下的赵光睁大眼睛。 不知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李稷对在第一次见到嬴抱月时说的话。 那女孩就像在燃烧一样。 那是李稷曾经对她的第一映像。 那时候她身上没有任何境界,赵光也完全不明白李稷是从哪看出来的。 但看着会战台上浴血拼剑舍得一身剐也要将慕容恒拉下的少女,他终于明白。 即便一无所有点不燃任何火焰,她依然在燃烧。 第五百六十六章 真剑 有乌云遮住即将西斜的太阳,在昏暗的天地间,唯有那个少女鲜妍灼目。 她身上的血流一滴滴落入地上的剑痕之中,仿佛在莹莹发光。 她不需要其他人,依然能如此明亮,即便碎裂,也璀璨如星子。 这也许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巨大的碰撞声起,慕容恒和嬴抱月拼剑撤步。 “接住了!”台下响起众人的惊呼。 即便那个少女浑身流血,但她于此时此刻,接住了慕容恒的第一剑。 “居然接住了?”考官高台上姜元元愕然,“她是怎么做到了?” “断水剑切黑剑四分之一的剑尖,卸去了四分之一的力量,靠的是角度!”姬嘉树猛然开口。 或者说,靠的是纯粹的技术。 四两拨千斤的技术。 “你输给我,输的不是剑法,只有境界。”这句话是刚刚慕容恒认为自己赢了的时候背对她所说,姬嘉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少年良心发现,但这的确是慕容恒全场说的最对的一句话。 在这个少女出现之前,在境界的碾压下,姬嘉树从未觉得真正的剑技能弥补境界上那么大的缺憾。这也是修行界主流的看法,直到这个少女出现。 她重新为剑技正名了。 她的临场反应战斗技术和逆风作战的能力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包括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 正常人伤得那么重连对方的剑影都看不清了,但那个少女居然还能使出如此精细的剑法。 更可怕的是,她的剑法居然还在一场场的战斗中不断变强。 姬嘉树看着台上的少女屏住了呼吸。 他以为她经过昨夜的消耗会变弱,但事实上,今日的她,比昨日更强。 她的境界没有变化,但此时此刻的她,比稷下之宴上的她更强,比初阶大典众人战的时候更强,比前一刻的她更强。。 越杀越强的女人。 这样的修行者,姬嘉树也是第一次见到。 如果不是慕容恒服了破境丹,姬嘉树毫不怀疑这一场对战其实会是她的碾压。 即便有着近乎两个境界的差距,但此时此刻姬嘉树忽然发现,如果慕容恒露出什么破绽,绝对会被她死死咬住撕开。 然而不得不承认,慕容恒的剑技也不差。他在此间的确不能算是最强的修行者,但姬嘉树却发现这个少年的战斗经验应该比普通的世家公子要丰富。 丰富到……近乎莫华和孟施的那个状态。 在战场和杀手场上活下来的人,不会露出太多破绽。因为一旦有,就会死。 被挡下一剑,慕容恒看向自己手心微微剑鸣的黑剑,神情从愕然变为冰冷。 “你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你死。” 正常人听到这话会被吓到脱口而问那些人是谁,但慕容恒没想到那个少女却不为所动。 “是吗?”嬴抱月微微喘着气,但眸光却没有丝毫摇晃,“对战台上,我只会想着你,想着你的剑,想着如何杀了你。” “是吗?”慕容恒也如此说道,“你质疑我的剑法,我也想着要如何杀了你。” 毕竟。 她又知道什么火法剑? 会战台上的温度进一步升高,他们之间已经不是能正常对话的程度,两人身上的真元都在提升,台上腾起阵阵蒸汽,毫无疑问接下来就是滔天玉碎的最后一击。 看着这一幕,赵光一阵阵心悸,想起嬴抱月之前拿在手上那枚蜜饯,他真是从内到外浑身上下都痛起来。 如果那个人在这里,又会多么心疼呢? 他猛地摇晃身边的陈子楚,“喂,南楚继子,你知道夜离香的毒性什么时候才能消退么?” “夜……夜离香?”正紧盯着台上的陈子楚被他吓一跳,一边的姬清远听到这个名字却猛然看过来。 “夜离香不是毒药,”姬清远紧盯着赵光的眼睛,“那是安神香。” 那个少女常用的安神香。 没有毒性滋养身体,却异常少见,只要使用得当对方身体虚弱,她甚至能放倒高阶的修行者。 “那什么香的劲头什么时候能消退?”赵光瞪大眼睛,却发现面前这位国师府的长子像是什么都能猜到。 姬清远眯起眼睛看向赵光,“闻了这个香的人,是刚刚破境吗?” 赵光心底咯噔一声,但情况紧急只能点头。 就在今日的对战开始前,天目山的树下李稷将书信写好让他的鸽子送走后,正要勉力起身,却忽然靠着树滑下。 “二哥?”他愕然开口,“你真元紊乱不要那么急站起来,等会儿吧。” 因为天阶等于是将人的身体打碎重组,赵光听说过刚破境的天阶修行者三天内都没法好好走路。他原本以为李稷也是如此,虽然以他这个二哥的意志也许和寻常人不一样,但真站不起来也情有可原。 然而他没想到李稷却死死咬紧了牙关,“不是……居然是夜离香……” “不是什么?”赵光愕然问,“夜离香是什么?” “她的头发……”他只听李稷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是在头发上。” 李稷说的她只可能是一个人,赵光真是不知道那个少女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多精通下药能将李稷都放倒,总之李稷在拼尽全力化解药性,并逼他先去紫华山。 这也是他之前来的那么匆忙的原因。 果然。 听了没有提到中招人的原委,姬清远闭了闭眼睛。 当年在他非要跟着她强撑着赶路的时候,她就不只一次用这招让他睡着,但她也不会抛下沉睡的他,他迎醒来不是在马上就是在她的背上。 当年的她只是想让他好好睡一觉,不要逞强。 如今的她也是如此。可是,她为什么不愿意为自己多想一些呢? 刚刚破境天阶的人境界不稳,极易被抹杀,但她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不想让那个男人来吗? 不让他逞强,好好睡一觉。 可是她要怎么办呢? 为什么这世上就有这样一个人呢? 姬清远抬头看向高台上的少女,向赵光轻声开口。 “刚破境的人闻了夜离香,没有三天是站不起来的,大罗神仙都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赵光愕然睁大眼睛,看着台上玉石俱焚一般靠近的两人,死死按住胸口。 没有人能救她,她也不需要任何人。 她只是将自己化作人间的烟火。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火法剑。 看着举剑靠近的那个少女,慕容恒感受到浑身涌起来的,来自于另一个人神魂的充沛的力量,嘴角露出必胜笑容。 嬴抱月迎面刺出了她的剑。 她用的还是水法剑。 人们从未听过的,水法的第十剑。 “水法第十剑,”嬴抱月轻声开口,“似水流年。” 流年似江水,奔注无昏昼。志气与形骸,安得长依旧? 她终将放浪形骸一次,为她心中坚持的东西。 这是真正玉石俱焚的一击,台下的赵光等人心神俱裂,而就在这时。 赵光忽然感觉到一阵滚烫,耳边传来剑刃与剑鞘的摩擦声,他低下头瞳孔一缩。 那是剑。是李稷破境前塞给他的剑。 而这把裹满布条的剑。 正在蜂鸣。 说时迟那时快,在如江河的潮水涌起,在他腰边的长剑蜂鸣之时,台上的慕容恒,忽然发生了变化! 第五百六十七章 共鸣 异变发生在一瞬间。 一时间赵光只觉他腰边佩带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团火。 冰川下的火种,于此时此刻苏醒。 赵光并不知道这把剑的来历,更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如此反应。然而就在这把剑发出蜂鸣之际,台上的慕容恒口中却发出了一声惨叫,身形猛地一顿。 “啊!烫!” 少年宛如浑身被火点着,慕容恒挥手挣扎起来。与此同时他手上长剑原本熊熊燃烧的剑火也猛地摇晃起来,四处飞溅冲撞,就像是有什么想要从这把剑上挣脱一般。 “烫?”台下其他修行者听到慕容恒的话全都愣住,毕竟慕容恒是个火法者,火法者怎么会觉得烫? “慕容恒到底怎么了?”考官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这一幕愕然开口,“什么在烧他?” 就像水法者淹不死一般,火法者不惧怕任何火焰。尤其是慕容恒境界已经都快提到等阶五了,这世上除了其他火法者的火焰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烧到他了。 而现在,他面前只有一个水法者。 但慕容恒此时的表现却像是被从内到外被灼烧一般。 “能从外面烧到他的东西……这场间应该没有了吧?”姜元元疑惑道。 “所以不是外面,是从里面,”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正在灼烧慕容恒的,是他身体内的火。” “身体内的火?”姜元元不解地皱眉,而这时台上慕容恒的反应已经更加剧烈,只听姬嘉树眸光一顿开口喊道,“是神魂紊乱!” 神魂紊乱。 姜元元错愕地睁大眼睛。 他以前只是听过这个说法,却从未见到过。 神魂不是真元,不是说能融合就能融合的。至少迄今为止山海大陆上攻破这个难题的地方只有北寒阁。 神魂对修行者如此重要,之前也不是没修行者动过歪心思,想通过转移比自己境界高的人神魂来修行进阶,但最后都失败了。 且不说高阶修行者有多难暗算,就算有那个本事剥离别人的神魂,但想转移到自己身上,一个控制不好反而会导致自身的混乱。 毕竟想转移比自己强大的神魂到自己身上,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消受的起的。 只不过…… “神魂紊乱?”姜元元愣愣开口,“但慕容恒吃的不是北寒阁的破境丹么?” 北寒阁的破境丹之前从未出现这个问题,服用的人也从没出现过慕容恒此时这般症状。 正是北寒阁的破境丹没出现过什么副作用,才惹来修行者的趋之若鹜。姜元元猜测北寒阁应该是通过什么法子早就制服了那些神魂,如果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北寒阁的招牌早就被砸了。 “既然是北寒阁的破境丹,就算是按照你的猜测的法子造的,那些神魂也早该炼化了才对。”姜元元不解道,“再说了,之前慕容恒也一直没事。” 如果是炼化出了问题,那此人早该紊乱了,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这种情况? “那是因为……”姬嘉树也不太明白,他只是看向会战台,说出了心中所想。 “也许之前炼化的,根本不是那个人真正的神魂。” “不是?”姜元元睁大眼睛,“那是什么?” 姬嘉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他就是冥冥中有这样一种感觉。少年深吸一口气轻声开口。 “也许之前慕容恒能控制那股神魂,只是因为那股神魂处于沉睡的状态。” “沉睡?”姜元元愕然开口,“为什么要在神魂沉睡的状态下炼化?还有刚刚慕容恒那状态,你跟我说他利用的那股神魂还是在沉睡状态下的?” 沉睡的神魂这么强?这是在开玩笑吧 还有别的不说,就这只炼化沉睡神魂的第一点,北寒阁的脑子就有问题吧? 北寒阁的脑子没有问题。 姬嘉树死死盯着台上调动全身真元想要控制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慕容恒。 也许,如果那股神魂不是在沉睡下,北寒阁根本就炼化不了它。 而就在刚刚的那个瞬间,好像有什么苏醒了。 慕容恒身上不属于他的神魂,像是与别的东西发生了共鸣。 那股力量苏醒的时间很短,但这一瞬间慕容恒出现的破绽,对那个少女而言已经足够了。 “混账!嬴抱月!” 就在慕容恒身形微顿的那个瞬间,嬴抱月的断水剑已如鬼魅一般杀到,下一刻,少女轻巧的剑尖已经穿过他乱挥的手臂插入他的咽喉之间! 姬嘉树睁大眼睛,死死看着台上的这一幕,看着高手之间分寸之间的生死搏杀。 他之前所想的没有错,和她对战,分寸之间,就能见分晓。只要有一个破绽,她就能逆转乾坤。 一招逆转乾坤啊! 台下的民众发出阵阵尖叫,所有人的目光在同一个瞬间集聚,风和雨在此处汇合,水与火在天地将相遇。 最后,清澈的水流,终于压倒了黑色的鬼火。 哗啦一声大水流下,将台上所有的血迹冲刷,站在高台中心的两人宛如初生的婴儿。 而人们睁大眼睛,于水雾中的彩虹之下,看清了最后一幕。 会战台中央,少年和少女相对而立,慕容恒脸孔扭曲僵硬,看着抵在自己咽喉之下的长剑。 嬴抱月的剑穿透了火焰,穿透了苦难,穿透他的手臂,一寸不差紧紧抵在他的咽喉。 杀招,此为终结。 “你输了,”嬴抱月注视着面前少年的眼睛轻声开口。 慕容恒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再明显不过。 考官高台上无数考官愕然站起,台下民众们震惊不已看着这一幕一片死寂,树下的少年少女们张大嘴巴,姬嘉树攥紧胸口的衣服。 慕容恒输了。 她赢了。 她赢了啊。 从许下要拿到魁首的心愿走到现在,那个少女实现了她的诺言,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姬嘉树身边的姜元元也怔然看着这一幕,但下一刻他惊叫道,“那是什么?” 台上台下的少年们睁大眼睛,只见被剑抵咽喉的慕容恒身上真元一阵混乱脸孔扭曲,僵硬地张开口,下一刻从他口中,飞出了一片小小的光点。 在暮色之中,那枚光点宛如点点萤火,轻轻地飞舞着。 嬴抱月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她向那枚萤火伸出手,但那枚萤火眷恋地围着她转了一圈,最终从她的指间穿过,飞往北方。 而她像是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嘴角露出一丝寂然的笑。 看着这一幕,台下的姬清远眼中流下泪水。 只有他知道那是什么。 对她意味着什么。 “怎么回事?难道那就是慕容恒之前吞下的神魂?”姜元元看着这一幕睁大眼睛,“既然那丫头打败了他,这神魂不管是谁的,不能为她所用吗?” “这怎么可能?”姬嘉树闻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管是什么人的神魂,但那至少肯定是火法者的神魂,怎么可能和她相融?” 水火不容。 那个少女可是个水法者。 水火不容啊。 今生,她是个水法者。 但至少现在她知道了,原来是在北方吗? 嬴抱月目送着那枚萤火离开,下一刻扭头看着对面神情灰败的少年,“你已经败了,现在也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了吧?” “我们到底想做什么?”然而听到她这句话,慕容恒抬起头看向她,忽然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我的确是败了,但我们没有败。” “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嬴抱月眸光一怔,下一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脚下布满剑痕的大地。 就在之前的对战之中他的黑剑割裂地面,拉出无数道裂痕,此时这些裂痕忽然震动了起来。 “真是敏锐啊,”慕容恒眼露惊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敏锐的女人。” “但一切已经晚了。” “这样的世界,还是毁灭吧。” 他哈哈大笑看向脚下已经渗入那个少女鲜血的裂缝,从没笑得那么开心。 “阵法已经苏醒,所有人都要为我陪葬! “阵法?”姬嘉树远远听见慕容恒的这句话浑身一僵,而就在这时他提前感觉到了那股震动,听到了那股轰鸣。 震耳欲聋,毁天灭地的轰鸣。 姬嘉树耳边忽然响起嬴抱月在上台之前和他说的那句话,“我好像听见,山在哭。” 山在哭。 山!? 第五百六十八章 山崩 这一场震动发生极其突然,范围更是广阔,仿佛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因为这不是修行者对战造成的震动,不是山林之间的震动,震动的是他们脚下的大地。 是整座山正在震动! 姬嘉树瞳孔一缩,而就在这时,会战台上遍布的剑痕忽然扩大深入地面,刹那剑整个高台碎成了四分五裂! 而以会战台上的裂痕为起点,地面上忽然裂开巨大的裂缝,民众猛然后退躲闪尖叫声撞击声踩踏声震耳欲聋响成一片。 “怎么回事?地震?” 不,这不光是地震,姬嘉树浑身真元提升到极限,目眦尽裂看着这一切。 整座紫华山都震动起来,连再迟钝的人都明白事情有所不对。 无数巨大的裂缝从紫华山的表面出现,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了整座山峰,将这座山上的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笼罩,撕裂,埋葬。 这是一场山崩地裂。 一场蓄谋已久的山崩地裂。 “快跑啊!地裂了!”民众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起,躲避着从高台上崩塌下来的石头。 一切裂缝的中心,都是从原本会战台上的剑痕而出。 那里是一切碎裂的起点,也是最先四分五裂的地方,姬嘉树拔剑出鞘看向不远处的高台,“抱月!” “你!”感受着身下的震动看着眼前人的大笑嬴抱月手中剑猛地向前刺去,但慕容恒身后的台面迅速塌陷,他们的脚下裂开一道巨大裂缝。 构成会战台的巨大青石如同深海上的浮冰高高翘起,而她与慕容恒分别站在各自的两端遥遥相望。 看着面前宏大灭世的画面和裂开青石的边缘还能看见淡淡的血色,慕容恒看向不远处死死握紧手中剑的少女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没想到你的血也有用,真的启动了这个阵法。” 阵法,又是阵法。 嬴抱月终于明白之前慕容恒在对战中为什么要拉出那么多的剑痕,原来就是为了启动一个阵法。 那些剑痕并不是真正的阵法,只是最后的阵眼。 慕容恒所作的,是启动最后的阵眼。 而真正的大阵,早已植入了这片山脉之中,就像之前众人战第一轮的鬼打墙一般。 但嬴抱月之前不明白,如果她没有记错,紫华山后山姬墨一直在其中闭关,到底是什么样的阵法居然能瞒过姬墨的眼睛,更能起到如此毁天灭地的效果? 此时听到慕容恒的话,嬴抱月的心底忽然涌起冰冷彻骨的凉意。 谁的血有用? 她的血? 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嬴氏血脉还真是特别啊,没想到居然男女都行啊,”前秦贵阳城千金阁内,黑衣男人坐在高位上把玩着手中酒杯,饶有兴趣地笑道。 “主公,难道是……”他身边的白衣老者看着手上的战报,猛地抬头惊喜地看向上首的男人。 “阿夜的人……我记得是叫阿恒吧?”男人微笑着看向窗外缀满晚霞的天空,“他成功了。” “成功了?”白衣老者看向手中写着嬴氏大公子已败的战报,神情惊讶,“但珣公子不是已经……” “所以说你们这情报可真够落后的,”黑衣男人微笑道,“原本这一场宏大的盛宴是为嬴珣准备的,却没想到最后换了他的妹妹。” “妹妹?”白衣老者闻言一愣,却只见面前的黑衣男人含笑向天边举起了手中酒杯。 “嬴帝留下的阵法,只有其子孙的血脉可以启动,这句话果然不假。” “太祖陛下的阵法启动了?”白衣老者吞咽了一口唾沫,昏花的老眼中满是敬畏。 “是啊,嬴氏血脉看来男女都行,本来是给嬴珣准备的,没想到他这个妹妹效果更好。黑衣人轻笑道,”怪不得之前大王下令要活捉她。” “大王之前居然是想要活捉?”白衣老者闻言一愣。 “这公主的用处比你们想象的可要多多了,”黑衣男人摇晃着手中的杯,“也就是你们不会用而已。” “只可惜如今只能跟那些新起之秀一起葬身山腹了,”他遗憾地开口。 “新起之秀……”白衣老者闻言神情一凛。 “修行界都说,在少司命大司命死后五年,修行界终于迎来了复苏的时期,”黑衣男人眸光冰冷,“少年天才层出不穷的崛起,百花齐放,有望能再现十年前长城内的修行盛况。” “春华、昭华、光华、风华,”他一个个念着这些名字,“还有那些小人物们。” 修行界的人才一旦出现,往往会在一个特定的时代内连续出现。 就像当年环绕在少司命林抱月身边的群星。 群星璀璨,长成之后,就是巨大的威胁。 “都说等这些少年郎们长成了,这个世间就会再换一个格局。”黑衣人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换一个格局……”白衣老者喃喃开口,眼生戒备,看向台上的黑衣人,“那我们……” “怎么?怕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黑衣人看向他哈哈大笑起来。 “老夫……”白衣老者脸色有些难看,“老夫可不会把天阶之下的修行者放在眼里。” “哼,不会?”黑衣人冷笑道,“目光短浅。” “就是此等眼界,你们的国家才会败落如此,”黑衣男人猛地起身,走向窗边,“我们的族人可是靠着未雨绸缪才活到现在。” “主公,您是说……”白衣老者浑身一震。 “人才辈出,但那又如何?”黑衣男人从窗边转身,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全部杀不就好了。” “幼苗长成之前,全部砍掉,不就行了?”男人伸出五指,缓缓握紧,“这才是我们这些人的目的。” 白衣老者一个哆嗦,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目的。 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是想对参加初阶大典的所有修行者下手!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那么,主公准备怎么做?”他颤抖着问道, “那当然就是……”黑衣人转身走回桌边,那里码着用酒杯堆成的金山。 “一网打尽。” 他伸出手微笑着推倒金碧辉煌的山峰,嘴里吐出一个字。 “轰!” 黑衣人脸上的神情迷醉,桌上金色酒杯哗啦啦崩塌而下。 随着酒杯崩塌而下的,还有紫华山上的山石。 南楚紫华山上,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灭世之景。 此时,此刻。 山崩地裂。 第五百六十九章 地裂 (内含防盗,早八点替换) 那群人一直都在。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脑海中骤然想起这一切开始的那一天。 他作为考官作为考验考生的鬼也参与其中的众人战第一轮。 作为这一届初阶大典的开端,那一场三天三夜的山林之行发生了很多怪事。首当其中就是除了他们这些专门负责搅乱考生的“鬼”之外,天目山中出现了第三股势力。 而这股陌生的势力借助夜色挑拨各国之间的关系,让山林中的修行者们自相残杀,当时如果不是嬴抱月提出他与李稷联手先粉碎那些人的阴谋,浑水摸鱼之中不知会有多少年轻修行者会在那一场死去。 然而那些人挑拨不成,在最后一天就要结束的时候居然出现了鬼打墙的阵法。 最后还是那位前秦少女借助陈子寒的力量粉碎了阵眼,最终解救了所有人。但就在鬼打墙散去之后,那股隐藏在山林之中的势力也随着散去。 在众人战第一轮结束之后,他也当然立即向御祷省内其他主考和仙官汇报了三天三夜发生的事,当时御祷省内说会尽快去查,但直到今天都没查出什么所谓。 姬嘉树之前在御祷省内还听见有些仙官在背地里说是他太疑神疑鬼,天目山附近都调查清楚了没有丝毫痕迹,他却凭空说有一股势力存在其中,难免惹人微词。 毕竟在其他仙官心中,南楚尤其是丹阳城是固若金汤的,怎么可能被其他势力侵入。 但事实上黑暗中的确有这样一股势力存在。 虽然他的猜测被其他仙官否认,但姬嘉树却从未放下心中的这个想法。 直至今日。 他从没那么后悔他之前没有和御祷省死磕,没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清这股势力的存在。 但姬嘉树同时也明白,就算他逼迫南楚御祷省去查,恐怕也无法如愿。 他不是他的父亲,虽然在民众拥有一定威望,但在官场之上,他还是分量不够。 除了他之外,南楚御祷省内像是没人觉得这件事可怕。 虽然帝国碎裂,七国林立,但西戎至今还被挡在永夜长城之外,而南楚作为长城内的三强国,这七年来从未发生过大的战乱。 南楚有最强的神子,最多的天阶,战斗力最强最多的火法者,除了北魏能稍稍威胁到一点地位,哪里有什么宵小敢来犯南楚。 修行界,唯南楚独尊。 这是南楚御祷省内部多年来理所当然的主流想法。 哪怕是现在,整座山都在震荡,考官高台上其他考官们反应都有些迟缓,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怎么回事?阵法?” “谁搞的鬼?这是蠢得不要命了么?不知道今日主考大人和禁军都在么?” “这是想威胁什么?又是哪家世家想要修行资源了么?” 不是。 姬嘉树在心中呐喊。 如果不是经过了那一次的鬼打墙,他恐怕也只会将此当成一场闹剧,因为此时有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都聚集在此处,要闹事也该挑挑场合。 但想起那一场真的差点葬送了满山修行者的鬼打墙,他看着眼前滚滚而下的山石目眦尽裂。 这些人,不是 ^ 那群人一直都在。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脑海中骤然想起这一切开始的那一天。 他作为考官作为考验考生的鬼也参与其中的众人战第一轮。 作为这一届初阶大典的开端,那一场三天三夜的山林之行发生了很多怪事。首当其中就是除了他们这些专门负责搅乱考生的“鬼”之外,天目山中出现了第三股势力。 而这股陌生的势力借助夜色挑拨各国之间的关系,让山林中的修行者们自相残杀,当时如果不是嬴抱月提出他与李稷联手先粉碎那些人的阴谋,浑水摸鱼之中不知会有多少年轻修行者会在那一场死去。 然而那些人挑拨不成,在最后一天就要结束的时候居然出现了鬼打墙的阵法。 最后还是那位前秦少女借助陈子寒的力量粉碎了阵眼,最终解救了所有人。但就在鬼打墙散去之后,那股隐藏在山林之中的势力也随着散去。 在众人战第一轮结束之后,他也当然立即向御祷省内其他主考和仙官汇报了三天三夜发生的事,当时御祷省内说会尽快去查,但直到今天都没查出什么所谓。 姬嘉树之前在御祷省内还听见有些仙官在背地里说是他太疑神疑鬼,天目山附近都调查清楚了没有丝毫痕迹,他却凭空说有一股势力存在其中,难免惹人微词。 毕竟在其他仙官心中,南楚尤其是丹阳城是固若金汤的,怎么可能被其他势力侵入。 但事实上黑暗中的确有这样一股势力存在。 虽然他的猜测被其他仙官否认,但姬嘉树却从未放下心中的这个想法。 直至今日。 他从没那么后悔他之前没有和御祷省死磕,没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清这股势力的存在。 但姬嘉树同时也明白,就算他逼迫南楚御祷省去查,恐怕也无法如愿。 他不是他的父亲,虽然在民众拥有一定威望,但在官场之上,他还是分量不够。 除了他之外,南楚御祷省内像是没人觉得这件事可怕。 虽然帝国碎裂,七国林立,但西戎至今还被挡在永夜长城之外,而南楚作为长城内的三强国,这七年来从未发生过大的战乱。 南楚有最强的神子,最多的天阶,战斗力最强最多的火法者,除了北魏能稍稍威胁到一点地位,哪里有什么宵小敢来犯南楚。 修行界,唯南楚独尊。 这是南楚御祷省内部多年来理所当然的主流想法。 哪怕是现在,整座山都在震荡,考官高台上其他考官们反应都有些迟缓,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怎么回事?阵法?” “谁搞的鬼?这是蠢得不要命了么?不知道今日主考大人和禁军都在么?” “这是想威胁什么?又是哪家世家想要修行资源了么?” 不是。 姬嘉树在心中呐喊。 如果不是经过了那一次的鬼打墙,他恐怕也只会将此当成一场闹剧,因为此时有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都聚集在此处,要闹事也该挑挑场合。 但想起那一场真的差点葬送了满山修行者的鬼打墙,他看着眼前滚滚而下的山石目眦尽裂。 这些人,不是 第五百七十章 少年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那群人一直都在。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脑海中骤然想起这一切开始的那一天。 他作为考官作为考验考生的鬼也参与其中的众人战第一轮。 作为这一届初阶大典的开端,那一场三天三夜的山林之行发生了很多怪事。首当其中就是除了他们这些专门负责搅乱考生的“鬼”之外,天目山中出现了第三股势力。 而这股陌生的势力借助夜色挑拨各国之间的关系,让山林中的修行者们自相残杀,当时如果不是嬴抱月提出他与李稷联手先粉碎那些人的阴谋,浑水摸鱼之中不知会有多少年轻修行者会在那一场死去。 然而那些人挑拨不成,在最后一天就要结束的时候居然出现了鬼打墙的阵法。 最后还是那位前秦少女借助陈子寒的力量粉碎了阵眼,最终解救了所有人。但就在鬼打墙散去之后,那股隐藏在山林之中的势力也随着散去。 在众人战第一轮结束之后,他也当然立即向御祷省内其他主考和仙官汇报了三天三夜发生的事,当时御祷省内说会尽快去查,但直到今天都没查出什么所谓。 姬嘉树之前在御祷省内还听见有些仙官在背地里说是他太疑神疑鬼,天目山附近都调查清楚了没有丝毫痕迹,他却凭空说有一股势力存在其中,难免惹人微词。 毕竟在其他仙官心中,南楚尤其是丹阳城是固若金汤的,怎么可能被其他势力侵入。 但事实上黑暗中的确有这样一股势力存在。 虽然他的猜测被其他仙官否认,但姬嘉树却从未放下心中的这个想法。 直至今日。 他从没那么后悔他之前没有和御祷省死磕,没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清这股势力的存在。 但姬嘉树同时也明白,就算他逼迫南楚御祷省去查,恐怕也无法如愿。 他不是他的父亲,虽然在民众拥有一定威望,但在官场之上,他还是分量不够。 除了他之外,南楚御祷省内像是没人觉得这件事可怕。 虽然帝国碎裂,七国林立,但西戎至今还被挡在永夜长城之外,而南楚作为长城内的三强国,这七年来从未发生过大的战乱。 南楚有最强的神子,最多的天阶,战斗力最强最多的火法者,除了北魏能稍稍威胁到一点地位,哪里有什么宵小敢来犯南楚。 修行界,唯南楚独尊。 这是南楚御祷省内部多年来理所当然的主流想法。 哪怕是现在,整座山都在震荡,考官高台上其他考官们反应都有些迟缓,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怎么回事?阵法?” “谁搞的鬼?这是蠢得不要命了么?不知道今日主考大人和禁军都在么?” “这是想威胁什么?又是哪家世家想要修行资源了么?” 不是。那群人一直都在。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脑海中骤然想起这一切开始的那一天。 他作为考官作为考验考生的鬼也参与其中的众人战第一轮。 作为这一届初阶大典的开端,那一场三天三夜的山林之行发生了很多怪事。首当其中就是除了他们这些专门负责搅乱考生的“鬼”之外,天目山中出现了第三股势力。 而这股陌生的势力借助夜色挑拨各国之间的关系,让山林中的修行者们自相残杀,当时如果不是嬴抱月提出他与李稷联手先粉碎那些人的阴谋,浑水摸鱼之中不知会有多少年轻修行者会在那一场死去。 然而那些人挑拨不成,在最后一天就要结束的时候居然出现了鬼打墙的阵法。 最后还是那位前秦少女借助陈子寒的力量粉碎了阵眼,最终解救了所有人。但就在鬼打墙散去之后,那股隐藏在山林之中的势力也随着散去。 在众人战第一轮结束之后,他也当然立即向御祷省内其他主考和仙官汇报了三天三夜发生的事,当时御祷省内说会尽快去查,但直到今天都没查出什么所谓。 姬嘉树之前在御祷省内还听见有些仙官在背地里说是他太疑神疑鬼,天目山附近都调查清楚了没有丝毫痕迹,他却凭空说有一股势力存在其中,难免惹人微词。 毕竟在其他仙官心中,南楚尤其是丹阳城是固若金汤的,怎么可能被其他势力侵入。 但事实上黑暗中的确有这样一股势力存在。 虽然他的猜测被其他仙官否认,但姬嘉树却从未放下心中的这个想法。 直至今日。 他从没那么后悔他之前没有和御祷省死磕,没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清这股势力的存在。 但姬嘉树同时也明白,就算他逼迫南楚御祷省去查,恐怕也无法如愿。 他不是他的父亲,虽然在民众拥有一定威望,但在官场之上,他还是分量不够。 除了他之外,南楚御祷省内像是没人觉得这件事可怕。 虽然帝国碎裂,七国林立,但西戎至今还被挡在永夜长城之外,而南楚作为长城内的三强国,这七年来从未发生过大的战乱。 南楚有最强的神子,最多的天阶,战斗力最强最多的火法者,除了北魏能稍稍威胁到一点地位,哪里有什么宵小敢来犯南楚。 修行界,唯南楚独尊。 这是南楚御祷省内部多年来理所当然的主流想法。 哪怕是现在,整座山都在震荡,考官高台上其他考官们反应都有些迟缓,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怎么回事?阵法?” “谁搞的鬼?这是蠢得不要命了么?不知道今日主考大人和禁军都在么?” “这是想威胁什么?又是哪家世家想要修行资源了么?” 不是。 姬嘉树在心中呐喊。 如果不是经过了那一次的鬼打墙,他恐怕也只会将此当成一场闹剧,因为此时有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都聚集在此处,要闹事也该挑挑场合。 但想起那一场真的差点葬送了满山修行者的鬼打墙,他看着眼前滚滚而下的山石目眦尽裂。 这些人,不是 姬嘉树在心中呐喊。 如果不是经过了那一次的鬼打墙,他恐怕也只会将此当成一场闹剧,因为此时有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都聚集在此处,要闹事也该挑挑场合。 但想起那一场真的差点葬送了满山修行者的鬼打墙,他看着眼前滚滚而下的山石目眦尽裂。 这些人,不是 第五百七十一章 守护 (防盗章节,一小时后替换) 少女的身影纤细,挡在倾泻而下的山石之前宛如螳臂当车。 然而她断水剑入地,一瞬之间爆发出了大量真元,剑气如澎湃江水,挡在了石潮之前。 这是那个少女的全力,也是那个少女的决意。 此时此刻唯一一人支持他的决意。 她不是帮他救人,不是劝他妥协,而是将选择的机会重新留给了他。 “抱月!我……”姬嘉树攥紧手中的春雷剑,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他能更加圆滑,更加能够克服心里的那道坎,她是不是不需要…… “你还在看什么!”嬴抱月握剑半跪在石潮之前,回头看向那个矛盾的少年。 “我来挡住这些石头,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姬嘉树浑身一怔,“可是我……” 他和她的对话其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作为一个高阶修行者,姬嘉树一直都知道他坚持的原则在世家子眼里是迂腐和幼稚的。 他坚持着天真的理想,而这样的坚持和理想根本不容于世间,此时此刻他反而让他最想保护的人置身险地。 他已经订亲了,没有资格再做一个不顾一切的少年。那他是不是真的还要坚持那种少年的理想? 他能看见陈子楚和许义山的目光,他能看见考官高台上梦阳先生失望的眼神,他能看见周围其他百姓愤怒的目光,他们都觉得他错了。 世人皆言,他坚持得没有意义,他错的离谱。 那他…… “你想什么呢?姬嘉树,把头抬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刻,那个少女声音再一次传来,姬嘉树一怔抬起头,却撞入那双清澈的眼睛之中。 他看过她的眼睛很多次,但这一次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和她两人。 那双眼睛直直撞入他的心里。 让他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想要什么,想要保护什么,想要追求什么。 那个少女的眼神坚定,坚定得想要让人落泪,看着她像是什么都不会惧怕,也不会怀疑。 “你没有错,所以挺起胸膛。”嬴抱月轻声开口道。 这一刻,隔着嘈杂的人群和朝生夕死的危难之中,他们远远地对视。 “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她转过头不再看他,握紧插入岩石之中的断水剑,面朝滚滚而来的山石神情平静,“我也会做我该做的事。” 看着那个少女背影,姬嘉树点头。 他们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 下一刻,姬嘉树静静转身,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 少年振手一挥,天地间雷霆万钧,万般威势,一如他们在南楚国境外初见的那一天。 “春华君?” 拥挤的南楚民众看着眼前的一幕迟疑地开口。 “不要跟我说你们是哪一国的人,”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出手如电,从他身边离他最近最需要救助的人开始,着手疏散人群不分国别将民众带下山。 “所有人不许拥挤,擅自推搡他人者不救,不管你是哪个国家的人我只救最需要救的人。” “等阶七以上的修行者,全部来帮忙,临阵脱逃者,我将击杀你们。” 有外围奔逃的修行者被雷电击倒,看向那个站在窄路之上面无表情的少年露出恐惧神情。 “雷法剑剑主……”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恍然想起那个脾气温润如玉的少年的另一个身份。 在火法剑消失的现在,雷厉风行的雷法剑是四大剑派中攻击范围最广,实力最为强大的。 (后为防盗) 少女的身影纤细,挡在倾泻而下的山石之前宛如螳臂当车。 然而她断水剑入地,一瞬之间爆发出了大量真元,剑气如澎湃江水,挡在了石潮之前。 这是那个少女的全力,也是那个少女的决意。 此时此刻唯一一人支持他的决意。 她不是帮他救人,不是劝他妥协,而是将选择的机会重新留给了他。 “抱月!我……”姬嘉树攥紧手中的春雷剑,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他能更加圆滑,更加能够克服心里的那道坎,她是不是不需要…… “你还在看什么!”嬴抱月握剑半跪在石潮之前,回头看向那个矛盾的少年。 “我来挡住这些石头,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姬嘉树浑身一怔,“可是我……” 他和她的对话其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作为一个高阶修行者,姬嘉树一直都知道他坚持的原则在世家子眼里是迂腐和幼稚的。 他坚持着天真的理想,而这样的坚持和理想根本不容于世间,此时此刻他反而让他最想保护的人置身险地。 他已经订亲了,没有资格再做一个不顾一切的少年。那他是不是真的还要坚持那种少年的理想? 他能看见陈子楚和许义山的目光,他能看见考官高台上梦阳先生失望的眼神,他能看见周围其他百姓愤怒的目光,他们都觉得他错了。 世人皆言,他坚持得没有意义,他错的离谱。 那他…… “你想什么呢?姬嘉树,把头抬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刻,那个少女声音再一次传来,姬嘉树一怔抬起头,却撞入那双清澈的眼睛之中。 他看过她的眼睛很多次,但这一次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和她两人。 那双眼睛直直撞入他的心里。 让他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想要什么,想要保护什么,想要追求什么。 那个少女的眼神坚定,坚定得想要让人落泪,看着她像是什么都不会惧怕,也不会怀疑。 “你没有错,所以挺起胸膛。”嬴抱月轻声开口道。 这一刻,隔着嘈杂的人群和朝生夕死的危难之中,他们远远地对视。 “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她转过头不再看他,握紧插入岩石之中的断水剑,面朝滚滚而来的山石神情平静,“我也会做我该做的事。” 看着那个少女背影,姬嘉树点头。 他们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 下一刻,姬嘉树静静转身,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 少年振手一挥,天地间雷霆万钧,万般威势,一如他们在南楚国境外初见的那一天。 “春华君?” 拥挤的南楚民众看着眼前的一幕迟疑地开口。 “不要跟我说你们是哪一国的人,”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出手如电,从他身边离他最近最需要救助的人开始,着手疏散人群不分国别将民众带下山。 “所有人不许拥挤,擅自推搡他人者不救,不管你是哪个国家的人我只救最需要救的人。” “等阶七以上的修行者,全部来帮忙,临阵脱逃者,我将击杀你们。” 有外围奔逃的修行者被雷电击倒,看向那个站在窄路之上面无表情的少年露出恐惧神情。 “雷法剑剑主……”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恍然想起那个脾气温润如玉的少年的另一个身份。 在火法剑消失的现在,雷厉风行的雷法剑是四大剑派中攻击范围最广,实力最为强大的。 第五百七十二章 动心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少女的身影纤细,挡在倾泻而下的山石之前宛如螳臂当车。 然而她断水剑入地,一瞬之间爆发出了大量真元,剑气如澎湃江水,挡在了石潮之前。 这是那个少女的全力,也是那个少女的决意。 此时此刻唯一一人支持他的决意。 她不是帮他救人,不是劝他妥协,而是将选择的机会重新留给了他。 “抱月!我……”姬嘉树攥紧手中的春雷剑,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他能更加圆滑,更加能够克服心里的那道坎,她是不是不需要…… “你还在看什么!”嬴抱月握剑半跪在石潮之前,回头看向那个矛盾的少年。 “我来挡住这些石头,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姬嘉树浑身一怔,“可是我……” 他和她的对话其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作为一个高阶修行者,姬嘉树一直都知道他坚持的原则在世家子眼里是迂腐和幼稚的。 他坚持着天真的理想,而这样的坚持和理想根本不容于世间,此时此刻他反而让他最想保护的人置身险地。 他已经订亲了,没有资格再做一个不顾一切的少年。那他是不是真的还要坚持那种少年的理想? 他能看见陈子楚和许义山的目光,他能看见考官高台上梦阳先生失望的眼神,他能看见周围其他百姓愤怒的目光,他们都觉得他错了。 世人皆言,他坚持得没有意义,他错的离谱。 那他…… “你想什么呢?姬嘉树,把头抬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刻,那个少女声音再一次传来,姬嘉树一怔抬起头,却撞入那双清澈的眼睛之中。 他看过她的眼睛很多次,但这一次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和她两人。 那双眼睛直直撞入他的心里。 让他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想要什么,想要保护什么,想要追求什么。 那个少女的眼神坚定,坚定得想要让人落泪,看着她像是什么都不会惧怕,也不会怀疑。 “你没有错,所以挺起胸膛。”嬴抱月轻声开口道。 这一刻,隔着嘈杂的人群和朝生夕死的危难之中,他们远远地对视。 “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她转过头不再看他,握紧插入岩石之中的断水剑,面朝滚滚而来的山石神情平静,“我也会做我该做的事。” 看着那个少女背影,姬嘉树点头。 他们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 下一刻,姬嘉树静静转身,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 少年振手一挥,天地间雷霆万钧,万般威势,一如他们在南楚国境外初见的那一天。 “春华君?” 拥挤的南楚民众看着眼前的一幕迟疑地开口。 “不要跟我说你们是哪一国的人,”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出手如电,从他身边离他最近最需要救助的人开始,着手疏散人群不分国别将民众带下山。少女的身影纤细,挡在倾泻而下的山石之前宛如螳臂当车。 然而她断水剑入地,一瞬之间爆发出了大量真元,剑气如澎湃江水,挡在了石潮之前。 这是那个少女的全力,也是那个少女的决意。 此时此刻唯一一人支持他的决意。 她不是帮他救人,不是劝他妥协,而是将选择的机会重新留给了他。 “抱月!我……”姬嘉树攥紧手中的春雷剑,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他能更加圆滑,更加能够克服心里的那道坎,她是不是不需要…… “你还在看什么!”嬴抱月握剑半跪在石潮之前,回头看向那个矛盾的少年。 “我来挡住这些石头,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姬嘉树浑身一怔,“可是我……” 他和她的对话其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作为一个高阶修行者,姬嘉树一直都知道他坚持的原则在世家子眼里是迂腐和幼稚的。 他坚持着天真的理想,而这样的坚持和理想根本不容于世间,此时此刻他反而让他最想保护的人置身险地。 他已经订亲了,没有资格再做一个不顾一切的少年。那他是不是真的还要坚持那种少年的理想? 他能看见陈子楚和许义山的目光,他能看见考官高台上梦阳先生失望的眼神,他能看见周围其他百姓愤怒的目光,他们都觉得他错了。 世人皆言,他坚持得没有意义,他错的离谱。 那他…… “你想什么呢?姬嘉树,把头抬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刻,那个少女声音再一次传来,姬嘉树一怔抬起头,却撞入那双清澈的眼睛之中。 他看过她的眼睛很多次,但这一次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和她两人。 那双眼睛直直撞入他的心里。 让他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想要什么,想要保护什么,想要追求什么。 那个少女的眼神坚定,坚定得想要让人落泪,看着她像是什么都不会惧怕,也不会怀疑。 “你没有错,所以挺起胸膛。”嬴抱月轻声开口道。 这一刻,隔着嘈杂的人群和朝生夕死的危难之中,他们远远地对视。 “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她转过头不再看他,握紧插入岩石之中的断水剑,面朝滚滚而来的山石神情平静,“我也会做我该做的事。” 看着那个少女背影,姬嘉树点头。 他们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那个少女的眼神坚定,坚定得想要让人落泪,看着她像是什么都不会惧怕,也不会怀疑。 “你没有错,所以挺起胸膛。”嬴抱月轻声开口道。 这一刻,隔着嘈杂的人群和朝生夕死的危难之中,他们远远地对视。 “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她转过头不再看他,握紧插入岩石之中的断水剑,面朝滚滚而来的山石神情平静,“我也会做我该做的事。” 看着那个少女背影,姬嘉树点头。 他们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 下一刻,姬嘉树静静转身,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 少年振手一挥,天地间雷霆万钧,万般威势,一如他们在南楚国境外初见的那一天。 “春华君?” 拥挤的南楚民众看着眼前的一幕迟疑地开口。 “不要跟我说你们是哪一国的人,”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出手如电,从他身边离他最近最需要救助的人开始,着手疏散人群不分国别将民众带下山。 “所有人不许拥挤,擅自推搡他人者不救,不管你是哪个国家的人我只救最需要救的人。” “等阶七以上的修行者,全部来帮忙,临阵脱逃者,我将击杀你们。” 有外围奔逃的修行者被雷电击倒,看向那个站在窄路之上面无表情的少年露出恐惧神情。 “雷法剑剑主……”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恍然想起那个脾气温润如玉的少年的另一个身份。 在火法剑消失的现在,雷厉风行的雷法剑是四大剑派中攻击范围最广,实力最为强大的。 下一刻,姬嘉树静静转身,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 少年振手一挥,天地间雷霆万钧,万般威势,一如他们在南楚国境外初见的那一天。 “春华君?” 拥挤的南楚民众看着眼前的一幕迟疑地开口。 “不要跟我说你们是哪一国的人,”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出手如电,从他身边离他最近最需要救助的人开始,着手疏散人群不分国别将民众带下山。 “所有人不许拥挤,擅自推搡他人者不救,不管你是哪个国家的人我只救最需要救的人。” “等阶七以上的修行者,全部来帮忙,临阵脱逃者,我将击杀你们。” 有外围奔逃的修行者被雷电击倒,看向那个站在窄路之上面无表情的少年露出恐惧神情。 “雷法剑剑主……”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恍然想起那个脾气温润如玉的少年的另一个身份。 第五百七十三章 神子 “慕容恒!” 看着那个少年坠落山崖之中不见踪影,嬴抱月愕然睁大踪影,下一刻她起身看向深不见底的崖底,往前迈了一步。 “抱月!你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她锁骨处的刺青发出剧痛,从中传出了腾蛇愤怒急躁的声音,“你犯什么傻呢!” “那把剑也掉下去了,”嬴抱月看向崖底伸出手去,“那是你的翅膀。” 她知道腾蛇之前应该也通过留在她身上的这枚刺青感觉到了才对,但不知为何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直到她想往崖下跳去之时,腾蛇才忽然开口发声。 “那不过是一枚翅羽罢了!”刺青中传来某位八兽神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别动!” 刺青能传递的力量有限,不然她真想把丫头牢牢地绑在原地,也不想想它之前为什么一直不开口! 不就怕这丫头为了抢翅膀又干出什么来么。 “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找回你的翅膀,”嬴抱月弯腰向那个少年坠落的地方伸出手去,“我……” “翅羽一旦脱离剑主的束缚,早就飞走去找本体去了,根本不在这山崖下了!”腾蛇简直要被她吓死,语速极快地开口。 “不在?”嬴抱月问道,“你说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你的神魂碎片之前也是如此不是么?”刺青中传来某位神咬牙切齿的声音。 的确是如此。 嬴抱月停住脚步,看向裂缝深处。 那把黑剑已经不在那里,然而那个少年呢? “抱月!” 嬴抱月看向崖底正要再踏出一步,忽然身后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下一刻她被人从后面一把拦腰抱住。 “抱月!这太危险了你怎么还往前跑!”姬嘉树收紧双臂连忙把她拉离了那道裂缝,不知为何他好像忽然听到了在不知在何处有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当然感受到双臂下那具纤细身体切切实实的存在时,他也松了口气。 “姬嘉树?”被他抱住的嬴抱月转过头,对上的就是少年惊怒又隐含复杂神情的双眸。 “慕容恒他……”她神情凝重地开口,“这下面……” “我知道,”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此时山体不稳,等情况稳定下来会有仙官下去寻他。” 此人身份背景复杂,更引起了这么大的乱子,不管怎么说不能让他就这么死无踪迹。 只不过此时紫华山的情况还不稳定,慕容恒引起的山崩地裂之前在梦阳先生等大仙官的努力下暂时稳定了下来,修行者和普通百姓也得以逃出生天。落入那样的深渊,以慕容恒的境界肯定是难逃一死,但不知为何姬嘉树心底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 事件直接的主谋已死,但他心底却愈发不安。慕容恒引发的这个阵法,真的只有那么简单么? 修行者和民众都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当然这里面有这个少女力挽狂澜和其他年轻修行者齐心协力的缘故,但姬嘉树还是觉得事情解决得有些太轻易了。 慕容恒引发的阵法到底出自何人之手他不知道,但就在这个阵法引发之时他的确感受到了极为可怕的力量。 像是超过了如今在世的这些修行者,超过了他们这个时代可以理解的力量。 但此时他们居然控制住了这股力量? 这件事真正的主谋到底是谁?姬嘉树很清楚这场阴谋是想要将中原的年轻修行者一网打尽,如今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时设计这一连串阴谋的人到底如何作想? “主公……夜公子的人居然失败了?”贵阳千金阁内,白衣老者震惊地看着坐在上首把玩酒杯的黑衣人。 “还是太嫩了,心太软,此等废物死了也不可惜,”黑衣人看向南方露出一个微笑,“但我们可没有失败。” “比起我们的人,南楚的那些好日子过得太久了的仙官才更是废物,”男人看着满桌金灿灿的酒杯,轻轻拂过一个,那只酒杯应声而裂。 “唯一不废物的人,还太小。” 黑衣男人悠闲地开口。 “而以那些老废物的本事,以为就能停住那个人留下的阵法吗?” 男人的笑声回荡在金碧辉煌的楼阁中,飘往南方。 与此同时。 第二次异变发生的也极为突然,快到姬嘉树根本没能提前意识到。 没意识到的还有其他人。 逃下山的民众和修行者们惊魂已定,自以为安全都聚集在山底,正看着山体上那道裂缝连连惊呼,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姬嘉树看向山下,心底不安愈发浓重。他抬头看向山顶稷下学宫,会战台已然碎裂,但之前他离开之时在梦阳先生等人的维护下考官高台依然伫立。 姜元元也没有下山,因为在禁军的判断下,不管山体稳不稳定,待在大仙官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最安全的……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听见了呼啸的风声。 下一刻,他身下被他从背后抱住的少女却忽然一个转身,反转双臂将他护在了身下。 “抱月?怎么了!?”姬嘉树心跳如鼓疑问的话还没问完,一声如炸雷一般撕裂声和远处仙官们的痛叫声让他瞳孔一缩。 “山塌了!” “春华君他们还在上面!天爷!要被埋了!” “等等,快跑啊,这山是要砸向我们啊!” 耳边响起层起不穷的尖叫,隔着那个少女的肩膀,姬嘉树看见了让他心神俱裂的一幕。 风沙怒吼,断崖撕裂。 “梦阳先生!属下顶不住了!” “这阵法有古怪!不可能!这样的力量……” 在远处平素老神在在的大仙官们惨叫声中,之前只裂开一道裂缝的山体半边居然彻底分离,一半山体山崩地裂,正要将他和嬴抱月掩埋,而另一半迅速塌陷坠落,砸向…… 位于山下刚刚逃出的民众和修行者身上。 一网打尽,这个阵法从始至终都是想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而他们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阻挡的力量。 天地之威下,人的力量太过有限。 远处传来梦阳先生的怒吼,哪怕是天阶,都无法一人阻挡整座山的塌陷。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他当然也没有办法。 他现在还太过弱小。 感受着那个少女将自己护在身下,看着从头上砸下的巨石,听着耳畔民众撕心裂肺的哭喊,姬嘉树目眦尽裂。 能解决这种情况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 山崩地裂,飞沙走石,一切宛如末世。 看着头顶上砸下的巨石,姬嘉树猛地收紧双臂再次转身,用自己的脊梁朝向石块闭上了眼睛。 “姬嘉树!”嬴抱月的声音响在耳边,而就在姬嘉树闭眼等待着末路到来之时,耳边忽然失去了声音。 群山的震颤,居然在一瞬间停止。 怎么了? 姬嘉树于一片死寂中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只黑色的袖子从他的头顶拂过。 “真没用。” 男人冷冷的声音传来。 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黑衣男人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朝向塌陷的山体。 原本震颤的整座山居然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因为。 那个人终于来了。 姬嘉树闭上了眼睛。 只手撑风雨。 天地之下,最强的神子。 那就是。 他的父亲。 第五百七十四章 父亲 上一刻还是飞沙走石的人间末日,下一刻整个世界却安静如斯。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男人的出手。 姬嘉树收紧双臂,静静看着眼前人高大的背影。 整个世界安静极了。 山下抱头倒地的民众瑟缩着松开手,犹疑地四处张望,而在看到山腰上那个人的身影之时,顿时纷纷惊喜地大叫起来,眼中再也没有丝毫恐惧。 “国师大人!是国师大人!” “大家不用怕了!国师大人来救我们了。” 原本的慌乱和绝望在欢呼声中散去,哪怕整座山都要塌陷,但只要这个人存在,就算是天塌下来,都不会有南楚人感到恐惧。 这就是这个人才有的威望。 而在威望的背后,是绝对强大的力量。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着伸出一只手就稳定住山体的男人。 只手撑风雨,一剑定乾坤,这就是他的父亲。如今世上最强大的修行者。 南楚国师,姬墨。 然而此时身着黑衣的男人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看向远处稷下学宫的深处。 “国师大人!我们……”山林中传来仙官们慌乱的声音,男人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开口。 “梦阳么?你们可以松劲了,别给我添麻烦。” “可是,国师大人,这阵法……”山林中传来梦阳先生等人的声音,“如果下官等人不撑住……” “你们不撑住这山也碎不了,”姬嘉树看着身前的男人淡淡开口,“阵眼都找错了你们撑什么撑。” 林中的仙官们闭嘴了,山下的其他修行者瞪圆了双眼。 天上天下,能这么不给等阶三的天阶和等阶四的大仙官面子的。 就只有阶二的神子。 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石头摩擦的巨响,姬嘉树只觉身下一震,他知道应该是一直维持着山体的梦阳先生和大仙官们放开了控制。山下民众响起一阵惊呼,有民众还想跑担心山体再塌陷,下一刻却停住了脚步。 因为眼前本快要碎裂的山峰,并没有再塌陷。 看着原本要山崩地裂的山峰,那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从怀中拿出一片鲜红的翅羽,轻声开口。 “朱雀。” 他的声音很轻,然而伴随着这一声,整个山峰骤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笼罩! 在庞大的威压下,境界低的修行者直接被压倒,而感受到那股威压,民众们两股战战不由自主地跪倒。 “朱雀神!” 这是南楚守护神的力量啊! 同样心甘情愿下拜的,还有考官高台上的梦阳先生和其他大仙官。 天阶之所以只是天阶,神子却是神子。 就在于神子不光自身极为强大,更重要的是,神子还可以利用神灵的力量。 哪怕是十个天阶,都无法介入众神之战。 神子拥有的力量,已经是和其他修行者不一样的领域。 这也是有神子有国师的国家,底气异常足的原因。 这一份力量,就是绝对的保证。 在姬墨出现的那一瞬间,整座山脉也好想要埋葬众人的大阵也好,都大局已定。 他们的国师,会守护他们。 就在天顶上红光散去之后,震颤的人们激动地睁开双眼,看着已经彻底恢复平静的山峰,连一些大的裂缝都已经被外力重新合上。 天地间响起南楚人的欢呼。 “朱雀神!” “国师大人出关了!” 他的父亲出关是出关了,但并不是刚刚出关。 坐在地上将那个少女护在身边的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之前紫华山山体出事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他的父亲已经不在后山闭关。 不然这一场山崩地裂根本不会发生。 他的父亲虽然为人淡漠,让人捉摸不透,但也没到看着百姓被掩埋会视而不见的程度,更何况山上还有姜元元这个王族在。 但这种情况下,紫华山却依然山崩了,这就证明他的父亲已经离开了紫华山。 姬嘉树猜测设计这场意外的幕后黑手肯定也是事先知道这件事,才引发了这次事件。 虽然幕后黑手藏得很深,但姬嘉树很清楚,不管那人是谁,在这片大陆上目前还没有修行者敢直接在他父亲面前动土。 这就意味着…… 此人既然敢不惜代价后果引发这样大事,肯定事先笃定了他父亲不会这么快赶回来。 所以他之前根本没有妄想去向他父亲求助。 疑问在姬嘉树心底挥之不去。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他的父亲会突然回到紫华山? “为什么!为什么姬墨会那么快回来?明明嬴帝的阵法与他相克,他应该察觉不到才对!” 此时前秦贵阳城千金阁内,第一次响起黑衣男人的愕然声。 “这……”白衣老者瘫坐椅子上,神情也十分震惊。 “之前都已经安排好了,除非姬墨本人想要回紫华山,不然绝不会察觉到丝毫不对对劲”老人喃喃开口,“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的计划本就是天衣无缝的。 原本南楚无论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那个狡猾的神子,可那个阵法阵势虽然大,却偏偏设计那个阵法的人是姬墨的克星。 姬墨察觉不到这个阵法。 姬墨不是因为感受到紫华山的山崩才赶来的。 只是看到了顺手解决了山崩。 那他,到底为什么而来? 黑衣男人的目光看向窗外,眯起了眼睛,“姬墨,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紫华山的震荡已经平息,山风吹起眼前男人黑色的衣带,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他松开双臂改变姿势将那个少女拉于身后。 他原本以为嬴抱月会反抗,但不知为何从他父亲出现开始那个少女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待在他身后甚至不像其他民众好奇地抬头去看这位传说中的神子哪怕一眼。 但此时姬嘉树顾不得去想其他,看着眼前男人的背影他深吸一口气半跪于地,开口唤道,“父亲。” 身着黑衣的男人转过身来,看向他神情冷漠不发一言。 姬嘉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低下头正要开口汇报刚刚发生的事,但下一刻他没想到面前男人的目光越过他,落到了他身后的少女身上。 “嘉树,”男人淡淡开口。 “她是谁?” 第五百七十五章 终遇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她是……” 听到父亲的问话姬嘉树愣住,他刚搞清楚的自己心意,对嬴抱月此时正情绪复杂,一时间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令姬嘉树意外的是他身后的少女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完全没有想自我介绍的意思。 他很清楚嬴抱月并不是什么羞怯的性子,却不知为何从之前开始就一言未发。 三个人都没说话,场间一时间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然而就在这沉默中,姬嘉树却发现他父亲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他身后的女子,眼中是他看不懂的黑沉沉的情绪。 “父亲,您……”看着这样的父亲,姬嘉树有些犹疑。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再问一遍,”姬墨没有移开目光,冷冷开口,“你是谁?” 这句话已经不是在问他。 “她……”看着已经换了质问的对象的父亲,姬嘉树猛地一愣。 嬴抱月依旧没有回答,姬嘉树回头看了她一眼,艰难开口,“她……” 她是谁?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从姬墨身后匆匆赶到的季二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叫苦。 他千防万防,却还是没赶上要来上这么一出么? 看着姬嘉树回头看那个少女的眼神,忠心耿耿的老家仆更是心底咯噔一声,只觉此时的情况真是糟糕透顶。 而一切的开始却只是因为回到府中的姬墨无意中的一个问题。 就在一刻钟前,回到府中跨入后院的姬墨看着被罚跪在墙角的下人,忽然开口问道。 “叶家老有人来骚扰,说夫人在府中受了气,最近心思郁结。” 虽然是表面的夫妻,但被骚扰修行实在令人心烦,站在后院外却根本不想进去的男人淡淡开口,“这府里应该没人能让她受气吧?” “这……”站在他身后的季二没想到会遇见这样一个问题,事先没想好圆过去的答案被问住了。 “虽然嘉树跑了一次,但不至于把她气病了,”姬墨淡淡道,“是因为那个前秦公主?她人住在哪?” 这个问题终于出现,季二猛地噎住。 “公主殿下她……”老人一时语塞,那个少女的住处一旦说出就很有问题,但他的分毫犹豫都瞒不过眼前已然通神的修行者的眼睛。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陛下下旨让那个女人住国师府么?难道夫人刁难她了?” (后为防盗) “她是……” 听到父亲的问话姬嘉树愣住,他刚搞清楚的自己心意,对嬴抱月此时正情绪复杂,一时间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令姬嘉树意外的是他身后的少女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完全没有想自我介绍的意思。 他很清楚嬴抱月并不是什么羞怯的性子,却不知为何从之前开始就一言未发。 三个人都没说话,场间一时间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然而就在这沉默中,姬嘉树却发现他父亲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他身后的女子,眼中是他看不懂的黑沉沉的情绪。 “父亲,您……”看着这样的父亲,姬嘉树有些犹疑。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再问一遍,”姬墨没有移开目光,冷冷开口,“你是谁?” 这句话已经不是在问他。 “她……”看着已经换了质问的对象的父亲,姬嘉树猛地一愣。 嬴抱月依旧没有回答,姬嘉树回头看了她一眼,艰难开口,“她……” 她是谁?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从姬墨身后匆匆赶到的季二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叫苦。 他千防万防,却还是没赶上要来上这么一出么? 看着姬嘉树回头看那个少女的眼神,忠心耿耿的老家仆更是心底咯噔一声,只觉此时的情况真是糟糕透顶。 而一切的开始却只是因为回到府中的姬墨无意中的一个问题。 就在一刻钟前,回到府中跨入后院的姬墨看着被罚跪在墙角的下人,忽然开口问道。 “叶家老有人来骚扰,说夫人在府中受了气,最近心思郁结。” 虽然是表面的夫妻,但被骚扰修行实在令人心烦,站在后院外却根本不想进去的男人淡淡开口,“这府里应该没人能让她受气吧?” “这……”站在他身后的季二没想到会遇见这样一个问题,事先没想好圆过去的答案被问住了。 “虽然嘉树跑了一次,但不至于把她气病了,”姬墨淡淡道,“是因为那个前秦公主?她人住在哪?” 这个问题终于出现,季二猛地噎住。“她是……” 听到父亲的问话姬嘉树愣住,他刚搞清楚的自己心意,对嬴抱月此时正情绪复杂,一时间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令姬嘉树意外的是他身后的少女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完全没有想自我介绍的意思。 他很清楚嬴抱月并不是什么羞怯的性子,却不知为何从之前开始就一言未发。 三个人都没说话,场间一时间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然而就在这沉默中,姬嘉树却发现他父亲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他身后的女子,眼中是他看不懂的黑沉沉的情绪。 “父亲,您……”看着这样的父亲,姬嘉树有些犹疑。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再问一遍,”姬墨没有移开目光,冷冷开口,“你是谁?” 这句话已经不是在问他。 “她……”看着已经换了质问的对象的父亲,姬嘉树猛地一愣。 嬴抱月依旧没有回答,姬嘉树回头看了她一眼,艰难开口,“她……” 她是谁?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从姬墨身后匆匆赶到的季二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叫苦。 他千防万防,却还是没赶上要来上这么一出么? 看着姬嘉树回头看那个少女的眼神,忠心耿耿的老家仆更是心底咯噔一声,只觉此时的情况真是糟糕透顶。 而一切的开始却只是因为回到府中的姬墨无意中的一个问题。 就在一刻钟前,回到府中跨入后院的姬墨看着被罚跪在墙角的下人,忽然开口问道。 “叶家老有人来骚扰,说夫人在府中受了气,最近心思郁结。” 虽然是表面的夫妻,但被骚扰修行实在令人心烦,站在后院外却根本不想进去的男人淡淡开口,“这府里应该没人能让她受气吧?” “这……”站在他身后的季二没想到会遇见这样一个问题,事先没想好圆过去的答案被问住了。 “虽然嘉树跑了一次,但不至于把她气病了,”姬墨淡淡道,“是因为那个前秦公主?她人住在哪?” 这个问题终于出现,季二猛地噎住。 “公主殿下她……”老人一时语塞,那个少女的住处一旦说出就很有问题,但他的分毫犹豫都瞒不过眼前已然通神的修行者的眼睛。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陛下下旨让那个女人住国师府么?难道夫人刁难她了?” “公主殿下她……”老人一时语塞,那个少女的住处一旦说出就很有问题,但他的分毫犹豫都瞒不过眼前已然通神的修行者的眼睛。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陛下下旨让那个女人住国师府么?难道夫人刁难她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命运 站在空荡荡的清安院门口,季二看着站在门槛外静静望向院内的男人的背影,有些百感交集。 姬墨说他有段时间没有来看过姬清远他们,这不是有段时间。 而是一年零三个月十八天。 作为姬家的老下人,季二的脑筋并不算灵光。但被姬家老家主看中派到独子身边,甚至还曾当过国师府的管家,全靠他记性比寻常人要好。 从小到大姬墨做过的每一件事,遇见的每一个人,他都记得。 也许是他年纪大了,最近总是会想起许多往事。 都说人老成精,其实季二并没觉得他上了年纪多了多少智慧。 老人只是比年轻人多知道一些秘密。 比如他记得姬墨每一次到清安院的时间。 更记得姬墨自己也许都忘记的,他将姬清远抱回自己的书房时,与儿子相处时最初的模样。 姬清远是姬墨的第一个儿子,来到国师府的时候才刚刚满月,那时候国师府也才建好,很多现在有的院落如今都没有。 比如清安院。 清安院是以姬清远和姬安歌两人的名字命名,顾名思义是在姬安歌也来到国师府后才建起来。 而在姬安歌出生之前,姬清远其实一直住在姬墨的身边。 “清远和他妹妹,谁允许他们出去的?”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季二听见面前的男人冷冷问道。 男人的声音冰冷,冰冷到简直不像在唤自己的孩子。 甚至,从他回府开始,姬墨甚至一次都不愿意提起姬安歌的名字。 姬墨不喜欢姬安歌,更不喜欢她的名字。 然而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季二心中却有一丝唏嘘。 “大公子他们,如果真想出去,老爷您是知道的,这院外的阵法不是用来拦他们的。”季二在姬墨身后躬下身说道。 老人深深地弯下腰,感受着面前人身上骤然腾起的冰冷威势,眼前浮现的却是当年刚刚知道自己当爹了的少年无措的神情。 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啊。 二十年前,那个决绝的女子丢下孩子就走了,主子尚未娶亲府内却忽然有了孩子,顿时乱成了一团。 因为姬墨本人只有小厮和书童伺候,别说女主人了国师府内连个丫鬟都没有。突如其来的一出打得国师府内一众糙汉措手不及。 季二作为唯一老成持重些的,连忙跑出去给姬清远找奶娘,至于小主子暂时谁来带……那就只能交给他爹去解决了。 而等他满头大汗地找到人回到国师府内,就看见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姬墨坐在书房里打坐,孩子放在他的腿上,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很长一段时间,这就是这对父子相处的日常。 已经及冠的姬清远可能不知道,他人生最初的那段时光,根本不是下人带的。 在姬清远懂事之前,在姬清远没有记事之前,姬墨可以将他放在腿上一动不动看他一整天。 “季二叔,他怎么不哭了?” “公子……小公子这是睡着了……” “季二叔,你说他长得像我么?” 季二记得他端详了一下襁褓中孩子的面貌,不太违心地点头,“像您像您。” 而连当时的他也没预料到,姬清远后来会和姬墨那么相像。 也许是因为姬清远是唯一一个被姬墨带大的孩子。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姬清远的长大而改变。 姬清远的身份并没有得到姬墨的父亲姬家老家主的承认,并未入姬家族谱。这注定了姬清远这辈子只可能是个私生子。 秦国在北方的胜仗越打越多,姬清远生母在秦国太子面前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关于那个女子和嬴帝的各种传言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人说那个女子早就进入了嬴帝的后宫。 姬墨变得越来越沉默和冰冷,对姬清远也越来越冷淡。 季二还记得姬墨曾经盯着腿上婴儿的脸问道,“季二叔,这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总会回来看他吧。” 他点头。 事实上林书白却并未经常出现。 但到底这两人私下有没有接触他也不知道。 虽然是姬墨的身边人,但季二对姬墨和林书白之间的事并不是完全了解。 毕竟他都不知道姬清远是怎么来的…… 而姬清远三岁后姬墨找来了下人带他,让其搬出了自己书房,季二原本都以为姬墨和林书白早就断了。 然而后面又出现了姬安歌。 好吧,这对男女之间的事老人家是真的搞不懂。 然而,姬墨对林书白的感情他搞不懂,但姬墨对另一个少女的厌恶,季二却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这份厌恶从始至终,从未改变。 姬墨站在清安院外没有进去,然而男人的目光从院中的一草一木拂过。 他看向地面上刻着的棋盘,看向厨房里多了许多的碗筷,看向挂在西院窗棱上女子编制成的饰节,眸光越来越黑沉。 季二随着他看去,心也越发沉了下去。 只是看着这些痕迹,就能知道这片院落多了多少欢乐的时光。 然而他不知道这些痕迹看在姬墨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之前说,嘉树想为那个女子换住处。”姬墨站在院门口淡淡开口,“怎么,嘉树很喜欢她么?” 季二一愣,这话他该怎么回答? 然而更让他惊恐的问题还在后面。 “你不好回答,那我换个问法,”姬墨淡淡问道。 “清远是不是很喜欢她?”男人静静开口,眸光中是季二看不懂的情绪,“喜欢她到只要她出现眼睛就钉在她身上?” 喜欢她到只要她出现眼睛就钉在她身上。 男人的声音平静,季二却听得后背发凉。 这都是在问些什么。 问姬嘉树对那个女子是什么感觉他能理解,毕竟姬嘉树和那个少女有婚约,这个婚约还是姬墨他自己安排的,问下两人之间真实的相处情况无可厚非。 但怎么换个问法……居然就换到了姬清远身上? 这两兄弟之间能一样吗? 季二愕然看着面前面无表情问出这句话的男人,所以他现在居然是在问…… 未来弟媳和大伯兄之间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这个问法也实在太过可怕。 喜欢她到只要她出现眼睛就钉在她身上……这个问法简直就像是曾经无数次看到过这样一幕一般。 季二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心跳如鼓。 他想起了什么? 他……猜到了什么? 第五百七十七章 介绍 (内含防盗,早八点替换) 整个院落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容貌依然年轻的男人站在院门口,甚至没有跨入院门一步。 季二踮起脚也看着院子里的景象,院内景象虽然有了一些变化都是极细微的,但他实在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纵然从小看着这个少年长大成人,但季二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姬墨只看了这些痕迹怎么就能察觉到什么。 更何况姬墨已经一年多没有再踏进清安院一步,普通人连这院落原本是什么样子恐怕都不记得了。 但姬墨不但记得,甚至连一丝蛛丝马迹都记得。 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看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子的影子。 一个人到底要对另一个人有多了解记忆多深刻,才能做到此等程度? 看着静静注视着院内风景的男人,季二只觉后背寒意越发深重。 “怎么?既然她住在这里,你没见过清远和她在一起的情景?” 这时许久没等到回答的姬墨回头看他,冷冷问道。 “老奴……”季二低头开口,“老奴进不了这个院子,公主殿下也甚少出去,见的不多……” “进不了?”姬墨看着他淡淡开口,“你是进不了,但你不是会找你大哥么?” 季二肩膀一震,头低得愈发下垂,“我大哥他最近又……” “哼,”姬墨冷笑一声,“又行踪不明了?” 季二无奈点头,看着眼前男人闻言神情愈发冰冷。 “得了,当我不知道你们兄弟那些心思,”姬墨负手看向清安院中,眸光微沉,“你不是说清远和他妹妹去看初阶大典了么。他们不在就算了,但那前秦公主人呢?” 男人的眼睛看向他,“她不会也跟着去了吧?” 季二一个激灵勉强点头,“公主殿下的确也一起去……” 只不过不是跟着一起去旁观就是了…… 他不过是想着蒙混过关,却只见姬墨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起去干什么?” 还能去干什么……肯定是去看…… 这么简单的推脱理由季二却说不出口,之前信鸽送来初阶大典的战报还在他的怀中发烫。 纸是包不住火的。 “公主殿下她……”季二艰难开口。 下一刻,却只见姬墨转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怀中的战报,身上的气息变得比冰还要寒冷。 “那个女人,是去参加初阶大典的?” 季二瞳孔一缩,他说出来尚且觉得匪夷所思的事,他不明白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段时间发生那些事的姬墨为什么会一下子就猜到。 一下子就猜到……那个所有人都觉得不可为不敢猜的可能。 “看你的表情我说对了,”姬墨淡淡开口,“我是闭关不是死了,居然有人敢放女修参加初阶大典。” “这是二殿下做主的,其实原本也只是……”季二充分相信姜元元原先只是想开个玩笑。 谁都没想到那个女子能走到最后。 然而…… “原来她真的参加了,”姬墨静静看着他,“然后她赢到了最后,对么?” 刚刚收到的战报…… (后为防盗) (内含防盗,早八点替换) 整个院落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容貌依然年轻的男人站在院门口,甚至没有跨入院门一步。 季二踮起脚也看着院子里的景象,院内景象虽然有了一些变化都是极细微的,但他实在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纵然从小看着这个少年长大成人,但季二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姬墨只看了这些痕迹怎么就能察觉到什么。 更何况姬墨已经一年多没有再踏进清安院一步,普通人连这院落原本是什么样子恐怕都不记得了。 但姬墨不但记得,甚至连一丝蛛丝马迹都记得。 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看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子的影子。 一个人到底要对另一个人有多了解记忆多深刻,才能做到此等程度? 看着静静注视着院内风景的男人,季二只觉后背寒意越发深重。 “怎么?既然她住在这里,你没见过清远和她在一起的情景?” 这时许久没等到回答的姬墨回头看他,冷冷问道。 “老奴……”季二低头开口,“老奴进不了这个院子,公主殿下也甚少出去,见的不多……” “进不了?”姬墨看着他淡淡开口,“你是进不了,但你不是会找你大哥么?” 季二肩膀一震,头低得愈发下垂,“我大哥他最近又……” “哼,”姬墨冷笑一声,“又行踪不明了?” 季二无奈点头,看着眼前男人闻言神情愈发冰冷。 “得了,当我不知道你们兄弟那些心思,”姬墨负手看向清安院中,眸光微沉,“你不是说清远和他妹妹去看初阶大典了么。他们不在就算了,但那前秦公主人呢?” 男人的眼睛看向他,“她不会也跟着去了吧?” 季二一个激灵勉强点头,“公主殿下的确也一起去……” 只不过不是跟着一起去旁观就是了…… 他不过是想着蒙混过关,却只见姬墨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起去干什么?” 还能去干什么……肯定是去看…… 这么简单的推脱理由季二却说不出口,之前信鸽送来初阶大典的战报还在他的怀中发烫。 纸是包不住火的。 “公主殿下她……”季二艰难开口。 下一刻,却只见姬墨转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怀中的战报,身上的气息变得比冰还要寒冷。 “那个女人,是去参加初阶大典的?” 季二瞳孔一缩,他说出来尚且觉得匪夷所思的事,他不明白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段时间发生那些事的姬墨为什么会一下子就猜到。 一下子就猜到……那个所有人都觉得不可为不敢猜的可能。 “看你的表情我说对了,”姬墨淡淡开口,“我是闭关不是死了,居然有人敢放女修参加初阶大典。” “这是二殿下做主的,其实原本也只是……”季二充分相信姜元元原先只是想开个玩笑。 谁都没想到那个女子能走到最后。 然而……他不过是想着蒙混过关,却只见姬墨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起去干什么?” 还能去干什么……肯定是去看…… 这么简单的推脱理由季二却说不出口,之前信鸽送来初阶大典的战报还在他的怀中发烫。 纸是包不住火的。 “公主殿下她……”季二艰难开口。 下一刻,却只见姬墨转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怀中的战报,身上的气息变得比冰还要寒冷。 “那个女人,是去参加初阶大典的?” 季二瞳孔一缩,他说出来尚且觉得匪夷所思的事,他不明白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段时间发生那些事的姬墨为什么会一下子就猜到。 一下子就猜到……那个所有人都觉得不可为不敢猜的可能。 “看你的表情我说对了,”姬墨淡淡开口,“我是闭关不是死了,居然有人敢放女修参加初阶大典。” “这是二殿下做主的,其实原本也只是……”季二充分相信姜元元原先只是想开个玩笑。 第五百七十八章 认输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他不过是想着蒙混过关,却只见姬墨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起去干什么?” 还能去干什么……肯定是去看…… 这么简单的推脱理由季二却说不出口,之前信鸽送来初阶大典的战报还在他的怀中发烫。 纸是包不住火的。整个院落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容貌依然年轻的男人站在院门口,甚至没有跨入院门一步。 季二踮起脚也看着院子里的景象,院内景象虽然有了一些变化都是极细微的,但他实在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纵然从小看着这个少年长大成人,但季二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姬墨只看了这些痕迹怎么就能察觉到什么。 更何况姬墨已经一年多没有再踏进清安院一步,普通人连这院落原本是什么样子恐怕都不记得了。 但姬墨不但记得,甚至连一丝蛛丝马迹都记得。 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看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子的影子。 一个人到底要对另一个人有多了解记忆多深刻,才能做到此等程度? 看着静静注视着院内风景的男人,季二只觉后背寒意越发深重。 “怎么?既然她住在这里,你没见过清远和她在一起的情景?” 这时许久没等到回答的姬墨回头看他,冷冷问道。 “老奴……”季二低头开口,“老奴进不了这个院子,公主殿下也甚少出去,见的不多……” “进不了?”姬墨看着他淡淡开口,“你是进不了,但你不是会找你大哥么?” 季二肩膀一震,头低得愈发下垂,“我大哥他最近又……” “哼,”姬墨冷笑一声,“又行踪不明了?” 季二无奈点头,看着眼前男人闻言神情愈发冰冷。 “得了,当我不知道你们兄弟那些心思,”姬墨负手看向清安院中,眸光微沉,“你不是说清远和他妹妹去看初阶大典了么。他们不在就算了,但那前秦公主人呢?” 男人的眼睛看向他,“她不会也跟着去了吧?” 季二一个激灵勉强点头,“公主殿下的确也一起去……” 只不过不是跟着一起去旁观就是了…… 他不过是想着蒙混过关,却只见姬墨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起去干什么?” 还能去干什么……肯定是去看…… 这么简单的推脱理由季二却说不出口,之前信鸽送来初阶大典的战报还在他的怀中发烫。 纸是包不住火的。 “公主殿下她……”季二艰难开口。 下一刻,却只见姬墨转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怀中的战报,身上的气息变得比冰还要寒冷。 “那个女人,是去参加初阶大典的?” 季二瞳孔一缩,他说出来尚且觉得匪夷所思的事,他不明白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段时间发生那些事的姬墨为什么会一下子就猜到。 一下子就猜到……那个所有人都觉得不可为不敢猜的可能。 “看你的表情我说对了,”姬墨淡淡开口,“我是闭关不是死了,居然有人敢放女修参加初阶大典。” “这是二殿下做主的,其实原本也只是……”季二充分相信姜元元原先只是想开个玩笑。 谁都没想到那个女子能走到最后。 然而……整个院落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容貌依然年轻的男人站在院门口,甚至没有跨入院门一步。 季二踮起脚也看着院子里的景象,院内景象虽然有了一些变化都是极细微的,但他实在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纵然从小看着这个少年长大成人,但季二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姬墨只看了这些痕迹怎么就能察觉到什么。 更何况姬墨已经一年多没有再踏进清安院一步,普通人连这院落原本是什么样子恐怕都不记得了。 但姬墨不但记得,甚至连一丝蛛丝马迹都记得。 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看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子的影子。 一个人到底要对另一个人有多了解记忆多深刻,才能做到此等程度? 看着静静注视着院内风景的男人,季二只觉后背寒意越发深重。 “怎么?既然她住在这里,你没见过清远和她在一起的情景?” 这时许久没等到回答的姬墨回头看他,冷冷问道。 “老奴……”季二低头开口,“老奴进不了这个院子,公主殿下也甚少出去,见的不多……” “进不了?”姬墨看着他淡淡开口,“你是进不了,但你不是会找你大哥么?” 季二肩膀一震,头低得愈发下垂,“我大哥他最近又……” “哼,”姬墨冷笑一声,“又行踪不明了?” 季二无奈点头,看着眼前男人闻言神情愈发冰冷。 “得了,当我不知道你们兄弟那些心思,”姬墨负手看向清安院中,眸光微沉,“你不是说清远和他妹妹去看初阶大典了么。他们不在就算了,但那前秦公主人呢?” 男人的眼睛看向他,“她不会也跟着去了吧?” 季二一个激灵勉强点头,“公主殿下的确也一起去……” 只不过不是跟着一起去旁观就是了…… 他不过是想着蒙混过关,却只见姬墨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起去干什么?” 还能去干什么……肯定是去看…… 这么简单的推脱理由季二却说不出口,之前信鸽送来初阶大典的战报还在他的怀中发烫。 纸是包不住火的。 “公主殿下她……”季二艰难开口。 下一刻,却只见姬墨转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怀中的战报,身上的气息变得比冰还要寒冷。 “那个女人,是去参加初阶大典的?” 季二瞳孔一缩,他说出来尚且觉得匪夷所思的事,他不明白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段时间发生那些事的姬墨为什么会一下子就猜到。 一下子就猜到……那个所有人都觉得不可为不敢猜的可能。 “看你的表情我说对了,”姬墨淡淡开口,“我是闭关不是死了,居然有人敢放女修参加初阶大典。” “这是二殿下做主的,其实原本也只是……”季二充分相信姜元元原先只是想开个玩笑。 谁都没想到那个女子能走到最后。 然而…… “原来她真的参加了,”姬墨静静看着他,“然后她赢到了最后,对么?” 刚刚收到的战报刚到四强…… “原来她真的参加了,”姬墨静静看着他,“然后她赢到了最后,对么?” 刚刚收到的战报刚到四强…… “公主殿下她……”季二艰难开口。 下一刻,却只见姬墨转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怀中的战报,身上的气息变得比冰还要寒冷。 “那个女人,是去参加初阶大典的?” 季二瞳孔一缩,他说出来尚且觉得匪夷所思的事,他不明白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段时间发生那些事的姬墨为什么会一下子就猜到。 一下子就猜到……那个所有人都觉得不可为不敢猜的可能。 “看你的表情我说对了,”姬墨淡淡开口,“我是闭关不是死了,居然有人敢放女修参加初阶大典。” “这是二殿下做主的,其实原本也只是……”季二充分相信姜元元原先只是想开个玩笑。 谁都没想到那个女子能走到最后。 然而……他不过是想着蒙混过关,却只见姬墨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起去干什么?” 还能去干什么……肯定是去看…… 第五百七十九章 决战 紫华山上滚落的山石已经停下,之前的慌乱已经平息。此时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尚未跑远的人们终于想起了今日的正事。 想起了之前最后一场半决赛的结果。 姬墨的存在给了民众足够的安全感,这时人们回过神来也不再跑了,再一次议论起之前的对战来。 “说起来山崩之前好像没听见考官敲结束的钟声,那一场到底算谁赢啊?” “刚刚那场对决,按照春华君的说法……是算前秦公主赢?” “还能是谁,慕容恒人都没了,也只能算前秦公主赢了……” 山崩前最后一场对战尚未宣布结果台子就塌了,之后更是发生了近乎天灾的凶事,到了这一刻人们才后知后觉那一场对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话岂不是意味着这个女子进了决赛?” “前秦公主赢了……那现在没有输的修行者就只剩她和莫华了?” “不管决赛结果如何,这女人最低都是亚魁,成绩已经比肩上一届的拓跋公子了……” 亚魁。 站在考官高台被禁军围在中央惊魂未定的姜元元听到这句话慢慢睁大了眼睛。 他看着站在姬墨面前的那个少女,心情忽然十分复杂。 事情闹得太大,他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他的父亲和姬墨交代了。 她居然已经走到了最低亚魁的位置。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他一时冲动说出那个约定,那个少女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立下的那个誓言本来没有任何人相信,而如今她离那个誓言就只差一步。 所有人都没对她抱有任何期待,只希望她尽快认清现实跌下来。 但如今她的存在,才是修行者们不得不认清的现实。 之前人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山崩之上,忽略了对战的结果。此时回过味儿来,纵然众人刚刚经历了那样的大风大浪,依旧难掩震惊。 “这前秦公主最差已经是亚魁了啊……” “那魁首到底会是谁?” “这半决赛都搞成这样……决赛又会发生什么?” “不过说起来……”这时人群里响起有人的困惑声,“这决赛还能打吗?要怎么打?这会战台不是已经碎了么?” 没错,站在姬墨面前的姬嘉树也有些发愣,只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座山峰经历大起大落,会战台就是第一次遭殃的地方。 在之前的山崩中最先裂开的就是会战台,连带着外围的大阵都震碎了,现在纵然山体已经被姬墨稳定了下来,但原本会战台所在的位置就只剩下碎成石头的渣渣。 原本举行决赛的场地就这么没有了。 这一切足以让考官焦头烂额。 看着姬墨站在那里,原本护着姜元元的禁军和考官们散开,看着不远处碎了的石台也有些发懵。 纵然经过了大风大浪,但在初阶大典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 决赛还没打,台子先碎了。 这要到哪打? 要是放在之前,所有的考官都会去看身为主考的梦阳先生,但此时包括梦阳先生在内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山腰处那个黑衣男人身上。 虽然姬墨极少出席初阶大典,这一次也是到了最后一轮才出现,但所有修行者都知道,初阶大典怎么进行,或者说还要不要进行,只要他来了,能做主的就只有他。 国师是一国修行界的主人,能决定一国之内和修行相关的所有事宜。只要国师开口,哪怕这一届初阶大典不办了,都是可以的。 “父亲……不,国师大人,接下来的大典该如何是好?” 站在姬墨面前看着负手目光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父亲,姬嘉树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如果初阶大典正常进行,他之前和嬴抱月说的那句话就可以兑现了。 他说过,只要嬴抱月能赢下半决赛,等于就赢下了最后一场对战。 姬嘉树看向身边少女身上的伤痕,她能赢下慕容恒,已经是创造了不可能的奇迹,过程堪称艰苦卓绝。 之前的那一场对战,已经完全能够作为这一届初阶大典最后的一场对战了。 真的已经足够得不能再足够了。 她已经实际上的打败了今年初阶大典的所有对手。 走到今天,她完全配得上魁首这个称号,甚至他相信只要她能破境等阶五,她会比他更强大。 现在需要的,只是把最后一场对战的流程走完。 但此时的境况却因为之前的那一场山崩变得复杂起来,更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那就是他从未看懂,从未明白在想些什么的父亲。 看着面前沉默地注视着那个少女的姬墨,姬嘉树再次单膝跪下硬着头皮开口,“国师大人,还剩最后一场对战,需要……” “最后一场?”这时姬墨终于开口,他的目光轻飘飘从姬嘉树肩上拂过,姬嘉树却顿时觉得有千斤重。 “你说,刚刚那场她赢了?” 男人淡淡开口,却让少年如同置身冰窖。 是赢了。 可以说赢得不能再赢了。 他的父亲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为什么姬嘉树却觉得眼前之人,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似乎想强迫他把说过这句话吞进去一把。 但哪怕对面是能掌管他生死的父亲,他也做不到。 “刚刚……”肩上的压力越来越重,姬嘉树咬紧牙关,正想顶着再次开口,但下一刻他眼前一暗,一个纤细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姬嘉树愣愣抬头看着明明只有等阶七,却能面色不改站在他父亲面前的少女。 南楚的修行者虽然心怀憧憬,但哪怕是等阶再高的仙官都没人不害怕他的父亲。 之前嬴抱月一直低着头站在他身后,他还以为她也是怕他的。 却没想到,此时这个少女挡在他面前,抬头直直看向面前黑衣男人的眼睛。 “南楚的国师大人,”嬴抱月静静开口,“什么能够开始最后一场对战?” “最后一场,”姬墨凝视着他面前的这双眼睛,眼中情绪不明,忽然冷笑了一声。 “你有资格参加么?” 第五百八十章 惊雷 你有资格参加么? 这句话还是出现了。 听到这句话姬嘉树心底咯噔一声。 嬴抱月的确是一路赢到了现在,但这个少女其实当初能参加初阶大典,有国师闭关群龙无首的原因在。 当初那个少女的确满足了所有参加初阶大典的条件,一般仙官也不愿和姜元元当众说出的话作对拂了王室的面子,想着她估计参加了就会被刷下来,就让她参加了。 可姬嘉树莫名觉得,如果当时他的父亲在,也许一句话就会让她参加不了。 姬嘉树看向远处考官高台上重新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梦阳先生,如果有考官能预料到这个少女现在取得的成绩,恐怕当时也会有人全力阻拦。 而他们能找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姬嘉树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死死攥紧。 那就是,她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女修。 女修不得修行。 他小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个禁令因为年纪小,只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太多在意,如今他才意识到。 这是一个多么不公平,又多么残忍的禁令。 没有资格。 为什么她没有资格。 姬嘉树闭上了眼睛,却能想起之前的每一轮她走过的每一步,受过的每一道伤,救过的每一个人,使出的每一剑。 她没有资格? 作为修行者,她比这场间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 但他父亲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否认了她的所有努力。 “没有资格……说起来的确不太好啊……” “之前那些小打小闹就算了,但这最后如果真的选出个女的魁首来,其他国家要怎么看我们南楚?” “最后赢的是个女人,感觉这样初阶大典都要失去威严了……” 这时听到姬墨的话,也有些唯国师是从的修行者小声议论起来,姬嘉树心情愈发复杂。 他睁开眼睛,看着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峰挡在那个少女面前的男人,心中不甘。 为什么偏偏在最后一步的时候,这个人出现了呢? 老天对她到底有多不公平? 为什么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呢? 要知国师的质疑,等阶二神子的质疑,对天阶以下的修行者而言和神灵说的话没什么两样。 姬嘉树不敢去看嬴抱月的表情,不敢想象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任何一个修行者如果到这个少女这般境地,估计都会彻底绝望。 看着那个站在国师面前的少女,围观众人的议论愈发响亮,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地间响起一个清淡的声音。 “我有没有资格,什么时候由你说了算了呢?” 这…… 天地间一片死寂。 所有耳朵没问题的人都目瞪口呆。 在最近的距离听到这句话的姬嘉树也彻底愣住了。 姜元元瞪大眼睛,姬嘉树不在身边,不然姜元元此时一定要将他抓来拼命摇晃。 “姐姐她……殿下她……说了什么?”站在归辰身边的归离和躲在姬清远身后的姬安歌同时抓住了她们的兄长,愕然开口。 山下被家丁护院保护的贵女丛中,李堇娘护着身边的孟歌也猛然抬起了头。 所有人愣愣看着那个少女站在那个天底下最强的神子面前,语气清淡地再次开口。 “国师大人,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还是这个语气,足以证明刚刚所有人的耳朵没出问题。 “她……”陈子楚抓紧身边的许义山,猛地摇晃,“她……刚刚的确说了国师大人有什么资格说她没有资格了吧?!” 一长串的话和资格绕得许义山脑壳发晕,但少年依旧猛地点头。 面对神子的质疑,那个少女却反过来质疑了神子。 姬嘉树后背发凉,此时他发现他之前错得彻底。 她哪里是不怕他父亲……她是根本不在意他父亲说的话……他就没有见过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和他父亲说话。 当然,场间有人见过。 衣袖险些被妹妹抓烂的姬清远神情复杂地看向山腰上的少女,眼中没有震惊只有担忧。 他……是一点都不担心被他父亲质疑会对那个少女的心境造成什么影响。 她不对他父亲的心境造成什么影响就不错了…… 如果是放在以前,姬清远从不担心她吃亏。 然而此时的她,只是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姬清远死死握紧双拳。 前世她有足够的力量与他父亲对抗,可如今的她,如今已经伤痕累累的她,要如何反抗这一座大山? 两人的境界差距太大了。 听见她说的话,看着那个少女站在男人面前的身影,姬嘉树险些调动全身真元,他真怕下一刻他父亲忽然向她伸出手将其碾碎,之前那一幕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还在。 “你说什么?”而就这时听到她的话,在一片死寂和围观众人觉得这个少女死定了的目光中,姬墨看着看向那双眼睛,眯起了眼睛。 姬嘉树只觉周围空气中的压力越来越大,然而那个少女的身形没有摇晃一分。 “我说的足够清楚,”嬴抱月淡淡道,“我是遵循了所有的规则走到这里。” 她抬起头没有丝毫犹豫和那个男人对视,“就如同国师大人你不能一句话就让赢不了的修行者去打决战一般,你也不能一句话让赢到现在的修行者失去资格。” “天道有常,”嬴抱月静静看着容貌没什么变化的男人的脸,“你一句话就想推翻,就不怕道心受损么?” “我赢了,我没有输,”她看向山下另一个少年的脸孔,“那么,我就还能继续战斗。” 周围的温度仿佛降到冰点,身着黑衣的男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周围围观的修行者是真的不敢说话了,连考官高台上等阶低一些的考官也在空气中莫名的压力下双股转战战。 真的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和国师如此说话。 姬墨看着面前的少女。 一个女子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一如他午夜的梦魇。 “天道有常,如果你做不到,阿墨,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人神。” 永远都不可能。 “你居然敢……”姬墨看着面前的少女眸光彻底冷下来,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山下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国师大人,小子还剩最后一场,北魏请求出战!” 这一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响彻整座紫华山。 众人闻声看去,从人群中走出了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莫华看了一眼身边眼中浮出担忧的孟施,向已经破碎的石阶走去。 一边登山,他一边抬头看向山腰处那位南楚国师,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姬墨的眼睛。 “初阶大典由六国参加,已经进入了最后一场,南楚的国师大人,您的确不能一人就让其停止。” 走到姬墨面前,莫华躬身一礼,等阶二神子的压力对他仿佛不存在,少年抬起头眸光坚定。 “还请继续对战。” 莫华看着这个如今天下最强的男人,却没有丝毫畏惧。 他违背规则走到现在,这个少女遵守规则走到现在。 他要做完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第五百八十一章 终战 看着莫华重新登山,其他胆大爱看热闹的民众也开始纷纷重新往上爬。 虽不知初阶大典是否还会继续进行下去,但这个北魏少年的举动毫无疑问带动了场间的气氛。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心底微叹。 风向,正在发生改变。 第一个发声的人相当重要,同时需要莫大的勇气。 还有底气。 看着那个穿过人群第一个走到他面前的少年,看着这么北魏少年眼中毫无畏惧的目光,姬墨眯起眼睛。 “你是……” 男人的目光扫过莫华的脸,尤其在他面颊上的疤痕上停了一下,下一刻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人能打败北魏继子,原来是你。” 男人的声音带着了然和嘲讽,像是能洞悉这个少年所有的秘密。 姬嘉树闻言心底发寒,担忧地看向他那位故人,只见莫华闻言瞳孔剧烈摇晃了一下。 下一刻北魏少年看向眼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中年男人,微微低头。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姬大人,”莫华抬头看向姬墨向前一步点了点头,“是我。”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让姬嘉树心头一紧,莫华等于是大方承认了他的身份。 “你居然在这里,”姬墨眼中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看向站在嬴抱月身前的北魏少年神情冷下来。 “怪不得你敢在这时候跳出来。原来是有底气么?” 嬴抱月看着这对父子打着哑谜,这个名唤莫华的少年身份看来果然有些特殊。然而纵然他身份特殊,南楚国师却向来是百无禁忌。 姬墨上下打量着莫华,语气冰冷彻骨,“怎么?你是笃定以你的身份我不会杀你么?” “晚辈不敢,”莫华低头拱手,“晚辈只是想有始有终,既然参加了就好好结束这一切。” 莫华看向山下。 山下已经再一次热闹起来,民众和姬墨出现后也没有再逃离的世家贵人们都聚集起来,所有人注视着山腰,就等南楚国师发生、 “无论是初阶大典还是中阶大典,举办至今还从未有过最后一场决战未曾举行的情况,”莫华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道,“南楚难道是想开这一层先河么?” 姬墨神情愈冷,姬嘉树看着他父亲的侧脸知道莫华在说些什么。 南楚在修行界并不是一手遮天。 更高一层的中阶大典是在东吴举行,后辽还有更神秘的高阶。 后辽国力较弱,想要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想要去后辽都要先过北魏这一关。 可以说南楚、东吴、北魏三强国牢牢把持着修行界三大盛事,地位稳固,谁也越不过谁去。 而在国力上,南楚、东吴和北魏一直是三足鼎立,虽然多有摩擦试探但至今没论出个一二三来。 现如今是初阶大典举办在南楚,南楚人占了便宜看上去人多势众。但南楚也只占了一个初阶大典,等之后南楚修行者出了国去其他国家,还要仰其他国家人的鼻息。 姬墨本人的确很强大,但活在世俗之中,不可能完全忽视他国的眼光。 同样把持盛典的东吴和北魏可是一直盯着南楚在,初阶大典因为参加人最多,一直有其他国家想要夺走南楚的举办权,就等出什么岔子,一直虎视眈眈在的呢。 如今这一届的岔子出得就够大了。 不管最后谁胜出,初阶大典最后一场不举行是说不过去的。 “有始有终?”姬墨冷笑一声,看着面前在他的压力下依旧能保持平静的少年,“但今日会战台已毁,无法举行最后一场。” “会战台已毁,但紫华山上不只这一个高台。有一个地方可以。”莫华深吸一口气,指向山上姜元元等人所在的考官高台。 “那里就很合适,”莫华静静道。 难得两次被反驳的姬墨眯起眼睛,“那里有我们南楚王室的殿下在,不可放闲杂人等上台,身为国师需以王室为重,尔等……” 国师拥有无上的力量却又是王的身边人,可对于一国之主,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 为了防止篡位等“意外”发生,太祖皇帝嬴帝当初制定了一系列措施和禁令来确保国师的忠诚,其中就有国师凡事要以王室意志为重这一条。 姬墨之前明面上无法拒绝南楚王推来的婚约恐怕就是出于这一条。 然而面对南楚王嬴抱月相信他还有那么一点忠诚,但对于姜元元……嬴抱月看向像个三明治被夹在禁军中间显然没有丝毫人身危险的姜元元,心知姬墨只不过是拿这位南楚二殿下当个借口。 姜元元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没事,没事!”然而这块砖如今却没有那么配合。 听到姬墨的话,这位被夹在禁卫中间的南楚二殿下却热情地挥起了手,“就用这里吧!初阶大典的决战要紧!本宫下去看就好!” 看着热情的姜元元,姬嘉树亲眼看着他父亲神情一僵,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 恐怕在他父亲的心里,姜元元还是那个处事圆滑凡事极懂看人眼色的二王子。 然而如今,他们都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们了。 那个心思颇重的南楚王室少年当然懂得这时候他默认国师的话才对他更有利,但姜元元却做出了和以前不同的选择。 少年已不是以前的少年。 因为一个少女的存在,他们都发生改变。 姬嘉树环视着身边的莫华、远处高台上的姜元元,还有山径上正在卖力鼓动民众和世家上山的陈子楚和许义山。 走在最后的,是平素最不愿和他父亲接触,只愿护着姬安歌躲在清安院里的,他的兄长。 看着不善言辞的许义山结结巴巴地招呼民众,看着她带来的那对前秦兄妹上蹿下跳大声呼喊,看着他的大哥小心翼翼护着身后的妹妹但还是往山上走来,姬嘉树的眼睛有一瞬的发热。 原本空无一人的山径上,有着许许多多的人。 陈子楚等人的身后,还有不少民众,有稷下学宫的学子,有杜思齐和他那个疏狂肆意向来不将什么人放在眼里的九章师兄,有被那个少女曾在初阶大典中打败过的各国的年轻修行者,还有一众身份不算高但看着那个少女眼中露出希望的贵女,姬嘉树认出打头的那个身份最高是梦阳先生的女儿李二小姐。 这个世界,是会改变的。 真的来了,好多的人啊。 “二殿下都发话了,看来这决赛能打了!” “怎么能不打?小爷之前都败在这丫头手下,她不赢怎么对得起小爷!” “女修怎么了?我……就是有公主殿下,小女才觉得没白生成个修行者,回家都有底气了!” 山路上传来人们七嘴八舌的话,但这一次,这些闲言碎语,却是赋予她的力量。 姬嘉树闭上眼睛,感受着山下传来的热气。 他们中有曾经轻视过那个少女的人,但此时最先登上山的这些人,却是相信这个少女的人。 莫华回过头,看着山道上他也没有想到的画面,看着走在贵女前的孟施,少年闭了闭眼睛,看向姬墨。 看向站在姬墨前的那个少女。 这是这个女子创造的奇迹。 “国师大人,”莫华紧紧盯着姬墨开口,“请您重开初阶大典!” 看着浩浩荡荡上山的人群,姬墨眼中的情绪如黑色的漩涡一般墨沉。 “好啊,”下一刻中年男人终于开口,但眸子却有其他人看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的目光落在莫华和嬴抱月身上冷冷开口。 “那你们开始吧。” 紫华山上,钟声敲响了。 这一次姬嘉树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少年少女。 初阶大典的最后一战开始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相杀 历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一场原本并不算长,却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给人以漫长之感的初阶大典,终于走到了尽头。 除了最初的第一场众人战,姬嘉树还是第一次站在台下看那个少女战斗。 以往都是他站在考官高台上远远地看着她。但没想到最后一场,却是他站在台下,看着那个少女站在考官高台之上。 姬墨虽然让人难以捉摸,但南楚国师一旦开口便一言九鼎。他发话了,山上山下的人就迅速动作了起来。 原本考官高台上的姜元元还有李梦阳等一众考官都从考官高台上撤了下来。也不知道禁军从哪找来一个棚子,以极快的速度拆了搭了起来,让姜元元和一众考官至少有了个待的地方。 环境简陋,其他考官民众看向这位南楚二殿下神情都有些不忍,然而姜元元的神情却是兴奋的,看着同样走到棚子下的姬嘉树招手,“好久不见,你又回来了。” “也没有多久……”姬嘉树神情一言难尽,“我下山救人不到一个时辰……” 然而就在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整座紫华山都险些天翻地覆。 看着回到他身边的姬嘉树姜元元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下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姬嘉树身后,姜元元却立即闭了嘴。 看着来人身上暗绣着朱雀纹样的黑衣,姜元元微微额首,“国师大人。” “二殿下,”虽然面前是王室,但两人实际的地位悬殊,姬墨不过拱了拱手看向他淡淡道,“委屈你在这待了。” “不委屈,在下也想知道最终的果如何。”姜元元看向一左一右登上考官高台的少年男女笑道,“最后一场了嘛,想必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不是花不了多少时间,而是会很快结束。 看着敲钟的考官走向高台,姬嘉树心跳加速起来。 敲钟考官从侧面走上考官高台,敲响了唯一剩下没被毁的一口钟。 钟声不算大,却震动着许多人的心。 姬嘉树看向高台上站在嬴抱月面前和他有过约定的北魏少年,松了一口气。 这场历经波折的终战,终于能开始了。 而那个少女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开始吧,”莫华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少女,象征性地拔出了腰间的铁剑。 嬴抱月点头,也拔出了腰间的断水剑。 看到这把剑,台下的姬墨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这剑……” “嗯?”姬嘉树看向身边男人,迅速解释道,“父亲,这剑是义山借给她的,不是她的。” “是么?”姬墨淡淡开口,收回了目光。 姬嘉树松了口气。树大招风,如果被他父亲误会她成了水法剑的剑主不知还要生多少波折。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身边男人所意外的并不是这把剑的归属。 季二看着这对父子的背影,眼中腾起一丝忧虑。 姬墨注视着台上少女手中的水法剑,眸中闪过不明的情绪。 这时台上传来了双剑相碰的声音,台下所有民众精神一震抬目看去,只见台上两人的剑撞在了一起。 断水剑上有水花,莫华的铁剑上有雷鸣。 水雷相交,腾起大片水雾。 这个场面很好看,但看在高阶修行者眼中,却有些不一样。 最让他们惊讶的,是台上的少女眼中的惊讶。 “你……”嬴抱月握紧手中剑,看向剑对面的少年神情有些犹疑。 因两人离得极近,虽然神子耳力好,但说点私语隔着屏障应该也不会被察觉。 “你这么惊讶是做什么?”莫华有些意外地看着一剑之隔的女子,有些好笑道,“春华没和你说过吗?” 那小子安排了那么多,不会真就害羞到连底细不跟她透露吧。 “倒是有说过一句话,”嬴抱月道,“他说我可以把之前那场当作最后一场来打。” “这话说的没错,因为我……”莫华看向对面真是神情无比正直的少女,觉得自己的决定没做错,在心底笑了笑,下一刻他一个旋身。 台下响起民众的一片惊呼。 宛如惊雷中绽放的彩虹。 莫华的剑和嬴抱月的剑相撞,摩擦,最后在水雾之中,落于地下。 那个少年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回荡。 “因为,我会认输。”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台下所有的民众都睁大了眼睛,没人想到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场战斗,会结束得如此迅速。 嬴抱月握着手中的断水剑,怔怔看着地上的铁剑,就像看着之前嬴珣伸手丢在地上的剑一般。 虽然看着这一幕是他们在对冲之中莫华的剑被她打落的,但实际上根本不是如此。 这个少年是自己把自己的剑撞落的。 “你……” “不要误会,前秦公主。对于你我而言,这样才公平,”看着不远处愣住的少女,莫华低头向她一礼。 少年的脊背挺直动作流畅优美,像是经过了无数次训练。 “你已经打败了你在这一届初阶大典中的所有对手。”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一届。 少年站得笔直,看向对面远比他等阶要低的少女,眼中却露出了敬意。 “你是当之无愧的初阶大典魁首。” 说完不等嬴抱月回答,莫华看向呆在台边的考官,“考官大人,这一场是小子输了,您怎么还不敲钟?” “敲……”考官反应过来,台下的民众也骤然炸开。 “魁首……” “莫华公子认输了……那前秦公主赢了?!” “那这魁首岂不真的是这个女子了?” 周围的议论声起,一直守望着那个少女离她最近的陈子楚赵光等人却愣住了,怔怔看着台上的少女,因为过多的喜悦反应不过来。 “最后一场战斗,真的结束了……”赵光喃喃开口,有些庆幸他二哥没来,也有些惋惜他没能看到这一幕。 姬嘉树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看着台上那个少女嘴角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一转头,却发现他的父亲正直直看着他的脸。 远处的姬清远看着这一幕心底咯噔一声,他看到姬嘉树看着那个少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情,看到这一幕正好被姬墨捕捉到,姬清远顿时如同置身冰窖。 糟了。 “谁说,这是最后一场对战?” 而就在这时,在喧闹的高台下,忽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回事?不是最后一场对战?” 所有正在议论惋惜的民众一愣,看向说出这句话的男人,原本心生疑虑然而在看到说这句的人之时,所有人却闭上了嘴巴。 “国师大人?” 正要走下考官高台的莫华脚步一顿,愕然看向台下身着黑衣的男人。 “莫华么?你这对战是在糊弄谁?”姬墨冷冷开口,“这根本不算对战。” 莫华本来就没打算能糊弄过这位神子,闻言咬牙低头,“小子的确学艺不精,但如何对战是由小子自己做主。” 换言之是要放水还是要认输,这都是修行者自己的决定,他心甘情愿认输怎么不行了? “是吗,你不想打没关系,”姬墨冷笑道,“但我们南楚初阶大典魁首,可不能这么轻易产生。” 男人看向台上的嬴抱月眯起眼睛。 “更何况女子不能修行,这么简单就想成为魁首,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所有人听到都愣住了,此时台上却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 “那国师大人意欲如何?”嬴抱月静静看向台下的男人。 她自然知道没那么简单。 然而听到姬墨接下来的话,她却猛地怔住,不敢再看,台下另一位少年。 “我可以承认你为魁首,”姬墨冷冷开口让姬嘉树心底腾起希望,然而下一刻,他的话却让他身边的姬嘉树心神俱裂。 “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能打赢上一届的魁首。”姬墨淡淡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打赢,上一届的魁首。 姬嘉树怔怔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看向他的父亲。 “嘉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男人的声音清淡,但每一句话都击打在少年的心上。 姬嘉树看着他的父亲,就这么看向他前不久才明白他已经喜欢上的少女,微笑着对他轻声开口。 “嘉树,杀了她。” 第五百八十三章 选择 杀了她。 姬嘉树怔怔站在高台之下,亲耳听见他父亲对他如此说道。 神舞境的修行者耳朵不会出问题,但这一刻他真的觉得是他听错了。 不光是他如此觉得,周围其他人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回事?最后一场是春华君和前秦公主打?” 姬墨冷不防说出的这句话,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初阶大典举办至今,的确是没出过女魁首,但也没出现打到最后让考官上场和考生对打的。 更何况谁都知道姬嘉树的实力和三年前他拿魁首的时候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升上了神舞境。 “可春华君是等阶五啊!等阶五不是不能参加初阶大典么?” “哎哟你还有心情管这些,这一届不正常的事还不够多么?” 人群中有性急的人看着台上台下的这对少年男女跺脚,“你忘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国师大人居然让春华君去杀未婚妻么?!” 这一语堪称惊醒梦中人。 人们看着孤身一人站在高台之上的少女睁圆了眼睛。 在考官和考生对打之前,人伦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说起来春华君的确是挺照顾她的……居然最后一场是要这对未婚夫妻反目么?” “居然有人都忘了她是姬嘉树的未婚妻么?”和陈子楚姬清远等人站在一棵树下的赵光从最初的惊愕中缓过神来,看向周围的民众不禁心生感慨。 他和李稷是看着嬴抱月如何突破重重阻拦进入来到南楚,如何在南楚官员的反对下进入丹阳城的。 这个国家原本没有任何人欢迎她的到来,寻常民众知道有她这个人不过都是因为姬嘉树。 曾几何时,这个从前秦而来的花瓶公主在南楚人眼中不过是姬嘉树的附庸,谈起她都是“那个配不上春华君却空有一纸婚约的女人。” 但如今人们提起她,第一反应却已经不再是春华君的未婚妻。 经此提醒,人们才意识到此时这座高台之下,正在发生什么。 首当其冲的不是初阶大典的参加资格问题。姬墨曾代替姬嘉树同意了和前秦的和亲,此时却让两人对战,还明言让儿子杀了她,如果姬嘉树真的照办了…… 这岂不是意味着……南楚准备单方面撕毁那一纸婚约? 但这件事开始之前没有丝毫征兆。 “怎么回事?小老儿记得当初同意这个婚约的就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这难道是……后悔了?” “虽然莫华公子的确是放水了,这前秦公主的魁首之位嘛,是有那么一些名不正言不顺。但这女人再讨人厌,也不至于让儿子杀了她吧?这是有什么仇怨么?” 民众们和旁观的修行者面面相觑。 “难道是前秦做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国师大人是要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迟疑地从人群中响起。 “不管国师大人想要做什么,春华君他……应该下不了手吧?” 高台下再次一片死寂,所有人目光都投到了那个僵硬地站在自己父亲面前的少年。 姬嘉树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些投到他身上的视线。 他知道这些人在问些什么。 而这根本就是问都不用问的问题。 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命令做这样的事。 他父亲虽然性情阴晴难定,但这个婚约本来就是他父亲安排给他的。所以他刚刚才心情雀跃想着拉着嬴抱月向他介绍,就算不能获得祝福,但他以为他父亲一定能接受。 却万万没想到,不仅没有接受,却等来这样一个结局。 一定是他不好,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他亲生的父亲,听见自己的脖子嘎吱嘎吱和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 “父亲……您刚刚说什么?” “你耳朵什么时候出问题了?”姬墨声音清淡,像是完全没看见儿子的震惊,“我让你杀了她。” “可……”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姬嘉树死死握紧双拳,低头面对着这个从小到大在一只手就能决定他命运的男人,艰难地开口,“是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是……” 他从小到大就知道,如果他父亲生气了,那一定是他做错了。 他资质太低,他练剑不够用功,他…… 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他改。 只要不要让他伤害她。 姬墨静静看着面前低头的小儿子,一言不发,像是故意在晾着他。 姬嘉树越发煎熬。 “姬嘉树,”然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没有错,赶紧抬起头,毕竟错的是你爹。” 那个少女的声音和姬墨一样清淡,说出的话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远处树下的姬清远听到这句话喉头咕咚一声,看着那个少女开口被吓得不清。 老天爷,真的别让她再和他爹说话了。 嬴抱月趴在高台的栏杆之上,注视着远处的姬家父子,再次开口。下一刻姬清远真是万般庆幸下面那句话她没说出声。 因为嬴抱月接下来那句话的口型是,“是你那个父亲脑子有问题。” “嘶……”不少人看见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她没说出声,但在场的修行者看口型都知道她在说什么,场间一瞬间更加安静,近乎鸦雀无声。 姬嘉树也看见了,他怔怔看着那个少女,看着她身上纵然带着许多伤痕,却在他父亲冰冷的目光中对他笑了笑。 随后他看着那个少女看向他的父亲,神情瞬间冷下来。 “别那么多废话,要打就打,但你要说清楚,凭什么让我们打。” “凭什么?”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姬墨脸上不怒反笑,看向站在不远处阶梯处的莫华,“我刚刚说的很清楚,初阶大典是在厮杀中产生的,你们刚刚那场战斗根本不能算数。” “之前有人放水认输就算了,但初阶大典的决战,从未有修行者会放水。” 男人摆出的理由倒是堪称冠冕堂皇。 “你可以不打,”姬墨看着嬴抱月淡淡道,“但我作为南楚国师,不会承认你的魁首之位。” 姬墨注视着台上那个如今自称嬴抱月的少女。 “来吧,”他冷冷笑道,“选择吧。” 第五百八十四章 知晓 初阶大典的魁首必须在全力对战的厮杀中产生。 “这……”周围民众听到这句话,再次面面相觑。 “这么说起来倒也有道理……以前是没见过最后一场还放水的。” “上一届拓跋公子和春华君打了整整一天,那叫一个激烈,可莫华公子刚刚应该没尽全力……” “的确如果这样拿到魁首,感觉是有点水啊……” 看着周围在姬墨一句话下陷入动摇的民众,姬清远握紧了姬安歌的手。 他知道他父亲在逼她做什么选择了。 “这……”陈子楚和许义山也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他们本国国师这堪称险恶的用心。 这样下去,即便嬴抱月拒绝和姬嘉树对战,她拿到了这个魁首,那也只是名义上的。在民众心中她这个魁首会失去威望,永远是德不配位。 人们不会记得她之前那么多场的艰辛,只会记得她最后一场战斗是对手放水才赢的。 姬嘉树握紧双拳,指甲扎入掌心。 他父亲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否认了这个少女这么多天的努力。 “等等!”就在这时阶梯上的莫华止住脚步,咬紧嘴唇看向姬墨叫道,“那我就和她再打上一场,不要牵扯其他人上来!” 他和姬嘉树当初商议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实上刚刚那些话如果是其他人说,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所谓天阶,所谓神子,所谓强者,就是这样一种分量。 他们的一句话,往往就能决定一个修行者的命运。 这也是年轻的修行者都会对这些人卑躬屈膝言语讨好的原因。 毕竟如果姬墨说一个年轻修行者资质不行品德不端,那么不管事实如何,那在修行界这个修行者的名声就毁了。 大人物的一句话,抵上千百个小人物的话。 品德不端也许还会有人质疑,但涉及修行的事没人会质疑南楚国师的看法。 这就是权威。 看着远处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莫华心中充满了无力之感。 他们这些小辈,没有能力和这样的大前辈对抗。 而姬墨,显然很懂得利用他言语上的这些优势,轻描淡写就引导了民心。 姬墨说他放水了,那所有人就都会认为他放水了,姬墨说嬴抱月这个魁首来得不正当,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她不配当这个魁首。 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 莫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想不起哪里不对。 话是说的通,那个男人也是面上一派冠冕堂皇,但如果不是面前那人是个神子,是姬嘉树的爹,莫华真的想要骂上一句! 然而他却骂不出口,这时他才意识到他身后那个境界比他低的少女到底多有勇气。 这世上真是没什么人敢像她一样和南楚国师说话。 他也只敢委曲求全。莫华深吸一口气,看向姬墨说完上面那句话,然而他的提议却只换来男人的一声冷笑。 “重打?”姬墨看着没完全走下台的那个北魏少年眯起眼睛,“现在改主意了?晚了。” “现在谁会再相信你不再放水?”男人淡淡道,“莫不是想把戏演得更周全一些?” 莫华的脸孔有些涨红,“我……” 不等他开口,下一刻男人冷冰冰一句话传来,“况且你根本没法尽全力不是么?” 莫华瞳孔一缩,姬墨身后的姬嘉树闻言也浑身一震。 他早该想到,他们身上这些小伎俩根本无法瞒过神子的眼睛。 姬墨转身看向身后的小儿子冷笑道,“嘉树,你说对不对?” 这是对的,姬嘉树很清楚。 因为莫华本身就限制了自身的能力,只要他如今还是莫华,此人就的确不能算尽了全力。 况且…… “况且这小子如果真敢解开他的限制,”姬墨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他上场和你上场,有什么太大分别么?” 没有什么分别。 姬嘉树握紧双全。 境界差距太大了。 对于那个才等阶七的少女而言,都是一个死。 “莫华信誉已失,他不管是输还是赢,都没人会相信那个少女有登临魁首的实力。” 姬墨看着姬嘉树淡淡开口,“除非那个丫头能打败此间最有声望的年轻修行者。” 那个人是谁,已不用言说。 他们的父亲声音清淡,但听在少年的耳中却如同魔鬼的诱哄。 姬清远站在树下,远远看着这一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父亲,无论是从身为修行者的能力,还是玩弄人心的能力,都不愧于他坐上的这个位置。 然而…… “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这时台上却再次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看向不远处的姬墨淡淡开口,“你不是让我选么?怎么又变成让你儿子选了?” 姬墨的眸子一沉,看向站在台上的那个少女,“前秦王室果然好教养。” 没人告诉她不要随便说话的么? “教养我的人不是前秦人,”嬴抱月淡淡开口,“况且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父亲。” 姬墨是在逼姬嘉树选择。 逼原本性格清白的姬嘉树走入绝路。 在姬墨塑造出的这样的大义名分下,如果姬嘉树自己选择和她对战,那么她无论在对战中发生什么,姬嘉树都会无比自责后悔。 那份追悔,视她受伤的程度,足都以将那个少年的内心摧毁。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选的。 但她不会让他选择。 这是前人的罪孽和恩怨,和这个少年无关。 “姬嘉树。” 少女清越的声音传来。 姬嘉树听到那个声音怔怔抬起头,看着站在台边的少女看向他一笑,握紧手中剑向他伸出一只手。 “上来吧,让我们结束这一切。” “结束这一切……”姬嘉树浑身僵硬,觉得他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你不要选,我来选。” 他看着她深深地看向自己的眼睛,声音是冰冷的,足以激发起民众对她的所有怒气。 但那双眼睛,却清澈美到让他说不出话。 “你记住,是我为了魁首的名声,不自量力地想向你挑战。”嬴抱月注视着那个少年的脸庞轻声开口。 她……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心头一跳。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下一刻嬴抱月看向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姬墨淡淡道,“姬大人的条件放出来了,我可以接受,但我也有我的条件。” 姬墨冷笑道,“你居然也敢提条件?” “这也是配合姬大人提出的条件啊,”嬴抱月看向他粲然一笑,下一刻她的眸光冷冷看向姬墨的衣襟。 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有着一枚鲜红的翅羽。 “我可以与令公子对战,但姬大人提出的这个条件本来是不合理的,”嬴抱月冷冷开口,“初阶大典不允许等阶五参加。” “不合理?”姬墨冷笑一声,“女子不得修行,你站在这里就是合理的?你以为你拿到魁首之位,就能得到其他修行者的承认?” “我自然能得到会承认我的人的承认,”嬴抱月淡淡开口。 但的确,如果她今日不再打上一场,关于她魁首之位的争议就不会结束。 就算此时压下,姬墨本人对她和姬嘉树关系的挑拨也不会停止。 说实话,如果姬墨真想杀她,此间无人能阻止,她也不会有任何活路。 她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应付这个目前境界比她高的男人,最好就是趁如今他还没完全认清她这辈子的状态之时,利用他的傲慢解决这一切。 她的路,因为是这世间的第一条路,向来是崎岖的。 但生命只能向前。 “我可以和姬二公子对战,”嬴抱月看向姬墨静静开口,“但国师大人必须承诺,如果我赢了,就要无条件地向整个山海大陆承认我的魁首之位。” 向整个大陆承认她的魁首之位。 姬嘉树闻言一怔,如果这件事成真,的确不会再有任何人会质疑她的地位。 就算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他的父亲也不好再向她下手。 代价越大,得到的东西也越多。 反之亦然。 姬墨眸光一顿,下一刻看着台上境界低微的少女他冷笑道,“姑且可以先答应你。” “没有姑且,”嬴抱月看着他衣襟中的翅羽静静开口,“我要你发誓。” “以朱雀神的名义。” 第五百八十五章 保护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初阶大典的魁首必须在全力对战的厮杀中产生。 “这……”周围民众听到这句话,再次面面相觑。 “这么说起来倒也有道理……以前是没见过最后一场还放水的。” “上一届拓跋公子和春华君打了整整一天,那叫一个激烈,可莫华公子刚刚应该没尽全力……” “的确如果这样拿到魁首,感觉是有点水啊……” 看着周围在姬墨一句话下陷入动摇的民众,姬清远握紧了姬安歌的手。 他知道他父亲在逼她做什么选择了。 “这……”陈子楚和许义山也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他们本国国师这堪称险恶的用心。 这样下去,即便嬴抱月拒绝和姬嘉树对战,她拿到了这个魁首,那也只是名义上的。在民众心中她这个魁首会失去威望,永远是德不配位。 人们不会记得她之前那么多场的艰辛,只会记得她最后一场战斗是对手放水才赢的。 姬嘉树握紧双拳,指甲扎入掌心。 他父亲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否认了这个少女这么多天的努力。 “等等!”就在这时阶梯上的莫华止住脚步,咬紧嘴唇看向姬墨叫道,“那我就和她再打上一场,不要牵扯其他人上来!” 他和姬嘉树当初商议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实上刚刚那些话如果是其他人说,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所谓天阶,所谓神子,所谓强者,就是这样一种分量。 他们的一句话,往往就能决定一个修行者的命运。 这也是年轻的修行者都会对这些人卑躬屈膝言语讨好的原因。 毕竟如果姬墨说一个年轻修行者资质不行品德不端,那么不管事实如何,那在修行界这个修行者的名声就毁了。 大人物的一句话,抵上千百个小人物的话。 品德不端也许还会有人质疑,但涉及修行的事没人会质疑南楚国师的看法。 这就是权威。 看着远处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莫华心中充满了无力之感。 他们这些小辈,没有能力和这样的大前辈对抗。初阶大典的魁首必须在全力对战的厮杀中产生。 “这……”周围民众听到这句话,再次面面相觑。 “这么说起来倒也有道理……以前是没见过最后一场还放水的。” “上一届拓跋公子和春华君打了整整一天,那叫一个激烈,可莫华公子刚刚应该没尽全力……” “的确如果这样拿到魁首,感觉是有点水啊……” 看着周围在姬墨一句话下陷入动摇的民众,姬清远握紧了姬安歌的手。 他知道他父亲在逼她做什么选择了。 “这……”陈子楚和许义山也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他们本国国师这堪称险恶的用心。 这样下去,即便嬴抱月拒绝和姬嘉树对战,她拿到了这个魁首,那也只是名义上的。在民众心中她这个魁首会失去威望,永远是德不配位。 人们不会记得她之前那么多场的艰辛,只会记得她最后一场战斗是对手放水才赢的。 姬嘉树握紧双拳,指甲扎入掌心。 他父亲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否认了这个少女这么多天的努力。 “等等!”就在这时阶梯上的莫华止住脚步,咬紧嘴唇看向姬墨叫道,“那我就和她再打上一场,不要牵扯其他人上来!” 他和姬嘉树当初商议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实上刚刚那些话如果是其他人说,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所谓天阶,所谓神子,所谓强者,就是这样一种分量。 他们的一句话,往往就能决定一个修行者的命运。初阶大典的魁首必须在全力对战的厮杀中产生。 “这……”周围民众听到这句话,再次面面相觑。 “这么说起来倒也有道理……以前是没见过最后一场还放水的。” “上一届拓跋公子和春华君打了整整一天,那叫一个激烈,可莫华公子刚刚应该没尽全力……” “的确如果这样拿到魁首,感觉是有点水啊……” 看着周围在姬墨一句话下陷入动摇的民众,姬清远握紧了姬安歌的手。 他知道他父亲在逼她做什么选择了。 “这……”陈子楚和许义山也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他们本国国师这堪称险恶的用心。 这样下去,即便嬴抱月拒绝和姬嘉树对战,她拿到了这个魁首,那也只是名义上的。在民众心中她这个魁首会失去威望,永远是德不配位。 人们不会记得她之前那么多场的艰辛,只会记得她最后一场战斗是对手放水才赢的。 姬嘉树握紧双拳,指甲扎入掌心。 他父亲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否认了这个少女这么多天的努力。 “等等!”就在这时阶梯上的莫华止住脚步,咬紧嘴唇看向姬墨叫道,“那我就和她再打上一场,不要牵扯其他人上来!” 他和姬嘉树当初商议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实上刚刚那些话如果是其他人说,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所谓天阶,所谓神子,所谓强者,就是这样一种分量。 他们的一句话,往往就能决定一个修行者的命运。 这也是年轻的修行者都会对这些人卑躬屈膝言语讨好的原因。 毕竟如果姬墨说一个年轻修行者资质不行品德不端,那么不管事实如何,那在修行界这个修行者的名声就毁了。 大人物的一句话,抵上千百个小人物的话。 品德不端也许还会有人质疑,但涉及修行的事没人会质疑南楚国师的看法。 这就是权威。 看着远处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莫华心中充满了无力之感。 他们这些小辈,没有能力和这样的大前辈对抗。 而姬墨,显然很懂得利用他言语上的这些优势,轻描淡写就引导了民心。 姬墨说他放水了,那所有人就都会认为他放水了,姬墨说嬴抱月这个魁首来得不正当,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她不配当这个魁首。 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 莫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想不起哪里不对。 话是说的通,那个男人也是面上一派冠冕堂皇,但如果不是面前那人是个神子,是姬嘉树的爹,莫华真的想要骂上一句! 这也是年轻的修行者都会对这些人卑躬屈膝言语讨好的原因。 毕竟如果姬墨说一个年轻修行者资质不行品德不端,那么不管事实如何,那在修行界这个修行者的名声就毁了。 大人物的一句话,抵上千百个小人物的话。 品德不端也许还会有人质疑,但涉及修行的事没人会质疑南楚国师的看法。 这就是权威。 看着远处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莫华心中充满了无力之感。 他们这些小辈,没有能力和这样的大前辈对抗。 而姬墨,显然很懂得利用他言语上的这些优势,轻描淡写就引导了民心。 姬墨说他放水了,那所有人就都会认为他放水了,姬墨说嬴抱月这个魁首来得不正当,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她不配当这个魁首。 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 莫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想不起哪里不对。 话是说的通,那个男人也是面上一派冠冕堂皇,但如果不是面前那人是个神子,是姬嘉树的爹,莫华真的想要骂上一句! 而姬墨,显然很懂得利用他言语上的这些优势,轻描淡写就引导了民心。 姬墨说他放水了,那所有人就都会认为他放水了,姬墨说嬴抱月这个魁首来得不正当,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她不配当这个魁首。 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 莫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想不起哪里不对。 话是说的通,那个男人也是面上一派冠冕堂皇,但如果不是面前那人是个神子,是姬嘉树的爹,莫华真的想要骂上一句! 第五百八十六章 登临 在登上高台的阶梯之上,姬嘉树和莫华相遇。 “你怎么还不下去?你的战斗已经结束了。”看着像一根棒槌直挺挺杵在台阶上的莫华,姬嘉树停住了脚步。 “春华,你……”莫华和他并肩而立,却不敢去看这个少年的眼神。 “你……你还好吗?” “还好,”姬嘉树淡淡道,“你们打了那么久,我不过要打这最后一场罢了。”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北魏少年。 就在一刻钟以前,他以为终战开始了,然而他没有想到,一切却并非如此。 他之前一直等待的最终一战,不是莫华和她,而是他和她。 “春华,你难道……” 看着身边少年的眼神,莫华猛地一愣,下一刻忽然明白,这个少年也许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 那么这一切……未免太过残酷。 看向台上静静而立的那个少女,莫华握紧了手中剑柄,只觉造化弄人。 他咬紧牙关看着身边比他年纪要小,却要承受如此命运的少年说不出话来。如果这一切易地而处,他恐怕无法像姬嘉树这样还能维持面上的平静。 莫华很清楚,这个少年看着身份光鲜,从小却没有过过太多真正快活的日子。 有那样的父母,姬嘉树还能长成如今这样的品性,简直堪称奇迹。 但他的父母和这世间却一直致力于毁掉这一切。 莫华曾听他父亲说过,姬嘉树和年轻时候的姬墨性格其实很像。 可是如今的南楚国师已经…… 看着身边少年的侧脸,莫华心底发寒。 今日过后,这个少年还会是这个少年吗? “春华,你……”莫华刚想要开口,身边人却打断了他的话。 “你赶紧下去吧,接下来的事已经与你无关了。”姬嘉树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下一刻看着莫华自责的神情他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快下去吧,她还在等你呢。” 莫华一怔,看向台下北魏人中仰头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孟施,他闭了闭眼睛向台下走去,“祝你好运。” 两少年于楼梯上擦肩而过。 “谢谢。” 姬嘉树背对着离开的好友轻声开口,下一刻抬头看向台上正低头看着他们告别的那个少女,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起运气,他就不提了,但她……似乎一直都不怎么好。 姬嘉树一步步走上楼梯,登上高台,站在那个少女的面前,拔出春雷剑,抬头,看向嬴抱月。 嗜剑如痴的他以前也想过和她切磋时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他和她的对战是什么样子。 但真的开始了,他却发现,其实也不会有什么特别。 人被杀就会死。 和谁对战,也不过是将剑穿透谁的身体。 他不害怕,他不…… “要开始么?”姬嘉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比他预想的还要冷静。 姬嘉树觉得自己的肉体和灵魂此时已然分离,他像是在旁观着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在动作。 他是他父亲的儿子,也许早就继承了那份冰冷的心性。 “可以开始了。” 嬴抱月看着对面的少年点了点头,下一刻姬嘉树的剑上腾起庞大的真元。这是真正等阶五的力量,和之前的慕容恒靠药物催动的真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看着他的真元笼罩对面少女的全身。 他的父亲在台下冷冷注视着他,他知道他哪怕有一丝放水,都瞒不过他父亲的眼睛。 而他如果使出全力,只一击,他就能让面前人粉身碎骨。 他连留个全尸都做不到。 为什么不是打败她,而是杀了她。 因为,他从一开始,只要出手,就没法控制不杀了她。 而他如果不出手,他父亲真的不顾道义出手的话,她会死的更痛苦。 他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 他的父亲也好,她也好,从最开始,就没有给他选择。 这样也好,他也不用再烦恼如何和她说出那句话了。 他们的一切都还没开始,但已经走向结束。 没事的,没事的,就像以前一样,他根本就…… 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认真地举起剑,像是毫不在意实力的悬殊朝向他,这时他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害怕?” 这是有些颤抖的,少年人的声音。 握紧断水剑的嬴抱月闻言一怔,怔怔地看着眼前面上的平静忽然被打破的少年。 伴随着这一句话,姬嘉树像是被猛地拉回了自己的身体。看着面前从始至终没有丝毫犹豫的少女,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 “你是不是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姬嘉树直直注视面前的少女。 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发现她的眼中从未有过恐惧。 她不害怕受伤,不害怕疼痛,不害怕他的父亲,不害怕和熟人对战,不害怕面对远比她强大的对手。 他甚至觉得……她可能根本都不怕死。 因为心中奔涌的各种情绪姬嘉树闭上眼睛,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 “不,我还是有害怕的东西的。” 姬嘉树睁开眼,看着对面少女忽然垂下了手中的剑,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害怕什么?”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姬嘉树闻言一愣。 “比如说,我害怕你受伤。”嬴抱月道。 “我……”姬嘉树想说以他的境界根本不可能被她伤到,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少女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心口。 “不是你身上,而是这里。” 姬嘉树彻底愣住了。 “姬嘉树,你现在很害怕吗?”嬴抱月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轻声问道。 姬嘉树闭上眼睛,最后诚实地点头,“没错,我很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你死。”少年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少女坦白道。 他害怕她死去,死在他的手下。 “我不会死的,我还没保护好你呢。”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嬴抱月开口如此说道 “你……” 姬嘉树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在山崩之时,挡在他身前支持他决定的那个少女身影。 “没关系,我不会死的。”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后背感受着台下那个男人冰冷的目光。 姬墨为什么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也要姬嘉树亲手杀了她,她其实比谁都要明白。 不能成为第二个我,这根本就是他对自己儿子的一句诅咒。 哪里是不能成为,这根本就是在逼姬嘉树成为第二个他。 杀手组织培养杀手之时,为了让弟子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会从让他们对身边人下手开始。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握着手中剑,神情难掩动摇的姬嘉树。 她并不知道她在姬嘉树心中是个什么地位,但以这个少年君子洁白无暇的性格,她应该也能有那么一点位置。就像关爱家人一样,这些天的相处他对她恐怕还是会有一些感情。 那么如果此时如姬墨所愿,姬嘉树真的杀了她,恐怕会留下终生的阴影。 但就算此时他们不打,姬墨早晚都会逼迫他们相杀。 她能做到的,就是让他杀不了她。 “抱月,你……”姬嘉树咬紧双唇看着面前女子,眼中难掩担忧。 嬴抱月伸手摸了摸面前少年的面颊,笑了笑道,“别怕,我怎么会死呢,我还没有保护好你。”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她师父那句话的意思。 林书白曾对她说过,她没有保护好姬墨。当然一切都不可能是她师父的错。但这句话的重点不是保护好人。 重要的,是保护好那个人的心。 如果此时此刻如姬墨所愿,姬嘉树在这里杀了她的话,这个少年的心就会坏掉。 能对相近之人下手的人,不会再有什么下不了手。 就像如今的姬墨一般。 手刃心爱之人,会毁掉那个少年。 即便为了他,她也不能死 对这个少年而言,踏入修罗的道路还太早。 她想要。 保护那个少年的心。 说完,嬴抱月闭上了眼睛,而就在这时,高台上起风了。 看着面前的少女,感受着她身上骤然提起的气机,姬嘉树瞳孔一缩。 “抱月,你要做什么?快停下!” 台下响起修行者的惊呼,所有人愕然看着台上骤然汇聚起的天地元气。 没有人想到,这个女子居然在这个时刻选择…… 破境等阶六! 第五百八十七章 破境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台下的高阶修行者看着台上汇聚起的天地元气,瞪大了眼睛。 等阶五神舞境的前一个等阶。 太祖皇帝嬴帝所开创的修行体系中倒数第五个等阶。 等阶六,神影境。 正如这个境界的名字一般,等阶六是隐藏在等阶五之下的影子。因为等阶五神舞境实在太光彩夺目,人们常常甚至忘记这个等阶的名字,只是等阶六等阶六地叫来叫去。 但对于修行者而言,这却是修行道路上极难突破的一道坎。 人阶之上,天阶之下,是为地阶。 等阶十九八七是为人阶,而从等阶六开始,修行者将进入地阶。 作为地阶的第一个等阶,虽不能和神舞境相比,等阶六的破境却也相当凶险。作为低阶进入高阶的分水岭,等阶六是修行者在晋升过程中遇到的第一个危险。 之前几个等阶晋升虽然也需要高手护法,但至少相对还是安全的,前面几个等阶至多是破不了,但至少不会死人。 可从等阶六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 离开人阶,之后等着修行者的就是非人的领域。 修行者的破境变得凶险万分堪每一次称渡劫。 也正因如此,谁都没想到那个少女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选择破境。 “这风暴……是破境的风暴?” “这风也太大了,她不是水法者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这规模真的是要破境等阶六么?怎么感觉比之前有仙官突破等阶五的规模还要大?” “对战场上破境?果然是在开玩笑的吧?” 周围议论纷纷,但台上的俩人依然没有动作。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身上真元即将提升到极致,台下民众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没人任何人护法,也不是算好的良辰吉日,对面甚至还站着要杀她的对手,台下这女子却选择当场破境。 这简直不是能用凶险来形容了。 然而对这个少女而言,此时破境,又岂是一个凶险能形容她要面对的一切? “抱月!快住手!你经脉会撑不住的!”姬嘉树想要伸手阻止,但腾起的天地元气却挡住了他的手臂。 而听到他的声音,周围有民众意识过来。 “等等……前秦公主上一次破境有到一个月吗?” (后为防盗) 台下的高阶修行者看着台上汇聚起的天地元气,瞪大了眼睛。 等阶五神舞境的前一个等阶。 太祖皇帝嬴帝所开创的修行体系中倒数第五个等阶。 等阶六,神影境。 正如这个境界的名字一般,等阶六是隐藏在等阶五之下的影子。因为等阶五神舞境实在太光彩夺目,人们常常甚至忘记这个等阶的名字,只是等阶六等阶六地叫来叫去。 但对于修行者而言,这却是修行道路上极难突破的一道坎。 人阶之上,天阶之下,是为地阶。 等阶十九八七是为人阶,而从等阶六开始,修行者将进入地阶。 作为地阶的第一个等阶,虽不能和神舞境相比,等阶六的破境却也相当凶险。作为低阶进入高阶的分水岭,等阶六是修行者在晋升过程中遇到的第一个危险。 之前几个等阶晋升虽然也需要高手护法,但至少相对还是安全的,前面几个等阶至多是破不了,但至少不会死人。 可从等阶六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 离开人阶,之后等着修行者的就是非人的领域。 修行者的破境变得凶险万分堪每一次称渡劫。 也正因如此,谁都没想到那个少女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选择破境。 “这风暴……是破境的风暴?” “这风也太大了,她不是水法者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这规模真的是要破境等阶六么?怎么感觉比之前有仙官突破等阶五的规模还要大?” “对战场上破境?果然是在开玩笑的吧?” 周围议论纷纷,但台上的俩人依然没有动作。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身上真元即将提升到极致,台下民众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没人任何人护法,也不是算好的良辰吉日,对面甚至还站着要杀她的对手,台下这女子却选择当场破境。台下的高阶修行者看着台上汇聚起的天地元气,瞪大了眼睛。 等阶五神舞境的前一个等阶。 太祖皇帝嬴帝所开创的修行体系中倒数第五个等阶。 等阶六,神影境。 正如这个境界的名字一般,等阶六是隐藏在等阶五之下的影子。因为等阶五神舞境实在太光彩夺目,人们常常甚至忘记这个等阶的名字,只是等阶六等阶六地叫来叫去。 但对于修行者而言,这却是修行道路上极难突破的一道坎。 人阶之上,天阶之下,是为地阶。 等阶十九八七是为人阶,而从等阶六开始,修行者将进入地阶。 作为地阶的第一个等阶,虽不能和神舞境相比,等阶六的破境却也相当凶险。作为低阶进入高阶的分水岭,等阶六是修行者在晋升过程中遇到的第一个危险。 之前几个等阶晋升虽然也需要高手护法,但至少相对还是安全的,前面几个等阶至多是破不了,但至少不会死人。 可从等阶六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 离开人阶,之后等着修行者的就是非人的领域。 修行者的破境变得凶险万分堪每一次称渡劫。 也正因如此,谁都没想到那个少女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选择破境。 “这风暴……是破境的风暴?” “这风也太大了,她不是水法者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这规模真的是要破境等阶六么?怎么感觉比之前有仙官突破等阶五的规模还要大?” “对战场上破境?果然是在开玩笑的吧?” 周围议论纷纷,但台上的俩人依然没有动作。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身上真元即将提升到极致,台下民众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没人任何人护法,也不是算好的良辰吉日,对面甚至还站着要杀她的对手,台下这女子却选择当场破境。 这简直不是能用凶险来形容了。 然而对这个少女而言,此时破境,又岂是一个凶险能形容她要面对的一切? “抱月!快住手!你经脉会撑不住的!”姬嘉树想要伸手阻止,但腾起的天地元气却挡住了他的手臂。 而听到他的声音,周围有民众意识过来。 “等等……前秦公主上一次破境有到一个月吗?” 这简直不是能用凶险来形容了。 然而对这个少女而言,此时破境,又岂是一个凶险能形容她要面对的一切? “抱月!快住手!你经脉会撑不住的!”姬嘉树想要伸手阻止,但腾起的天地元气却挡住了他的手臂。 而听到他的声音,周围有民众意识过来。 “等等……前秦公主上一次破境有到一个月吗?” 第五百八十八章 杀招 这是,只能用惊涛骇浪来形容的画面。 大量的天地元气进入了那个少女的身体,她整个人宛如被风暴吞噬。姬嘉树调动全身真元向风暴中心的少女拼命伸出手去,下一刻却被那个少女破境产生的风浪给冲到了一边! 看到这一幕所有修行者都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姬嘉树破境神舞境也有好一段时间了,境界早已巩固。在此之前谁都没有见到过,区区等阶六破境的风暴居然能把等阶五修行者都给冲开! 而这样的风暴,全部进入那个少女的体内,到底会发生什么? 天地元气的规模如此之大,大到修行者们难以置信。看着那些天地元气汇聚的画面,所有人都怀疑那个等阶低微的少女在破境之前就会被这风暴彻底撕碎! 但没有人敢停止这种画面,修行者的破境带来是天地之威,等阶不够用谁敢去触这种霉头? 嫌自己活得不够长吗? 就如昨夜虽然也有不少人看到城外的龙吸水,但没人想去靠近一般。 这么可怕的画面,就算这个少女有仇家,都只会等在外面看她自取灭亡。 场间唯一有底气阻止这一切的,就只有天阶的修行者。 站在台下的姜元元焦急地看向姬墨所在的方向,却只见南楚国师负手站在台下,静静看着被风暴包围的那个少女,眼中是他看不懂的黑沉情绪。 国师不动,其他仙官也不会动。 看着那些人仙官中有些老者阴沉的目光,就在这时,姜元元忽然明白了。 他们在等她失败。 他们在等她自取灭亡。 这样这个少女的死就可以归结于天道,也许这些人还能推出一个女子果然不该修行的推论! 那个少女最后结局如果是这样,对这些仙官而言,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人会阻止这一切。 所有人只是惊呼着看着这幅画面,看着台上风暴边缘的那个少年一次次尝试,却无力阻止。 眼看着悲剧就要发生,那个少女的身影在风暴中摇摇欲坠,有人露出惋惜的神情,有人露出快意的神情,以为自己卑劣的心思就要实现。 然而下一刻,感受着天地间初初诞生的那一抹气息,所有高阶修行者浑身一僵。 所有人看到了开始,却没有料到结局。 就在这一刻,伴随着一声脆响,那些全部的天地元气进入嬴抱月体内。感受着高台上那个少女浑身瞬间提升的气机,高阶修行者们,感受到了那个等阶的存在。 不是破碎四散的气息,而是升华初生的气息。 就在这一刻,有什么诞生了。 站在风暴边缘的姬嘉树握着手中的春雷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之前莫华和嬴抱月对战之时,太阳正要落山,暮色夕垂。 天地昏暗。 而就在这时,明月初升。 于狂风之中,所有人的惊呼之中。 风暴中心的那个少女,静静睁开了眼睛。 她的嘴角沁出了不少血丝,但她只是抬起手静静抹去,随后看向自己的手心。 溢散的天地元气发出极为清新的气息,嬴抱月看向自己手心,轻声开口。 “我回来了啊。” 兜兜转转,她终于回到了原来的境界。 她的目光往下移,看向手心下方手腕上肉眼唯一能看到那条经脉,能看见有些发红,但并没有破裂。 这是她的右手,她的左手手腕缠着布条,那下面被那道疤痕挡住了看不清手腕。 但能看清右手就足够了。 经脉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全身的经脉,终究没有破裂。 “为什么……”姜元元正愣愣抬头看着台上这一幕,这时耳边却传来男人低低的质问声。 他一愣随之侧目,看见不少南楚考官仙官看着台上这一幕神情震惊。 “为什么?明明已经感觉到破裂了,这女人为什么没有经脉寸断!” 有人不甘地嚷道。 姜元元眸光一顿,虽然后面那句话是其他考官说的,但他发现第一声为什么,出自姬墨的口中。 他瞳孔一缩,难掩心中震惊。 居然连神子都不明白吗? 而就在这时,姜元元从远方感受到了一道更为冰冷怨毒的视线,他猛地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北魏人的方向,来自混在孟施带来的北魏人之中的……北寒阁弟子中央。 北寒阁在之前的山崩救援之中率先逃之夭夭,结果在姬墨出现后居然混在没有逃跑的北魏人之中回来了,这脸皮之厚也是姜元元没有料到的。 北寒阁弟子中央摆着一顶小轿,而看着从纱帘中透出的那股挡都挡不住的怨毒嫉恨的目光,姜元元轻而易举地就能猜出那目光出自于哪位。 但不管周围的视线有多震惊,多不甘,多惊喜,多复杂,破境结束已经三息了,那个少女已然牢牢地在台上站立着。 没有倒下,没有吐血,没有像某些人期望的那样猝然扑倒。 她身上甚至没有刚刚破境的修行者破境会有的真元紊乱。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仿佛那就是她原本的模样。 这其实就是她原本的模样。 站在高台之下的姬清远仰望着万人目光中央的那个少女,轻轻闭上了眼睛。 少司命林抱月,天生等阶六。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没想到能成功的破境,那个少女自己恐怕都没有想到。 她是真心的为他那个弟弟,赌上了性命。 苦心人,天不负。 也许这个世上终有奇迹。 她就是天地间的奇迹。百折不挠,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奇迹。 不管经历多少磨难,不管路有多长,她终将回到原本的位置。 姬清远松开姬安歌的手,在所有人看不到的方向,向高台上的那个少女,微微拱手一礼。 他在心中轻声开口。 “恭喜你,姐姐。” 好像听到了这样的一个声音,站在高台上的嬴抱月倏然回头,看向台下仰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她微微的笑了。 “谢谢。”她轻声开口。 “你在,和谁说话?”站在她面前一直在发愣的姬嘉树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少女问道。 “这是秘密。”嬴抱月笑了笑道,下一刻看向对面少年,“对了,也要谢谢你。” “我……”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没做什么。” “但你刚刚想要来救我不是么,”嬴抱月道,认真道谢,“谢谢。” “你……”姬嘉树凝视着面前少女,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只是怔怔看着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完整的,会动的。 真好。 “你没事吗?”他怔怔问道。 “好像是没事,”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随后看向面前似乎是被刚刚那一幕吓得都有些傻气的少年笑了笑,“好像是成功了。” 成功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你经脉还好吗?” “还好,”嬴抱月点头。 虽然之前有撕心裂肺地痛过,但此时居然已经全部平息,让她觉得。 她似乎可以做到,之前想做却不能做到的事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诅咒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姬嘉树看着面前嘴角边犹带血迹气息却已经稳定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台下高阶修行者都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响在他的耳边。 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惊呼。 因为就在刚才风暴之中,距离最近的他确实是感受到了被天地元气冲击后这个少女身上经脉破裂的迹象。 经脉是真元运转的通道,一旦破裂修行者身上的真元就会全部紊乱,修行者也许能藏住其他伤痕,却唯独藏不住经脉的所受的伤。 而此时他面前的少女身上真元的运转是稳定的。 那这代表……她的经脉至少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然而他之前在风暴外感受到的那股紊乱和破裂也并不作假,而这意味着……她的经脉的确破裂过。 台下修行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树下的赵光睁大眼睛。 他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画面。 姬嘉树凝视着面前自己也正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手臂上经脉的少女。 破裂过,却还能如此完好的站在这里。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两边说的话都是对的。 那就是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下一刻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后为防盗) 姬嘉树看着面前嘴角边犹带血迹气息却已经稳定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台下高阶修行者都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响在他的耳边。 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惊呼。 因为就在刚才风暴之中,距离最近的他确实是感受到了被天地元气冲击后这个少女身上经脉破裂的迹象。 经脉是真元运转的通道,一旦破裂修行者身上的真元就会全部紊乱,修行者也许能藏住其他伤痕,却唯独藏不住经脉的所受的伤。 而此时他面前的少女身上真元的运转是稳定的。 那这代表……她的经脉至少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然而他之前在风暴外感受到的那股紊乱和破裂也并不作假,而这意味着……她的经脉的确破裂过。 台下修行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树下的赵光睁大眼睛。 他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画面。 姬嘉树凝视着面前自己也正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手臂上经脉的少女。 破裂过,却还能如此完好的站在这里。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两边说的话都是对的。姬嘉树看着面前嘴角边犹带血迹气息却已经稳定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台下高阶修行者都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响在他的耳边。 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惊呼。 因为就在刚才风暴之中,距离最近的他确实是感受到了被天地元气冲击后这个少女身上经脉破裂的迹象。 经脉是真元运转的通道,一旦破裂修行者身上的真元就会全部紊乱,修行者也许能藏住其他伤痕,却唯独藏不住经脉的所受的伤。 而此时他面前的少女身上真元的运转是稳定的。 那这代表……她的经脉至少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然而他之前在风暴外感受到的那股紊乱和破裂也并不作假,而这意味着……她的经脉的确破裂过。 台下修行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树下的赵光睁大眼睛。 他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画面。 姬嘉树凝视着面前自己也正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手臂上经脉的少女。 破裂过,却还能如此完好的站在这里。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姬嘉树看着面前嘴角边犹带血迹气息却已经稳定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台下高阶修行者都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响在他的耳边。 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惊呼。 因为就在刚才风暴之中,距离最近的他确实是感受到了被天地元气冲击后这个少女身上经脉破裂的迹象。 经脉是真元运转的通道,一旦破裂修行者身上的真元就会全部紊乱,修行者也许能藏住其他伤痕,却唯独藏不住经脉的所受的伤。 而此时他面前的少女身上真元的运转是稳定的。 那这代表……她的经脉至少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然而他之前在风暴外感受到的那股紊乱和破裂也并不作假,而这意味着……她的经脉的确破裂过。 台下修行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树下的赵光睁大眼睛。 他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画面。 姬嘉树凝视着面前自己也正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手臂上经脉的少女。 破裂过,却还能如此完好的站在这里。姬嘉树看着面前嘴角边犹带血迹气息却已经稳定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台下高阶修行者都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响在他的耳边。 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惊呼。 因为就在刚才风暴之中,距离最近的他确实是感受到了被天地元气冲击后这个少女身上经脉破裂的迹象。 经脉是真元运转的通道,一旦破裂修行者身上的真元就会全部紊乱,修行者也许能藏住其他伤痕,却唯独藏不住经脉的所受的伤。 而此时他面前的少女身上真元的运转是稳定的。 那这代表……她的经脉至少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然而他之前在风暴外感受到的那股紊乱和破裂也并不作假,而这意味着……她的经脉的确破裂过。 台下修行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树下的赵光睁大眼睛。 他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画面。 姬嘉树凝视着面前自己也正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手臂上经脉的少女。 破裂过,却还能如此完好的站在这里。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两边说的话都是对的。 那就是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下一刻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两边说的话都是对的。 那就是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下一刻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两边说的话都是对的。 那就是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下一刻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那就是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下一刻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第五百九十章 追梦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姬嘉树看着面前嘴角边犹带血迹气息却已经稳定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台下高阶修行者都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响在他的耳边。 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惊呼。 因为就在刚才风暴之中,距离最近的他确实是感受到了被天地元气冲击后这个少女身上经脉破裂的迹象。 经脉是真元运转的通道,一旦破裂修行者身上的真元就会全部紊乱,修行者也许能藏住其他伤痕,却唯独藏不住经脉的所受的伤。 而此时他面前的少女身上真元的运转是稳定的。 那这代表……她的经脉至少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然而他之前在风暴外感受到的那股紊乱和破裂也并不作假,而这意味着……她的经脉的确破裂过。 台下修行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树下的赵光睁大眼睛。 他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画面。 姬嘉树凝视着面前自己也正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手臂上经脉的少女。 破裂过,却还能如此完好的站在这里。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两边说的话都是对的。姬嘉树看着面前嘴角边犹带血迹气息却已经稳定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台下高阶修行者都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响在他的耳边。 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惊呼。 因为就在刚才风暴之中,距离最近的他确实是感受到了被天地元气冲击后这个少女身上经脉破裂的迹象。 经脉是真元运转的通道,一旦破裂修行者身上的真元就会全部紊乱,修行者也许能藏住其他伤痕,却唯独藏不住经脉的所受的伤。 而此时他面前的少女身上真元的运转是稳定的。 那这代表……她的经脉至少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然而他之前在风暴外感受到的那股紊乱和破裂也并不作假,而这意味着……她的经脉的确破裂过。 台下修行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树下的赵光睁大眼睛。 他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画面。 姬嘉树凝视着面前自己也正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手臂上经脉的少女。 破裂过,却还能如此完好的站在这里。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两边说的话都是对的。 那就是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下一刻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那就是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下一刻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姬嘉树看着面前嘴角边犹带血迹气息却已经稳定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台下高阶修行者都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响在他的耳边。 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惊呼。 因为就在刚才风暴之中,距离最近的他确实是感受到了被天地元气冲击后这个少女身上经脉破裂的迹象。 经脉是真元运转的通道,一旦破裂修行者身上的真元就会全部紊乱,修行者也许能藏住其他伤痕,却唯独藏不住经脉的所受的伤。 而此时他面前的少女身上真元的运转是稳定的。 那这代表……她的经脉至少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然而他之前在风暴外感受到的那股紊乱和破裂也并不作假,而这意味着……她的经脉的确破裂过。 台下修行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树下的赵光睁大眼睛。 他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画面。 姬嘉树凝视着面前自己也正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手臂上经脉的少女。 破裂过,却还能如此完好的站在这里。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两边说的话都是对的。姬嘉树看着面前嘴角边犹带血迹气息却已经稳定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台下高阶修行者都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响在他的耳边。 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惊呼。 因为就在刚才风暴之中,距离最近的他确实是感受到了被天地元气冲击后这个少女身上经脉破裂的迹象。 经脉是真元运转的通道,一旦破裂修行者身上的真元就会全部紊乱,修行者也许能藏住其他伤痕,却唯独藏不住经脉的所受的伤。 而此时他面前的少女身上真元的运转是稳定的。 那这代表……她的经脉至少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然而他之前在风暴外感受到的那股紊乱和破裂也并不作假,而这意味着……她的经脉的确破裂过。两边说的话都是对的。 那就是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下一刻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那就是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下一刻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台下修行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树下的赵光睁大眼睛。 他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画面。 姬嘉树凝视着面前自己也正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手臂上经脉的少女。 破裂过,却还能如此完好的站在这里。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两边说的话都是对的。 那就是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下一刻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那就是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下一刻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那……”即便知道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强者 就在面前的这个少女用左手握住剑的时候,姬嘉树忽然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的面前拂过,带着一股他并不熟悉的气息。 她只是换了一只手拿剑,但姬嘉树却恍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紫华山上原本给世家准备的包厢已经塌得差不多了,但重新上山后还是有不少人站在那旁边。 看着台上看着面前少女一怔的姬嘉树,混在世家子之中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人微微抬起了笠檐,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睛。 如果正面有人看到他一定会有百姓惊叫,毕竟谁都没想到南楚大司马陈岩居然放着高位不做,居然会这样扮成普通人藏在人群里,站得位置比自己儿子还偏。 但陈岩并不在乎自己藏在哪里。之前山崩之时他也偷偷出手帮助了不少百姓下山,看见姬墨出现之后,他只能庆幸他今日是隐藏身份来了这里。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台上的少女。 看着那个他叫了很多年将军的女子,一步步走回她原来的位置。 “不愧是姬墨的儿子,居然能察觉到?可惜阅历太浅还是不懂么。” 看着站在高台之上怔住的姬嘉树,陈岩喃喃开口。 看着少年被剑气拂动的额发,中年男人眸亮如星。 如果这个少年上过沙场,就会明白这是真正的杀伐之气。 这是属于沙场的,气息。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看着左手握剑的那个少女,陈岩此时才觉得真正回到了沙场,见到了那个曾经握剑站在永夜长城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少女。 她的剑,此时才真正地拔出。 “你……”姬嘉树看着换手握剑的少女,迟疑地开口,“我们开始吗?”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她是真的要用左手使剑还是只不过换个手拿拿。 毕竟在之前的对战中这个少女一直用的都是右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左利手。 惯用手不是一天两天能调过来的,修行者换手用剑不是一件小事。因为换手整个剑法都会反过来,而这世上根本没有多少为左手剑使用的剑法。 “可以开始了,”嬴抱月点头,看着少年的目光盯着自己左手狐疑的目光她笑道,“不用在意,我本来就是左手右手都可以使剑的。” 上辈子她上战场用左手更多,因为左手剑和寻常人习惯的御敌挡剑的方向都相反,最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左右手都可以……”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那她为什么之前一直用右手? 左手剑作为少见的出剑方向,在对战中肯定是占优的,他父亲曾经在小的时候也想培养他左手用剑。只不过他做不到而已,况且雷法剑里也没有左手剑法,他小时后改剑法的能力也不够强,最终还是随大流地学了右手剑。 后为防盗 就在面前的这个少女用左手握住剑的时候,姬嘉树忽然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的面前拂过,带着一股他并不熟悉的气息。 她只是换了一只手拿剑,但姬嘉树却恍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紫华山上原本给世家准备的包厢已经塌得差不多了,但重新上山后还是有不少人站在那旁边。 看着台上看着面前少女一怔的姬嘉树,混在世家子之中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人微微抬起了笠檐,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睛。 如果正面有人看到他一定会有百姓惊叫,毕竟谁都没想到南楚大司马陈岩居然放着高位不做,居然会这样扮成普通人藏在人群里,站得位置比自己儿子还偏。 但陈岩并不在乎自己藏在哪里。之前山崩之时他也偷偷出手帮助了不少百姓下山,看见姬墨出现之后,他只能庆幸他今日是隐藏身份来了这里。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台上的少女。 看着那个他叫了很多年将军的女子,一步步走回她原来的位置。 “不愧是姬墨的儿子,居然能察觉到?可惜阅历太浅还是不懂么。” 看着站在高台之上怔住的姬嘉树,陈岩喃喃开口。 看着少年被剑气拂动的额发,中年男人眸亮如星。 如果这个少年上过沙场,就会明白这是真正的杀伐之气。 这是属于沙场的,气息。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看着左手握剑的那个少女,陈岩此时才觉得真正回到了沙场,见到了那个曾经握剑站在永夜长城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少女。 她的剑,此时才真正地拔出。 “你……”姬嘉树看着换手握剑的少女,迟疑地开口,“我们开始吗?”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她是真的要用左手使剑还是只不过换个手拿拿。 毕竟在之前的对战中这个少女一直用的都是右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左利手。 惯用手不是一天两天能调过来的,修行者换手用剑不是一件小事。因为换手整个剑法都会反过来,而这世上根本没有多少为左手剑使用的剑法。 “可以开始了,”嬴抱月点头,看着少年的目光盯着自己左手狐疑的目光她笑道,“不用在意,我本来就是左手右手都可以使剑的。” 上辈子她上战场用左手更多,因为左手剑和寻常人习惯的御敌挡剑的方向都相反,最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在面前的这个少女用左手握住剑的时候,姬嘉树忽然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的面前拂过,带着一股他并不熟悉的气息。 她只是换了一只手拿剑,但姬嘉树却恍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紫华山上原本给世家准备的包厢已经塌得差不多了,但重新上山后还是有不少人站在那旁边。 看着台上看着面前少女一怔的姬嘉树,混在世家子之中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人微微抬起了笠檐,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睛。 如果正面有人看到他一定会有百姓惊叫,毕竟谁都没想到南楚大司马陈岩居然放着高位不做,居然会这样扮成普通人藏在人群里,站得位置比自己儿子还偏。 但陈岩并不在乎自己藏在哪里。之前山崩之时他也偷偷出手帮助了不少百姓下山,看见姬墨出现之后,他只能庆幸他今日是隐藏身份来了这里。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台上的少女。 看着那个他叫了很多年将军的女子,一步步走回她原来的位置。 “不愧是姬墨的儿子,居然能察觉到?可惜阅历太浅还是不懂么。” 看着站在高台之上怔住的姬嘉树,陈岩喃喃开口。 看着少年被剑气拂动的额发,中年男人眸亮如星。 如果这个少年上过沙场,就会明白这是真正的杀伐之气。 “左右手都可以……”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那她为什么之前一直用右手? 左手剑作为少见的出剑方向,在对战中肯定是占优的,他父亲曾经在小的时候也想培养他左手用剑。只不过他做不到而已,况且雷法剑里也没有左手剑法,他小时后改剑法的能力也不够强,最终还是随大流地学了右手剑。 ~ 第五百九十二章 追逐 以雷奔鬼谲开场,所有以前看过姬嘉树和其他世家子切磋的修行者都屏住了呼吸。 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对面是实力悬殊的对手,第二剑他们的春华君就能结束战斗了。 雷法者的战斗是很快的,甚至不给台上台下的人喘息的时间。 姬嘉树的第二剑紧邻着第一剑而来,削向的还是对手一定会躲避的方向,然而下一刻台上的一幕却震惊了所有人的眼睛。 因为那个少女已经不在那里。 或者说,她的脖子不在那里。 就在姬嘉树第一剑碰到她的头发之时,那个女子不是被吓到僵硬,而是往左一步后仰。 下一刻,少女白嫩的脖颈正好擦过姬嘉树预判的位置 春雷剑如同一股春风从嬴抱月的侧颈擦孤僻,留下一颗红豆般的血珠。 那个少年的剑还是太快,看到她闪躲变招的速度也快,但嬴抱月闪躲的位置更偏,察觉到她的动向姬嘉树临时改换位置,但只留下一颗血珠,连太多的油皮都未曾擦过。 台下的人看得喘不过气来。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寸寸险恶,令人屏息。 “春华君的剑,居然刺空了?这……”然而人们的惊呼声尚未出来,那个少女的剑已至,人们长大了嘴看着台上喘气险些厥了过去。 那个少女的剑才是真的没有一丝停留。 或者说,真的鬼谲。 姬嘉树还在刺她出,但那个少女根本没有像正常修行者那样抬剑去抵挡,像是笃定自己的身体能够躲过,她一边后仰,断水剑却从春雷剑下擦过! 朝向的,是姬嘉树的小腹。 “这两人是有两双眼睛么?!”禁军中姜元元险些跳起来,“要不要打得那么急?” 他就没见过有人能一边闪躲一边攻击的! 且无论是哪个人的剑速都极快,下一刻众人只见两人身形相交一阵寒光,甚至没几个人看清了一瞬之间台上两人到底出了几剑。 但有一点是肯定。 那就是台上至今没有响起哪怕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 台上两人身形交错,拉开距离,各自停留。 台下一片死寂。安静之中陈子楚听见自己咕咚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那两人单靠身体能力就能躲开对方的攻击,并接连不断地向对手出剑。 以……人的肉眼都看不清的刁钻的角度。 看着台上错开身影的那对少年男女,陈子楚心中腾起一个有些滑稽的想法。 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这……还是人吗? “到底结果如何?谁得手了?春华君的剑速应该更快才对!”他身边响起不少无知者无畏的修行者的疑问声。 根本没有谁得手,但应该有高低。 台上的两个少年男女虽然错开身形但依旧站立,没有像之前人们看过的那些对战,错身之后就有人倒下。 空气中没有一丝血花。 然而,就在台上响起极其细微的两声嗤嗤声,陈子楚怔怔看着姬嘉树外衫的腹部和右肩裂开两道口子。 夜风之中,背对着那个少女的少年抿紧了嘴唇。 “怎么回事?嘉树他……”陈子楚看着姬嘉树衣服上的那两道口子和只缺了一缕头发的少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看着居然像是姬嘉树落了下峰? “左手剑在近身对战中实在是太可怕了,”这时陈子楚身边传来他另一位剑痴朋友的声音。 许义山怔怔看着台上的姬嘉树和嬴抱月,侧目看了陈子楚一眼,“你说的没错,在近身对战中,春华如果只用一只手,刚刚落了下峰。” 虽然没有见血,但那个少女确确实实刺中了他。 她的剑精准,角度刁钻,更可怕的是,像是一张笼罩姬嘉树的,避无可避的大网。 精心编织的陷阱,预判对方的预判,专门为不同对手设计的角度和剑招。 如果要选择和人对战,许义山只觉得那个少女给人的感觉更可怕。 这种可怕甚至甚于在修行者以剑法精准刁钻着称的姬嘉树。 “位置偏了一点么?”而就在这时台上那个少女转过身来,看向身后少年破开的衣服,看向姬嘉树轻声开口,“你是不是瘦了?” 姬嘉树心头一震,看向自己的腰腹。 “你事先记下了我的身体尺寸?”他是神舞境的修行者,只需只言片语他就能懂得那个少女的剑法意味着什么。 那个少女的剑法,居然是根据每个人的身体大小事先进行的调整! 但人的身体尺寸穿上衣服后会有些许差异,单靠目测精准度是有限的,她能记的这么精准是…… “不要误会,我记这些只是职业病,”嬴抱月笑了笑,“我记这些之前不是为了干什么。” “之前有一次你穿的比较少,”姬嘉树看着台上的少女凝视着他有些可惜地开口道,“你比之前一起睡的那晚瘦了一点啊。” 台下的赵光听到这句话险些原地栽倒。 虽然他知道换这个丫头应该是没发生什么,但他还是很庆幸李稷现在没能来。 如果不是在对战场上,姬嘉树觉得他一定会僵住,但他觉得自己不愧于自己的境界,僵住之后第一反应是为这个少女调整和计算的能力感到惊愕。 因为他,的确是瘦了一点。 如果不是,那么他现在身上已经见血了。 而他的剑,除了哪滴血,却没能碰到那个少女一根毫毛。 “你之前的第二剑挺好的,”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将一缕头发挂到耳后,看向他神情平静道,“但你需要注意,我比你以前的对手要瘦小一些。” 姬嘉树拿剑的手微震。 如果他的剑收敛三分,就可以刺中。 她是在教他。 她…… 这注定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对战。 寻常的方式对她而言不可能奏效。 以剑客的高度,她已经站得比许多人都要高。 第二回合的剑气已来,姬嘉树转身看向那个少女,闭了闭眼睛。 下一刻他退后了一步。 磅礴的剑气和真元从他的剑上倾泻而出,嬴抱月的身影在一瞬之间被冲到了外围! 高台之下响起百姓的尖叫,“春雷剑!” 这是姬嘉树第一次对等阶五以下的对手使用春雷剑。 纵然他只用了一只手,但在对战场上看见真正的春雷剑法,还是让整座紫华山都沸腾了! “春华要赢了么?”陈子楚心都快要从嗓子眼中跳了出来。 “还早,”就在这时他身边忽然想起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陈子楚和他不远处的陈子寒转头愣住,“爹……” 看着那个人头上的斗笠两兄弟止住了惊叫,下一刻陈子楚只见中年男人注视着台上的少年男女沉声开口。 “春华君是要扬长避短了。” 姬嘉树在第二回合避免了和这个少女近身对战。 陈岩很清楚这是个正确的选择。在没有境界压制下,这个少女近身搏斗的能力简直无敌,无敌到了不做杀手都可惜的程度。 那么。 男人注视着台上的两人沉声道。 “这场对战的关键,就在于姬嘉树会不会被那个少女近身。” 第五百九十三章 绝学 这注定是一场特殊而又让许多人终身难忘的对战。 就在台下修行者惊呼出春雷剑的名字,台上姬嘉树的剑上腾起实实在在的剑光之时,高台上少女瞬间被狂暴的风雷压倒,以剑撑地但身形还是高高飞起,猛地一把撞在外围的大阵上! 嗡的一声,大阵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蜂鸣,台下人看得更加心惊胆战,嬴抱月后背抵在石栏之上,吐出一大口血。 鲜血再一次将她的衣襟染得鲜红,在月色之下格外醒目。 没人看不出她在这一击之下受了重伤。 “春……” 台下北魏人的队伍里,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台上的莫华手臂上忽然传来压力,侧目只见身边的孟施眼睛盯着台上手一把抓紧了他的胳膊。 “孟……师兄,你怎么了?” 察觉到身边女子下意识的动作莫华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然而不管少年是否有什么遐思,北魏继子此时全部的心神都在台上的对战上。 “他……春华君难道是真想杀了她吗?”孟施死死盯着台上撑着剑缓缓抬起头的少女,胸口起伏气得快说不出话来。 姬嘉树刚刚那一剑下手有多重,身为等阶六的她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只用了一只手,但姬嘉树刚刚那一招却没有丝毫留手,甚至可以说是尽了全力。 春雷剑法,赋予了这一代雷法剑名字的剑法。其作为南楚春华君的成名剑法有多强大,根本不用言说。 如果不是刚刚嬴抱月在半空中用自己的剑招抵消了部分力道,姬嘉树那一剑就足以打断她的全部肋骨。 可即便骨头没断,那个少女的心肺已经受了重伤。 之前两人都在台上好好的说话,孟施从未想过他们真的打起来会这般剑拔弩张。 听到莫华的问话她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下一幕孟施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嬴抱月抬起头的瞬间,姬嘉树又抬起了剑,看上去居然是想趁其身形不稳再来第二剑。 “春华君到底在干什么?!”莫华感觉到孟施捏着他手臂的手指有一瞬间的颤抖,因为药物发生改变的嘶哑声音因为焦急更为嘶哑,“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孟施看着台上惊险的场景咬紧了牙关。 姬嘉树是认真的。 然而这么下去。 那个比她勇敢百倍,孤身一人挑战这世间世俗的少女会死! 推动这一切的居然是她之前从未想到的人。 “春华君……他不是他的未婚夫吗?他……他不是……” 他不是……看上去很喜欢她吗? 孟施在心中嘶吼, 人的真心是这么靠不住的么? 难道说男人都是…… 莫华看着身边少女动摇的眼神深吸一口气,他知道需要在这个时候及时改变孟施的误会,但有些事,他并不会为了自己的情路来抹黑姬嘉树。 “孟师兄,这是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不是什么切磋,也不是什么友情局,他们两人都是修行者。” 听到身边人的声音,孟施一怔。 “即便是未婚夫妻,但站在这个台子上,他们就是修行者,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骄傲。” 莫华的声音平静,虽然台上的对战惨烈到让他见惯骨肉相残兄弟相杀的铁石心肠都没法那么平静,但他还是竭力让他的声音平静下来。 因为这才是对台上两个真正的修行者的尊敬。 “我敢说,如果姬嘉树放水,那位前秦公主绝对会更生气。” 莫华完全相信那个少女会有这种反应。 看着孟施眼神发生了变化,他知道孟施其实也有这样的骄傲,也懂那个少女的骄傲,只不过刚刚是对那个少女关心而乱了。 说实话莫华看到这一幕心底有些嫉妒,因为性子其实很冷的孟施很罕见地对她妹妹之外的人付出了真心。 但看向台上那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少女,他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少女值得。 咔嚓一声,姬嘉树的第二剑已出,尚未站稳的嬴抱月一个翻滚躲开了这一剑,高台上顿时裂开一道一丈深的裂口。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春雷剑,总共七招,招招惊人。 且春雷剑法以中远距离的攻击为主,攻击的强度惊人,同时其剑招变化,更加惊人。 姬嘉树只用了前面两剑,就几乎将那个少女逼入绝境。 台下的陈子楚因为紧张瞪大眼睛,姬嘉树的这两剑算是真正打出他名声的两剑,虽然台上少年没有喊出其名号,但他都能认得。 这是春雷剑法的第一剑惊蛰和第二剑春分。 姬嘉树为自己创造的剑法起名起得相当朴素,但它们的威力却并不朴素。 即便刚刚嬴抱月滚地躲过了能把她一分为二的春分剑法,但仅仅是擦过的剑风已经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了好几道深入皮肉的擦痕。 高台上留下新鲜的血迹,陈子楚屏住呼吸。 看着台上身上再添伤痕的少女他眼中难掩担忧,心中祈祷着她快点认输。 而这么希望的,不止他一人。 春分剑紧临着惊蛰剑之后,春雷剑法本像是春风一般连续不断的剑法,姬嘉树面对还没能爬起来的少女本可以再补第三剑,但第三剑就是收割性命的剑法,作为修行者这时候也能问上一句。 看着那个少女身上的伤痕,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所见的情绪,最后隐藏在属于修行者眸光之中,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向地上的嬴抱月,“你已经闪躲到尽头了,抱月,我问你,你认输吗?” 嬴抱月翻过身用剑撑地,支起上半身回头看向虽然已经让她流血,但剑上却未曾见一丝血迹的少年,轻声开口,“你觉得可能吗?” 他知道不太可能。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这个少女是绝不会认输绝不会放弃的人。 在这漫长的初阶大典中,她从未放弃,死都不会。 他真是,遇上了什么人啊。 “你知道,我不能放水,不能手下留情。”姬嘉树将左手死死背在身后,看着面前的少女说道。 “我知道,”仅仅是短暂的间歇,嬴抱月已然爬了起来。她看向姬嘉树笑了笑,“对战场上,各凭本事。虽然是在这样的形势下,但能和你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我很开心。” 她说,她很开心。 姬嘉树定定看着面前的少女,耳边传来他手中剑的蜂鸣。 不知为何,他的剑也很高兴。 明明他们的等阶并不平等,但他的剑也的确感受到了势均力敌的高手对战带来的酣畅淋漓。 而在刚刚的过招中,他心底那种古怪的感受也越来越深。 看着两剑之后依然能够站起的少女,想起刚刚他的剑法既针对她也被她躲过的感受,姬嘉树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台上起惊雷。 而看着那不同寻常的雷法的颜色,台下的陈子楚瞳孔微缩,失声出口。 “七玦?” 为什么? 看着眼前的电光,陈子楚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台下传来其他修行者疑惑的声音,陈子楚看着姬嘉树手中的剑心神俱震。 很少有其他修行者认识这一招剑法,因为这一招姬嘉树在与修行者的对战中从未使用过,他也只是在国师府见过姬嘉树练习而已。 这一招剑法,名为七玦。 而它,正是春雷剑法从未在世人面前的第七剑。 姬嘉树之所以之前前从未用过这个剑法,陈子楚曾听说是因为这招剑法是他和他父亲为了一位特殊的对手准备的。 只为一人而准备的一剑。 陈子楚难以抑制心中的惊惧。 为什么,姬嘉树现在会使用这最后一剑? 第五百九十四章 心障 电闪雷鸣中,映衬出少年专注又神情复杂的侧脸。 台下传来陈子楚的惊呼,姬嘉树知道他在惊呼什么。 他从未在公开的对战之中使用过这一招,也就陈子楚他们几个朋友撞见过几次练习罢了。 虽然这一招剑法不适合外露,但他曾经练习得太多,总是难免会被撞见。 从未使用过的剑法。 但无人能知道,这是他练习次数最多的一招的剑法。 姬嘉树握紧春雷的剑柄,看向手中剑颤动的尖端。 这是他练习次数最多的剑法,也是春雷剑中唯一一招不完全属于他,而是他父亲最上心的剑法。 因为,这是他父亲从小对他灌输的剑法。 这一招原本的名字,叫做七绝,而不是七玦。 但姬嘉树实在不愿叫它七绝,因为这里面的绝,是绝杀的意思。 七绝,是为绝杀之剑。 这一招剑法,是他的父亲专门为杀一个人准备的。 只为了打败一个人设计的剑法。 然而他的父亲,从未和他说过,那个人是谁。 “把剑再压低三寸!这么短的距离那人轻而易举就能变招刺过来!” “剑气太弱了!这点剑压反手就能被掀过去!” “角度必须到这才行,十岁孩子的剑就能到这么刁钻的位置,你为什么不行?!” 儿时的那些叱骂声在耳边响起,听着记忆中的那些声音,姬嘉树屏住呼吸,看向对面盯着他的剑法神情严峻的少女。 姬嘉树从小到大都觉得他父亲在让他追逐一个身影。 他从小虽然天天在他父亲嫌弃他天资不够,剑法不够精准的责骂声渡过,但随着他长大,随着他进入稷下学宫和各种各样的人切磋……他不傻,他还是能逐渐意识到。 他的水平其实没那么差。 只是他父亲想要他追逐的那个人,他父亲提出的那些标准有些太高了。 那个人,也许不是他父亲让他追逐的人,而是他父亲一直在追逐的人。 不知为何,后来将追逐的希望寄托到了他的身上。 在今日之前,姬嘉树曾经一直怀疑,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 七年前,秦帝国解体,整个修行界天翻地覆,而他的父亲已经成为天底下的最强者,这世上根本已经不存在他父亲想要追逐的人。 但他的父亲却从未放松对他的培养。 即便已经贵为最强的神子,但他的父亲一直也从未放松过修行。然而七年过去了,他的父亲也一直未能再上一步,未能成为他夙愿已久的人神。 可每次闭关回来,他的父亲也必定会检查他这一招剑法。 “破境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我怎么就有你这个没有天赋的儿子!” 即便他十五岁已经登上了等阶五,但他的父亲似乎永远不能得到满足。 姬嘉树握紧手中的剑柄。 七年或者说更长的年月过去了,但他一直在他父亲的鞭策下追逐着那个冥冥之中的存在。 与其说是追逐的人,那个人更像是已经成为了他父亲的心魔。 是永远跨不过去的心障。 他是谁? 或者说,她是谁? 姬嘉树静静凝视面前着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女。 从和她对上第一剑开始,他的心中就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受,他以为是他的错觉,但第二剑,第三剑,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离远一点再刺!用剑气!你这点近身能力剑招还没用完,肚子都被划开了!” “剑要下到左下七寸!只有打那里才有效果!什么?你做不到?你不下这么深就会被她躲过!” 他父亲曾经的怒吼,却如同如今他对战的画面。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对面的少女。 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在他父亲的要求下在追逐那个身影。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如今,他是在和那个身影对战。 那到底,是不是呢? 夜空中落下球状的闪电,少年振手一挥,手下雷霆万钧。 春雷剑法第七剑,最后一剑,七玦。 这是他的七玦。 这是一个少年人的成长,是多年修行的汗水,也是他对多年追逐的回答。 台下响起民众的惊呼,在电光之中众人张大嘴巴,看着台上少女的身影被电光包围。 “她在干什么?!”台下响起赵光的惊叫,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在如此可怕的电光中,那个少女不退反进。 没错,是这样。 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毫不犹豫靠近他的嬴抱月。 “不让她近身的确不能让其发挥优势,却也很难给那个人致命一击。”他还记得他父亲说这句话时冰冷的眼神。 七玦剑气势虽盛,但外围的剑压较低,能让一直无法靠近的那个少女靠近过来, 如今在等阶不够的情况下,她一定会选择近身。 姬嘉树看着在雷光中,向他静静走来的少女。 周围的剑风狂暴,他们各自都看不清各自的眼睛。 剩下的,唯有修行者的本能。 咔嚓一声,高台上响起这一夜第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高台下所有修行者浑身一震,比听到雷声还要震惊。 “水法第八剑,似水流年。” “水法第四剑,镜花水月。” 那个少女提着剑走近,无数招水法剑的剑招在雷鸣声中亮起。 乌云堆积,天地间响起惊天动地的雷声,下起铺天盖地的暴雨。 水花四溅,电闪雷鸣。 台下所有修行者瞪大眼睛,看着台上剑与剑的对抗。所有人此时毫不怀疑,这一场对战是年轻人中最为强大的雷法者和水法者之间的对战。 不过数刻之间,两人已经过了百招,无数曾经轻视过那个少女的修行者也说不出来话。 即便姬嘉树封印了能力,但那个少女居能在其手下走过百招,这已经是绝对了不起的成就。 然而就算她使出了那么多的水法剑,但姬嘉树的春雷剑却还没有走完。 七绝,招招未绝。 在刀光剑影里,姬嘉树终于看到了那个少女的影子,他们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近到像是他低下头,唇就会碰她的额头。 那个少女用数百剑,杀到了他的身边。 剑招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刻,下一刻就是决胜的时刻,他们互相注视着,谁都知道接下来那一剑的意味。 姬嘉树知道他走到了要决定的时候。 他父亲的七绝和他的七玦,只有一个差别,就是最后一剑。 情况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他已经不得不选,在剑风之中,姬嘉树猛地将剑拉向自己的脖颈! 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姬嘉树看着他面前的少女收缩的瞳孔。 “七绝最后一招,先伤己再伤人,前面的招数伤不到她,但这一招一定可以。”姬嘉树眼前浮现出她父亲说这一剑之时眼中冰冷的神情。 “看着你要自刎,那个女人绝对会动摇先挡剑去救你,你的剑就可以回旋趁机刺她的脖颈。” 姬嘉树注视着面前少女的瞳孔,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心情。 这哪里是剑法,只是利用那个少女的善良。 但这一招怎么可能成功,哪有高阶修行者会在生死对战中同情自己的对手。 第五百九十五章 真我 没有哪个高阶修行会在生死对战之中救自己的对手。 他们不是懵懂天真的孩童,他们是吞噬资源,用刀剑拼杀,心越狠才能走得更远爬得更高的修行者。 他们从一开始就走在修罗道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这种情况下,哪里会有人还能去为让自己流血的对手操心。会在对战之中分心的修行者,早被这世界淘汰了。 他们都是登上高位的修行者,他们都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 姬嘉树咬紧牙关。 哪怕那个少女和他见过的所有修行者都不一样,但他之前已经摆明了态度,他没有对她放水,他现在是随时会杀了她的敌人。 那么他无论是什么下场,都罪有应得。 想到这姬嘉树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无数想法浮动在他的脑海里,电闪雷鸣之中,少年静静看着手中剑刺向自己的少女。 他相信她一定懂得,所以她也一定会…… 姬嘉树心中充满了笃定,但下一刻,换作他瞳孔一缩。 他的耳边传来了剑与剑碰撞的声音,他慢慢地睁大眼睛。 时间的流速像是在瞬间变得极慢。 姬嘉树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的剑,不顾他朝向她的剑锋,先用侧面勾住他的剑往外拉。 嬴抱月微微侧过脖颈,但谁也不知他的下一招会伤她到何处。 但她还是如此做了。 闪电熠熠,雷声訇訇,姬嘉树的耳边却传不来任何声音。 她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她的动作在他眼中是慢的,但高手过招只在转瞬之间,那个少女的剑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的犹豫。 春雷剑上传来断水剑往外勾的压力,执着,又坚定,宛如那个少女的眼睛。 看着那双眼睛,人生第一次,姬嘉树发现他握不住他手中的剑。 他深吸一口气。 真是,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真是败给她了。 他的剑犹豫了,但那个少女的剑却从未犹豫。 哪怕知道她要受伤,哪怕知道他的目的,她依旧没有改变。 在雷声之中,姬嘉树闭上眼睛。 他所喜欢的,果然从始至终是七玦而不是七绝啊。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 姬嘉树再一次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睁大了眼睛。 嬴抱月往外勾他的剑,之后那个少女居然像是像是在玩杂耍一般,左手握住了他的剑锋往她身前拉去,在那之前断水剑瞬间被她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剑锋回转,剑气碰撞,砰的一声! 台上腾起了巨大的水雾。 在电与光中,人们听到了一把剑落地的声音。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台上的那团水雾,看着在一瞬之间变得一片死寂的高台之上,朦朦胧胧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两人的身影离得极近。 水雾静静散去。 人们看见一把剑落在地上,而另一把剑悬于空中。 落在地上的,是春雷剑。 悬于空中的,是断水剑。 所以人屏住呼吸,愕然看着台上的那对少年男女,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知道,之前的那一刻快得好似做梦,唯有身前那个少女的温度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少年微微低下头,看向近在迟尺的少女的侧颈。 在一片死寂里,他没有回头,看向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我输了。” 感受着身后的那道剑意,他觉得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所有人怔怔看着这一幕。这一刻水雾彻底散去,人们终于看清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台上两人的身形是静止,看上去居然像是在相拥。 那个少女右手执剑,手臂绕过姬嘉树的后背,断水剑静静悬于台上少年的后心。 姬嘉树闭上了眼睛,想要静静渡过这一刻。 明明是十岁后的第一次败北,但奇妙的是他并不感到不甘。 她从一开始,就既能救他,又有后招能赢他。 她是温柔的,她也是强大。 在最后的那一刻,她选择轻轻拥住他,用身体挡住他再一次可能伤害自己的剑锋。 于是最后一刻,败局已定的他松开了自己的剑。 她是他从未见过的修行者,却也是他曾经想要追逐的修行者。 听到姬嘉树的话,肩膀搭在他肩上的嬴抱月回过头来,侧目看向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她眼中居然有些意外。 “你,应该还没有……”她缓缓开口,低头看向地上的剑。 “输了就是输了,哪怕只输半招。” 姬嘉树同样看向地上的春雷剑。他的剑的确刚刚能穿透这个少女的身体,但她已经侧颈避开了要害,而同样的时间她的剑到达的是他的后心。 如果那一剑他们都扎下去,输的人也是他。 “是我输了。”姬嘉树坦然道。 “这样说倒是也行。”嬴抱月想了想点头,松开了手看向面前少年,伸手拍了拍姬嘉树从始至终背在身后的左手认真道。 “不过你不要太在意,强还是现在你比较强。你用两只手我输多赢少,你用一只手我赢多输少。” 她怎么还安慰起他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刚升等阶六的她打成这样更厉害好么? 姬嘉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危机感,他要是再不努力,再过不了多久搞不好真要变成只有现在比较强了。 但这一次,他应该可以朝新的方向努力了。 姬嘉树看向台边愣住的考官,再一次开口,“大人,敲钟吧,是我输了。” “这个结果好吗?”嬴抱月看向他问道。 说实话这个少年并没有被她打倒,他为了他的名声其实是可以用其他剑法再战的。 “这样最好。”姬嘉树道,“我说过,输了就是输了。” 最后那一刻,他选了那一招剑法,就注定了他和他的父亲要输得一败涂地。 但这样他也终于,可以和那一套剑法说再见了。 可以走向新的开始。 他很开心。 “好,”嬴抱月看着他点头,“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 一直以来。 姬嘉树闻言一怔,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像是看到了许多年前,在烈日和斥责下练剑的一个个的小人儿。 她为什么总是像什么都知道。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忽然伸手,再一次拥住刚刚离开的少女。 “姬嘉……”嬴抱月一怔,却只听耳边姬嘉树认真开口,“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嬴抱月怔了怔,下一刻她的神情平静下来。 “我不能。”嬴抱月轻声开口。 姬嘉树的身体一僵,下一刻却听见身前少女认真地开口道,“姬嘉树,不属于你的仇恨,不要加入进去。” “你认识的人,从始至终只是你看到的人。” 姬嘉树一愣,忽然释然一笑。 她说的没错。 也对,他从始至终认识的,他喜欢上的,都只是那个从前秦远道而来的少女。他看见的是嬴抱月,从始至终,都是现在的这个她。 只是嬴抱月。 “抱月,我有句话想对你说。”姬嘉树松开手,认真看向对面少女的眼睛。 嬴抱月眨了眨眼睛,下一刻她忽然瞳孔一缩猛然回头重新抽剑! 同时正要开口的姬嘉树也察觉到了那股气息,透过嬴抱月的肩膀看着她身后的一切浑身一震,猛地弯腰去抓地上的春雷剑! 少年的话再也没有了说出来的机会。 就在考官要敲钟宣布结果的前一个瞬间。 天地间忽然涌动起了巨大的真元气息,姬嘉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站在台下,向那个少女的后心抬起手来。 男人的手心,已经燃起烈火,这不是一般的火,是朱雀神的火。 那股火焰没有丝毫犹豫地向那个少女冲来,带着必杀的气息。 不! 姬嘉树心神俱震,但神子的一招,来速极快不容任何人反抗。 只是瞬息之间那股火焰已经穿透阵法来到了台上! 嬴抱月的剑在手中,反应速度更快。她即刻抬剑阻挡,断水剑上涌起她能调动的最大的水流。 然而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人绝望。 在等阶二神子的火焰之前,那个少女的水流只如同一条小溪。 下一刻,那道烈火就要将其吞没。 姬嘉树目眦尽裂。 然而就在这时。 一股更大的水流忽然从侧面冲出,吞没那条小溪,如同巨大的海浪,挡在姬墨的烈火之前。 姬嘉树一怔,所有人都一怔,所有人顺着那道水流了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青衣人。 一个人站在高台的侧面抬起手,这庞大的水浪就来自于他手中。 看着挡在她身前那一片水幕,嬴抱月睁大眼睛。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台下的姬墨看着那个人咬牙怒吼道。 “东方稷!” 第五百九十六章 昭华 这一切发生的极为突然,就如同姬墨刚刚扬起的那道火焰。 一瞬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已经超过了民众们的接受力度。他们还没搞明白春华君姬嘉树怎么就输了,这一届初阶大典的魁首到底是谁,国师大人忽然就已经出手。 虽然没有用剑,但哪怕是高阶修行者都被刚刚那道火焰的威势所吓倒。那不是警告的火焰,是真的想要那个少女性命的火焰。 这又是怎么了? 谁也不知道嬴抱月怎么就赢了,国师大人怎么就突然要亲手杀了她。 然而这还不算完,既然等阶二神子已然出手,台上的两个少年少女哪怕联手都无力阻挡。萤火之光无法和日月争辉,就如那个少女的小水流无法和那道庞大的火焰对抗。 但谁都没想到,居然会有一道更大的水流横空而来包裹住了那道水流,挡住了南楚国师的一击。 人们瞪大眼睛。 即便姬墨没有用剑,但他的那一招也是天阶级别的攻击。 想要挡住神子的攻击,没有至少等阶三的修为是不可能的! “水法者?”修行者们看着站在台边的那个青衣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等阶三稀少,但并不是没有,更让在场修行者震惊的是,是从那个修行者手中掀起的水流。 他的水流轻易地和嬴抱月的剑融合到了一起。 这只能证明,他是一个水法者。 “怎么可能……”在场所有修行者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开口,“水法的天阶?” 在场已经无人有心思关心别的,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都笼罩在那个男人身上。 “这世上……居然还会有水法的天阶?” “他是谁?” 谁也不知道突然出现的这个青衣人是谁。 他来得毫无声息,像是忽然就冒了出来,神出鬼没不闻一丝声响……如果他不是在大口喘气的话。 突然出现挡住南楚国师的一击,配上他脸上的面具,让这个青衣人看上去像个隐世高人。 但偏偏这个高人……正在气喘吁吁。 伸手挡住一击后,那人就一把扶住了台边的柱子,像是站都站不稳一般。看着这一幕人们神情愈发古怪。 “这人到底是谁啊?” “这面具……怎么从没注意到过?” “天阶不可能入境没人察觉吧?” 没有人能从身形上判断而出此人的身份,唯一的线索,就是刚刚姬墨怒吼而出的那一声名字。 庞大的水幕和火焰抵消,发出刺耳嘶嘶声,高台上再一次腾起巨大的雾气。 雾气之中,仿佛还回荡着姬墨刚刚发出的怒吼。 看着台下南楚国师眼中的怒气,所有人吞咽了一口唾沫。 “东方稷……这个人是谁?” “东方……我记得好像是东吴国师的姓啊!难道是……” “等等,这人的衣服好像也是东吴那边……雾散了,快看他的衣服!” 衣服。 东方。 站在台上的嬴抱月握紧手中剑,怔怔看向台下那个本不会出现的男人。 她站在台上和带着熟悉面具的男人对视,在透过雾气看见他全身之时,她微微一怔。 “你……” 如果不是那张面具和那双眼睛,嬴抱月差点没有认出他来。 因为,他换了衣服。 那张面具是她熟悉的青铜面具,但打扮却已不是她熟悉的那一身布衣。 之所以让她觉得变化那么大,就在于从还初次相见开始,李稷就是一身粗布,发上系着草绳。某种意义上这人一直穿的比下人还要省钱…… 但此时站在高台侧面的男人已经换了一身青色长衣,绣样繁复,式样极为正式,比之赵光的那一身也不遑多让。 然而衣服不过身外之物,本身没什么。 让人们震惊的,是那身青衣上的纹样。 那是…… “青龙神!” 外围的民众有人惊呼。 “我在东吴见过,那人身上的纹样是青龙神!可是八兽神的纹饰不是只有……” 场间一片死寂,嬴抱月握紧手中剑,伸手摸上她耳边的腾蛇耳坠。 在山海大陆上,只有两种人的身上,可以使用八兽神的纹饰。 一种是王室嫡系,一种就是…… 她看向身边同样怔怔看着台下的姬嘉树。 姬嘉树握紧春雷剑,看着那个曾经打扮普通和他一起去套南楚官员麻袋的男人身上的那件衣服。 “祭服……”少年低声喃喃开口道。 这件衣服对姬嘉树而言相当熟悉,因为他也有一件。只不过他那件是赤色的,上面的纹样……是朱雀。 嬴抱月听到姬嘉树的低语闭了闭眼睛。 另一种人就是,国师一脉。 李稷身上所穿的,是身为国师之子才能穿的祭服。 “昨夜破境天阶的,果然是你。”姬墨看着站在台下浑身气息不稳的青衣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东方稷,我该这么叫你还是叫你……” “不要这么叫我,”扶住柱子的青衣人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黑衣男人,“我说过,我是李稷。永远都是李稷。” 李稷。 台上的嬴抱月收紧了手。 即便换了一身衣服,但他说他还是他。 “行吧,你想怎么叫这么叫。”姬墨的眸光冷冷地从李稷身上扫过,“但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在下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李稷淡淡道,“只是身为修行者阻止了神子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姬墨不怒反笑,目光从李稷身上的青龙纹样掠过,“不管我要做什么,这里是南楚,台上的是南楚人和前秦人,和你一个东吴人有什么关系?” 李稷眸光一顿。 “你是觉得你现在境界很稳是么?可以多管闲事了?”姬墨冷笑一声,“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之人,居然想管别人的闲事?” “你想阻拦我?”姬墨冷冷注视着不远处那个一直自称李稷不愿暴露身份的青年,“你想以什么身份阻拦我?” 高台下看到李稷出现正激动地想要叫起来的赵光闻言浑身忽然冷了下来。 身份一直是他的二哥想要隐藏的东西。那个人的境界特殊,一旦暴露甚至会像当年的少司命一样受人追杀。 看着那个沉默的青年,姬墨眼中嘲讽之意更甚。 东吴国事比南楚更加复杂,他很清楚这个对世俗并无兴趣的男人从未在众人面前公开过他的身份,更不可能为了一个…… “我会阻拦你,”然而就在这时,终于喘完气的李稷抬起了头,看向对面天底下最强的男人,静静开口。 “以东吴昭华君的身份。” 第五百九十七章 仇敌 昭华君。 在李稷说出这句话时,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因昭华君,是战国六公子之一的称号。 战国六公子是除了八人神之外,如今山海大陆上年轻修行者中是最具影响力的称号。 除了前秦之外,山海大陆上的七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一位。 南楚春华,东吴昭华,北魏光华,后辽风华,中唐琼华,西戎鬼华。 在这六位公子之中,南楚春华君名气最盛,被誉为战国六公子之首。但谁都知道,战国六公子之中境界最高的其实并不是春华君姬嘉树。 而是东吴的昭华君。 之所以昭华君境界最高却不被誉为六公子之首,主要就是因为……此人实在是太过神秘。 东吴昭华君不愿公开露面这一点非常出名,比他本人的身份更出名。 “居然说自己是东吴的昭华君……” “等等,这人之前好像和东吴继子站在一起过……” “那东吴人知道他是谁吗?” 百姓中响起窃窃私语,陈子楚姬清远归辰等人看着不远处的李稷,猛地回头看向身边的赵光。 站在树下的赵光感受着无数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神情复杂。 他二哥实在是过于低调,低调到大部分人都不敢信了。 其实在刚刚看清李稷身着的祭服之时,台下就响起了不少百姓的议论。 “那身祭服再加上国师大人说他姓东方,此人难道是东吴国师之子?” “但东吴国师听说没有亲子,只有一个从不露面的养子……” “可是东吴国师的养子不就是……等等,难道这个人就是昭华君?” “不对吧?昭华君从不会在公开场合露面。上一次出现还是三年前的六公子聚会,怎么可能会来南楚,还公开出现在众人之前?” “难道东吴国师还有其他养子?” 那身祭服其实已经足够明显,但东吴昭华君的神秘和不近人情实在是太过出名,让人都不敢相信来人的真实身份。 这种事也只有昭华才能做到。 站在高台上的姬嘉树注视着台下的那个青衣男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见到李稷之时,他陌生的同时却有一种熟悉感。 因为他们之前见过。虽然只见过远远的一面而已。 同为六公子,他和北魏的光华君和风华君都很熟,唯独不熟悉这位昭华君。 只因此人,从不参加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从不在人前露面,相貌不明,年纪不明,甚至……姓名都不明。 之前修行界还有不少人怀疑是不是东吴实在选不出人来又想压南楚一头,所以才杜撰了这么一个人出来。实际上天底下根本没这个人。 直到三年前,借着他拿到初阶大典魁首加上有三位公子在南楚聚首的喜事,战国六公子之间举行了一次集会,除了西戎的鬼华君,所有六公子都到场了。 包括那位昭华君。 那一次,人们才知道这样一个人真的存在。 但当天那位东吴昭华君虽然到场了,却只是远远地站在另一个山头,没有和其他几位公子直接会面。大部分人只看到他一个背影。 包括姬嘉树。 可只远远感受到他的气息,在场所有修行者就明白传言不假。 东吴昭华君,的确是六公子中境界最高的。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出身何处师承何方。 只知道他是东吴国师的养子。 一直以来东吴昭华君,都是战国六公子中最为神秘的一个存在。 但没有想到,今日在此时此刻此景之下,那个隐藏至今的男人居然亲手揭开了他身上的迷雾。 更没人想到,这个过于低调的男人已经成为了天阶。 “昭华?”这时姬墨看着不远处尚且年轻的男人冷笑道,“难得啊,你居然有胆量承认了。是因为晋升了天阶觉得有底气了吗?” 此话一出,台下瞬时炸开。 姬墨此言,等于彻底肯定了李稷的身份。 “还真的是昭华君!?” “天呐,小老儿这是什么运气,居然能亲眼见到东吴的昭华君!” “果然就是东吴国师之子的祭服啊!我们刚刚不是没猜错么!” “是啊,除了昭华君还有谁能穿这件衣服!仔细一想不就明白了!” 的确是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就算人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事后也会意识到他的身份。 台下的赵光闭上眼睛。其实在李稷换上这件衣服之时,这个男人就做好了觉悟。 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抵抗的觉悟。 因为他要面对的对手,实在是太强大了。 “可你就算搬出这个身份来又有什么用?” 姬墨看着对面气息尚且不稳的年轻天阶,缓缓地抬起手,眸光轻蔑,“你现在站都站不稳,还妄想阻拦我?” “你觉得自己二十一岁升上天阶很了不起?所以开始管闲事了?”姬墨淡淡开口,修行者中顿时发出惊呼,棚下其他考官尤其是天阶的脸色都变了。 赵光瞳孔一缩,下一刻握拳狠狠骂道,“这个混蛋!” 姬墨这句话是故意的。 在修行界,天赋异禀进阶太早太快的修行者是一种非常受人忌惮的存在。常有老天阶捕杀刚刚破境进阶不稳的年轻天阶的事情发生。 像是当年少司命那样的,能活下来纯粹是因为前期有那样一个师父后期自身实力太强。 除了那个少女之外,刚刚破境的天阶修行者无不要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身份直到境界稳固。 可姬墨刚刚那句话,让本来就容易遭到捕杀的李稷情况变得更加凶险。 “天爷!二十出头的天阶……小老儿没听错吧……” “这么年轻啊……” “听说是刚刚破境,可这胆子也太大了,等下能走出这座山么?不会半路被人截杀吧?” “哪要等走出这座山,现在国师大人就能收拾了他。就算是天阶,但想和国师大人对抗也太自不量力!” 姬墨听着周围人的议论,静静调动浑身真元,冷漠地注视着李稷。 “看着你养父的份上,我不杀你,但现在,给我让开。” 神子的声音冰冷至极,在那一瞬间属于等阶二的威压让在场的高阶修行者都弯下了腰杆。 李稷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但下一刻他扶着柱子默默地挪动了一步,挡在了姬墨和台上的嬴抱月的中间。 挡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你……”姬墨凝视着对面的男人,忽然笑起来,“你看来是真不要命了,你知道你护着的人是谁么?” 李稷闻言一愣,台上正要举剑的嬴抱月也一怔。 “看来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只说最后一遍,”男人冷冷睨着对面的李稷,“让开,不然的话……” “我能打断你全身经脉第一次,就能废掉你第二次!” 听到这句话,嬴抱月瞳孔一缩。 李稷曾经被姬墨……打断过全身经脉?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争夺 看着面前隐隐对峙的姬墨和李稷,嬴抱月耳边忽然响起姬清远曾经问过她的话。 “姐姐,你有什么认识的东吴人吗?” 当时她面对这个问题一脸懵,却只听姬清远提起一个曾经向姬墨挑战的东吴少年的事。 “当初在你和母亲死后,有个十四五岁的东吴少年来找我父亲,以区区等阶五之身挑战朱雀神子,不惜以散尽全身真元为代价,逼我父亲说出少司命林抱月的下落。” “我父亲不愿理睬他,结果那个少年就对我父亲拔剑了。父亲当时心情也不好,就还击了。” “他当时浑身经脉都被打断,是东吴国师出手趁他半死把他给救了回去。” 姬清远说过的话在嬴抱月耳边回荡,她站在高台之上定定看着台下青衣男人的背影。 七年前,挑战南楚国师,十四五岁的少年,浑身经脉俱断。 李稷如今二十一,七年前他十四岁,年纪正好对的上。 难道他就是当年那个向南楚国师挑战的东吴少年? 只是……为了向姬墨逼问少司命的下落? 当时师父已经身亡,想问少司命的下落去找天下第二的东皇太一,这个找法不是说不过去。 只是……这个问法不像是想为她报仇,却更像是和她有仇。 如果真是要为她报仇,那么就不是向姬墨逼问她的下落,而是来找姬墨兴师问罪。 毕竟世人都知东皇太一和少司命不对付。如果真是她的人,在那个时间段只会怀疑姬墨是否有插手她和她师父的死,会选择隐藏自己调查情报最终一击而出。 但那个少年没有那么做,也不是想为了杀姬墨而来,就证明…… 嬴抱月看着李稷脸上的面具,心往下沉去。 就证明当年他真的只是想知道,少司命林抱月的下落而已。 “你知道你护着的人是谁吗?” 想起姬墨刚刚那句带着嘲讽意味的话,嬴抱月看向那个男人通晓一切神情冰冷的眼睛,姬墨也看向她,眸光如深潭微微眯起。 嬴抱月浑身一僵,握紧双拳。 姬墨果然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但她心里很清楚,姬墨也绝对不会告诉她。 对她,他可不会那么好心。但同时虽语出嘲讽,但姬墨也不可能把他猜出的她的真实身份告诉李稷。 除非他能确认李稷和她一定能反目成仇,不然那个男人不会多此一举只会在一边看热闹。 姬墨就是这样一个人,嬴抱月心中叹道。他其实对她和她师父之外的人,不是那么感兴趣。 当然,对她的兴趣只有恨。 七年前,之所以李稷会和姬墨打得那么惨烈,恐怕是因为时间正好是七年前。 七年前,她师父林书白去世的时候。 听说她师父死在永夜长城,而永夜长城和南楚相隔万里。 嬴抱月不知姬墨在收到这个消息之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但想起姬清远那句委婉的“父亲心情不好”,嬴抱月闭上眼睛。 当时还是个少年的李稷遇上的,恐怕就是刚接到她师父死讯,濒临崩溃正要爆炸的姬墨。 用她上辈子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撞到了枪口上。 但即便如此,不管是为了什么,不管姬墨有什么情况,浑身经脉俱断对一个少年修行者而言,代价实在是太过惨重。 对修行者而言,全身经脉俱断比全身骨头俱断还要痛。 正常人是活不下来的。 就算能捡回一条命,都不会再有勇气站在将自己全身筋脉打断的人面前。 但此时李稷却这么做了。 即便要扶着柱子才能不喘气,但那个换上了那身祭服的男人,此时站得笔直。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着已经转移开视线,重新冷冷凝视着李稷的姬墨闭了闭眼睛。 那句“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今日不杀你”,对姬墨而言,是认真的。 只要不是挡在她的面前,她毫不怀疑姬墨真的不会对李稷下手。 他没那个兴趣。 看向站在台下的李稷,嬴抱月忽然轻声开口道,“李稷,你让开吧。” 扶着柱子的男人后背微震,随后缓缓回过头看向她。 嬴抱月静静和他对视,神情坦然道,“李公子,正如南楚国师所说,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本来就不该来。” 按照常理他本来也不可能出现…… 嬴抱月看向李稷扶着柱子青筋暴起的手,想起刚刚赵光看见李稷出现惊喜又意想不到的神情,在心底叹了口气。 明明她所下的夜离香对刚破境的修行者而言能让其瘫软整整三天…… 而到现在过去了不过刚刚一天。 这人到底是怎么还能跑过来的? 嬴抱月想不明白,然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听到她这句话,李稷不但没有移动一分,反而猛地将脑袋扭过去。 男人背对着她饱含怒意地开口,“你暂时别跟我说话!” 这人好像是……生气了。 嬴抱月愣了愣,另一边站在树下的赵光闻言扶额。 何止是生气了……他真是好多年没见过他二哥这么动肝火了。 就差像个孩子一般吼出一句,“我不要你管了!” 身着青衣的男人就这么硬挺挺戳在原地,如同一块青石。李稷握紧了手中不知从捡来的无名铁剑,看着调动起浑身真元的姬墨,眸光微沉。 嬴抱月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头上系着的她昨夜随手拔的小草编的草绳,忽然想起了他们初次相遇时的印象。 他似乎从来也没有犹豫过。 他说他也想不惜一切代价为什么人报仇。 “我没想到七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不自量力,”面对寸步不让的李稷,姬墨淡淡开口,下一刻他向半空中忽然伸出手去。 不远处世家子之中忽然发出一阵惊呼,只见一阵金光刺目,原本佩带在叶思远腰边的一柄长剑忽然腾空而起,直直飞入姬墨手中。 “越王勾践剑!” 人们一阵惊呼,嬴抱月瞳孔一缩,她险些忘了姬墨的剑此时就在这里。 而此时,南楚国师姬墨,执剑了。 就在那柄剑落入他手中之时,顿时焕发出了比之前明亮何止三倍的光彩! 这才是这把剑真正的主人。 所有人眼含赞叹看着那柄光彩夺目的长剑,看着挡在姬墨面前的李稷宛如看着一个死人。 “我再问你一次,”姬墨缓缓执剑指向李稷都淡淡道,“你让不让?” 李稷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反正你也不是东方仪的亲生儿子,那死就死吧。”姬墨淡淡开口,随后简单地一挥剑。 第五百九十九章 遥远 越王勾践剑,是仅次于已经消失的太阿剑之外,如今山海大陆上的第一名剑。 之前仅仅是凭着这把有形无神的剑,叶家大公子叶思远就已经所向披靡。 所有人看着那把剑,简直难以抑制心中的尊崇。 如果不是在对战中遇见那个前秦公主,叶思远也许甚至能凭借这把剑一路杀进初阶大典的决战。 但可惜最终因为一个少女的存在没能做到。 然而此时这把剑,终于回到了他真正的主人手中。 姬墨没有使用什么剑法,只是状似随意地一挥剑身,但在场的修行者却瞬间明白了何为真正的长虹贯日。 长虹贯日,寒风飒起。 嬴抱月睁大眼睛。 她很清楚,在姬墨看似轻松写意的一剑之下,隐藏着的是那个男人锤炼了三十多年已近乎醇熟的杀人技术。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剑。 李稷拔剑相抗,发现面前男人的那一剑虽然简单,却像是怎么都躲避不开。而他自己手中的剑,根本无法突破此人真元屏障伤其哪怕一分!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握紧双拳。。 姬墨的年纪是李稷的两倍,更何况姬墨成为天阶十几年,李稷昨晚才刚刚突破,正常情况下他如今连真元都调动不了。 李稷不可能不知道他硬接这一剑会有什么结果。 但他没有后退,也没有躲避。 高台上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做下了那个决定。 神子一剑,是天地之威。 哪怕眼前的朱雀神子尚未使用朱雀神的力量,简单的一剑却已经掀起天地元气的万丈波涛! 即便有李稷挡在前,越王剑的剑风却已经波及了四方,尤其是身在后方高台上的嬴抱月和姬嘉树。 狂风怒吼,离得近的其他民众全都抱头鼠窜,高台上姬嘉树一把拉过嬴抱月,“抱月!快趴下!” 天阶之间的争斗,不是地阶修行者可以参与的。 两人俯身在地,狂风和带着烈焰温度的灼热刺得人睁不开眼,姬嘉树却忽然发现趴在地上的那个少女依然大睁着眼睛,看向……他父亲挥剑的方向。 越王勾践剑的剑锋已至,李稷只觉肩膀一阵剧痛,仿佛整个人要被劈成两半。他自知他已经中剑,但他自己手中的剑却找不到任何的方向,眼前身着黑衣的男人浑身像是没有死角,他哪怕想扳回一局都无处下手! 然而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声的轻喝,“刺其左臂下三寸!” 李稷睁大眼睛,下一刻剑光闪过,两人都站在原地。 狂风吹过,李稷手上的铁剑断成两截,跌落在地,噗的一声血花四溅。 所有人睁大眼睛,只见李稷的肩上有一道伤可见骨的剑痕,原本青色的祭服已被鲜血染红。 虽然他尚未身亡,但谁都知道姬墨的第一剑只是警告,为的只是彰显力量的差距,差距…… 然而就在这时,人们却发现本该大获全胜的姬墨神情有一丝僵硬。 下一刻黑衣男人低头缓缓看向自己左边的衣袖。 嗤的一声,那里忽然裂开一道裂痕,露出男人微微发红的手臂。那道剑痕再进一分,仿佛就能伤到他。 如果李稷的剑,没有中途断裂的话。 “国师大人……居然被刺中了?”台下民众看着这一幕愕然睁大眼睛。 即便只是一道衣服上的裂痕,但对南楚修行者心灵上的冲击依旧相当大。 “等等,国师大人有多少年没有受伤了?” “说起来,小老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国师大人在和等阶三的对战中被刺中……” “这昭华君果然厉害啊……” 厉害的人根本不是他。 李稷怔怔站在原地,不顾肩膀疼痛看向自己的手心,想起刚刚听到的那句话和他本能地按照那句话刺出的那一剑。 没想到,真能刺中 刺中他此前从未刺中过的这个男人。 “你……”而就在这时,李稷听见他面前传来男人咬牙的声音,只见姬墨握紧手中剑倏然抬头目光穿过他看向台上的那个少女! 李稷心头一跳,看着姬墨眼含杀意看向了刚刚指挥了他的那个女子。 “你刚刚居然……” 等阶二神子的威势笼罩了整个高台,姬墨冷冷注视着被压倒在地的那个少女。 “父亲……你不要……”姬嘉树正想挡在嬴抱月身前,只见身边少女缓缓从地上爬起轻声开口。 “我只是不和你争,”嬴抱月站直身体看着姬墨淡淡开口,“但我从未说过,我争不过你。” 台下姬清远瞳孔一缩。 在八人神之中,单论位阶,大司命位列第一,东皇太一位列第二,少司命位列第三。 九年前,最后诞生的神女少司命,在位阶之战之中拿到了位阶三的位置。 神子之中,少司命林抱月的位阶在东皇太一姬墨之下。 这是全山海大陆的修行者都知道的事。 但只有高阶修行者知道,在九年前的那场等阶二位阶之战中,当年还只是昭阳郡主的林抱月,在挑战到原本第二位的南楚国师之时,就停止了挑战。 那个少女放弃了继续往上挑战,止步于位阶三。 姬清远看着台上台下隐隐呈对峙之态的男人和少女,吞咽了一口唾沫。 东皇太一和少司命,当年到底谁比较强,一直以来都是修行界的一桩悬案。 毕竟昭阳郡主林抱月,从未和南楚国师姬墨进行过位阶之战。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上辈子这两人从来没有正面对战过。 一次都没有。 姬清远其实隐隐能猜到一点理由。 太祖皇帝嬴帝和他的父亲能够大打出手,最终还要他母亲出面阻止,那个少女却从不愿意为他母亲添哪怕一点麻烦。 那个少女太温柔了,她不愿意看到他母亲伤心,所以她主动避开了和姬墨的交战。 然而此生此世,那个少女身上的这一层束缚已经消失了。 看着对峙的两人,姬清远心跳加速起来,下一刻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浑身一震。 因为他的父亲,从怀中拿出了那枚鲜红的翅羽。 “父亲!你要做什么!”姬清远浑身颤抖第一次松开了姬安歌的手跌跌撞撞向前冲去,想要以身体阻挡在那个少女面前,然而下一刻却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定在原地。 “你给我乖乖地待在那里。”手握朱雀翅羽的男人淡淡开口,“你一个等阶七能做什么。” 没有力量的人,什么都做不到。 “你说你是不和我争?”姬墨注视着台上少女,轻声开口,“所以说你觉得你现在可以了?” 现在的确没有人能束缚她,但这个女人也已经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力量。 就算她能迷惑人心,但她身边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 看着捡起断剑挡在那个少女面前的东吴修行者,姬墨冷笑道,“一群小儿,也妄想螳臂当车!” “南楚国师,你……”看着姬墨居然想动用朱雀神的力量,李稷目眦尽裂拼尽全力想调动浑身真元,但看着姬墨身上腾起的巨大力量,他第一次感到绝望。 神子就是神子,神灵的力量,不是普通天阶能够阻挡的。 在场无人能阻挡姬墨的这一击。 天地间响起朱雀的厉啸,越王剑上腾起真红色的火焰,化作绝杀的一击向台上的少女冲去。 姬嘉树也被定在地上不得动弹,甚至无法冲到她面前,眼露绝望。 看着那鲜红的火焰,所有人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今日那个少女的下场已然被注定,一切已经…… 然而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忽然从极其遥远的地方冲出一股飓风! 飓风中夹杂着数不尽的冰雪,如刀如剑向姬墨刺去! 那股冰雪之中,居然蕴藏着和姬墨同等威势的真元和力量! 天空中响起另一位神灵的怒吼,所有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砰的一声,烈焰和冰雪相遇。 下一刻,所有人看着南楚国师居然退后一步,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看着那股冰雪,姬墨瞳孔一缩,咬牙开口喝道。 “山鬼!” 第六百章 山鬼 这一股力量出现的极为突然,宛如从天而降。 看着被这股力量逼得退后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的姬墨,所有旁观的修行者彻彻底底地惊呆了。 “国师大人和朱雀神的攻击被挡住了?” “不光是被挡住,天底下居然有人能伤到国师大人!?” “是谁?是谁?这没看见人影啊,到底是谁出的手?” 就在姬墨退后第一步之时,修行者的惊叫声就直冲云霄,所有人都拼命环顾四周想看到底是哪个高手又出现了。 然而。 这一击不光强大,更可怕的是。 什么人都没有。 没人看见到底是谁出的手。 所有人只看见那股冰雪从林中穿透枝叶而来,却没看见这股力量的起点。高阶修行者的视野可达上百丈,但即便所有仙官聚力于目,却愣是没在周边看到像是发出这一击的人。 所有修行者瞬间都陷入混乱,但下一刻姬墨的怒吼却解答了这个疑问。 身着黑衣的男人捂住胸口,神情出离愤怒,那一个名字简直像是从他的牙缝中迸出。 “山鬼!” 山鬼 这个名字一出,高阶修行者们都一愣。等阶较高的修行者不再互相打听询问,只是睁大眼睛脸上难掩震惊。 “观测者……”有上年纪的人低低开口,下一刻深吸一口气,“原来是他。” 居然是他。 居然是天底下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观测者怎么了?”看着师长们的反应,树下许义山愣愣问道。一边的陈子楚眸光一顿,先看了一眼身边的陈子寒随后神情复杂道,“观测者是风法者。” “风法者?”许义山眸光一顿,只听陈子楚沉声开口,“据说最强的风法者可以从远距离发动攻击。” “远距离?”这下不光是许义山,树下其他人都看向他,“有多远?” “其他人我不知道,”陈子楚深吸一口气,“但据说观测者的攻击……最远能横跨整个大陆。” 所以那位神子才被称为整片山海大陆上的观测者。 “可……可那位神子不是……”许义山瞳孔微缩,心中却充满疑问。 赵光看着他的神情,明白他在疑问什么。因为他也同样想不明白。 后辽国师山鬼,虽然也是等阶二,但在八人神中一直被称为最弱的神子。 即便此人有能力让攻击随风横跨大陆,但远距离的攻击剑招一定会减弱,这般情况下,这个人是怎么能伤到以最强神子着称的姬墨呢? 不,在那之前,强大如南楚国师真的被伤到了吗? 不光是赵光有这样的疑问,就在姬墨嘶吼出山鬼的名号之时,所有人在震惊之余都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退后一步的男人。 毕竟比起姬墨,后辽国师山鬼,其弱小和低调给修行者们留下的印象更深。 山鬼。 八人神之中位阶最低的神子。他二十年来从不下山从不露面,从不参加祭典和位阶之战,永远都只是位阶八,被称为八人神之中的胆小鬼。 九年前,因为一直不愿露面身份成谜,修行界中不少上层仙官聚集起来甚至商量要褫夺他的人神之位。 如果不是大司命忽然和他结下的那个婚约的话。 婚约。 不少老人想起这件事,看向不远处姬墨的神情变得更加惊恐。 此时捂住胸口后退一步的姬墨神情异常愤怒,眼神冰寒之至。不少人这才想起,后辽国师白虎神子山鬼和姬墨之间的那个过节。 想起那两个神子之间横亘着的那道婚约。 九年前,就在少司命和皇长子的婚约传出来之前,大司命林书白先震惊了整片山海大陆。 当年就在仙官们商量着将山鬼从八人神中赶出去腾个位子之时,大司命忽然在诸侯国国君和国师都在的帝国新年朝会上当众宣布,她将在一年后下嫁后辽国师山鬼。 此言一出,举世皆惊。 那一场朝会来了五位诸侯国国君,四位国师,少的那一位,正是从不下山的山鬼。 但身为风法者的山鬼用风传来了消息,表明愿意和大司命结下婚约。 问题根本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当场后辽国君据说都被吓得丢了酒杯。举世皆知大司命林书白除了十五岁成为修行者之前曾和南楚国师姬墨结下婚约后废除之后,一直保持着独身。虽然生过两个孩子,但从未嫁给过谁。 更可怕的是,坊间消息原本一直在传的是除了姬墨对她念念不忘之外,帝国那位皇帝一直属意于她。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林书白迟早有一天会进入后宫,却没人想到独身了十几年三十出头的林书白突然说自己要嫁了,嫁的居然还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神子中最没存在感的那个待在山上的山鬼! 那一夜除了后辽国君之外也有不少人摔了酒杯,但这里面有没有姬墨的,至今未曾得知。 想起过往的那些传言,此时南楚紫华山上变得鸦雀无声。 不少上了年纪的修行者都偷眼看着姬墨的神情。 当年大司命为何舍最强的神子,居然选择去嫁最弱神子,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谁也没想到,九年之后,大司命和少司命都已经消失的现在,大司命林书白的第一位婚约者和第二位婚约者,居然会在这一刻对上。 姬墨居然会在南楚的土地上被山鬼所伤。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南楚国师真的受伤了吗? 相撞的冰雪和烈焰已经消失,高台之下只留薄薄的雾气,刚刚的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修行者都愣愣看着这一切,包括高台上第一次看到父亲受伤的姬嘉树。但唯独他身边的嬴抱月神情还保持着平静,眸光紧紧锁在台下气息凝滞的姬墨脸上。 然而下一刻,她瞳孔一缩。 因为就在这时,双眼变得血红的姬墨脸孔血气上涌,再一次吐出一口血! 他真的受伤了! 嬴抱月脸上第一次露出愕然的神情,随后看向还未完全消散那股冰雪的气息,怔怔睁大了眼睛。 姬墨的强大她十分清楚,当年哪怕是位阶四和位阶五,都根本无法伤到他一根汗毛。 但此时,那位位阶八的神子却做到了。 这不是寻常的攻击,而是积蓄已久的一击。 专门为姬墨准备的一击! 再次吐血的姬墨也很清楚这件事,男人出离愤怒,忽然发出一声如受伤猛兽般的长啸。 “山鬼!” 这时只听天空传来一声朱雀神的厉啸,强大的火焰瞬间反噬在天空之中,嬴抱月睁大眼睛知道这是姬墨抓住了还没完全离开的风弹反而出的反击。 这是最强的神子和最弱的神子之间的一场对战! 就在真红的火焰消失在天际之时,大陆最北端的雪山之中的一片冰湖之下,坐在湖边的一位白衣人忽然捂住胸口,也哗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鲜血将其雪白的衣襟染红,但白衣人脸上却满是痛快的笑容,白衣人捂住胸口看向天际大笑出声。 “姬墨!你也有今天!” 看着消失在天边的真红的火焰,白衣人大笑着向天际伸出手去。 “朱雀神果然出事了!” 南楚紫华山的天际上还响彻着神灵的厉啸,姬墨已经再一次看向台上的嬴抱月,这一次他神情已经更加愤怒,男人握紧了手中的翅羽,朱雀再一次发出厉啸,但就在这时天上传来另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所有修行者看向天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远处后辽的修行者纷纷跪倒在地。 感受着那道神灵的气息,所有人震惊难言。 “白虎神!” 第六百零一章 提亲 遥远的天际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但原本仅被红光笼罩的天空不知何时一分为二,原本被红光占据的天空居然再次出现一道白光,远处的云层中居然像是有两个庞然大物在隐隐对峙。 “白虎神……” “真的是白虎神子山鬼……” 境界较低的修行者已经被巨大的威压给震晕了过去,唯有等阶七以上的修行者还能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天上两大天地间最高位存在之间的对峙。 这时人们才想起,不论神子强大与否,南楚国师和后辽国师所侍奉的,都是八兽神中最为强大的天之四灵。 兽神之中也有位次,已经消失的青龙神为四灵之首,下一位就是朱雀神,而白虎神位列第三。 朱雀神的位次比白虎神更高,然而看着天上对峙的那两道光芒,站在高台的嬴抱月摸了摸锁骨边腾蛇的刺青,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惊。 不知是因为姬墨没有使出全部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朱雀神的神力似乎比她记忆中的要减弱不少。 但即便如此,朱雀神依然是除了青龙神之外最强大的神灵。 而能阻挡的神灵,只有神灵。 嬴抱月低头看向台下死死盯着她的姬墨,刚刚受伤的姬墨应该是终于失去了耐心,想要借朱雀神的力量将她一击绞杀。 但却再一次被人阻挡了。 那个人,再一次保护了她。 嬴抱月攥紧胸口的衣服,怔怔看向天空,看着天上涌动那一道陌生的白色光芒。 这道光芒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她没有见过白虎神,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位白虎神子。 她没有见过那个人。 山海大陆最强的风法者,山鬼。 想起最初出现的抵挡住姬墨那一剑的那道风,嬴抱月怔怔看向自己的手心,而就在这时高台上残存的冰雪气息静静而起,环绕在她的身边。 这是,风。 夹杂着细小冰雪的风环绕着她,但嬴抱月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认识这股风。 从当初在冰湖之上唤醒腾蛇破境等阶九,这股风就一直在她的身边。 在她每一次破境的时候,它都在。 这股风,一直在守护着她。 一直陪伴着她的风。 原来是它啊。 嬴抱月合拢手掌,将其贴于心口,在心中道了一声谢谢。 她不认识这股风的主人,但她知道,她和那个人之间有且只有那一个联系。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在保护她,也只可能因为一个理由。 “师父……”嬴抱月咬紧嘴唇,低低出声。 无论何时,她都是被那个人所守护。 而就在这时天上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所有人都狂风压倒在地,愕然抬头看着天上的红光和白光发生了第一次冲撞! “天爷!居然初阶大典上发生这种事……” “这两位神子还真动手啊!” “这是神灵之间在交战?!” 所有人都没想到,居然在区区初阶大典上看到了神灵之间的交战! “山鬼!”站在高台之下的姬墨嘴角再一次渗出血迹,他死死盯着天空的那道白光咬牙开口,“即便折损修为,你都要护着她么?” 北方雪山冰湖边,白衣人再一次吐出一大口血,身边的雪地都快被染红,但那个人却依旧在笑。 这时白衣人身边忽然探过一个毛茸茸的雪白大脑袋,伸出舌头舔着他脸上的血。 “别担心,我没事。” 白衣人摸着身边大白老虎的头,静静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躺着一枚簪子。 这是一只女子的簪子,但拔出会发现又是一柄小剑。 美丽,锋锐,又温柔至深。 就像,曾经带给他光芒的那个女子一样。 “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希望我这么做。”白衣人静静抬起头,再一次向天际伸出手去。 因为那是她豁出了性命和一生的幸福,也要守护的人啊。 “看着我吧,书白。” 白衣人低声开口,“我一定做到给你看。” 站在白衣人身边的老虎发出一声怒吼,怒吼声响彻天际,白衣人嘴角露出一丝带血的笑意。 “姬墨,我是没有你强。” 白衣人看着天际静静开口,“但我不怕折损修为,反正我也成不了人神。” 他本来就是最弱的神子,也从不参加位阶之战。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白衣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豁得出去,可姬墨他能么? “我纵然弱,但想和我硬碰硬,就要做好被我啃下一块肉的准备!” 白衣人从湖边站起身大笑道,“位阶之战就要再次开始了,姬墨,我倒要看你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位子!” “你想成为人神,做梦吧!” 虽然没能听见具体的言语,但从远方风带来的另一位神子的笑声却像是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位阶之战就要再次开始了。 人群中所有知道内情的高阶修行者都浑身一震。 本来全大陆的神子都在闭关,就是为了准备位阶之战。所有大仙官都知道,这一次是想决出最新的人神。而朱雀神子姬墨理所当然是最有希望的神子。 但这一次姬墨不仅提前出关,还和本来就不在乎位阶的山鬼发生了碰撞,如果只为杀一个才等阶六的少女折损修为,失去竞争人神的资格,那么对姬墨而言实在是不值得。 站在高台上的嬴抱月闻言闭上了眼睛,她明白这位山鬼实实在在戳中了姬墨的死穴。 她师父的眼光委实是不错的,这位山鬼实在是一个聪明人。 她应该是安全了。 正如那个人所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姬墨再恨她,但在她师父死去之后,那个男人心里只剩下唯一一个执念。 那就是成为人神。 而就在这时,看着天空之上涌动的白光,高台下的黑衣男人眯起眼睛,最终放下了手的越王勾践剑。 他的眸光依然愤怒,但更多都是冰冷。 属于高阶修行者的冰冷。 如果只会被情绪所左右,那么修行者不可能成为神子。 重要的是力量,和得失。 在山鬼插手的现在,他再杀这个女人,已经会失大于得。 如今,得失已定。 “南楚国师,”高台上的嬴抱月睁开眼睛看向他静静开口,“得失已定,还麻烦履行你的誓言,承认我的魁首之位。” 魁首。 在场的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终于再一次想起了这件事。 不过看向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人们总觉得还有另外一件事也要说清楚。 “魁首?好啊,我可以承认你的魁首之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姬墨看着台上少女爽快地开口。 姬嘉树意外地睁大眼睛,然而还不等他心中泛起喜悦,却只见他的父亲注视着台上的嬴抱月冷笑道。 “但南楚与前秦的和亲于此刻终止。前秦公主和国师之子的婚约解除,来人啊!给我把这个公主遣送回前秦!” 周围人因为震惊一片死寂,树下的少年们愕然睁大眼睛,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按照山海大陆的传统,一旦和亲公主被遣送回国,因为有失国体,等待着她们的往往都是幽禁。 这才是南楚国师的目的! 一旦被遣送回前秦,哪怕嬴抱月拿到了魁首,也不能再参加接下来在东吴的中阶大典! 但偏偏面对姬墨的这句话,却无人能反驳。 这本就是南楚和前秦之间的婚约,一旦解除…… “那这份婚约,就交由我们东吴吧。” 然而就在这时,谁都没想到,在一片死寂中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身前的李稷。 远处天际响起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一只黑羽鸽子忽然停在了他的肩膀,李稷松了一口气从鸽子脚下取下一份书信。 他展开手中的书信,走上高台。 “今天起,东吴正式向前秦求亲!” 身着祭服的男人,向嬴抱月微微躬身。 “我以东吴国师养子,东吴昭华君的身份为我朝东陵郡王向前秦长公主求亲!” 【南楚卷】完 【东吴卷】始 第一章 东吴郡王 少年的声音回荡,南楚紫华山,山林间静悄悄。 下一刻,人群骤然炸开。 百姓们纷纷睁大眼睛。 “怎么回事?昭华君……他说了什么?” “东吴?东吴人在南楚向前秦公主提亲?” 一连串的国家名称将所有百姓搅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这事离谱得街头传言都不敢这么传,所有人只能瞪大眼睛愕然看着那个站在高台之上的东吴公子。 “我以东吴国师养子,东吴昭华君的身份为我朝东陵郡王向前秦长公主求亲。” 李稷这句话的回音还在山林之间回荡,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展开搞得措不及防。 “咋回事?抢亲吗?” 今天这一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到最后还来了这样一招峰回路转。 如果说用一句话来形容今日初阶大典旁观者的心路起伏,那简直可以说就是转折转折再转折。 之前的兽神大战就不提了,好不容易打完了,原本南楚国师姬墨痛快地承认了嬴抱月的魁首之位让人意外万分。但姜还是老的辣姬墨棋高一着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废除姬嘉树和嬴抱月的婚约彻底剥夺了前秦公主在南楚停留的资格。 人们都以为今天这事就要这样收场了,前秦公主就要被遣送回国了。但谁都没想到居然横空杀出了一个东吴郡王。 只不过……这是前秦公主这边刚被南楚退婚东吴就要接上的意思? 可是……人家这婚还没退成呢! 看着台上站得极近的嬴抱月姬嘉树和李稷三人,台下修行者的目光愈发古怪起来。 李稷说出这句话,台上那个女子还没什么反应,姬嘉树却倏然抬头,直直看向了走上高台的男人。 两个男人相对而立。 “昭华君这是……要抢春华君的未婚妻?” 看着这一幕,台下有修行者愣愣开口。 但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人一巴掌呼在脑袋上。 “你耳朵有问题么?昭华君这是为了别人提亲!不是他自己要娶!” “不是昭华君自己?” 听到这句话人们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来。这才想起如今最重要的那个问题,那就是…… “那个东陵郡王是谁啊?” 看着李稷走上台,再加上他刚刚公开自己东吴昭华君的身份和保护前秦公主的举动在前,所有人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要求亲,下意识就以为他是要为自己提亲了。 结果仔细一听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为我朝东陵郡王提亲。 想起这句话,百姓们纷纷面面相觑。 “谁是东陵郡王?没听说过东吴有个东陵郡王啊?” 比起东吴昭华君这样的称号,这个东陵郡王的封号对大部分的百姓而言相当陌生。 只不过,这个封号是陌生的,郡王这个爵位对山海大陆的百姓而言却并不陌生。 王室子弟不是生而有爵。除了嫡庶,王公子弟的地位全靠爵位区分。 要知道,某种意义上单论身份高低,郡王比王子公主更为尊贵。 “郡王……这身份够高啊!要是真的,东吴这诚意可以啊!” “老夫记得东吴国君还年轻吧,这就册封郡王了?是叔叔还是弟弟?怎么从没听过?” “说起来昭华君毕竟不是国师亲子,身份上还是差了一点,但郡王可就不一样了!” 听到台上民众的议论,站在高台的嬴抱月也眸光一顿。 郡王,在诸侯国内的确是极高的爵位。 她前世曾被册封为郡主,郡王和郡主虽只有一字之差,两者的地位却完全不同。 首先郡王只册封王室子弟,而在男子的爵位中,当年在秦帝国时代也只有亲王尊位比郡王要高。 但能册封亲王的只有身为皇族的嬴氏血脉,诸侯国内的王室子弟不能封亲王最高只能封郡王。 而如今在秦帝国解体之后,亲王这个尊位已经不复存在,山海大陆上六国至今没有其他国君称帝,那么郡王可以说就是如今山海大陆上王室子弟封爵的最高位置。 一般国君之子按辈分都不够封郡王,只有国君之弟或者是叔伯才能被封为郡王。 如今南楚就只有一位郡王,那就是如今南楚王的弟弟,姜元元的叔叔。 但别说姜元元没有了,连南楚王的长子姜元元的兄长都没有得封郡王。 由此可见郡王的地位和辈分有多高。 “但这么说起来……这位东陵郡王的年纪不会很大吧?虽然地位尊贵,但这要人家公主嫁过去……” “嗨!只要不是叔伯辈,那年纪就不会大,你忘了东吴国君如今也不过三十么!” 三十。 嬴抱月闻言一愣。 果然那个男人已经继承了王位了么。 “那么要是东吴国君的弟弟,那就是又清贵又年轻的公子了!” 议论到这,有不少百姓和贵女们都开始眼中放光了,但下一刻想起什么却面露疑惑。 “可是这样的公子应该很出名才对……怎么……” 怎么就没人听说过呢? 树下的自觉对各路消息都算得上精通的陈子楚姬清远等人也有些愕然。 姬安歌看向回到她身边的兄长,“大哥,你知道谁是东陵郡王吗?” 姬清远抿紧嘴唇摇头。 姬安歌于是回头看向站在她左边的少年,“你知道东陵郡王吗?” 这只是个很寻常的问题。 这时姬安歌才发现她身边的那个平素最爱说话的少年从刚刚开始……就非常安静。 听到身边少女状似无意的问题,赵光僵硬地扭头看向她。 看着少年脸上古怪的神情,姬安歌怔了怔,随后皱眉,“你怎么了?脸疼么?” 他脸不疼,他其他地方疼。 “东陵郡王?”而就在这时听到李稷的话姬墨眯起的眼睛,随后冷笑道,“没想到不过区区养子,昭华君居然能为郡王做主?” “不是我为他做主,”李稷淡淡道,“为表诚意,今日我们郡王殿下也来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百姓顿时兴奋,“来了?人在哪?” 所有人都朝着世家子和贵族包厢所在的方向张望,眼中满是期待和仰慕。 看着这一幕树下的某位少年只觉愈发尴尬,脚指头在地上都能扣出一座陵墓。 “来了?”姬墨眸光愈冷,下一刻他也走上了高台,俯视着台下的众人身上浮现巨大压力,“人在哪?” 台上的李稷静静看向台下。 第二章 抢亲 台上身着祭服的青年的目光静静看了下来,目光有如实质。 其他百姓观之神情一振,顿时期待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了那群站在大树下的少年少女们身上。 姬清远陈子楚等人纷纷愣住,左顾右盼。 树下某位少年捂住自己的肚子,心想他能不能说自己肚子疼。 姬安歌不知为何觉得李稷的目光离她身边的一个位置极近,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愕然发现台上看向的地方…… 居然正是他们这群人之中。 少女的目光顺着李稷看向的方向一寸寸挪动,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身边。 其他百姓也看到了那个人。 “东吴继子?” “是东吴继子知道那位郡王大人下落吗?” 到现在还没人往那个方向去猜,这真是让人尴尬到极限。 二哥,我会恨你的。 看着身上投射而来的或疑惑或不信的目光,赵光的喉头咕咚一声。 “嗯?”姬安歌一愣,有些不满地看着赵光道,“所以你果然认识那位东陵郡王?” 呵呵,他怎么会不认识。 算了,毕竟是他自己答应了,再尴尬……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姬嘉树追杀到天涯而已。 人在江湖飘,他不挨刀谁挨刀。 赵光深吸一口气,将手探入怀中。 “田公子?你说话呀?”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少年,姬安歌皱起眉头,“东陵郡王到底是……” 然而下一刻,少女的声音一顿。 姬安歌愕然睁大眼睛。 因为就在这时,她看着身边这个平素总是插科打诨从来没个正经样子的少年,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青色的玉佩。 因为站得近,姬安歌清楚地看到那枚玉佩之上,雕刻着一条龙。 龙爪锋利,龙须栩栩如生,龙鳞发出淡淡的幽光。 这是…… 青龙? 台上的嬴抱月看着这一幕一怔,倏然抬起头摸向自己耳朵上的那枚耳坠。 雕刻着八兽神图腾的玉器,这是山海大陆上王族的象征。 “你……”姬安歌愣愣看着赵光轻轻将这枚青色玉佩系上自己的腰间,下一刻他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已经彻底改变。 不再是那个漫步乡野,嘻嘻哈哈的少年。 “抱歉,我以后会和你们解释的。”赵光看向周围其他神情愕然的少年们,微微额首。 下一刻赵光抬头看向高台上同样看向他的李稷,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 看着一步步登上高台的那个少年和他腰间摇曳的青色玉佩,台下百姓们的神情从愕然,变为震惊。 “东吴继子……” “等等,东吴继子不是姓田么?不是说是东吴大司马之子么?” “我不姓田。” 而就在这时,在高台上站定的赵光静静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姬墨也看向台下的百姓淡淡开口,“我姓赵。” 赵。 嬴抱月眸光一顿。 “你好呀,我叫赵光!” 这是前秦遇见那位富家子打扮的少年第一次见面时笑嘻嘻地对她说的话。 轻松随意的做派,轻松随意的自我介绍,也没有多大气势的名字,让人……根本没能多想。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赵光姓赵,只是……正如她曾向慕容恒说过的话,只是单从姓氏就能判断王室,那她身边不知好几个王室子弟了。 这话……没想到结果一语成谶。 “赵……” “东吴的国姓……” “不过……” 台下的百姓发出一阵惊呼和意想不到的声音。 不过比起姬嬴姜这样的姓氏,赵姓并不算罕见,所以嬴抱月从一开始得知的时候并没有在意。 然而一直没能在意的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就是…… 看向身边看着都说的那么清楚了,百姓和熟识这位少年的人依旧抗拒往那个方向去猜的一幕,嬴抱月微微扶额。 这个东吴少年……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王族。 看着周围人盯着他古怪的神情,赵光的神情又尴尬了起来。他觉得他都快撑不下这幅架子了,但看着对面姬墨的眼神,他只能硬撑下去。 “我姓赵,名为赵光。” 赵光咳嗽了一声静静道,“前南楚王室第二子,如今的南楚王之弟,封号东陵。” “我就是东陵郡王。” 少年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姬墨道,“南楚国师,幸会。” 台上带着青色玉佩的少年话一出,所有百姓倒吸一口凉气。 “东吴继子就是东陵郡王?” “等等,”也有上了年纪的修行者喃喃道,“是原来的东吴二王子?” 嬴抱月眸光一顿。 太祖皇帝原本册封的东吴王是在四年前驾崩的,之后其嫡长子继位,因为驾崩时间不久,不少人对东吴的认知还停留在上一辈。 只是……二王子? 嬴抱月看向站在赵光身边的李稷。赵光是二王子,如今的东吴国君是当年的大王子,那么赵光口中的二哥又是谁? 这时她隐约想起,当年东吴向朝廷报喜时,的确好像提过东吴王只有两位公子。 只是…… 不等嬴抱月多想,台下民众的议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原来是那位东吴二王子……” “听说那位二王子的出身不是有些……居然被封为郡王了?” “实在是因为东吴王室都没人了吧……听说现在的东吴王还一直拒绝立后纳妃,简直是……” 听到这些议论赵光眸光黑沉下来,但很快恢复,看向注视着他的嬴抱月咧嘴一笑。 “怎么了,被我的身份吓到了?” 嬴抱月摇了摇头,看着面前像是浑不在意那个少年和第一次见面就给她留下映象那双眼睛,抿紧嘴唇。 王子肯定都是同一个爹,谈到出身不行,那问题就只可能出在母族上。 他的母亲…… “居然没被吓到?”赵光有些失望的摇头,看向嬴抱月正要继续开玩笑,这时少年人耳边传来姬墨冰冷的声音。 “够了,这不是你们戏耍的地方,”姬墨盯着李稷冷冷开口,“原来是他。可就算这个郡王来了又如何?” 男人一声冷笑,“不过一蛮夷之子,他的婚事他自己能做主?” 赵光和李稷的目光同时冷了下来。 “南楚国师,还请慎言。”李稷冷冷道,“我们东吴的郡王,还没到他国国师能出言辱没的程度。” “好,我不提出身,”姬墨看向杵在嬴抱月身边的赵光,“东吴王的弟弟想娶前秦公主?” “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姬墨不怒反笑,冷笑道,“赵暮人他能答应?” 赵暮人。 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眸光一愣。 站在台下的姬清远一愣,神情忽然也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这世上大概只有南楚国师敢直呼东吴王的名字,因为对他而言,作为二代国君的那个青年姑且算是他的晚辈。 当年的东吴大王子,如今的东吴新国君。 赵暮人。 但姬清远在小的时候,也曾经听过一个人,这么叫过那位国君的大名。 “赵暮人!” 伴随着记忆中少女的那一声轻喝,台下姬清远的神情愈发精彩。 正所谓往事不堪回首…… 反应过来的嬴抱月后知后觉地看着面前的赵光问道。 “你是……赵暮人的弟弟?” 第三章 新君 就在高台上的前秦少女问出这个问题之时,在山海大的东端一间靠海的大殿内,坐在王位上的一个中年男子忽然打了个喷嚏。 “陛下?” 坐在男人对面一位青衣老者放下手中的书卷看过来,“您怎么了?不会着凉了吧?” 老者看向面朝着大海的窗户,立刻有眼色的宫人连忙去关窗。 “不用,不是着凉,”男人挥了挥手让殿内的宫人都下去,随后走下王座。 他看向青衣老者淡淡道,“虽然比不上国师,但寡人好歹也是个等阶四的修行者。” 男人眯眼看着老者手中半个时辰都没翻过去一页的书卷道,“你不会不知道寡人根本不会着凉吧?” 注视着面前老者的眼睛,他静静开口唤出眼前人的名字,“东方仪。” 南楚国师,原青龙神子东方仪闻言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向面前人躬身一礼,“是老臣冒昧了,陛下。” 被称作陛下的男人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天阶修行者。 八人神中年纪最大的神子抬起头,也静静打量着面前这位山海大陆上登基时间最短的国君。 承继祖业,是为新君。 站在东方仪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将将而立之年,剑眉星目,龙章凤姿,是极为标准的武将相貌。但一双褐色的眼睛却让他的线条没有那么朗硬,又有几分书生的味道。因为生得极为俊朗,让他整个人比他实际的年龄看上去更年轻一些。 唯一遗憾的就是,在这男人俊朗的脸庞上,耳边却有一道不大不小的疤,初初看见都会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注意到面前老者的目光,中年男人若有所感,抬起手摸了摸耳边的那道疤痕神情有些古怪。 “陛下,您到底怎么了?”东方仪问道道。 “寡人……算了,这说话方式真变扭,”男人摇了摇头,“我早就和你说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用那么死板。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叫我就行了,仪叔。” “那老臣恭敬不如从命,”东方仪直起老腰,看向他看着长大的东吴大王子疑惑道,“大殿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年轻的东吴国君透过窗户看向窗外的大海,摸着脸上的伤疤,“我刚刚这道疤突然有点疼。” “这道疤……”东方仪盯着眼前男人的脸,神情忽然有些微妙。 在东吴,但凡年轻一点的官员第一次上朝见到君王心中都会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他们尊贵的国君脸上的那道疤。 南楚国师东方仪看着面前的男人。 当年的东吴大殿下,如今的东吴国君赵暮人。 不算前秦那个儿戏般的小国君,赵暮人才是如今山海大陆上被承认的最年轻的君王。作为三强国之一东吴的继承人,他早已贵为一方霸主。 但就算在继位之前,因是东吴王嫡长子,是毫无疑问的下一任东吴王,在山海大陆上除了皇族之外也无人敢触他的霉头。 况且赵暮人不仅出身尊贵无可挑剔,在当年各国王公子弟中,论修行才能和领兵打仗的能力他是最强的。 当年他二十出头,就拿下了东吴第一名将的名号,是山海大陆年轻将领之中唯一的一个王室子弟。 当然,赵暮人当年能成为所谓的第一名将,有老将让位推年轻人出头的和给东吴王面子的因素在,但赵暮人个人的能力的确是实打实的。 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再和其他诸侯国国君那些或病弱或疯癫的嫡长子们一比,纵然为人骄纵了一些,但看到当年的东吴大殿下赵暮人,哪家不会夸上一句东吴赵氏祖坟冒青烟。 东吴第一名将。 想起一些往事,东方仪一言难尽地看着赵暮人脸上的那道疤痕。 东吴的大王子少年英武,身份尊贵,意气风发,从小一路顺风顺水从未受挫。 在直到遇见那个人之前。 赵暮人脸上的那道伤疤,偏偏就和他当年的那个名号有关。 堂堂国君之子,脸上有道疤的确奇怪,但想起赵暮人曾经的武将经历,勉强也能说过去。可偏偏他脸上的那道疤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 却是一个人徒手留下的。 “你也可以笑我又在大惊小怪了,”看着东方仪的眼神,赵暮人摸着脸上的那道疤淡淡开口,“但这道疤倒是许久没疼过。” 毕竟这是一道十几年前的伤疤。 按理说以修行者的体质疤痕不可能留这么久,但这道伤疤就是长久地留在了他的脸上。赵暮人也没想过找东方仪消了这道疤。 这道疤的存在对他而言也有不少的助力,也会让他常常想起他过去干下的那些傻事,想起留下这道疤的人,想起和他一直没有放弃追逐和等待的,那个人保护的那个特别的女子。 “许久未有……”东方仪咳嗽一声,“老臣多嘴一问,许久是多久?” 赵暮人看他一眼,“八年。” 上了年纪的老国师闻言一愣。 八年。 对于有点年纪的修行者而言,这是个他们拼命想要忽视,但却无法忽视的年限。 那个将修行界搅得天翻地覆却又忽然不见的少女,消失的年限。 八年了啊。 东吴国君走到窗边,看向窗外波涛汹涌的大海,“起风了。” 东方仪走到他身边。 如果说南楚离不开山,那么东吴就是离不开水。 大陆三强国之一东吴的王宫,正是建在海边。 就在半日之前,一只鸽子也正是从这个窗口闯入,带来那个人的请求。 “说起来,以黑羽鸽子的速度,信现在已经送到了吧。”东方仪看了一眼身边负手看海,身上已经初具国君威严的青年,“话说老臣没想到,陛下你会答应那件事。” “之前他救我的时候,我许诺过,会无条件许给他一个心愿。”赵暮人淡淡道,“但那也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会为他破例的机会。” “既然他不留着关键时刻救自己的命,那我就遂了他的心愿。”男人看着翻滚的海面,“况且赵光一天到晚就喜欢跟着他,想必那个女人赵光也是中意的。” “只是前秦……”东方仪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是一个公主,嬴晗日没那个本事干预,”赵暮人看了身边人一眼,“难得我们兄弟中有人愿意娶亲,能留下一儿半女对我们东吴王室而言也是好事,毕竟……” 年轻的国君看向一望无垠的海面,却好像看到了一座厚重的城墙。 “毕竟,”他淡淡开口,“我这一生恐怕是不会有后代了。” 第四章 老王 “那个,陛下……” 东方仪看着身边尚且年富力强的青年神情无奈,回头张望了一下庆幸四周没有礼官在。 不然要是有礼官听见,估计又有几个要撞柱了。 上一次朝会上赵暮人第三十八次拒绝立后的时候,一口气就撞了好几个。 只不过因为东吴的礼官也都是修行者,没那么容易撞死,被赵暮人一剑一个扫到了一边。 “没事,被听到也无妨,”赵暮人瞥他一眼淡淡道,“我早和那帮不操心正事的老家伙们说过了。” 老家伙们里最老的一个摸了摸鼻子,东方仪叹道,“礼官们也是为了陛下的王位和东吴的江山后继担心……” “东吴江山后继和我有没有儿子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和我立不立王后更没有关系,”赵暮人看向西边淡淡道,“前秦的那个小子都立了两个了,前秦有后了吗?” 东方仪被噎了一下,看着赵暮人干干笑道,“不过陛下您和那位情况可不同啊。” 以前秦如今的国情,如果真的有后了,那才是真的出了大问题。 一直笑呵呵脾气很好的老人眯起眼睛,双眸中划过一丝锐利的神情。 “毕竟,您又不是生不了,”东方仪眼中异样一闪而过。老人看向能力作为国君虽然无可挑剔,却唯独在情事上格外放不下的男人叹道,“你是自己不想生而已。” 以赵暮人的身份和身体,如果是在正常的年纪娶亲,他们东吴的小王子如今该真是要有多少有多少。 不过当年赵暮人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性格,东方仪自感心累,也快被这两代人虐得习惯了。 东吴赵氏。 在大陆的诸侯之中也算是一个比较的特别的家族。 第一个特别,就是在东吴赵氏出人才。东吴的国土不如南楚大,国情不如毗邻西戎的北魏危,占据东南沿海却能在山海大陆上闯出一番名头来,和东吴赵氏治国理政的能力息息相关。 两代东吴王,都算得上是个人能力极强,施政极有作为的国君。 只不过,东吴赵氏子息不强,多出情种,甚至常因此带累性命。 东方仪静静看着面前这个三十岁就担起三强国之一的男人。 赵暮人二十六岁继位,是因为他的父亲,上一代东吴王四十出头就去世了。 赵暮人的父亲是太祖皇帝嬴帝所封的东吴王,一生只有一后,正是赵暮人的母亲。 赵光的出生是太祖皇帝当年安排的一件国事导致的,也是东吴王室的一桩悲剧暂且不提。但前东吴王的一生,的确没再有过其他女人。 但二十多年前赵暮人的母亲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一尸两命,自此之后东吴王就一直郁郁寡欢,不到四十就缠绵病榻,最终在四年前撒手人寰。 只能说老国君好歹留下了两个儿子,不然东吴真是也要大乱。 可虽然儿子是两个,在东吴礼官眼中有资格继承王位诞下子孙的却只有赵暮人一人。 赵暮人十五岁就封了郡王,可十年过去了……都没有娶郡王妃。 别说郡王妃了,赵暮人的府邸内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 如果不是有那个全大陆闻名的传言在前,东吴礼官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自家殿下的喜好不同寻常。 赵暮人一直不娶亲,偏偏老东吴王一直宠爱这个挚爱所生的儿子,临死都没看见孙子也绝不逼他,结果东吴王室就在嫡系一直无所出的状态下过了整整十几年。 如果不是赵氏比起隔壁的嬴氏后代其质量实在是够高,东吴礼官真的是要忍无可忍。 但有了上一代东吴王早逝的前车之鉴,在赵暮人继位后,东吴的礼官一直都在催促新君立后生子。 别说立后了,就是纳妃他们都求之不得,只求他们的国君好歹娶一个。 一个也好。 然而礼官们都要撞死了,但赵暮人的脾气……居然比他父亲更倔。 四年了,别说立后纳妃,这位国君除了治国理政,也不干别的。 只是偶然会站在大殿的窗边,往北方看两眼。 然后继续回去批折子。 堪称清心寡欲,铁面无情。 看着这样的赵暮人,上了年纪的礼官们甚至无都比怀念当年那个骄纵的少年殿下。 赵暮人从小被宠到大,再加上有本事,十几岁的时候性格极为骄纵,堪称飞扬跋扈,打马从街上飞奔而过,都能引起一片贵女们的尖叫。 当时的东吴官员还以为东吴赵氏终于有个子孙能从以前堪称诅咒的坎坷情史中脱出。结果没有想到,十多年前赵暮人带兵去了一趟永夜长城,回来脸上多了一道疤,整个人也性格大变。 颓唐之余,整个人都变得稳重和沉默了下来,更是不近女色也不愿娶亲。 东方仪看着面前已经人到中年的曾经少年,却像是还能看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东吴人都以为当年是和西戎之间惨烈的对战挫伤了少年的锐气,但深谙世事的老人却知道赵暮人为什么发生了改变。 这个从出生开始的就什么都有的少年,是于那一刻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有他想要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而八年前,伴随着那个少女的离去,永夜长城上大量将领失踪的消息传来之时,赵暮人一夜之间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生气。 虽然在第二天他就恢复了,再次成为除了婚事之外东吴完美无瑕的继承人,但东方仪却知道他只是把更多的事藏在了心底。 在处理国事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君王,总是会看向北方。 像是把他的心留在了那里。 “不管那些礼官怎么说,我这一生是不会再立后了,”赵暮人看向东方仪淡淡道,“他们要是真有本事就换了我。我已经封赵光为郡王,如果他们不满意,这个东吴王就让东陵郡王来当。” 以赵光母族的出身,让他继位还不如让那些东吴礼官去死…… 东方仪无奈地摇头,赵暮人这样一番安排,也怪不得那帮礼官容不得赵光待在国内,明明身为东吴王室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却要在外面东奔西跑。 “陛下……”东方仪看向赵暮人欲言又止,“您也不用那么悲观。尸体不是一直没找到么?万一那位将军还活着在……” “她就算还活着,也只会为了帮她的将军复仇隐藏起自己,也不会嫁给我。”赵暮人看向东方仪,伸手摸向自己的伤疤。 “毕竟她心里只有她的将军,”男人淡淡道。 “陛下……”东方仪欲言又止。 “没事,我一开始就知道,谁叫我明知如此还是喜欢上她了。” 甚至十年了,一直无法忘记。 赵暮人神情复杂地看向空无一人的海面轻声开口。 “谁叫我看上的人,是那位梅花将军呢。” 第五章 婚约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梅花将军。 李家梅娘。 那是在永夜长城上留下自己名姓的第二个女人。她和当年那位身材极高的楼姓校尉,同为昭阳郡主林抱月的左膀右臂。 南楚国师东方仪抬头看向大海,神情复杂。 某种意义上,他不能说他们家这位的陛下的眼光不好。反而只能说赵暮人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偏偏选中了那个少女身边的人。 能在那位少司命身边留下的都不是寻常人物,也正因不同寻常,哪怕赵暮人贵为东吴国君,也无法轻易得到那个女子的青睐。 那位少司命是对帝国的皇后之位都毫不在意的人物,而她身边的那位梅花将军……对未来的东吴王后之位,也没有丝毫兴趣。 东方仪偷眼看了一眼身边被岁月打磨得稳重的男人。 当年西戎入侵,赵暮人带兵支援永夜长城,在战场上曾和昭阳郡主的银蝉卫同属同一战线。而就在那场战斗中,他遇见了梅花将军,对其一见钟情。 对东吴大王子而言,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只是他眼光极挑,所以才会未成亲,既然看上了,自然就是想追就追。 以赵暮人的身份和天资,原本这是一桩屈尊降贵的追求。不少人都骂没有立刻接受的梅花将军不知好歹。 可惜没被那个少女打醒前的赵暮人,恐怕也都会这么想。 (后为防盗) 梅花将军。 李家梅娘。 那是在永夜长城上留下自己名姓的第二个女人。她和当年那位身材极高的楼姓校尉,同为昭阳郡主林抱月的左膀右臂。 南楚国师东方仪抬头看向大海,神情复杂。 某种意义上,他不能说他们家这位的陛下的眼光不好。反而只能说赵暮人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偏偏选中了那个少女身边的人。 能在那位少司命身边留下的都不是寻常人物,也正因不同寻常,哪怕赵暮人贵为东吴国君,也无法轻易得到那个女子的青睐。 那位少司命是对帝国的皇后之位都毫不在意的人物,而她身边的那位梅花将军……对未来的东吴王后之位,也没有丝毫兴趣。 东方仪偷眼看了一眼身边被岁月打磨得稳重的男人。 当年西戎入侵,赵暮人带兵支援永夜长城,在战场上曾和昭阳郡主的银蝉卫同属同一战线。而就在那场战斗中,他遇见了梅花将军,对其一见钟情。 对东吴大王子而言,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只是他眼光极挑,所以才会未成亲,既然看上了,自然就是想追就追。梅花将军。 李家梅娘。 那是在永夜长城上留下自己名姓的第二个女人。她和当年那位身材极高的楼姓校尉,同为昭阳郡主林抱月的左膀右臂。 南楚国师东方仪抬头看向大海,神情复杂。 某种意义上,他不能说他们家这位的陛下的眼光不好。反而只能说赵暮人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偏偏选中了那个少女身边的人。 能在那位少司命身边留下的都不是寻常人物,也正因不同寻常,哪怕赵暮人贵为东吴国君,也无法轻易得到那个女子的青睐。梅花将军。 李家梅娘。 那是在永夜长城上留下自己名姓的第二个女人。她和当年那位身材极高的楼姓校尉,同为昭阳郡主林抱月的左膀右臂。 南楚国师东方仪抬头看向大海,神情复杂。 某种意义上,他不能说他们家这位的陛下的眼光不好。反而只能说赵暮人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偏偏选中了那个少女身边的人。 能在那位少司命身边留下的都不是寻常人物,也正因不同寻常,哪怕赵暮人贵为东吴国君,也无法轻易得到那个女子的青睐。 那位少司命是对帝国的皇后之位都毫不在意的人物,而她身边的那位梅花将军……对未来的东吴王后之位,也没有丝毫兴趣。 东方仪偷眼看了一眼身边被岁月打磨得稳重的男人。 当年西戎入侵,赵暮人带兵支援永夜长城,在战场上曾和昭阳郡主的银蝉卫同属同一战线。而就在那场战斗中,他遇见了梅花将军,对其一见钟情。 对东吴大王子而言,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只是他眼光极挑,所以才会未成亲,既然看上了,自然就是想追就追。 以赵暮人的身份和天资,原本这是一桩屈尊降贵的追求。不少人都骂没有立刻接受的梅花将军不知好歹。 可惜没被那个少女打醒前的赵暮人,恐怕也都会这么想。 那位少司命是对帝国的皇后之位都毫不在意的人物,而她身边的那位梅花将军……对未来的东吴王后之位,也没有丝毫兴趣。 东方仪偷眼看了一眼身边被岁月打磨得稳重的男人。梅花将军。 李家梅娘。 那是在永夜长城上留下自己名姓的第二个女人。她和当年那位身材极高的楼姓校尉,同为昭阳郡主林抱月的左膀右臂。 南楚国师东方仪抬头看向大海,神情复杂。 某种意义上,他不能说他们家这位的陛下的眼光不好。反而只能说赵暮人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偏偏选中了那个少女身边的人。 能在那位少司命身边留下的都不是寻常人物,也正因不同寻常,哪怕赵暮人贵为东吴国君,也无法轻易得到那个女子的青睐。 那位少司命是对帝国的皇后之位都毫不在意的人物,而她身边的那位梅花将军……对未来的东吴王后之位,也没有丝毫兴趣。 东方仪偷眼看了一眼身边被岁月打磨得稳重的男人。 当年西戎入侵,赵暮人带兵支援永夜长城,在战场上曾和昭阳郡主的银蝉卫同属同一战线。而就在那场战斗中,他遇见了梅花将军,对其一见钟情。 对东吴大王子而言,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只是他眼光极挑,所以才会未成亲,既然看上了,自然就是想追就追。 以赵暮人的身份和天资,原本这是一桩屈尊降贵的追求。不少人都骂没有立刻接受的梅花将军不知好歹。 可惜没被那个少女打醒前的赵暮人,恐怕也都会这么想。 当年西戎入侵,赵暮人带兵支援永夜长城,在战场上曾和昭阳郡主的银蝉卫同属同一战线。而就在那场战斗中,他遇见了梅花将军,对其一见钟情。 对东吴大王子而言,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只是他眼光极挑,所以才会未成亲,既然看上了,自然就是想追就追。 以赵暮人的身份和天资,原本这是一桩屈尊降贵的追求。不少人都骂没有立刻接受的梅花将军不知好歹。 可惜没被那个少女打醒前的赵暮人,恐怕也都会这么想。 以赵暮人的身份和天资,原本这是一桩屈尊降贵的追求。不少人都骂没有立刻接受的梅花将军不知好歹。 可惜没被那个少女打醒前的赵暮人,恐怕也都会这么想。 第六者 来者 少年人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台下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忽然出现的东吴郡王身上的民众们一愣。 台上的嬴抱月和李稷等人闻言也怔住了。 谁都没想到这个一直沉默着的少年会在此时开口。 更没想到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 李稷的目光从嬴抱月身上移开,落到那个直直注视着自己的少年身上。 男人漆黑的眼睛和少年褐色的眼睛对视,宛如那个一起窝在南楚仙官家房顶上的夜晚。 姬嘉树神情复杂。 和那一夜比起,如今他们都已经换了身份和立场。 “春华君,东吴无意冒犯。”就在这时李稷静静开口,看向一边的姬墨道,“不过如果在下没有记错,南楚国师刚刚已经宣布解除了南楚和前秦的婚约。” “更何况,”李稷看着姬嘉树淡淡道,“两位的婚约从一开始,也不是两位自己决定的不是吗?” 世人皆知姬嘉树从一开始就抗拒这一场婚约,当初南楚春华君因为拒绝和亲被南楚国师关在府里的事,可是全丹阳城人都知道。 “你说的没错,”姬嘉树静静看向自己的父亲,看着儿子的眼神姬墨眯起眼睛。 “这婚约立下的时候没有人征求过我的意见,”姬嘉树淡淡道,“所以这婚约解除的时候,也没人准备问我么?” 众人闻言一愣。 刚刚一直操心东吴是否要和前秦结下婚约的人们忽然发现他们好像是忘记了什么。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众人。 从始至终,有谁问过他要不要解除婚约么? 不光没有问过他,也没有人问过她。 “你们东吴要求亲是你们东吴的事。但我们南楚要不要解除这场婚约,这是我们南楚和前秦的事。” 姬嘉树说完这句话,看向的,是嬴抱月的眼睛。 嬴抱月微微一怔,静静地和姬嘉树对视。 这时她发现,姬嘉树的眼中,似乎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嘉树!”这时姬墨终于开口,看着小儿子喝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 “父亲,”然而姬嘉树第一次打断了他父亲的话。 “你为我立下的婚约暂且不提,但我和前秦公主有一场约定。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您无关。” 少年的语气是恭敬的,言语却是直接的。 姬墨闻言居然一愣,台下的姬清远闻言险些栽倒。他真是活久见能听到他这弟弟和他父亲这么说话。 而就在姬墨眼中怒气汇聚正要发作之时,姬清远听见嬴抱月立即开口跟上。 “说的没错,的确是有一个约定。此事和南楚国师无关,还请您别说话。” 在气死他父亲的道路上,那个少女一直不遗余力。 看着台上平静开口的嬴抱月,姬清远心中已经没有丝毫波澜。 嬴抱月看向姬嘉树,同时看向台下神情惊愕的姜元元,“我曾经答应过你,如果我能拿到魁首,就像二殿下请求解除……” 姬嘉树没让嬴抱月把这句话说下去。当然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虽然刚刚他父亲一句话就宣布了他们之间婚约的解除,但那个少女的心里,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们之间立下婚约虽然不是他们决定的,但解除这一场婚约…… 只有他们之间有资格来。 “我们说过,解除这场婚约,由我们自己决定不是吗?”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轻声开口。 嬴抱月点头。 “既然是自己决定,那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姬嘉树继续问道,“和其他人无关,对吗?” 嬴抱月继续点头。 这说的,的确也是合情合理。 “喂……”赵光在一边看着,觉得整个事情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身边脸色极为难看的某位身为南楚国师的“其他人”,着急上火地开口,“你们……” 但姬嘉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之前你说你会去请求解除婚约,我应该没有发表意见对吗?”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继续问道。 嬴抱月点头,这的确当时是她单方面提出的解决方法,忘了征求他的意见。 “好,那我现在提出我的意见。”姬嘉树点头,看着嬴抱月认真道。 “我不同意。” …… …… “我不同意。” 少年人的声音斩钉截铁,静静回荡在高台之上。 嬴抱月静静地,静静地睁大眼睛。 高台下原本议论纷纷的民众们一个个愣住。台下变得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愕然看着台上神情平静的少年。 “你是说……”嬴抱月眨眨眼睛,走到姬嘉树面前,却只见眼前少年的眸中没有丝毫犹豫。 “我们之前曾经约定过,解除婚约的事之后两个人再想办法,”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道。 这说的没错。 “既然是两个人想办法解决,那一个人如果不想解决,也是可以的对吗?” 虽然听着像是逻辑陷阱,但逻辑学满分的嬴抱月知道这话的确也是对的。 她一直追求的是你情我愿,自然也想要尊重对方的想法。 她本身并不讨厌姬嘉树,之前说要解除婚约也是不想这个少年被强加的婚约所累。 只是……看着面前少年的眼睛,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姬嘉树想说什么。 “那我就直说了,父亲,公主殿下,”姬嘉树面对着姬墨和嬴抱月郑重道。 “这场婚约的开始,没有任何人征求过我的意见。但这场婚约的结束,也不征求我的意见,我觉得这不合理。” 的确是……不合理。嬴抱月心道。 简直是毫不尊重这个少年的想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姬墨攥紧双拳,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小儿子。 “我想说,我不同意您刚刚单方面所说的解除婚约。”姬嘉树静静道,“当然,如果前秦公主想要解除,我绝不会逼她,只是……” “只是……”姬嘉树看向嬴抱月问道,“如果我父亲刚刚说的那句话不成立,那么殿下,你真的要解除婚约么?” 嬴抱月闻言一愣。 姬墨提出解除婚约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为了将她遣送回国。 李稷提出东吴求亲的目的也很明确,是想在这种情况下帮她。 她看向一边的赵光,就差在他头上看到明晃晃的三个字“工具人”。 两场婚约,都是一场利用。 而她如今的处境,是需要一场婚约在的。 她的身份已经公开,世人都记得她的脸,她已经不能像当初那样一人去往东吴了,所以她现在绝不能回到前秦。 “抱月,你可以利用我的。”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看向嬴抱月静静开口道。 “我暂时不想解除这场婚约,”姬嘉树认真道。 “这一次,是我自己的意志。” 嬴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只见姬嘉树看向李稷……身边的赵光。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和他。” 姬嘉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问明天吃什么,“你无论回答谁,我都会尊重你的想法。只是我和他……” 姬嘉树看向整个人都僵住了的赵光,赵光不知为何觉得身上忽然压力倍增,只听那个少年看着嬴抱月轻声问道。 “你将来想嫁给谁?” 第七章 愿意 少年的眼神诚挚,看着她没有丝毫的转移。 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强势的姬嘉树。 然而台下的民众听到这直白的问题眼都看直了。 “春华君这都是在说些什么?直接问想嫁哪个?” “这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东陵郡王和他……前秦公主能随便选?” “那春华君这也太抬举这个女人了吧……” “就是!再说这问法也太直接了吧?能这么问的吗?” 能这么问的吗? 台下或震惊或质疑的声音纷至沓来,一场前秦不受任何人看重的和亲和当初被众人轻视的花瓶公主的婚事居然会变成如今模样,超乎了所有人预料。 所有人都紧盯着台上的那个女子,想看看她到底会如何回答。 在众人眼中,这女子应该要么被吓住要么受宠若惊,然而…… 听到姬嘉树的问话,台上的少女看着他的眼睛,嬴抱月顿了顿认真开口道,“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太好? 是不太好选还是咋地? 不管怎么说,她怎么一点都不惊慌? 盯着周围人质疑惊愕的目光,嬴抱月注视着身前的少年。 她其实是惊讶的,惊讶姬嘉树居然会问出这样直接的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她并不是第一次遇见,之前好像听过类似的。 “我和嬴昊,你想嫁给哪一个?” 那个男人温润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嬴抱月不知为何一时有些微怔。 所有人都在看她,但嬴抱月却微微低下头,看向台下一个从刚刚开始就被忽视的人。 然后和那个被人群包围却恰好在仰头看她的少年,四目相对。 明明台上正在议论的是前秦的和亲,但在南楚境内的前秦人却无人发言一句,更别提维护他们自己的公主。 哪怕有人想要说话,都会因为所谓的大局为重被封住口。 他就是如此。 大局为重,而这个大局里唯独没有那个少女的位置。 被前秦遗老包围控制住不得说一句话的嬴珣拼命仰起头,却正好对上嬴抱月看向来的目光。 少年猛地怔住了。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看向他? “抱月?”姬嘉树的声音响在耳边,嬴抱月收回目光。她看向姬嘉树,以及赵光……身边的李稷。 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她居然又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只是,她已经无法再像当年那样随意所欲地回答。 她已经连累了一个人一次,她不想再连累第二次。 看着那个少女的目光越过他,赵光捂住心口感受到了被忽视的痛。但注意到嬴抱月的目光落到李稷身上,他又猛地抬起头,看着互相对视的两人神情微妙。 “抱月,你为什么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姬嘉树轻声问道。 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我是觉得我没资格做这所谓的挑选。” 她要选择,那是要在这两人都想娶她的情况下。 姬嘉树以前应该是不想娶,现在做此决定是因为同情还是别的原因她尚且不知。而至于赵光…… 嬴抱月同时看向李稷和赵光,“感谢昭华君和东陵郡王的帮忙,二位挺身而出,我怎好再做挑选。” 赵光很明显是被李稷拉来的工具人,而李稷恐怕是为了报答她昨夜的救命之恩。 李稷之所以会把赵光推出来,恐怕是觉得自己国师养子的身份不够高。在南楚退婚之后,有一个比原本婚约者身份更高的郡王求亲,更能保全前秦的面子。 这只是一场帮助,并不涉及嫁娶。 不是她想嫁谁的问题,问题是……这两人真的想娶她吗? 换言之就是……人家赵光都不见得想娶她,她哪里来的资格去挑选他? 不管出于何等目的,他们都用行为保护了她。 就像当初的那个人一样。 “所以……”姬嘉树微微握拳,看向面前少女的眼睛问道,“你的意思,都可以是吗?” 没有资格挑选,那就是在如今的情况下,她都可以。 说实话……是如此。 毕竟最终哪一个她都不会嫁。 “如果只是结下婚约,哪一位对前秦而言都是上好的姻缘。”嬴抱月静静道,“所以我没有资格选择。” 只是对前秦而言。 李稷听到她的话眯起眼睛。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不会选择,她觉得她没有资格是因为别的原因。 “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嬴抱月看向对面尚且不知道那个约定的赵光,“如果结下婚约,那么成婚的时间我只能接受在……” “在一年后是吗?”不等她说完,李稷淡淡开口接道。 嬴抱月一怔,对面的姬嘉树也一怔。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知道嬴抱月私下曾和他说过的这个时限? 一年。 姬嘉树原本以为是嬴抱月想要专心参加初阶中阶大典和可能出现的高阶大典,所以才提出成婚时间推迟。 只是现在…… 一年……这个少女身上难道会发生什么吗? 又是这个年限。 高台下归辰听到也微微一怔。 然而赵光听到却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嬴抱月是在顾忌什么。 他看向他神情平静的兄长,看来李稷早就明白。 李稷并不是草率到想拿弟弟的婚事做人情,而是他自己早就知道,这个少女在一年之内根本不会嫁给任何人。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不会嫁给任何人……在她确认自己真的能活下来之前。 李稷注视着她深吸一口气,“我们东吴没问题,可以接受这个条件。” 赵光还在发呆,脚忽然被猛地踩一脚,他忍住痛叫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公主殿下尚且年幼,多准备准备也好。” “是吗?”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了一眼嬴抱月身后的赵光。那莫名的压力让赵光一个瑟缩。 这已经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属于等阶五修行者实实在在的威势。这位南楚的春华君是真的生气了,估计是觉得如果没有他,那嬴抱月也不会有选别人的可能。 想到自己至此就莫名被春华君记恨上了,赵光在心中哀嚎。 天爷啊,他现在只想对姬嘉树说清楚,他真的不是要和他抢女人啊! 至少要抢人的不是他啊! “既然如此,我觉得你还是选南楚好了,”姬嘉树收回瞪着赵光的目光,看向嬴抱月笑了笑。 “毕竟婚约者我也当了一段时间了,什么事情都还是熟悉的人来比较好,”少年微笑着向嬴抱月伸出一只手,一字一顿认真道。 “所以,我推荐你选我。” 赵光闻言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这个当未婚夫难道还是什么需要熟练度的活计吗? 第八章 权势 嬴抱月闻言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姬嘉树会这么认真,更诡异的是她觉得……他说的话也不无几分道理。 如果能把麻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确是没必要再拉无辜之人下水。 而且…… 嬴抱月怔了怔看向姬嘉树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们之间的婚约……似乎还没有解除。” 她根本没得什么好挑选的。 正在努力推荐自己的姬嘉树猛地反应过来,他一开始也就是奔着不解除婚约来的,结果险些被这个横插一脚的东吴人给带偏了。 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竞争线上。只要南楚不解除婚约,东吴根本就插不进来! 姬嘉树又瞪了一眼嬴抱月身后的赵光,赵光肩膀一抖欲哭无泪。 真的不是他想抢啊! “也对,”姬嘉树瞥了一眼另一边的李稷看向嬴抱月道,“东吴本无资格求亲,那么这婚约就……” “春华君,”然而就在这时李稷冰冷的声音传来,“你说东吴没有资格,但你至少确认下,你们南楚会留下这场婚约吧?” 李稷越过他,看向不远处一直冷眼旁观像是在看一场闹剧的姬墨身上。 注意到李稷的目光,姬嘉树浑身一震。 “父亲……”姬嘉树咬牙看向不远处在南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男人,他的父亲。 然而姬墨却没有看向自己的儿子,只是眯起眼睛盯着李稷。 “我们南楚的事姑且不提,但你们东吴说要求亲,这真的是东吴朝廷的意思?”姬墨冷笑道,“莫不是你和这位小郡王自己安排的吧?” 和亲是国与国之间的事,不是一群年轻人在一起一厢情愿就能完成的胡闹! “当然是朝廷的意思。” 然而出乎姬墨的预料,李稷听到他的话不慌不忙展开他之前从鸽子脚下取下的信笺,“这是国书。” 台下响起一片民众们的惊呼。 姬墨目光冰冷如刀。 李稷展开的信笺虽然简短,但的确是东吴国君的笔迹,上面写了同意求亲的事宜,更明晃晃盖着东吴王的玉玺。 虽然有些简陋,但这的确可以称之为国书。 “本国书一式三份,另两份已经分别送往南楚王宫和前秦阿房宫,”李稷看着姬墨淡淡道,“毕竟前秦和南楚有婚约在前,为表正式我国也已经知会南楚王。” “我们东吴是认真的,”李稷捏紧手中的国书,“如果南楚解除婚约,那么东吴会立即向前秦王提亲!” 以嬴晗日对于拉拢强国的渴求,他根本不会拒绝这份天上掉下来的婚约。 南楚等于是拱手将和前秦的这份婚约,让给了东吴! 看着手握国书的李稷,姬墨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所以之前这个东吴人久不出现,就是在等这份国书? 这个男人……居然是有备而来! 看着李稷手中有着赵暮人的笔迹书信,嬴抱月也有些怔然。从昨夜到现在也没过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更是难以预料,但她没想到这么短的瞬间,这个人居然做了这么多准备。 如今的赵暮人性格谨慎,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同意这样的事,他是怎么做到的?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管如何,李稷拿出了这张国书,就是在向姬墨施压。 虽然前秦和南楚的这场和亲尚未对南楚带来什么好处,但也不是说能落到别国手里就能落到的。 尤其是不能轻易落到和南楚有直接竞争关系的东吴和北魏手中。 但此时因为姬墨的一句话,这件事很可能会变成如此。 如果之后前秦能给东吴带来助力,那么姬墨此举等于就是伤害了南楚的利益。 南楚国师需得以本国利益为重。如果没有东吴这一出,只是将公主遣送回前秦,此等小事对姬墨的威信没什么影响。 但如果落入东吴手中……那这件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之后姬墨很容易因为将把柄送给竞争对手一事遭人攻歼。 况且……姬墨虽在修行界说一不二,但和亲这种事涉国体的事,他并不是说一不二的。 嬴抱月看着李稷手中的国书眯起眼睛。真正能决定这种事的人,在南楚应该是…… “我刚刚说的很清楚了,”这时姬墨看着李稷冷冷开口,“前秦和南楚的婚约解除,你们东吴想要求亲,等这个女人被遣送回前秦后再自己去折腾吧!” 台下有些松动的民众看着台上强势异常的国师都有些愕然。 “国师大人他……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感觉像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针对这前秦公主啊……” “不过就是一个公主,留下总比让东吴求了亲要好吧……” 听到姬墨的话,连赵光都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南楚国师有必要这么固执吗?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毕竟姬墨已经认出了他,哪怕拼着面子威势受损,他也绝不会退让一步。 除非,有能逼他的人在。 就像之前的山鬼一般。 “父亲,你……”姬嘉树咬紧牙关,神情有些绝望,这时台下传来姜元元的声音。 “南楚国师,此事兹事体大,恐怕不是你一人就可以决……” “二殿下还是先慎言吧。”然而台上的姬墨面对王室子弟的发言依旧神情冷漠,“纵然您是王族,但想插手此事,至少等您有资格继承王位再说。” 这话说的相当重了。 台下一片哗然,姜元元死死握紧双拳。 姬墨说的没错,国师不得向王室出手,但不是王室都有资格扭转他的决定。 即便他能在此时跳出来反对姬墨越过王室直接决定和亲事宜,但至少姬墨一抬手,就能让他直接失去说话的能力。 他只是个母族出身低微还没有封号的王子,在这种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时此刻此地的所有人之中,并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阻止姬墨,阻止权势滔天的南楚国师。 除非……姜元元脑海中响起那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可能,下一刻自己都不相信地甩了甩脑袋。 然而下一刻,人群之外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阿元的确是没那个资格,那么本王呢?” 那个声音笑呵呵的,却让人听不到任何情绪。姜元元听到这个声音愕然回头,看着人群后出现的一张巨大步辇睁大眼睛。 步辇上坐着一个苍老肥胖的老人,华盖之下被酒色掏空的脸上满是皱纹,看上去精神衰微。 然而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所有南楚百姓惊叫一声,齐刷刷一片全部跪伏到地上。 姜元元看着那个老人愕然开口。 “父王?!” 第九章 天降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南楚王!? 就在姜元元唤出那个称呼之时。 就在百姓们的山呼声响在耳边之时。 看到步辇上的那个老人,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个坐在步辇上被抬上山的老者,正是姜元元的父亲,南楚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南楚王,姜良。 谁都没想到,已经行动不便的南楚王居然会在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出现。 眼尖的仙官们已经全部跪下,南楚百姓晚了一拍也连滚带爬地全部伏倒,其他国家的人反应更慢一点,但也无人敢站立。 只因如今,是在南楚的土地上。 即便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但他依旧是整个南楚的主人。 高台上姬嘉树单膝跪地,嬴抱月随之蹲伏了下来,挡住自己脚,她不可能向姜良下跪。旁边的李稷和赵光行的都是半礼。 场间最高的大概只剩下姬墨,他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老者只是微微躬身。 在一片死寂里,嬴抱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因为所有人都矮了下身,不远处那张巨大的步辇显得更加显眼。 坐在步辇上的老人比起十年前显然是更加衰老,但和他十年前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和东吴多年轻能干的君王比起来,这位南楚王一直是个沉迷酒色,人老体衰的形象。 然而如今东吴已经换了两代了,今年已经快六十的老人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后为防盗) 南楚王!? 就在姜元元唤出那个称呼之时。 就在百姓们的山呼声响在耳边之时。 看到步辇上的那个老人,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个坐在步辇上被抬上山的老者,正是姜元元的父亲,南楚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南楚王,姜良。 谁都没想到,已经行动不便的南楚王居然会在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出现。 眼尖的仙官们已经全部跪下,南楚百姓晚了一拍也连滚带爬地全部伏倒,其他国家的人反应更慢一点,但也无人敢站立。 只因如今,是在南楚的土地上。 即便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但他依旧是整个南楚的主人。 高台上姬嘉树单膝跪地,嬴抱月随之蹲伏了下来,挡住自己脚,她不可能向姜良下跪。旁边的李稷和赵光行的都是半礼。 场间最高的大概只剩下姬墨,他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老者只是微微躬身。 在一片死寂里,嬴抱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南楚王!? 就在姜元元唤出那个称呼之时。 就在百姓们的山呼声响在耳边之时。 看到步辇上的那个老人,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个坐在步辇上被抬上山的老者,正是姜元元的父亲,南楚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南楚王,姜良。 谁都没想到,已经行动不便的南楚王居然会在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出现。 眼尖的仙官们已经全部跪下,南楚百姓晚了一拍也连滚带爬地全部伏倒,其他国家的人反应更慢一点,但也无人敢站立。 只因如今,是在南楚的土地上。 即便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但他依旧是整个南楚的主人。 高台上姬嘉树单膝跪地,嬴抱月随之蹲伏了下来,挡住自己脚,她不可能向姜良下跪。旁边的李稷和赵光行的都是半礼。 场间最高的大概只剩下姬墨,他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老者只是微微躬身。 在一片死寂里,嬴抱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因为所有人都矮了下身,不远处那张巨大的步辇显得更加显眼。南楚王!? 就在姜元元唤出那个称呼之时。 就在百姓们的山呼声响在耳边之时。 看到步辇上的那个老人,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个坐在步辇上被抬上山的老者,正是姜元元的父亲,南楚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南楚王,姜良。 谁都没想到,已经行动不便的南楚王居然会在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出现。 眼尖的仙官们已经全部跪下,南楚百姓晚了一拍也连滚带爬地全部伏倒,其他国家的人反应更慢一点,但也无人敢站立。 只因如今,是在南楚的土地上。 即便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但他依旧是整个南楚的主人。 高台上姬嘉树单膝跪地,嬴抱月随之蹲伏了下来,挡住自己脚,她不可能向姜良下跪。旁边的李稷和赵光行的都是半礼。 场间最高的大概只剩下姬墨,他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老者只是微微躬身。 在一片死寂里,嬴抱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因为所有人都矮了下身,不远处那张巨大的步辇显得更加显眼。 坐在步辇上的老人比起十年前显然是更加衰老,但和他十年前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南楚王!? 就在姜元元唤出那个称呼之时。 就在百姓们的山呼声响在耳边之时。 看到步辇上的那个老人,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个坐在步辇上被抬上山的老者,正是姜元元的父亲,南楚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南楚王,姜良。 谁都没想到,已经行动不便的南楚王居然会在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出现。 眼尖的仙官们已经全部跪下,南楚百姓晚了一拍也连滚带爬地全部伏倒,其他国家的人反应更慢一点,但也无人敢站立。 只因如今,是在南楚的土地上。 即便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但他依旧是整个南楚的主人。 高台上姬嘉树单膝跪地,嬴抱月随之蹲伏了下来,挡住自己脚,她不可能向姜良下跪。旁边的李稷和赵光行的都是半礼。 场间最高的大概只剩下姬墨,他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老者只是微微躬身。 在一片死寂里,嬴抱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因为所有人都矮了下身,不远处那张巨大的步辇显得更加显眼。 坐在步辇上的老人比起十年前显然是更加衰老,但和他十年前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和东吴多年轻能干的君王比起来,这位南楚王一直是个沉迷酒色,人老体衰的形象。 然而如今东吴已经换了两代了,今年已经快六十的老人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和东吴多年轻能干的君王比起来,这位南楚王一直是个沉迷酒色,人老体衰的形象。 然而如今东吴已经换了两代了,今年已经快六十的老人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坐在步辇上的老人比起十年前显然是更加衰老,但和他十年前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和东吴多年轻能干的君王比起来,这位南楚王一直是个沉迷酒色,人老体衰的形象。 然而如今东吴已经换了两代了,今年已经快六十的老人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因为所有人都矮了下身,不远处那张巨大的步辇显得更加显眼。 坐在步辇上的老人比起十年前显然是更加衰老,但和他十年前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和东吴多年轻能干的君王比起来,这位南楚王一直是个沉迷酒色,人老体衰的形象。 然而如今东吴已经换了两代了,今年已经快六十的老人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第十章 联姻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南楚王!? 就在姜元元唤出那个称呼之时。 就在百姓们的山呼声响在耳边之时。 看到步辇上的那个老人,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个坐在步辇上被抬上山的老者,正是姜元元的父亲,南楚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南楚王,姜良。 谁都没想到,已经行动不便的南楚王居然会在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出现。 眼尖的仙官们已经全部跪下,南楚百姓晚了一拍也连滚带爬地全部伏倒,其他国家的人反应更慢一点,但也无人敢站立。 只因如今,是在南楚的土地上。 即便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但他依旧是整个南楚的主人。 高台上姬嘉树单膝跪地,嬴抱月随之蹲伏了下来,挡住自己脚,她不可能向姜良下跪。旁边的李稷和赵光行的都是半礼。 场间最高的大概只剩下姬墨,他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老者只是微微躬身。 在一片死寂里,嬴抱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因为所有人都矮了下身,不远处那张巨大的步辇显得更加显眼。南楚王!? 就在姜元元唤出那个称呼之时。 就在百姓们的山呼声响在耳边之时。 看到步辇上的那个老人,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个坐在步辇上被抬上山的老者,正是姜元元的父亲,南楚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南楚王,姜良。 谁都没想到,已经行动不便的南楚王居然会在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出现。 眼尖的仙官们已经全部跪下,南楚百姓晚了一拍也连滚带爬地全部伏倒,其他国家的人反应更慢一点,但也无人敢站立。 只因如今,是在南楚的土地上。 即便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但他依旧是整个南楚的主人。 高台上姬嘉树单膝跪地,嬴抱月随之蹲伏了下来,挡住自己脚,她不可能向姜良下跪。旁边的李稷和赵光行的都是半礼。 场间最高的大概只剩下姬墨,他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老者只是微微躬身。 在一片死寂里,嬴抱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因为所有人都矮了下身,不远处那张巨大的步辇显得更加显眼。 坐在步辇上的老人比起十年前显然是更加衰老,但和他十年前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南楚王!? 就在姜元元唤出那个称呼之时。南楚王!? 就在姜元元唤出那个称呼之时。 就在百姓们的山呼声响在耳边之时。 看到步辇上的那个老人,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个坐在步辇上被抬上山的老者,正是姜元元的父亲,南楚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南楚王,姜良。 谁都没想到,已经行动不便的南楚王居然会在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出现。 眼尖的仙官们已经全部跪下,南楚百姓晚了一拍也连滚带爬地全部伏倒,其他国家的人反应更慢一点,但也无人敢站立。 只因如今,是在南楚的土地上。 即便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但他依旧是整个南楚的主人。 高台上姬嘉树单膝跪地,嬴抱月随之蹲伏了下来,挡住自己脚,她不可能向姜良下跪。旁边的李稷和赵光行的都是半礼。南楚王!? 就在姜元元唤出那个称呼之时。 就在百姓们的山呼声响在耳边之时。 看到步辇上的那个老人,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个坐在步辇上被抬上山的老者,正是姜元元的父亲,南楚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南楚王,姜良。 谁都没想到,已经行动不便的南楚王居然会在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出现。 眼尖的仙官们已经全部跪下,南楚百姓晚了一拍也连滚带爬地全部伏倒,其他国家的人反应更慢一点,但也无人敢站立。 只因如今,是在南楚的土地上。 即便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但他依旧是整个南楚的主人。 高台上姬嘉树单膝跪地,嬴抱月随之蹲伏了下来,挡住自己脚,她不可能向姜良下跪。旁边的李稷和赵光行的都是半礼。 场间最高的大概只剩下姬墨,他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老者只是微微躬身。 在一片死寂里,嬴抱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因为所有人都矮了下身,不远处那张巨大的步辇显得更加显眼。 坐在步辇上的老人比起十年前显然是更加衰老,但和他十年前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和东吴多年轻能干的君王比起来,这位南楚王一直是个沉迷酒色,人老体衰的形象。 然而如今东吴已经换了两代了,今年已经快六十的老人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场间最高的大概只剩下姬墨,他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老者只是微微躬身。 在一片死寂里,嬴抱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因为所有人都矮了下身,不远处那张巨大的步辇显得更加显眼。 坐在步辇上的老人比起十年前显然是更加衰老,但和他十年前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和东吴多年轻能干的君王比起来,这位南楚王一直是个沉迷酒色,人老体衰的形象。 然而如今东吴已经换了两代了,今年已经快六十的老人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就在百姓们的山呼声响在耳边之时。 看到步辇上的那个老人,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个坐在步辇上被抬上山的老者,正是姜元元的父亲,南楚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南楚王,姜良。 谁都没想到,已经行动不便的南楚王居然会在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出现。 眼尖的仙官们已经全部跪下,南楚百姓晚了一拍也连滚带爬地全部伏倒,其他国家的人反应更慢一点,但也无人敢站立。 只因如今,是在南楚的土地上。 即便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但他依旧是整个南楚的主人。 高台上姬嘉树单膝跪地,嬴抱月随之蹲伏了下来,挡住自己脚,她不可能向姜良下跪。旁边的李稷和赵光行的都是半礼。 场间最高的大概只剩下姬墨,他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老者只是微微躬身。 在一片死寂里,嬴抱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因为所有人都矮了下身,不远处那张巨大的步辇显得更加显眼。 坐在步辇上的老人比起十年前显然是更加衰老,但和他十年前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和东吴多年轻能干的君王比起来,这位南楚王一直是个沉迷酒色,人老体衰的形象。 然而如今东吴已经换了两代了,今年已经快六十的老人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和东吴多年轻能干的君王比起来,这位南楚王一直是个沉迷酒色,人老体衰的形象。 然而如今东吴已经换了两代了,今年已经快六十的老人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坐在步辇上的老人比起十年前显然是更加衰老,但和他十年前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和东吴多年轻能干的君王比起来,这位南楚王一直是个沉迷酒色,人老体衰的形象。 然而如今东吴已经换了两代了,今年已经快六十的老人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第十一章 妹妹 看着台上的嬴抱月攥紧双拳,姬清远深吸一口气。 正如那个少女懂得如何激怒他父亲一般,他的父亲也永远都知道如何激怒她。 李家二小姐,李堇娘。 足不出户的他对这位贵女并不熟悉,但并不妨碍他记得这个名字。 姬清远一直都知道,当年在少司命林抱月心中,除了他的妹妹姬安歌,还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的女子。 而李堇娘这个名字,和那个女子很像。 和那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很像。 那就是梅花将军,李梅娘。 虽然南楚丹阳李氏已经将这个女儿从族谱中抹去,但并不妨碍能从排行上一眼看出李家曾经有一位大小姐。 梅花将军李梅娘正是曾经的李家大小姐,李堇娘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李氏姐妹的母亲早亡,而李梅娘十五岁逃婚离家,和父亲梦阳早早断绝了关系。唯独剩下这一个妹妹,是李梅娘在南楚唯一的牵绊。 据说李梅娘在成为梅花将军后曾经还偷偷回过一次南楚,就是为了看她这个妹妹。 也是在那一次,南楚的民众和百姓才发现在边境活得风生水起的女将军,居然就是几年前逃婚失踪的李家大小姐。 只不过有李梅娘这样特殊的姐姐,八年前在李梅娘随着少司命消失后,李家二小姐在丹阳城内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那个少女本身的性格听说也比较特别,好像也随了她的姐姐。 就在这时,姬清远的思绪被周围民众的议论声打断。 看着被南楚王提到后静静从人群中走出的那个少女,台下民众们的神情有意外也有了然。 “李家二小姐?原来二殿下正妃的人选陛下这是早就选好。” “原来陛下是看上了梦阳先生的女儿。这家世倒也是般配……” “之前李家二小姐一直没有婚配,果然是在等王室的赐婚啊。” “可惜国师大人没有嫡女,不然论家世肯定是国师之女优先。现在也就是只能是李家二小姐了……” 单论身份,李堇娘被选中并不让人意外。只不过在一片祝福和称颂中,也有不少质疑的声音。 “不过……” 看着面无表情走到南楚王和她父亲身前的那个少女,丹阳城内耳闻过这个少女以往所作所为的百姓和修行者们纷纷皱起眉头。 只因这李家二小姐在丹阳城内也是个出名的人物。 “不过听说这李家二小姐素来桀骜不驯……带过她的嬷嬷都被气跑了……” “身份再高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毕竟有那样一个姐姐……” “听说她也哭着闹着要修行呢,幸亏后来梦阳先生给拦住了。” “这李家大小姐当年就逃婚了,这二小姐不会也来这么一出吧?” 人们看着走到南楚王面前的李堇娘,纷纷瞪大眼睛有些怀疑。 “这应该不会吧?这毕竟是陛下亲口赐婚,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说不……” “嗨!这李家二小姐疯起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听到周围民众的议论,躬身站在南楚王步辇下的李梦阳也眯起眼睛,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女儿手掌真元气息涌动。 他知道按照他这女儿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来当众拒婚的事。李梦阳已经决定如果李堇娘出言不逊发起疯来就先控制住她让她说不出话来。 然而出乎丹阳城内百姓和梦阳先生的预料。听到南楚王赐婚走出人群的李堇娘,神情却十分平静。 “你……”姜元元看着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的少女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说……这丫头居然愿意嫁么? 姜元元也早就听说过关于李家二小姐的那些传言,让他没想到是这位李家二小姐此时此刻却表现的格外配合。 面对头顶上投下的南楚王的目光,李堇娘微微躬身。 “民女见过陛下。” “嗯嗯,不错,果然是上好的姻缘。” 南楚王姜良看着底下并肩而立的一对少年男女,笑眯了眼睛。老人看着姜元元抚掌大笑道,“阿元,你还在做什么,还不和你媳妇一起谢恩!” 媳妇…… 姜元元偷眼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堇娘,发现这位刚刚被赐婚于他的少女,人虽直挺挺站在他身边,却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好吧,他就知道,这位李家二小姐根本就不稀罕他正妃的位置。 只是姜元元没有想到,平素在此等事情上反应最为激烈的李堇娘,今日居然会乖乖听话。 难道是突然转性了? 然而形势容不得他多想。 “儿臣……”顶着他父亲的目光姜元元拱起手来,发现李堇娘果然也随着他做出了行礼的姿势。 只要他们并肩同时向他的父亲向南楚的这位君王行礼谢恩,那这一场赐婚也就成了,只是…… “堇娘!” 低着头的姜元元瞳孔一缩。 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上传来了那个少女的呼喊声。 姜元元感到身边的少女肩膀一震,随后她抬起了头。 他也随之抬起,看见高台上的嬴抱月正大口喘着气看着他们这边的方向。如果不是一边的姬嘉树拉住她,她看上去似乎甚至想要冲过来。 “前秦公主?”看着打断这一切的少女,步辇上的姜良眯起眼睛,“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陛下,公主殿下是民女闺中密友,一时心切才出了声,还请您不用在意。” 台上的嬴抱月正要开口,姜元元却听见自己身边的女子忽然语速极快地说道。 “公主殿下,还请您今日不要多言,专注你自己的婚事。”姜元元只见李堇娘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的嬴抱月大声道,“民女的婚事是民女自己心甘情愿接下的,与你无关。” 心甘情愿…… 嬴抱月握剑的手的一顿,怔怔看着不远处台下的少女。 李堇娘深吸一口气,转头不再看高台上那个少女的眼神。 不然她怕她会不忍心。 真是……明明自己的婚约和性命危在旦夕,那个人居然还有心思去操心别人。 真是的……这世上原来真的有她姐姐说过的那样,那么傻的人。 不过今时今日,她终于也有她能做的事了。 至少先答应下来再说,今日场间的形势以及容不得再出现变化了。 李堇娘闭上眼睛,同姜元元一起躬身向南楚王行礼。 “好好好!春华君和前秦公主,梦阳的女儿和寡人的儿子,我们南楚这下也是双喜临门了。”看着这一幕南楚王姜良大笑道, “不,陛下,其实是三喜临门。”而就在这时李堇娘抬起头,看向头顶上的君王认真道。 “哦,三喜?那这第三喜是什么?”看着大胆开口的李堇娘,南楚王眯起眼睛问道。 “陛下有所不知,在您到来之前,我们南楚这一届初阶大典的魁首也已经诞生了。”李堇娘微笑道,“连国师大人都已经承认了呢。” “国师大人都承认了?”南楚王姜良弯下腰来,饶有兴趣地问道,“是哪位英才?” “正是……”李堇娘转身,看向身后的高台。 第十二章 魁首 “是……”虽然大胆开口,但真要说这种事李堇娘还是有点紧张。 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之上传来少女清澈的声音。 “是我。” 台下民众一片唏嘘,虽然经过之前诸多波折,但围观民众没有想到那个女子当着南楚王的面也真敢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 “李二小姐,谢谢你。” 姬嘉树看向身边的少女,看着嬴抱月重新握紧了剑柄,看向南楚王座下那个揽下婚约的少女轻声道。 “不过,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我自己可以说。” 属于她的东西。 李堇娘身边的姜元元闻言吞咽了一口唾沫。 在喜怒无常永远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他父亲面前,他尚且不敢大声说话,但高台上少女的神情却无所畏惧。 她本来就无所畏惧。 “哦?是你?”步辇上的老人的确永远让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高台上的嬴抱月他眯起眼睛,“原来你居然是个女修。” “我都参加初阶大典那么久了,陛下原来才知道。”嬴抱月笑了笑,看向步辇下的姜元元道,“二殿下,和你的血盟,如今我已经实现了。” 实现了。 原本正在担忧其他的姜元元闻言睁大眼睛。 她真的实现了。 参加过稷下之宴,亲眼见证那一场血盟的修行者和百姓们都愣住了。 曾几何时,那个初次听到只觉得是一场绝不可能的笑话的约定,如今真的被那个少女实现了。 一个月的时间,六轮对决,无数场战斗,无数个对手,无数次意外,无数次陷阱和阴谋。 那个少女已经一一闯过,成为了站在年轻修行者之上的那一个人。 “之前在稷下之宴上,我和南楚二殿下约定,我可以参加初阶大典,但必须拿到魁首。” 嬴抱月注视着步辇上的南楚王姜良静静道,“如果拿不到,就自请进入宁古塔。” “如今,我实现约定,拿到了魁首。” “不拿到魁首就进入宁古塔……”步辇上的老人闭眼重复着,姜元元在下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很清楚件事的消息早就送进宫里,他父亲不可能不知道,此时是又在装不知道! “嘛,这个约定倒是没什么,阿元倒是一如既往喜欢难为人。”在令人屏息的沉默之后,步辇上的老人睁开了眼睛淡淡道。 喜欢难为人……姜元元心里冷笑,但又庆幸他逃过一劫。 看来很可能他大哥的病情是又加重了,看在就剩他一个完好的儿子的份上,他父亲才勉强给了他个台阶。 当初立下这个血盟之时,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居然到了最后连他的婚事都提前了。 “如果你真能拿到魁首,这个约定也没什么,”南楚王姜良眯眼看向台上的少女,“只是你真的拿到了……” “南楚王陛下,”而就在这时,台上传来一个男人清冷的声音。 嬴抱月一怔,看向身边忽然开口的李稷。 “素闻南楚初阶大典规则清明,对决公正,如此一见果然如此,”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步辇上的老人道,“这给我们东吴接下来的中阶大典还真是树立了一个好榜样。” 赵光站在李稷身边一愣,随后握紧自己腰边玉佩大声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回去一定要好好和我大哥说道说道,南楚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看着台上的两个东吴人,南楚王姜良眸光深处冷了下来,但满是褶子的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哦,东陵郡王也这么觉得?” “那是当然,说来抱歉,小子隐瞒了身份作为东吴继子参加了初阶大典,”赵光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但一路看着这位前秦公主杀入最后一轮,杀入决赛,最终进入最后一战,的确是让人备受鼓舞。” “鼓舞么……”姜良盯着赵光问道。 “是啊,”步辇上老人的目光带着人令人难以言说的压力,但他身边另一位兄长的目光却更加坚定,赵光咬紧牙关硬着头皮道,“已经让人期待在我们东吴的中阶大典上遇上她,和公主殿下好好一战呢,哈哈哈!” “中阶大典,”步辇上的老人眯起眼睛悠悠道,“赵暮人和东方仪会允许她参加中阶大典?” “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是李稷。 “我们东吴自然是欢迎今年初阶大典的魁首来东吴参加初阶大典。” 他伸手摘下了赵光腰边属于赵暮人的鱼肠剑,“我们东吴人说话,从不反悔。” 李稷静静拔出了如今东吴的王剑,“如若反悔,那血溅三尺,不死不休!” 嬴抱月闻言一怔。 赵光被吓了一跳,看着雪亮的长剑心中只在悲鸣,二哥你要滴血立约可不要拉上他啊…… 他平常没那么拼的…… “东吴欢迎初阶大典的魁首,不论男女?”步辇之上的老人看着站在嬴抱月身前的李稷和赵光眯起眼睛,场间再一次陷入沉默。 姜元元感受着步辇上他父亲冰冷的气息,这一次他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 南楚的确不愿率先承认第一位女魁首,但在初阶大典之上中阶大典的举办国东吴都说了他们会承认欢迎对方来参加中阶大典,南楚已经不好再矢口否认。 “那么,前秦长公主,”姜良这一次看向的是站在台上的姬墨,“她进入最后一战寡人已经知道了,不过她是真的拿到魁首了?” “南楚的国师大人之前已经用朱雀神的名义起誓,当众承认了在下的魁首之位,”然而这时不等姬墨回答,嬴抱月已经开口道。 “八兽神的誓言关乎一国国运,倒是感谢南楚国师如此坚定地为小女作保。”嬴抱月淡淡开口,话中的意思却让人心惊胆战。 姬清远在台下,看着他父亲绷得紧紧的下颚,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刚刚他的父亲已经当众承认了嬴抱月的魁首之位。 只不过想要将她遣送回南楚的想法落空了罢了。 但之前说出去的话,所有人都听到了。 台上台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在等着朱雀神子的回应。 而就在这时。 “作为上一届的魁首,恭喜今年魁首的诞生。”高台之上死寂之中,姬嘉树退后一步向嬴抱月拱手行礼,真心开口。 那个少年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向那个少女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和承认。 所有人怔怔看着这一幕。 “是,”在周遭修行者和南楚王的目光下,高台上身着黑衣的男人闭上了眼睛,静静开口,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今年初阶大典魁首已定,为前秦公主嬴抱月。” 高台之上,响起钟声。 人们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月光之下,看着历史被刷新的一瞬间。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魁首于此时诞生。 她是。 史上进入这个位置的第一位女子。 她是。 前秦公主,嬴抱月。 第十三章 结束 听着高台上响起的最后一声钟声,今日南楚山上所有人都恍如梦境。 “结束了……” 有修行者喃喃开口。 在这一声钟声响起之时,意味着这一场历时一个月的大典终于结束了。 这一个月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发生了太多的意外。 在开始之前,没人能想到紫华山最终都会崩塌,没人想到闭关的国师会出关,没人想到东吴的郡王会化名混入其中,没人想到初阶大典的最后一战会连上一届的魁首都参与其中。 更没人想到,经历一个月的奋战,登临数百名修行者之上的,是一个十五岁从前秦来南楚和亲的少女。 天早就已经黑了,夜风寒凉,月色如水。 看着并肩走下高台的那一对少年男女,所有修行者都露出敬畏和复杂的神情。 在南楚王的授意下,他们之间的婚约并没有解除。 这是一对年轻的未婚夫妻,但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一对未婚妻居然两人都是初阶大典的魁首。 这在修行界的历史之中,还从未出现过。 “居然两人前后都成为了初阶大典榜首……” “这样有修行才能的女子……” “这一幕看着怎么好像是……” 未婚夫妻同为初阶大典榜首的场面的确从未出现过,但眼前这一幕,在南楚老人们的眼中却觉得并不陌生。 “这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看着居然像是当年的大司命和国师大人……” “嘘!老头子你说什么呢!国师大人在呢!你不要命了提起那个女人!” 人群中的喧嚣截然而至,人们未说完的话被打断。然而站在人群中的姬清远闻言一愣,看着并肩走下高台的嬴抱月和姬嘉树,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为什么有上了年纪的百姓会这么想。 因为真的很像。 年轻的未婚夫妻,两人均惊才绝艳。 他从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在一起的模样。但姬清远毫不怀疑当年在南楚,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一起出行之时,一定是如今的模样。 像如今这样,一幅如画的模样。 虽然姬安歌和他们母亲的容貌酷似,但姬清远很清楚,最像他母亲的人,永远都是她。 想到这一点,姬清远心底忽然咯噔一声。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人群后正向仙官们下达安排百姓下山命令的他的父亲。 然后他清楚地看见,他父亲说完命令,抬起头眸光看了嬴抱月的背影一眼。 那种眼神没人能看懂。 姬清远心底微凉。 他父亲之前不遗余力也要将这个女子遣送回国,也许并不是单单是因为恨她。 姬清远看向自己身边姬安歌脸上的面纱,呼吸急促起来。 那么多年了,那个男人甚至不想看到自己女儿的脸。 姬清远很清楚,虽然八年过去了,他从懵懂的少年长成了能独立思考的男人,但他依旧不可能弄懂他父亲对他母亲那爱恨交织的感情。 更不可能弄清楚上一辈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现在嬴抱月和姬嘉树的婚约并没解除。那就意味着,等下那个少女要和姬嘉树一起回到南楚国师府。 有他父亲在的国师府。 那么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不管会发生什么,今日初阶大典已经结束了。虽然还有不少仙官对这场结果还有不满和怀疑,但这时步辇上的南楚王发话了。 “天都快亮,也累了一天了,让百姓们速速下山,仙官们也是,别耽误了明天上朝。” 南楚王居然久违地要上朝了,那所有仙官们也没心思再和国师理论,连忙都急着下山回家准备,走的比百姓还要快。 唯独喜欢热闹的百姓们还在盯着从高台上下来的少年少女们。 因不能提大司命,人们只能看着姬嘉树和嬴抱月感叹。但就在这时另外两个少年也从台上走下,跟在这两人之后四人同行。所有人的目光却又不由自主被他们吸引。 毕竟这两人是…… “是东陵郡王和昭华君!” 走在姬嘉树和嬴抱月身后的两人也十分引人注目。尤其是李稷,即便面戴面具看不清容貌,但所有高阶修行者的目光却都无法从他身上离开。 “昭华君……二十一岁的天阶……” “他应该不会参加中阶大典吧?” “年纪是可以,但他要是参加别人还有的玩么?应该不会吧……” “不过这昭华君刚刚是在为前秦公主说话吧?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这东吴人没求亲成功看着也没什么反应啊,这之后还会不会抢人了?” 百姓们八卦的目光熊熊燃烧,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走在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眉梢微动。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走在后面的李稷目光忽然停在了嬴抱月身上。 所有人都在欢呼着看他,但那个男人只注视着前方的那个少女。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也停下了脚步。 此时距离陈子楚姬清远等人所站的树下,还剩下十步左右。 姬嘉树一愣,不知是不是她察觉了身后人的目光,但这时少女的身后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 “时限到了?” “嗯,”嬴抱月背对着他笑了笑,“看上去是这样。” “时限?”姬嘉树闻言一愣,什么时限? “真亏你能撑到现在,”这时两人身后再次传来李稷的声音,青铜面具里男人漆黑的眼睛眸光复杂。 “很疼吧?” “不,不疼。” 李稷静静注视着面前一步之遥的少女的背影。 她这一生,大概不会和任何人说她疼。 “还剩多久?”他淡淡问道。 “三息左右。”嬴抱月答道。 李稷抬起头目估了一下走到归辰等人身边的时间,深吸一口气,“你不用再撑下去,我会带你去他那边。” 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的大树怔了怔,微微笑了笑,“你能接住我吗?” “我能,”李稷道,随后看了一眼她身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姬嘉树,“他也可以。”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嬴抱月道,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之前在她意料之外赶来的李稷。 “你也不要再撑,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疗伤,让我睡一觉就好。” 疗伤。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震,随后只听身后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抬头静静道,“好,我答应你。你睡吧。” 李稷话音声落,姬嘉树看到身边少女向他笑了笑,“那我先睡了。” 说完,她像是失去所有力气,闭上眼向后倒去。 “抱月!” 姬嘉树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背,下一刻反手从她肩上拔出了几根银针。 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李稷手中犹带血迹的银针。 “她早就到极限了,”李稷看向身边少年的眼睛静静道,“经脉都空了。” 单凭一口气撑着,却让台上台下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不过你不用太过自责,”李稷看向咬紧牙关的姬嘉树解释道,“是她隐藏得太好,正常人也发现不了,你父亲都不见得能看的出来。” 如果被那个南楚国师发现了,还不知会怎么样。 连他之前都被她暗算了,她还有什么隐藏不了的。如果不是他以前见过类似这种手法,他都不知道她的身体情况。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少女,最终拿到了魁首,还用自己的脚走到了台下。 李稷看向手中静静阖目而眠的少女,托起她交到了不远处满脸焦急的归辰手中。 “背你家公主回去吧,她今天辛苦了。” 唯有这个前秦少年的后背,此时更能让她安心。 归辰背起嬴抱月,而就在这时一抹曙光划破天际,树下的少年少女们抬起头看向天空。 漫长的黑夜,结束了。 …… …… 带着冰雪的风从紫华山破碎的岩壁下卷起,从南吹往北方。 此时就在遥远的冻土之上,也有一个少年,正在仰望昭阳。 这是一片荒原。 在满地都是暗红血色和尸体的冻土之上,一个身着黑甲的少年正将一柄剑插入眼前兵士的胸膛。 鲜红的血从剑刃上流到他的手心,但他却无动于衷。 中剑的骑兵愕然看着眼前人的脸瞪大眼睛,“鬼……” 这个人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执剑的少年将剑又捅进去了三分。 剑上的尸体软软滑下,在冻土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而身披黑甲的少年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 就在这时一抹曙光打在他的脸上,少年静静地抬起头,看向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 只见他的脸上,带着一副狰狞的鬼面。 …… …… 第十四章 黑夜 明晃晃的朝阳照在少年铁面之上。面具是狰狞的修罗模样,映衬出他一双犹如结着寒冰的眼睛。 看着初生的太阳,少年眯起眼睛,随后低头漠然看向倒了一地的尸体。 确认没有一个人再站起,他静静走向一块已经被血染红的石头坐了下来。 寒风透过他盔甲上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 即便如今只是夏季转初秋,但这片土地之上依旧被酷寒所笼罩。 少年的神情司空见惯,因为这一片土地常年封冻,风景从未有丝毫变化。 然而就在这样的寒风之中,那个少年身上除了一副黑甲,居然没有穿其他的衣物。从铠甲中露出的手臂被冻得发红,胸甲的缝隙里能看到根根肋骨,但那个少年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就这样赤身穿着一副铠甲坐在寒风之中,有如一座雕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周围都是死人的尸体,但他却仿佛看惯了这样的场景,眸光漠然如千日的冰层。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的少年脖子忽然动了动,少年微微伸手摸了摸,从上面摘下一个黑点。 原来是一只蚂蚁爬到了他的脖子上。 少年定定看着自己的指尖,随后弯下腰,将蚂蚁轻轻放到了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就在他直起身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公子!” 戴着修罗面具的少年抬起头,远处走来一个同样身披黑甲的少年。 只不过这个少年脸上没戴面具,盔甲式样更为简陋,他容貌生得本来算得上清秀,可一枚横亘在脸上代表罪人的刺青却毁了他半张脸。 只不过这个少年干脆在另外半张脸涂上了厚厚的彩泥,让他整个人更显狰狞,不像个人,更像个鬼。 然而此时就在那张狰狞的脸上,神情却是少见的悲伤肃穆。 “阿勃,”戴着修罗面具的少年直起身,看着不远处走来的刺青少年淡淡道,“把你脸上那副神情收起来。” “这种神情不适合我们。” 赫连勃闻言一愣,咬紧牙关收起了眼中的悲伤,走到修罗面少年前,俯身一礼。 随后他抬起头看着坐在石头上的人轻声开口,“公子,阿恒的魂灯灭了。” 魂灯灭了。 修行者,魂灯灭,证明人已死。 坐在石头上的少年眸光一定,但下一刻眼中却已不见丝毫情绪。 寒风冷冷地从冻土上吹过。 少年的目光比座下的石头更像石头。 “是吗,”下一刻他淡淡开口,“我知道了。” “公子……”看着面上人脸上永远不会让他露出任何情绪的面具,赫连勃忍不住问道,“阿恒他,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石头上的少年仰头看向一望无垠的长生天,看向他从未去过的南方。 “他如果没有回来,其实是获得了真正的解脱。” 赫连勃一愣。 “你不用为他感到悲伤,”少年看着赫连勃静静道,“能够死在长城内,也算是满足了他的心愿。” 赫连勃一怔,想起那个死去之人的来历,握紧了双拳。 “他的魂灯最后摇晃了吗?”少年问道。 “没……没有,”赫连勃深吸一口气,“阿恒他的魂灯……是静静熄灭的。” “是吗?”石头上的少年眸光闪烁了一下,“那证明他死的时候,是心平气和的。” 在最后的那一刻,那个本不属于这里的少年,应该也得到了些许安慰。 “你应该为他高兴,”脸戴铁甲面的少年仰望着太阳越升越高的天空和遥远之处耸立的那一座长城,“阿恒他,从此获得了解脱。” 而不像他们,他将终身困在父辈的仇恨里,不得解脱。 “不过,”戴着面具的少年看着地上离开的蚂蚁,“阿恒既然失败了,意味着那个女子应该赢了吧。” 赫连勃一怔,随后咬牙点头,“最终的结果还没传来,但是……” “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就算有,她应该也会赢。”少年抬起头道,“亚父的预言居然是真的。”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死人可以复活。” 赫连勃闻声浑身一震,“云巫大人的占卜结果出来了?” “早就出来了,只不过前不久才解读出来,”少年拍拍膝盖站起来,“如果最终的结果和占卜结果一致,那么我可能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公子?”赫连勃愕然地看着起身的少年问道,“难道大王要你……” “听说连东吴的昭华君都露脸了,”少年淡淡道,“这一次的东吴中阶大典想必会很热闹吧。” “东吴……”赫连勃吞咽了一口唾沫,“这之后会……” “高阶捉摸不定,但中阶已经六年没有举办了。”少年摸着他脸上的面具,“这将是十年来,山海大陆上最大规模的一次中阶。” “已经传来消息了,北魏的光华和后辽的风华已经确定会去了,春华昭华自不用说,连中唐的那个参加不了的琼华也会过去为他侄子助阵。” “中唐的那个老头子也会去?”赫连勃愣愣开口。 “他又不老,”少年冷冷瞥了一眼他。 “但……但不是已经超过三十岁了么……”赫连勃低头道。 “他不是去参加的,估计只是在一边出出主意吧,”少年公子淡淡道,“但你绝不能小瞧他,那个男人知道的秘密,恐怕不比任何一个神子要少。” “六国的人才,在这一次中阶大典中,将全部聚齐吧,”少年注视着南方的天空,“和中阶比起来,这一次的初阶不过是小打小闹。” 山海大陆上真正的力量,根本都没有露面。 但这一次不同寻常的初阶大典,也将唤醒这些力量。 “两届魁首亚魁,五位神子,稷下学宫,北寒阁,还有中唐的风雨楼,”修罗面具中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真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啊。” 听着眼前面具少年的描述,赫连勃也渐渐睁大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中年男人的粗吼,“公子!大王叫您过去!” “来了,”戴着修罗面具的少年起身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看向身后愣住的赫连勃。 “这样大的场面,怎么能少的了我们。” 他抬起头,看向南方的天空轻声开口。 “前秦公主嬴抱月,我去见她吧。” 这一切不是结束。 真正的七国之争。 现在。 才刚刚开始。 第十五章 七国 风从南楚吹起,吹往山海大陆上的各个国家。 就在紫华山的山石尚且还在碎裂之时,无数只信鸽巨鹰就从南楚出发,在天空中穿梭。 南楚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不到三天,就长着翅膀传到了山海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 而就在初阶大典结束的三天后,一封出自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之手的邀请函也从东吴发往了山海大陆各处。 邀请函上只有一个消息,一个不少修行者事先都预料到了的事。但真的亲眼看见这封邀请函,高阶修行者们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 邀请函上消息是,东吴将在两个月后,重启中阶大典。 和每三年一定会举办的初阶大典不同,中阶和高阶都没有固定的时间,只有在一定时间内凑够了足够的英才,才会开始举办。 而东吴的中阶大典,已经足足六年没有举办了。 这个消息传来,修行者中却有人欢喜有人优。 只要是修行者,这种聚集了大量英才人脉的大典就没有人不想参加的。 但和拿到国家推荐和学宫推荐就能参加的初阶比起来,中阶大典的参加条件更为严苛。 参加者首先必须要满足一个条件。 那就是参加者必须在三十岁以下。 其次有两个条件,为二选一。 一个就是要曾在南楚初阶大典中拿到百名以内的成绩,这也是诸多修行者争夺初阶大典位次的重要原因。 只因第二个条件,比第一个要难多了。 这第二个条件一般是为了一些山野中自行修炼,没有师长推荐或者一些其他原因没能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准备的。 即为如果有修行者从未参加过初阶大典,但境界已突破神舞境,也可参加中阶大典。 不过即便境界足够但曾参加过初阶大典未进百名的,也没有资格。 这第二个条件是为了所谓的沧海遗珠准备的,不过理论上也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毕竟修行者只要不是与世隔绝都会参加初阶大典,而能三十岁之前成为神舞境的修行者一般也不可能进不了百名。这第二种条件满足的人极少,往年也极少出现。 但对于目前是等阶六,但不幸在初阶中未进入百名的修行者而言,在这两个月内提升境界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总之,东吴的邀请函发出后,有参加资格的修行者开始忙碌地准备,没有资格的修行者们也开始走各种门路。 各路小道消息也开始在全大陆流传。 上一届初阶强手云集,但因为人数不够没能举办中阶。时隔六年再开中阶大典,所有修行者都可以窥见今年参加阵容会多强大,竞争会多激烈。 整片大陆中都陷入了手忙脚乱之中,年轻的修行者们都在为了不在中阶大典上出丑而心烦气躁。 但有一些人除外。 因为只要曾经是参加过初阶拿到名次的修行者,年纪不超过三十就能重复参加,东吴的中阶大典最多可以聚集千人以上的修行者。 而对于大陆上最优秀的那些年轻人而言。 对他们而言,重要的不是不出丑,而是千人之上的那个位子。 而有望争夺那个位子的,首当其冲就是初阶大典的前三甲。 伴随着东吴的邀请函,今年南楚初阶大典魁首的名字,也传遍了山海大陆。 同时引起了修行界不小的震动。 …… …… “嬴抱月?那是谁?” “听说昭华和春华在初阶大典上抢女人,难道抢的就是她?” 在雪山之下的一棵树上,有个少年像个猴子一样吊在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树下报信的宫人问道。 “殿下……不是春华君和昭华君在抢女人,是昭华君为东陵郡王求亲……”报信人站在树下无奈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的主子对魁首是个女人这么大的消息没什么反应,却追着那些小道传言问个不停。 “是吗?那抢成了?”小少年眼睛亮晶晶,不知在期待着些什么,“春华他女人被抢了?” “都说了不是抢人……”报信人肩膀一抖,连忙将自己被带跑的思绪抓回来,“春华君和前秦公主的婚约最终没有发生变化。” “什么嘛!昭华白高那么多境界,抢都抢不赢!”小少年失望地撇嘴,只听得树下的报信人欲哭无泪。 “小殿下,都说了不是抢女人……” “不过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能让春华认输,真是有意思。” 然而下一刻,树上的少年眯起眼睛道,身上笼罩的氛围骤然一变,下一刻他从有二十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 这一幕看着骇人,树下的报信人却无动于衷。 因为他知道自家这殿下虽然性格跳脱,但本事却是真的,以此人的境界这么高的树是摔不死的。 果不其然,少年落在地上,砰的一声激起厚厚的雪花。 “呸呸呸!”小少年拍着浑身的雪花,“冻死我了!我们后辽什么都好,就这雪太多了,北魏的最北边都比这儿暖和!” “殿下,那你可以去北魏。”报信人面无表情道,“你上个月不是才去过么。” “我倒是想去,但不知为啥光华和拓跋都不在,真是无趣的很,”小少年耸肩道,“他们又不用参加初阶大典,人都跑哪去了?” 站在雪中的少年满脸疑惑,“难道都去追女人了?” “下官觉得应该不可能……”报信人闻言神情愈发无奈,“中阶大典就要开始了,两位公子应该都在专心修炼。” 也就只有他自家这位公子不务正业整天溜猫逗狗…… “中阶啊,”然而小少年闻言眼前一亮,被晒得黝黑的小脸上嘿嘿笑起来,“不管那两小子跑哪去了,这下我们终于可以见到了。” 他搓着满是茧子的手,“小爷三年没好好打架了,手都痒了。” “还有春华!”小少年兴奋地嗷嗷直叫,“都说有了女人就会变弱,那小子都弱得输给等阶六了,这下小爷终于能将他踩在脚下报仇雪恨了!” “殿下……”报信人无奈地看着他,不忍心地打碎他的白日做梦,“春华君和等阶六对战只用了一只手,况且当时对战的人就是他那位未婚妻……” 正常男人都知道想来姬嘉树肯定是放水了,也就是只有他家这个缺心眼没娶过亲的小殿下不懂这些。 “不懂的人是你,”然而之前还在傻笑的小少年却忽然眸光一顿,冷冷瞥了一眼身前的报信人,“你的意思是春华放水了?” 看着神情陡然严肃的小少年,报信人一愣。 “嘛,你不明白也正常,因为你没和姬嘉树那小子交过手。”小少年淡淡开口道,“那是一个真正的武痴,他可以限制住自己的一只手,但绝不会在对战中放水。” “如果不是姬嘉树变弱了,”少年的眸光陡然锐利起来,“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是那个等阶六的女人太强了。” 看着眼前浑身气势变得和之前旁若两人的少年,报信人后背一寒,“殿下,你……”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吗?”而这时他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忽然又低低地笑起来,“我真是等不及要和她见面了。” “我还真想看看,能让春华和昭华共同争抢的女人长什么模样。” “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报信人看着面前的少年抬脸微笑地看向他,“去收拾行李,我们提前去东吴迎迎他们!” 第十六章 暖唐 即便是再冷的冰雪,到了中唐都要融化。 中唐都城,衡阳。 中唐距离南楚不算远,再加上满大街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各路消息传递得更为迅猛。初阶大典结束三天后,南楚初阶大典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已经在衡阳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每家茶楼和酒楼都人员爆满,到处能看到抓住商机贩卖初阶大典战报的小童和绘声绘色演说每场对战的说书人。 在东吴要举办中阶大典的消息传来之时,更有有许多家书局连夜赶制了不少小册子。上面列出了各国热门选手的情报,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分析了今年可能会成为“三鼎甲”的人选。 和初阶大典前两名魁首和亚魁会获得最多关注不同,中阶大典最受人关注的人选扩充至三位,也就是最光彩夺目的前三名。 中阶大典的第一名自然也被称为魁首,但第二名不再被称作亚魁,而是被称为亚首,第三名则被称为花首。 虽然不是第一名,但中阶大典和初阶大典的含金量完全不同,能排入前三,在三十岁以下的修行者中都足以被称作“首”,所以前三名的称号中都带首。 三首集聚,就是中阶大典每届最受人期待的“三鼎甲。” 当然如今中阶大典都尚未开始,那些临时赶制出的小册子上的人选大多是将传言凑合凑合捏在一起的推测。但就是这些猜测和八卦却大受热爱八卦的中唐百姓欢迎,销量一时间十分火爆。 每间茶楼和酒楼,都能看到人们将这些小册子摊在桌上大声评头论足,停留的最多的几页,某过于几位战国六公子……还有某位前秦公主。 当然,在众公子之前这些小册子第一页写的人选自然还是他们中唐的继子宋谦。 不管宋谦在初阶大典中拿到多少名,这里毕竟还是中唐。 只不过看到册子上列的宋谦的战绩,商贩百姓们还是会不由自主看向衡阳城外一栋最高的楼,悄悄感叹上一声。 “三殿下修行才能是不错的,但要是有他叔父一半的才学,这魁首肯定是咱们中唐的!” 周围有大胆商贩拍着大腿道。 “嗨!要是渔阳王有修行的才能,哪怕能登上神舞境都够用了,何愁中唐不兴啊!” 这就是中唐。 中唐虽然没有多少高阶的修行者,但中唐人却总是格外的自信。 而他们自信的来源,就是那栋临江而建的高楼,和高楼之上的那个男人。 前秦贵阳城内最高的一栋建筑除了御祷省外是千金阁,而在中唐衡阳城内最高的一栋建筑,除了王宫之外,是建在江边的一栋高楼。 此栋楼名为风雨,二十几年来,见证着这个山海大陆最为富庶国家的风风雨雨。 年过四十的中唐王宋德明此时就站在这栋楼下,仰望着他父亲上一代中唐王所书写的“风雨楼”的牌匾,眸光微深。 下一刻他抬起头,看向楼顶端凭栏远望的一个男人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踏入楼中。 宋德明本身是等阶五神舞境的修行者,在六国君王之中除了东吴王赵暮人,他境界算高的。 但他走到楼顶尚未出声,站在栏杆之后境界比他低上一阶的那个男人就已经察觉回头,向他躬身一礼,“陛下,您怎么来了?”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王兄就好。”宋德明眯起眼睛看着身前有着远高于他境界的敏锐的男人,叹息道,“你何时才能不和我那么见外,斋弟。” “或者我叫你琼华君或者渔阳王你更习惯一些?”看着眼前弯着腰没有起身的男人,宋德明沉声问道。 “后面两个哪个都可以,唯独第一个不合适,”中唐琼华君渔阳王宋斋直起身来,温和地笑着看着面前的亲兄长,“不管有几人在场。陛下,君是君,臣是臣。” “君是君,臣是臣么?”宋德阳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站在栏杆后的男人。 男人三十岁出头,身材圆滚滚更穿着一件可笑的绣满铜钱的袍子,站在烟雨之中没有半点高士的风范。更像是个走南闯北的胖商人,或者世家里养废了的不能修行的老儿子。 然而在男人富态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得让人难以直视。 漆黑如深潭,藏着无数的秘密和睿智。 这是他身上唯一无法掩饰的地方。 但宋德明知道,在中唐的那些重臣面前,这个男人连眼神都可以改变,变得唯唯诺诺懦弱无用。 每次当渔阳王无法告假半年被迫上一次朝的时候,宋德明一低头就会看到他弟弟站在众臣之中又演出了这样的眼神。 宋德明抬头看向风雨楼外的烟雨,恐怕只有这个男人站在这里之时,他才能卸去伪装,露出他真正的眼神。 属于即便不到神舞境,但依旧惊才绝艳让人不得不服的战国六公子之一,中唐琼华君的眼神。 “算了,你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宋德明叹了口气走到栏杆边的男人身边,上下打量着他皱起眉头,“你是不是又胖了,都说了让你少吃一点了。” “最近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尝点,”宋斋眯眼笑起来。圆润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有些憨厚,男人拍着自己的肚皮,“再说了,我还是胖点好。” 听到这话,宋德明神情愈发复杂。 只因他的这位弟弟,年轻时并不是这般模样。 琼华君宋斋,在当年还是中唐二殿下的时候,是衡阳城内有名的风流才子。他从小肤白貌美长得就像一个女儿家,是南方一等一的俊俏公子。 坊间的一些小报经常把他和南楚的姬墨,东吴的赵暮人相比,这三人被评为南方最好看的三位公子。 但一切都终结他们的父亲去世,他作为长子登上中唐王位,而宋斋被封为渔阳王,继承了风雨楼之时。 宋德明其实心里很清楚,单论才干和智谋,宋斋远超于他。 当然他也是个人,他不可能不嫉妒,按照君王正常的忌惮之心,这份嫉妒甚至可以化为嫉恨。 功高震主声名远扬的王弟郡王。 这是从古至今任何君王都无法容忍的存在。 他知道中唐境内有不少世家,甚至其他长城内五国中有无数人一直等着看他们兄弟阋墙。 等着看他心中的嫉恨无限膨胀,亲手杀了他这个弟弟。 …… …… 第十七章 疗伤 只不过…… 宋德明看了一眼身边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盯着手中一个小册子念念有词的宋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只不过那些外人懂个鬼! “你这看的什么呢?”宋德明凑过去,看着宋斋手上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果不其然发现…… 正常人肯定会以为堂堂琼华君此时正在看的,定是坊间正在流传的分析中阶大典参加人选的小册子。 然而宋斋手上拿的……却是衡阳城里最有名的一些酒家推出的介绍各家知名菜肴点心的册子。 尤其是在介绍楼内厨子擅长的糕点的那几页,看得格外仔细。 “我说……琼华?”宋德明无奈地看着眼前空有聪明才智,却从不愿用在正形上的弟弟,“你看这些做什么?衡阳城里的酒楼你不都吃遍了么?” “唔,没错,不过不是每道菜我都吃过。”宋斋笑呵呵道。 “我记得你不是不爱吃甜食么?”宋德阳看着他手上长久停留的那一页,眯眼看着宋斋问道,“对了,说起来我听说这几天渔阳王府到处在找擅长做梅花酥的厨子?” 宋斋愣了愣,随后笑着点头请罪,“区区小事,居然惊动了陛下,臣弟有罪。” “你确定不是你让你家厨子故意把这个消息透到宫里的?”宋德阳斜眼看了他一眼,“苏娘爱吃糕点,她宫里小厨房正好有个擅长做点心的厨子。” 苏娘是宋德阳的正妻,中唐王后孙氏。 “那感情好,”宋斋胖脸上的眼睛笑成了个月牙儿,向宋德明长长一揖,“那就有劳王兄麻烦下王后娘娘了。” “哼哼,这时候不叫陛下改叫王兄了?”宋德明看着满脸讨好的弟弟冷哼一声。 “求人嘴短,拿人手软,这时自然是王兄爱听什么,臣弟就叫什么。”宋斋眯眼笑得人畜无害。 看着眼前这一幕,宋德阳心中舒坦。却也知道哪怕是一件小事,他却依旧又被这个弟弟算计了。 宋斋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或者说,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宋斋的聪明并不限于这些小聪明。 宋德明静静看着眼前已过而立之年的弟弟。 作为嫡长子,他当然从小拥有最好的教育,然而他父亲培养了他十几年,治国才干姑且不提,却用了十年时间让他意识到了他弟弟的不同于常人。 作为兄长,作为君王,宋斋的才能当然是足以让宋德阳嫉恨的。 但那些期待他处置宋斋的人恐怕从没想到,当人的嫉妒达到顶峰,反而会成为无力。 谁能想到,因为差距太大,早在十年前他就放弃了嫉妒这个才能出众的弟弟。 毕竟……宋德阳在心中冷哼。 去嫉妒一个跟寻常人的脑子都不在一个层次的人,有个鬼用。 看着眼前专心致志翻着手中点心册子的弟弟,宋德阳还依稀记得他十七岁时不能完成座师留下的功课,结果七岁的宋斋路过,他用一块点心诱骗宋斋帮他写完功课时的场景。 七岁的小孩就能写出让帝师都挑不出错来的洋洋洒洒的文章。 天才和凡人。 又有什么好比的。 更可怕的是宋斋的聪明不光限于文才,即便唯一在修行天赋上低于他,但宋斋却通晓天下武学,是修行界有名的百晓生,只有等阶六却因学识就被尊为战国六公子。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宋德明也算见过不少恃才傲物的年轻人,懂得天才少年往往不懂人情世故的常理。 但宋斋却为人极为老成圆滑。 在他登上王位之后,继承风雨楼被中唐世家和众臣关注的这位中唐王弟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自己吃胖。 当年如果不是宋德明出手阻止,宋斋估计还要在王府纵情声色几个月,把自己的名声彻底搞臭,彻底打消世家们的顾虑。 宋德明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像是对政事毫无兴趣的男人。 宋斋的年纪已经三十有五,却拒绝娶亲,没有后代。 当年哪怕那些想要站在宋斋这边爱才的老臣,看着渔阳王如今这幅模样,也都早就死了心。 宋德阳看着眼前专注地翻阅着点心册子的宋斋。 宋斋的王府是他赏赐的,身边所有下人也是他安排的,三十年如一日,从五岁懂事时开始,宋斋就将自己一切都放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三十年来,只有两个月除外。 一次是在二十年前,一次是在十五年前。 宋德阳不杀宋斋,一是作为君王他很清楚,如果真如那些世家和他国所愿杀了宋斋或者圈禁他,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恐怕就会想把这中唐王的位置换个姓氏来坐坐;二是作为兄长他很清楚,宋斋的确是对王位和政事不感兴趣。 当君王并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事。 宋德阳在心中冷笑。 真正聪明的人,才不会一定对成为王感兴趣。 宋斋就是这样的聪明人。 看着独身三十多年的弟弟,宋德阳神情有一闪而过的复杂。 至少作为君王,他必须娶王后,宋斋却可以选择不娶。宋德阳自知他不是东吴那位能力出众铁腕统治的君王,他需要外戚的支持。 更不一样的是,他有一位性情中人的弟弟。 宋德阳看着宋斋手中的册子,眯起眼睛,“我记得你十岁以后就不爱吃甜食了,怎么突然想起吃梅花酥了?” “不是我要吃,”宋斋合起手中册子,嘴角露出一丝复杂又温暖的笑意,“我有个认识的女孩儿爱吃。” “女……”没想到会从不近女色的渔阳王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心理强大如中唐王也瞪大了眼睛。 那十五年才会发生一次的事,难道又要发生了? 只不过那位应该已经…… “谦儿他到哪了?”这时宋斋看向宋德明问道。 宋德明知道宋斋问的正是他的三子,也就是宋斋最上心的侄子宋谦。他之前曾和宋斋表露过,如果他到了四十岁都还没娶亲生子,就将宋谦过继给他,所以宋斋问起宋谦他并不意外。 “之前送信说既然初阶大典已经结束了,他会先回中唐,歇一个月再启程从中唐去东吴。”宋德明道。 然而他没想到宋斋闻言笑了笑,“那麻烦陛下去信告诉他,他可以不用回来了。” 啊? 宋德明闻言一愣,即便他这儿子他都准备送出去了,但还是没想到宋斋居然来上这么一出。 有家不给他儿子回? 他儿子要不要这么可怜啊? “王兄,再给谦儿送点钱去吧,还有宫里最好的药材。钱我出,都从风雨楼的账上划,”宋斋看着手中的册子看向宋德明笑眯眯道,“他人就不用回来了,我有事让他去办。” 第十八章 人心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你要谦儿去做什么?”宋德明皱眉看着宋斋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宋斋看向风雨楼外的江水,“只是有些事我不方便做。” 毕竟那个男人已经出关了,后知后觉的他已经无法前往南楚。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宋德明眉头皱得更紧,“谦儿那孩子可没你那么聪明。” “他已经足够聪明了,”宋斋笑了笑道,“他也不是孩子了。只有你还把他当做孩子。” “能遇见她,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她?”宋德明闻言心底咯噔一声,“你说谁?” 想起南楚国师姬墨出关的传闻和宋斋遍地找会做梅花酥厨子的事,也当了十多年君王的男人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难道是那个女人……” 宋德明到现在还记得二十年前,他正准备为宋斋安排婚事之时,听宫人们说渔阳王外出打猎带回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只在中唐待了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之后宋斋就拒绝了他为他安排的所有婚事。 但至今他都不知道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宋斋如果真的想维护一个人,这世人没有人能打探到一丝消息。 哪怕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谁都不会知道中唐渔阳王心中真正的秘密。 天才总是孤独的。 宋斋看上去为人温和,待谁都十分亲切,平素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宋德明很清楚,能真正走近他心中的人,懂得他所想的人,非常少。 宋德明就很少弄懂他这个弟弟真正所想真正所在乎的东西。 但他知道,在不近女色的渔阳王心中,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子占据着特别的位置。 宋德明其实也隐隐地猜测过那个女子的身份,因为能让他这个弟弟特别相待的女子,在这片大陆上,也不多。 可是二十年已经过去了,那个可能的存在女子也早已不在人世。宋德明没有想到,如今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宋斋如此上心的女子。 那人到底是谁? “斋弟,你……”宋德明狐疑地看着凭栏远望的男子。 “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这时宋斋打断了宋德明话,回头静静看向他的兄长,“王兄,你就别猜了。” (后为防盗) “你要谦儿去做什么?”宋德明皱眉看着宋斋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宋斋看向风雨楼外的江水,“只是有些事我不方便做。” 毕竟那个男人已经出关了,后知后觉的他已经无法前往南楚。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宋德明眉头皱得更紧,“谦儿那孩子可没你那么聪明。” “他已经足够聪明了,”宋斋笑了笑道,“他也不是孩子了。只有你还把他当做孩子。” “能遇见她,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她?”宋德明闻言心底咯噔一声,“你说谁?” 想起南楚国师姬墨出关的传闻和宋斋遍地找会做梅花酥厨子的事,也当了十多年君王的男人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难道是那个女人……” 宋德明到现在还记得二十年前,他正准备为宋斋安排婚事之时,听宫人们说渔阳王外出打猎带回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只在中唐待了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之后宋斋就拒绝了他为他安排的所有婚事。 但至今他都不知道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宋斋如果真的想维护一个人,这世人没有人能打探到一丝消息。 哪怕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谁都不会知道中唐渔阳王心中真正的秘密。 天才总是孤独的。 宋斋看上去为人温和,待谁都十分亲切,平素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宋德明很清楚,能真正走近他心中的人,懂得他所想的人,非常少。 宋德明就很少弄懂他这个弟弟真正所想真正所在乎的东西。 但他知道,在不近女色的渔阳王心中,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子占据着特别的位置。 宋德明其实也隐隐地猜测过那个女子的身份,因为能让他这个弟弟特别相待的女子,在这片大陆上,也不多。 可是二十年已经过去了,那个可能的女子也早就不在人世。宋德明没有想到,如今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宋斋如此上心的女子。 那人到底是谁?“你要谦儿去做什么?”宋德明皱眉看着宋斋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宋斋看向风雨楼外的江水,“只是有些事我不方便做。” 毕竟那个男人已经出关了,后知后觉的他已经无法前往南楚。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宋德明眉头皱得更紧,“谦儿那孩子可没你那么聪明。” “他已经足够聪明了,”宋斋笑了笑道,“他也不是孩子了。只有你还把他当做孩子。” “能遇见她,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她?”宋德明闻言心底咯噔一声,“你说谁?” 想起南楚国师姬墨出关的传闻和宋斋遍地找会做梅花酥厨子的事,也当了十多年君王的男人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难道是那个女人……” 宋德明到现在还记得二十年前,他正准备为宋斋安排婚事之时,听宫人们说渔阳王外出打猎带回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只在中唐待了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之后宋斋就拒绝了他为他安排的所有婚事。 但至今他都不知道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宋斋如果真的想维护一个人,这世人没有人能打探到一丝消息。 哪怕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谁都不会知道中唐渔阳王心中真正的秘密。 天才总是孤独的。 宋斋看上去为人温和,待谁都十分亲切,平素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宋德明很清楚,能真正走近他心中的人,懂得他所想的人,非常少。 宋德明就很少弄懂他这个弟弟真正所想真正所在乎的东西。 但他知道,在不近女色的渔阳王心中,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子占据着特别的位置。 宋德明其实也隐隐地猜测过那个女子的身份,因为能让他这个弟弟特别相待的女子,在这片大陆上,也不多。 可是二十年已经过去了,那个可能的女子也早就不在人世。宋德明没有想到,如今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宋斋如此上心的女子。 那人到底是谁? “斋弟,你……”宋德明狐疑地看着凭栏远望的男子。 “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这时宋斋打断了宋德明话,回头静静看向他的兄长,“王兄,你就别猜了。” “斋弟,你……”宋德明狐疑地看着凭栏远望的男子。 “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这时宋斋打断了宋德明话,回头静静看向他的兄长,“王兄,你就别猜了。” 第十九章 守护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你要谦儿去做什么?”宋德明皱眉看着宋斋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宋斋看向风雨楼外的江水,“只是有些事我不方便做。” 毕竟那个男人已经出关了,后知后觉的他已经无法前往南楚。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宋德明眉头皱得更紧,“谦儿那孩子可没你那么聪明。” “他已经足够聪明了,”宋斋笑了笑道,“他也不是孩子了。只有你还把他当做孩子。” “能遇见她,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她?”宋德明闻言心底咯噔一声,“你说谁?” 想起南楚国师姬墨出关的传闻和宋斋遍地找会做梅花酥厨子的事,也当了十多年君王的男人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难道是那个女人……”“你要谦儿去做什么?”宋德明皱眉看着宋斋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宋斋看向风雨楼外的江水,“只是有些事我不方便做。” 毕竟那个男人已经出关了,后知后觉的他已经无法前往南楚。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宋德明眉头皱得更紧,“谦儿那孩子可没你那么聪明。” “他已经足够聪明了,”宋斋笑了笑道,“他也不是孩子了。只有你还把他当做孩子。” “能遇见她,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她?”宋德明闻言心底咯噔一声,“你说谁?” 想起南楚国师姬墨出关的传闻和宋斋遍地找会做梅花酥厨子的事,也当了十多年君王的男人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难道是那个女人……” 宋德明到现在还记得二十年前,他正准备为宋斋安排婚事之时,听宫人们说渔阳王外出打猎带回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只在中唐待了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之后宋斋就拒绝了他为他安排的所有婚事。 但至今他都不知道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宋斋如果真的想维护一个人,这世人没有人能打探到一丝消息。 哪怕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谁都不会知道中唐渔阳王心中真正的秘密。 天才总是孤独的。 宋斋看上去为人温和,待谁都十分亲切,平素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宋德明很清楚,能真正走近他心中的人,懂得他所想的人,非常少。 宋德明就很少弄懂他这个弟弟真正所想真正所在乎的东西。 但他知道,在不近女色的渔阳王心中,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子占据着特别的位置。 宋德明其实也隐隐地猜测过那个女子的身份,因为能让他这个弟弟特别相待的女子,在这片大陆上,也不多。 可是二十年已经过去了,那个可能的女子也早就不在人世。宋德明没有想到,如今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宋斋如此上心的女子。 那人到底是谁?“你要谦儿去做什么?”宋德明皱眉看着宋斋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宋斋看向风雨楼外的江水,“只是有些事我不方便做。” 毕竟那个男人已经出关了,后知后觉的他已经无法前往南楚。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宋德明眉头皱得更紧,“谦儿那孩子可没你那么聪明。” “他已经足够聪明了,”宋斋笑了笑道,“他也不是孩子了。只有你还把他当做孩子。” “能遇见她,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她?”宋德明闻言心底咯噔一声,“你说谁?” 想起南楚国师姬墨出关的传闻和宋斋遍地找会做梅花酥厨子的事,也当了十多年君王的男人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难道是那个女人……” 宋德明到现在还记得二十年前,他正准备为宋斋安排婚事之时,听宫人们说渔阳王外出打猎带回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只在中唐待了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之后宋斋就拒绝了他为他安排的所有婚事。 但至今他都不知道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宋斋如果真的想维护一个人,这世人没有人能打探到一丝消息。 哪怕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谁都不会知道中唐渔阳王心中真正的秘密。 天才总是孤独的。 宋斋看上去为人温和,待谁都十分亲切,平素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宋德明很清楚,能真正走近他心中的人,懂得他所想的人,非常少。 宋德明就很少弄懂他这个弟弟真正所想真正所在乎的东西。 但他知道,在不近女色的渔阳王心中,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子占据着特别的位置。 宋德明其实也隐隐地猜测过那个女子的身份,因为能让他这个弟弟特别相待的女子,在这片大陆上,也不多。 可是二十年已经过去了,那个可能的女子也早就不在人世。宋德明没有想到,如今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宋斋如此上心的女子。 那人到底是谁? “斋弟,你……”宋德明狐疑地看着凭栏远望的男子。 “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这时宋斋打断了宋德明话,回头静静看向他的兄长,“王兄,你就别猜了。” “斋弟,你……”宋德明狐疑地看着凭栏远望的男子。 “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这时宋斋打断了宋德明话,回头静静看向他的兄长,“王兄,你就别猜了。” 宋德明到现在还记得二十年前,他正准备为宋斋安排婚事之时,听宫人们说渔阳王外出打猎带回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只在中唐待了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之后宋斋就拒绝了他为他安排的所有婚事。 但至今他都不知道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宋斋如果真的想维护一个人,这世人没有人能打探到一丝消息。 哪怕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谁都不会知道中唐渔阳王心中真正的秘密。 天才总是孤独的。 宋斋看上去为人温和,待谁都十分亲切,平素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宋德明很清楚,能真正走近他心中的人,懂得他所想的人,非常少。 宋德明就很少弄懂他这个弟弟真正所想真正所在乎的东西。 但他知道,在不近女色的渔阳王心中,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子占据着特别的位置。 宋德明其实也隐隐地猜测过那个女子的身份,因为能让他这个弟弟特别相待的女子,在这片大陆上,也不多。 可是二十年已经过去了,那个可能的女子也早就不在人世。宋德明没有想到,如今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宋斋如此上心的女子。 那人到底是谁? “斋弟,你……”宋德明狐疑地看着凭栏远望的男子。 “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这时宋斋打断了宋德明话,回头静静看向他的兄长,“王兄,你就别猜了。” 第二十章 合作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东院紧闭的房门打开,看着走出的那个人,站在西院门口的众人纷纷一怔。 “李稷……”身为东院的主人,姬清远看着推开房门的李稷神情有些复杂,“你醒了?” 李稷点头,随后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西院门槛前的……姬嘉树。 姬嘉树一怔。 “二哥,你等等……你还没完全恢复呢!” 这时李稷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赵光从后面追了出来,随后瞪大眼睛看着隔着院子静静对视的李稷和姬嘉,“你俩这看什么呢?公主殿下还没醒吧?” “没看什么,”李稷摇头,随后跨出了清安院东院的门槛。 而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姬嘉树瞳孔微缩。 只因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五天之前完全不同。 如果说五天前李稷身上的气息还尚且紊乱,那么五天后踏出门槛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 是真正属于天阶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然而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破境,又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和他父亲对招。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却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理顺消化天阶的境界,这让姬嘉树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个男人异于常人的强大。 战国六公子,东吴昭华君。 姬嘉树眸光微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初阶大典结束短短五天。 走出这道门槛的男人,已经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天阶修行者。 “你……”然而看着早嬴抱月一步提前苏醒的李稷,姬嘉树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却只见李稷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抬头看向姬安歌身后的房门轻声开口,“她还没醒?” (后为防盗) 东院紧闭的房门打开,看着走出的那个人,站在西院门口的众人纷纷一怔。 “李稷……”身为东院的主人,姬清远看着推开房门的李稷神情有些复杂,“你醒了?” 李稷点头,随后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西院门槛前的……姬嘉树。 姬嘉树一怔。 “二哥,你等等……你还没完全恢复呢!” 这时李稷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赵光从后面追了出来,随后瞪大眼睛看着隔着院子静静对视的李稷和姬嘉,“你俩这看什么呢?公主殿下还没醒吧?” “没看什么,”李稷摇头,随后跨出了清安院东院的门槛。 而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姬嘉树瞳孔微缩。 只因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五天之前完全不同。 如果说五天前李稷身上的气息还尚且紊乱,那么五天后踏出门槛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 是真正属于天阶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然而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破境,又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和他父亲对招。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却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理顺消化天阶的境界,这让姬嘉树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个男人异于常人的强大。 战国六公子,东吴昭华君。 姬嘉树眸光微顿。东院紧闭的房门打开,看着走出的那个人,站在西院门口的众人纷纷一怔。 “李稷……”身为东院的主人,姬清远看着推开房门的李稷神情有些复杂,“你醒了?” 李稷点头,随后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西院门槛前的……姬嘉树。 姬嘉树一怔。东院紧闭的房门打开,看着走出的那个人,站在西院门口的众人纷纷一怔。 “李稷……”身为东院的主人,姬清远看着推开房门的李稷神情有些复杂,“你醒了?” 李稷点头,随后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西院门槛前的……姬嘉树。 姬嘉树一怔。 “二哥,你等等……你还没完全恢复呢!” 这时李稷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赵光从后面追了出来,随后瞪大眼睛看着隔着院子静静对视的李稷和姬嘉,“你俩这看什么呢?公主殿下还没醒吧?” “没看什么,”李稷摇头,随后跨出了清安院东院的门槛。 而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姬嘉树瞳孔微缩。 只因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五天之前完全不同。 如果说五天前李稷身上的气息还尚且紊乱,那么五天后踏出门槛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 是真正属于天阶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然而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破境,又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和他父亲对招。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却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理顺消化天阶的境界,这让姬嘉树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个男人异于常人的强大。 战国六公子,东吴昭华君。 姬嘉树眸光微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初阶大典结束短短五天。 走出这道门槛的男人,已经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天阶修行者。 “你……”然而看着早嬴抱月一步提前苏醒的李稷,姬嘉树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却只见李稷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抬头看向姬安歌身后的房门轻声开口,“她还没醒?” “二哥,你等等……你还没完全恢复呢!” 这时李稷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赵光从后面追了出来,随后瞪大眼睛看着隔着院子静静对视的李稷和姬嘉,“你俩这看什么呢?公主殿下还没醒吧?” “没看什么,”李稷摇头,随后跨出了清安院东院的门槛。 而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姬嘉树瞳孔微缩。 只因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五天之前完全不同。 如果说五天前李稷身上的气息还尚且紊乱,那么五天后踏出门槛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 是真正属于天阶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然而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破境,又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和他父亲对招。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却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理顺消化天阶的境界,这让姬嘉树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个男人异于常人的强大。 战国六公子,东吴昭华君。 姬嘉树眸光微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初阶大典结束短短五天。 走出这道门槛的男人,已经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天阶修行者。 “你……”然而看着早嬴抱月一步提前苏醒的李稷,姬嘉树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却只见李稷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抬头看向姬安歌身后的房门轻声开口,“她还没醒?”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初阶大典结束短短五天。东院紧闭的房门打开,看着走出的那个人,站在西院门口的众人纷纷一怔。 “李稷……”身为东院的主人,姬清远看着推开房门的李稷神情有些复杂,“你醒了?” 李稷点头,随后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西院门槛前的……姬嘉树。 姬嘉树一怔。 “二哥,你等等……你还没完全恢复呢!” 这时李稷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赵光从后面追了出来,随后瞪大眼睛看着隔着院子静静对视的李稷 走出这道门槛的男人,已经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天阶修行者。 “你……”然而看着早嬴抱月一步提前苏醒的李稷,姬嘉树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却只见李稷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抬头看向姬安歌身后的房门轻声开口,“她还没醒?” 第二十一章 抚摸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东院紧闭的房门打开,看着走出的那个人,站在西院门口的众人纷纷一怔。 “李稷……”身为东院的主人,姬清远看着推开房门的李稷神情有些复杂,“你醒了?” 李稷点头,随后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西院门槛前的……姬嘉树。 姬嘉树一怔。 “二哥,你等等……你还没完全恢复呢!” 这时李稷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赵光从后面追了出来,随后瞪大眼睛看着隔着院子静静对视的李稷和姬嘉,“你俩这看什么呢?公主殿下还没醒吧?”东院紧闭的房门打开,看着走出的那个人,站在西院门口的众人纷纷一怔。 “李稷……”身为东院的主人,姬清远看着推开房门的李稷神情有些复杂,“你醒了?” 李稷点头,随后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西院门槛前的……姬嘉树。 姬嘉树一怔。 “二哥,你等等……你还没完全恢复呢!” 这时李稷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赵光从后面追了出来,随后瞪大眼睛看着隔着院子静静对视的李稷和姬嘉,“你俩这看什么呢?公主殿下还没醒吧?” “没看什么,”李稷摇头,随后跨出了清安院东院的门槛。 而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姬嘉树瞳孔微缩。 只因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五天之前完全不同。 如果说五天前李稷身上的气息还尚且紊乱,那么五天后踏出门槛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 是真正属于天阶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然而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破境,又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和他父亲对招。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却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理顺消化天阶的境界,这让姬嘉树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个男人异于常人的强大。 战国六公子,东吴昭华君。 姬嘉树眸光微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初阶大典结束短短五天。东院紧闭的房门打开,看着走出的那个人,站在西院门口的众人纷纷一怔。 “李稷……”身为东院的主人,姬清远看着推开房门的李稷神情有些复杂,“你醒了?” 李稷点头,随后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西院门槛前的……姬嘉树。东院紧闭的房门打开,看着走出的那个人,站在西院门口的众人纷纷一怔。 “李稷……”身为东院的主人,姬清远看着推开房门的李稷神情有些复杂,“你醒了?” 李稷点头,随后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西院门槛前的……姬嘉树。 姬嘉树一怔。 “二哥,你等等……你还没完全恢复呢!” 这时李稷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赵光从后面追了出来,随后瞪大眼睛看着隔着院子静静对视的李稷和姬嘉,“你俩这看什么呢?公主殿下还没醒吧?” “没看什么,”李稷摇头,随后跨出了清安院东院的门槛。 而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姬嘉树瞳孔微缩。 只因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五天之前完全不同。 如果说五天前李稷身上的气息还尚且紊乱,那么五天后踏出门槛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 是真正属于天阶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然而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破境,又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和他父亲对招。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却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理顺消化天阶的境界,这让姬嘉树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个男人异于常人的强大。 战国六公子,东吴昭华君。 姬嘉树眸光微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初阶大典结束短短五天。 走出这道门槛的男人,已经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天阶修行者。 “你……”然而看着早嬴抱月一步提前苏醒的李稷,姬嘉树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却只见李稷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抬头看向姬安歌身后的房门轻声开口,“她还没醒?” 姬嘉树一怔。 “二哥,你等等……你还没完全恢复呢!” 这时李稷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赵光从后面追了出来,随后瞪大眼睛看着隔着院子静静对视的李稷和姬嘉,“你俩这看什么呢?公主殿下还没醒吧?” “没看什么,”李稷摇头,随后跨出了清安院东院的门槛。 而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姬嘉树瞳孔微缩。 只因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五天之前完全不同。 如果说五天前李稷身上的气息还尚且紊乱,那么五天后踏出门槛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 是真正属于天阶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然而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破境,又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和他父亲对招。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却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理顺消化天阶的境界,这让姬嘉树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个男人异于常人的强大。 战国六公子,东吴昭华君。 姬嘉树眸光微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初阶大典结束短短五天。 走出这道门槛的男人,已经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天阶修行者。 “你……”然而看着早嬴抱月一步提前苏醒的李稷,姬嘉树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却只见李稷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抬头看向姬安歌身后的房门轻声开口,“她还没醒?” 走出这道门槛的男人,已经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天阶修行者。 “你……”然而看着早嬴抱月一步提前苏醒的李稷,姬嘉树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却只见李稷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抬头看向姬安歌身后的房门轻声开口,“她还没醒?” “没看什么,”李稷摇头,随后跨出了清安院东院的门槛。 而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姬嘉树瞳孔微缩。 只因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五天之前完全不同。 如果说五天前李稷身上的气息还尚且紊乱,那么五天后踏出门槛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 是真正属于天阶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然而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破境,又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和他父亲对招。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却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理顺消化天阶的境界,这让姬嘉树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个男人异于常人的强大。 战国六公子,东吴昭华君。 姬嘉树眸光微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初阶大典结束短短五天。 走出这道门槛的男人,已经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天阶修行者。 “你……”然而看着早嬴抱月一步提前苏醒的李稷,姬嘉树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却只见李稷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抬头看向姬安歌身后的房门轻声开口,“她还没醒?” 第二十二章 惊变 “安歌,你好好待在这,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目送着兄长走出清安院的大门,姬安歌站在门口戴上了面纱,袖子下的双手不安地攥紧。 “你……” 这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姬安歌猛地回头,看着坐在嬴抱月床头的李稷正静静看着她。 “抱歉,让昭华君见笑了。”姬安歌深吸了一口气道。即便没怎么出过门,但她也知道她对她兄长的依赖不太寻常,偶尔去参加贵女间的聚会,这一点也经常被嘲笑。 和姬清远比起来,她实在是太胆小了。 李稷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注视着站在门口的女子脸上的面纱,男人静静开口,“你应该只是很少和你大哥分开吧?” 姬安歌闻言一怔。 长兄如父。 她亲生父亲从小到大甚至不愿意正眼看她一眼,可以说她是被姬清远带大的,姬清远将她的安危看得胜过一切。正如李稷所说,基本上没有分开的时候。 姬安歌的目光落到屋内床上睡着的女子,眼前浮现出姬清远刚刚面上平静但实际心中难掩焦急的模样。她了解她大哥,知道姬清远那副模样其实就是急得不行。 说起来这还是她大哥第一次紧张一个人超过了她。 但意外的是,姬安歌却并不觉得有丝毫嫉妒的感觉。 她自己感觉也有些奇怪,之前那些贵女们总是对她冷嘲热讽,说她大哥一旦娶了亲,她一定会嫉妒至死再无宁日。但看着床上久久不苏醒的那个少女,别说嫉妒了此时她只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姬安歌觉得她不嫉妒的理由,恐怕是因为也许她比她大哥更喜欢她…… 不过这个问题再想下去有些危险,姬安歌及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看向坐在床边伸手将嬴抱月扶起的李稷,她咬了咬嘴唇。 “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吗?”少女神情有些紧张,“我不懂修行,这疗伤具体是要怎么做?” “不需要什么了,还麻烦姬小姐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李稷低头看向怀中人脖颈处最大的经脉,看着已经泛青的经脉,男人皱紧眉头微微叹一口气,但下一刻他整个人僵了僵。 “嗯?”正准备出去守门的姬安歌看到这一幕顿住脚步,冷眼打量着那张因意外离嬴抱月脖子极近的青铜面具,少女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开口,“她身上很香,对吗?” 李稷闻言整个人像是凝固在了床边。 站在门口的赵光也僵在门槛之外,看着一步之遥戴着面纱也透出一股冷若冰霜之感的姬安歌,顿时大气不敢出。 姑娘家的闺房,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然而下一刻姬安歌眸光一顿,看着李稷静静抬起手,敲了敲面具上鼻梁的位置。 “你这是……”姬安歌眼露疑惑。 “他封上了自己的嗅觉,姬姑娘你不用担心了,”赵光上前一步,适时为李稷的动作进行了补充解释。 姬安歌瞪大眼睛,随后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又一只手探进了怀里,摸出了一副细布手套。 这准备的……真够齐全的。 注意到姬安歌的目光,李稷戴上手套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手糙。” 把避嫌的理由都还推到了自己身上。 姬安歌闻言深吸一口气,走到门槛外,“我是不是也待在门外比较好?” 就算她不懂修行,也知道修行者之间的疗伤不是小事不能被人打扰,况且她现在觉得把嬴抱月单独和这男人放在一起,大抵也发生不了什么…… 李稷闻言点头,随后看向赵光叮嘱道,“你也陪着姬小姐守在门外。经脉的疗伤被打断很危险,半个时辰内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我知道,我知道,”赵光帮忙关上门,满口答应,“放心吧,就算是南楚王来了我也给你拦住喽!” “你这人说话要不要这么吓人,陛下来这是要作甚……”姬安歌和赵光并肩站在门外,横了一眼身边说话肆无忌惮的东吴少年。 “好好好,我就开个玩笑,”被瞪了赵光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身边少女,“这什么人都不来不更好么。” “那我开始了,外面就拜托你们了。”李稷静静注视着怀中的少女,伸手按上沉睡的嬴抱月的后心。 随后果不其然感受到了抗拒的力量。 面具后男人漆黑的眼睛里神情变得严峻起来。 “这……”就在门关上的前一瞬,姬安歌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幕,心跳加速起来,伸手扒着门缝正想问。 但下一刻门缝咔哒一声推上了。 姬安歌愕然睁大眼睛看向身边一把推上门的赵光。 “不要打扰他,他也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赵光卸下脸上的笑容,向身边的少女静静正色道。 姬安歌看着身边平素满脸堆笑的少年脸上陡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咬了咬唇,随后点头。 “刚刚那是你姐姐在抗拒我二哥为她疗伤的真元,”赵光向姬安歌仔细解释道,“昭华要为她疗伤,第一步得先让她知道他是谁,打消她自我保护的屏障才行。” 姬安歌紧张地开口,“那她知道他是谁吗?公主殿下不是失去意识了么?” “她那种人……可不会完全失去意识,”照顾某个经常把自己弄得全身是伤的病号都有经验了的赵光无奈摇头,“她应该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不然李稷不可能碰到她的。” “那为什么……”姬安歌闻言神情疑惑。 “她不愿让他为她疗伤!”赵光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那位殿下啊,有苦只愿自己往肚子里咽,死都不愿意麻烦别人。” “不是我说,”感受着门内传来的真元对抗的动静,赵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姬安歌感叹道,“你家这姐姐的性情实在是太倔……” “那个……殿下的生辰在我之后,”姬安歌闻言无奈地看着赵光道,“怎么说,她都不是我姐姐。” “啊?她比你小啊?”赵光闻言一愣,他每次看嬴抱月照顾姬安歌还以为她比这姑娘大多少呢! 真不愧是她…… “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姬安歌咬牙,“殿下不给昭华君疗伤这要怎么办啊!” “这……就只能看他们两人的角力了,”赵光看向身后的门板,“一个不给救一个想救,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如果嬴抱月没睡上五天,李稷不见得能拗过她,不过面对病号,李稷还治不了,只能说他不行了。 看着姬安歌按不下担忧的神情,赵光又笑起来,抬起手掂掇着分寸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要担心,我二哥境界比她高那么多,总会有办法的。” 说完他看向脚下的门槛,“这两人在屋里还有的折腾呢,我们站这也怪累的,至少要半个时辰,这是你家门槛,我能不能坐啊?” 第二十三章 父女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吗?”少女神情有些紧张,“我不懂修行,你这疗伤具体是要怎么做?” “不需要什么了,还麻烦姬小姐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李稷低头看向怀中人脖颈处最大的经脉,看着已经泛青的经脉,男人皱紧眉头微微吸一口气,但下一刻他整个人僵了僵。 “嗯?”正准备出去守门的姬安歌看到这一幕顿住脚步,冷眼打量着那张因意外离嬴抱月脖子极近的青铜面具,少女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开口,“她身上很香,对吗?” 李稷整个人像是凝固在了床边。 站在门口的赵光闻言也僵在门槛外,看着一步之遥戴着面纱也透出一股冷若冰霜之感的姬安歌,顿时大气不敢出。 姑娘家的闺房,真是一个恐怖的地方。 然而下一刻姬安歌眸光一顿,看着李稷静静抬起手,敲了敲面具上鼻梁的位置。 “你……” “他封上了自己的嗅觉,所以姬姑娘你不用担心了,”赵光上前一步,适时为李稷的动作进行了补充解释。“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吗?”少女神情有些紧张,“我不懂修行,你这疗伤具体是要怎么做?” “不需要什么了,还麻烦姬小姐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李稷低头看向怀中人脖颈处最大的经脉,看着已经泛青的经脉,男人皱紧眉头微微吸一口气,但下一刻他整个人僵了僵。 “嗯?”正准备出去守门的姬安歌看到这一幕顿住脚步,冷眼打量着那张因意外离嬴抱月脖子极近的青铜面具,少女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开口,“她身上很香,对吗?” 李稷整个人像是凝固在了床边。 站在门口的赵光闻言也僵在门槛外,看着一步之遥戴着面纱也透出一股冷若冰霜之感的姬安歌,顿时大气不敢出。 姑娘家的闺房,真是一个恐怖的地方。 然而下一刻姬安歌眸光一顿,看着李稷静静抬起手,敲了敲面具上鼻梁的位置。 “你……” “他封上了自己的嗅觉,所以姬姑娘你不用担心了,”赵光上前一步,适时为李稷的动作进行了补充解释。 姬安歌瞪大眼睛,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又另一只手探进了怀里,摸出了一副细布手套。 这准备的……真够齐全的。“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吗?”少女神情有些紧张,“我不懂修行,你这疗伤具体是要怎么做?” “不需要什么了,还麻烦姬小姐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李稷低头看向怀中人脖颈处最大的经脉,看着已经泛青的经脉,男人皱紧眉头微微吸一口气,但下一刻他整个人僵了僵。 “嗯?”正准备出去守门的姬安歌看到这一幕顿住脚步,冷眼打量着那张因意外离嬴抱月脖子极近的青铜面具,少女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开口,“她身上很香,对吗?” 李稷整个人像是凝固在了床边。 站在门口的赵光闻言也僵在门槛外,看着一步之遥戴着面纱也透出一股冷若冰霜之感的姬安歌,顿时大气不敢出。 姑娘家的闺房,真是一个恐怖的地方。 然而下一刻姬安歌眸光一顿,看着李稷静静抬起手,敲了敲面具上鼻梁的位置。 “你……” “他封上了自己的嗅觉,所以姬姑娘你不用担心了,”赵光上前一步,适时为李稷的动作进行了补充解释。 姬安歌瞪大眼睛,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又另一只手探进了怀里,摸出了一副细布手套。 这准备的……真够齐全的。 注意到姬安歌的目光,李稷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手糙。” 把避嫌的理由都还推到了自己身上。 姬安歌深吸一口气,走到门槛外,“我是不是也在门外比较好?” 李稷点头,随后看向赵光,“你也陪着姬小姐守门外,经脉的疗伤被打断很危险,半个时辰内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姬安歌闻言一怔。 长兄如父。 她的亲生父亲从小到大甚至不愿意正眼看她一眼,她可以说是被姬清远带大的,姬清远将她的安危看得胜过一切。正如李稷所说,基本上没有分开的时候。 姬安歌的目光落到屋内床上睡着的女子,眼前浮现出姬清远刚刚面上平静但实际心中难掩焦急的模样。 说起来这还是她大哥第一次紧张一个人超过了她。 但意外的是,她却并不觉得有丝毫嫉妒的感觉。 之前那些贵女们总是对她冷嘲热讽,说她大哥一旦娶了亲,她一定会嫉妒至死再无宁日,但看着床上久久不苏醒的那个少女,别说嫉妒了姬安歌只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姬安歌觉得她不嫉妒的理由,恐怕是因为她也许比她大哥更喜欢她…… 不过这个问题再想下去有些危险,姬安歌及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她看向坐在床边伸手将嬴抱月扶起的李稷,咬了咬嘴唇。 “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吗?”少女神情有些紧张,“我不懂修行,你这疗伤具体是要怎么做?” “不需要什么了,还麻烦姬小姐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李稷低头看向怀中人脖颈处最大的经脉,看着已经泛青的经脉,男人皱紧眉头微微吸一口气,但下一刻他整个人僵了僵。 “嗯?”正准备出去守门的姬安歌看到这一幕顿住脚步,冷眼打量着那张因意外离嬴抱月脖子极近的青铜面具,少女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开口,“她身上很香,对吗?” 李稷整个人像是凝固在了床边。 站在门口的赵光闻言也僵在门槛外,看着一步之遥戴着面纱也透出一股冷若冰霜之感的姬安歌,顿时大气不敢出。 姑娘家的闺房,真是一个恐怖的地方。 然而下一刻姬安歌眸光一顿,看着李稷静静抬起手,敲了敲面具上鼻梁的位置。 “你……” “他封上了自己的嗅觉,所以姬姑娘你不用担心了,”赵光上前一步,适时为李稷的动作进行了补充解释。 姬安歌瞪大眼睛,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又另一只手探进了怀里,摸出了一副细布手套。 这准备的……真够齐全的。 注意到姬安歌的目光,李稷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手糙。” 把避嫌的理由都还推到了自己身上。 注意到姬安歌的目光,李稷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手糙。” 把避嫌的理由都还推到了自己身上。 姬安歌深吸一口气,走到门槛外,“我是不是也在门外比较好?” 李稷点头,随后看向赵光,“你也陪着姬小姐守门外,经脉的疗伤被打断很危险,半个时辰内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姬安歌瞪大眼睛,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又另一只手探进了怀里,摸出了一副细布手套。 这准备的……真够齐全的。 注意到姬安歌的目光,李稷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手糙。” 把避嫌的理由都还推到了自己身上。 姬安歌深吸一口气,走到门槛外,“我是不是也在门外比较好?” 李稷点头,随后看向赵光,“你也陪着姬小姐守门外,经脉的疗伤被打断很危险,半个时辰内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第二十四章 反抗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姬……” 看着站在院门外的男人,赵光扶着后面的门扇抖索着腿站起身,愕然瞪大眼睛。 他知道他这样很没出息,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双腿的颤抖。 虽然这里是南楚国师府的,但赵光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应该正在闭关的姬墨居然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糟得不能再糟的时机来到清安院。 时机…… 想到这里赵光忽然瞳孔一缩,耳边响起姬嘉树和姬清远一起去取药之时李稷说的话。 “你们一定要尽快回来,否则……” 否则,否则什么? 那个时候李稷到底在担心什么? 原本赵光不明白,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他之前心底隐隐浮现的那抹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 姬清远和姬嘉树同时都不在,这种并不常见的情况偏偏此时发生了。 作为姬墨的亲儿子,那两人身上都有着继承于他们父亲的狠劲,不管能力如何都敢和他们父亲对抗。就像是限制的锁链一般,对南楚国师姬墨而言,他那两个儿子对他行事多少都有些掣肘。 但此时姬嘉树和姬清远同时离开了,李稷和嬴抱月因为疗伤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这个院子里,能动的就只剩他们这样的老弱妇孺。 赵光看了一眼他身边唯一的一个浑身颤抖的姬安歌,眸光绝望。 此时、此地,没有能阻拦南楚国师姬墨的人。 要是在寻常场合见到南楚国师,赵光并不会如此害怕。 但此时看着站在院门外神情阴沉的男人,是个人都知道来者不善。 想起姬墨在五天前的举动,也不难猜他是冲谁来的。 “姬……姬大人,好久不见,”赵光摸着身后门板才勉强站直身躯,看向院外的姬墨挤出一丝笑容,“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一刻钟前,”站在院门外的男人淡淡道。 一刻钟前。 赵光瞳孔再次一缩,那正是姬嘉树和姬清远离开的时候。 这个男人果然是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来的! (后为防盗) “姬……” 看着站在院门外的男人,赵光扶着后面的门扇抖索着腿站起身,愕然瞪大眼睛。 他知道他这样很没出息,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双腿的颤抖。 虽然这里是南楚国师府的,但赵光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应该正在闭关的姬墨居然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糟得不能再糟的时机来到清安院。 时机…… 想到这里赵光忽然瞳孔一缩,耳边响起姬嘉树和姬清远一起去取药之时李稷说的话。 “你们一定要尽快回来,否则……” 否则,否则什么? 那个时候李稷到底在担心什么? 原本赵光不明白,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他之前心底隐隐浮现的那抹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 姬清远和姬嘉树同时都不在,这种并不常见的情况偏偏此时发生了。 作为姬墨的亲儿子,那两人身上都有着继承于他们父亲的狠劲,不管能力如何都敢和他们父亲对抗。就像是限制的锁链一般,对南楚国师姬墨而言,他那两个儿子对他行事多少都有些掣肘。 但此时姬嘉树和姬清远同时离开了,李稷和嬴抱月因为疗伤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这个院子里,能动的就只剩他们这样的老弱妇孺。 赵光看了一眼他身边唯一的一个浑身颤抖的姬安歌,眸光绝望。 此时、此地,没有能阻拦南楚国师姬墨的人。 要是在寻常场合见到南楚国师,赵光并不会如此害怕。 但此时看着站在院门外神情阴沉的男人,是个人都知道来者不善。 想起姬墨在五天前的举动,也不难猜他是冲谁来的。“姬……” 看着站在院门外的男人,赵光扶着后面的门扇抖索着腿站起身,愕然瞪大眼睛。 他知道他这样很没出息,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双腿的颤抖。 虽然这里是南楚国师府的,但赵光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应该正在闭关的姬墨居然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糟得不能再糟的时机来到清安院。 时机…… 想到这里赵光忽然瞳孔一缩,耳边响起姬嘉树和姬清远一起去取药之时李稷说的话。 “你们一定要尽快回来,否则……” 否则,否则什么? 那个时候李稷到底在担心什么? 原本赵光不明白,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他之前心底隐隐浮现的那抹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 姬清远和姬嘉树同时都不在,这种并不常见的情况偏偏此时发生了。 作为姬墨的亲儿子,那两人身上都有着继承于他们父亲的狠劲,不管能力如何都敢和他们父亲对抗。就像是限制的锁链一般,对南楚国师姬墨而言,他那两个儿子对他行事多少都有些掣肘。 但此时姬嘉树和姬清远同时离开了,李稷和嬴抱月因为疗伤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这个院子里,能动的就只剩他们这样的老弱妇孺。 赵光看了一眼他身边唯一的一个浑身颤抖的姬安歌,眸光绝望。 此时、此地,没有能阻拦南楚国师姬墨的人。 要是在寻常场合见到南楚国师,赵光并不会如此害怕。 但此时看着站在院门外神情阴沉的男人,是个人都知道来者不善。 想起姬墨在五天前的举动,也不难猜他是冲谁来的。 “姬……姬大人,好久不见,”赵光摸着身后门板才勉强站直身躯,看向院外的姬墨挤出一丝笑容,“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一刻钟前,”站在院门外的男人淡淡道。 一刻钟前。“姬……” 看着站在院门外的男人,赵光扶着后面的门扇抖索着腿站起身,愕然瞪大眼睛。 他知道他这样很没出息,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双腿的颤抖。 虽然这里是南楚国师府的,但赵光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应该正在闭关的姬墨居然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糟得不能再糟的时机来到清安院。 时机…… 想到这里赵光忽然瞳孔一缩,耳边响起姬嘉树和姬清远一起去取药之时李稷说的话。 “你们一定要尽快回来,否则……” 否则,否则什么? 那个时候李稷到底在担心什么? 原本赵光不明白,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他之前心底隐隐浮现的那抹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 姬清远和姬嘉树同时都不在,这种并不常见的情况偏偏此时发生了。 作为姬墨的亲儿子,那两人身上都有着继承于他们父亲的狠劲,不管能力如何都敢和他们父亲对抗。就像是限制的锁链一般,对南楚国师姬墨而言,他那两个儿子对他行事多少都有些掣肘。 但此时姬嘉树和姬清远同时离开了,李稷和嬴抱月因为疗伤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这个院子里,能动的就只剩他们这样的老弱妇孺。 赵光看了一眼他身边唯一的一个浑身颤抖的姬安歌,眸光绝望。 此时、此地,没有能阻拦南楚国师姬墨的人。 要是在寻常场合见到南楚国师,赵光并不会如此害怕。 离开的时候。 这个男人果然是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来的! “姬……姬大人,好久不见,”赵光摸着身后门板才勉强站直身躯,看向院外的姬墨挤出一丝笑容,“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一刻钟前,”站在院门外的男人淡淡道。 一刻钟前。 赵光瞳孔再次一缩,那正是姬嘉树和姬清远离开的时候。 这个男人果然是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来的! 第二十五章 蜕变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姬……” 看着站在院门外的男人,赵光扶着后面的门扇抖索着腿站起身,愕然瞪大眼睛。 他知道他这样很没出息,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双腿的颤抖。 虽然这里是南楚国师府的,但赵光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应该正在闭关的姬墨居然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糟得不能再糟的时机来到清安院。 时机…… 想到这里赵光忽然瞳孔一缩,耳边响起姬嘉树和姬清远一起去取药之时李稷说的话。 “你们一定要尽快回来,否则……” 否则,否则什么? 那个时候李稷到底在担心什么? 原本赵光不明白,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他之前心底隐隐浮现的那抹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 姬清远和姬嘉树同时都不在,这种并不常见的情况偏偏此时发生了。 作为姬墨的亲儿子,那两人身上都有着继承于他们父亲的狠劲,不管能力如何都敢和他们父亲对抗。就像是限制的锁链一般,对南楚国师姬墨而言,他那两个儿子对他行事多少都有些掣肘。 但此时姬嘉树和姬清远同时离开了,李稷和嬴抱月因为疗伤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这个院子里,能动的就只剩他们这样的老弱妇孺。 赵光看了一眼他身边唯一的一个浑身颤抖的姬安歌,眸光绝望。 此时、此地,没有能阻拦南楚国师姬墨的人。 要是在寻常场合见到南楚国师,赵光并不会如此害怕。 但此时看着站在院门外神情阴沉的男人,是个人都知道来者不善。 想起姬墨在五天前的举动,也不难猜他是冲谁来的。“姬……” 看着站在院门外的男人,赵光扶着后面的门扇抖索着腿站起身,愕然瞪大眼睛。 他知道他这样很没出息,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双腿的颤抖。 虽然这里是南楚国师府的,但赵光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应该正在闭关的姬墨居然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糟得不能再糟的时机来到清安院。 时机…… 想到这里赵光忽然瞳孔一缩,耳边响起姬嘉树和姬清远一起去取药之时李稷说的话。 “你们一定要尽快回来,否则……” 否则,否则什么? 那个时候李稷到底在担心什么? 原本赵光不明白,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他之前心底隐隐浮现的那抹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姬……” 看着站在院门外的男人,赵光扶着后面的门扇抖索着腿站起身,愕然瞪大眼睛。 他知道他这样很没出息,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双腿的颤抖。 虽然这里是南楚国师府的,但赵光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应该正在闭关的姬墨居然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糟得不能再糟的时机来到清安院。 时机…… 想到这里赵光忽然瞳孔一缩,耳边响起姬嘉树和姬清远一起去取药之时李稷说的话。 “你们一定要尽快回来,否则……” 否则,否则什么? 那个时候李稷到底在担心什么? 原本赵光不明白,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他之前心底隐隐浮现的那抹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 姬清远和姬嘉树同时都不在,这种并不常见的情况偏偏此时发生了。 作为姬墨的亲儿子,那两人身上都有着继承于他们父亲的狠劲,不管能力如何都敢和他们父亲对抗。就像是限制的锁链一般,对南楚国师姬墨而言,他那两个儿子对他行事多少都有些掣肘。想起姬墨在五天前的举动,也不难猜他是冲谁来的。 “姬……姬大人,好久不见,”赵光摸着身后门板才勉强站直身躯,看向院外的姬墨挤出一丝笑容,“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一刻钟前,”站在院门外的男人淡淡道。 一刻钟前。 赵光瞳孔再次一缩,那正是姬嘉树和姬清远离开的时候。 这个男人果然是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来的! 但此时姬嘉树和姬清远同时离开了,李稷和嬴抱月因为疗伤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这个院子里,能动的就只剩他们这样的老弱妇孺。 赵光看了一眼他身边唯一的一个浑身颤抖的姬安歌,眸光绝望。 此时、此地,没有能阻拦南楚国师姬墨的人。 要是在寻常场合见到南楚国师,赵光并不会如此害怕。 但此时看着站在院门外神情阴沉的男人,是个人都知道来者不善。 想起姬墨在五天前的举动,也不难猜他是冲谁来的。 “姬……姬大人,好久不见,”赵光摸着身后门板才勉强站直身躯,看向院外的姬墨挤出一丝笑容,“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一刻钟前,”站在院门外的男人淡淡道。 一刻钟前。 赵光瞳孔再次一缩,那正是姬嘉树和姬清远离开的时候。 这个男人果然是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来的! 姬清远和姬嘉树同时都不在,这种并不常见的情况偏偏此时发生了。 作为姬墨的亲儿子,那两人身上都有着继承于他们父亲的狠劲,不管能力如何都敢和他们父亲对抗。就像是限制的锁链一般,对南楚国师姬墨而言,他那两个儿子对他行事多少都有些掣肘。 但此时姬嘉树和姬清远同时离开了,李稷和嬴抱月因为疗伤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这个院子里,能动的就只剩他们这样的老弱妇孺。 赵光看了一眼他身边唯一的一个浑身颤抖的姬安歌,眸光绝望。 此时、此地,没有能阻拦南楚国师姬墨的人。 要是在寻常场合见到南楚国师,赵光并不会如此害怕。 但此时看着站在院门外神情阴沉的男人,是个人都知道来者不善。 想起姬墨在五天前的举动,也不难猜他是冲谁来的。 “姬……姬大人,好久不见,”赵光摸着身后门板才勉强站直身躯,看向院外的姬墨挤出一丝笑容,“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一刻钟前,”站在院门外的男人淡淡道。 一刻钟前。 赵光瞳孔再次一缩,那正是姬嘉树和姬清远离开的时候。 这个男人果然是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来的! “姬……姬大人,好久不见,”赵光摸着身后门板才勉强站直身躯,看向院外的姬墨挤出一丝笑容,“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一刻钟前,”站在院门外的男人淡淡道。 一刻钟前。 赵光瞳孔再次一缩,那正是姬嘉树和姬清远离开的时候。 这个男人果然是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来的! 第二十六章 萌芽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赵光半躺在地上,愕然看着那个挡在神子之前的少女。 看着那个,人生第一次反抗她最恐惧的人的少女。 看着属于那个少女的,真正的面容。 南楚国师的私生女从小是戴着面纱长大的,这件事在修行者中早就广为人知。但到了南楚之后,赵光才发现发现那个神奇的前秦少女居然让姬安歌摘下了面纱。 但一般姬安歌出门或者见外人的时候还是习惯于戴面纱,只是偶然在嬴抱月面前才会摘下面纱。 他在清安院住了这么许久,极少看见姬安歌的正脸。 不过赵光并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身边还有个长年累月戴面具的人。 但就在那个少女一把摘下面纱之时,赵光还是感到了震撼。 他很清楚,李稷也好姬安歌也好,面纱和面具是他们的束缚,是他们自我保护的屏障,更是伤口上的结痂。 但此时,姬安歌自己一把撕下了这一层保护。 只为了保护和她一门之隔内的那个少女。 少女的眼圈发红,因为动作过快发丝也有些凌乱,但面纱的面容赵光觉得非常美丽。 这根本不是一张该掩盖在面纱下的脸。 但赵光很清楚,这张面容对另一个人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 “你!” 赵光亲眼看见,在姬安歌摘下面纱之时,原本暴怒的南楚国师居然有一瞬的恍神,身上真元顿时发生了错乱。 “书白……不,你不是她。” 姬墨死死瞪着挡在门前的女儿厉声喝道,“谁许你摘下面纱的!” 知道是一回事,但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赵光睁大眼睛。 他没想到传言居然是真的。 他年纪太小未曾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大司命,只听说姬安歌和她的母亲林书白容貌酷似。 世人皆知南楚国师姬墨对大司命林书白爱恨交织,也因此从小就让这个女儿戴上面纱,不想看到她的这张脸。 看姬墨如今的反应,赵光意识到姬安歌应该真的长得很像她那个母亲。但看着姬墨身上紊乱的真元,赵光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张脸就会给对真元控制已臻化境的神子造成这么大影响。 大司命,林书白。 那个传奇的女人,在这位南楚最为尊贵的神子心中,到底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后为防盗) 赵光半躺在地上,愕然看着那个挡在神子之前的少女。 看着那个,人生第一次反抗她最恐惧的人的少女。 看着属于那个少女的,真正的面容。 南楚国师的私生女从小是戴着面纱长大的,这件事在修行者中早就广为人知。但到了南楚之后,赵光才发现发现那个神奇的前秦少女居然让姬安歌摘下了面纱。 但一般姬安歌出门或者见外人的时候还是习惯于戴面纱,只是偶然在嬴抱月面前才会摘下面纱。 他在清安院住了这么许久,极少看见姬安歌的正脸。 不过赵光并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身边还有个长年累月戴面具的人。 但就在那个少女一把摘下面纱之时,赵光还是感到了震撼。 他很清楚,李稷也好姬安歌也好,面纱和面具是他们的束缚,是他们自我保护的屏障,更是伤口上的结痂。 但此时,姬安歌自己一把撕下了这一层保护。赵光半躺在地上,愕然看着那个挡在神子之前的少女。 看着那个,人生第一次反抗她最恐惧的人的少女。 看着属于那个少女的,真正的面容。 南楚国师的私生女从小是戴着面纱长大的,这件事在修行者中早就广为人知。但到了南楚之后,赵光才发现发现那个神奇的前秦少女居然让姬安歌摘下了面纱。 但一般姬安歌出门或者见外人的时候还是习惯于戴面纱,只是偶然在嬴抱月面前才会摘下面纱。 他在清安院住了这么许久,极少看见姬安歌的正脸。 不过赵光并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身边还有个长年累月戴面具的人。 但就在那个少女一把摘下面纱之时,赵光还是感到了震撼。 他很清楚,李稷也好姬安歌也好,面纱和面具是他们的束缚,是他们自我保护的屏障,更是伤口上的结痂。 但此时,姬安歌自己一把撕下了这一层保护。 只为了保护和她一门之隔内的那个少女。 少女的眼圈发红,因为动作过快发丝也有些凌乱,但面纱的面容赵光觉得非常美丽。 这根本不是一张该掩盖在面纱下的脸。 但赵光很清楚,这张面容对另一个人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 “你!” 赵光亲眼看见,在姬安歌摘下面纱之时,原本暴怒的南楚国师居然有一瞬的恍神,身上真元顿时发生了错乱。 “书白……不,你不是她。” 姬墨死死瞪着挡在门前的女儿厉声喝道,“谁许你摘下面纱的!” 知道是一回事,但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赵光睁大眼睛。 他没想到传言居然是真的。 他年纪太小未曾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大司命,只听说姬安歌和她的母亲林书白容貌酷似。 世人皆知南楚国师姬墨对大司命林书白爱恨交织,也因此从小就让这个女儿戴上面纱,不想看到她的这张脸。 看姬墨如今的反应,赵光意识到姬安歌应该真的长得很像她那个母亲。但看着姬墨身上紊乱的真元,赵光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张脸就会给对真元控制已臻化境的神子造成这么大影响。 大司命,林书白。 那个传奇的女人,在这位南楚最为尊贵的神子心中,到底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只为了保护和她一门之隔内的那个少女。 少女的眼圈发红,因为动作过快发丝也有些凌乱,但面纱的面容赵光觉得非常美丽。 这根本不是一张该掩盖在面纱下的脸。 但赵光很清楚,这张面容对另一个人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 “你!” 赵光亲眼看见,在姬安歌摘下面纱之时,原本暴怒的南楚国师居然有一瞬的恍神,身上真元顿时发生了错乱。 “书白……不,你不是她。” 姬墨死死瞪着挡在门前的女儿厉声喝道,“谁许你摘下面纱的!” 知道是一回事,但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赵光睁大眼睛。 他没想到传言居然是真的。 他年纪太小未曾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大司命,只听说姬安歌和她的母亲林书白容貌酷似。 世人皆知南楚国师姬墨对大司命林书白爱恨交织,也因此从小就让这个女儿戴上面纱,不想看到她的这张脸。 看姬墨如今的反应,赵光意识到姬安歌应该真的长得很像她那个母亲。但看着姬墨身上紊乱的真元,赵光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张脸就会给对真元控制已臻化境的神子造成这么大影响。 大司命,林书白。 那个传奇的女人,在这位南楚最为尊贵的神子心中,到底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第二十七章 发觉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赵光半躺在地上,愕然看着那个挡在神子之前的少女。 看着那个,人生第一次反抗她最恐惧的人的少女。 看着属于那个少女的,真正的面容。 南楚国师的私生女从小是戴着面纱长大的,这件事在修行者中早就广为人知。但到了南楚之后,赵光才发现发现那个神奇的前秦少女居然让姬安歌摘下了面纱。 但一般姬安歌出门或者见外人的时候还是习惯于戴面纱,只是偶然在嬴抱月面前才会摘下面纱。 他在清安院住了这么许久,极少看见姬安歌的正脸。 不过赵光并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身边还有个长年累月戴面具的人。 但就在那个少女一把摘下面纱之时,赵光还是感到了震撼。 他很清楚,李稷也好姬安歌也好,面纱和面具是他们的束缚,是他们自我保护的屏障,更是伤口上的结痂。 但此时,姬安歌自己一把撕下了这一层保护。 只为了保护和她一门之隔内的那个少女。 少女的眼圈发红,因为动作过快发丝也有些凌乱,但面纱的面容赵光觉得非常美丽。 这根本不是一张该掩盖在面纱下的脸。赵光半躺在地上,愕然看着那个挡在神子之前的少女。 看着那个,人生第一次反抗她最恐惧的人的少女。 看着属于那个少女的,真正的面容。 南楚国师的私生女从小是戴着面纱长大的,这件事在修行者中早就广为人知。但到了南楚之后,赵光才发现发现那个神奇的前秦少女居然让姬安歌摘下了面纱。 但一般姬安歌出门或者见外人的时候还是习惯于戴面纱,只是偶然在嬴抱月面前才会摘下面纱。 他在清安院住了这么许久,极少看见姬安歌的正脸。 不过赵光并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身边还有个长年累月戴面具的人。 但就在那个少女一把摘下面纱之时,赵光还是感到了震撼。 他很清楚,李稷也好姬安歌也好,面纱和面具是他们的束缚,是他们自我保护的屏障,更是伤口上的结痂。 但此时,姬安歌自己一把撕下了这一层保护。 只为了保护和她一门之隔内的那个少女。 少女的眼圈发红,因为动作过快发丝也有些凌乱,但面纱的面容赵光觉得非常美丽。 这根本不是一张该掩盖在面纱下的脸。 但赵光很清楚,这张面容对另一个人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 “你!” 赵光亲眼看见,在姬安歌摘下面纱之时,原本暴怒的南楚国师居然有一瞬的恍神,身上真元顿时发生了错乱。 “书白……不,你不是她。” 姬墨死死瞪着挡在门前的女儿厉声喝道,“谁许你摘下面纱的!” 知道是一回事,但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赵光睁大眼睛。 他没想到传言居然是真的。 他年纪太小未曾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大司命,只听说姬安歌和她的母亲林书白容貌酷似。 世人皆知南楚国师姬墨对大司命林书白爱恨交织,也因此从小就让这个女儿戴上面纱,不想看到她的这张脸。 看姬墨如今的反应,赵光意识到姬安歌应该真的长得很像她那个母亲。但看着姬墨身上紊乱的真元,赵光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张脸就会给对真元控制已臻化境的神子造成这么大影响。 大司命,林书白。赵光半躺在地上,愕然看着那个挡在神子之前的少女。 看着那个,人生第一次反抗她最恐惧的人的少女。 看着属于那个少女的,真正的面容。 南楚国师的私生女从小是戴着面纱长大的,这件事在修行者中早就广为人知。但到了南楚之后,赵光才发现发现那个神奇的前秦少女居然让姬安歌摘下了面纱。 但一般姬安歌出门或者见外人的时候还是习惯于戴面纱,只是偶然在嬴抱月面前才会摘下面纱。 他在清安院住了这么许久,极少看见姬安歌的正脸。 不过赵光并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身边还有个长年累月戴面具的人。 但就在那个少女一把摘下面纱之时,赵光还是感到了震撼。 他很清楚,李稷也好姬安歌也好,面纱和面具是他们的束缚,是他们自我保护的屏障,更是伤口上的结痂。 但此时,姬安歌自己一把撕下了这一层保护。 只为了保护和她一门之隔内的那个少女。 少女的眼圈发红,因为动作过快发丝也有些凌乱,但面纱的面容赵光觉得非常美丽。 这根本不是一张该掩盖在面纱下的脸。 但赵光很清楚,这张面容对另一个人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 “你!” 赵光亲眼看见,在姬安歌摘下面纱之时,原本暴怒的南楚国师居然有一瞬的恍神,身上真元顿时发生了错乱。 “书白……不,你不是她。” 姬墨死死瞪着挡在门前的女儿厉声喝道,“谁许你摘下面纱的!” 知道是一回事,但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赵光睁大眼睛。 他没想到传言居然是真的。 他年纪太小未曾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大司命,只听说姬安歌和她的母亲林书白容貌酷似。 世人皆知南楚国师姬墨对大司命林书白爱恨交织,也因此从小就让这个女儿戴上面纱,不想看到她的这张脸。 看姬墨如今的反应,赵光意识到姬安歌应该真的长得很像她那个母亲。但看着姬墨身上紊乱的真元,赵光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张脸就会给对真元控制已臻化境的神子造成这么大影响。 大司命,林书白。 那个传奇的女人,在这位南楚最为尊贵的神子心中,到底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那个传奇的女人,在这位南楚最为尊贵的神子心中,到底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但赵光很清楚,这张面容对另一个人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 “你!” 赵光亲眼看见,在姬安歌摘下面纱之时,原本暴怒的南楚国师居然有一瞬的恍神,身上真元顿时发生了错乱。 “书白……不,你不是她。” 姬墨死死瞪着挡在门前的女儿厉声喝道,“谁许你摘下面纱的!” 知道是一回事,但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赵光睁大眼睛。 他没想到传言居然是真的。 他年纪太小未曾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大司命,只听说姬安歌和她的母亲林书白容貌酷似。 世人皆知南楚国师姬墨对大司命林书白爱恨交织,也因此从小就让这个女儿戴上面纱,不想看到她的这张脸。 看姬墨如今的反应,赵光意识到姬安歌应该真的长得很像她那个母亲。但看着姬墨身上紊乱的真元,赵光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张脸就会给对真元控制已臻化境的神子造成这么大影响。 大司命,林书白。 那个传奇的女人,在这位南楚最为尊贵的神子心中,到底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第二十八章 苏醒 赵光回过头,怔然看着身后被推开的门。 站在门后的少女脸色惨白,汗湿的额头上还沾着缕缕黑发。 她就这样喘着气一手扶着门扇站在门后,月白色的寝衣上只披着一层外衣,看着格外的纤弱。 然而就是这样一道纤细的身影,却让门外剑拔弩张的父女都僵住。 就在嬴抱月喊出的那声姬墨之时,越王勾践剑停在了半空之中,身着黑衣男人瞳孔一缩,静静盯着出现在门后的女子。 她是意料之中会出现的人,也是意料之外会出现的人。 赵光愣愣看着身后按理说不可能苏醒的人,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因李稷助其疗伤不到一刻钟,按照那个少女的伤势她根本不可能苏醒。 然而此时那个少女推开了房门,就站在门后。 赵光吞咽了一口唾沫,怀疑是不是他害怕过头了在做梦。 然而就在他的双目撞入那双如同湖水般的眼睛之时,他绷紧的全身居然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是她。 只是看到这个身影,赵光心中的恐惧和没底居然就不可思议的消失了。 她真的醒来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醒来了。 明明她的身体看着就知道极其虚弱,此时门外情形又糟的不能再遭。但只再一次看到这双眼睛,赵光不知为什么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这种诡异的安全感是怎么回事…… “嬴抱月! 然而就在这时从站在门口的少女身后传来某个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打断赵光的思绪,“谁许……你怎可下床!” 赵光看着从嬴抱月身后追过来的李稷眼中真切的怒意,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他没猜错……李稷刚刚想吼的那句应该是“谁许你下床了!” 下床么…… 估计是李稷自己也发现这句话太有歧义才半道改口,在避嫌方面他这个兄长堪称相当熟练。 但不管歧义不歧义,看着李稷眼中少见的怒意赵光心中一抖,心中有了猜测。 刚刚恐怕是这个少女单方面不顾反噬,自己中断了疗伤冲到了门前。她估计是自己背了所有损伤,不然李稷不可能气成这样。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醒过来,居然还能趁天阶不注意溜下床…… 赵光倒吸一口寒气,然而此时的情况不容得他们细细分说。 不管嬴抱月是怎么做到的,这个女子此时拼了命也要醒来的理由只可能有一个。 感受着身后那位国师冰冷的目光,赵光后背再次窜起寒意。他和姬安歌应该是没事了,但她要如何解决如今这个局面? 别忘了他们这群人在紫华山和这位国师已经对决过一轮了,真打起来谁都不是姬墨的对手! “姐姐……”而这四闭上眼已经准备迎接狂风骤雨的姬安歌闻声猛地睁大眼睛,回头怔然看向身后的人,“你醒了?” “嗯,”赵光看着嬴抱月扶在门板上的手背浮起青筋,但她看着守在门前的少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轻笑了笑,“之前真是辛苦你了,我已经没事了。” 站在嬴抱月身后的李稷冷冷等着她的背影,只觉从未见过如此能睁眼说瞎话之人。 “醒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而就在这时,中年男人冷冷一句话,打断了少年人们之间的对话。 姬安歌和赵光肩膀一震,看向身前的姬墨,浑身再一次绷紧。 “你知道我没那么容易死,”嬴抱月拢紧肩上的外衣,静静看着门槛外男人手中的剑,“所以……” “所以什么?”姬墨冷笑一声,“还有,你刚刚说我不敢什么?” 嬴抱月向门槛外的男人伸出一只手,静静握成拳。 “你敢碰安歌一根毫毛,我便与你不死不休。” 少女的声音很平静,但在场人听到却浑身一震。 嬴抱月的腰边此时并没有佩剑,但姬安歌第一次感受到身后少女身上泛起那么浓厚的杀气。 赵光咕咚吞了口口水,他不知道嬴抱月和姬墨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但这个少女面对姬墨的态度刚硬到让人难以置信。 然而更可怕的是,她这么说没人当作是一句玩笑。 按理说,一个等阶六即便要和等阶二拼命也没什么威慑力,但从这个女子的口中说出来,可但凡看过她对战的修行者此时都会从心底感到寒意。 这个女子在临死之际搏命的能力,可怕的难以想象。 然而南楚国师没看过几次她的对战,这般威胁那位神子真的会当回事么? 赵光扭过头,却瞳孔一缩,只因他发现听到这句话姬墨的手真的顿在了空中。 下一刻他手中的剑尖已经换了一个方向,不再置身姬安歌的左臂之上,而是对准了站在姬安歌身后的那个少女。 “怎么?你要和我拼命?”男人淡淡开口。 “我能不能做出来,你应该很清楚。”嬴抱月同样淡淡开口。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隔着姬安歌对话的两人,不知为何有种怪怪的感觉。 这两人此时对峙的感觉……似乎在紫华山上时好像不太一样。 赵光视线越过嬴抱月的肩膀,看着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李稷。 只见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但只是站在嬴抱月身后静静注视着门前这一幕。天阶对杀气的感觉是异常敏锐的。李稷此时没有上前,这也就意味着……姬墨并不会立刻下杀手? “现在的你,就算拼命又能做些什么?” 这时门前中年男人和少女的对视结束,姬墨的剑再一次向姬安歌移去。 “我是在教训我自己的女儿,还请你记好自己的身份” 男人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号,嘴角冷笑。 ““前、秦、公、主。” 说完姬墨看向门槛前的女儿淡淡道。 “安歌,你看好了。只要你继续挡在这个女人身前,我就会劈下去。” 姬安歌看着眼前雪亮的长剑咬紧嘴唇伸直双臂,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嬴抱月的声音。 “安歌,请问你的房间可否借我一用。” 姬墨闻言顿住手,姬安歌愕然回头看着门后的少女,“姐姐,你要做什么?” “姐姐?”听到这个称呼嬴抱月一怔。 “这……这是,”顺口叫出来的姬安歌也一愣正想改口。却只见站在门槛后的少女淡淡地笑了,“姐姐不会有事,你先去院子里待一会儿好么?” “我……”姬安歌闻言一愣,看着门后只披着一件外衣的少女视线穿过她的肩膀注视着她的父亲。 “我和你父亲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交缠 “这……”姬安歌闻言一愣,站在房门外的赵光也变了脸色。 只因嬴抱月这话的意思……居然是想和姬墨单独相处?! 当初在紫华山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南楚国师姬墨对她屡下杀手,这人是真的想杀了她。之前李稷为她疗伤时也是,姬墨赶在这个时机出现,不是想对她不利鬼都不相信! 赵光看着门后少女苍白的脸色和脖颈上依旧在滚落的汗珠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哪来的胆量还想和姬墨共处一室的? “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姬安歌显然也明白此事的危险性,“有什么事等大哥和二弟回来再说吧!” 在姬安歌的设想里,虽然他们谁都不是她父亲的对手,但姬清远和姬嘉树要是在,她还能安心点。 毕竟……她看向身后停住手中剑,双眸沉沉注视着门槛后少女的父亲。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姬安歌总觉得他父亲看嬴抱月的眼神有些奇怪。 当初在紫华山尚且能清晰看见愤怒和仇恨,此时却墨黑如深潭,让人看不清。 至于为什么她父亲要针对嬴抱月,在初阶大典上,姬安歌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这个少女出身和她父亲有仇的前秦嬴氏,祖父更是她父亲的死敌,初阶大典上她身为女修还想拿到魁首。 于公于私,南楚国师的确有理由想除掉她。 但此时初阶大典已经结束了,看着站在自己房门外的父亲,姬安歌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她也说不清有什么不对,但不管怎么说,让嬴抱月和她父亲单独相处太危险,谁都不知道她父亲对他会做什么! 她转身抓住嬴抱月的手臂,死死收紧,“不管有什么事,等大哥他们回来再说吧!” 然而站在门槛后的少女摇了摇头,“我是有事要单独和他说,清远和嘉树在不在没什么影响。” 姬安歌瞳孔一缩还想开口,却只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想单独和我说话?” “有些事总要说清楚,不然没完没了,”嬴抱月看向站在门后的男人淡淡道,“对吗?南楚国师。” 下一刻她的目光停在姬墨手中的越王剑上,“话说,你这举着不累么?” 赵光睁大眼睛,没想到她居然敢这么和手里拿剑的南楚国师说话! “你父亲想要杀人,清远和嘉树也阻止不了,所以不用担心,”这时嬴抱月伸手捋下姬安歌抓住她的手,“听话,去院子里吧,让我们把事解决了就好了。” 不用担心?到底哪里不用担心了? 事?什么事?解决?怎么解决? 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姬安歌只觉心中一片乱麻。 这时她身后咔哒一声,眼角余光瞥到身后一幕姬安歌浑身一震。 只因就在嬴抱月说出这句话后。 她的父亲,南楚国师姬墨收剑入鞘。 “既然你想说,那就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些什么。” 姬安歌没想到她父亲真的放下了手中的剑,向前走了一步。 感受着身后男人的靠近,姬安歌浑身绷紧,“父亲,你要做什么?” 没有得到男人的回答,姬安歌神情更加混乱。 “别怕,不明白就别想了,”看着懵懂的小女孩嬴抱月微微一笑,随后静静把她往外推了推,“去吧,我很快就出来了。” 被晾在一边的赵光瞪大眼睛,愕然看着嬴抱月轻轻把姬安歌推开,随后让姬墨跨入了房门。 “烦请昭华君也出去吧。”下一刻嬴抱月背对着李稷说道。 赵光看着屋内戴着面具的男人静静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下一刻迈步从她身后走出,跨出了门槛。 李稷走出,姬墨走入。 随后,屋内的少女静静合上了房门。 “这……”眼睁睁看着眼前再一次关上的房门,赵光一脸懵,随后猛地扭头看向背对着大门站在门口的李稷。 “二哥,你怎么就出来了呢!” 他没想到李稷居然就这样放那个女子和南楚国师共处一室! 李稷静静瞥了一眼身边急得跳脚的少年,“她让我出来的。” “她……”赵光被噎住,随后恶狠狠瞪他,“她这么说你就这么做?” 之前她让你不为她疗伤,也没见你这么听话啊! 赵光不由得腹诽道。 “不然呢?”李稷淡淡道,“她不是说了么,姬墨想要杀人,这里没人拦得住。” “这倒是……”赵光一愣但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有句话说的没错。”李稷静静道。 “什么话?”赵光一愣。 “有些事总要说清楚,不然没完没了。”带着面具的男人回头静静注视着身后的门板。 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那都是他们自己要解决的事。 至少他们还能见到自己的仇人,而他,却连见都见不到。 …… …… “没想到你居然敢和我单独说话。” 屋内。 看着静静合上房门的少女的背影,姬墨淡淡开口道。 “为什么不敢?”嬴抱月转身走向桌边去够桌上的瓷杯,看向许久未见的男人,“你不是已经认出我是谁了么?” “你……”姬墨静静凝视着旁若无人地倒茶喝水的少女,下一刻男人眼中腾起黑沉沉的情绪。 姬安歌等人正不安地等在屋外。 下一刻,咔嚓一声,屋内忽然传来瓷器破裂的声音。 “姐姐!”姬安歌一愣扑到门板之上伸手敲门,“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用进来。” 屋内传来嬴抱月平静的声音,姬安歌闻言一怔狐疑地退后离开门板。 少女的声音落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屋内的地面上一个瓷杯摔得粉碎,男人的大手死死掐住了少女的脖颈。 姬墨的眼睛凝视着手下如此境地却依旧神情平静的少女,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妖怪吗?”他淡淡问道,“死了都能活过来?” “你能有创意一点么?”嬴抱月伸手攥紧男人的手腕,同样淡淡开口,“我五岁的时候你就怀疑我是妖怪,二十年后还如此怀疑,你能换个说法么?” 姬墨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冷笑,“果然是你。” “是我,我也不介意告诉你我到底是什么,”嬴抱月静静看了他一眼,“但与之相对的,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男人眯起眼睛。 嬴抱月直视着他的眼睛,眼中腾起汹涌的情绪。 “师父,是怎么死的?” …… …… 第三十章 关系 师父。 时隔八年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看着眼前少女的静水流深的眼睛,姬墨瞳孔一缩。 屋内静极了。 掐住少女脖子的男人和被掐住脖子的少女双目相对。纸窗外的日光打在他们的身上,仿佛穿越了几十年的光阴。 先打破沉默的是男人。 看着嬴抱月的眼睛,姬墨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那你到底知道么?”嬴抱月伸出手同样掐住姬墨的脖子双手一寸寸收紧,一字一顿问道。 “我就算知道,又怎么样?”姬墨像是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压力,下一刻眼睛盯住她道,“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么?” 嬴抱月眸光一顿。 当然有。 没错,这是修行者中心照不宣的怀疑。 她的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谁害的她? 她的师父太过强大,强大到无论是玩阴的还是走明的,都极少有人能暗算的了她。 撇开那些本事不如师父又动机不明的神子,八人神之中她眼前这个男人的嫌疑是最大的。 在听到她师父死讯备受打击之时,嬴抱月第一个想起的可能的凶手,就是这个和她师父纠缠了一辈子的男人。 但她没想到,姬墨居然会自己说出这句话。 他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 看着眼前男人古井无波的眼神,嬴抱月只觉浑身血气上涌。她猛地伸出一只手揪住了身前男人的衣襟。凑近他看着眼前人的眼睛,想要看到他的心底,将他心中藏的所有东西都挖出来! “所以呢?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嬴抱月看着眼前人咬紧了牙关,连被掐住脖子后胸腔中的窒息之感都未曾在意,只是直直看着眼前人。 南楚国师,朱雀神子,东皇太一。 姬墨有力量,有地位,有对她师父的怨恨,但这一切不是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拥有她师父的信任。 不管她面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的确是她师父这一辈子唯一愿意为其生子的男人。 在修行界混迹许久,嬴抱月比谁都清楚一个道理。 能伤害最强者的,永远都只有身边人。 然而听到她的问题,姬墨还是像往常一般,恨不得对她的每句话都夹枪带棒。 他们就是这样一个揪着对方的衣襟,一个掐着对方的脖子,谁也不放过谁。 “就算有,那又如何?你要为她报仇么?”姬墨静静看着手下才等阶六的少女,嘴角浮现一丝嘲笑,“你有那个本事吗?” “我只想眼见为实,找到证据。”嬴抱月冷冷看着他,“如果你是主谋,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姬墨眸光一沉。 “如果我说不是呢?”他冷冷道,“你相信么?” “不会有人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嬴抱月淡淡道,“我依旧会眼见为凭,去找证据。” “眼见为凭?”姬墨闻言眼中情绪却无比复杂,淡淡开口,“人眼睛看到的东西就是真的么?” “不是,”嬴抱月静静道,“人是死是活都无法相信,更何况是自己的眼睛。” 就像人的眼睛现在看到的她是前秦公主嬴抱月,但她很清楚她里子已经换人。 这世间能迷惑人的东西太多,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她的确恨他,但她不会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出手。 “我还有一个问题,”她注视着眼前男人的眼睛,“如果你不是主谋,那你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男人的眼睛如同冻结的冰面,外面封冻坚硬,底下深不见底。 嬴抱月不相信姬墨的话,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哪怕姬墨是凶手,她也不觉得单靠姬墨的力量,他一人能暗算得了她师父。 这太抬举他了。 能暗算她师父的,必定是一个多人策划蓄谋已久的大阴谋,连她在之前一年的死,也不知是不是计划中的一环。 甚至包括她至今仍丢失的死前一年的记忆,她消失的神魂,也许都是那个计划中一部分。 这些都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 嬴抱月盯住眼前人的眼睛,而在这一系列事情中,姬墨到底是否知情?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咬紧嘴唇。 针对人神的阴谋,神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当时不知道,她师父死后这个男人难道没有去调查? 她复生在七年后,她复生之后没有一天不在调查她师父的死因。然而七年的时间足以销毁所有证据,她的调查基本上一无所获。 但那些神子们呢?哪怕是出于自保,嬴抱月也不觉得尚存的这些神子当年会不去调查大司命的死因。 她甚至怀疑是有些神子藏起了一些证据,不然所有的一切不会消失得那么干净。 哪怕并不是凶手,可出于某些原因,这些神子们肯定会各自隐藏起自己查到的东西。 神子们可是不会互相交流的。 但不管怎么说,八人神,这些站在修行者最高位置的神子,肯定知道些什么。 “所以你觉得我是帮凶?”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墨看着她淡淡道。 “我只想知道,关于师父的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嬴抱月注视着他静静道。 “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姬墨冷笑,“你一开始不就知道么?” 以他和这个少女的仇恨,别说帮她,看她越着急他心情只会越好。 “是啊,我知道,但就是想问,”嬴抱月揪住男人衣襟的手一寸寸收紧,“你如果知道,你现在还在这里做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躲在山洞里闭关? 嬴抱月来南楚就了解到,大司命林书白死后,南楚国师姬墨除了去过一次北魏,一天都没有迈出过南楚。 他甚至没有去送葬! 虽没有查到她师父葬礼的记录,更没有查到她师父的墓地,但嬴抱月很清楚她的师父不可能尸骨还乡了。 作为和本家断绝关系的女儿,她的师父可能会被葬在山海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但唯独不可能葬在南楚。 但她却没有查到过任何南楚国师出国参加葬礼或者祭拜的消息。 嬴抱月问过姬清远,他和姬安歌也无数次问过父亲他们的母亲到底葬在何处,甚至绝食抗议,却没得到一丝回应。 七年了,姬清远和姬安歌一直没能去祭拜自己的母亲。 七年了,她的师父,到底在哪? “你为什么不去为她报仇?”嬴抱月的声音不大,却已经声嘶力竭,“为什么没有去送她最后一程?为什么从不祭拜?” 那是他孩子的母亲! 他怎么能像个没有关系的人一样站在这里!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看见了眼前男人在她面前今日第一次的情绪变化。 第三十一章 眼神 “原来你想问这些,”听到眼前少女的质问,男人墨色的眸子黑沉沉地盯着她,“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姬墨低沉地一字一顿开口。 “你的师父没有葬礼,也没有墓地。” 嬴抱月闻言一愣,下一刻怔怔睁大眼睛。 没有? 她的确一直没有查到墓地的所在,她以为是为了防止仇家寻仇扰其死后清静,所以有人隐藏了这些消息。但嬴抱月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没有。 她死后的确也没有葬礼和墓地,但嬴抱月很清楚她的情况和师父不同。 她在各种资料中大多记录的都是失踪,所以也有不少人怀疑少司命到底死没死。 但和她不同,几乎没有人怀疑大司命林书白还活着。和当年在传闻中消失踪迹的少司命不同,她师父的死在各种资料中却都十分笃定,像是被无数人亲眼看到一般。 但唯独没有任何资料记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多的记述都只说是和二世皇帝嬴昊一起丧生于永夜长城之上。 而嬴昊的尸体七年前就被运回了前秦安葬,嬴抱月这具身体残留的那个小公主的记忆里还有前秦官员和嬴晗日一起祭拜嬴昊的记忆。 可她的师父呢? 她的师父在哪呢? “你说话啊!”嬴抱月的指尖死死扎入了掌心,“师父的尸身,在哪里?” “她……”姬墨深吸一口气,静静凝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等你自己去永夜长城看一下,就知道了。” 眼前男人眼中的情绪,嬴抱月第一次没有看懂。 永夜长城。 看一眼知道了。 那到底,她会看到什么? 想起姬墨七年间唯一去过一次的北魏,嬴抱月瞳孔收缩。 永夜长城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眼前男人黑沉沉的眼睛和咬紧的牙关,嬴抱月就知道,再详细的事姬墨不会再告诉她了。 死都不会。 但有一个问题她一直想知道,下一刻嬴抱月低下头眯起眼睛问道。 “师父死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她知道姬墨一定知道。 然而嬴抱月未曾想到,听到她这句话眼前男人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最后一个见的人?”姬墨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冷笑,“原来你觉得是我?” 嬴抱月眸光一顿。 她之所以怀疑,是因为在她小时候她师父有个习惯。那就是一旦遇到什么生死的危机,那个女子会回南楚见一次姬墨。 她年幼的时候,她们总是游走在生死之间,也许第二天就会死。 哪怕之后进入了秦国太子的麾下,但在帝国未统一之前全土战乱,每一次大的决战,都是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不归路。 嬴抱月知道她师父每当知道自己第二天可能会死,在临死之前,都会去见他一面。 去见一次,还留在她心中的,南楚的那个少年。 但这是姬清远姬安歌出生之前的习惯了,之后她师父的境界提升,也很少有人能置大司命于死地,她也离开师父身边独立作战不再形影不离,也就不知道那个女子还是否保留着这个习惯。 此时看着姬墨脸上的冷笑,嬴抱月察觉到了不对的气息。 看来,这一次,见的人可能不是他。 “她最后一面见的人是谁?” 姬墨看着嬴抱月冷笑道,“那你得去问她的那位未婚夫了!”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 不是姬墨。 居然是那个人。 她的耳边仿佛响起缕缕风声,鼻尖仿佛还穿过那带着冰雪的气息。 未婚夫,这个称呼嬴抱月并不陌生。她有过,她师父也有过。虽然她们谁都没嫁成。 她师父曾经有过两位未婚夫。 但后面那一位存在感不强,山海大陆上提起大司命的未婚夫大部分人至今都只会想起姬墨。 连嬴抱月都是如此。可此时看着眼前男人眼中的冷笑,很显然不是这一位,那就只剩下那一位了。 后辽国师,白虎神子山鬼。 居然是他。 嬴抱月怎么都没想到,她师父真正的最后一面居然见的是那个人。 “师父她……最后一面见的是山鬼?” “没错,”姬墨淡淡道,“所以有事你去问他,别来找我。” 嬴抱月眸光一顿,想起五日前紫华山上山鬼和姬墨的隔空对战,看着眼前男人的嘴角,眼前浮现出之前姬墨在台上吐血的画面。 修行者没什么好藏拙的,只看气息也能知道对方实力。山鬼的确是次次避战位阶之战,但按照实力他的确在姬墨之下,又是隔空千里,当时却能对姬墨造成如此损伤。 毫无疑问。 那是蓄积已久的一击。 如果说那位神子为那一击准备了多久,嬴抱月觉得应该是整整七年。 只是隔空一击,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位白虎神子对姬墨的恨意。 “你和山鬼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嬴抱月盯着姬墨的眼睛问道。 “夺妻之恨你觉得不够大么?”姬墨微笑。 “师父又不是你的妻,”嬴抱月淡淡道,“况且就算是,不应该也是你被抢了么。” 但现在是山鬼在恨他。 男人收紧手掌,觉得他果然是很想掐死手下的这个少女。 嬴抱月有些喘不过气来,松开他衣襟再一次掐住了姬墨的脖子。 “松手,我可不想陪你死在这!”她冷冷道,“你们有仇自己去打!” “你杀得了我么?”姬墨冷笑,“别说你了,那个不敢下山的胆小鬼都做不到,只会背后放冷箭!” 这说的是山鬼了。 “你给我记住了,书白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他,”姬墨冷冷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所以你有事,去问他!”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他能做到的,就只有修行。等他成为人神,才有可能弥补过去的缺憾! 山鬼…… 看着眼前男人眼中的冷意,嬴抱月眸光一顿。 她的确是应该去见见山鬼了。但那位神子某种意义上是八人神中最难见到的一位。 也是她上辈子唯一没有见过的一位。 “你问完了,我也有问题要问你,”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的眸色变深。 姬墨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死人都能活过来么?” 嬴抱月闻言一怔,却忽然明白了眼前男人想问什么。 她能活过来,那她的师父呢? “你这是夺舍?有什么条件么?”姬墨冷冷收紧手掌问道,“那书白是不是也能活过来?” 男人掌下的压力越来越大,嬴抱月咬紧了嘴唇,看着他淡淡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他还没有解开自身的嫌疑,她自然不可能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他。 “况且你还知道我是夺舍?”嬴抱月冷冷看着他,“松手,我现在是你儿子的未婚妻!” “嘉树的未婚妻么?”然而她没想到,听到这句话姬墨松开了掐住她脖子的手,看着她冷笑道,“你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觉得嘉树他喜欢你?你想成为我的儿媳妇?” 喜欢? 嬴抱月闻言一怔。 然而下一刻,男人再一次向她脖子伸出手。 “知道么?” 姬墨解开嬴抱月寝衣的第一颗纽扣,“只要我有那个意,就能让你成为他的继母。” 第三十二章 父子 男人的声音幽幽,在孤男寡女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危险。 他言语中的暗示和动作,对于任何一个待嫁的少女而言这都是最大的危险。 不管相差多少岁,他们首先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然而姬墨没有想到,听到这样的威胁,他眼前少女眸光却没有一丝变化。 “怎么?你以为我在说笑么?”姬墨眸光低沉,向前一步将手伸向嬴抱月颈下的第二颗衣扣。 他们离得极近,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然而那个少女连呼吸都没有颤动一分。 姬墨神情一凝。 即便屋外有着他的儿女和那个两个东吴人,但他真想把她怎么样,他能让屋外人甚至听不到丝毫动静。 他知道她知道。 但嬴抱月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像是视他于无物。 男人定定看着她,伸手指尖触上她的第二颗衣扣。 “你看来是真的不介意。”他冷冷开口。 “不是不介意,只是不惊讶了。” 就在这时,站在原地的嬴抱月看向面前的男人淡淡道。 “你知道为什么吗?。” 姬墨眸光一顿,“为什么?” 因为她见过一次。 “知道吗?”嬴抱月忽然抬头,两人在极近的距离里四目相对。 “你此刻看我的眼神,和那个晚上陛下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姬墨瞳孔一缩,手顿在半空之中,下一刻眼中腾起巨大的愤怒。 只因他知道嬴抱月口中的陛下,不是现在前秦的那个黄口小儿,而是特指一个人。 太祖皇帝,嬴帝。 这也是姬墨最厌恶的一个男人。 “嬴帝。”姬墨难掩眼中震惊,盯住嬴抱月的眼睛,“他……” 只听到这个名字他就本能的愤怒。而听清她说了什么,男人紧紧盯着她,心中就陡然泛起惊涛骇浪。 那个晚上? 想起当初阿房宫里三龙争珠的传闻,再想起之前嬴帝放话要封昭阳郡主为后的传闻,姬墨猛地攥紧双拳。 “他对你……” “所以我说你们还能再恶心一点么?”嬴抱月静静看着他,“明明不想娶我,又何必呢?” 她静静端详着面前男人的目光。 真的是一模一样。 就像九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一天的白天,她的师父在大朝会上宣布要和后辽国师山鬼订亲,那天晚上她接到了嬴帝的密诏,让她去他的寝宫。 皇帝有诏,臣不得不从,诏书写只许她一人前往,不许带剑。她还以为是那个皇帝又想让她去杀什么人。 然而当她深夜跨入那个帝王的寝宫,站在窗口的那个男人转身,喜怒难辨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 “原来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长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最后开口,让她嫁给他。 那个时候嬴帝看了她很久很久,所以她记得这个目光。 而此时,这个目光在她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重叠。 “陛下当初要我嫁给他的时候,看我就是你现在这样一个眼神,”嬴抱月抬头看着眼前男人的眼睛淡淡道,“看替代品的眼神。” 姬墨瞳孔一缩。 “你……”他闻言难以抑制心中的复杂情绪,从未想过这个少女居然会如此反驳。 嬴抱月看着男人眼中泛起的黑沉情绪,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可从来不觉得姬墨会对她产生什么别样的想法。就像面对那个男人时一样。 皇后?三龙争珠? 别扯了。 她不知道一般女子被六国帝王求娶是什么心情,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皇帝想要的人根本不是她。 他想争的也不是她。 “你居然能发现,”姬墨看着眼前少女眸光中的淡然眯起眼睛,冷笑一声,“明明你根本不懂人的感情。” 嬴抱月淡淡瞥了冷嘲热讽的男人一眼。 她上辈子从未对任何一个男人产生过男女之情,她之所以能明白。 是因为嬴帝看她的眼神,和嬴苏是不一样的。 她拒绝了嬴帝,答应了嬴苏。但九年前的那个夜晚,最终成为了一切悲剧的开始,她并不想再来一次。 “我和师父很像么?”嬴抱月看着姬墨静静问道,“你们一个两个没完没了的。” 嬴帝也好姬墨也好,都不是对她感兴趣。只是因为得不到她的师父,才拿她代替罢了。明明如此恨她,却又想拿她当替代品,这些男人也不觉得自己矛盾。 姬墨定定看着眼前少女,他并不想承认这句话,他很清楚单论容貌,他的女儿才是最像那个女人的人。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么说不清楚。 即便当年林抱月的容貌和林书白没有任何相似,但可怕的是,只有少女拥有和那个女子给人相似的感觉。 然而姬墨从未想到,那个他痛恨的男人居然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还曾经透过那个少女,肖想过他的女人。 男人的眸子变得更为黑沉。 “你和她不像,”姬墨注视着嬴抱月忽然淡淡开口道,“你没有半点比得上她。” “没错,”明明对面人言语奚落,但嬴抱月却猛地点头咬紧牙关,上前一步猛然揪住了他的衣襟,“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代替的了她!” 没有人有资格当她师父的替代品。 没有人。 “你刚刚的话,是对师父的侮辱,”嬴抱月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别让我再听见一次。” “听见了又如何?”然而姬墨闻言不怒反笑,墨沉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少女,“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你那个兄长可不介意把你嫁给谁,”男人冷笑,“你说,如果对方是国师他会不会更乐意?” 所谓和亲公主,不过是一个道具。 虽然南楚此时已不想放弃这一场婚约,但只要婚约在,嫁给谁可没人在意。 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改变这个少女的命运。 谁说他娶她,就是一定想要她? “我可以将你困在这个后院,”姬墨冷冷道,“让你永远都出不去。” “是么?”嬴抱月闻言只是同样冷冷地看着他,“你也不要忘记你现在的身份。” “什么身份,”姬墨眯起眼睛。 “你别忘了你是南楚叶氏的女婿,”嬴抱月淡淡道,“你早就没资格娶师父了。” 他是别人的丈夫,更是姬嘉树的父亲。 “你……”姬墨瞳孔一缩,下一刻盯着眼前少女的脖颈,眼中再一次腾起危险的情绪,男人向嬴抱月裸露在外的肌肤伸出手去,然而下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少年愕然的声音。 “父亲?” 第三十三章 阴谋 原本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嬴抱月闻言一怔,转头看向站在门槛外提着药包神情愕然的少年。 姬嘉树提着药包正怔怔站在门口。 屋中两人的情绪都因为往事过于专注,一时间并未注意到来人的靠近,再加上门外本来就有个天阶在,属于天阶的强大气息一时间遮掩了神舞境的存在。 看着李稷搭在姬嘉树肩膀的手,嬴抱月就知道李稷应该阻拦过姬嘉树。 但很显然,不知道是李稷阻拦得不上心还是姬嘉树冲得太快,原本紧闭的房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看着屋内离得极近的少女和男人,屋外少年少女们睁大了眼睛,姬嘉树更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姬清远比他脚程要慢,晚一步从他身后赶来,看向屋内的情景瞳孔一缩,下一刻他眸中泛起复杂的情绪,伸手扶住了弟弟的肩膀没有说话。 之前恍惚中好像听到李稷让他们去找什么药材,看到姬清远出现,嬴抱月就知道是这两人找到药回来了,但这两人回来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 恐怕比姬墨预想的也要快。 嬴抱月感到一道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她侧目看去,却只见门槛外少年的眸子定定停在了她被解开扣子的脖子上。 嬴抱月没有抬手去扣,不然这样造成的误会更深。不过她没有想到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姬嘉树神情却迅速平静了下来。 站在门槛外的少年定定看着站在她身前的姬墨问道。 “父亲,你在这里做什么?” 嬴抱月没有预想到的还有姬墨的脸皮之厚。 “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报备么?”姬墨瞥了姬嘉树一眼冷冷道。 听到屋内男人的回应,姬嘉树捏紧了手中的药绳。 而就在这时,他没想到他身后的兄长忽然上前一步。 “父亲,前秦公主身上有伤,你能赶紧出去么?”姬清远淡淡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姬安歌,“还有,你刚刚对安歌动手了?” 姬墨眸光一冷,看着像是对一切都不意外的大儿子,“她忤逆父亲,动手又如何?” “我说过,你敢动安歌,我便与你拼命,”姬清远淡淡道,“不过今日时机不好,就别让其他国家人看笑话了。” “其他人?”姬墨冷眼扫过门外的李稷赵光正想冷笑,却只见姬清远看向姬嘉树手上的药包。 “中唐继子正等在外面,”姬清远淡淡道,“国师大人不会不知道让中唐人知道坊间传闻的后果吧?” 嬴抱月闻言一怔。 中唐? 因中唐人中能中多的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中唐人也落下了一个热爱传播传言的特征。 “中唐人?”听到姬清远的话,屋内男人也眸光微顿冷冷道,“中唐人来做什么?” “中唐继子听闻公主受伤,来拜访加送药,”姬清远看向嬴抱月的脖子眸光微深,随后静静开口。 “父亲,但凡你今日做事不能不留下一点痕迹,就会在城内传得沸反盈天。虽对您而言没太大影响,但对国师府的清誉会,还请您早些回去修炼。” 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嬴抱月看着屋外的姬清远心中觉得有些欣慰,不过她也知道这恐怕是姬清远在多年与父斗争中产生的经验。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姬墨的确不太可能悄无声息地把她扼杀在府中。 当初在紫华山上的时机是最好的,但已经失去了。 而今日她了解到的东西也已经足够。 “南楚国师,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嬴抱月看向身前人淡淡道,“还请您自便。” 说完她转身走向床边。 看着屋外的少年们,听到院外中唐马车独有的声音,姬墨眸光愈冷,下一刻他背对着那个少女淡淡道,“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走出了屋内,就在经过门槛之时,他的眸光从两个儿子脸上掠过,两人低头行礼,他没有看见他们的眼睛,最终男人眼中只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南楚国师终于离开了。 “吓,吓死我了!” 看着姬墨身影消失,赵光一下子腿软往后跌倒坐在了门槛上。 “你们没事吧?”姬清远也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扶腿软的赵光和姬安歌。赵光抓着李稷的衣角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 “没事,没事,幸好你们回来的快,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赵光瞥了一眼在床上坐下全手全脚的少女,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话说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哪怕以修行者的脚力,去南楚王宫折返一趟都至少要一个时辰,更遑论去求药了,但此时距离姬嘉树等人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 “多亏了中唐继子,” 姬嘉树提起手中药包,“我们出门后不久撞见了中唐继子,结果发现他正向国师府而来。” “他说他是听说前秦公主病了前来送药,我们听完提到自己是出来寻药的,结果那位说他们车上正好有伸筋草。” 少年的眼中浮现一丝古怪的神色。 “这么巧?”赵光闻言也有些惊讶。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巧,巧到让人觉得是天助我也。姬清远在一边看着,拿过姬嘉树手中纸包看递给稷,“李公子,你看下是不是这一味?” 李稷接过打开嗅了嗅点头,“正是。” 一边的少年少女们闻言更加惊奇。 李稷看了一眼屋内已经重新爬回床上盖上被子还懂得自保的少女,松了口气。 “姬小姐,有哪里可以熬药么?”他看向姬安歌。 “我带你去,”姬安歌道。 “那我进去看着她,”姬嘉树看向面前戴着面具的男人道,众人再一次决定了分工。 院内就要恢复平静,然而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少年的惊叫声。 “明月!” “姐姐,救救楼大叔!” 随着这两人声音传来的,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屋内正要闭上眼睛的嬴抱月眼睛霍然睁开,下一刻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足跑下了床。 众人闻声愕然向院门口看去,只见归离满脸是泪的跑在前面,她身后的归辰浑身被血染红跌跌撞撞冲进院内,但他身上并不是他的血。 他的肩上,正架着一个血人。 第三十四章 手术 被归辰架在肩膀上的人面容黝黑,双眸紧闭。 看到他的,脸院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校尉大人?” 赵光愕然开口,他认得这个人。只因此人是嬴抱月身边为数不多拥有战斗力的护卫。 正是多日在清安院中不见踪影的楼校尉。 而此时看着归辰肩上的血人,赵光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之前姬安歌的确说过归辰和归离今日去接楼校尉了。之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他受伤,从姬安歌的话中也听出归氏兄妹是欢欢喜喜地去的,谁也没想到他们接到的人会是如此模样。 整个清安院中都弥漫着血腥味,少年肩上原本身材壮实的男人几乎失去了气息,浑身浴血,被归辰拖着架进来,脚尖处还在不断滴下血迹,看着尤为可怖。 归辰带人靠近,众人才看见男人后背处横亘着一道斜斜的刀伤,极长极深,上面已经覆盖了好几层药布,但却还在血如泉涌。 这伤口看的所有人心底发凉。 只因这么深长的伤口,哪怕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扛得住。 人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的住这么大量的失血。 姬嘉树看到的瞬间瞳孔一缩,随后看向了李稷。 只因他是此间境界最高的人。 李稷知道他在想什么,盯着男人背上的那道刀伤男人神情复杂,下一刻轻轻摇头。 “太晚了。伤口太深了,没法短时间止血。” 他作为天阶,的确能以真元为修行者疗伤,但眼前这个男人目前最需要的是止血。 否则在真元进入他身体前,此人就已经死了。 姬嘉树闻言闭了闭眼睛,其实在看到这道刀伤的时候,他作为神舞境就知道,这伤常理而言应该是没救了。 此人受的伤太重,这一刀几乎是致命的。即便没有当场毙命,但这么深这么长的刀伤,也足以让他流尽全身鲜血而亡。 山海大陆上还没有任何止血药物能拦得住这么深长的刀口。 修行者愈合能力的确比常人要强,但也不是没有限度的。在成为天阶之前,终究也只是肉体凡胎。 “归辰,你放下他吧,”姬嘉树咬了咬牙看向归辰道,“他已经……” 纵然万千不忍,但这个护卫已经没救了,不如让他体面地死去。 “小楼。”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女的声音从外围传来。 姬嘉树等人闻言回头,看着那个只着白色寝衣的少女喘着气站在人群后。 嬴抱月的目光落在归辰肩上那人的脸上。 听到她的声音,归辰肩上昏迷的兵士居然微微动了动,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殿……下?” “你别说话。”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分开人群,扑到面前开始检查男人背上的伤口。 “抱月,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他已经……” 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苍白的脸色心情沉重,他知道她素来疼惜身边人,也知道她精通医毒,但如今楼小楼的伤已经药石难救,他实在不想让这个少女再做无用功。 姬嘉树向嬴抱月的肩膀伸出手,这时意外发现另一边还有一只手,是李稷的。 两个想阻止的男人对视一眼神情复杂,但就在他们的手碰到少女肩膀的前一瞬间,嬴抱月直起了身躯。 随后她看向了归辰身边正在哭泣的归离。 “阿离,别哭了,人还有救。” 哭得噎住的归离一愣抬起头,后面的姬嘉树和李稷也愣住。 她说什么? 姬嘉树本以为她是在安慰伤心过度的小女孩,然而直到他看见少女的侧脸,她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 “真……真的?”归离打了个哭嗝,愣愣问道。 她虽然年纪小,但当初在乡间见过伤口远比这小的农户失血而亡,所有郎中都说刀伤超过半尺的人都救不回来了,但此时楼校尉背上的刀伤足足有一尺多长!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嬴抱月的神情格外冷峻,却看不到一丝安慰的模样,低头看向满脸泪痕的小女孩沉声道,“阿离,去把我药袋拿来。” 归离一愣,她知道嬴抱月口中的药袋是指她参加医毒战时用的袋子。看着面前女子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神,归离忽然冷静下来,下一刻小女孩猛地一抹脸上的眼泪向屋子里冲去。 趁着归离去拿药袋的功夫,嬴抱月看向周围围成一圈的少年人,声音严峻语速极快。 “你们都让开。给他一点呼吸的空间。” 看着远处从厨房那边神情惶恐走出的姚女官,她高声喊道。 “姚姨,烦请你快拿条刚洗过的干净褥子来!” 姚女官不明就里,但看着嬴抱月严肃的目光立即照办。 干净褥子拿来了,姚女官抱着靠近看到人群中的血人倒吸一口凉气,“殿下,校尉大人他……” 然而嬴抱月此时没有时间解释,只是示意她将褥子铺到院子内的一片石板地上,同时示意归辰将人肩上的人脸朝下放在褥子上。 “屋内光线不够,只能在这里了。” 说完她仰头看向李稷。“李公子,麻烦你拉个屏障,不要让一丝风或灰透进来。” “好、好,”李稷一愣点头,作为天阶的确他的屏障最强。。 “其他人烦请退到屏障外。”嬴抱月低头看向褥子上的男人,从怀中擎出一把小猎刀。 看着从寝衣里还能掏出刀的女人,周围少年们睁圆了眼睛。 然而最让人惊讶的不是这些,姬嘉树看着迅速下达了一系列指令,随后拿着刀走向地上重伤的男人的少女,怔怔开口。 “抱月,你……” 她到底在做什么? 一般见到这么重伤的人,的确会有人被惊得做出慌乱之举,但这个少女的一系列指令有条不紊,居然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难道她想救人?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想起刚刚这个女子说的话,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刚刚对归离说人还有救,但她要怎么救? 药石难医的人要怎么救? “抱月,你要对他做什么?”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神情惊愕的少年,神情认真地看向褥子上的人轻声开口,“我要对他进行手术。” “手术?” 姬嘉树闻言愣住。 这是什么? 第三十五章 警告 手术? 姬嘉树看向李稷,只见身为天阶的男子也双眼迷茫,显然也没听过这个词。 但他们身前的少女显然没时间解释,不等他们反应,归离拿着药袋从屋里跑了出来。 “姐姐,药袋来了!” 嬴抱月点头,下一刻就在归离靠近屏障边时喝道,“先站住。” 归离一愣猛地站住,只见嬴抱月看向李稷,“开个口。” 李稷点头,嬴抱月向屏障外的少女的伸出一只手,归离只觉有一股水流从她身上经过,却没有沾湿衣裳。 “这是……”小女孩愣愣问道。 “消毒。”嬴抱月道,她自己李稷拉开屏障时已经自己来了一次。 不得不说水法者这技能是真的实用。 消毒完她看向归离点头,“进来吧。” 归离抱着药袋进来,只听嬴抱月道,“阿离,把编号三的竹筒拿出来。” 小女孩点头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她知道嬴抱月药袋里的竹筒虽然极多,但每个上面都写有她特殊的记号,她管那个叫“阿拉伯数字”,而嬴抱月以前教过她认这个数字。 就在归离找药的间隙,嬴抱月又分别看向归辰和姚女官。 “姚姨,烦请去厨房烧开水,越多越好。然后用开水烫我们之前备的那些白纱布,之后找这位李公子给你弄干,用我之前教你的药布的作法。” “哎、好。”姚女官闻声快步而去。 嬴抱月向归辰扬起手中雪亮的小猎刀,“归辰,点个火。” “好!”归辰以前在林子里逃亡的时候,见过她处理伤口。之前嬴抱月是点火用柴火烧刀,但现在亏她能想起他这个火法者。 归辰拔剑,剑火从少女手上的小猎刀上燎过,嬴抱月点头,“谢谢。” “公主殿下……”赵光愣愣看着这个少女有条不紊地下达一系列指令,只觉眼前目不暇接,而下一刻嬴抱月回头看向了他和姬清远。 “清远,中唐的继子还在外面么?” 姬清远猛地一愣,“对,中唐继子还等在外面呢!” 楼校尉的重伤让他们这群人都险些忘了,居然把中唐继子就这么晾在外面! 没想到居然还是她想起来的。 “赵公子,麻烦你出去看看,和那位聊聊天吧,”嬴抱月看向赵光道,“那位现在是不能进来了,但一时间也别让他走。” 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能中唐人能搞到。 “好。”赵光闻言点头,心中感慨。 他发现她自己不愿意麻烦别人,但为了救别人却能指挥得有条不紊,真是能让人人都各司其职。 安排到他这的,居然是外交的活计啊…… “姐姐,找到了!” 赵光快步离开,这时归离从药袋中找到了一个深青色蜡封的小竹筒,在嬴抱月示意下启开蜡封,只见里面是黑乎乎的汤药。 “喂给他喝。”嬴抱月道。 “这是……”姬嘉树看着屏障内的少女将竹筒凑到地上男人的嘴边。 “麻沸散。”嬴抱月言简意赅道。 然而此时地上的男人牙关紧闭,归离喂不进去正在着急,只见嬴抱月将手覆盖在男人的额上。 下一刻有冰凉的水滴滴落在楼小楼染血的额头上。 “小楼,快醒醒了,张嘴。” 嬴抱月蹲下身,紧紧注视着褥子上的人唤道。 听到她的声音,众人睁大眼睛,看着地上人真的再一次颤动了一下,下一刻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眼前少女离他极近的脸庞,男人瞳孔一缩。 “殿……下,你怎么……” “张嘴,”嬴抱月劝哄道,“不然等下你会很疼。” “疼……”楼小楼看着眼前的少女从怀里掏出针线,他并不害怕针线,但看着那个少女拿着针线靠近,他忽然伸手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声音恐惧。 “殿下,快跑!” 嬴抱月闻言猛地怔住。 站在外围的姬嘉树和李稷看着眼前这一幕也猛地一愣。 趴在褥子上的男人是战场上磨砺出的铁血男儿,之前如此重伤没有吭一声,但此时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在他身边忙来忙去的模样,眼中却流露难以抑制的害怕。 男人眼神恍惚,好像还身处于那刀山血海的地狱,看着眼前少女只是猛地往外推她。 “殿……下,你快走……” 浑身浴血的男人断断续续的开口,只言片语却听出他对嬴抱月安危的无比担心和对她处境满满的恐惧。 这个人…… 姬嘉树紧紧盯着地上的男人,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人伤他如此? 谁也不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人为什么还有那么大的力气,看着嬴抱月被推搡依然不离开,楼小楼眼中弥漫着巨大恐惧低吼道。 “殿下、你快走……有人要害你!” “往南跑,别往北,你、你……你千万不能去东吴!” 男人声音嘶哑,却充满着浓浓的恐惧和颤抖。 浑身是血的男人攥紧少女的手臂,声嘶力竭。 “殿下,你不能去东吴!” 李稷闻言瞳孔一缩。 不能去东吴? 去东吴的路上,有什么? 有什么在等待这个少女? 谁都能听出这个濒死之际男人言语中的警告,或者说此时重伤的他本身就是个警告。 对即将启程前往东吴的前秦公主的警告。 听到楼校尉的话,连一边拿着麻沸散瓶子的归离都愣住,愕然看向一边的嬴抱月。 然而她身边深处危机漩涡中心的那个少女却依旧面容平静,像是没有听见地上男人所说的话。 “殿下、你别管我!” 楼小楼固执地把拿着针线的嬴抱月的手往外推。 “我知道我这伤……是不行了,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谁说的。”然而就在这时,半跪在男人身边的少女静静开口,“我说你不会死,你就不会死。” 楼小楼闻言一愣,而趁着他愣住的时机,嬴抱月夺过归离手上的竹筒一把塞进了他的嘴里。 “咳咳,这是……”男人本能地吞咽下去,看着眼前开始穿针引线的少女瞪大眼睛。 “麻沸散,”嬴抱月静静道,“你上过战场就应该听过。” 他是听过,但懂得使用这种药的人…… “只不过这药效果有限,接下来就靠你忍了,”嬴抱月拿起猎刀,割开地上男人背上的衣服,等了一息后,手起刀落。 第三十六章 痕迹 清安院里弥漫起浓厚的血腥味,看着嬴抱月手下的动作,众人难掩心惊。 只见眼前少女速度极快地将男人后背刀口边缘的腐肉割掉,下一刻拿起了针线。 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归离捂住嘴,不明白嬴抱月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四号竹筒。”嬴抱月道。 “好,”有了经验归离立刻从药袋中摸出打开,只见从竹筒中箭一般窜出一股浓烈的酒气。 姬嘉树瞪大眼睛。 这是极烈的白酒。 嬴抱月拿来给手和针线再一次消毒,剩下给险些痛晕过去的楼小楼灌了一口。 “我要给你缝合伤口了,撑住。” “缝、缝人?”终于知道她要干什么的归离在一边彻底愣住,惊恐地睁大眼睛。 “没事,没想到我也能有这样的待遇,”然而这时归离愕然发现趴在地上的男人居然在笑,下一刻他看向她道。 “别哭啊,小姑娘,这针线可比烙铁要好多了。” “烙铁?”归离闻言彻底吓住,“那……那是用来干什么?” “那是战场上用来止血的法子,”嬴抱月看她一眼道。 用烙铁去烙伤口? 只听这句话就仿佛能闻到烧红的铁块烧焦皮肉的气味,听到血肉滋滋作响的声音,归离难以抑制心中的惊恐。她简直难以想象那种场面,不明白为什么她眼前的女子能这么平静地说出来。 “我要下针了,别再说话了,咬住。”这时嬴抱月将一根树枝塞入楼小楼的口中,平静地注视着男人背上狰狞的伤口,开始缝合。 归离捂住嘴,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以为会很可怕,却没想到嬴抱月的手快得更可怕。 站在外围的姬嘉树也怔怔看着这一幕,他以前听说过这种异想天开的治疗方法,但这种方法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哪怕有郎中有这样的胆量,但不是在缝合过程中不断犹豫失手有缝不下去的,就是未曾缝完对方就痛死甚至咬舌而亡的,就算勉强合上伤口对方一般都会继续高烧失血而死。 久而久之这种方式也没人敢采用。 而从未用过的手法,也就再没郎中敢这么做,毕竟就算有那个心,手也做不到。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半跪在地上那个少女在血肉中穿梭的手。 然而眼前少女的手法却异常熟练,下针迅速没有丝毫犹豫,原本被她切割过的伤口被完整地缝合上,下一刻她割断线头,撒上药粉,包上姚女官准备好的药布。 全程用时不到一刻钟。 楼小楼咬着口中的木棍也没有吭一声。 整个过程快的让人觉得仿佛是在做梦。 “做得好,了不起。”这时缝完的嬴抱月洗净双手,取走男人口中快被咬断的木棍,摸了摸楼小楼的额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熬过今天晚上,你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姬嘉树闻言怔怔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眼前浮现出那道可怖的刀伤被布遮住的前一秒他看到的整齐刀口。在看到被处理完后不再大出血的伤口后,他就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命应该是保住了。 他从没有见过处理的这么好的伤口。 以修行者的愈合能力,如果能控制住这道伤口,就意味着能保住他的性命。 而那个少女如她所说的那样,她做到了。 以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 “姐姐……” 连一边在整个过程中被吓得够呛的归离看着那道真的被缝起来的伤口,也明白了事情有所转机。 “姐姐!你真厉害!” 小女孩睁大眼睛欣喜地抱住了身边的女子,“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趴在地上的男人闻声动了动,从下而上看着身边的那个少女,露出一个笑意同时神情却又有些复杂。 但下一刻,男人迷蒙的眼神微微一凝,“殿下?” 归离松开抱住的女子,却猛然发现身前人浑身力气一松,额头泛出密密的汗珠。 “姐姐!” “没事。”嬴抱月向她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周围的屏障在一瞬间消失了,李稷上前一步,像是早有觉察地托住她的后心。 “她……” 李稷看了一眼身后追来的姬嘉树和姬清远等人,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心神损耗过剧。” 其他的当然也有很多问题,但比起来前面的这个反而不算什么。 李稷低头看着身前的少女,眼前浮现出她下针的动作。看着虽然简单,但只是短短的一刻钟对她的心神消耗却是常人难懂的剧烈。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事那么简单。 “你再这么扶,人家还以为我怎么了。”这时嬴抱月仰起头看向他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说完她缓缓直起身体,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殿下,你……”楼小楼疼的意识模糊,但死死盯着身边人努力睁大眼睛。 “你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的。”嬴抱月低头看向他,“你睡吧,虽然还很疼,但今日好好休息吧。” “可是殿下……我之前说的事……”楼小楼攥紧拳头别着头看向嬴抱月。 他之前一直撑着一口气,就是跑回来报信的,现在他也不知他能不能再一次醒来,看着没有听从他劝告的少女还想继续说话。 但下一刻一根手指却抵住了他干裂的唇。 “你需要先休息,”嬴抱月蹲下身静静注视着男人的眼睛,“没什么比人命更重要,你醒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楼小楼怔怔注视着那双眼睛,忽然终于明白兄长信中提到的那些事。 看着这双眼睛,的确会让人什么话都说不出。 “好,”男人闻言终于闭上了眼睛,但在失去意识前他喃喃道,“可您一定要小心。” 小心那些藏在暗处对她虎视眈眈的人。 小心那些挖空心思想要害她的人。 他本想在环绕她的无数危险中保护她,却未曾想到力不从心。 楼小楼想强迫自己睡着,但心中却始终无法放下他窥见的那些黑暗。那些黑暗实在太过令人心惊,让他无法安眠。 但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触上他的额头。 “我会的。”嬴抱月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所以你好好睡吧。” 在这个声音里,楼小楼沉沉睡去。 第三十七章 前路 楼小楼再一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温暖房间的床上。 趴在床上的男人皱了皱眉头,弓身想要爬起,但下一刻后背传来剧痛,闷哼一声又趴回了床上。 “你三天内都不能动弹。” 这时他身边传来女子的声音,“崩裂了伤口我还得再缝一次。烦请你可别动了。” 楼小楼闻言一怔,扭头看向床边安静地坐着的那个少女,惊得睁大眼睛险些又翻过去。 “殿、殿下……” “嗯,”坐在他床边的嬴抱月转身从身边托盘拿起一杯水,凑到他唇边,“喝吧,你嗓子都快冒烟了。” “我……下臣……” 楼小楼趴在床上不知所措,听了她刚才的话他是不敢动了,此时只能用眼睛在屋内搜寻。 然后他惊恐地发现除了嬴抱月外没有其他人,自然也没有适合照顾他这种人的下人。 “别找了,”嬴抱月手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屋里没有其他人。” “可是……”楼小楼看着递到嘴边的水杯神情僵硬,“下臣不值得……” “我缝都缝了,你喝我一杯水怎么了?”嬴抱月看着趴在床上的男人,督促着他喝光杯中的水,“如果你觉得不自在就当是在战场上。” 战场上事急从权,元帅为身边护卫喂水裹药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不过这种一般适用于收买人心的场合。 “你不用在意,不是我一直在你身边,”嬴抱月回头看向门外,“我们有换班,只是刚好这个时候轮到我了而已。” “换……换班……”楼小楼勉强理解了嬴抱月的意思。不过如果他没记错整个清安院都没有什么下人,他不会是那群公子小姐轮流照顾的吧? 即便是归辰和归离,他都没忘记原本是前秦大司马的嫡公子和嫡长女。 “下臣真的不配这样的对待,”楼小楼低声开口,“殿下真是折煞下臣了。” “你这话没有道理,”嬴抱月道,“你是因为我受的伤。其他人是担心你主动想来照顾你,这是我欠他们的人情,和你无关。” “按理说我应该一直待在你身边,”嬴抱月苦笑,“是我不好。” 不是她不好。 她要是真这样,南楚国师嫡子和她身边的那些少年人们恐怕会想暗杀他吧…… 楼小楼半开玩笑地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他能预料到,她恐怕是想一直守着他,但被其他人拖回去了。 他费力地仰起头看着坐在他床边的少女苍白的脸色,她的身体情况本就不乐观,却还为他消耗了如此多的心神。 “殿下,救命之恩,下臣没齿难忘。”他诚心开口。 然而坐在他床边的少女闻言却依旧摇头,“不是我救了你的命,而是我差点害死你。你应该恨我,而不是谢我。” 楼小楼闻言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他真是第一次见到让别人恨她的人。 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人。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走那么危险的路,”嬴抱月看着床上的人轻声开口,“对不起。” “没……是我……是下臣自己不小心……”楼小楼瞳孔一缩,他握紧了双拳道,“殿下你给的路线很安全,是……是……” “不是前秦人对么?”嬴抱月看向他背上的刀口,轻声开口。 楼小楼浑身一震,随后点头。 嬴抱月交给他的任务是阻拦南楚到前秦的情报线,初阶大典结束后再探探从南楚到东吴的路。 虽说是探路,但探的都是一些官道和山民都知道的一些小路。 本该什么都不会发生。但他没想到,在他向山民问路时无意中暴露了前秦口音后,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突然受到了一群黑衣人和“前秦官兵”的袭击。 在来南楚的路上也被黑衣人追杀过,所以他事先就提起了警惕躲过了黑衣人,但却没想到最终却被一群“前秦官兵”所伤。 这群人打着的旗号上赫然写着前秦军队的番号,他本想靠近一探究竟,却遭到了围攻。 因为担心自己没法活着回到国师府,这件事在来的路上楼小楼就告诉了归辰。他知道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嬴抱月应该找归辰了解过了。 但他没想到这个少女一口就道出了那群人不是前秦人。 想起遇到的眼熟又陌生的那群人,楼小楼咬牙看向嬴抱月,“殿下,你是怎么知道……” “看你背上的刀口,”嬴抱月看向他的后背,“南人用剑,北人用刀。” 前秦虽然处于不南不北的位置,但因为靠近南楚,大部分的生活习惯靠近南人,本土的军队习惯于用重剑。 可楼小楼背上的刀口却很明显是被弯刀所伤。 甚至不是一般的弯刀。 “你背上刀口长一尺有三,宽一寸有四,”嬴抱月看着楼小楼静静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一种叫做断崖刀的马刀。” 不光是马刀,还是重马刀,重达三十余斤,一般身材的兵士是提不起来的。 “能用这种刀的人,一般是北魏人中身材高大的将领,或者是……” 嬴抱月的目光穿透纸窗看向遥远的北方,在暮色中她眸光微暗,轻声开口,“或者是,城外人。” 听到这三个字,楼小楼瞳孔一缩。 城外人在山海大陆上,代表着不同寻常的意思。 “对不起。” 他正想开口,却只听面前少女再一次郑重地低头向他道歉。 “是我低估了这一趟任务的危险性,让你重伤如此。”嬴抱月看着他后背的刀口,“你背上这伤,要留下疤痕了。” 楼小楼闻言一怔,下一刻看着面前少女的眼睛,他忽然静静开口。 “殿下,下臣曾有一位兄长。” 嬴抱月闻言眸光一顿。 “他的背上也有一道伤痕,来自于他在战场上受过的一道致命伤。”楼小楼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 “但下臣的兄长没有下臣的好运气,他的那道疤更为狰狞,当初是用烙铁烙上的。” 嬴抱月静静看着床上男人的眼睛。 “我之前说过在,只有我们几人的时候,你不用自称下臣。” “好,”楼小楼点头,“我只是想告诉殿下,比起我大哥我已经幸运很多了。” 他比战场上大部分的兵士都要幸运。 因为他遇到了她。 楼小楼扭头看向自己后背缝得整整齐齐的刀口,眼前浮现出记忆中长兄背后的那道伤疤。 男人的眸光有一丝怔忡和复杂。 被烙铁烙上的皮肉多年之后看着都格外惨烈,但兄长向他露出那道的伤疤之时的神情他却永不能忘。 “十五年前,军中治疗外伤出血只能用烙铁,”楼小楼静静道,“不知痛死了多少个人,事后又高烧烧死了多少个人。” 他看到那道伤疤之时也被吓了一跳,急忙问他大哥当时的情景,却惊讶地发现他大哥的嘴角却露出了安静的笑意。 “我的兄长说,当时他被烙铁烙上皮肉时,曾被被一位姑娘看见。”楼小楼轻声开口,“后来那位姑娘就去学缝合伤口,军中伙房宰杀的猪牛羊都用遍,直到把十指都磨破,最终学会了缝合伤口。” 楼小楼注视着坐在他床边少女的眼睛,神情无比复杂。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天生什么都会。 “是吗?”嬴抱月轻声开口,“原来你兄长和你说过这样的事。” “没错,”楼小楼仰起头,伸出一只手反手在后肩上摸索着,“我记得我大哥的那道疤是在……” 就在这时他身前的少女俯身,伸手触上他肩胛外侧的一个位置,轻声开口,“在这。” 楼小楼愣住,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 “我记得。”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 “因为那是我烙的。” 第三十八章 何方 是我。 楼小楼听到身前少女清晰地说道。 是她。 感受着背上她精准地摸到的位置,楼小楼怔怔地怔怔地睁大眼睛。 虽之前早有猜测,但他没想到会亲耳从这个少女口中听到这句话,他更没想到她会愿意将秘密告诉他。 一瞬间的心神震撼,让楼小楼无法判断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楼小楼愣愣凝视着坐在他床前神情沉静的少女,半天无法回过神来,“你是……” “你之前应该是有所察觉吧?”嬴抱月收回手,看着床上男人的眼睛笑了,“现在这么惊讶做什么?” 楼小楼闻言眸光一顿,随后点了点头。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失言猛地昂起头,“但殿下,我不是怀疑你的身份,下臣是……” “我知道,”嬴抱月打断他慌乱的话语,“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怀疑你的忠诚。” 楼小楼作为前秦公主送嫁队伍的统领,他忠于她这具身体的身份,并承认她是前秦的公主。 但正因了解前秦公主原本的模样,作为战斗经验丰富的中年将领,这个男人不可能察觉不出她的不对劲。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护送着她到达了南楚,并没有公主送到了就返回前秦。虽然嬴晗日最近大概是没时间分心召回他,但他如果主动返回,嬴抱月相信那位恨不得所有将领都留下来保护他自己的前秦王一定是非常欢迎的。 但楼小楼并没有离开。 而她当初让他去拦截前秦的情报线,其实和这个校尉本身的立场相悖,但这个男人却没有问什么就同意了,并完成得十分漂亮。 这个时候嬴抱月就知道,他恐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注意到床头的人的目光,楼小楼也看向她的脸庞,下一刻目光下移看向嬴抱月放在膝头的手。 那双手原本细嫩洁白,也正是他所熟悉的公主和世家贵女们的手。 也正是因为这一双手,当初在嬴抱月解散送嫁队伍之时,他虽然震惊于公主的大胆,但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没有选择和其他护卫官兵一起逃回南楚,一方面是因为对前秦的忠诚,一方面是因为他被那个少女那个时候的决然所震慑。 前秦王室已经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该死去。 但随着他们一路前往南楚,楼小楼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原本以为是他护送她前往南楚,但走着走着他就发现,是这个少女在率领他们前往南楚。 率领,这是一个几乎从未出现在公主身上的词。 就像是这个少女如今的双手。 楼小楼注视着嬴抱月膝头的手,只是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那个少女的的手掌已经起了茧子。 那是无数血泡溃烂磨出的剑茧。 这不是深宫的公主能养出的手,同时这双手做出的事,更不是普通公主能做到的事。 在一个月前,就是这双手画出了南楚通往前秦十二条情报线分布的地图。 楼小楼眼前浮现出那张地图的模样,上面不但有清晰的位置,甚至还有换防的时间和布防的常用遮蔽物和机关。 详细得……令人心惊。 楼小楼长久地注视着坐在他床边的少女。 长居深宫的公主,不可能对地形和军中秘辛那么熟悉。 但就在她将这张图递给他之时,令他心惊的还有这个少女对他的信任。只因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看到这张图时定会产生怀疑。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甚至没有对他威逼利诱,只是叮嘱了一句。 “如果御敌太多就撤退保命,记得平安归来。” 记得平安归来。 没错,就是这样一句话。 楼小楼凝视着眼前少女清澈如湖水的眼睛,就在那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他很熟悉却从没有见过的人。 一个他的兄长几乎在每一封家书里都会提到的人。 楼小楼神情有些怔忡。 他们家是军户。不是将门,而是再普通不过的军户。 他的父亲祖父曾祖,三代都战死在沙场上。他也好兄长也好,从小就知道,平安这两个字不属于他。 他们的作用就是留个后,好一点就是用自己的命给后代搏个爵位,倒霉一点就是没立下军功就当做野草的肥料死在战场上。 老军户都知道,在战场上,新兵基本上大半撑不过第一场战斗。 他们祖辈三代,就是都死在了第一场战事上,没有留下一功半职。到了他们这一辈,家里穷困潦倒到他们两兄长服役之前连媳妇都娶不起。 十五年前,他十四,大哥十五,征兵的乡长带着人来讨人,他们本就重病的母亲绝望之中跑到山上想采药换点钱,结果坠崖而亡。 从此他和他的兄长只剩下彼此,也不计较留什么后了。关上他们那个破烂的家门,楼小楼记得他和兄长对上一眼,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家乡的一切被付之一炬,他们各自奔赴属于各自的兵役。 没错,各自。 那个时候他们家分到当兵的名额位于两个不同的地方,一南一北。 当时的军户都知道,去南边当兵多为清剿流寇,官兵装备精良占优势,能立功又不危险,是个肥差。 而去北边…… 楼小楼被子下的手攥紧。 去北边,就是去永夜长城,去抵抗西戎人。 不光是十几年前,直到现在,去北边当兵都是中原内地军户最害怕的事。 军户之间代代相传,西戎人是吃人的怪物,在永夜长城内可止小儿夜啼。 在战场上,和西戎人的战斗伤亡总是最为巨大,每一战都惨烈异常。 况且北方军队的主力是出身北魏的兵士,北魏人的体质远强于南方人,南人去北边当兵,基本上是捞不着功劳,白白当了填沟壑的血肉。 而十五年前,他的兄长楼大楼将去南边的名额给了他。 等于是将唯一一个生的机会给了他。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村子里去北边当兵的人,没有一个回来。 全都死了。 去北边,对南人而言,就是死路一条。 虽然是长兄,但当年那个少年也不过十五岁而已,却将生机留给了弟弟,将危险留给了自己。 他当时反抗不从,他大哥就打晕了他把他捆在了牛车上让乡长带走。 而那个十五岁就扛起一切的少年。 就这样孤身一人,去了北边的永夜长城。 第三十九章 地 军中传递消息总是要快一些。 在被带到南方大营还在作为新兵蛋子操练之时,楼小楼就听说永夜长城附近又爆发了一场战斗。因主力在别的战线战斗,北方大营连新兵营都投入了。 果不其然,刚上战场的新兵,在战场上能活下来的,十个人中最多只有三个。 北方大营新兵营死在战场上的有五成,后重伤而死的加起来达到了七成。 听到这个消息之时楼小楼正在吃饭,顿时将所有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七成,连死亡的名册都没有留下。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正如他大哥的名字,他兄长楼大楼天生身材要高于常人。虽然是个南人,但看上去像是个北人。 老军户都知道,在战场上身材过高,如果不是将领就是个靶子。 当年村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军户看到他兄长的时候就常指指点点,说这孩子长这么高将来上了战场肯定是个活不下来的。 他们这些小兵因为没什么资格得到医治。在当时的情况下,哪怕在战场被砍深了一刀都会毙命,楼小楼很清楚他大哥基本上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他也没有报任何希望。 他和他的兄长在分开前曾约定,发生了大战后每一场战斗结束一定要互通家书报平安。 然而就在他准备在一个月后没有收到兄长消息就服丧祭拜之时,他收到了从北边来的家书。 收到家书的时候,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信封上他兄长歪歪扭扭的字,他喜极而泣。 当初他们母亲曾用一只鸡作代价托族中的老人教他们认字,他们兄弟二人多少会写点字,当然算不上好看但在他眼里这就是最美的画。 他着急地拆开信封,而就在那堆歪歪扭扭的字中,楼小楼第一次看到了那个称呼。 郡主。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那傻大个兄长居然会和郡主扯上关系。他原本以为是他兄长写错了或者认错了人,但只要大哥活着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他抱着那封信乐了好几个月,随后愈发刻苦训练,想要立功在军中得到地位,以求将来能把他大哥调回南方。 但出人头地不容易,他们一点点从新兵变为老兵,之间互通的家书也越来越多。 他大哥的字也变得越来越好看起来,唯一不变的。 是信中一定会提到的“郡主”。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郡主逐渐变为校尉、参将、副将,最后定格为他大哥口中心心念念的“将军。” 而那个时候,即便相隔千里,那个女子的故事也从北方大营传到了南方大营。 楼小楼才知道,那位郡主,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他才知道,他的大哥进入了一个多么特别的队伍。 那个队伍,名为银蝉卫。 他的大哥也从一名小兵,成为那位郡主旗下的将军。 但楼小楼并不觉得嫉妒,因为那是他大哥九死一生换来的。他曾经通过军中情报得知,在一次立功后他大哥曾经获得了回南方的机会,但他的兄长却放弃了那个机会。 那个时候家乡和他一起来南方当兵的人都无法理解,所有人都嘲笑他大哥是个傻子,但唯有他知道。 他的大哥,是想留在那个郡主的身边。 留在他的将军身边。 然而再然后…… 七年前,北方剧变,帝国崩裂,整个山海大陆都天翻地覆。 楼小楼闭上眼睛。 他至此,再也没有收到过他大哥的家书。 当初收到护送公主去南楚的命令之时,他只当做是一个寻常的任务,如果不是他爬到了军中如此的位置,他也接不到这样的命令。 七年足以让他忘记很多事。他不再是那个小村子里的赤脚少年楼小楼,他是南方大营的楼校尉,他在他这一代获得了爵位,他会一直向前秦朝廷效力,只管往上爬,只管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本以为他将很多事都忘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看着那个奔跑的少女的背影,他眼前却一点点浮现出那些写的歪歪扭扭的家书。 “郡主今日送了我一把刀,她说只有我能举起来。” “这一战手臂受伤,是郡主帮我缝上的,她说以后不用烙铁了。” “郡主的眼睛真好看。” “郡主怎么就知道西戎人埋伏在那个山包呢?她怎么那么厉害呢?” “郡主当上将军了。” “我见到大皇子殿下了,他来长城向郡主求亲,郡主答应他了。” “郡主……” 下一刻楼小楼静静睁开双眼,看着坐在床前的少女。 谁能想到一个只通过书信认识的女子,会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是……”他看着嬴抱月轻声唤道,“郡主?” 嬴抱月微微一怔。 “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她笑了笑道,手指轻轻贴上唇,“可不能让别人听见。这可不是一般人会叫的。” “那什么人可以叫?”楼小楼深深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 “一般只有我的兵会这么叫,”嬴抱月同样注视着他的眼睛道。 楼小楼眸光一顿,下一刻看着她认真地问道,“那我,可以成为你的兵吗?” 嬴抱月闻言一愣,没有立即回答。她看向趴在床上男人的后背上的刀口轻声,“你这伤,是在探路的时候受的对吗?” 楼小楼一怔,随后点头。 “六条路,都不通是吗?”她静静问道。 床上的男人神情严峻起来,目光沉重地点头。 当初嬴抱月给他画了六张地图,上面有三条是通往东吴的官道,三条是山间的小路。但经过他的探查,都有一些人在明里暗里地埋伏和检查过路的人,尤其关注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他甚至因在最后一条路上暴露了自己的前秦口音遭到了袭击。 而袭击他的人,比他们在前往南楚之时遇到的杀手更加狠毒,更加来路不明,也更加的,深不可测。 想起那些人旗子上的前秦军队番号、打扮、武器还有眼神,楼小楼只觉心底发凉。 那绝不是一般的杀手。 “所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嬴抱月看着床上男人的眼睛道,“我之后的路,会越来越危险。” 楼小楼闻言一愣,看着面前少女的眼睛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挣扎起来想要起身,“殿下,你难道还想要……” 他在昏过去唯一的意识就是劝这个少女快逃,然而她…… “没错,我不会逃。”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少女的眸光坚定,磐石般没有转移。 “我走的路,是一条修罗道。”她伸手按下他问道,“你真的要跟着我吗?” 她轻声开口。 “我要去东吴。” 第四十章 惊闻 楼小楼怔怔看着坐在他床前的少女,惊讶又不惊讶。 这个少女的意志坚定得难以想象,每一次都打破他的预料,更打破其他人对她的预估。 就像当初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预料到她居然能在初阶大典中走到最后一般,她却实现了那个近乎异想天开的目标。 “殿下,我还没有恭喜您,”楼小楼深吸一口气,向床边的嬴抱月行了一个军礼,“恭喜您成为今年初阶大典的魁首。” “谢谢,”嬴抱月笑了笑,向他还礼。 楼小楼注视着床边的少女,她的脸色还带着些许苍白,唯有双眼明亮如星。 这个女子从前秦走出的时候才不过是等阶十,现在却已经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一路遇上那么多等阶六甚至最后在姬墨的逼迫下和姬嘉树对战,但她都没有退后一步。 楼小楼虽没有亲眼目睹在初阶大典上发生了什么,但只是从战报上的只言片语就能察觉出其中凶险。 这个少女拿到这个魁首,几乎是在逆境之中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但正因如此他才想要阻拦她。 这个少女得到参加中阶大典的机会实属不易,楼小楼知道去东吴参加中阶大典对嬴抱月很重要。如果只是寻常的风险,他一定自己做好准备,哪怕是肉身作盾他也不忍心阻拦她。 但问题就在于如今她面临的风险根本不是他作肉盾就能解决的。 “殿下,”楼小楼撑起双臂想要爬起来,挣扎着看着嬴抱月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更明白您不会轻易退缩,但如今形势对你真的太过不利。”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还那么年轻,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如此强大,她还可以参加以后的中阶大典,没必要急着在风口浪尖上赶去。 “殿下,你听我一句劝,中阶大典还会有的,”楼小楼咬牙道,“你看春华君,他不也是等了三年才参加的中阶大典么?” 男人注视着面前身体里真元的亏空至今没有补上的少女。 虽然姬嘉树他们那一届的修行者没能参加中阶,有当年中阶没能举行的原因在。但在山海大陆上,大部分志向高远或者惜命的修行者本就不会在初阶大典结束后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参加中阶。 尤其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在参加完初阶大典后积攒了不少战斗经验却伤了元气,此时正是修养破境的好时机,与其急着参加中阶,不如好好蓄积真元破境。 勉力去参加也讨不到什么好,毕竟山海大陆上的修行者都知道。 中阶大典基本上就是神舞境的斗场了。 最后能拿到名次的都至少是神舞境。 楼小楼注视着面前少女,她现在不过是等阶六,纵然能成为初阶的魁首,但去了东吴,她这一次可是要和历届魁首同台竞礼,楼小楼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如此心急。 “嗯,我知道,”嬴抱月点头,“中阶大典的确还会有。” “只不过,”她看着楼小楼笑了笑,“我只能参加今年一年的。” 她根本没有岁岁年年。 看着面前男人瞪大眼睛,不等他开口询问,嬴抱月笑了笑道,“不过理由我不能告诉你。” 楼小楼看着眼前人决绝淡然的目光,心底忽然泛起寒意。 “殿下,你难道……” “别猜了,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嬴抱月伸手将再一次想从床上爬起的男人按了下去,“不过无论如何,这东吴我是一定要去的。” “不管发生什么。”她补充了一句。 “不,殿下,可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楼小楼挣扎地躬身,将额头贴在自己平放的手背之上,低头满怀愧疚地开口,“属下无用,没能拦住所有的情报!” 嬴抱月闻言一怔。 楼小楼感受到她气息停顿,顿时更加自责。 他反对嬴抱月前往东吴的理由其实有两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才是因为刺杀。 第一个原因就是,南楚通往前秦的情报拦不住了。 南楚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实在太过惊人,连东吴的郡王都出面了,大量的情报从南方向北方流动,更有北方世家多方打听。 在骤然暴增的情报量下,前秦如今掌管情报线的官员终于发现了前秦拿到情报量的不对劲,加强了守备。 而他最终在一次失手中,导致情报泄露了出去。 “都是属下无用,”楼小楼简直不敢抬头看床边的女子,“初阶大典上发的事应该已经传到陛下耳边了,国内应该很快会发出处置您的消息。” 嬴抱月到南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已经泄露,如今初阶大典结束五日了,消息恐怕已经传到这个女子的兄长,传到那个藏在阿房宫中喜怒无常的少年君王耳中。 与尚且受到国与国之间关系桎梏的南楚国师姬墨不同,对自己的亲妹妹,嬴晗日可是想怎么处置都行。 嬴抱月没有反抗他的大义名分。 所以之前她一直让他封锁前秦通往南楚的情报线,以求瞒天过海。 但如今封锁已破,这个少女已经大难临头。 这也是楼小楼之前濒死之际让嬴抱月快跑的原因。 如今待在南楚对她而言都已经不安全了,他知道她必然不会按照嬴晗日的安排行事,一定会反抗逃跑,但北方有人对她虎视眈眈,最好是往更南的地方跑。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办事不利导致的。 让这个女子再一次陷入危险的境地 楼小楼呼吸愈发粗重,而这时却只觉有一只手扶着他的额头往上抬,他随之抬起头,看到眼前少女并未惊慌目光一怔。 “你不要太过自责。”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既然都已经成为魁首,纸包不住火,我知道这些消息迟早是瞒不住的,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楼小楼心底一缩,“可是您……”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见床边少女神情忽然变得极为复杂。 “如今已经一个多月了吧?”嬴抱月喃喃道,“应该差不多了。” 一个多月?差不多? 楼小楼瞪大眼睛,她这是在算什么时间。 “你不用自责,如今情报泄露并没有当初那么严重,”嬴抱月看向他静静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嬴晗日如今没时间管我们。” 听到这句话楼小楼瞳孔一缩,这话什么意思?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嘉树?听你书童说你在这?快出来,有个大消息!” 清安院外传来陈子楚的声音,嬴抱月听见动静,起身推开了房门。 只见那个少年大步走来,满脸震惊,手中举着一纸情报。 “你们听说了么?前秦王室刚刚传来消息,说王后有孕了!” 第四十一章 有孕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男人注视着面前真元的亏空至今没有补上的少女。 虽然姬嘉树他们那一届有中阶没能举行的意外,但许多志向高远或者惜命的修行者本就不会在初阶大典结束后就马不停蹄地参加中阶大典。 尤其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在参加完初阶大典后基本上积攒了不少经验却伤了元气,此时正是修养破境的好时机,与其急着参加中阶,不如好好蓄积真元破境。 勉力去参加也讨不到什么好,毕竟山海大陆上的修行者都知道。 中阶大典基本上就是神舞境的斗场了。 “嗯,我知道,”嬴抱月点头,“中阶大典的确还会有。” “只不过,”她看着楼小楼笑了笑,“我只能参加今年一年的。” 她根本没有岁岁年年。 看着面前男人瞪大眼睛,不等他询问,嬴抱月立即道,“不过理由我不能告诉你。” 楼小楼看着眼前人决绝的目光,心中忽然泛起寒意。 “殿下,你……” “别猜了,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嬴抱月伸手将再一次想从床上爬起的男人按了下去,“总之无论如何,这东吴我是一定要去的。” “不管发生什么。”她补充了一句。 “不,殿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楼小楼挣扎地躬身,将额头贴在自己平放的手背之上,低头满怀愧疚地开口,“属下无用,没能拦住所有的情报!” 嬴抱月闻言一怔,楼小楼感受到她气息的停顿神情顿时更加自责。 他反对嬴抱月前往东吴的理由其实有两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才是因为刺杀,第一个原因就是南楚通往前秦的情报拦不住了。 南楚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实在太过惊人,连东吴的郡王都出面了,大量的情报从南方向北方流动,更有北方世家多方打听。 在骤然暴增的情报量下,前秦如今掌管情报线的官员终于发现了前秦拿到情报量的不对劲,加强了守备。男人注视着面前真元的亏空至今没有补上的少女。 虽然姬嘉树他们那一届有中阶没能举行的意外,但许多志向高远或者惜命的修行者本就不会在初阶大典结束后就马不停蹄地参加中阶大典。 尤其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在参加完初阶大典后基本上积攒了不少经验却伤了元气,此时正是修养破境的好时机,与其急着参加中阶,不如好好蓄积真元破境。 勉力去参加也讨不到什么好,毕竟山海大陆上的修行者都知道。 中阶大典基本上就是神舞境的斗场了。 “嗯,我知道,”嬴抱月点头,“中阶大典的确还会有。” “只不过,”她看着楼小楼笑了笑,“我只能参加今年一年的。” 她根本没有岁岁年年。男人注视着面前真元的亏空至今没有补上的少女。 虽然姬嘉树他们那一届有中阶没能举行的意外,但许多志向高远或者惜命的修行者本就不会在初阶大典结束后就马不停蹄地参加中阶大典。 尤其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在参加完初阶大典后基本上积攒了不少经验却伤了元气,此时正是修养破境的好时机,与其急着参加中阶,不如好好蓄积真元破境。 勉力去参加也讨不到什么好,毕竟山海大陆上的修行者都知道。 中阶大典基本上就是神舞境的斗场了。 “嗯,我知道,”嬴抱月点头,“中阶大典的确还会有。” “只不过,”她看着楼小楼笑了笑,“我只能参加今年一年的。” 她根本没有岁岁年年。 看着面前男人瞪大眼睛,不等他询问,嬴抱月立即道,“不过理由我不能告诉你。” 楼小楼看着眼前人决绝的目光,心中忽然泛起寒意。 “殿下,你……” “别猜了,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嬴抱月伸手将再一次想从床上爬起的男人按了下去,“总之无论如何,这东吴我是一定要去的。” “不管发生什么。”她补充了一句。 “不,殿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楼小楼挣扎地躬身,将额头贴在自己平放的手背之上,低头满怀愧疚地开口,“属下无用,没能拦住所有的情报!” 嬴抱月闻言一怔,楼小楼感受到她气息的停顿神情顿时更加自责。 他反对嬴抱月前往东吴的理由其实有两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才是因为刺杀,第一个原因就是南楚通往前秦的情报拦不住了。 南楚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实在太过惊人,连东吴的郡王都出面了,大量的情报从南方向北方流动,更有北方世家多方打听。 在骤然暴增的情报量下,前秦如今掌管情报线的官员终于发现了前秦拿到情报量的不对劲,加强了守备。 而他最终在一次失手中,导致情报泄露了出去。 “都是属下无用,”楼小楼简直不敢抬头看床边的女子,“初阶大典上发的事应该已经传到陛下耳边了。” 传到这个女子的兄长,那个藏在阿房宫中喜怒无常的少年君王耳中。 和尚且受国与国之间关系桎梏的南楚国师姬墨不同,对自己的亲妹妹,嬴晗日可是想怎么处置都行。 看着面前男人瞪大眼睛,不等他询问,嬴抱月立即道,“不过理由我不能告诉你。” 楼小楼看着眼前人决绝的目光,心中忽然泛起寒意。 “殿下,你……” “别猜了,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嬴抱月伸手将再一次想从床上爬起的男人按了下去,“总之无论如何,这东吴我是一定要去的。” “不管发生什么。”她补充了一句。 “不,殿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楼小楼挣扎地躬身,将额头贴在自己平放的手背之上,低头满怀愧疚地开口,“属下无用,没能拦住所有的情报!” 嬴抱月闻言一怔,楼小楼感受到她气息的停顿神情顿时更加自责。 他反对嬴抱月前往东吴的理由其实有两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才是因为刺杀,第一个原因就是南楚通往前秦的情报拦不住了。 南楚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实在太过惊人,连东吴的郡王都出面了,大量的情报从南方向北方流动,更有北方世家多方打听。 在骤然暴增的情报量下,前秦如今掌管情报线的官员终于发现了前秦拿到情报量的不对劲,加强了守备。 而他最终在一次失手中,导致情报泄露了出去。 “都是属下无用,”楼小楼简直不敢抬头看床边的女子,“初阶大典上发的事应该已经传到陛下耳边了。” 传到这个女子的兄长,那个藏在阿房宫中喜怒无常的少年君王耳中。 和尚且受国与国之间关系桎梏的南楚国师姬墨不同,对自己的亲妹妹,嬴晗日可是想怎么处置都行。 而他最终在一次失手中,导致情报泄露了出去。 “都是属下无用,”楼小楼简直不敢抬头看床边的女子,“初阶大典上发的事应该已经传到陛下耳边了。” 传到这个女子的兄长,那个藏在阿房宫中喜怒无常的少年君王耳中。 和尚且受国与国之间关系桎梏的南楚国师姬墨不同,对自己的亲妹妹,嬴晗日可是想怎么处置都行。 第四十二章 秋风 在山海大陆上,天凉下来只是一场秋风的事。 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凉,南楚丹阳城内也发生了很多改变。有些是好的变化,而有的变化,也不知是好是坏。 “没想到初阶大典结束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姬嘉树坐在清安院里和姬清远对坐饮菊花酒,放下手中酒杯环视四周有些萧瑟的院落,有些感慨道。 “的确是过的很快,”姬清远道,“不少北方的修行者都已经离开南楚了。” 东吴位于山海大陆东南的位置,从南楚前秦中唐三国前往都是一个月左右的车程。而后辽和北魏距离遥远,这两国的修行者基本上无论是想参加中阶大典还是想要观战的,基本上都不再回本国,而是直接从南楚走。 “听说中阶大典举行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姬清远看向桌子对面的弟弟,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他没有参加的资格,更没有获得这些讯息的渠道。 “定下来了,”姬嘉树看向对面的兄长道,“开幕仪式定在十一月初十。” 今日是十月初九。 姬清远闻言拿着酒杯的手一顿,“那你出发的日子定下来了么?” “嗯,”姬嘉树点头,“就在明天。” “怪不得你今日来找我喝酒,”姬清远闻言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的酒杯举至唇边。 “我这些天不是经常来么?”姬嘉树闻言笑了笑,说完他环视着身边的院落,在西院墙角边树下的地面上,还能见到些许血迹。 这是那一天那个女子在院中为那个男人手术之时留下的。 在那之后,清安院中还发生了不少事,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这一个月过的如此之快吧。 嗅着酒杯中菊花的香气,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 和其他在丹阳城中养精蓄锐的修行者比起来,清安院众人这一个月依旧是过得惊心动魄,而他因此也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 姬嘉树静静看向对面一手执一书卷,一手执酒杯喝酒的兄长。 这些天来,他身上发生的最大变化,就是他开始每日造访清安院。他的兄长也开始允许他进门。 思及此姬嘉树神情有些复杂。 这一变化也不知对他而言是好还是坏。 但他们开始像一对正常的兄弟一般相处。刚开始各自还有些拘谨,但之后同时面对某种处境习惯后,两人忽然有了默契,哪怕是对坐也能各干各的。 “你是经常来,”姬清远的目光从书卷上挪开,看向对面一只手端酒杯一只手捻着剑诀的弟弟,“但你又不是来看我的。” 只不过是他想找的人不在,这小子才二十几天如一日和自己一起在院子中干等。 听到兄长的话姬嘉树笑了笑,目光穿过东院看向西院某件紧闭的厢房,“她又跑了吧?” “是啊,上午还在看地图,但就在你来的前一刻钟,气息消失了。” 看向天边一寸寸沉下的夕阳,院中的光线暗了下来,姬清远合上了书卷,看向姬嘉树无奈地开口。 “地图……”姬嘉树闻言眸光微顿,看向姬清远问道,“大哥,你的那些图……她难道都看完了?” 姬清远闻言点头,“不光看完了,还画了二十几张。” 少年闻言难掩震惊,毕竟他还记得那一天姬清远抱给她的地图和地理志足足有十二卷,寻常人哪怕三个月都看不完,她居然全都看完了? 姬嘉树还记得,就在二十多天前,楼小楼重伤后第一次醒来的那一天,清安院中同时收到了前秦王后有孕的这个大消息。他还在担忧嬴抱月会如何面对着这个对前秦王室意义非凡的消息,却没想到那个少女从房中走出,第一件做的事是向姬清远借东西。 院子里的人看着她气势汹汹的模样,还以为她要借什么,却没想到嬴抱月看着姬清远认真道。 “清远,我想要借你有的秦楚吴三界附近的所有地图和地理志。” 在山海大陆上,前秦南楚东吴三国接壤。这三国本身的地形不算复杂,但偏偏三国交界的地方地形却十分复杂。 诸如云梦泽澜沧海云雾森林这样的绝境,都位于这三国的交界处。 姬嘉树大概能猜到嬴抱月要这些地图干什么,但一般修行者要查去东吴的路,可以直接查官道图。当年秦太祖皇帝建立秦帝国之后,实行了车同轨书同文制度,修建了大量官道,并将其绘制成册。 这一施政可谓是菏泽后代,即便如今秦帝国不在了,那些官道却依旧保留着,官道图更是家家都有,出行查询十分方便。 但嬴抱月开口要的却不是官道图,却是三国交界区域的所有地图和地理志。 姬嘉树听到的第一次反应就是……她能看到完吗? 要知道姬清远的院子里什么不多,就是书多。 虽然他们的父亲从小不允许姬清远和姬安歌两人出门,但吃穿用度上没有苛待,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只要发话都有专人为他们购买送进清安院。 而姬嘉树从小就知道他这个大哥的不爱奢侈,最大的爱好就是买书。又因不能亲自出门挑选,姬清远买书基本上都是让家仆一车一车的运。书局新出多少,季二就会给他搬回来多少。 因为不被允许修行,姬清远从小就一直泡在书卷之中。而不知是不是很少有机会出门,家仆给他搬回来的那些书里,姬清远最爱收集地图和地理志,可以说是在书卷中游遍了山海大陆的河山。 姬嘉树小时候见过他大哥的那些地图和地理志,足足塞满了十八个大书箱,令人叹为观止。嬴抱月要的虽然只是三国交界地区的,但他相信量也不会少。 果不其然,听到嬴抱月的话姬清远愣了愣,但还是听话地带着书童去了自己的书房,一刻钟抱出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足足十二卷书册。 而更让姬嘉树意想不到的是,嬴抱月没有被这些书量吓到,而是将所有图册照单全收。吩咐归离归辰照顾好楼小楼后,抱着这口书箱进了姬安歌的书房,随后三天三夜没有从里面出来。 姬嘉树担心她看地图再看得心神受损昏倒在书房里,就每日来清安院报道,坐在院子里边喝茶边练剑诀。 当然也不是他一个人,他还有原本还有几位茶友。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位少女所作之事不光是在屋里看地图。 那件事是从第四天开始的。 那一天看着看着姬嘉树忽然发现……屋子里的那个少女不见了。 “话说今天天又黑了,”姬嘉树看向太阳落下后,正忙着在院子里四处点灯的季三和姬安歌的侍女们,微微叹了一口气,“昭华应该已经抓到了吧?” “应该差不多了,发现的及时,昭华君的脚程又快,”姬清远借着点亮的灯笼,看向桌上一本摊开的地图。上面靠西的一条荒郊野岭上用朱砂笔画了一朵小红花。 这独特的笔法一看就知道是谁画的。 “今天就只剩西河这最后一条路了,她也差不多该死心了吧,”姬清远望着那朵小红花叹了一口气道。 “死心吗?”姬嘉树闻言看向天上升起的下弦月。 某种意义上,那名少女是他见过的和这个词最没关系的修行者。 …… …… 此时丹阳城城西外三十里,一片名为西河的山岭之下,也有人在仰望初升的月亮。 月色很美,但少女缓缓将视线往下移,却只见月色打在一张青铜面具上,发出幽幽的光。 嬴抱月收回目光,看向挡在她前路上的青衣男人。 “路探完了?” 李稷站在前方,面具中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她淡淡道,“回去吧。” 第四十三章 路线 嬴抱月注视着道路前方的男人身影,这幅景象她这个月是第十七次次见了。 不管她去的是哪一条路线,在道路的前方,都会有他在等待着她。 “探完了,”嬴抱月看着站在月下的男人笑了笑道,“但我说了多少次了,你不用来接我。” “我不是来接你,”李稷摇头道,“我是来拦你。” 少女眸光一顿,下一刻无奈地笑道,“我也说过,我不是要跑……” 李稷默默看着她,随后开口道。 “上周在北条岭,你一直跑出了三十里,离南楚国境就只剩下四十里了。” 如果不是被他拦下,真的让人毫不怀疑她会一个人去闯关,不顾前方还有的埋伏一路跑到东吴。 男人的声音平静,但漆黑的眸子却紧紧注视着她,不知为何嬴抱月只觉这双眼睛隐含控诉之意。 “那天……我是想探探前面还有没有埋伏,”嬴抱月笑了笑道。 “那天你所站之地的三里外,就有埋伏,”李稷看着嬴抱月道,“不要告诉你感觉不到,哪怕是五里你都能察觉。” “这个……”嬴抱月有些语塞。 在皎洁的月光下,李稷静静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脸色如玉一般洁白,但眼下却有着缺乏睡眠的青黑。 这些天来她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地图,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寻找能够安全前往东吴的路线。 只不过。 是她一个人能安全前往东吴的路线。 其实在得知楼小楼是在为她探路的过程中受伤之时,李稷就听见姬嘉树对嬴抱月提出了要她和他一起出发去东吴的邀请。 姬墨已经再一次进入紫华山中闭关。对于他的嫡子接下来要去东吴参加中阶大典一事表现的极为冷漠。 国师夫人叶氏和叶静姝倒是哭着喊着要和姬嘉树一起去,但却被那个少年拒绝了。 姬嘉树准备搭稷下学宫的便车,和许义山陈子楚陈子寒等人一起出发,随后邀请嬴抱月同行。 作为未婚夫妻,同行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听到这个邀请,虽心情复杂李稷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楼小楼的受伤,让人对她一路上会遇到的危险不免担忧。和姬嘉树许义山等人同行,别的不说,等于一下子拥有了不少强手来保护她,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这是天大的好事,怎么会有不同意的理。 然而…… 然而他眼前这个女子就拒绝了。 不光是拒绝了姬嘉树的邀请,她甚至不想带归家兄妹同行。 李稷注视着眼前孤身一人站在月色下的少女,看向她身后那黑黝黝的林间小路,也不知她是怎么有胆量一个人来探路。 没错,探路。 就在研读地图三天之后,嬴抱月开始不断从清安院中消失。 也不知她是怎么能那么精通偷溜和翻墙之术,总之这个女子之后每天都会离开清安院,一个人去探从南楚前往东吴的路。 但说是探路,在李稷看来更像是偷跑……那一日她跑得最远的那一次,如果不是他拦下她,那个少女应该是想尝试自己能不能通过那些埋伏。 然后自己一人冲到东吴去。 想到这里李稷看着嬴抱月眼神严峻起来,她这么反常的举动,让人不禁猜测她到底是预料到了什么危险。 毕竟之前她前往南楚之时也一直被人追杀,但他记得那一次她至少没有抛下归家兄妹和楼校尉姚女官他们。 但这一次她居然想要背着他们这些人独自离开。 她在担忧什么? 同时……到底是什么人在埋伏她? 这些天来,从南楚前往东吴的官道上不断有十四五岁的少女被袭击的传闻传来。但只要细究这些消息官兵最后一定会以山贼流寇这样结果搪塞过去。导致南楚边境四处的乡郡人人自危,官府让女子不要再上官道,让前往东吴的修行者先行。 但山海大陆上,还有一位同为女子和修行者的人在。 李稷通过赵光的情报线得知,埋伏十四五岁少女的道路并不仅仅是官道,如今连这样在少数地图上才有名姓的林间小道也多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人。 “不提那一天的事,但今日的路探到这里够了么?” 李稷转身看向他自己身后的大路,深吸了一口气道,“神舞境三个,等阶六五个,这股寒气……大概是弓弩。”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你过不去的。”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随后点头,“我知道。” 今日的西河岭,是她从姬清远的那堆地图中搜寻的最后一条能通往东吴的道路了。 但前方却依旧埋伏着未知的危险。 时间却已经不容她再寻找新路了。 “回去吧,”李稷看着面前的女子,“回去和姬二公子商量一下,明日找条相对安全的路线一起走。” “他不和我一起走,所有路对他而言都是安全的。”嬴抱月笑了笑道。 果然是因为如此。 李稷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永远不愿伤害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或者他们因为她受到伤害。 “这话你不该和我说,”李稷淡淡道,“你可以自己回去拒绝他。” “你不在这拦着我,我也不用回去,”嬴抱月看着面前杵在月下的男人,下一刻苦笑道,“话说你明明不回东吴,为什么要搀和这些事。” 李稷眸光一顿,注视着面前少女的眼睛轻声开口,“你知道了?” “嗯,”嬴抱月点头,“赵光说你要留在南楚找寻自己的仇人。” 李稷点头。 从那一次收到少司命混在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之中的消息后,他就没有再收到新的消息。没有任何消息表明少司命已经离开南楚,他自然会留在南楚寻找。 毕竟他不用参加初阶大典,并没有回去的理由。 赵光已经表明了自己郡王的身份,东吴王十天前下旨重新将他封为中阶大典的继子,以他目前的身份很少有人再敢对他不利,所以李稷放心他一人回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唯一不放心的,居然还有一个人。 注视着站在月下的少女,李稷深吸一口气。 他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不想看着她一个人冒风险前往东吴。 “其实还有一条路。”男人顿了顿开口道。 嬴抱月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从南楚前往东吴,还有一条路,而这条路上,一般不会有埋伏。”李稷道。 “什么路?”嬴抱月一愣,她确认已经搜寻了所有的地图和地理志,却没有发现有这样一条路。 “因为那条路本身已经足够危险,所以应该不会有埋伏。”李稷静静道。 “你是说……”嬴抱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李稷深深注视着面前少女的眼睛,“就是取道三大绝境之一的那个地方,穿过……” 他一字一顿开口。 “云雾森林。” 第四十四章 楚夜 “什么?你要从云雾森林里走?” 南楚静悄悄的夜晚,国师府清安院里却传来了不平静的声音。 清安院东院,姬清远所住的主屋灯火通明。 屋内的大案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地图,桌案边站立着赵光姬嘉树李稷等人。 姬清远盯着桌案上的地图,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桌案另一边刚被李稷拎回来的少女问道。 “嗯,”嬴抱月点头,“你没有听错,我准备穿过云雾森林去东吴。” 他倒是希望他听错了。 “不是……”姬清远看着桌上的那堆地图,“你知道云雾森林是什么地方吧?” “我知道,我本来也不想从那里过,”嬴抱月点头,“毕竟那里曾经是我的……”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姬清远目光一怔,知道她想说什么。 毕竟那里是她曾经的封地。 更是……她被他母亲捡到的地方。 那一片森林可以说和这个少女关系匪浅,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该靠近。 只因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而那片森林藏着太多秘密,对天阶以下的修行者太过危险。 如果嬴抱月留有死前一年的记忆,姬清远还勉强敢信她,但如今她曾经在云雾森林里居住的记忆已然丢失,姬清远都怀疑她认不认得走出去的路。 男人低头看向桌子上的地图,在三国交界的地方能看见绘有一大团的阴影。 没有路线,没有备注,没有地名。 这一大团阴影就是云雾森林。 这片森林在所有的地图上都是这般模样,而就在这阴影之中,没有任何地图记录了进入和出去的路。 很多民间传言说,这是一片除了天阶修行者之外走不出的森林。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想取道云雾森林,从其中穿过去前往东吴,姬清远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办法,”嬴抱月摊手,看了一眼身边的李稷,“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她调查的其他路都有明确的伏兵在,倒也不是有伏兵不能走,但她这些天不光是调查路线还调查了地形,那些伏兵已经占据了优势的地形,如果一旦被伏击,很可能伤亡惨重逃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她原本想要一个人去闯关,可次次都被李稷给拦了回来。已经没有路可探,但就在这时李稷的话却提醒了她。 其实她本也该能想到这个地方,嬴抱月凝视着地图上的那片阴影。 说到前秦南楚东吴三国交界,最出名的绝境就是那片森林。从南楚国境穿过这片森林就能到达东吴。 只是等李稷提起之时她才发现,她心底下意识似乎在逃避着这个地方。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好像已经不记得了。 嬴抱月注视着地图上阴影上书的“云雾”两个篆字,却只觉记忆也被笼罩在云雾之中。 她在这片森林里发生过什么吗? 这片森林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终年笼罩在云雾之中,给修行者留下神秘莫测的印象。 注视着地图上的阴影,嬴抱月袖子下的手一寸寸攥紧。 她的一生曾经两次和这片森林发生过密切的关系。一次是她出生的那一年,听说她被抛弃在这片森林里,一次是她死前的那一年,听说她曾在那片森林里隐居过。 但可惜的是两次都是听说,她什么都不记得。 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地不想去这个地方? 但不管怎么说,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今之际,取道云雾森林是她如今能避免追兵进入的一条路径。 就在这时,看着屋内对这个少女的决定震惊不已的众人,站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忽然开口。 “我有云雾森林的地图。” 姬清远闻言一愣,一边姬嘉树也抬起头看他。 屋里唯有赵光不怎么惊讶。 李稷走上前,从案前拿起一支笔提笔着墨,他从那团阴影之外的下笔,勾勒出一条简单的路线,随后抬头看向嬴抱月道,“按照这条路线,不要走偏,更不要去看别处,就能走出森林。” “二哥,你……” 看着这一幕,赵光却睁大了眼睛。 只因他知道云雾森林对李稷而言是心中的禁地,虽然只是一条简单的路线,他却没想到李稷居然愿意和其他人分享。 其他人同样震惊。 “昭华君……熟悉进云雾森林的路?”姬清远看着地图上男人手绘的路线,神情有些困惑,言语试探道,“难道和郡王之前来南楚走的是就是这条路?” 姬清远眸光微深。 刚刚李稷下笔之时笔锋没有丝毫犹疑,看上去像是对这条路线熟稔已久。 只是如果他没记错李稷破境天阶不久,且是到了南楚后才破境的。那么在那之前,云雾森林对他而言同样危险,为什么这个人看上去居然像是常去一般? “偶然知道的。”然而面对姬清远的疑问,李稷只是淡淡开口,“我们来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 只因他们是从前秦来的南楚,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从东吴而来。 当然这件事,他不可能公布于众。 “偶然?”姬嘉树闻言目光一顿,静静看向李稷,“那这条路线可信么?” 屋内一静,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冰寒。 赵光瞪大眼睛,看着隔着一张书案面对面而立的两个男人。 “信不信由你,”李稷淡淡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姬嘉树摇头,看了一眼盯着案上地图思索着什么的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只是昭华君既然对前往云雾森林的路线如此熟悉,那可否与我们同行?” “对啊,二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赵光闻言眼前一亮,满怀期待地看着李稷。 “我……”李稷眸光顿了顿,他盯着案上的地图,没看身边的任何,随后静静开口,“我没有离开南楚的理由。” “那就当作护送本王回去不行么!”赵光瞥了一眼一边的嬴抱月,大声开口。 “你如今不缺护卫,”李稷抬起头,看向他淡道。 “感谢昭华君的邀请,”李稷看向姬嘉树道,“不过在下留在南楚还有事要办,能帮的也就到这里了。” 姬嘉树静静看着明明将人带回来绘下路线,但却固执地不看身边少女一眼的男人,忽然明白了当初莫华看着他的心情。 只不过和当初什么都不懂的他比起来,这个男人的心中藏有太多的秘密。 也许,还藏着其他的人。 “殿下,”姬嘉树看向嬴抱月,“你准备如何办?” 从回到清安院后李稷不知为何就不愿看她,嬴抱月直起身看向窗外的下弦月。 想起那片森林,她的眸光有些怔忡。 她将……重新回到那里吗? 但下一刻,她的神情坚定了下来。 “我相信这条路线。” “决定了,就走这条路,”少女笑了笑道,“明天出发。” 第四十五章 启程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什么?你要从云雾森林里走?” 南楚静悄悄的夜晚,国师府清安院里却传来了不平静的声音。 清安院东院,姬清远平素所住的主屋灯火通明。屋内的大案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地图,桌案边站立着赵光姬嘉树李稷等人。 姬清远盯着桌案上的地图,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桌案另一边刚被李稷拎回来的少女问道。 “嗯,”嬴抱月点头,“你没有听错,我准备穿过云雾森林去东吴。” 姬清远倒是希望他听错了。 “不是……”姬清远看着桌上的那堆地图,“你知道云雾森林是什么地方吧?” “我知道,我本来也不想从那里过,”嬴抱月点头,“毕竟那里曾经是我……”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姬清远目光一怔,知道她想说什么。 毕竟那里是她曾经的封地。 更是……她被他母亲捡到的地方。 那一片森林可以说和这个少女关系匪浅,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该靠近。 只因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 如果嬴抱月留有死前一年的记忆,他还勉强敢信她,但如今她曾经在云雾森林里居住的记忆都丢了,姬清远都怀疑她认不认得走出去的路。 男人恩低头看向桌子上的地图,在三国交界的地方能看见绘有一大团的阴影。 没有路线,没有备注,没有地名。 那个地方在所有的地图上都是这般模样,但所有修行者都知道,这一大团阴影,就是云雾森林。“什么?你要从云雾森林里走?” 南楚静悄悄的夜晚,国师府清安院里却传来了不平静的声音。 清安院东院,姬清远平素所住的主屋灯火通明。屋内的大案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地图,桌案边站立着赵光姬嘉树李稷等人。 姬清远盯着桌案上的地图,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桌案另一边刚被李稷拎回来的少女问道。 “嗯,”嬴抱月点头,“你没有听错,我准备穿过云雾森林去东吴。” 姬清远倒是希望他听错了。“什么?你要从云雾森林里走?” 南楚静悄悄的夜晚,国师府清安院里却传来了不平静的声音。 清安院东院,姬清远平素所住的主屋灯火通明。屋内的大案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地图,桌案边站立着赵光姬嘉树李稷等人。 姬清远盯着桌案上的地图,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桌案另一边刚被李稷拎回来的少女问道。 “嗯,”嬴抱月点头,“你没有听错,我准备穿过云雾森林去东吴。” 姬清远倒是希望他听错了。 “不是……”姬清远看着桌上的那堆地图,“你知道云雾森林是什么地方吧?” “我知道,我本来也不想从那里过,”嬴抱月点头,“毕竟那里曾经是我……”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姬清远目光一怔,知道她想说什么。 毕竟那里是她曾经的封地。 更是……她被他母亲捡到的地方。 那一片森林可以说和这个少女关系匪浅,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该靠近。 只因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 如果嬴抱月留有死前一年的记忆,他还勉强敢信她,但如今她曾经在云雾森林里居住的记忆都丢了,姬清远都怀疑她认不认得走出去的路。 男人恩低头看向桌子上的地图,在三国交界的地方能看见绘有一大团的阴影。 没有路线,没有备注,没有地名。 那个地方在所有的地图上都是这般模样,但所有修行者都知道,这一大团阴影,就是云雾森林。 而就在这阴影之中,没有任何地图记录了进入和出去的路。 很多民间传言说,这是一片走不出的森林。“什么?你要从云雾森林里走?” 南楚静悄悄的夜晚,国师府清安院里却传来了不平静的声音。 清安院东院,姬清远平素所住的主屋灯火通明。屋内的大案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地图,桌案边站立着赵光姬嘉树李稷等人。 姬清远盯着桌案上的地图,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桌案另一边刚被李稷拎回来的少女问道。 “嗯,”嬴抱月点头,“你没有听错,我准备穿过云雾森林去东吴。” 姬清远倒是希望他听错了。 “不是……”姬清远看着桌上的那堆地图,“你知道云雾森林是什么地方吧?” “我知道,我本来也不想从那里过,”嬴抱月点头,“毕竟那里曾经是我……”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姬清远目光一怔,知道她想说什么。 毕竟那里是她曾经的封地。 更是……她被他母亲捡到的地方。 那一片森林可以说和这个少女关系匪浅,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该靠近。 只因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 如果嬴抱月留有死前一年的记忆,他还勉强敢信她,但如今她曾经在云雾森林里居住的记忆都丢了,姬清远都怀疑她认不认得走出去的路。 男人恩低头看向桌子上的地图,在三国交界的地方能看见绘有一大团的阴影。 没有路线,没有备注,没有地名。 那个地方在所有的地图上都是这般模样,但所有修行者都知道,这一大团阴影,就是云雾森林。 而就在这阴影之中,没有任何地图记录了进入和出去的路。 很多民间传言说,这是一片走不出的森林。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想取道云雾森林,从其中穿过去,姬清远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办法,”嬴抱月摊手。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想取道云雾森林,从其中穿过去,姬清远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办法,”嬴抱月摊手。 “不是……”姬清远看着桌上的那堆地图,“你知道云雾森林是什么地方吧?” “我知道,我本来也不想从那里过,”嬴抱月点头,“毕竟那里曾经是我……”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姬清远目光一怔,知道她想说什么。 毕竟那里是她曾经的封地。 更是……她被他母亲捡到的地方。 那一片森林可以说和这个少女关系匪浅,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该靠近。 只因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 如果嬴抱月留有死前一年的记忆,他还勉强敢信她,但如今她曾经在云雾森林里居住的记忆都丢了,姬清远都怀疑她认不认得走出去的路。 男人恩低头看向桌子上的地图,在三国交界的地方能看见绘有一大团的阴影。 没有路线,没有备注,没有地名。 那个地方在所有的地图上都是这般模样,但所有修行者都知道,这一大团阴影,就是云雾森林。 而就在这阴影之中,没有任何地图记录了进入和出去的路。 很多民间传言说,这是一片走不出的森林。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想取道云雾森林,从其中穿过去,姬清远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办法,”嬴抱月摊手。 而就在这阴影之中,没有任何地图记录了进入和出去的路。 很多民间传言说,这是一片走不出的森林。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想取道云雾森林,从其中穿过去,姬清远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办法,”嬴抱月摊手。 第四十六章 相伴 清晨,众人收拾行李装车。 有两辆马车停在国师府的正门。一辆镌刻着国师府的徽记,一辆镌刻着大司马府的徽记。 一辆是姬家的,一辆是李家的。 “义山跟我家的车,然后你和公主殿下一辆是么?”站在门槛外,陈子楚一边指挥着下人们搬行李一边看向姬嘉树问道。 姬嘉树点头,看向自家被塞得有些满马车微微皱起眉。 因此次路途遥远,即便是轻装简行,但要带的东西依然不少。虽然他已经决定不带下人,但没想到六个人坐一辆马车看上去却有些拥挤。 “我不需要那么多行李,”他皱眉看向门内还在不断王车上搬东西的下人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我不记得我有这些东西。” “回二公子,是夫人吩咐一定要让您带上的。”一个正在搬行李的下人被拦下,看着姬嘉树道。 “母亲……”姬嘉树看着车上堆满的东西深吸一口气,他今日清晨已经去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并表明了不需要她送他出门,如果她要携叶静姝来送,他就从后门提前离开。 姬嘉树看着门口成堆的下人神情有些复杂。 对于他在紫华山上要求保留婚约一事,他的母亲一直都十分愤怒,甚至不止一次想到清安院找嬴抱月的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他母亲想进清安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清安院她是绝对进不去的,在国师府被剑劈后他也很清楚他母亲没那个胆量硬闯。 所以这一个月国师府内也算相安无事。 但他没想到临走了还要来这么一出。 看着有个他眼熟的侍女拿着巨大的包裹在车内储物的地方堆不下,直接堆在了坐人的位置上,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季二叔。” “哎,二公子你是要……”姬墨并没有出现,但取而代之季二却候在门口,闻言上前。 清晨,众人收拾行李装车。 有两辆马车停在国师府的正门。一辆镌刻着国师府的徽记,一辆镌刻着大司马府的徽记。 一辆是姬家的,一辆是李家的。 “义山跟我家的车,然后你和公主殿下一辆是么?”站在门槛外,陈子楚一边指挥着下人们搬行李一边看向姬嘉树问道。清晨,众人收拾行李装车。 有两辆马车停在国师府的正门。一辆镌刻着国师府的徽记,一辆镌刻着大司马府的徽记。 一辆是姬家的,一辆是李家的。 “义山跟我家的车,然后你和公主殿下一辆是么?”站在门槛外,陈子楚一边指挥着下人们搬行李一边看向姬嘉树问道。 姬嘉树点头,看向自家被塞得有些满马车微微皱起眉。 因此次路途遥远,即便是轻装简行,但要带的东西依然不少。虽然他已经决定不带下人,但没想到六个人坐一辆马车看上去却有些拥挤。 “我不需要那么多行李,”他皱眉看向门内还在不断王车上搬东西的下人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我不记得我有这些东西。” “回二公子,是夫人吩咐一定要让您带上的。”一个正在搬行李的下人被拦下,看着姬嘉树道。 “母亲……”姬嘉树看着车上堆满的东西深吸一口气,他今日清晨已经去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并表明了不需要她送他出门,如果她要携叶静姝来送,他就从后门提前离开。 姬嘉树看着门口成堆的下人神情有些复杂。 对于他在紫华山上要求保留婚约一事,他的母亲一直都十分愤怒,甚至不止一次想到清安院找嬴抱月的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他母亲想进清安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清安院她是绝对进不去的,在国师府被剑劈后他也很清楚他母亲没那个胆量硬闯。 所以这一个月国师府内也算相安无事。 但他没想到临走了还要来这么一出。 看着有个他眼熟的侍女拿着巨大的包裹在车内储物的地方堆不下,直接堆在了坐人的位置上,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季二叔。”清晨,众人收拾行李装车。 有两辆马车停在国师府的正门。一辆镌刻着国师府的徽记,一辆镌刻着大司马府的徽记。 一辆是姬家的,一辆是李家的。 “义山跟我家的车,然后你和公主殿下一辆是么?”站在门槛外,陈子楚一边指挥着下人们搬行李一边看向姬嘉树问道。 姬嘉树点头,看向自家被塞得有些满马车微微皱起眉。 因此次路途遥远,即便是轻装简行,但要带的东西依然不少。虽然他已经决定不带下人,但没想到六个人坐一辆马车看上去却有些拥挤。 “我不需要那么多行李,”他皱眉看向门内还在不断王车上搬东西的下人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我不记得我有这些东西。” “回二公子,是夫人吩咐一定要让您带上的。”一个正在搬行李的下人被拦下,看着姬嘉树道。 “母亲……”姬嘉树看着车上堆满的东西深吸一口气,他今日清晨已经去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并表明了不需要她送他出门,如果她要携叶静姝来送,他就从后门提前离开。 姬嘉树看着门口成堆的下人神情有些复杂。 对于他在紫华山上要求保留婚约一事,他的母亲一直都十分愤怒,甚至不止一次想到清安院找嬴抱月的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他母亲想进清安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清安院她是绝对进不去的,在国师府被剑劈后他也很清楚他母亲没那个胆量硬闯。 所以这一个月国师府内也算相安无事。 但他没想到临走了还要来这么一出。 看着有个他眼熟的侍女拿着巨大的包裹在车内储物的地方堆不下,直接堆在了坐人的位置上,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季二叔。” “哎,二公子你是要……”姬墨并没有出现,但取而代之季二却候在门口,闻言上前。 “哎,二公子你是要……”姬墨并没有出现,但取而代之季二却候在门口,闻言上前。 姬嘉树点头,看向自家被塞得有些满马车微微皱起眉。 因此次路途遥远,即便是轻装简行,但要带的东西依然不少。虽然他已经决定不带下人,但没想到六个人坐一辆马车看上去却有些拥挤。 “我不需要那么多行李,”他皱眉看向门内还在不断王车上搬东西的下人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我不记得我有这些东西。” “回二公子,是夫人吩咐一定要让您带上的。”一个正在搬行李的下人被拦下,看着姬嘉树道。 “母亲……”姬嘉树看着车上堆满的东西深吸一口气,他今日清晨已经去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并表明了不需要她送他出门,如果她要携叶静姝来送,他就从后门提前离开。 姬嘉树看着门口成堆的下人神情有些复杂。 对于他在紫华山上要求保留婚约一事,他的母亲一直都十分愤怒,甚至不止一次想到清安院找嬴抱月的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他母亲想进清安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清安院她是绝对进不去的,在国师府被剑劈后他也很清楚他母亲没那个胆量硬闯。 所以这一个月国师府内也算相安无事。 但他没想到临走了还要来这么一出。 看着有个他眼熟的侍女拿着巨大的包裹在车内储物的地方堆不下,直接堆在了坐人的位置上,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季二叔。” “哎,二公子你是要……”姬墨并没有出现,但取而代之季二却候在门口,闻言上前。 第四十七章 星月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清晨,众人收拾行李装车。 有两辆马车停在国师府的正门。一辆镌刻着国师府的徽记,一辆镌刻着大司马府的徽记。 一辆是姬家的,一辆是李家的。 “义山跟我家的车,然后你和公主殿下一辆是么?”站在门槛外,陈子楚一边指挥着下人们搬行李一边看向姬嘉树问道。清晨,众人收拾行李装车。 有两辆马车停在国师府的正门。一辆镌刻着国师府的徽记,一辆镌刻着大司马府的徽记。 一辆是姬家的,一辆是李家的。 “义山跟我家的车,然后你和公主殿下一辆是么?”站在门槛外,陈子楚一边指挥着下人们搬行李一边看向姬嘉树问道。 姬嘉树点头,看向自家被塞得有些满马车微微皱起眉。 因此次路途遥远,即便是轻装简行,但要带的东西依然不少。虽然他已经决定不带下人,但没想到六个人坐一辆马车看上去却有些拥挤。 “我不需要那么多行李,”他皱眉看向门内还在不断王车上搬东西的下人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我不记得我有这些东西。” “回二公子,是夫人吩咐一定要让您带上的。”一个正在搬行李的下人被拦下,看着姬嘉树道。 “母亲……”姬嘉树看着车上堆满的东西深吸一口气,他今日清晨已经去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并表明了不需要她送他出门,如果她要携叶静姝来送,他就从后门提前离开。 姬嘉树看着门口成堆的下人神情有些复杂。 对于他在紫华山上要求保留婚约一事,他的母亲一直都十分愤怒,甚至不止一次想到清安院找嬴抱月的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他母亲想进清安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清安院她是绝对进不去的,在国师府被剑劈后他也很清楚他母亲没那个胆量硬闯。 所以这一个月国师府内也算相安无事。 但他没想到临走了还要来这么一出。 看着有个他眼熟的侍女拿着巨大的包裹在车内储物的地方堆不下,直接堆在了坐人的位置上,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季二叔。”清晨,众人收拾行李装车。 有两辆马车停在国师府的正门。一辆镌刻着国师府的徽记,一辆镌刻着大司马府的徽记。 一辆是姬家的,一辆是李家的。 “义山跟我家的车,然后你和公主殿下一辆是么?”站在门槛外,陈子楚一边指挥着下人们搬行李一边看向姬嘉树问道。 姬嘉树点头,看向自家被塞得有些满马车微微皱起眉。 因此次路途遥远,即便是轻装简行,但要带的东西依然不少。虽然他已经决定不带下人,但没想到六个人坐一辆马车看上去却有些拥挤。 “我不需要那么多行李,”他皱眉看向门内还在不断王车上搬东西的下人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我不记得我有这些东西。” “回二公子,是夫人吩咐一定要让您带上的。”一个正在搬行李的下人被拦下,看着姬嘉树道。 “母亲……”姬嘉树看着车上堆满的东西深吸一口气,他今日清晨已经去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并表明了不需要她送他出门,如果她要携叶静姝来送,他就从后门提前离开。 姬嘉树看着门口成堆的下人神情有些复杂。 对于他在紫华山上要求保留婚约一事,他的母亲一直都十分愤怒,甚至不止一次想到清安院找嬴抱月的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他母亲想进清安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清安院她是绝对进不去的,在国师府被剑劈后他也很清楚他母亲没那个胆量硬闯。 所以这一个月国师府内也算相安无事。清晨,众人收拾行李装车。 有两辆马车停在国师府的正门。一辆镌刻着国师府的徽记,一辆镌刻着大司马府的徽记。 一辆是姬家的,一辆是李家的。 “义山跟我家的车,然后你和公主殿下一辆是么?”站在门槛外,陈子楚一边指挥着下人们搬行李一边看向姬嘉树问道。 姬嘉树点头,看向自家被塞得有些满马车微微皱起眉。 因此次路途遥远,即便是轻装简行,但要带的东西依然不少。虽然他已经决定不带下人,但没想到六个人坐一辆马车看上去却有些拥挤。 “我不需要那么多行李,”他皱眉看向门内还在不断王车上搬东西的下人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我不记得我有这些东西。” “回二公子,是夫人吩咐一定要让您带上的。”一个正在搬行李的下人被拦下,看着姬嘉树道。 “母亲……”姬嘉树看着车上堆满的东西深吸一口气,他今日清晨已经去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并表明了不需要她送他出门,如果她要携叶静姝来送,他就从后门提前离开。 姬嘉树看着门口成堆的下人神情有些复杂。 对于他在紫华山上要求保留婚约一事,他的母亲一直都十分愤怒,甚至不止一次想到清安院找嬴抱月的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他母亲想进清安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清安院她是绝对进不去的,在国师府被剑劈后他也很清楚他母亲没那个胆量硬闯。 所以这一个月国师府内也算相安无事。 但他没想到临走了还要来这么一出。 看着有个他眼熟的侍女拿着巨大的包裹在车内储物的地方堆不下,直接堆在了坐人的位置上,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季二叔。” “哎,二公子你是要……”姬墨并没有出现,但取而代之季二却候在门口,闻言上前。 但他没想到临走了还要来这么一出。 看着有个他眼熟的侍女拿着巨大的包裹在车内储物的地方堆不下,直接堆在了坐人的位置上,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季二叔。” “哎,二公子你是要……”姬墨并没有出现,但取而代之季二却候在门口,闻言上前。 “哎,二公子你是要……”姬墨并没有出现,但取而代之季二却候在门口,闻言上前。 姬嘉树点头,看向自家被塞得有些满马车微微皱起眉。 因此次路途遥远,即便是轻装简行,但要带的东西依然不少。虽然他已经决定不带下人,但没想到六个人坐一辆马车看上去却有些拥挤。 “我不需要那么多行李,”他皱眉看向门内还在不断王车上搬东西的下人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我不记得我有这些东西。” “回二公子,是夫人吩咐一定要让您带上的。”一个正在搬行李的下人被拦下,看着姬嘉树道。 “母亲……”姬嘉树看着车上堆满的东西深吸一口气,他今日清晨已经去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并表明了不需要她送他出门,如果她要携叶静姝来送,他就从后门提前离开。 姬嘉树看着门口成堆的下人神情有些复杂。 对于他在紫华山上要求保留婚约一事,他的母亲一直都十分愤怒,甚至不止一次想到清安院找嬴抱月的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他母亲想进清安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清安院她是绝对进不去的,在国师府被剑劈后他也很清楚他母亲没那个胆量硬闯。 所以这一个月国师府内也算相安无事。 但他没想到临走了还要来这么一出。 看着有个他眼熟的侍女拿着巨大的包裹在车内储物的地方堆不下,直接堆在了坐人的位置上,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季二叔。” “哎,二公子你是要……”姬墨并没有出现,但取而代之季二却候在门口,闻言上前。 第四十八章 恣肆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姬安歌怔怔看着推开门的人,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 下一刻不等她收回手,就只觉她的手被收入滚烫的掌心。 “你……”姬安歌像是被烫到一样想缩回,但却手却已经被紧紧握住。下一刻注视门槛外站在光之中的少女,站在门槛内阴影之中的姬安歌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反手握住了向她身来手。 嬴抱月握着她的手笑起来,随后将她猛地往外一拉。 “走喽!” 姬安歌往外扑出去一步,在日光之中回头,发现嬴抱月向书案后的姬清远伸出了另一只手。 姬清远和她一样猝不及防,但下一刻也被这个少女一把拉起。 她像是丝毫不顾忌任何事情,一手一个将他们一起拉出了小小的书房,拉出了清安院。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那里啊!”被拉着一路小跑,姬安歌无措地问道。 “一起去东吴啊!”嬴抱月回头向她一笑,“我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了么?” “可我昨天说了大哥不去我也不去了,再说了我一个女子去那里又能干什么……” “没关系,你不是都已经握过剑了?”嬴抱月的脚步没有一丝停留,“况且就算你不喜欢修行,就不能去看中阶大典了?” “不想看我再拿一个魁首吗?” 姬安歌怔怔看着前方满脸笑意的少女,心中不禁感叹。 这人也是真敢说。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幕,她也是真想看到。 但这少女突如其来的一出真的是乱七八糟,将姬安歌原本打算的一切都打乱,只是怔怔看着前方的背影,她居然就想这样将国师府的私生子带出南楚吗? “我……”姬清远被嬴抱月另一只手拉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殿下,我说过我不能离开国师府,我多年未曾修行,只是你的累赘……” 嬴抱月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牵着的已经比她要高的男人,下一刻她轻声开口。 “清远,你想要星星吗?” 姬清远闻言一怔,忽然想起第一见面他在生辰之时他向这个少女索要星星的画面。 “我不能把星星送给你,”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甚至不能再一瞬间带你爬上屋顶。你会因为这个怪我么?” “怎么会!”姬清远脱口而出,却只见面前少女一笑。 “所以同理,不管你有没有修行能不能成为高阶修行者,我难道就会抛下你么?” 姬清远身上的真元有一瞬的涌动。下一刻他低下头道,“我可以等。 等他这一次好好修行变成强者,等着她回来。 “但这一次,我不保证我能回来,”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的寿命还剩多少你知道。” 姬清远瞳孔一缩,姬安歌在一边瞪大眼睛,“姐姐,你……” “但那又如何,”嬴抱月笑起来,“我现在还活着。” 她要用尽全力而活。 和他们一起,用尽全力而活,快乐恣肆地活。 “所以走吧,”嬴抱月猛地一拉双手边的兄妹,“别想那么多,你们都闷了十多年了,就当出去逛逛见世面了!” “可是……可是还有我爹他……” 姬清远被拽得一个趔趄,但还是那难掩忧虑地开口。想起不允许他们离开南楚的父亲,姬安歌目光一黯,却只见日光下奔跑的少女大声笑起来。 “管他呢!” “我们这一次就去把天给捅破了,那又怎么样?” 天塌不下来。 “天塌下来有姐姐给你顶着!” 少女在日光下洒脱地笑,笑容耀眼得姬清远和姬安歌移不开眼。 随后兄妹俩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乱来的人。 但他们却从未觉得有这么开心。 少年人们的笑声越过深墙大院,日光明媚鲜妍,璀璨夺目。 远远听见墙内的笑声,墙外正离开南楚国师府的一个男人停住了脚步。 就在清晰地听见笑声中那个少女的声音之时,男人古井无波的眸光动了动。 下一刻站在路边的男人抬起面具,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发生什么,她开心就好。 (后为防盗) 嬴抱月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牵着的已经比她要高的男人,下一刻她轻声开口。 “清远,你想要星星吗?” 姬清远闻言一怔,忽然想起第一见面他在生辰之时他向这个少女索要星星的画面。 “我不能把星星送给你,”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甚至不能再一瞬间带你爬上屋顶。你会因为这个怪我么?” “怎么会!”姬清远脱口而出,却只见面前少女一笑。 “所以同理,不管你有没有修行能不能成为高阶修行者,我难道就会抛下你么?” 姬清远身上的真元有一瞬的涌动。下一刻他低下头道,“我可以等。 等他这一次好好修行变成强者,等着她回来。 “但这一次,我不保证我能回来,”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的寿命还剩多少你知道。” 姬清远瞳孔一缩,姬安歌在一边瞪大眼睛,“姐姐,你……” “但那又如何,”嬴抱月笑起来,“我现在还活着。” 她要用尽全力而活。 和他们一起,用尽全力而活,快乐恣肆地活。 “所以走吧,”嬴抱月猛地一拉双手边的兄妹,“别想那么多,你们都闷了十多年了,就当出去逛逛见世面了!” “可是……可是还有我爹他……” 姬清远被拽得一个趔趄,但还是那难掩忧虑地开口。想起不允许他们离开南楚的父亲,姬安歌目光一黯,却只见日光下奔跑的少女大声笑起来。 “管他呢!” “我们这一次就去把天给捅破了,那又怎么样?” 天塌不下来。 “天塌下来有姐姐给你顶着!” 少女在日光下洒脱地笑,笑容耀眼得姬清远和姬安歌移不开眼。 随后兄妹俩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乱来的人。 但他们却从未觉得有这么开心。 少年人们的笑声越过深墙大院,日光明媚鲜妍,璀璨夺目。 远远听见墙内的笑声,墙外正离开南楚国师府的一个男人停住了脚步。 就在清晰地听见笑声中那个少女的声音之时,男人古井无波的眸光动了动。 下一刻站在路边的男人抬起面具,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发生什么,她开心就好。 第四十九章 逃婚 少年清隽的声音在国师府前回荡。国师府前的一行人闻言却都愣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听到他的话,看着他身后堪称华美的马车,无人会怀疑这个少年就是中唐继子。 中唐继子宋谦。 嬴抱月注视着站在马车前的年轻公子。 这个人,这些天来嬴抱月也不是第一次见。之前她和楼小楼重伤之时他送来了许多药材,也拜访了国师府。 之前在看顾楼小楼的间歇,她和他短暂地攀谈过,但每次问及为何要送这么多东西来,宋谦却只是说碰巧带了这么些药材,懒得再搬回中唐,觉得不如就送给有需要的人。 这种财大气粗的回答,很中唐。 但翻检着那些药材,嬴抱月却有不同的发现。此时看着又在恰好的时机出现,指着身后的马车向她招手的宋谦,她走下台阶来到宋谦面前。 姬嘉树等人也随着她围到了那辆马车边。陈子楚摸着这辆马车,发现它不光是外观巨大,内里更是另有乾坤,藏着各种机关让他都不敢乱碰。 和这辆马车比起来,陈子楚只觉得自家马车都顿时寒酸了起来。 他看向马车前那位身着铜钱图案袍子的少年,只觉这小子像是浑身上下都缀满了闪闪的钱币。 也不知中唐人是对铜钱图案有什么执念,普通商人穿也就是罢了,连宋谦这样的王族也穿。只不过他年纪尚轻眉清目秀,穿上这样的袍子不但不显得俗气,反而有种别样的喜气。 中唐继子宋谦就是给人这样一种印象。 “承蒙中唐继子邀请,”嬴抱月道,“不过马车我让护卫去车马行再租一辆就行了,路途遥远,不好打扰。” “不,不,这哪里是打扰,”宋谦微笑拱手,“能与长主同行是在下的荣幸,你也看到了,我家这马车过大,正缺人坐,还请长主不要嫌弃用上一用。” 他年纪尚轻又是财大气粗的中唐王室成员,但却礼数周全和气恭敬,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长主……”嬴抱月身边的归离没有听过这样的称呼,闻言一愣。 “长主这称呼还是帝国统一之时的叫法了,”这时嬴抱月看着面前的中唐少年道,“我已不是帝姬,还请宋继子随意称呼即可。” 嬴抱月目光微深,管长公主叫长主还是秦帝国一统天下时的说法,如今她这身份只是前秦的长公主,这种叫法已经不常见,起码在南楚没人这么叫。 “殿下不用介意,”然而宋谦却并未改口,“等长主到了东吴就知道,南方有很多地方都还保留着这样的叫法。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么在下就不再叫。” “不过这马车还请殿下坐上一坐罢,”宋谦看着她微笑道,“车内有给殿下准备的礼物,如果殿下没有看到,家中长辈可是会责怪于我的。” “长辈……”嬴抱月闻言一怔,她的视线微微下垂,落到宋谦的衣摆上,下一刻出乎姬嘉树等人的意料,她点了点头。 “好,那就先打扰继子一段路了。” …… …… 今日风和日丽,适宜出行。 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国师府前的马车终于全都上路了。 因为中唐的马车实在是大,宋谦后又邀请了姬嘉树和姬清远姬安歌一行人上车。原本国师府的马车最终变成了差点变成专门装行李的,最终嬴抱月在上面铺了一张床,给尚未完全痊愈的楼小楼卧躺,姚女官留在上面照顾他,年轻人们则都上了中唐的马车。 车夫们马鞭一甩,将叶静姝愤恨的目光丢在了后面。 “该说不愧是中唐的马车么,”姬嘉树坐在马车内的隔层,看着前方摆着的茶案酒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内部居然如此别有洞天。” 他面前除了宋谦外,端着茶盏的少年们俱是点头。 之所以都是少年们,就在于这辆马车的内部,居然是男女分开的。 嬴抱月和姬嘉树等人进入这辆镌刻着中唐王室徽记的马车中后发现,这辆马车体型巨大,内里简直如同一个小房子。更为巧妙的是,马车内部一层貌如屏风的隔板将马车一分为二,半边是女子闺房的陈设,另外半边则是男子书房的铺陈。 屏风上开有小窗,打开能看见两边人的侧脸,关上则是两个隔间。 此时姬嘉树、姬清远、归辰和宋谦就坐在男子这一边对坐饮茶,而归离姬安歌则陪着嬴抱月待在女子的那一边。 “这马车在中唐也不多见,”宋谦一边饮茶一边微笑着道,“这是我叔父设计的,他说男女同车常见,但若不是夫妻多有不便,可若是分开两辆车,护卫难免有些照拂不到。不如这样设计既安全女孩子们也舒服许多。” “原来是琼华君设计的。”姬嘉树闻言点头,“他果然周到。” 他掀开车帘看向车外随行的其他中唐护卫和下人,只觉那人在心思细腻缜密上的确是修行者之最。 “那你刚刚对殿下说的那位长辈,也是琼华君?”这时姬嘉树看着身边的兄长放下茶盏,盯着宋谦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姬嘉树眸光一顿,也看向宋谦。 之前嬴抱月愿意上中唐人的马车,让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只因这段时间的相处,姬嘉树已经知道嬴抱月素来不愿麻烦其他人,也很少接受其他人的礼物。初阶大典结束后,虽然有不少人还在诋毁她,却也有不少惯常攀高踩低的世家给新魁首送来了贺礼,嬴抱月言语客气但将所有贺礼都退了回去。 仔细一想,姬嘉树发现最终她接受的除了嬴珣送来的东西,居然就只有中唐的药材。 然而听到姬清远的问题,宋谦却只是笑而不语,他看向屏风上的的小窗,“长辈就是长辈,在下也并不是什么都知道。” 就如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会对这个少女如此上心。只不过在中唐没人能看透那个人,他也习惯于执行而不是怀疑。 “春华君不用担心,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希望能让公主殿下暖暖和和地到达东吴,”宋谦看着姬嘉树微笑道,“只希望这路上别发生什么意外……” 然而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快抓人!” “二殿下,人往那边跑了!” “把那个逃婚的女人抓回来!” 第五十章 闺秀 此时一行人的马车已经离开了丹阳城,正行在林间的官道上。 车外突然传来这样的喧哗,车内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窗外马蹄阵阵像是来了大批人马,除了马蹄声外居然还有箭镞穿过林间的声音。 就在箭镞声响起之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 “混账!谁叫你们射箭的!” “可是二殿下……陛下说了生死不论……” “外面到底怎么了?”车厢内宋谦听到动静神情紧张,敲击马车向车外的中唐护卫问道,“难道是刺客?是冲公主殿下来的?” “不是……”车厢外传来护卫们的粗嗓门,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古怪,“三殿下,不是冲我们的马车来的。像是有大户人家在追逃奴……等等,是在追一个女人!” “女人?”车内众人闻言一怔。 听动静来人不少,这么大批的人马在追一个女子? “三殿下,像是有女子逃婚,夫家在追人!” “逃婚?”宋谦神情一愣,随后疑惑开口,“谁家女子这么胆大?” 按照南楚的律令,未出阁的女子逃婚是重罪,更会让夫家颜面无存。如果夫家权势稍微大一些甚至可以将那女子当场打杀。 女子不能修行,女子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反抗能力,也极少有胆量反抗。 “想来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夫家吧,居然还喊打喊杀的,”宋谦摇头感叹着伸手去开男子一侧的车窗,却没有注意到车内气氛的诡异。 车厢内出身南楚大典少年人们神情各异。听着外面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姬嘉树神情更是微妙。 “外面的人不会是……”姬嘉树和姬清远对视一眼。 “嗯?是谁?” 这时宋谦已经推开了车窗,姬嘉树定睛一看发现另一边嬴抱月等女子所在的隔间也打开了车窗。 而就在推开车窗的瞬间,一副极为惊险的画面涌入众人眼前。 只见在林间一个少女正在奔跑,她的身后追着十几匹马,马背上居然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正在张弓搭箭向那个少女射去,但那个少女居然借助地形一路躲开后方的箭镞。 少女的举动堪称悍勇,打扮像是个大家闺秀,在山间跃动逃跑却如同精灵。 然而即便如此嗖嗖冷箭穿过林间,那少女看上去逐渐体力不支,场面愈发惊险。 “都说了,谁许你们射箭的!” 就在这群禁军之前还有一匹骑着白马衣着尊贵的少年,看着身边禁军不听劝阻继续向那个少女射箭,那个少年火冒三丈冲上前伸手夺过一个禁军的弓丢在了地上。 “全给我住手,我是让你们来抓人不是杀人!” “可是陛下有令……”马背上禁军反驳道。 看清那个白马少年的容貌,宋谦惊呼道,“南楚二殿下?” 果然是这人……车内姬嘉树扶额。 夺弓的少年正是众人许久不见的南楚二殿下姜元元。 这时女子们所在的车厢也传来一个少女的惊叫声,“李二小姐?!” 这时众人才发现,在禁军的冷箭下逃跑的女子居然真的是一个大家闺秀。正是丹阳李氏前不久在初阶大典上和南楚二王子订亲的嫡次女,李堇娘。 “这都是怎么回事?李家小姐又逃婚了?” 后方跟着的陈家马车里陈子楚探出头来,而就在这时后方飞来的流箭嗡的一声钉在了他马车的车窗壁上,把他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头去。 “二殿下!那个女人冲我们过来了!”这时中唐的护卫大声吼道,车厢内姬嘉树等人瞪大眼睛。 李堇娘在禁军冷箭之下拼命奔跑,在躲闪之中靠近了大道边的车队。 连带着禁军的冷箭也就跟着射到了他们这边。 “谁家车队?禁军办案,还不速速躲闪!” 不顾姜元元阻拦坚持要缉拿李堇娘的禁军统领气焰极为高昂,甚至没空辨认车队上的徽记,朝着车队大声吼道。 “都说了不要射箭了!”姜元元也没空关注路边的车队,拦在禁军统领的面前,“再这么射会伤到人的!” “二殿下,不是您在宫中亲自向陛下领命,会亲自把李二小姐抓回来么?”禁军护卫统领为叶氏嫡系,冷冷看向姜元元,“您不帮我等捉拿便也算了,为何要阻拦属下等人办案?” “我哪里阻拦了!”姜元元闻言面上一烧,看向在流箭之中依然不愿回头不愿投降坚持往前跑的那个少女,心中暗暗叫苦。 逃婚……他还想逃婚呢! 原本听到李堇娘逃婚的消息他虽然也有些面子挂不住,但并未想置这个女子为死地。只想着如果她真有哪个本事逃出去也好。 然而姜元元却没想到一起和他奉命抓人的这个禁军统领是丹阳叶氏的人,叶家和李氏是死对头,这个禁军统领一心只想带李堇娘的尸体回去领赏,一开始就不准备留活口。 “二殿下!此等让王室颜面受损的女人,万万不可心慈手软!”禁军统领看着姜元元义正言辞道,一边驱马,一面拉开了手上的硬弓。 看着在林间自不量力奔跑的少女,男人嘴角露出冷笑。 “这样的女人,本就该死!” “我自己的未婚妻我自己追!你们不要插手!”看着这一幕姜元元心惊胆战,只得奋力驱马自己去追那个赤足在山间奔跑的少女。 但他不知为何那个女子鞋都跑掉了怎么还能逃得那么快! “去死吧!” 耳边传来箭镞的呼啸,姜元元目眦尽裂。 然而就在这时,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林间大路上有一车队也正在迅疾行驶,就在身后流箭向李堇娘射来之时,那个赤足的少女逃跑至林间一辆正在疾驰的无名马车旁边。 而就在这时,马车上的车窗忽然打开。 一只纤细的手从窗子里伸出,将她拉入了马车内。 啪的一声,禁军统领的箭镞射在马车的车窗上,一箭足足将车窗射穿! 车厢内穿来女子尖叫,但车窗却猛地合上,将一切危险隔在外面。 道路上逃婚的少女就这样消失在了自己眼前,姜元元愣愣看着这一幕停下马。 刚刚…… 发生了什么? 第五十一章 梅花 此时一行人的马车已经离开了丹阳城,正行在林间的官道上。突然传来这样的喧哗,车内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逃婚?”宋谦闻言一愣,随后疑惑开口,“谁家女子这么胆大?” 要知道按照南楚的律令,未出阁的女子逃婚是重罪,更会让夫家颜面无存。如果夫家权势稍微大一些甚至可以将那女子打杀。 “想来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夫家吧,居然还喊打喊杀的,”宋谦摇头感叹着伸手去开男子一侧的车窗,却没有注意到车内气氛的诡异。而就在众人推开车窗的瞬间,一副极为惊险的画面涌入他们眼前。 只见在林间一个少女正在奔跑,她的身后追着十几匹马,马背上上居然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正在张弓搭箭向那个少女射去,但那个少女居然借助地形一路躲开后方的箭镞。 眼前的画面大大超过众人预料,少女的举动堪称悍勇,打扮像是个大家闺秀,在山间跃动逃跑却如同精灵。 然而即便如此嗖嗖冷箭穿过林间,那少女看上去逐渐体力不支,场面愈发惊险。 “都说了,谁许你们射箭的!”而就在众人推开车窗的瞬间,一副极为惊险的画面涌入他们眼前。 只见在林间一个少女正在奔跑,她的身后追着十几匹马,马背上上居然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正在张弓搭箭向那个少女射去,但那个少女居然借助地形一路躲开后方的箭镞。 眼前的画面大大超过众人预料,少女的举动堪称悍勇,打扮像是个大家闺秀,在山间跃动逃跑却如同精灵。 然而即便如此嗖嗖冷箭穿过林间,那少女看上去逐渐体力不支,场面愈发惊险。 “都说了,谁许你们射箭的!” 而就在这群禁军之前还有一匹骑着白马衣着尊贵的少年,看着身边禁军不听劝阻继续向那个少女射箭,那个少年火冒三丈冲上前伸手夺过一个禁军的弓丢在了地上。 “全给我住手,我是让你们来抓人不是杀人!” 看清那个白马少年的容貌,车内传来一阵惊呼,“二殿下?” 夺弓的少年正是众人许久不见的南楚二殿下姜元元。 只因车窗外马蹄阵阵像是来了大批人马,除了马蹄声外居然还有箭镞穿过林间的声音。 但就在箭镞声响起之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 “混账!谁叫你们射箭的!” “可是二殿下……陛下说了生死不论……” “外面到底怎么了?”车厢内宋谦听到动静神情紧张,敲击马车向车外的中唐护卫问道,“难道是刺客?是冲公主殿下来的?” “不是……”车厢外传来护卫们的粗嗓门,然而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古怪,“三殿下,不是冲我们的马车来的。像是有大户人家在追逃奴……等等,是在追一个女人!” “三殿下,像是有女子逃婚,夫家在追人!” “逃婚?”宋谦闻言一愣,随后疑惑开口,“谁家女子这么胆大?” 要知道按照南楚的律令,未出阁的女子逃婚是重罪,更会让夫家颜面无存。如果夫家权势稍微大一些甚至可以将那女子打杀。 “想来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夫家吧,居然还喊打喊杀的,”宋谦摇头感叹着伸手去开男子一侧的车窗,却没有注意到车内气氛的诡异。而就在众人推开车窗的瞬间,一副极为惊险的画面涌入他们眼前。 只见在林间一个少女正在奔跑,她的身后追着十几匹马,马背上上居然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正在张弓搭箭向那个少女射去,但那个少女居然借助地形一路躲开后方的箭镞。 眼前的画面大大超过众人预料,少女的举动堪称悍勇,打扮像是个大家闺秀,在山间跃动逃跑却如同精灵。 然而即便如此嗖嗖冷箭穿过林间,那少女看上去逐渐体力不支,场面愈发惊险。 “都说了,谁许你们射箭的!”而就在众人推开车窗的瞬间,一副极为惊险的画面涌入他们眼前。 只见在林间一个少女正在奔跑,她的身后追着十几匹马,马背上上居然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正在张弓搭箭向那个少女射去,但那个少女居然借助地形一路躲开后方的箭镞。 眼前的画面大大超过众人预料,少女的举动堪称悍勇,打扮像是个大家闺秀,在山间跃动逃跑却如同精灵。 然而即便如此嗖嗖冷箭穿过林间,那少女看上去逐渐体力不支,场面愈发惊险。 “都说了,谁许你们射箭的!” 而就在这群禁军之前还有一匹骑着白马衣着尊贵的少年,看着身边禁军不听劝阻继续向那个少女射箭,那个少年火冒三丈冲上前伸手夺过一个禁军的弓丢在了地上。 “全给我住手,我是让你们来抓人不是杀人!” 看清那个白马少年的容貌,车内传来一阵惊呼,“二殿下?” 夺弓的少年正是众人许久不见的南楚二殿下姜元元。 而就在这群禁军之前还有一匹骑着白马衣着尊贵的少年,看着身边禁军不听劝阻继续向那个少女射箭,那个少年火冒三丈冲上前伸手夺过一个禁军的弓丢在了地上。 “全给我住手,我是让你们来抓人不是杀人!” 看清那个白马少年的容貌,车内传来一阵惊呼,“二殿下?” 夺弓的少年正是众人许久不见的南楚二殿下姜元元。 听到车厢外护卫的回答,车厢内出身南楚大典少年人们神情各异。听着外面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姬嘉树神情更是微妙。 “宋继子,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外面的人应该是……” 这时宋谦已经推开了车窗,姬嘉树定睛一看发现另一边嬴抱月等人所在的隔间也打开了车窗。 而就在众人推开车窗的瞬间,一副极为惊险的画面涌入他们眼前。 只见在林间一个少女正在奔跑,她的身后追着十几匹马,马背上上居然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正在张弓搭箭向那个少女射去,但那个少女居然借助地形一路躲开后方的箭镞。 眼前的画面大大超过众人预料,少女的举动堪称悍勇,打扮像是个大家闺秀,在山间跃动逃跑却如同精灵。而就在众人推开车窗的瞬间,一副极为惊险的画面涌入他们眼前。 只见在林间一个少女正在奔跑,她的身后追着十几匹马,马背上上居然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正在张弓搭箭向那个少女射去,但那个少女居然借助地形一路躲开后方的箭镞。 眼前的画面大大超过众人预料,少女的举动堪称悍勇,打扮像是个大家闺秀,在山间跃动逃跑却如同精灵。 然而即便如此嗖嗖冷箭穿过林间,那少女看上去逐渐体力不支,场面愈发惊险。 “都说了,谁许你们射箭的!” 而就在这群禁军之前还有一匹骑着白马衣着尊贵的少年,看着身边禁军不听劝阻继续向那个少女射箭,那个少年火冒三丈冲上前伸手夺过一个禁军的弓丢在了地上。 “全给我住手,我是让你们来抓人不是杀人!” 看清那个白马少年的容貌,车内传来一阵惊呼,“二殿下?” 夺弓的少年正是众人许久不见的南楚二殿下姜元元。 然而即便如此嗖嗖冷箭穿过林间,那少女看上去逐渐体力不支,场面愈发惊险。 “都说了,谁许你们射箭的!” 而就在这群禁军之前还有一匹骑着白马衣着尊贵的少年,看着身边禁军不听劝阻继续向那个少女射箭,那个少年火冒三丈冲上前伸手夺过一个禁军的弓丢在了地上。 第五十二章 酥饼 暮色夕垂。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姜元元神情有些恍惚,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怎么?二殿下你回过神来?”靠在马车壁上练完一套剑诀的姬嘉树看过来,“你饿了么?刚刚宋继子说今夜没有合适的地方生火造饭,你吃糕点么?” 姜元元点头,姬嘉树就递来一块点心,姜元元拿在手上,无意识地看向隔壁的车厢。 “你在担心李姑娘?”姬嘉树看了一眼车厢夹层关着的小窗微笑,“不要担心,她都会安排好的。” 跟那个少女在一起可不会饿着。 “谁担心那个逃婚的女人了!”姜元元闻言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退开夹层隔板一丈远,环视着坐在他旁边神色自若喝茶看书的少年们,他一刻钟前的记忆逐渐复苏。 “你就一起来吧。” 就在禁军们虎视眈眈要车中少女交出李堇娘之时,车厢内的少女不但没有开门交人,反而向窗外骑在马上的他伸出手去,“正好一路上你们培养一下感情。” 培养感情? “你都在说些什么?” 当时姜元元听到这说法只觉荒谬,却只听嬴抱月看着他不慌不忙道,“我等正要前往东吴参加中阶大典,我记得二殿下也有参加的资格吧?干脆和我们一起去吧!” “中阶……”姜元元记得他闻言一愣,这说法不是说不过去,但也太突然了。 他的确参加过初阶大典,也获得了前百名的名次,但他当时不过是隐瞒身份参加着玩,也存着向他父王证明自己的意思。 但事实证明他父王并不看重这些,中阶大典开始在即,比起放他去危险重重的东吴,他父王更倾向于他赶紧成婚生个孩子。 然而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少女的眼睛看着他轻声开口,“二殿下,你也不想闹出人命吧?” 嬴抱月看向马车外不愿退后的南楚禁军淡淡开口,“只要李二小姐一路上都和二殿下在一起,又何谈逃婚?诸位没有资格再缉拿她,还是请回吧。” 整个过程极为诡异,但看着车厢内那个前秦少女身后露出的那一片衣角和那个女子倔强的目光,姜元元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不过看着嬴抱月要将他拉进全是女子的车厢他吓了一跳,差点从马上跳下来,最后还是姬嘉树救了他,宋谦和姬嘉树起身将他迎入了少年们的车厢。 然而姜元元还是觉得自己仿佛觉得掉进了贼窝。 姜元元怎么也没想到,他追个逃婚的未婚妻,却把自己给搭上了。 那个少女的应对让追杀李堇娘的南楚禁军都愣住了,而就在他上车之后,宋谦立刻下令车队全速前进。在中唐护卫的阻拦下,南楚禁军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不但没追回逃婚的李家小姐,自家王子也上了别家的车扬长而去。 回想起前因后果,姜元元不禁扶额,“那群人不知道回去如何复命。” 他看向正在指挥车外禁军选择夜晚扎营地点的宋谦苦笑道,“没想到中唐继子还真敢把我也带上。” “你说那群禁军?”姬嘉树闻言平静地看着他道,“那打头的统领是叶家人吧?你不用担心他们,回去面对陛下他们想必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估计还会说是姜元元主动上了中唐人的车。 姬嘉树回头看了一眼宋谦微笑,“那位继子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事怪不到中唐人身上。” “你既然已经上车了,就别想那么多,和我们一起好好去东吴玩一场吧。”姬嘉树看着神情扭曲的姜元元拍着他的肩膀。 姜元元闻言头更疼,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一时头脑发热上了那个女子的贼船。 他多年塑造的理智形象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我这……我这不过是来追个人却几月不归,”他叹了口气,“难道真的就这么去东吴参加中阶大典?我这回来还不知该如何向父王交代……” “反正那李家小姐如今也不愿嫁给你,你不可能带着她一起回去,不如和我们同行,”姬嘉树看着面前人道,“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 他看了一眼夹板微笑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是啊,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姜元元拉长声音瞥了一眼隔壁,看着面前少年的现身说法神情微妙,“她现在说什么,我觉得你都会认为是对的。” 可不是能培养的么?毕竟这位的婚约现在他都不想解除了。 “可惜我和你不一样,”姜元元冷笑,“那个丫头我可娶不起。” 他本就不在乎什么感情,和姬嘉树不同,婚姻对他不过一场交易。他的确想在婚事一事上获得助力,李家也是个不错的靠山,但再有背景的妻子也要有命消受。 “她冒着刀剑雨都不愿嫁给我,她要是真嫁了,我还担心她捅我刀子呢!” 少年的话掷地有声,姬清远等人闻声也看过来。 “二殿下言重了,”姬清远劝道,“这位李姑娘只是特别了一些,但想来也不会对你下杀手。” 不过的确和家族和王室对抗,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这样的胆量。 在南楚丹阳的世家中,这么多年,也只曾经出过一位。 想起那位身份,座内少年们神情也顿时复杂。 只因世事就是这么巧。 姜元元皱眉,“真是从没见过这么烈性的女子!真不愧是那李梅娘的妹妹!” 这名字一出,姬清远闻言一怔,随后静静看向隔壁车厢的夹板。 古往今来,逃婚的女子都是死路一条。 但在十五年前,有一位少女活了下来。 正是丹阳李氏嫡长女,李堇娘的长姐李梅娘。 …… …… 中唐马车隔音不错,隔壁车厢里嬴抱月正在给李堇娘裹伤。 归离和姬安歌躲在一边,偷偷用惊奇地眼神打量着这位从刀箭雨中跑出的贵女。 “安歌,天晚了,你们饿了么?”嬴抱月手上不停,背对着姬安歌道,“宋继子说后面第三层格子里有糕点,你拿出来你们一起吃吧。” “好。”姬安歌点头应道,按照嬴抱月指出的位置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果然放着一个精致的漆盒。 看上去是糕点的盒子,姬安歌打开后却瞪大了眼睛,惊奇地叫道。 “哎呀,是梅花!” 听到这种花的名字,嬴抱月和李堇娘同时一愣,看了过来。 第五十三章 北寒 “真的是梅花。” 听到姬安歌的叫声,归离也凑了过来,看着姬安歌手上盒中的糕点啧啧称奇。 盒中里放的的确是糕点,但一眼看去却仿佛一树栩栩如生的梅花。 盒底刻着树枝的枝叶,每一茎枝头上都缀着一朵五色梅花,花瓣薄如蝉翼,花心油润甜美,就在盒子打开的瞬间清香扑鼻,车厢中弥漫着甜美的糕点香味。 “这是糕点?这花能吃?”归离惊奇地问道。 姬安歌也算是见过不少精致糕点,但做的这般巧夺天工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 “这是梅花酥,”这时李堇娘的声音从她们背后传来,看着姬安歌手中的糕点少女神情复杂,“这糕点一般的师父做不出来,我记得只有中唐宫里最好的点心师傅才能做。不过……” 看着盒子里的糕点她欲言又止,静静看向她身前少女安静的侧脸。 不过梅花酥保存时间不长,不太可能是宋谦从中唐带来的,这盒梅花酥的品相看上去更像是刚做好不久快马送来的一般。 这份用心不同一般。 这样精巧美丽的点心,又不像是给男人准备的。 “殿下以前和中唐继子认识?”李堇娘看着嬴抱月试探地问道。 宋谦的确身份贵重,但他只是中唐王三子,李堇娘觉得那个少年就算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 “和宋继子?”嬴抱月看向身前出身见识不凡的李家贵女道,“我们并无私交。” “这样,”李堇娘看着她的脸庞若有所思,“不过这盒酥饼有钱都难买到,这位中唐继子真是有心了。” “原来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么?”看着李堇娘的神情,归离看着盒子里的点心顿时不敢吃了,这时嬴抱月起身探身将姬安歌手中的漆盒接了过来。 “不管贵不贵重,点心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嬴抱月道,但看着手中漆黑里栩栩如生的梅花,她的眸光一顿。 不过如果她知道这种糕点如此难做,她一定不会告诉那个人她爱吃这个。 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他记得她爱吃什么。 “车内有给殿下准备的礼物,如果殿下没有看到,家中长辈可是会责怪于我的。” 宋谦之前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嬴抱月静静收紧拿着盒子的手指。 原来这就是送给她的礼物。 那个人啊…… 这份糕点是谁准备的她在看到之时就明白了。 她没有父母,在她师父离开后,会给她送梅花酥的人,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盒中一角梅花上落下一颗露珠。 “殿下?”李堇娘看着面前少女低头注视着盒子的侧脸,少女的神情很宁静,但她看着却不知为何心尖一颤。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这时嬴抱月神色如常地抬起头,从盒子内拈起一朵粉色的梅花塞入了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归离嘴中。 “都吃吧,”嬴抱月笑道,“这不同颜色的梅花味道不一样,看你们运气如何能撞上哪种口味。” 归离咽下口中糕点,随后瞪圆了眼睛,“酸的?” 她没想到这糕点粉粉嫩嫩,居然是酸的。 不过这酸也酸的恰到好处,就像是清明时节的酸梅,让人胃口大开。 嬴抱月按照年龄顺序给姬安歌和李堇娘也塞了一朵,两人也神情惊奇。 “咸的?” “这味道,云腿?” “这里面的梅花,大概三分之二是咸的,三分之一是甜的。”嬴抱月笑了笑道。 “这……这是为什么?”李堇娘问道,她虽然知道梅花酥各花各味,却知道大部分应该是甜的,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咸陷的。 “因为……”嬴抱月笑了笑道,“我其实不是那么爱吃甜的东西。” 至少她小的时候是这样。 “是么?”姬安歌没意识到她话中别样的意思,皱眉看着嬴抱月道,“但之前我经常看你吃蜜饯,原来你不爱吃甜的?” “蜜饯……”嬴抱月闻言目光一顿,“那是别人送的。” “谁啊?”姬安歌好奇地问道。 “吃你的吧,别问了,”嬴抱月没有回答,继续给车厢里的小女孩们塞糕点,李堇娘在一边笑了起来。 “你还笑,”嬴抱月回过头看着她身上包着的那些药布瞪她,“你知道你之前差点就没命了么?” 这个女子被她拉进马车的时候几乎浑身是伤。 淤青、箭伤、擦伤,数不胜数。 没一个像是世家小姐身上会有的伤。 这也是归离和姬安歌一直用惊喜又敬佩的目光看着她的原因,甚至都有些不敢靠近。 “你肩上那道伤再深三寸就要伤到颈动脉了,”嬴抱月恼怒地看着她,“你何苦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不想嫁,当初就不要答应啊!” “当初是不过是权宜之计,”李堇娘被凶了却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她当初不答应,还不知南楚王要折腾些什么。 嬴抱月目光一顿,随后叹气,“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到这样,我们也不熟。” “是啊,是不熟,”李堇娘坦然道,“我刚刚不过开个玩笑,我是自己当时想当王后才答应的,你不用在意。” “想当王后?”嬴抱月打量着口是心非的少女浑身的伤,“所以现在为什么不想了?” “这个嘛,”李堇娘看着手上的梅花淡淡开口,“我发现我还是不喜欢他,干嘛要嫁他。” 这个他是谁车内少女都清楚。 “二殿下……”姬安歌原本对那位心机颇深的王子也没什么好感,但之前看着姜元元拦着禁军不让他们伤这女子性命却又多了几分好感,“但二殿下好像人也不错,况且年轻有为和你……” “很般配是吗?”李堇娘看她一眼,“况且还是我们李家高攀了。” 姬安歌闻言一怔,却只见面前少女淡淡道,“可就算是般配,是天赐的好姻缘,我就不能拒绝吗?” 这是哪来的道理? 姬安歌看着面前清瘦的少女,心中只能感叹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李家大小姐的妹妹,“你和你姐姐真像。” “怎么,我说的有错么?为何要提起我姐姐?”李堇娘闻言却眉头一皱,这时身边传来嬴抱月声音。 “李二小姐,你说的没错,”嬴抱月看着身边某种意义上比她姐姐更烈性的少女,“如果她当初也能如此拒绝就好了。” 李堇娘闻言一愣,却没有敢问那个“她”是谁。 嬴抱月眸光有一丝怔忡。 姐姐吗? 听到身边少女们的对话她却忽然想起了另一对姐妹。 “话说李姑娘,你之前似乎和孟继子的妹妹孟歌相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嬴抱月问道。 “孟歌?”李堇娘闻言道,“她和她大哥直接从南楚去东吴了,应该前两天就出发了。”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头,这时她身边的姬安歌却奇道,“北魏人前两天才出发?我记得之前住在嘉树院子里的那个北魏人一个月前就走了。” “是么?”李堇娘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姬小姐所说的那位北魏人莫不是北寒阁弟子?” 姬安歌点头。 “那就是了,”李堇娘道,“北魏人不知为何兵分两路,听说跟着北魏继子的人是直接从南楚去东吴,但北魏圣女许冰清带着北寒阁弟子却是先回了北魏,说是要从北魏去东吴。” “先回一趟北魏?”姬安歌闻言不解道,“北魏距离东吴那么远,那个圣女她先回北魏做什么?” 嬴抱月眸光一顿。 北魏圣女许冰清。 这个名字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了。 只是事情的确奇怪。 北寒阁弟子,为什么要先回一趟北魏? 第五十四章 归阁 南方只是秋寒乍起,北地却已是遍地萧瑟。 “师兄,咱们到家了。” 北魏国都洛阳城外,王竹升将拓跋寻的轮椅从马车里搬出来,看着眼前高大巍峨的城墙说道。 双眸之上都缚着白绫的青年淡淡点了点头,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阿承呢?” “贺兰家已经安排马车来接他了,”王竹升遥望着不远处车队中最大的一辆马车。只见尚且还不能行走的贺兰承从圣女许冰清所在的马车上抬下,被赶来城门口迎接的贺兰家人小心翼翼地抬入马车中。 “他气色如何?”拓跋寻皱眉,“冰清不是说要将他带入秘阁休养的么?” “看着还成,已经能直起身子了,”王竹升看着不远处在初阶大典上身受重伤的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说是贺兰家本身有治伤的秘药,先带贺兰师兄回家治疗一日。” “是么,”拓跋寻淡淡应道,“看来那果然只是她的借口。” “借口?”王竹升一愣,却只见拓跋寻朝着一个方向沉默不语。他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一眼看到伫立在马车车头的白衣女子,王竹升神情有些僵硬。 “师兄你是长途跋涉太累了吧?”王竹升注视着一直坐在轮椅上没有自己站起来拓跋寻,勉强笑笑,“还是太担心贺兰师兄的病情了?” 从南到北是最远的路。为了不影响之后的中阶大典,他们这一路从南楚赶回北魏可以说是风尘仆仆,每个弟子都疲惫不堪。 王竹升怀疑拓跋寻是舟车劳顿太累了,累到疑神疑鬼。 居然担心到开始怀疑北寒阁中最不能怀疑的那个人。 要知道这里不是南楚,而是北魏啊。 “是圣女!” “是北寒阁的车队!” “圣女大人回来了!” 这时洛阳城外的百姓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北寒阁的马车,不少上了年纪的百姓纷纷向许冰清所在的马车下跪礼拜。 看着这一幕王竹升心中感慨。 对于看不起病的穷人而言,北寒阁就是救他们命的地方。而以圣女之名代表北寒阁一直布施让众人看见其身影的许冰清,就是他们心中的仙女娘娘。 王竹升环视周围其他同样满脸疲惫的北寒阁弟子,发现有其他弟子和正在向许冰清下跪的北魏民众也已经注意到了拓跋寻的存在,纷纷看向他们。 王竹升心底咯噔一声。 就在之前拓跋寻询问贺兰承情况之时,就有不少弟子在注意这边的动静了,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和圣女许冰清走得近的。 这时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审视视线,王竹升连忙大声开口宽慰拓跋寻道。 “贺兰师兄一定会没事的。” 少年拍着拓跋寻的肩膀,脸上满面笑容,“圣女大人带我们先回北魏就是为了给贺兰师兄治伤,圣女大人这般用心又一路照料,大师兄一定不到一周就能痊愈,和拓跋师兄你一起去东吴给那帮南方人好看!” 听到王竹升的话,周围弟子纷纷点头,百姓们看向马车上那个白衣女子的神情愈发恭敬。 “原来圣女大人此次归来,是为了给拓跋公子治伤。” “在外真是受苦了,这样看来拓跋公子还准备参加这一届的中阶啊……” “拓跋公子定是中了南人的奸计!南楚把持初阶大典多年,听说今年更是全是黑幕!” “可不是嘛!魁首居然是个女人,这真是……啧啧!” “就是!女人怎么可能拿的到魁首,尤可见这届初阶大典有多乱了!强捧遭天谴,小老儿非得去东吴看看,到底那个女人会有什么下场!” 南方和北方是两个世界。 因为过远的距离,消息从南传到北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听着周围民众的议论,拓跋寻放在膝头的手一寸寸收紧。 对于有些人而言,真相其实并不重要,他们只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看着拓跋寻攥紧膝上长袍,王竹升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下一刻听到耳边马车响,他一眼看去如释重负。 “师兄,阁里来接我们的人来了了!” 无数镌刻着北寒阁徽记的马车从城内驶来,汇成一道长龙。 “恭迎圣女回城!” “恭迎北寒阁弟子回城!” 夹道两边站满了熙熙攘攘的民众,王竹升看着这熟悉的一幕终于有了回到了北魏的实感。 这就是北寒阁弟子在北魏拥有的气派。 “师兄,”王竹升将手搭到拓跋寻的轮椅椅背上。 “我们先回阁再说吧。” …… …… 南有稷下,北有北寒。 和稷下学宫相同,北寒阁也建在一座山上。然而和稷下学宫不同,北寒阁并不建在山腰处,而是立于洛阳城外最为巍峨的一片悬崖峭壁之上。 北魏北寒阁,是立于万丈深渊之上的一栋楼阁。 说是一栋楼阁也许并不准确,整个北寒阁其实由四楼阁构成,四栋楼阁按地势相围,楼与楼之间有游廊相连。 这四栋楼阁按照位置分别被称为前阁、内阁、东阁、西阁。 北寒阁在北方这些年来一家独大,光弟子共有一千多人。其中大部分为外门弟子,在前阁居住。内门弟子和药门弟子则分别位于东阁和西阁。 而内阁,则是北寒阁中最为神秘的存在,寻常弟子不得进入。 北寒阁在修行界最为出名的凌云十二阁,就位于内阁之中。 单从这十二之数,就不难看出,北寒阁当初设立这十二阁是在模仿稷下学宫的天道十二宫。 当初受尽耻笑,但在北寒阁势力渐张,稷下学宫势力式微的情况下,凌云十二阁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别说被人耻笑,北方士子和修行者都以能进入北寒阁内阁为荣。 作为北寒阁的前一位大弟子以及尚且留在阁内最有名望的弟子,拓跋寻的房间就正在北寒阁内阁之上。 眼缚白绫的男人静静坐在窗边,从悬崖下吹来的冷风从他脸上拂过。 王竹升跨进房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打听到了么?”听到动静,拓跋寻转过身来。 “打听到了。”王竹升点头,“师父的确不在阁中,据说一直在闭关,阁内最近的事务都是师娘做主。” 听到这句话,拓跋寻的手攥紧了木椅把手。 “师兄,你打听这些到底要做什么?”王竹升不解地问道。 他不明白风餐露宿一路,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房间拓跋寻也不上床休息,立刻让他出去打听消息尤其是…… 圣女许冰清的去向。 “那冰清回来后去哪了?”拓跋寻问道。 “圣女绕了几个圈,后来还是我相熟的给师娘扫地的小弟子透出了情报,”王竹升道,“听他说他看见圣女向丹阁去了。” 丹阁。 听到这个名字,拓跋寻瞳孔一缩。 丹阁是凌云十二阁之一,听名字就知道是炼丹的地方。 那里正是支撑北寒阁的破镜丹的炼制之处。 然而那里更是他的姑母,许冰清的母亲北魏国师正妻拓跋容…… 最常待的地方。 第五十五章 秘药 “丹阁……” 拓跋寻低低道,“她去那里做什么?” “还能去做什么?” 王竹升满不在乎道,“圣女也是个姑娘家,师父闭关了,刚刚从外面回来自然是去看母亲了。” 北寒阁的弟子都知道,他们师母一直恪守女子不得修行的规矩,虽是天生的修行者但对修行无一丝兴趣,唯独对制毒和丹药比较上心,平素有时间都待在丹阁中。 北寒阁这些年能在北方势力不断扩大,药典和破境丹这两样东西可谓功不可没。而在阁主许沧海不在阁中时,这两种资源都掌握在他们的师母拓跋容手中。所以即便没有境界,身为女子的拓跋容在北寒阁的地位却不容小觑。 因为家世和地位,拓跋容在北魏被尊称为容夫人,哪怕是北魏王后见到容夫人都要礼让三分。 在全阁的集会上,王竹升也曾远远看过这位北魏最出名的容夫人,只不过他的位置太靠后没能看清那个妇人的模样,只觉在她出现之时,所有北寒阁弟子都噤若寒蝉。 或许是所有弟子都知道拓跋容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那个女子的存在和丹阁一样,浑身笼罩着神秘感,让人不敢靠近。 凌云十二阁中,丹阁地位最为特殊。 与其说是秘阁之一,也许被称为北寒阁的禁地也不为过。 在北寒阁内,不管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没有手令擅闯丹阁者,杀无赦。 没错,杀无赦。 想到那个地方和惨死的弟子们王竹升打了个寒噤。但以许冰清的身份,她去那儿却不值得大惊小怪。 丹阁的禁令针对任一弟子,哪怕是拓跋寻也不可随意进入。但北寒阁内却唯有一人不受禁令限制。 自然就是阁主和容夫人的独生爱女,北魏圣女许冰清。 不管这位神子正妻对外多么冰冷要强,对这个独女却是相当娇宠。 在王竹升看来,许冰清从南楚归来第一时间去看母亲没什么问题,反而是拓跋寻从南楚回来就有些反常。 “师兄,你到底在怀疑什么?”他不解问道。 “我什么都怀疑,”拓跋寻淡淡道,“从一开始上路就在怀疑。” 从许冰清决定先回北魏再从北魏去东吴开始,他就陷入了怀疑。 “一开始……”王竹升闻言愣了愣,却只听拓跋寻轻声开口,“我们不该先回北魏,这路绕得太远了。” 的确是远,不过…… “可圣女大人不是说了么,这是为了送贺兰师兄回国疗伤。” 然而下一刻,王竹升却看着拓跋寻闻言冷笑了起来。 “送阿承回去疗伤?” 拓跋寻一拳击打在椅子把手上,“她要是真心疼他,比起受伤第二日就带着他颠簸千里跑回北魏,更应该把他留在南楚休养!” 王竹升瞪大眼睛,终于明白了拓跋寻在怀疑什么。 “我们这些人,没一个想回北魏的,”拓跋寻淡淡道,“想回的,从始至终只有她而已。” 行路无论是对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送贺兰承回北魏治伤? 东吴离北魏和南楚离北魏离得一样远,如果贺兰承还想参加中阶大典,那他至少三天后就要再一次出发。 这点时间,他能治什么伤? 所以当初许冰清提出要先回一趟北魏时,除了北寒阁弟子连其他北魏修行者都神情古怪,孟施直接拒绝了许冰清的提议。 “圣女如若有事,可自行回去,草民想早点去东吴做准备。”那个继子直白地开口道。 然而习惯了前呼后拥的许冰清又怎么可能一个人回去。 至少他们这些弟子在她眼里都是家奴,路上是要保护她安全的。 最终孟施带着跟随他的北魏修行者离开,他们这些北寒阁弟子却没得选择,只得跟着许冰清苦哈哈地往北魏赶。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 拓跋寻放在窗棱上的手慢慢捏紧,他最为好奇又想不通的,就是许冰清为什么一定要回北魏一趟? “看母亲么?”他喃喃开口,言语里提到的是他的姑母,但拓跋寻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 “师兄?” “你不知道,冰清平素最怕苦怕累,以前每次出门回到家都至少要先躺一个时辰。”拓跋寻淡淡道,“她还没躺就去见她母亲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 简直就像是对什么迫不及待的一般。 感受到身前王竹升的震惊,拓跋寻深吸了一口悬崖吹上来的寒风。 那个女子……到底想干什么? …… …… 北寒阁丹阁是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 许冰清静静走在走廊上,路边看守的护卫见到她无不躬身行礼。 但随着她的脚步,路边的护卫也逐渐消失,只因前面是一条不能被人知晓的道路。 她越走越深,越走越深。 终于,她来到了十二阁所在房间最靠里的一间门前。 即便是关着阁门,也能看见里面跳动的火光,闻见里面刺鼻的气味。 许冰清静静看着这扇门,下一刻伸手吱呀一声推开。 阁内没有其他人,随着地上的药渣和飘动的绸子,许冰清往上看去,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一位中年美妇正坐在高台上。 “清儿,你回来了。” 高台上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我回来了,”许冰清向着高台行了一礼,看向台上那个满身珠翠的女子唤道,“娘。” “嗯,”坐在阁内主位上的中年女子点头,下一刻看着许冰清道,“没想到你没去东吴居然先回来了。” 许冰清眸光一顿,神情有些扭曲。 中年女子端详着女儿的脸色,淡淡问道,“听说昭华在南楚出现了,你怎么面上还不高兴?” “高兴……”许冰清咬牙,“他根本都没有看我一眼。” 从始至终,一眼都没有。 拓跋容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台下弯腰而立的女儿,“那你……” “你回来是做什么?”拓跋容问道。 “我……”许冰清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道。 “娘,我想要修行。” 拓跋容一愣,下一刻却只听面前的少女道高喊道,“有什么法子能迅速让人成为等阶五?”。 许冰清盯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开口。 “我要参加今年的中阶大典。” 第五十六章 隐秘 “你说什么?” 听到许冰清的话,坐在上首的妇人眸光一凝,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独生女,“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参加中阶大典。” 许冰清淡淡道,“不过娘你不用担心,我对当什么修行者没有兴趣。” 她是清白的闺秀,可没有那个女人那么厚的脸皮,还不想遗臭万年。 “我只是看不过那个女子那么耀武扬威,”许冰清咬紧牙关,“好似这世上就只有她特别一样。” 单论资质和出身,比那个破落公主高贵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不过是众女都自矜身份不抛头露面罢了。 物以稀为贵,只不过是她一人像是跳梁小丑一样跳出来,那些男人看着新鲜罢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坐在上首的拓跋容注视着她精心培养出的女儿,眼中划过一道微光,“清儿,你有什么委屈先告诉娘。”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许冰清抬起头在阴暗的幽阁中看着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酷爱高髻,即便身处暗室之中依然身着翟衣华服,高高的发髻之上插着一支凤口衔珠赤金凤凰步摇,璀璨的珠串垂下,红宝石在烛光下散发出奢靡的光。 而在这样华贵雍容的珠光之下,许冰清终于找回了一些她身为北魏国师嫡女的骄傲。 那些在南楚受到屈辱顿时涌上她的心头,但她骄傲地撇过头,冷冷开口道,“没发生什么。” “怎么会呢,”拓跋容叹了口气,“都怪你爹,不愿再给你多带些人去,受了委屈就告诉娘,娘会为你讨回公道。” 妇人深深注视着女儿的眼睛。 “惹我女儿不高兴的那个女子……是那个前秦公主?” 许冰清的眸光一顿,冷冷开口,“她还没资格惹我不高兴。” “也是,”拓跋容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台下的女子,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为娘从小教过你,不要和比自己身份卑贱的女子一般见识。” “是,”许冰清点头,“我还记得娘你说过,越是卑贱的女子越是会耍手段吸引男人暗害大家闺秀,要我小心。” 她如今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果然说的是对的。 拓跋容的目光一顿,看着许冰清道,“是因为春华……还是昭华么?” 区区一个已经破落国家的公主的确不值得自己女儿上心,如此愤怒,恐怕还是因为那个女人害了山海大陆上的好男儿。 拓跋容眼中划过一丝厌恶,想起了以前一些不好的回忆,她也素来最讨厌这样的女人。 “春华恐怕已经没救了,”许冰清淡淡道,“年轻的小子眼皮子浅,整个人都被迷惑了。” 当然看着堂堂春华君为那个女人说话的确让人膈应,但姬嘉树的本就是她应付外界的托辞罢了,那个少年虽然家世人品不错,但境界太低,是配不上她的。 但她不能容忍的,是那个人居然也会护着她。 而她更无法容忍的,是那个人看她的眼神。 许冰清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挡在嬴抱月前的画面,只觉五内俱焚,说不出的厌恶。 寻常眼皮子浅的男人倒也算了,但她就是看不得那个人也被那女子迷惑。 许冰清袖子下的手指一根根攥紧,眼中露出怨毒的神情。 那么,果然还是因为那个男人。 注视着台下变了脸色的许冰清,拓跋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女儿屈尊降贵也要修行了。 虽然这个女儿素来骄傲不愿透露心事,但每次那个男子来阁里的时候,拓跋容曾经窥见过自己女儿看他的眼神。 但作为母亲她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欣慰。 “听说昭华已经升上天阶了?”拓跋容问道。 许冰清眼中浮现一丝喜色,点了点头。 “果然呐,”拓跋容点头,“还是你眼光好,娘向你道歉。” 她的女儿,自然要配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当初许冰清看上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之时拓跋容还有些微词,毕竟水法不能成为天阶,虽然他现在比姬嘉树境界高但迟早有一天会被超过。 所以在外她枉顾许冰清的心意,只宣扬姬嘉树堪与自己女儿相配。但如今事实证明还是自己女儿眼光好,既然那个男人已经成为了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天阶,那这样人她也是乐得其成看着被自己女儿收入囊中。 身份低一点没所谓,她们家本身就贵无可贵,她当初下嫁许沧海也不是看重的家世,而是看重的他在修行上的实力。 女人不能修行没关系,但一定要嫁天底下最强大的修行者。 况且身份越低也越好掌控。 “我眼光自然是最好,”许冰清傲然道,但下一刻目光微寒,“但那个女人,搭上了春华还不算,居然连昭华都不放过!也不知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让昭华护着她!” 拓跋容眉头也皱起,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她也有所耳闻,不过她毕竟没有看到现场,现在一听却只觉那个前秦公主的确是令人不齿。 不过她也很难想象那个即便到了北寒阁也没有丝毫卑躬屈膝之态的冷清男子会回护其他人。 “这女子的确过于嚣张,”拓跋容眉头锁死,“但不过这样一个女人,杀了就杀了,娘教过你怎么对付这样敢抢你男人的女人。你作甚要委屈自己去当什么修行者?” 许冰清深吸一口气,“我想他只看我一人。” 那个男人除了对那个东吴郡王,从未看过其他人,一直像是对什么人都不在意。但直到之前在初阶大典之上,她才明白,原来他也会那样注视着一个女子。 但他不过是被那个哗众取宠的女子给迷惑了。 她以前一直在想如何做才能引起那个男人的注意,如今发现,他不过是喜欢修行的女人罢了。 “娘,我不甘心,”许冰清凝视着母亲,“哪怕三个月就好,我一定要给那个女人一个教训,更要让世人看看,这世上可不是只有那个女人会修行!” 她只要有境界,肯定比那女子优秀万倍! “可是……”拓跋容叹了口气,“你想一口气从等阶十升到等阶五,没有任何破境丹能办到。” 在修行界这等于天方夜谭。 许冰清一咬牙向跪在了地上,“我知道娘你一定有办法!” 她其实一直知道,她的母亲藏着什么秘密。 拓跋家能在北魏屹立不倒,她母亲地位比公主还要尊贵,内里一定有压箱底的手段。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拓跋容瞳孔一缩,看着女儿下跪心痛到无可复加。 但就在之时,她想起藏在北寒阁最深处的那个秘密,妇人忽然心头一动。 第五十七章 吞食 “为娘不是不想帮你,”拓跋容走下阶梯,看着以前从未向她跪下的女儿心中不忍,“这样,为娘答应你,帮你去杀了那个迷惑众生的女人,好不好?” “我不光要她死!”许冰清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厉色,“她如今能修行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就算死了春华那些人还会记着她!” 她要做的,是在那个女人最得意的对战场上将她踩在脚下,告诉世人自己才是值得世人追捧的女子! “娘,我求求你,从小到大我就求过你这么一回,”许冰清拉住拓跋容的裙摆,“我要成为神舞境,给那女人上一课,我要打败她!我要让那个女人落荒而逃!” “这……”拓跋容眼中浮现一抹难色。 “况且今年本该属于我们北寒阁的魁首被那女人抢去,娘你就甘心吗?”许冰清紧紧盯着母亲的眼睛,“她还要去东吴抢中阶大典的位置,如果中阶的位子也被那个女人抢走,爹出关也绝对会怪罪于你的!” “初阶不过是小打小闹,”拓跋容皱眉,“中阶自然有光华还有寻儿去收拾那个女人,她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娘你不知道!拓跋寻那个吃里扒外的,根本不愿意和她作对!”许冰清眼中划过一丝怨毒,“他恨不得将魁首之位双手奉上呢!” “有这事?”拓跋容的目光严峻起来,眼中腾起怒气。 “光华君更是不知人在何处,不是已经有半年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么?” 许冰清攥紧拓跋容的衣服,“娘,那个女人身上有魔性,所有男人都会被她迷惑,真正向着北寒阁的人只有我!” “能巩固您地位的人也只有我,”许冰清知道怎么说话才能打动她这个母亲,她殷切地注视着拓跋容,“就像让我成为编纂药典的圣女一般,娘你一定也能让我成为最强的修行者对不对?” 她的母亲从小教她成为一个受万民敬仰的圣女,也因为养出了一个圣女在贵妇之中地位水涨船高,她要是能再成为强大的修行者,她的母亲也能获得荣光。 “况且如果一下子就能成为等阶五,那不是刻意苦修来的,而是我天赋异禀,”许冰清笑着道,“和那个挖空心思破境的女人不一样,我并没有违反女子不得修行的禁令。” 这话倒是有道理。 内心最大的障碍被触动,拓跋容目光一凝注视着女儿,眼中犹豫,“可是……” “可是就算娘有办法,但多少会让你受苦。”她叹道。 修行又脏又累,而她的女儿从小被她如珠似玉地呵护长大,拓跋容可不愿她受罪。 “难道会疼?”许冰清闻言心中有些畏惧,但眼前浮现出李稷看着嬴抱月的目光,嫉恨在一瞬间压过了恐惧,“没事……女儿熬得住!” “可是要是被你爹知道了……”拓跋容目光还是有些犹豫,毕竟那个东西除了许沧海,其他人原本是没有权力靠近的。 “我是爹唯一的女儿,爹的东西就是我的!” 许冰清拉紧拓跋容的裙子眼中忽然腾起了怒意,“娘,女儿都求您到如此,您有办法居然还不答应我?” 她的眼中腾起泪水,“难道非要女儿给你磕头才行?” 说着她就要朝地上俯身,看着这一幕拓跋容彻底慌了,一把拉住许冰清,心中下定了决心。 “好好好!娘依你!” 许冰清的动作一顿,惊喜地抬起头,“娘你真的有办法?” 虽然她又哭又闹,但其实在回北魏之前她也没有把握。只因正如拓跋容所说,她家的破镜丹的确能帮人提升境界,但能帮等阶六成为等阶五的破境丹都稀少异常,更毋轮想从等阶十成为的等阶五。 这简直如同一步登天,根本没修行者相信有外力能办到。 “唉,要是为娘没办法,你难道还真要寻死觅活?”拓跋容摇头看着直接宠坏的女儿,神情也严肃起来,“不过的确寻常的破境丹是不可能做到的。” “你给慕容恒的那一枚都是为娘这些年造出的最强的破境丹了,”拓跋容看着这败家的女儿叹道,“那小子资质实在是差,居然这样都没有完全升上等阶五。” 现在的小辈们,真真都是废物。 “那这……”许冰清闻言一愣,却只见拓跋容站起身静静地看着她,“清儿,你跟我来。” 许冰清站起身,懵懵懂懂地随着许冰清绕过上首的座椅向后走去。 这时她才发现,北寒阁最为隐秘的丹阁居然还别有一重洞天。 拓跋容打开上首座椅后的一个机关,许冰清愕然发现这后面居然有一重石门,打开后,是通往地底长长的阶梯。 洞内幽暗无比,像是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娘,这是……” “你大了,也该知道了。”拓跋容淡淡道,“这下面藏着一个娘守了很多年的秘密,等下你到了下面,不管看到什么,切忌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许冰清被母亲话语中的冰冷吓住,连忙点头。 她隐隐意识到,这下面藏着的,也许就是北寒阁真正的秘密。 厚重的石门合上了,丹阁内已经不见这两个女子的身影。 而就在石门之后,许冰清手摸着冰冷的岩壁,随着她的母亲一步步向下走去。静悄悄的洞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声音,不知走了多久,许冰清却愕然发现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火热了起来。 明明身处地底,却仿佛身处岩浆之中! 远处的黑暗之中腾起了一抹红光,看着那一抹红光,许冰清的心脏陡然砰砰跳动起来。 “娘,那是……” “不愧是最强的火法者,”许冰清听着她母亲幽幽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是她听不懂的复杂情绪,“这么多年了,还那么鲜活。” “火法……”许冰清愕然吞咽了一声,这时随着脚步的靠近,她看见了在阶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高台,这座高台形状奇怪,居然如同一座棺材一般。 而就在这座高台的中央,赫然燃烧着一团火。 那团火不算大,却仿佛散发着蓬勃的能量,明媚鲜妍,居然真的如同活着一般。 而就在这时她的母亲靠近那团火,吹了一口气,拿起放在一边的一把剑,拨开了那团火。 许冰清愕然发现这把剑正是她父亲的配剑,宝剑干将。 但此时她已经无法去想为什么他父亲的剑会在这里,只因就在那团火被拨开之时,整个洞内忽然变得璀璨无比,就在火的中心,她看见了一枚丹药。 “母亲……这是……”许冰清看着那枚流光溢彩的丹药睁大眼睛,在滚烫的空气里她只是看着都呼吸困难。 不用人说她在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其不凡。 “这就是我们北寒阁最强大的一枚破境丹。”拓跋容静静道。 “最强……”许冰清说不出话来,只是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娘,这是什么做的?” “这片大陆上曾经天赋最高的修行者,你有听说过么?”拓跋容凝视着那枚丹药,眼中也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每次想起那个女子和养出她的那个女人,她就克制不住心中的恨意。 “天赋最高的修行者……”眼前看到一切已经超过了许冰清的理解能力,“娘,这到底是什么?” “一个女人的记忆。”拓跋容缓缓道。 “记忆?”许冰清心神俱震,“记忆怎么可能……”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记忆就能强大如此,”拓跋容注视着那一团火,甚至这只是一半的记忆。 但这枚丹药的强大毋庸置疑。 也许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准备的。 “清儿,”她转身看向渴望获得力量的女儿,静静道,“吃了它。” 第五十八章 灼烧 吃了它。 吃了她。 幽暗的洞中响着这样的回声,许冰清心底发凉浑身一震。 看着高台上那枚像是在灼灼燃烧的丹药,她忽然没来由的害怕起来。 “娘,我……” “怎么了?”拓跋容手中握着长剑,回过头来看着她,“过来。” 不知是不是许冰清的错觉,在那枚丹药上火焰上的映衬下,她觉得自己母亲的眼睛有一瞬的发红。站在朱红丹药边的女子,双眸仿佛闪烁着地狱深处的鬼火。 许冰清双脚却有一瞬的虚浮,颤抖着反而往后退后了一步。 下一刻她却只见拓跋容眼中红光一闪而过,看着她淡淡开口,“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娘,这丹药对人不会有什么坏处吧?”看着高台中央的丹药,那份红光甚至有些刺眼,让许冰清不免怀疑她母亲的话。 “这就无人知道了,”拓跋容注视着那枚丹药眸光幽幽,“如果不是这枚丹药普天之下只有这一枚,为娘一定抓一个弟子给你试药,不过现在是不可能了。” “不过为娘可以保证,这枚丹药能助修行者境界大增。”拓跋容眸光冰冷,“毕竟是那个女人的一部分。” 虽然嫉恨不已,但当年在看到这枚丹药之时,拓跋容就明白为什么当年在那个女人年幼之时全大陆会有那么多修行者想要吃了她。 当初只是一枚小小的碎片,就能炼制出让等阶六一举突破神舞境的破镜丹。 而如今藏在地下的这枚是那个女人整整一半的神魂,其能产生的效果连拓跋容都无法预估。 如果不是给他们的女儿,按照她和丈夫的约定,拓跋容死都不会将这枚丹药的存在透露给别人,更别提胆敢擅自将其给人吞食。 不然这毫无疑问会换来一纸休书。 “可是……”看着反常的母亲许冰清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娘,既然这枚丹药如此珍贵,那为什么父亲他不服用?” 许冰清心中充满疑惑。 为什么母亲不吃她还是能理解的。拓跋容年轻之时也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但当年在女子不得修行的禁令传出后她就立即自废境界,成了天下女子的表率。 可就算她母亲没废境界之前,看着这枚丹药许冰清心知肚明,这样的丹药绝不是她的母亲甚至是拓跋家能弄到的。 能让人瞬间提升好几个境界的丹药……绝对会被修行界最上层力量所争夺,也就只有神子能接触到。 目光停在她母亲手上的干将剑上,许冰清明白这枚丹药的存在一定和她的父亲离不开干系。 然而这下一个疑问就在她心中惊涛骇浪,那就是…… 为什么明明有如此丹药在手,她父亲也已经十年没有升境,他却一直没有服用这枚丹药? 难道是对天阶修行者有什么危害不成? 这都是为什么? 然而许冰清没想到这理所当然的疑问不知刺痛了她母亲哪里,拓跋容看着那枚丹药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成亲二十余年的妇人冷笑道,“也许他这么多年挺着就是为了留给你呢!” 这怎么可能……许冰清心底发凉,她只是女儿,而女子是不能修行的。 “娘,你把这丹药给了我,那爹他……”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了一种预感,那就是如果她父亲不是没有闭关,她并没有机会吃下这枚丹药。 “怕什么,”拓跋容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是他亲生的女儿,还怕他杀了你不成!” 许冰清闻言点头,她是那个人唯一的女儿,这就是她的底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拓跋容淡淡道,“今日是你唯一的机会,若是错过,你以后也没机会了。” 看着许冰清还有些恐惧,拓跋容眼中浮现一丝恨铁不成钢,猛地伸手一把将女儿拽了到了高台前。 “你吃了境界就是你的,不用苦苦修炼,”妇人语重心长劝道,“我儿本来就是天才,这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看着许冰清的眼睛,拓跋容谆谆劝诱道。 “昭华,也会是你的。” 许冰清眼睛亮起来,向那枚丹药伸出手,但手有些颤抖。 “你们现在这帮小辈,也真是安稳日子过久了,”拓跋容看着女儿叹道,“要是你生在我那个时代,和那些狐媚子竞争,恐怕要被嚼得渣都不剩。” 当年那两个女人几乎抢走了所有女修的风头,明明出身卑贱居然还受人追捧,简直没有天理。拓跋容痛恨修行者,只因那个年代逼得大家小姐也要修行去才能博得一点点关注,简直让人深恶痛绝。 女人为什么要出去修行! 她们是生来的天之娇女! “女人就要对自己狠一些,”拓跋容看着自己的女儿语重心长道,“为娘要是没有一些手段,又怎么能嫁给你父亲。” “为娘本以为你有那样的父亲能轻松一些,但你偏偏看上了那样一个人,”拓跋容叹了口气,“那我儿你就不能心软。” 她的女儿必定要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拓跋容看着那枚通红的丹药,眼睛也通红起来。 当年那个鸠占鹊巢还被她丈夫惦念的卑贱女子,只配成为她女儿的垫脚石! “不用怕,这就是你想要的力量!”拓跋容看着台上的丹药厉声喝道,“不,这就是你的力量!” 许冰清闻言浑身一震,双眸浮现一丝厉色,一把将那枚朱红的丹药抓到了手中,下一刻猛地吞入了口中! “啊!” 然而下一刻她捂住胸口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清儿?清儿?”拓跋容瞪大眼睛,心慌起来,“你怎么了?” “我……”许冰清捂住胸口颤抖得跪下,双眸火眼暴起,模样有些恐怖,喉咙费力地吞咽着。 就在吞下这枚丹药之时她只觉吞下了一团火!而这团火顺着她的喉咙而下,一直烧到了她的心里。 她的视线有些恍惚,耳边传来她母亲的声音,她抬起头想要回应,而就在这时,无数声音忽然涌进了她的脑海。 “姐姐!” “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能保证,这把剑会保护你,你好好呆在树上,千万不要出去!” “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出去!” “好,但姐姐,我会等着你的,永远都会等你回来!” 千万不要出去! 出去会发生什么? 我会等着你的。 他在等谁? 下一刻眼前一切被鲜红吞没。 强大的感情冲击着许冰清的心神,无数血与火构成的记忆在她眼前浮沉,巨大的冲击让她趔趄着倒下,死死捂着胸口,只觉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 这是……记忆? 这是血与火的记忆,这是刻在灵魂深处的东西。 那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许冰清只觉浑身都像是在烧,而看着这一幕拓跋容只觉心神俱震。 只是一半的精魂居然自己的女儿都承受不了,那个女人当年到底有多强? “清儿,清儿!你受不了要不吐出来!” 然而许冰清抠着喉咙死死摇头,下一刻晕死在山洞的地上,而她脑海中血红的画面,在她晕过去的瞬间。 消失了。 …… …… “啊!” 而就在这时,南楚郊外密林漆黑的马车中,睡在姬安歌身边的少女忽然惊醒。 嬴抱月在黑暗中猛地坐起,下一刻她死死捂住了胸口,汗如雨下。 她是怎么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第五十九章 光暗 “姐姐?怎么了?做噩梦了吗?”身边传来姬安歌含含糊糊的声音。 嬴抱月回过神来,一只手死死抓住左手手臂,抑制住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下一刻摸了摸姬安歌的头,“我没事,就是想下车方便,你快睡吧。” “好……你小心早点回来……明天还要赶路呢……”旅途的疲惫让姬安歌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透过车窗外的月光,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身边少女的脸庞,伸手给她拉了拉被子,随后转身下床走下马车。 因为南楚国土辽阔,不是哪里都有旅店,他们今日就宿在林间。 几辆马车围成了一个圈,中间燃着一堆篝火,负责守夜的中唐护卫看见她下车正要起身,嬴抱月向他们做了个手势,护卫们立刻重新坐下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这一路上,宋谦已经交代他们这位前秦公主与众不同,不管要做什么都不要干预,此时他们也只能看着她一人走向林间不敢出声,然而下一刻看着另外一个人的身影,护卫们睁大眼睛。 身后静悄悄,每到这个时候嬴抱月很感激宋谦的体贴。虽然说来有些怪怪的,宋谦和那个人真是不是亲子胜似亲子。 她走入密林深处,靠在一棵树干之上,确定身边再也没有其他人,嬴抱月额头上一下布满了冷汗。 之前在马车中抑制住的汗一下子发了出来。 黑暗之中,她大口喘气,死死捂住了胸口。 她这是怎么了呢? 就在之前那一瞬间,嬴抱月忽然有一种心被人掏了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但她却从未觉得如此难过。孤身一人身处在黑暗之中,就像当初她在棺材中醒来时一般。 嬴抱月忽然伸出手抱住了自己。 她,是不是弄丢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受了另外一股气息,微微一怔。 …… …… 最纯净的光,孕育于最深沉的黑暗。 姬嘉树看着黑夜中少女独自一人的身影,忽然明白了这句话。 “抱月,你在哭吗?” 注意到远处女子气息的变化,意识到她发现了自己并不排斥,一直待在远处的少年才终于开口。 嬴抱月闻声抬起头,姬嘉树才发现她没有一丝泪痕。 “看来你是误会了,”靠在树上嬴抱月望着他笑道。 姬嘉树走上前,掏出绢帕细细揩去她脖颈上的汗珠,“发生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嬴抱月道谢后道,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这才是问题所在。 她觉得她似乎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却不知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她抬头看向天上月亮,“只是觉得有些难受。” “难受的话就哭吧,”姬嘉树看着她的眼睛,“你懂医理应该知道,这时候流泪不是脆弱,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好。” 这只是身体自我保护将郁结排遣出去的过程。无论男子还是女子,姬嘉树从不觉得哭不好。 “我知道,”月光下嬴抱月看着这个聪慧的少年,“只不过我不是很容易能掉下眼泪。” 姬嘉树的确发现她不是在强忍,皱着眉头开口,“你难道……” “我也很想哭哭看,”嬴抱月笑道,“但我遇见哭不能解决问题的场合也许太多了。” 久而久之,便很难再流下眼泪。 她可以因感动流下眼泪,可以为别人流下眼泪,却无法为自己流下眼泪。 这并不值得。 “这样啊,”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抬头同样看向天上的郎朗明月,“那你带的蜜饯呢?” “我有蜜饯的形象这么深入人心吗?”嬴抱月苦笑道,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 “果然还有。”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打开纸包吃下一枚果子,放心的笑了笑但心中微微有些酸涩。 “他送给你的?”少年轻声问道。 嬴抱月动作一顿,看向身边少年,“你猜到的?” 一直待在她身边的姬安歌尚且没有头绪,但她知道姬嘉树口中的“他”是谁。 姬嘉树点头。 只有能看到她这一面的那个人,会想到送她这些。 只希望她能甜一些。 他眼前浮现出在初阶大典时手中握着口袋一本正经守在高官屋顶上的那个男人的身影,心中情绪难言。 他们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呢? 明明那么有心,但他却不知道那个人在顾忌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何等心情,也不知道他们将来要何去何从。 “你……是想吃吗?”注意到姬嘉树盯着她手中蜜饯不放,嬴抱月低头看着纸包问道。 姬嘉树一愣摇头,“我不爱吃甜的,我……” 他的声音淹没在月光和月下少女的脸庞边,姬嘉树怔怔注视着她。 月色之下,秋风飒飒拂动树下,周围蔓布着青草的气息,一切都静谧极了,十分美好。 然而异变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这时一丝异样的风声传入他耳畔,少年瞳孔一缩,“抱……” 他没想到低头吃蜜饯的嬴抱月反应比他更快,下一刻他只听耳边一声轻喝“小心!” 有人一把揽过他的腰,将他挡在了身后。 下一刻一支利箭嗖的一身钉在树干之上。 挡在男人身前的少女肩膀的衣服裂开一道裂缝,缝隙淡淡染上血色。 是刺杀! 少年目眦尽裂。 他们终于遇见了这一路上的第一次刺杀。 然而此时此刻姬嘉树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你!”一缕长发拂过他侧脸,姬嘉树看着挡在他身前的纤细身影气得七窍生烟。 “喂,你做什么……”正在搜寻射箭之人的嬴抱月身后一只大掌伸来,握住她没受伤的肩膀往后一拉一把又把她换回了后面。 “嘉……”嬴抱月抬起头却遇上少年满是怒意的眼睛。 “是你在做什么?”姬嘉树瞪着她怒道,“有哪个等阶六发生意外会把等阶五按到身后的?” 这是不是顺序有问题啊? 他自打升上神舞境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姬嘉树真是打死都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年纪更小的少女护在身后。 不说男人和女人,有哪个境界低的御敌第一反应是保护境界比她更高的人? “啊,抱歉,这是条件反射,”嬴抱月干笑了一声,不过这的确不符合御敌的顺序,在军里也是要受罚的。然而不等她老实承认错误,两人同时瞳孔一缩,咔嚓一声拔剑出鞘。 幽黑的夜里,浮现出点点碧绿的鬼火。 仿佛有无数张修罗面具在黑暗中浮动。 第六十章 神谕 前路笼罩着冰冷的杀气。 这是姬嘉树熟悉的气息。 但感受着身后少女的呼吸,看着在林间一双双浮现的碧色幽瞳,他第一次感到有些紧张。 只因他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场对战,但说实话他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刺杀。他父亲找人假扮的倒是有不少场,但在南楚还没哪个人敢去刺杀南楚国师的儿子。 更重要的是,他身后此时有着这样一个人。 然而让姬嘉树心情复杂的是,他身后的少女的气息却比他更加稳定。毕竟刚刚的第一支冷箭她的反应甚至比他这个神舞境还要快。 此时在深夜眼前忽然出现这么多双眼睛,她也没有丝毫慌乱。 姬嘉树隐隐能猜到一些理由,但此时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再想些其他,看着无数虎视眈眈的幽瞳,他咬牙开口。 “这些是……” “是狼。”嬴抱月握紧手中落日剑静静道。 姬嘉树肩膀微震,在黑暗中他已经听见了这些猛兽吞咽口水的声音。 狼固然可怕,可人心远比野兽更可怕。少年的目光掠过插在树干之上的那支箭,眸光冰寒无比。 虽比不上北方草原,南楚山林之中也的确有狼,但一般都生长于靠近西南的地区。可东吴在南楚的东边,他们如今身处的是东南方向靠近国境的密林。 姬嘉树很清楚在这样的山林中不可能自然出现如此庞大的狼群。 这一群狼,只是开道的。 就在这一箭落空之后,他没有听见丝毫属于人的脚步的气息。然而这一切却让他精神更为紧绷。 能让神舞境的他都察觉不出来,要么就是对方有同样等阶五的修行者,要么就是对方精通在山林中的隐蔽之术。 不管是哪一种都相当可怕。 在射出第一支箭后,对方却迟迟没有动作,月亮被乌云遮掩,黑暗安静的山林里只能听见狼群的喘气声,显得格外诡异。 人没有动作,野兽却已然蠢蠢欲动。 一匹狼并不能对他们两个修行者造成致命威胁,然而如果这么多的狼一拥而上,他并不知道他能否保护好身后的人,更何况姬嘉树很清楚…… 在这些狼之后,有驱使狼群的更危险的敌人在。 他们这边关键的问题就是人手不足。 姬嘉树瞥了一眼远处微微摇曳的火光。 说实话嬴抱月走的并不算远,远处他们马车之间的篝火如同天边星辰还隐隐可见,只要他高喊一声,马车中熟睡的赵光等人一定能醒来。 但偏偏这时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他的意图,周围闪烁的绿光变得更亮了,正好围了一圈,对他们形成了包围之态。 如果他们此时高喊,毫无疑问会惊动狼群。 是赵光他们赶来的速度快,还是藏在群狼之后的黑手快?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还是一场容不得考虑的赌博。 野兽的喘气声变得更大,四周甚至已经传来了狼群口中涎水的臭味。即便没有面对过狼群,但姬嘉树也知道危机就在眼前。 不管怎么说,只能先挡住第一波攻击。前方传来腥臭味,姬嘉树咬紧牙关一手握紧春雷剑一手向身后探去抓住了嬴抱月的衣袖。 然而下一刻他身后却传来一个稳定的女声,“姬嘉树,你听好,等下如果狼一动你就立刻离我远一些,然后往马车跑,去叫师兄他们!” “你在说什么?”姬嘉树瞳孔一缩愕然回头,“你……” “我身上有血腥味,”嬴抱月看着远处林间的狼影冷静开口,“等下它们会先扑我,你就趁这个时间立刻跑!” 这是要他丢下她? 姬嘉树说不出话来,但他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是想先吸引狼的注意,然后让他将众人引来,一举驱赶走狼群和背后黑手。 既然幕后黑手今日挑他们俩落单之时下手,想必也是不敢大动干戈,害怕人多的场合。 姬嘉树不得不承认,嬴抱月在一瞬之间做下的这个决策是相当明智的。但这个时候,他真的希望这个少女不要这么理智。 “不用担心,我以前和狼群打过交道,”嬴抱月迅速道,“我不会有事的,它们要来了,跑!” 伴随着少女的声音,周围风声厉啸,周围藏在林中幽瞳黑影在一瞬之间纷纷暴起,月光之下露出了森森獠牙。 而下一刻少女剑下的水流席卷了它们。 “去吧。” 同时姬嘉树被一柄剑鞘推了一把,一个身影掠过他身边,无数只狼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肉纷纷向那个纤细的身影扑去。 “抱月!” 姬嘉树握拳,天上响起惊世的雷声。 少年振手一挥,天上雷霆万钧。 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如果这点场合也无法应对,他也枉被称为春华君。 无数只狼的尸体高高飞起,这时姬嘉树在雷鸣之中忽然好像听见林间有人淡淡咦了一声。 “不愧是……”有人低低开口。 狼血浸透土地,而就在这时,林间忽然吹来了另一股风。 姬嘉树一个激灵,感觉到林间出现的那股气息顿了顿,察觉到了什么极为特殊的存在愣了愣。 下一刻,林间的黑暗深处响起了一声唿哨。 原本正在着了魔一般厮杀的狼群忽然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嬴抱月手一顿,看着眼前在一瞬之间干干净净的空地,目光微凝。 “这是……”握着还在剑啸不止的春雷剑,姬嘉树也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帮人还没现出真身,居然一下子说撤就撤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春华!殿下!” “护驾!” “什么人!” 这时马车上的赵光宋谦等人也终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正衣衫不整地跑过来。 而就在众人在嬴抱月和姬嘉树面前停下脚步正要开口之时,所有的修行者都定住了脚步。 “什么?” “谁在说话?”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风声吹过,嬴抱月只觉一个声音直接在她的脑中响起,而看着四周面面相觑的其他少年少女,她发现居然其他人也同时听到了这个声音。 “千里传音,这是……观测者?”宋谦怔怔道。 嬴抱月闻言一怔。 “深夜打扰诸位,吾乃后辽国师山鬼。”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厚重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居然真的是他。 那人在传音中还在隐隐咳嗽,似乎身体不适,但感受着席卷而来的风,嬴抱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陌生神子的声音此时此刻穿过整个大陆,在每个修行者的耳边响起。 “中阶大典在即,六年未办意义非常,但老朽身残体弱无法到场,决定给今年中阶大典添上一个彩头。” 彩头。 嬴抱月瞳孔一缩,周围其他少年闻声眼中则泛起惊喜。 耳边的那个声音咳嗽着道。 “今年中阶大典获得魁首者,我将赐予他当年少司命林抱月留下的遗物,并告诉他……” 嬴抱月睁大眼睛,听见那个声音一字一顿道。 “并告诉他大司命林书白的佩剑,太阿剑的下落。” 第六十一章 遗物 那个声音来如一阵风,走也如一阵风。 就在说完这句话后,那位大陆观测者的声音就消失了。然而今日山海大陆上,还不知有多少修行者会因为这句话迎来一个不眠夜。 “少司命的遗物和大司命的剑……” 山鬼的消失后,衣衫不整的少年少女们都愣在了原地,赵光第一个回过神来一拍大腿。 “我的乖乖!天爷啊,这是真的么?” “你们果然也听见了,”出来的太急少穿了一只鞋的陈子楚怔怔看着自己光着的那只脚丫,“既然是观测者亲口所说,应该是真的。” 陈子寒看着自己兄长傻愣的样子有些不忍直视,但哪怕是他此时都抑制不住心潮澎湃。 只因他虽然知道自己恐怕没那个能力成为中阶魁首,听到这个彩头也依然心动。 对年轻修行者而言,这个条件显然是极为诱人的。 “居然同时拿少司命的遗物和大司命的剑作为彩头,”宋谦摇头感叹着,“后辽国师也真是大手笔。” 能让中唐人感叹的大手笔,那是真的大手笔。 “大手笔么?”然而一边的姬安歌闻言却有些怀疑,她不参加中阶大典故而想法没那么多,“这位后辽国师只说遗物也没说什么,你们怎么就这么兴奋?万一是个手帕子呢? 站在她对面的嬴抱月神情有些古怪。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这时站在她身边的赵光解释道,“姬小姐对那位神女大概不了解,据说她不看重身外之物,平素可谓是匀然一身。” 站在他们面前的嬴抱月神情更怪了。 她上辈子要不要被说的这么惨。 “可以说那个女子除了剑之外对其他外物都不在意,”赵光笃定地开口道,“所以少司命的遗物想来不是红莲剑,就是她的剑谱了!” 人群之后,扶着李堇娘赶来的姚女官闻言脚步一顿。 “女官大人,你怎么了?”李堇娘看向身边自梳了的妇人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长见识。”姚女官勉强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腰边神情有些复杂,下一刻立即收回目光继续小心翼翼地扶着嬴抱月托付给她的李二小姐。 而修行者这边,听到红莲剑三个字,其他少年们都瞳孔一缩。 原本还在思索刚刚突然退去的狼群一事的姬嘉树闻言也抬起了头。 这样一说山鬼的确是大手笔,甚至可以说是在引火烧身。 要知道在修行界,有两把剑下落不明最受修行者们的关注。 那就是在八年前和七年前相继消失的少司命和大司命的佩剑,红莲剑和太阿剑。 红莲剑是四剑派山门剑中最强大的一把,是火法者的命脉,而太阿剑更为不凡,作为曾经的人神佩剑,有王剑之称。 正所谓得太阿者得天下。 这两把剑的去向,和少司命大司命之死一起构成了修行界最大的谜团。 就算不能亲手拿到剑,哪怕只是蛛丝马迹在情报市场上都价值千金。 如今山鬼表示手中有这两把剑的消息,怎么能不让人垂涎欲滴。 “没想到这后辽国师藏得够深,”赵光感叹道,“也真够会整噱头的。还说什么遗物,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剑还是剑法。” 但不管是哪一种如今都足够稀罕,尤其是在今年的初阶大典上,北魏继子孟施让世人见识到了少司命剑法的强大,赵光通过他的情报网得知已经有不少世家幼子和年轻修行者在偷偷打听这个剑法了。 “不管遗物是什么,我母亲的剑到底去哪了我倒是想知道,”姬安歌皱起眉头,“不过会有很多人去抢么?既然是我母亲的剑,应该不是寻常人能用的吧?” 哪怕她不懂修行也知道恐怕至少也得是天阶。 “应该吧,但一切都是值得的,”赵光点头道,“毕竟关于太阿剑还有一种说法。” 而想起这个说法他忽然愣了愣。 “怎么了?”姬安歌疑惑道,却只听一边的陈子楚接道,“你是说和少司命有关的那个?” 赵光点头,陈子楚看向姬安歌道。 “有这样一个说法,说太阿剑是唯一能杀掉那位少司命的剑。” 姬安歌瞳孔一缩,只见身边的兄长脸色变得不太好。 “这么晚了,大家都赶紧回去休息吧,”这时嬴抱月打断了少年人们的八卦,“别再讨论遗物了。有事明天再说。” 要知道她都不知道她留下了什么…… “哦,对了,你们刚刚是怎么回事,”这时众人回过神来看向四周的狼尸被吓了一跳,慌忙问道。 “是杀手?” “不太清楚,”姬嘉树皱起眉头,“领头者还没完全出现,就全部消失了。” 为什么之前的狼群会突然撤走? 姬嘉树一直没弄明白。 难道是因为突然听见了观测者的声音?这个理由勉强说的通,但姬嘉树总觉得哪里不对。 “抱月,”姬嘉树看向嬴抱月道,“他们恐怕明日还会来,一定要小心。” 嬴抱月点头,但下一刻注视着地上的狼尸想了想道,“的确要小心,不过短时间内恐怕这些人不会再出现。” 姬嘉树闻言一怔不明缘由,但嬴抱月看向众人道,“先回去休息吧,我们要快些赶路了。” 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在山鬼发出这样的承诺之后,原本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们想必会更加积极,会更加迅速地赶往东吴抢占先机。 所有人没有再说什么,在护卫的保护下回到了车厢中,继续他们的旅程。 …… …… 而让姬嘉树没有想到的是,一切正如嬴抱月所料,在接下来的十天里,无论白天黑衣一行人没有再遭受什么袭击,一路相安无事。 在第十天,他们终于走到了南楚的边境。 暮色夕垂之时,伴随着马车辘辘的行驶声,姬安歌打开车窗,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庞然大物打了个寒颤。 “姐姐……”她回过头看向车厢内正在看书的嬴抱月。 “怎么?能看到了么?”嬴抱月抬头问道。 姬安歌点头,嬴抱月放下书卷,坐了过来。 透过姬安歌打开的窗户,她往外望去,只见遥远地平线上一片云遮雾绕的世界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就是……”她喃喃开口,遥望着那个和她的命运紧紧相连的地方。 云雾森林。 到了。 第六十二章 前夜 “停车!” 隔壁车厢传来宋谦的声音,行进的车队停了下来。 姬安歌掀开车帘,只见中唐护卫已经开始准备在林中宿营的事宜。 “公主殿下,天色已经黑了,夜里进那个地方实在是不安全,”看到女子们看过来,宋谦走过来说道,“今夜我们就先在林外夜宿一晚,明天一早再进林。” 仰头看向远处的庞然大物,少年的言语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忌惮。 嬴抱月等人自然没有意见。 “宋继子考虑得周全,”这些天身体休养的差不多李堇娘走下马车,看向车内安静坐着的前秦少女神情复杂,“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打算取道这个地方。” 李堇娘环视远眺,四周除了山林已经廖无人烟,偶尔的几声乌鸦叫更显瘆人,只因前路是那个寻常修行者绝不会踏足的地方。 “所以昨天我让你和安歌跟着宋继子走别的路了,”嬴抱月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李堇娘眯起眼睛,耳边浮起这个少女昨日和宋谦的争吵。 就在昨天,她才得知嬴抱月原本只打算和宋谦等人同行一段路而已。而昨日就在南楚国境在望之时,那个少女提出要和众人分道扬镳。 随后遭到了车内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的严词反对。 在深夜她再次逃跑被春华君截获之后,李堇娘才知道这个少女居然打算去走云雾森林。 “东吴和南楚的交界处有一小城名渭城,四通八达是路人歇脚之处。你们大可以绕过森林走西边的水路去渭城,不会比我慢多少,我只要一从那里出来就直奔渭城,一定在那里等你们,好不好?” 在马车围成的临时公堂里,那个少女列出了详实的计划细细劝说道。但没有任何一个少年同意,包括这位据李堇娘所知和前秦公主没有什么交集的中唐继子。 不过这也是当然了,毕竟她也不会同意。 “把我捡回来的是你,”李堇娘看着嬴抱月淡淡道,“我只跟着你。” 嬴抱月捂住头,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况且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李堇娘看着嬴抱月道,“周围也没有其他路了。” 这话倒是真的。嬴抱月抬头看着不远处古木参天的森林。云雾森林占地极为广大,她们现在已经进入了边缘的位置,再绕已经来不及了,且只能自己开路,难度相当大。 但之所以他们如今还算处于林外,是因为还没经过那个地方。 篝火燃烧噼噼啪啪的声音传来,暮色下马车还如之前露营一般围成一圈,众人等人走下车走到火堆边。 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副地图摊在膝头。李堇娘看到这一幕面露稀奇,“公主殿下,难道这是云雾林的地图?” 嬴抱月点头。李堇娘更加意外,要知道云雾森林的地图极为难得,她曾经对这个森林充满好奇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以李家的财力势力都找不到,她怀疑也许连王宫里都没有。看着一边姜元元同样惊奇的神情,李堇娘就知道她猜对了。 “这是……谁画给你的?”姜元元看着嬴抱月膝头虽然简陋但标注了不少地点的地图,上面的笔迹显然是人手绘。 “我不告诉你,”嬴抱月笑道。 姜元元一噎,一旁的赵光捂嘴嘿嘿笑起来,心中有些骄傲。 这时安排好一切的宋谦凑过来,感兴趣地看着嬴抱月手上地图,“这幅图纸如果雕版印出来,一定能卖一大笔钱。” 毕竟云雾森林作为留下不少传说的地方,一直有不少修行者想要去探险,但遍寻地图无果,只在外围留下了一些足迹。 “公主殿下,这图你卖吗?”宋谦微笑道,“我出三千两。” 赵光在一旁瞪大眼睛,只觉真不愧是中唐人,处处都能发现商机。 “的确是能卖钱,”嬴抱月笑起来,但下一刻摇头,“不过我不卖。” 宋谦不死心,“那我就买版权怎么样?生产的钱我全包,店铺我来找,卖出来的售钱,我七你三,怎么样?” “版……版权?生产?售钱?” 赵光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也不是不知柴米油盐养在深宫的王子,有时候在外面也会做点小买卖赚零花钱,但宋谦说的这些个词儿他却是一个都没听懂。 然而嬴抱月闻言只能微笑。 师父她当年到底都教了那个人什么啊…… 如今现在的她才能听懂,同时终于明白为了报答那个人的雪中送炭,当年那个身无分文的女子也送给了中唐一份大礼。 这售钱应该指的就是销售额了吧……还会创造本土词汇…… “版权分账么,”嬴抱月看着宋谦笑道,“三殿下你这商业经学得真不错,你家的长辈应该很喜欢你。” 宋谦闻言一怔,下一刻少年微笑起来,注视着眼前少女眸光有些深。 “生产销售全包,你七我三倒也是公道,”嬴抱月端详着眼前少年提到生意精光四射的眼睛,“不过这图不是我画的,能不能卖不归我管。” “不过我答应你,”看着蠢蠢欲动的宋谦还想劝说,嬴抱月提前一步道,“下一次见到他,我一定帮你问他。” 宋谦这才恋恋不舍地点头,赵光在一边松了一口气。 云雾森林是李稷心中的禁地,如果这图真拿出去卖,还不知有多少不怕死的家伙要来这里打扰。万一误打误撞进入了李稷藏在心底的那个地方,他真不知道李稷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不过……看着嬴抱月膝头上地图标注的那些地点,赵光眸光微深,果然正如他所料,李稷并没有把那个地方的位置标注出来。 李稷不会将那里告诉任何人。 他也是在李稷说梦话时偶然听到,随后问起被那人冷冷注视着了一刻钟满脸流汗才知道那个少年怀揣故事的一小部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赵光必定不会那么嫌命长。 然而李稷虽然没有标注那个地点,其他该标的地方全都标了出来,尤其是某个地方笔迹加粗了不少。 “姐姐,这是什么地方?”这时姬安歌指着地图上最靠外的字迹问道,李堇娘闻言也看过来,她也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此时她们正好就停留在这一处地点外。 “这就是石门关。”嬴抱月道。 这时姬安歌等人注意到听到这个名字,周围的少年们都神情一震,护卫们也神情紧张起来。 “没错,石门关。”宋谦神情严肃地接道,“今夜大家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越过这个地方。” 石门关是云雾森林内的一处峡口,也被称为云雾森林的入口,也是云雾森林最被广为人知的一个地方。 而更广为人知的是一句话。 宋谦沉声开口。 “进了石门关,不见人生还。” 第六十三章 幽冥 进了石门关,不见人生还。 不管是多面强大的修行者,只要越过这一道峡口,就极少有人出来。 听到这句话围绕在火边的一转少年人们都神情紧张起来,看着强大如姬嘉树都抬起来头来,姬安歌肩膀一震,下一刻看着嬴抱月膝上地图疑惑问道,“既然叫石门关,那为什么这里写的地名只是石关?” “因为石门关不只是一处,其实是两处。” 嬴抱月看向姬安歌细细解释道。 她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李稷一前一后重点标注的两个地点上。 石门关一处位于南楚,被称之为石关,一处位于东吴,被称之为门关。 石关可以说是云雾森林的前门,门关则是后门。 “普通人只要越过这两个地方,绝不可能出来。”宋谦在一边补充道,“大家晚上起夜也千万注意不要走太远了。” 少年的声音萦绕在篝火边,配合着林内的猿啼让人毛骨悚然。这一份瘆人的感觉一直到众人入马车睡觉都停留在姬安歌心里。 “姐姐,真的没有普通人生还吗?”睡前她抱着侥幸心理悄悄问道。 然而她没想到嬴抱月眸光顿了顿道,“有。” “谁?”姬安歌一愣好奇问道,下一刻看着嬴抱月端详着她的面容道,“你的母亲。” 姬安歌睁大眼睛,看着嬴抱月静静说道,“大概应该是在二十六年前,那个时候你的母亲还不是修行者,听说她误入了石关,随后活着回来了。” “真的?”姬安歌神情惊讶。嬴抱月在黑暗中点头。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这一幕,但她听姬墨和师父在争吵中提过这一件事。 不过还有一件事她没有告诉姬安歌。 二十六年前,就在她的母亲走出石关之时,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婴儿,同时从不能修行者的普通人,成为了等阶十的修行者。 “那门关呢?”这时姬安歌再一次好奇地问道,“有普通人进入门关后再或者出来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嬴抱月摇头,“也许没有吧。” 说完她隔着被子拍了拍姬安歌的后背,“你既然害怕就快睡吧,睡着了就不害怕了。” 姬安歌闻言照办,但她不知道黑暗之中,就在她睡着之后,突然亮起了一双眼睛。 …… …… 活着走出门关的人,其实是有的。 黑暗之中,男子们所在的车厢里,此时也有一个人睡不着。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车厢顶,不知是不是明日就要进入那个特别的地方,心情有些繁杂。 不知为何,他心中同时隐隐有些不安。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人。 要是那个人在就好了。 但赵光也知道,要让李稷在这一片充满着回忆的森林见如今那位前秦少女,对他而言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 毕竟那个人的心里,装不下两个人。 多任何一丝恻隐之心,赵光都清楚李稷会被背叛感所撕扯。 “我们还是不要再见比较好。” 这是李稷和他告别之时,他提到嬴抱月的时候,李稷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赵光以前不懂,但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当初不懂事说的那些话和无意中的撮合对李稷而言有多过分。 正如那个男人所说,他与她还是不要再见比较好。 因为再见,恐怕就是厮杀。 想起之前山鬼许下的那个诺言,赵光叹了一口气,只觉造化弄人。 同时他明白,那个男人应该是不会再出现在那个少女面前了。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然而就在这时,在少年人们因为疲惫的鼾声中,赵光听到有人淡淡问道。 赵光一个激灵,猛地侧目,隔着睡着的归辰,看着黑暗中静静凝视着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的姬嘉树。 高阶修行者都是这么恐怖的么…… “没什么,没想什么,”赵光打个哈哈,难道他还能实话实说,说我在想和你未婚妻有关的事? 他真是差点说他没想谁了,说出来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而就在这时,他所睡的那一侧车板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 来人是用真元在叩击,仿佛只是冲着他一人而来。 “赵光,睡了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板外传来轻柔的女声问道。 三更半夜会溜下车的女子只有一位。 这……看上去多么像蓄谋已久的私会。 看着不远处姬嘉树的目光,赵光后背的汗毛一瞬间树了起来。 “我……”感受着车板外人还准备敲,他僵硬地回答道,“醒着在的。” 哦,你未婚夫也醒着在的。 “哦,我有话和你说,”车外的女子像是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的危机,“能出来一下吗?” 这要看他还有没有命出来。 “对了,还有宋谦,”这时不等他回答,车厢外的少女道,“能帮我也叫下他吗?我有事和他商量。” 咦?赵光脑门上的冷汗下去了。 看着对面同样惊讶的姬嘉树,他觉得自己的清白好像是保住了。 只是,她找宋谦干嘛?…… …… “公主殿下深夜单独找在下,是为何事?” 和嬴抱月单独处于林间,看着不远处的闪烁的篝火,宋谦问道,“如果再招来杀手就不好了。” “今夜应该无人会出现。”嬴抱月道,“在石关附近埋伏成本太大了。” “那倒是,”宋谦点头,正想继续问却只见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副地图递到他的面前。 正是她今日在篝火外看的那一份。 “你……”宋谦一愣。 “别误会,这可不是要卖给你去刻印,”嬴抱月笑了笑道,“要是给我发现你盗印,我可是会去中唐王那儿告你的。” “那公主殿下这是何意?”宋谦疑惑道。 “只是暂时借给你,”嬴抱月笑了笑道,“等到了渭城,我会找你要回来。” “那殿下你……”宋谦皱起眉头。 “我已经将这幅图都记下来了,”宋谦看着眼前的少女笑了笑道,“暂时用不上了。” 这幅图被她带在身上,反而更危险。 “你……”看着眼前少女的神情,宋谦不知为何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正想开口,却只见面前少女神情一变,正色看着他问道。 “你这一路坚持与我同行,想必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吧?” 宋谦眸光一顿,袖子下手微微攥紧,下一刻少年脸上一直挂着的谦恭的微笑消失了。 宋谦看着嬴抱月静静点头。 “没错。” 商人最懂得趋利避害,宋谦很清楚云雾森林的危险,但还是准备进入,肯定是有人指使。 “那么,那个人有告诉你,如果要进入云雾森林,该如何做吗?”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说……”宋谦眸光一顿,看着嬴抱月道。 “如果发生什么,都听你的。” 第六十四章 蝉鸣 少年的声音坚定,但其中也有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只因他自己在收到这个命令之时都吓了一跳。 宋谦注视着月色下少女的侧脸,半月之前收到家书上的行行字迹浮现在眼前。 这个吩咐等于将一行人的性命都交到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手上,他无法理解也是正常。 但即便无法理解,他也会照办,只因是那个人的嘱托。 “既然说事事都听我的,那为什么不愿和我分开走,”嬴抱月闻言眸光一顿,下一刻目露幽怨地问道。 “殿下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看到她苦恼的样子,宋谦反而想笑,“那个人让我听你的,是说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其他时候要求我必须相伴殿下左右。” “他甚至说了,”宋谦看着嬴抱月,少年精明的眼睛里全是笑意,“要防止你担心连累别人而逃跑。” 所以那人是给她找了个看守么!? 嬴抱月闻言简直气结。 看着她难得气鼓鼓的模样,宋谦嘴角弧度更甚。但想起那个人的殷殷嘱托,神情有些复杂。 那个人字里行间之间,满满都是对这个少女的了解。 让宋谦愈发好奇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本来他还不相信那人的担忧,结果前夜还真的发生了落跑事件。好在无需他出手,南楚春华君已经将她带了回来。 嗯,果然不愧是未婚夫,业务熟练。 “好了,事已至此我不会再跑,”嬴抱月将手中的地图交到了宋谦手中,神情认真道,“你们按照这幅图上的路线走,就能够安全地走出这片森林。” 云雾森林本身不可怕,只是地形复杂,只要有了可靠的地图其实算是一条不错的前往东吴的近道。 当然,如果什么都不发生的话。 “我们……”宋谦闻言眸光一凝,察觉到她话语中丝丝不对,“那你……” “只是未雨绸缪,你无需多想,只是……”嬴抱月目光锋利起来,月光下直视着眼前的中唐王子,“中唐继子宋谦。” 少女语气中的锋锐让宋谦闻言一凛。这让他终于意识到他眼前并不是柔弱不堪需要人保护的世家贵女,而是以眇眇之身登临初阶大典魁首之位的第一女修。 “在林外的事我可以不管,”嬴抱月静静凝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但明日进入林中,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听我的。” “如果你想要更多人活下来,不因你的决策而死的话。” 一股凉意蹿上宋谦脊梁。 “当然,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嬴抱月看向远方黑暗中的峡谷。 嬴抱月看向宋谦手上的地图,上面如何过石门关李稷勾出了两条线路,一条是从峡谷上面过,一条是从谷底过。 “明日我们走哪条?”宋谦深吸一口气问道,“常理而言是从谷底过,但想来这一次不能这么选。” 峡谷地势,两岸岩壁对谷底道路呈包围之势,最适合埋伏。以这个少女这一路上的警惕,想必不会选择这种有风险的路。 但看着远处阴森的峡谷,宋谦真的怀疑真的有人能在那种地方埋伏的住吗? 嬴抱月点头。 就在这张地图上,李稷也用墨笔备注了让他们从峡谷上过,他画出谷底的这条路只是想让避免走这一条。 那个男人甚至写上了哪些地点可以让修行者把马车抬上去。 “画这张图的,想必是位前辈吧,”宋谦看着手中地图感叹道。 画这张地图的人的确给这个女子安排了一条最为安全的道路。 寻常人一般既然要从谷上过,不会选择劳民伤财地将马车也抬上去,只会让马车从谷底过。但只有他们这些经常出外的商人才知道在外马车的重要性。 马车不光是代步的工具,更是出门人的堡垒。 正是如此,在中唐最贵的东西并不是屋舍,而是车马行为了出远门重金打造的马车。 每辆中唐出品的马车不光是内部奢华,最重要的是能刀枪不入,还能碾树枝开道。 当然,再结实的马车也抵不住多人围攻,虽包了铁皮,但也都是木头做的。上峡谷虽然麻烦,但还是安全点好。 “看来明天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抬马车了,”宋谦看着手中图纸道。 嬴抱月点头,但她注视着地图却没有说话,眼中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殿下还有什么担心的么?”宋谦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道,“这峡谷顶端视野开阔,我们又是白日出发无论是什么人来袭,是人是鬼多远都能看见,绝不会有事的。” “的确视野开阔,”嬴抱月抬头看他呼出一口气,“但这里是云雾森林。” 峡谷上方也会有雾。 “我们明日登上峡谷应该已经是正午了,再浓的雾那时候都能散不少,”宋谦道,“我会明日会让护卫都包围在我们车外,一丈一哨,看到任何不对的就示警,保证一只鸟都飞不出去,这下就没问题了。” 都防备如此了,还会有什么问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宋谦看来,任何能看到的对手都不可怕。 而他面前的少女像是能看到他心中所想,轻声开口,“嗯,能看到的对手都不可怕。” 常理而言,峡谷顶端的确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比谷底更为安全。 就算她心中有一些隐秘的担忧,但他们也不可能冒着被人包了饺子的风险去走谷底。 他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随后看着宋谦道。 “明日让我们这辆马车打头吧。” 宋谦不明就里,但闻言点头,“当然可以。” 目前的车队里有他们这些公子小姐坐的马车一辆,国师府和大司马府的马车各一辆,还有一辆运东西和供下人歇脚的,总共是四辆。 他们这辆最大最坚实,走前面没什么问题。 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嬴抱月松了口气,“那我就没有什么要说了。这张图还请宋继子收好。” 宋谦郑重点头,正要将这张地图珍重地收进怀里,却只见嬴抱月伸手抓住了地图上的一个角。 “宋继子,还麻烦你记住这个地方,”她轻声开口,宋谦低头发现她抓住的是云雾森林边缘,东吴边境的一个小城。 宋谦认得这个地方。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这是东吴和前秦都城外一座小城难得同名的城镇,名为。 渭城。 宋谦不知她为什么要这么提醒,但还是点头,“嗯,我认得这个地方。” 渭城特产众多,中唐商人也常来这个地方。 “好,你认识就好,”月色下嬴抱月笑了,随后转身,“那我去和别人说话了。” 少女嘴角静谧的微笑这一刻留在他心中。宋谦目送着那个少女离开的背影,他不知为何这个少女会提起这座小城。 虽然是秋日,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蝉鸣,下一刻宋谦心中一动,不知为何觉得此城名有些不祥。 虽然此渭城非彼渭城,但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句还有下一句。 “渭城朝雨浥轻尘”的下一句是…… 宋谦握紧双拳。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六十五章 过关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少年的声音坚定,但其中也有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只因他自己在收到这个命令之时都吓了一跳。 宋谦注视着月色下少女的侧脸,半月之前收到家书上的行行字迹浮现在眼前。 这个吩咐等于将一行人的性命都交到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手上,他无法理解也是正常。 但即便无法理解,他也会照办,只因是那个人的嘱托。 “既然说事事都听我的,那为什么不愿和我分开走,”嬴抱月闻言眸光一顿,下一刻目露幽怨地问道。 “殿下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看到她苦恼的样子,宋谦反而想笑,“那个人让我听你的是说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其他时候我必须相伴殿下左右。” “他甚至说了,”宋谦看着嬴抱月眼带笑意,“要防止你担心连累别人而逃跑。” 所以那人是给她找了个看守么!? 嬴抱月闻言气结。 看着她难得气鼓鼓的模样,宋谦嘴角弧度更甚,但想起那个人的殷殷嘱托,神情有些复杂。 那个人字里行间之间,满满都是对这个少女的了解。 让宋谦愈发怀疑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本来他还不相信那人的担忧,结果前夜还真的发生了落跑事件。好在无需他出手,南楚春华君已经将她带了回来。 嗯,果然不愧是未婚夫,业务熟练。 “好了,事已至此我不会再跑,”嬴抱月将手中的地图交到了宋谦手中,“你们按照这幅图上的路线走,想必能够安全地走出这片森林。” “我们……”宋谦闻言眸光一凝,察觉到她话语中丝丝不对,“那你……” “只是未雨绸缪,你无需多想,只是……”嬴抱月目光锋利起来,月光下直视着眼前的中唐王子,“中唐继子宋谦。”少年的声音坚定,但其中也有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只因他自己在收到这个命令之时都吓了一跳。 宋谦注视着月色下少女的侧脸,半月之前收到家书上的行行字迹浮现在眼前。 这个吩咐等于将一行人的性命都交到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手上,他无法理解也是正常。 但即便无法理解,他也会照办,只因是那个人的嘱托。少年的声音坚定,但其中也有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只因他自己在收到这个命令之时都吓了一跳。 宋谦注视着月色下少女的侧脸,半月之前收到家书上的行行字迹浮现在眼前。 这个吩咐等于将一行人的性命都交到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手上,他无法理解也是正常。 但即便无法理解,他也会照办,只因是那个人的嘱托。 “既然说事事都听我的,那为什么不愿和我分开走,”嬴抱月闻言眸光一顿,下一刻目露幽怨地问道。 “殿下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看到她苦恼的样子,宋谦反而想笑,“那个人让我听你的是说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其他时候我必须相伴殿下左右。” “他甚至说了,”宋谦看着嬴抱月眼带笑意,“要防止你担心连累别人而逃跑。” 所以那人是给她找了个看守么!? 嬴抱月闻言气结。 看着她难得气鼓鼓的模样,宋谦嘴角弧度更甚,但想起那个人的殷殷嘱托,神情有些复杂。 那个人字里行间之间,满满都是对这个少女的了解。 让宋谦愈发怀疑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本来他还不相信那人的担忧,结果前夜还真的发生了落跑事件。好在无需他出手,南楚春华君已经将她带了回来。 嗯,果然不愧是未婚夫,业务熟练。 “好了,事已至此我不会再跑,”嬴抱月将手中的地图交到了宋谦手中,“你们按照这幅图上的路线走,想必能够安全地走出这片森林。” “我们……”宋谦闻言眸光一凝,察觉到她话语中丝丝不对,“那你……” “只是未雨绸缪,你无需多想,只是……”嬴抱月目光锋利起来,月光下直视着眼前的中唐王子,“中唐继子宋谦。” 少女语气中的锋锐让宋谦闻言一凛,这让他意识到他眼前并不是柔弱不堪需要人保护的世家贵女,而是以眇眇之身登临初阶大典魁首之位的第一女修。 “在林外的事我可以不管,”嬴抱月静静凝视着眼前少年,“但明日进入林中,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听我的。” “如果你想要更多人活下来,不因你的决策而死的话。” 一股凉意蹿上宋谦脊梁。 “当然,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嬴抱月看向远方黑暗中的峡谷。 “既然说事事都听我的,那为什么不愿和我分开走,”嬴抱月闻言眸光一顿,下一刻目露幽怨地问道。 “殿下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看到她苦恼的样子,宋谦反而想笑,“那个人让我听你的是说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其他时候我必须相伴殿下左右。” “他甚至说了,”宋谦看着嬴抱月眼带笑意,“要防止你担心连累别人而逃跑。” 所以那人是给她找了个看守么!? 嬴抱月闻言气结。 看着她难得气鼓鼓的模样,宋谦嘴角弧度更甚,但想起那个人的殷殷嘱托,神情有些复杂。 那个人字里行间之间,满满都是对这个少女的了解。 让宋谦愈发怀疑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本来他还不相信那人的担忧,结果前夜还真的发生了落跑事件。好在无需他出手,南楚春华君已经将她带了回来。 嗯,果然不愧是未婚夫,业务熟练。 “好了,事已至此我不会再跑,”嬴抱月将手中的地图交到了宋谦手中,“你们按照这幅图上的路线走,想必能够安全地走出这片森林。” “我们……”宋谦闻言眸光一凝,察觉到她话语中丝丝不对,“那你……” “只是未雨绸缪,你无需多想,只是……”嬴抱月目光锋利起来,月光下直视着眼前的中唐王子,“中唐继子宋谦。” 少女语气中的锋锐让宋谦闻言一凛,这让他意识到他眼前并不是柔弱不堪需要人保护的世家贵女,而是以眇眇之身登临初阶大典魁首之位的第一女修。 “在林外的事我可以不管,”嬴抱月静静凝视着眼前少年,“但明日进入林中,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听我的。” “如果你想要更多人活下来,不因你的决策而死的话。” 一股凉意蹿上宋谦脊梁。 “当然,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嬴抱月看向远方黑暗中的峡谷。 少女语气中的锋锐让宋谦闻言一凛,这让他意识到他眼前并不是柔弱不堪需要人保护的世家贵女,而是以眇眇之身登临初阶大典魁首之位的第一女修。 “在林外的事我可以不管,”嬴抱月静静凝视着眼前少年,“但明日进入林中,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听我的。” “如果你想要更多人活下来,不因你的决策而死的话。” 一股凉意蹿上宋谦脊梁。 “当然,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嬴抱月看向远方黑暗中的峡谷。 第六十六章 成双 在天亮之前,嬴抱月最后一个去见的人是楼小楼。 “殿下?你怎么来了?” 就在嬴抱月掀开国师府马车车帘之时,就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平日里在车中负责照顾楼小楼的姚女官在晚上会去姑娘们的车厢里睡觉。故而此时在黎明的前夕,马车中只有楼小楼一人。 “我还想问呢,你晚上是不睡觉么?”嬴抱月在车头坐下,静静注视着黑暗中男人明亮的眼睛,“差点被你吓到。” 毕竟谁能想到临时决定过来,打开车帘却有一双眼睛等着你。 “被吓到的是属下才对,”楼小楼苦笑,“我只是在战场习惯了,一有动静醒的快。” 这大概是在战壕中睡过的老兵的习性,眼睛一睁就十分清醒。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地方有些邪性,楼小楼今夜的确也没睡好。 他的手都摸上枕下的剑柄了,却在看到来人时一怔。 其实这一路因为不在同一辆马车,自打受伤他也一直在躺卧休息,他和嬴抱月很少见面。 但楼小楼知道他当务之急是养伤,伤养好养彻底了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这名少女却来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嬴抱月问道。 “已经无大碍了,”楼小楼握紧剑柄,“其实已经可以下地了,之前是为了避免伤口开裂才未曾动弹。” 黑暗中男人虎虎开口。 “虽然躺了这些天筋骨都生锈了,但一旦发生什么,属下还是能提剑杀敌的!” “嗯,这就好,”嬴抱月笑了笑道,“我来,是有件事要麻烦你。” “殿下请说。” “我们五个人一起来的南楚,也一起离开了南楚,”嬴抱月看着楼小楼轻声开口,“五人之中你境界最高也最年长。” “如果发生了什么,归辰归离和姚姨就交给你了。” 楼下楼闻言心头一紧,“殿下,你……” “楼校尉,我和你境界相仿,”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他,“修行者要保护的是普通人和境界比自己低的人。” 听到这个少女的称呼,听到这句话,黑暗中楼小楼瞳孔一缩。 这句话是永夜长城上修行者加入边关军时发下的第一句誓言。 下一刻嬴抱月语气放缓,轻声开口,“我们五个人一起来,也要一个不少地到达东吴。” “好,”黑暗中楼小楼注视着轻声开口,“属下用性命担保,一个都不会少。” “不需要你的性命,”嬴抱月道,“你也在这一个之中。” (后为防盗) 在天亮之前,嬴抱月最后一个去见的人是楼小楼。 “殿下?你怎么来了?” 就在嬴抱月掀开国师府马车车帘之时,就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平日里在车中负责照顾楼小楼的姚女官在晚上会去姑娘们的车厢里睡觉。故而此时在黎明的前夕,马车中只有楼小楼一人。 “我还想问呢,你晚上是不睡觉么?”嬴抱月在车头坐下,静静注视着黑暗中男人明亮的眼睛,“差点被你吓到。” 毕竟谁能想到临时决定过来,打开车帘却有一双眼睛等着你。 “被吓到的是属下才对,”楼小楼苦笑,“我只是在战场习惯了,一有动静醒的快。” 这大概是在战壕中睡过的老兵的习性,眼睛一睁就十分清醒。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地方有些邪性,楼小楼今夜的确也没睡好。 他的手都摸上枕下的剑柄了,却在看到来人时一怔。 其实这一路因为不在同一辆马车,自打受伤他也一直在躺卧休息,他和嬴抱月很少见面。 但楼小楼知道他当务之急是养伤,伤养好养彻底了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这名少女却来了。在天亮之前,嬴抱月最后一个去见的人是楼小楼。 “殿下?你怎么来了?” 就在嬴抱月掀开国师府马车车帘之时,就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平日里在车中负责照顾楼小楼的姚女官在晚上会去姑娘们的车厢里睡觉。故而此时在黎明的前夕,马车中只有楼小楼一人。 “我还想问呢,你晚上是不睡觉么?”嬴抱月在车头坐下,静静注视着黑暗中男人明亮的眼睛,“差点被你吓到。” 毕竟谁能想到临时决定过来,打开车帘却有一双眼睛等着你。 “被吓到的是属下才对,”楼小楼苦笑,“我只是在战场习惯了,一有动静醒的快。” 这大概是在战壕中睡过的老兵的习性,眼睛一睁就十分清醒。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地方有些邪性,楼小楼今夜的确也没睡好。 他的手都摸上枕下的剑柄了,却在看到来人时一怔。 其实这一路因为不在同一辆马车,自打受伤他也一直在躺卧休息,他和嬴抱月很少见面。 但楼小楼知道他当务之急是养伤,伤养好养彻底了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这名少女却来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嬴抱月问道。 “已经无大碍了,”楼小楼握紧剑柄,“其实已经可以下地了,之前是为了避免伤口开裂才未曾动弹。” 黑暗中男人虎虎开口。 “虽然躺了这些天筋骨都生锈了,但一旦发生什么,属下还是能提剑杀敌的!” “嗯,这就好,”嬴抱月笑了笑道,“我来,是有件事要麻烦你。” “殿下请说。” “我们五个人一起来的南楚,也一起离开了南楚,”嬴抱月看着楼小楼轻声开口,“五人之中你境界最高也最年长。” “如果发生了什么,归辰归离和姚姨就交给你了。” 楼下楼闻言心头一紧,“殿下,你……” “楼校尉,我和你境界相仿,”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他,“修行者要保护的是普通人和境界比自己低的人。” 听到这个少女的称呼,听到这句话,黑暗中楼小楼瞳孔一缩。 这句话是永夜长城上修行者加入边关军时发下的第一句誓言。 下一刻嬴抱月语气放缓,轻声开口,“我们五个人一起来,也要一个不少地到达东吴。” “好,”黑暗中楼小楼注视着轻声开口,“属下用性命担保,一个都不会少。” “不需要你的性命,”嬴抱月道,“你也在这一个之中。” “你的伤怎么样了?”嬴抱月问道。 “已经无大碍了,”楼小楼握紧剑柄,“其实已经可以下地了,之前是为了避免伤口开裂才未曾动弹。” 黑暗中男人虎虎开口。 “虽然躺了这些天筋骨都生锈了,但一旦发生什么,属下还是能提剑杀敌的!” “嗯,这就好,”嬴抱月笑了笑道,“我来,是有件事要麻烦你。” “殿下请说。” “我们五个人一起来的南楚,也一起离开了南楚,”嬴抱月看着楼小楼轻声开口,“五人之中你境界最高也最年长。” “如果发生了什么,归辰归离和姚姨就交给你了。” 楼下楼闻言心头一紧,“殿下,你……” “楼校尉,我和你境界相仿,”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他,“修行者要保护的是普通人和境界比自己低的人。” 听到这个少女的称呼,听到这句话,黑暗中楼小楼瞳孔一缩。 这句话是永夜长城上修行者加入边关军时发下的第一句誓言。 下一刻嬴抱月语气放缓,轻声开口,“我们五个人一起来,也要一个不少地到达东吴。” “好,”黑暗中楼小楼注视着轻声开口,“属下用性命担保,一个都不会少。” “不需要你的性命,”嬴抱月道,“你也在这一个之中。” 第六十七章 见鬼 天空泛起鱼肚白,在晨雾的缭绕下,少年的脸庞如玉一般柔美。 嬴抱月已经踩上车踏的一只脚重新踩回地面,看向姬嘉树笑了笑道,“早。” “早,”姬嘉树看着她道,“我早起练晨功。” 意思是他不是专门等在这堵她。 “我知道,”嬴抱月看着他腰边还沾着汗水的春雷剑,“你真的勤勉。” 出身这么好还这么勤勉的人很少见,而这个少年一路上的行动能看出来这还不是姬墨逼出来的。 “比不上你,”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 这个少女一个多月就走完了许多人一年都走不完的路。 “我的很多情况是被逼出来的,”嬴抱月笑道,静等着这一波商业互吹结束。 然而她没想到姬嘉树下一刻把扯开的话头又拉了回去。 这些天来他有一句话一直很想问她,为什么那一日她知道那些杀手之后不会再来? 她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从这些追杀中走过来的? 但他问不出口。因为他隐隐能察觉到,这个少女成长的环境恐怕比他想象得还要凶险。 未经他人苦,未有资格问。 最终姬嘉树只能看着她问道,“我们今日就要出发了,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她这一夜嘱咐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没有他。 “你是……不愿和我说话吗?”姬嘉树轻声问道,不谈私情,他也算是明日队伍里的一个战力。按理说他的举动会影响到很多人,以这个女子的严谨理应来安排他。 “怎么会,”嬴抱月闻言站直身体,认真地说道,“不是我不来找你,而是我知道。” “我知道你素来有分寸,是一个成熟的修行者。” 姬嘉树闻言一怔。 嬴抱月看着眼前人的眼睛,想起他在初阶大典上的举动。这个少年并非会感情用事的人,而是遇大事能保持绝对的理性。 也只有这样的人,能够成为神舞境。 “我们是修行者,”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冷酷无情的修行者。” 他和她,都是。 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越需要冷酷无情。 因为他们要保护的人多,必须要分一定的顺序。 就像当初紫华山崩塌之时,主考李梦阳下令,要求高阶修行者去救普通人人,低阶自保不许寻求救助时一样。虽然李梦阳这人她不喜欢,但嬴抱月很清楚当时他下的那个命令是正确的。 嬴抱月和姬嘉树面对面而立,看着眼前少年明亮的眼睛,嬴抱月明白他果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你还真是残酷,”姬嘉树看着她静静道,苦笑一声,“我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所谓修行者救人的原则,打个比方,如果她和姬安歌同时出事,他必须要优先救姬安歌。 因为她是等阶六,而姬安歌是等阶七。 修行者要优先去救等阶更低的人。 这就是独属于修行者的冷酷。 成熟的修行者要规避感情。 他和她也都明白。 “所以我知道你明白,”嬴抱月笑了笑看着他,“清远和安歌就交给你了。” “好,”姬嘉树点头道。作为大司命的血脉,姬清远和姬安歌在外也一直受到觊觎,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他一字一顿道,“你放心。” “嗯,”嬴抱月笑了笑道,抬头看向远处被浓雾笼罩的山林,“我们要出发了。” “嗯,”姬嘉树也点头,两人正要并肩回到车上,这时耳边却忽然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 整个林中响起无数鸟的鸣叫声。 嬴抱月倏然回头,只见一只黑色羽鸽像一颗流星一般冲向他们的马车。 “黑炭?”她愕然睁大眼睛,“这是怎么……” 不等她说完,只见那只鸽子就砰的一声撞在了紧闭的车窗之上,黑色羽毛满天飞舞,看得嬴抱月和姬嘉树目瞪口呆。 “怎么了?怎么了?” 赵光从车厢里冲出来,接住从车窗上软软滑下撞得七荤八素的鸽子,“你这傻鸟大清早犯什么病呢?” “这是……信鸽?”宋谦从车厢中走出,好奇地看着赵光手中的鸽子,“是有什么急信么?” “谁知道……”赵光去检查撞晕了的黑羽鸽子脚上的信筒,众人身边这时再次响起其他翅膀扑打的身影。 宋谦抬起头神情一愣。 继黑羽鸽之后四面八方再次飞来了多只信鸽,纷纷落在了中唐护卫的肩上。 “怎么?你们也有信?”赵光边解开黑炭脚上的信笺边问,“难道是同一件事?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下一刻他打开手上信笺,瞳孔一缩。 “怎么了?”嬴抱月和姬嘉树走来,看着僵住的赵光有些奇怪。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平素吊儿郎当的少年这样的神情,“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的确是大事,”宋谦看着自己手上收到的信笺闭了闭眼睛,看向赵光,“你这封信,是从东吴的都城发来的么?” 赵光深吸一口气点头。 “那看来这个消息是真的了。”宋谦攥紧手上信纸,“那些人是怎么悄无声息被放进来的!” “到底怎么了?”姬嘉树沉声问道,“东吴都城发生什么了?” “西戎人来了,”宋谦静静开口,“已经到了东吴的都城汝阳。” 整个林子陷入一片死寂,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愣在了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 只因这三个字,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永夜长城内听到了。 “鬼戎……”坐在马车里的李堇娘伸出手抱紧了自己,打了一个寒颤,“怎么可能?鬼戎怎么可能进到长城内来?” “没人知道,”宋谦看着手上信笺沉声道,“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汝阳城内了,整个汝阳城据说已经乱成了一团。” 西戎人对长城内六国而言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吃人的怪物,正如李堇娘所言,一般的百姓都还叫他们“鬼戎”,足可彰显六国百姓对他们的惧怕。 “他们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姬嘉树握紧腰间剑柄,联想到如今的时机,心中忽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西戎人说,他们也要参加中阶大典。”宋谦看着纸上的白纸黑字一字一顿开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胡闹!”姬清远从马车上走下来,言语中满是愤怒,“中阶大典历来只有六国能参加!” “那群西戎人说他们也有优秀的修行者。”宋谦咬紧牙关,“要和中原人一决高低。” 林间少年人闻言全都瞪大眼睛,愤怒不已,然而就在这厮林间响起嬴抱月的声音。 “那群西戎人率队的人是谁?”嬴抱月问道。 姬嘉树闻言浑身一震,看向宋谦和赵光,“难道是……” “恐怕就是春华君猜到的那个人,”宋谦沉声开口。 “正是六公子之一,西戎十二翟王,”攥紧手上的信笺,赵光抬起头一字一顿道。 “西戎,鬼华君。” 第六十八章 白狼 “鬼华君……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山林之间腾起淡紫色的晨雾,让秋日的清晨显得有些缥缈梦幻。 这是在进入云雾森林附近地界之后常见到风景,但今日却如一层薄薄的阴霾笼罩在众人心上。这是因为今日他们就要深入这一层薄雾的中心,更因为在出发前收到的那个消息。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看着周围越来越浓的雾,姬安歌看着嬴抱月如此问道。 “你为什么会想到来问我?”嬴抱月一直看着窗外,闻言回过头来有些意外。 比起这个问题的内容,她更意外地是姬安歌居然会找她打听。 她看上去难道和那位鬼华君很熟的样子吗? 比起鬼华君这个称号,嬴抱月对翟王这个称呼更为敏感。虽然她上辈子的确和西戎人打过不少交道,但她并不认识这位西戎的十二翟王。 因为上辈子她死之前,西戎只有六位翟王。 或者说,只剩下六位翟王。 翟王是西戎独有的称呼,位尊程度与长城内六国的郡王相仿,但在实权上郡王可不能和翟王相比。 在西戎,翟王是部落首领的称呼。西戎王庭总共由十二个部落组成,名唤十二王庭。故而西戎本该有十二位翟王。 而这个数量中止于她十岁那年。 没错,正是她和嬴苏固守阿房宫的那一年。那一年西戎和大秦发生了最后一场大规模战争,她的师父和太祖皇帝携手出征,一举重创西戎。 当年的西戎十二位翟王,她师父一举斩了六个。给西戎剩下了六个。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问题,嬴抱月记得剩下是排行第一、第二、第四、第六、第七、第十、第十一这六个。 和只需要家世和君王册封的郡王不同,成为西戎翟王需要血统、人望、和能让部落内所有青壮年闭嘴的实力。故而西戎的翟王一旦被灭,是没有那么好重新诞生的。 更何况她师父在生前一直监视着西戎翟王的数量。翟王不足,能让西戎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内乱,进而没有太多的精力侵扰中原。 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上车之前嬴抱月向赵光确认了,那位鬼华君正是如今排行第十二位的翟王。而如今在这七年间,西戎已经接连诞生了六位新的翟王,补齐了十二翟王之位。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想到这里,嬴抱月攥紧左手手腕,神情有些复杂。 “姐姐,你怎么了?”姬安歌问道。 “我刚才只是想问问你……”她看着嬴抱月不解的目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因她之前在发现嬴抱月在听到西戎之时,和其他人反应都不一样。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道。 “我不认识那位鬼华君,自然不了解他,但如果你想听听和西戎有关的事,我倒是能和你说说。”嬴抱月道。 “真的?那殿下你赶紧说。”马车里其他女孩们也竖起了耳朵。 中原修行者历来谈西戎色变,甚至不愿百姓们打听西戎的事,毕竟那里面有太多中原人的屈辱。百姓们只知道西戎可怕,却对那个国家一点都不了解。 “如果我没有猜错,”嬴抱月道,“那位鬼华君应该是西戎白狼王的儿子。” “白狼王?”马车内少女们一怔。 嬴抱月点头,眸光微深。 西戎,信奉的八兽神为白犬。 白犬是八兽神中的邪神,真身为白狼。 西戎崇尚武力,实力最强的翟王就会被推举成整个西戎王庭的首领,称白狼王。 而他的子孙将获得竞争新一任翟王之位的资格,一旦老翟王失去武力,会毫不犹豫地在决斗中被踹下位去,甚至头盖骨被新王拿来喝酒。 西戎就是这么一个残忍的国度,同时也有很多中原人难以理解的习俗。 比如极其看重荣耀,如果这一任白狼王打了败仗死于非命,那么他的直系子孙将没有继承王位的权利。因为西戎人认为这是屈辱的血脉。下一任白狼王必须从上上一任白狼王的孙辈中挑选,甚至如果孙辈中没有战斗力强的,外孙也行。 如果再上一任白狼王也是战败而死的,那就继续往前追溯。 嬴抱月向赵光打听到,如今西戎的白狼王依旧是她和师父在世时的那一位。不过在打听前嬴抱月也猜到了。 那个男人不会那么容易死。 “如今的白狼王在位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嬴抱月道,“名唤淳于勃,有三十多个儿子。” “这么多啊?”归离在这一边咋舌道。 “嗯,”嬴抱月点头,“这位白狼王阏氏众多,子孙也多,所以这位鬼华君到底是哪一位儿子,据说没有人知道。” 当然她也不认识。 淳于勃是西戎少见的在位时间这么长的白狼王,当年的十二翟王里,一半是他的兄弟,一半是他的儿子。 她师父当年灭掉的大多是实力雄厚的翟王,大部分是他的兄弟。现在估计大部分都是他的儿子了。 她当年和淳于勃打交道的时候,他还只有二十来个儿子,看来这些年又添了不少。而她认识的几个大点的王子,现在应该差不多都三十出头了。 嬴抱月从赵光处打听到,那位鬼华君虽然名姓不详,但年纪据说才只有十六七岁。 那么她不认识非常正常。她在永夜长城活跃之时,这位小儿子也只有六七岁。 换言之,这个小儿子和她不是一个时代的…… 然而虽然西戎是青壮年受追捧的社会,但十几岁能成为翟王极为少见。 更何况淳于勃多的就是儿子,每一个都擅长骑射在战场上能以一敌百。 这么年轻就能成为翟王,此人一定不简单。 “听说这位鬼华君是弑兄才当上的翟王。”这时李堇娘在一边幽幽地说道,“那时候他才十三岁。” 马车里一众少女被这句话吓得面色如土。 “这样看来,这位鬼华君真是个可怕的人,恐怕是个茹毛饮血的怪物,”归离在一边打了个寒战,颤抖着问道。 “为什么西戎人一定要参加中阶大典呢?这么点人深入中原,就不怕有来无回么?” 第六十九章 激变 “还能是为什么,”李堇娘闻言看了一眼身边的傻丫头,“不是为了少司命的遗物,就是为了大司命的剑!” 归离被她语气中的肃然给吓了一跳。 “这是为什么……” “我们中原的魁首之位对西戎人而言毫无用处,”姬安歌向这位最小的妹妹解释道,“但那位人神和神女当年据说给了西戎人不少屈辱,这次他们大概是想讨回来。” 说到人神,姬安歌的的脸上充满了骄傲。 而被议论的另一位本人,嬴抱月坐在一边神情有些微妙。 “尤其是我母亲的剑,”姬安歌咬紧嘴唇,“听说当年西戎有六位翟王,都折在那把剑下。” 如今西戎新的翟王率领本族青年气势汹汹而来,其目的昭然若揭。 他们要把那把杀了他们王的剑抢来,反过来对付中原人。 “如果那把剑真的落入西戎手中,对中原是莫大的屈辱!”李堇娘在一边咬牙道。 屈辱是一回事,但嬴抱月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 看着身前气愤地议论的少女们,她看向雾气越来越浓的窗外。 得太阿者得天下。 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她师父的那把剑是首屈一指的神兵利器,如果落入西戎手中,将有助于西戎人攻破永夜长城。 “可就算西戎人赢了,那位后辽国师真的会把消息告诉西戎人吗?”这样归离不解地问道,“那样后辽不也会遭殃吗?” 西戎入境,生灵涂炭。 这是小娃娃都知道的事。 “这件事由不得他,”嬴抱月看向她道,“山鬼大人当初将这件事昭告大陆,借用了八兽神的力量,这个诺言本身已经是向神灵发下的誓言。” 就像她当初要求姬墨发的誓一般。 这种誓言哪怕是神子本人都无法违背。如果违背还不知白虎神会发生什么样的错乱。 山海大陆上已经不能再多一位邪神了。 “原来是这样……”归离吞了一口口水,“那能不让西戎人参加中阶大典么?” “现在汝阳城大乱,恐怕就是因为这件事。”嬴抱月看向窗外的迷雾,“城里的那位东吴王应该是想阻止这件事。” 但以嬴抱月对赵暮人的了解,他现在恐怕力不从心。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急着通知赵光。 “西戎如今势大,不然不敢这么一队人就深入中原,”嬴抱月道,“来人据说只有百人,但永夜长城外应该已经列兵了。” 西戎人既然敢来,自然有倚仗。 兵临城下,一触即发。 所以即便中原那么多修行者,但却不敢把这一群人怎么样。 边境本来就只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一旦打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况且西戎侵扰边境,消耗的是北魏和后辽的国力。 “如今恐怕不止西戎,北魏和后辽都会向东吴施压,”嬴抱月淡淡道,“东吴王撑不了多久的。” 西戎邪神强劲,再加上两个北方国家,东吴虽然国力强盛,但如今…… “可惜青龙神已经不在了。”李堇娘在一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然东吴也能更有底气一些。” 如今形势,西戎人参加中阶大典已成定局。 究根结底,这是中原自身分裂造成的结果。 李堇娘以前不觉得统一有什么好处,她也不懂国事,这时却隐隐觉得,如果不是如今长城内六国纷争的情况下,事情会有所不不同。 “这样说起来,这还是山海大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七国齐聚的中阶大典。”姬安歌在一边感叹道,“不知道等我们到了东吴,一切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伴随着这句话,车厢忽然发生了一声巨大的震动。 车厢内少女们被吓了一跳。 “我们要上峡谷了。”嬴抱月看向车外道,窗外传来宋谦指挥的声音,“我们先下车吧,中唐的护卫们要把马车抬上去。” 车内女子们点头,纷纷下车。 只见中唐护卫们砍下圆木,沿着坡度比较缓的山路将马车推上山崖。 这时四辆马车的人都下来了。看到这么多天第一次走下马车的楼小楼,归离惊喜道,“楼大叔,你的伤好了?” 楼小楼点头,这时嬴抱月在一边道,“还没好利索。阿离,等下上了山崖,你和你哥哥一起去国师府的马车里一起照顾楼大叔吧。” “哎,好勒!”归离脆生生地应道,随后一蹦一跳地去找归辰。 … … 马车登上山崖后,跟在后面的众人再一次上车。石门关山崖陡峭,虽然按照李稷地图所指的道路能够行车,但因为道路狭窄,所有马车呈一列长蛇状行驶。 山路不好走,前面最大的那辆马车渐渐和后面三辆拉开了距离。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山崖上行路,”坐在最前方的马车上,姑娘们所在的车厢内此时只剩下嬴抱月、姬安歌和李堇娘三人。 趴在窗沿往下看,李堇娘只见山崖之下万丈深渊,在浓雾的隐盖下如同波涛翻滚的深海,少女深深打了个寒战。 “简直就如同书上所说的云海一样,”从未出过门的姬安歌虽然见到此奇景很惊奇,但越往前走越静,也觉得有些吓人。 石门关,果然如同生死关一般。 如果真的从这上面掉下去,肯定也如同掉入大海,会被这些崖下的雾气瞬间吞没吧。 “这山崖之下,不知有多少枯骨。”这时隔壁车厢里,也响起了少年人们的声音。壁板响起敲击声,传来姬清远的声音,“安歌,能开个窗吗?” 姬安歌看了一眼嬴抱月,对方点头,她便伸手推开了壁板上隔开男女的那一扇小窗。 原本分成两个车厢的马车此时仿佛又变成了一辆。 “姑娘们,前面就是地势最高的地方了,怕你们害怕,所以我们就先开着窗吧。” 宋谦看了一眼身边不知为何手一直放在剑柄之上的姬嘉树,笑着看向隔壁的嬴抱月等人笑道。 姬安歌点头,有些惊奇地看向窗外。 姬清远看向身边神情凝重的弟弟,他之所以叫姬安歌开窗,也是发现了姬嘉树情绪的不对。 他不知道姬嘉树在不安些什么,但应该是想看到她吧。 然而姬清远发现姬嘉树却没有放松半分,他一愣看向隔壁的嬴抱月,却发现她一直看着窗外,没有看他们这边一眼。 这不是平素的她。 姬清远瞳孔一缩。 不,这也是平素的她。 是上辈子,他在战场上见过的她。 “姐姐们的马车走得好快啊,”后方的马车上归离百无聊赖地探出头,“都快看不到了。” “看不到……”这时归离只见身边的兄长一愣,猛地从车窗探出身,“明月!” “大哥你叫什么呢?”归离皱起眉正要问,这时却发现躺在一边的楼小楼忽然一跃而起,抽出了枕下的重剑。 “楼……” 狼群袭来,会有血腥味。 最前方的马车里,姬清远看向姬嘉树正想开口,耳边忽然响起了箭鸣。 这是……响箭。 姬清远只听过一次。 在永夜长城上,听过一次。 “响箭是刺杀开始的信号。”当年十二岁的他跟在那个少女的身后,残阳如血下听见她转过身对他如此说道。 而如今,不知是不是他的幻听,姬清远再一次听到了这一句话。 下一刻,姬清远发现不是他的幻听。马车内,那个少女看向了他们,看着他说道。 “小心。” 伴随着这一声箭鸣,激变发生了。 明明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但居然无数黑影从浓雾中出现,四面八方涌向四辆马车,归离目眦尽裂正要尖叫,看着前方的一幕却吓得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所有人的耳边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雷鸣。 而就在这时,走在最前方的马车轮下的地面在一瞬间塌陷。 崖头陷落。 整辆马车,坠落山崖。 消失在,云雾深渊之中。 第七十章 覆水 巨大厚实的山崖在一瞬间碎裂,一切仿佛不是现实之中会发生的事。伴随着耳边的雷鸣和女子们的尖叫,在下坠之中姬嘉树瞳孔一缩。 雷法剑! 就在山崖碎裂的前一秒,他切切实实听见了雷鸣。这山崖绝不是无端碎裂,而是被雷法生生震裂的!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雷法者,至少在神舞境,在他的境界之上。 至少是一位等阶四的雷法者! 但之前那一晚他和嬴抱月遇见的刺杀,他并没有察觉到有境界这么高的修行者存在。 车厢在一瞬间陷入黑暗,颠生倒死之中,姬嘉树透过碎裂的车窗看到了嬴抱月的目光,她也正看向他。 就在这时姬嘉树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日刺杀之后嬴抱月知道不会有刺杀者再来。 只因那一夜针对他们两人的刺杀,本就只是一次试探。 对他实力的试探。 此次针对他的实力,那些人居然专门派出了一位等阶四的雷法者,且看剑法,与他居然是截然相反的路数。 那个人的剑光,居然是紫色。这是雷法剑中最为邪门的颜色。 这一群人,是有备而来。 这一刻,姬嘉树为自己的自负感到悔恨的同时,也为针对那个少女背后的那股势力的庞大而感到心惊。 但不管他怎么自责,一切都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姐姐!” 上方传来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叫喊。 崖头碎裂,第一辆马车在一瞬间坠下山崖,归离归辰从第二辆马车中滚地而出,不顾楼小楼的阻拦冲向崖边。 “回去!”楼小楼一只手握剑杀敌,一只手像是拎小鸡仔一般将两人从崖边拽开,“春华君他们都在车上!他们会没事的!” “可是,马车……”归离拍打着男人的胳膊挣扎着,但下一刻她睁大眼睛。 崖下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 就在马车坠落的下一刻,车厢内的少年们拔剑出鞘。 眼看着就要滚下山崖的马车在一瞬间碎裂,飞出几道身影,随后众人手中长剑猛地插入岩壁! 这一幕极为惊险,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碎裂的马车滚落深渊,但好在车中八人都好好地挂在了岩壁之上。 “姐姐,春华君!”归离惊喜地大叫道,楼小楼在后面舒了一口气。 她敢让这辆马车走前面自然有她的道理。 这辆马车上都是山海大陆上最为优秀的少年,即便他们去诱敌发生意外至少有能力自保。 “公主殿下!你还好吧?!” 然而看着山崖下的那一幕,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因马车中的少年有五位,四人佩剑。女子有三位,却只有一位佩剑。 虽然车中人此时都没事,但山崖下却依旧惊险异常。 嬴抱月左手握剑,一人拉住了两个女子。 她一人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姬安歌在中间,一只手拉住了嬴抱月的右手,自己的右手拉住李堇娘,李堇娘的位置下落得最狠,看上去摇摇欲坠。 “安歌!” “喂,李家那个臭丫头!” 谁也不知道她们这样能撑多久,姬清远和姜元元后背全是冷汗,甚至不知该担心谁。 “你们谁都别放手啊!” “抱月!”姬嘉树拉住了姬清远,看着不远处的三名女子的险状瞳孔一缩。他知道嬴抱月是死都不会放手的,但以她的境界,她也不可能长久地撑住三个人的重量。 同时在中间被拉扯的姬安歌情况也非常不妙,看着脸都被憋红的长姐,姬嘉树后背被冷汗浸湿。 他们这几个高阶修行者做出反应的速度差不多,但毕竟都是在下落之中,差之毫厘远有几丈,他们在岩壁上落下的位置各自也相差不近,绝不是伸手能够到的距离。 况且众人大部分还都处于自顾不暇的状态。 崖上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不再有一丝人影在崖边出现,可见上面正在激战,没有人能够腾出手来救他们。 “喂,公主殿下,姬二小姐,你撑住一点,我过来……” 赵光离嬴抱月等人的位置要近一些,手上没有拉人,他尝试向嬴抱月等人荡去,但看着两只手都不能松开的姬安歌他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本身境界不够,如果同时抓住姬安歌李堇娘两人,赵光没有自信能像嬴抱月一样都拉住她们,也许三人都会滚落山崖。 “嘉树!你把我丢下!去救安歌!” 这时姬嘉树只听姬清远在他下方怒吼,少年却不为所动,为了避免姬清远松手他反而收紧了自己的手。 他知道现在松手,姬清远就会坠落山崖。 “清远和安歌就交给你了。”那个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姬嘉树咬紧牙关,调动全身真元,少年握紧剑柄的手掌暴起青筋,另一只手开始将姬清远往上举。 “大哥,踩我的肩膀上去!”他单手将姬清远拉到了和自己等高的位置,随后低声吼道。 姬清远瞳孔一缩明白了他的意思,姬嘉树是想把他先送上去再救姬安歌。 他咬紧牙关踩上了姬嘉树的肩膀,然而他的头顶距离崖头还有两人高,此时如果有人朝下射箭就完了。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只见有两个黑影出现在崖头,正要张弓,然而身后却来一阵飓风将他们卷走。 “小爷和你们拼了!你们这群混蛋敢靠近一步试试!” 是陈子楚的声音。 在绝望之中,姬嘉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留在崖上的陈子寒陈子楚许义山已经全部加入了战场,在为他们上去争取时间。 这才是他留下所有的人的意义,崖上的人也正在努力。他要告诉那个女孩,她不是一个人。 “大哥,我托你上去!”姬嘉树伸出手,抓住姬清远踩在他肩膀上的脚腕,开始将他往上推。 然而就在这时,下方姬安歌的声音却让他心头一紧。 “姐姐,我快撑不住了……”姬安歌毕竟是没有训练过的修行者,同时两只手受力,只觉自己就要裂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已经颤抖,看着这一幕最底下的李堇娘咬紧了牙关。 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还拉着她,嬴抱月应该也能像姬嘉树一样把姬安歌托上去。 有一滴液体落到了她的脸上,是那个少女的汗水。 李堇娘仰起头看着那个单手握剑一声不吭的少女和姬安歌,“是我拖累了你们,我松……” “闭嘴。” 然而这时上方的嬴抱月终于开口,她看向不远处正在靠近但手足无措的赵光,“赵光,你别动,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赵光闻言更慌了,却只见嬴抱月看向下方的姬安歌,“安歌,你听我口令,同时松开双手。” “松手?姐姐你在说什么……”姬安歌瞪大眼睛,然而时间不等人,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喝道,“两位,咬紧牙关!不要咬到舌头了!” 下一刻姬安歌只觉左手一股大力,嬴抱月居然生生猛地将她往上一提! “松手!” 姬安歌死死闭上眼,世间万物,她信她! 在半空之中,她松开了双手! 第七十一章 幽瞳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可是,马车……”归离拍打着男人的胳膊挣扎着,但下一刻她睁大眼睛。 崖下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 就在马车坠落的下一刻,车厢内的少年人们拔剑出鞘。 眼看着就要滚下山崖的马车在一瞬间碎裂,飞出几道身影,随后手中长剑猛地插入岩壁! 这一幕极为惊险,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碎裂的马车滚落深渊,但车中的八人都好好地挂在了岩壁之上。 “姐姐,春华君!”归离惊喜地大叫道,楼小楼在后面舒了一口气。 她敢让这辆马车走前面自然有她的道理。 第一张马车上都是山海大陆上最为优秀的少年,即便他们去诱敌发生意外至少有能力自保。 “殿下,你还好吧?!” 然而看着山崖下的那一幕,男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马车中的少年有五位,四人佩剑,而女子有三位,只有一位佩剑。 虽然车中人此时都没事,但山崖下却依旧惊险异常。 只因嬴抱月左手握剑,一人拉住了两个女子。 她一人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姬安歌在中间一只手拉住了嬴抱月的右手,自己的左手拉住李堇娘,李堇娘的位置下落得最狠,看上去摇摇欲坠。 “安歌!”巨大厚实的山崖在一瞬间碎裂,一切仿佛不是现实之中能发生的事。伴随着耳边的雷鸣和女子们的尖叫,在下坠之中姬嘉树瞳孔一缩! 雷法剑! 就在山崖碎裂的前一秒,他切切实实听见了雷鸣,而这山崖绝不是无端碎裂,而是被这雷法生生震裂的! 而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雷法者,至少在神舞境,在他的境界之上。 至少是一位等阶四的雷法者! 但之前那一晚他和嬴抱月遇见的刺杀,他并没有察觉到有境界这么高的修行者存在。 车厢在一瞬间陷入黑暗,而在颠生倒死之中,姬嘉树透过碎裂的车窗看到了嬴抱月的目光,她也正看向他。 而就在这时姬嘉树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日刺杀之后嬴抱月知道不会有刺杀者再来。只因那一夜只针对他们两人的刺杀,本就只是一次试探。 对他的实力的试探。 而针对他的实力,那些人居然专门派出了一位等阶四的雷法者,且看剑法,与他居然是截然相反的路数。 那个人的剑光,居然是紫色。这是雷法剑中最为邪门的颜色。 这一群人,是有备而来。 这一刻姬嘉树为自己的自负感到悔恨的同时,也为针对那个少女背后的那股势力的庞大而感到心惊。 但不管他怎么自责,一切都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姐姐!” 上方传来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叫喊。 崖头碎裂,第一辆马车在一瞬间坠下山崖,归离归辰从第二辆马车中滚地而出,不顾楼小楼的阻拦冲向崖边。 “回去!”楼小楼一只手握剑杀敌,一只手像是拎小鸡仔一般将两人从崖边拽开,“春华君他们都在车上!他们会没事的!” “可是,马车……”归离拍打着男人的胳膊挣扎着,但下一刻她睁大眼睛。 崖下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 就在马车坠落的下一刻,车厢内的少年人们拔剑出鞘。 眼看着就要滚下山崖的马车在一瞬间碎裂,飞出几道身影,随后手中长剑猛地插入岩壁! 这一幕极为惊险,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碎裂的马车滚落深渊,但车中的八人都好好地挂在了岩壁之上。 “姐姐,春华君!”归离惊喜地大叫道,楼小楼在后面舒了一口气。 她敢让这辆马车走前面自然有她的道理。 第一张马车上都是山海大陆上最为优秀的少年,即便他们去诱敌发生意外至少有能力自保。 “殿下,你还好吧?!” 然而看着山崖下的那一幕,男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马车中的少年有五位,四人佩剑,而女子有三位,只有一位佩剑。 虽然车中人此时都没事,但山崖下却依旧惊险异常。 只因嬴抱月左手握剑,一人拉住了两个女子。 她一人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姬安歌在中间一只手拉住了嬴抱月的右手,自己的左手拉住李堇娘,李堇娘的位置下落得最狠,看上去摇摇欲坠。 “安歌!” “喂,李家那个丫头!” “抱月!”姬嘉树拉住了姬清远,看着不远处的三名女子的险状瞳孔一缩, “喂,李家那个丫头!”巨大厚实的山崖在一瞬间碎裂,一切仿佛不是现实之中能发生的事。伴随着耳边的雷鸣和女子们的尖叫,在下坠之中姬嘉树瞳孔一缩! 雷法剑! 就在山崖碎裂的前一秒,他切切实实听见了雷鸣,而这山崖绝不是无端碎裂,而是被这雷法生生震裂的! 而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雷法者,至少在神舞境,在他的境界之上。 至少是一位等阶四的雷法者! 但之前那一晚他和嬴抱月遇见的刺杀,他并没有察觉到有境界这么高的修行者存在。 车厢在一瞬间陷入黑暗,而在颠生倒死之中,姬嘉树透过碎裂的车窗看到了嬴抱月的目光,她也正看向他。 而就在这时姬嘉树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日刺杀之后嬴抱月知道不会有刺杀者再来。只因那一夜只针对他们两人的刺杀,本就只是一次试探。 对他的实力的试探。 而针对他的实力,那些人居然专门派出了一位等阶四的雷法者,且看剑法,与他居然是截然相反的路数。 那个人的剑光,居然是紫色。这是雷法剑中最为邪门的颜色。 这一群人,是有备而来。 这一刻姬嘉树为自己的自负感到悔恨的同时,也为针对那个少女背后的那股势力的庞大而感到心惊。 但不管他怎么自责,一切都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姐姐!” 上方传来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叫喊。 崖头碎裂,第一辆马车在一瞬间坠下山崖,归离归辰从第二辆马车中滚地而出,不顾楼小楼的阻拦冲向崖边。 “回去!”楼小楼一只手握剑杀敌,一只手像是拎小鸡仔一般将两人从崖边拽开,“春华君他们都在车上!他们会没事的!” “可是,马车……”归离拍打着男人的胳膊挣扎着,但下一刻她睁大眼睛。 崖下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 就在马车坠落的下一刻,车厢内的少年人们拔剑出鞘。 眼看着就要滚下山崖的马车在一瞬间碎裂,飞出几道身影,随后手中长剑猛地插入岩壁! 这一幕极为惊险,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碎裂的马车滚落深渊,但车中的八人都好好地挂在了岩壁之上。 “姐姐,春华君!”归离惊喜地大叫道,楼小楼在后面舒了一口气。 她敢让这辆马车走前面自然有她的道理。 第一张马车上都是山海大陆上最为优秀的少年,即便他们去诱敌发生意外至少有能力自保。 “殿下,你还好吧?!” 然而看着山崖下的那一幕,男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马车中的少年有五位,四人佩剑,而女子有三位,只有一位佩剑。 虽然车中人此时都没事,但山崖下却依旧惊险异常。 只因嬴抱月左手握剑,一人拉住了两个女子。 她一人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姬安歌在中间一只手拉住了嬴抱月的右手,自己的左手拉住李堇娘,李堇娘的位置下落得最狠,看上去摇摇欲坠。 “安歌!” “喂,李家那个丫头!” “抱月!”姬嘉树拉住了姬清远,看着不远处的三名女子的险状瞳孔一缩, “抱月!”姬嘉树拉住了姬清远,看着不远处的三名女子的险状瞳孔一缩, 第七十二章 深潭 进了石门关,不见人生还。 这座生死之关,到底有多高?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在失重之中,嬴抱月死死握紧手中的剑。 在坠落深渊之时,寻常人会因为惊恐大脑一片空白,但她没有失去意识,她也不能失去意识。 她可不是孤身一人滚落山崖的。 无数黑衣人像蝙蝠一般不要命地向她砸来。在山海大陆上哪怕是天阶的修行者也不能飞,这些人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撞下山崖,这些杀手,居然一开始抱着就是和她同归于尽的目的!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杀手。 而是死士。 虽然松开手落下山崖,但她不是想跳崖自尽,从一开始就没有放任自己自由下落,嬴抱月一只手扶住山崖,另一只手挥剑。崖壁擦烂她的手心,鲜血染红长长山崖,然而不断有死士在她身边被她击落,像是下饺子一般先她一步坠落山崖。 看着那个少女在此情此景下尚且能反击,那些杀手原本古井无波的双眼渐渐泛起情绪。 这一种情绪,叫做恐惧。 为这个女子求生的意志感到恐惧,为她双眸中没有恐惧而感到恐惧。 她的身边没有了同伴,但她手中长剑如同战场上劈开军阵的利刃,无往不继地继续收割性命。他们是可以与她同归于尽,但如今是她将他们一大群人带走,哪怕他们这么冲过去,居然也能被她躲过。 他们哪怕不要命的往下砸,居然都杀不了这个女人! 看着这一幕不禁就会让人产生一个想法。和这个女人哪怕一起坠落山崖,先死的都会是他们这些人! 他们可以同归于尽,但他们带不走这个女人。 如此冲击对死士而言都足够惊悚,看着这一幕原本前仆后继的杀手们瞪大眼睛,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去抠住岩壁想要求生,然而却在看到她身边的另一个人之时浑身僵硬。 还有一个人在。 咔嚓一声,半空之中双剑相交。 在躲避砸下来的死士之时,嬴抱月本能地抬起手,挡住从她右方袭来的长剑。她猛地抬起头,一张冰冷的面具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 那张面具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唯独露出一双眼睛。而这双眼睛,是绿色的。 她一开始就知道,她真正的对手不是这些杂兵。 隔着冰冷的面具,云雾之中嬴抱月静静和那双碧绿的眼睛对视。 “去死。” 面具之后的男人冷冷吐出这句话。他的四肢原本可以附着在岩壁之上,但之前这个女子在松开手下坠之时,居然一剑划伤了他的手掌,扯着他一起坠入了山崖之中。 此时在下坠的翻滚之中,男人的大手死死捏住女子的肩膀,猛地一剑劈向嬴抱月的面门,但嬴抱月偏头躲过,一剑劈向他的右肩。 男人躲过,两人撕扯着,在极近的距离一边往下滚落一边搏斗。 这个女人的难缠超过男人的想象,在急速的下坠中他又无法调动真元,两人居然如同孩童一般拳打脚踢,这时下方传来无数杀手的尖叫和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两人瞳孔一缩。 这山崖之下,居然是一个水潭! 然而这水潭对众人而言并不意味着生机,在看清水潭之上扭动的无数身影之时,所有黑衣人都发出了凄厉的叫喊。 这水潭之上,居然全部都是扭动纠缠的粗如碗口的长蛇! 对于出身北方的人而言,这样的场景简直如同梦魇。 戴着面具的男人也浑身一震,然而就在这时,他看见和他缠斗中的少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好! 男人瞳孔一缩,而说时迟那时快嬴抱月趁着此人见到潭中蛇一惊分神之际,一把丢掉了剑,两只手揪住了他肩膀的铠甲,在空中调换位置猛地把他往她的身下按去! 男人口中发出困兽般嘶吼,但嬴抱月死死不放手,在半空之中将他压在身下,两人就这样交叠着坠落于水潭之中! 扑通! 巨大的水花腾起,从极高之处落下的剧烈冲击力让两人直直冲下水底,在水流翻滚中嬴抱月眼前一黑。 水花汹涌灌入她的耳朵。 但就在晕过去之前在那一刻,她切切实实听见了被她拉在身下做垫背的男人后背撞击潭底发出一声闷哼。 这么大的冲击力,就算是天阶,大概也非死即伤吧。 这是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一个想法。 …… …… 人在窒息之中,常常能看见幻觉。 幻觉和梦境,常让分不清现实。 但嬴抱月很少有分不清现实的时候。 她很清楚的,这只是一场梦境。 因为在梦境之中,她看见了很多的人,很多并不在她身边的人,而在人群的尽头,她看见了那个人。 “都说了这里很危险,你要是被蛇叼走了让师父怎么办呢?” 在茂密的森林之中,她看见那个容色无双的女子爬上树,小心翼翼地把被一条盘踞在树上的大蛇逼得下不来的她抱下来。 冰冷的潭水之中,少女的眼角渗出一抹温热。 而就在那些模糊的记忆里,她看见了她记得的身影,却也见到了让她觉得迷茫的身影。 “你在这里啊。” 这是同样一个被困在一个地方的身影。 谁在这里? 那个人的身边环绕着烈火,在熊熊烈火中她拼命地向那个身影伸出手去,但就在触碰到火焰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就消失了。 在火焰灼烧中她的轮廓渐渐消散,无论她怎么呼喊,却都无法靠近那一人的身影。 这是谁? 她跌跌撞撞地想要向前奔去,但这时却只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腿,冰冷的潭水猛地涌入,她深深被坠入了水底。 在刺骨的寒凉,嬴抱月猛地睁开了眼睛! 湖水猛地刺入她口鼻,她撑着浑身的剧痛张大眼睛,然后低头。 嗯,果然是有人在拖着她。 她本身是可以上浮的,但之前和她一起落水的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已经昏了过去,但死死地抱住了她的一条腿,拖着她向潭底沉去。 在昏暗的潭水中,嬴抱月静静打量着抱着她小腿不放的男人,随后冷静地抬起另一条腿。 将他踹了下去。 噗噜噜。 男人沉向潭底。 …… …… 第七十三章 野狼 他这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水。 临走之前,巫神说南方遍地都是深潭虫蛇,妖魔鬼怪。 果然不是在耸人听闻。 在北方,他从未遇到过任何败北。却未曾想到仅仅是短暂的一瞬分神,就被那个狡猾的女子抓住了机会。 情报中明明说她只是等阶六,可为什么一个等阶六会有如此的生命力和力量? 她到底是什么人? 但不管她是什么人,他唯一要记住的,是自己是什么人。 他是不能死的人。 下半身被水流冲刷着,浑身被冰冷侵袭。在刺骨的寒冷和僵硬中,男人静静睁开了眼睛。 他浑身剧痛不能动弹,眼中的神情却相当淡漠。 在醒来的一瞬间他就开始清醒地打量环境,以求弄清自己的处境。 周围遍布中浓雾,天色已然昏暗。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摸了摸身底下潮湿的地面,意识到他应该是被水流冲到了岸边。 他的下半身还浸泡在潭水之中,姿势歪扭倾斜,不像是被人从水里拖出来的。 想起在潭水之中模糊的记忆,少年眸光冰冷。他记得他好像是被什么人踹了一脚。 面具还沉重地压在脸上,眼窝中绿色的眼睛向一边转动,随后他瞳孔一缩。 他的身边没有任何活人,却遍布着尸骨。 那些尸骨中还混在着铠甲的碎片,很显然是跟着他而来的那些人。 上面的肉都被野兽啃得干干净净。 而这些尸骨的数量很明显要少于那些跳下来的人,只是这一点却让他更为齿冷。只因他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他也许有属下逃生。 想起在落下潭底之前看到的那些蛇和听到的那些惨叫,男人眸光沉下去。那些人恐怕是整个人被那些蛇囫囵着吞下了肚去。 蛇。 而就在这时,少年眸光一凝。 那个女人呢? 他费力地转动脑袋,却没有看见一丝人影,男人将头重新躺回沙地,心情平静地凝视着被云雾笼罩看不见他们落下之处的天空。 那个女人恐怕也已经葬身蛇腹了吧。 虽然牺牲不少,但终究还是有所收获。不过之后他还要想想办法走出这一片森林。 看着身边遍布的尸骨,他对这片诡异的丛林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忌惮。 静静躺在岸边,男人调动真元,预估着自己恢复的时间。即便在如此困境,躺在几十具尸骨之中,他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按照他的估计,只需要一刻钟,他的手脚就可以动弹了。 只是身上的伤要麻烦一些。 男人眼中露出一丝厌恶。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在落下之时将他压在身下,他现在也许根本就毫发无损。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躺在岸边的少年瞳孔一缩。 在崖底寂静的水潭边,他忽然听到了拍水的声音! 难道是蛇? 借着幽暗的的光线,少年面具眼窝中的绿色眼睛微微睁大。 只因下一刻,他看着一个纤细的人影从潭水之中破水而出,口中叼着一把剑。 什…… 在出水之人看过来之前,他猛地闭上眼睛,铠甲下的手指死死抠入手掌下的沙地。 那个女人居然还活着,刚刚居然是下水去捡她在半空中丢下的剑! 山崖下静极了,少年的手掌感受到了微微的清风。 以高阶修行者敏锐的五感,他感觉到那个女子瞬间看向他的方向,气息微顿,随后向他走来。 他应该是在那个女子下水找剑之后才被冲上来的。 少年冷静地判断着,藏在身下的手掌手指微动,已经慢慢摸到了他铠甲之下的一柄短刀。 他身体中的真元正在急速运转着,下一刻他屏住了呼吸。 他修炼过闭息之术,在寻常人看来,他此时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个女人眼里也不例外。 少年感受着那个少女向他走来,她的脚步很轻,他的耳朵甚至能听到她头发丝上滴下的水滴声。 随着她靠近,他静静握紧身下的短刀。 虽然浑身无法动弹,对方还握着长剑,但他却心静如水。 这个女子的境界,比他低太多了。 他曾无数次在这种状态之下反杀过想要杀他的人。藏在死人堆中杀人,本就是他的特长。 他知道他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带着面具。 寻常人看到他这样一具尸体,第一时间都会下手去掀他的面具。而就在对方伸手去掀他面具的那一瞬间,他就能抓到机会,将人一击反杀。 这个女子也不例外。 这冰冷的潭水和深渊悬崖不能杀了她,但她会死在他的短刀之下。 就像草原上最好的猎人,少年躺在岸边紧闭双眼静静地等待着。 他感觉到那个女子已经走到了距离他只有一臂宽的距离了,再靠近一寸,他就可以出刀了。 然而,他没有等到。 男人感觉到身边人蹲了下来,但却没有动弹。 时间一分一毫的过去,他的胸口感到一阵窒息,但他身边的人却一动不动。 没有动弹。 但他不信那个邪。 就算这个女人生性胆小不敢靠近他,但至少会一剑劈向他,哪怕是这种情况,他也能找到破绽暴起将她反杀! 然而,他也也没有等到一剑。 就算不敢杀人,不敢鞭尸,此时也应该转身离去。 但这个女人甚至也没有转身离去。 那么,哪怕至少找根木头把他重新推进湖里呢! 然而,也没有。 气氛让人窒息。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四周静极了,只能听见潭水拍打岸边的声音,还有远处野兽隐隐的鼻息。 在龟息的情况下,他的体力并不能尽快恢复,只能如一具真正的尸体躺在岸边。 就在一刻钟之后,少年恢复了呼吸。 “真可惜,”这时他身边传来一声清淡的女声,“我还以为你能把自己憋死呢。” 带着面具的少年猛地睁开了绿色的双眼,就在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他对上了另一双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瞳孔一缩。 那个少女,居然就蹲在他一臂之外的距离,一手握剑一手托着下巴静静看着他。 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没死! “你手里的刀这么藏在腰下,不膈吗?”嬴抱月淡淡道,“扎到不该扎的地方就不好了。” 男人眼中浮现一丝怒意,下一刻他一声闷哼猛地从地上暴起向身边少女扑去。 一把将其压在了身下! 第七十四章 野性 上一秒还如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水中,下一秒岸边少年就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一跃而起,身形矫健地完全不像身受重伤。 可是他的确浑身是伤。 他身上破烂的铠甲缝隙之中仿佛下了一场血雨,但少年却像是丝毫不受影响,如同草原上正当年的公狼,受伤反而激发了他的血性。 一双大手如同铁铸,少年一只手死死掐向嬴抱月的脖子,一只手举起之前握紧的刀猛地向她心口扎去! 咔嚓一声,嬴抱月举剑打飞了他手中的刀,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脱力,她手中的长剑也脱手而去。 少年瞳孔一缩,下一刻改为两只手掐住身下少女的脖子。 然而嬴抱月躺在地上,没有挣扎。 空气安静极了,那双碧绿的眼睛从上而下地注视着身下少女。 明明处于这样的劣势,这个少女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样被男人压在身下,要是寻常女子足以被吓得惊慌大乱,结果这个女人眼中却一点没有丝毫慌乱。 两人一上一下就这样僵持着。 戴着面具的少年眸光越来越冷,死死盯着他 而嬴抱月张开双臂躺在地上,静静看着他。 随着时间流逝,男人的身体逐渐僵硬起来。 “你不害怕?”他瞪着她生硬地问道,语气冰冷,“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保持着双掌合拢的姿势跨坐在她身上。他的手虽然掐在她脖子上,嬴抱月却只是看着他,下一刻她抬起手伸出食指,戳了戳身上之人左边的肋骨。 男人面具之中瞳孔在一瞬间收缩。 “害怕?”嬴抱月躺在地上笑了,“你应该怕我才对。” “你的肋骨断了五根,左三右二,”她淡淡道,“你再用力掐我,会断第六根,不信你试试。” 男人眸光一顿,下一刻冷笑,“这点小伤,我随便就能恢复。不要把我与你这低阶修行者相提并论。”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道,“你恢复给我看啊。” 男人眼中再一次腾起怒意,下一刻他偏身猛地捡起地上被打落的飞刀,猛地出手! 嬴抱月微微偏过头,飞刀从她耳际擦过,下一刻刀噗嗤一声插入血肉的声音传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猛兽的嘶吼。 丛林中弥漫开野兽口鼻的腥臭味。 嬴抱月躺在地上,眼珠转动往上看,只见一头粗壮的鬣狗倒在她身后,大张的血盆大口还滴着涎水,可见刚刚是想向他们两人扑来。 这只鬣狗不过是打头阵。 嬴抱月静静躺在地上,耳边听着四面八方响起的各种粗重的呼吸。他们两人身上的血腥味已经引起了这座森林真正的原住民的兴趣。 野兽其实才是对修行气息最为敏感的动物。 之前这个男人之所以没有成为四周散布尸骨中的一员,就是他身上的境界对周围觊觎的猛兽造成了威慑。 但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在黑夜之中,无数猛兽开始蠢蠢欲动。 要知道,此处是云雾森林,传说中非天阶走不出的云雾森林。 “你闹够了么?”嬴抱月转动眼珠,看向掷出飞刀后便死死盯着黑暗中无数双眼的男人。 此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座丛林的危险。 “天已经黑了,”嬴抱月淡淡道,“在你恢复体力掐死我之前,大概会先成为这座森林的养料。” 男人眼色有一瞬间的难看,下一刻他冷冷开口,“我是等阶五,在弄死你之后我自有法子自保。” 不过是一群孽畜,杀了不就完了。 “等阶五么?”嬴抱月看着自称等阶五的少年眯起眼睛。 在他苏醒来后她就一直打量着他,这个少年身上气息的确是等阶五,但她却能察觉出一丝不对。 单看气息他和姬嘉树相仿,但此人身上的血腥味和杀气远高于她在南楚见过的任何一个修行者。 在气息上,和她曾经见过的那个人,有那么一点相似。 她躺在地上,静静盯着他脸上的那张面具。 “我告诉你一件事,”嬴抱月看着那双碧绿的眼睛淡淡开口,“没有我,你走不出这座森林。” “区区等阶六,真敢大言不惭。”男人冷笑道。 “我们中原有一句古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嬴抱月端详着他道,“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听到蛇这个字眼,男人瞳孔一缩。 “怎么?”嬴抱月笑了,“你怕蛇啊?” 男人掐着她脖子的手一僵,而就在这时感受到身后腾起的冰冷气息,他的眸光定住了。 “这方水潭不知有没有名字,”嬴抱月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如果没有,我觉得一个名字很适合它。” 嬴抱月耳边的地面上正好有一个小水洼。 “这方水潭,应该叫作蛇潭比较合适。”躺在地上的少女轻声开口。 男人盯着地上少女耳边的小水洼,从水洼的水面上,他看见从他身后的水潭中,正腾起两条长长的黑影。 他浑身的肌肉绷紧了。 另一只手去抓嬴抱月之前脱手掉在地上的长剑。 “别动,”嬴抱月淡淡道。 男人手一顿,下一刻他瞪大眼睛,看着从潭底爬出两条长蛇居然游到了她的身边,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 感受着手下冰凉的触感,男人像是被烫到松开了手,瞬间离开嬴抱月三丈! “你果然是怕蛇,”嬴抱月坐起身,拍了拍身上衣裙粘上的沙粒,看着从她背后探出脑袋却又不伤她的两条蛇,少年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妖女。” “这是我亲和力好,又不是什么妖术,”嬴抱月皱了皱眉,“这就妖女了?你见识也太短了。” 男人瞪着她身后的蛇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却只见她轻轻摸了摸锁骨一个地方,两条比碗口还粗的蛇像是惧怕又像是亲近地离开返回了潭水之中。 “你……”男人冷冷看着她,“你可以操纵蛇?” “这不可能,”下一刻不等嬴抱月回答他先断言,“不然你为什么不杀我?” 男人冷笑道。 在心底向某位蛇们的老祖宗道了下谢后,感受着周围猛兽逼近的气息,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他微微的笑了,“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杀你?” 第七十五章 呼唤 男人眸光愈发冰冷,随后冷笑,“你不过是杀不了我而已。” “不,我能杀了你,”嬴抱月看向他身后的深潭,少年身体一僵。只听面前少女淡淡道,“但凡我能在杀了你之后全身而退,你现在已经死了。” 即便他可能比她整整高一到两个等阶,她也能带走他。 “不过说实话,你这生命力也真是够强的。”嬴抱月看着岸边浑身是伤的少年淡淡道。 她本来把他踹下潭底,是指望运气好的话这人能自己死在水潭里。 谁想到这样这人都死不了,甚至刚刚苏醒不到一刻钟就恢复到手脚可以活动的程度。 这生命力真是堪比草原上的野草。 虽然她能冒着抵上一条命的风险和他放手一搏,但此时他们两人真正的敌人都不是对方。 如果他们想活下来的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少年盯着眼前这个女子冷冷道,他支起身体挪动到死去的鬣狗边,拔出了野兽身上的尖刀。 他端详着尖刀上的血迹,思虑着一击将这少女毙命的手段,等着这个狡猾的女人的说辞。 然而下一刻却只听不远处的少女淡淡道,“已经能走了么?能走去捡几块柴来。” 少年拿着刀的手一顿,僵硬地看着伸手够来长剑,却将其收入剑鞘的女人。 “怎么?你想打我可以奉陪,”嬴抱月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但再不生火,谅你等阶再高,都要成为这林子里野兽的晚飨。” 那为什么是要他去捡柴?! 她居然在支使他? “我等阶不够,会引来更多野兽,”像是看出了面具里那双眼睛的愤怒,嬴抱月淡淡道,“叫你去就去,都生死关头了,哪来这么多矜持。” 他有说什么吗?少年攥紧了手中的尖刀,下一刻…… 走向了林中的掉落着枯枝的地方。 “喂,别走太远了,十丈外就送到凶兽嘴边了,还有要用你的地方。” 少女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少年面具中碧绿的眼睛愈发冰冷。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她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不杀他? 哼,不过是各自利用罢了。 对于普通的猛兽,他有着足够的威慑力。 如果把那个少女单独一人留在水潭边,以一个等阶六的等阶,她应该活不过明天早上。 只要他离开,他们今日这一次的刺杀任务,就应该完成了。 捡起地上的枯枝,少年定定看着黑暗中的丛林,然而下一刻他发现。 他分不出丛林中的道路。 …… …… 哗啦一声,一抱枯枝被丢在嬴抱月面前。 在被云雾遮掩显得相当朦胧的月色下,用石头搭着灶台的嬴抱月抬起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眼神相当冰冷的男人。 “回来了?”她淡淡道,“没走出去啊?” 男人身体一僵。 “我说过了,”嬴抱月翻检着地上的枯枝,“你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片森林。” “说的你好像自己就能走出去似的,”戴着面具的少年冷冷道。 “我也许走不出去,”嬴抱月淡淡道,“但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待在这片水潭边,潭中的蛇可以保护她。 只不过她不是要在这片丛林里生活,她是要走出去,她没有忘记她要尽快赶往东吴。 虽然这片森林曾经是她的封地,她记不得了但也在这里生活了一年,然而现在的她和当年的她比起来,等阶实在差太多了。 要是想走出去,这一路不知要遇上多少猛兽。现在他们还只在云雾森林边缘,越往中心更是可能遇上天生带等阶的凶兽。 这片大陆上的主人,是兽神。 真正适合修行的,也不是人。 考虑到穿越丛林的风险,她需要一个打手。 嬴抱月看向水潭边鬣狗的尸体,一击毙命,这个少年打猎的手法倒是不错。 嬴抱月向地上的枯枝伸出手去,下一刻地上被云雾沾湿的树枝上开始浮出细小的水珠。 “你是水法者。”看着这一幕,少年眯起眼睛道。 “是啊,你才知道?”嬴抱月淡淡道,抬起头看向他,“点火。” 少年一愣,下一刻反应过来冷冷道,“我不是火法者。” “我知道,但雷法者也行吧,”嬴抱月看向他手中的尖刀,“至少我未婚夫能做到。” 男人眸光一顿,握紧双拳,“你知道我是雷法者?” “不是雷法者怎么可能贴在岩壁上,”嬴抱月淡淡道,“虽然不知道你那是什么功法,不过原理大概是电磁感应吧。” 先用掌心产生微小的电流,再用雷法产生的电流转换成为磁场,以此来吸附在岩壁上。所以这个少年之前四肢才能如同壁虎一般贴在岩壁上不被人察觉。 如果她是雷法者大概能破解出具体的功法,嬴抱月一边思考着一边打算之后让姬嘉树试试她的想法。 “电磁感应?”少年僵硬地重复着瞳孔一缩,眼中怒不可遏,“那是什么?你居然胆敢破解雷法者的功法!” “有本事你别让我看到啊,”嬴抱月毫不在意道,“好了,别废话,点火,你这个男人到底行不行啊?” 被如此质疑少年愈发愤怒,但怒意也是雷法者的养料。下一刻一道雷电劈在了嬴抱月弄干的柴堆上,噼噼啪啪的燃烧起来。 “好吧,倒也省了劈柴了。”嬴抱月退开了一丈,看着燃烧起来的火堆,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一边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还不是不要和这个女子说什么了。 怒意对雷法者并无坏处,所以他之前在身体真元跟不上之时没有控制情绪,但如今已经不需要了。 少年迅速平静了下来。 然而下一刻却只见坐在火堆边的少女看向了一边的鬣狗尸体,抬头看向他,“剥皮。” 这人是把他当成什么了? “不愿意么?你不饿?”看着立在一边的少年,嬴抱月站起身,拔剑出鞘,“那么我来吧。” 下一刻一个披着铠甲的脊背挡在了她面前。 男人回头冷冷瞥了她一眼,随后一刀扎向了地上的野兽。 …… …… 火堆上架上了扒干净了的兽肉,逐渐发出香味。 一股微妙的停战气息笼罩在火堆边。 一男一女相对坐在火堆边,离得尽可能的远。 看着坐在火堆边脸孔被映红的少女,戴着面具的少年的眸光愈发复杂,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伸手翻动了一下兽肉,隔着跳动的火焰,看向了他。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第七十六章 奴隶 少女声音平静,却打破了夜色中的死寂。然而坐在火堆另一边的人只是定定看着火焰,眸光冷淡一声不吭。 嬴抱月看向了一边布满着尸骨的蛇潭,向自己的锁骨摸去,“那我换个问法,阁下怎么称呼?” 目光触及能爬出长蛇的深潭,男人的眸光顿了顿,下一刻他冷冷从喉咙中吐出两个字。 “赫连。” “赫连?”嬴抱月闻言微怔。居然还是一个北方贵族世家的姓氏。 赫连家是后辽四大姓之一,如果是本家,地位等同北魏的拓跋氏贺兰氏。 但世家子弟一般是不会成为杀手,更不会成为这般死士。 要知在杀手之中,死士向来是最为卑贱。 俗话说贱命一条,肯当死士的,家中一般都是罪籍或奴籍,儿郎卖上一条命,为整个家族换得脱籍和赖以活命的金银。 “赫连什么?”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问道。赫连只是一个姓氏,哪怕是一个代号,这人难道就没有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然而下一刻,握着短刀坐在火边的男人淡淡道。 没想到眼前人真如此说道,嬴抱月眯起眼睛看他。 绿色双眸的男人和她静静对视着,“我是赫连家的奴隶。” “奴隶是没有名字的。”他淡淡道。 嬴抱月眸光微深,他这一句话等于是交代了他的身份也交代了他的来历。 上辈子她的师父终其一生都致力于废除奴隶制度,取得了不小的成功,至少修行者不用为奴。但千年根深的制度不可能一下子废除干净,最后永夜长城内的国家里只剩下最北的北魏和后辽的部分地方保留了奴隶制。 当然长城外那个国家不算,后辽之所以没能完全废除奴隶制,也是因为后辽的北部和塞外毗邻,是归顺嬴帝的游牧民族。换言之,和那个国家一城之隔离得太近了,很多风俗习惯都还保留着。 “你是后辽人?”嬴抱月看着火光边的男人问道。 男人眸光微顿,点了点头。 他戴着面具底细不明,她又不知道真假,是与不是全靠一张嘴,嬴抱月自然不会全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就算没有名字总有个称呼,”她淡淡道,“总不能在赫连家所有人都叫你赫连吧?” 那就是扯淡了。 男人眯了眯眼睛,又沉默了三秒,下一刻抬头看她,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赫连晏。” “这不是有名字么,”嬴抱月笑了笑道。 这名字还不像是北方的名字,倒像个南边人的名字。 “出去杀人的时候,他们都这么叫我。”自称赫连晏的男人淡淡道,“在赫连家的时候没人这么叫我。” 所以说这是杀手的代号了。 嬴抱月收起笑容,静静看他,“那么请问,赫连家的人要杀我是要做什么?” 虽然此人这套身份说辞对的上他这双汉人少有的眼睛,但里面的疑点也太多了,经不起一丝推敲。 首当其冲就是这个后辽人的身份。 后辽不是三强国之一,和前秦也没有世仇。秦帝国时期嬴帝待他们也不薄,为了让后辽人好好为他固守边境,每年都会补贴大量茶丝财物,每逢雪灾物资还会加倍,后辽也就一直没有反叛。 再加上当年后辽长公主那件事,后辽和城外那个国家也闹翻了,这七年来即便脱离了秦帝国的控制,也没有回到原来主子的怀抱。 盯着火堆边那个男人,嬴抱月倒是好奇此人要如何自圆其说。 “不是赫连家要杀你,”男人眼中此时忽然腾起了奇异的笑意,“赫连家只是想要钱。” “我是佣兵。”面具中传来嗬嗬两声笑声,“谁给我钱,我就杀谁。” 嬴抱月眸光一顿,还真给他圆上了。 有一句话叫做旱的旱死涝旳涝死。在长城内六国里,如果中唐最大的特点是富,那么后辽最大的特征就是穷。 明明信奉的神灵是天之四灵之一的白虎,但后辽却没能成为大陆三强国之一,最大的原因就是后辽太穷了。 土地贫瘠,气候恶劣,大部分的国土都被冰雪和高原覆盖,几乎颗粒无收。 就嬴抱月回来后了解到的资料,去年后辽又发生了严重的雪灾,牛羊冻死大半,急的后辽国君开始向世家收赈灾税。 说白了,就是向世家要钱。 但遭灾世家的牛羊一样遭灾,对于同样陷入窘境的世家而言,想把这笔钱交上后辽世家有个法子,那就是把府中的下人和奴隶遣出去干活。 佣兵显然是非常合适的赚钱手段,毕竟养修行者一日,用修行者一时。奴隶的命在世家眼里并不算命,只是能翻倍的财产罢了。 这个少年的身份讲得非常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所以到底是谁要杀我,你也不知道喽?”嬴抱月笑了笑,看着火堆后的人。 面具后那双绿色眼睛闪了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盯着她的脸忽然开口,“你不是前秦公主吧?” 嬴抱月闻言一怔,这倒是个新鲜的问题。 “怎么说?” “这一次来的时候只说要我们杀前秦公主,”男人端详着火堆边浑身是伤却面色不改的少女,“原本按照他们给的画像,你应该是长这个模样。” 哦,原来她现在都有画像流传了? 不过前秦公主嬴抱月的面貌本身也不是秘密。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嬴抱月好整以暇地问他。 “深宫中的公主怎么可能是你这个样子,”男人看着她嗤笑道,“我虽然没见过几位公主,也知道你一点都不像公主。” “这可是个新鲜的说法,”嬴抱月笑道,“在南楚你可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没被人当做公主看待,大概只有在前秦归辰第一次捡到她的时候。 “那帮南方人眼睛是瞎了么?”男人冷笑道,“像就是?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影替身么?” 这人居然连理由都给她想好了么。 嬴抱月翻了翻火堆上的烤肉,笑了笑道,“阁下猜的没错,我是替身。” 世家大族,王公子弟为了保命,往往都会挑选和自己容貌相似的下人或者侍女作为替身,关键时刻伪装主子挡刀。 “果然,”男人继续嗬嗬笑起来,身上的杀意骤然消散了不少,“你也是下人吧?我们一起合作逃出这片鬼地方如何?你叫什么名字?” 嬴抱月站起身,微笑。 下一刻忽然将他扑倒在火堆边。 “我可以告诉你,”她压在他身上微笑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坦诚相见吧。” 第七十七章 鬼胎 火堆噼噼啪啪地燃烧着。 火焰将少女已经洗干血迹的洁白脸蛋照得暖红,男人脸上的漆黑面具都带着橙色。 气氛又有些燥热。 然而听着她说的话,男人面具里的碧绿眼睛迅速闪动起来,下一刻他摊平了四肢道,“姑娘,下奴有心无力。” 和之前在潭水边想杀她的态度大相径庭,像是真的将她当成了前秦公主的“替身。” 很少有人知道,杀手有个特征,就是其实大多并非好杀之人,因为他们杀人是要钱的。对于不是他们对象的人,态度向来是莫得感情更没有危害。 毕竟谁愿意没钱还要打工? 此人一切都表现得合情合理,像是信了她说的话。 嬴抱月盯着身下这个编织好说辞后态度迅速转变的男人,眸光微动。 “下奴?”她笑道,“你听得懂汉话,用得清楚成语,哪里是个奴隶?” 连有心无力都能说出来。 要知道山海大陆上连普通人尚且读不起书,更何况是奴隶。 单看眼睛的明亮,谈吐的清晰,用词的精准,此人不像个奴隶,倒像个世家子弟。 更何况修行是要天资的,既然他是修行者,除非他像她一样不是天生修行者,那么此人父母有一方必然是修行者。修行者在山海大陆上不可能混得太差,这样等阶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奴隶? 要装,就不会装的像一些? 然而她身下的人闻言淡淡道,“既然要到中原来杀人,自然该学都要学。” 那双碧绿的眼睛盯住她,“更何况,我的母亲是汉人。” 嬴抱月眸光一顿。 虽然秦帝国统治了后辽近十年,但她听说过一个说法,在后辽北方,和汉人通婚生下的孩童并不那么受欢迎。 “我父亲是后辽的贵族,”戴着面具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说道,“但那又如何,我依旧是个奴隶。” 嬴抱月眸光微深,这个男人所说的故事,是北方世家十分常见的故事。 北方的世家有豢养女奴的习惯。而北方的女奴和南方的妓籍一般,生下了孩子不管父亲是谁,如果没有脱籍孩子依然是奴隶。 “我之所以懂成语,是因为曾经陪赫连家的公子读过书,”男人淡淡道,“只可惜我长得和公子不像,没能成为影子。” “是么,”嬴抱月笑道,“不管我是不是影子,起码长得像,你不想带我的头回去复命么?” “我想啊,”男人冷笑,“但你要真是前秦公主,为什么到现在没有人下来救你?” “真正的前秦公主在春华君等人的护送下恐怕已经上路,到时候传出去她没死,我这个抓错人的恐怕要先上交脑袋了。” 嗯,推断的很合理。嬴抱月微笑,“但你这样逃出去也无法复命,换不到钱。” “我原本打算和你在这潭边同归于尽,”男人微笑,“不过我就算死了,如今也没人能回去报信,我娘也拿不到钱。” 他的命是用来卖的,不是用来拼的。 嗯,这说法很合理。 这个人很聪明。 嬴抱月看着身下人,完全不像一刻钟之前那个暴跳如雷的雷法者。 “那么,你这意思,是想和我合作?” 那张面具上下点头,“你这样的替身也难找,前秦公主不会放你随便死,你身上是不是有这片森林的地图?” 这个问题来了。 嬴抱月在火堆边微笑,“有。” 男人绿眸一闪,“那在何方?如果有,我等也不用在这林中拼得你死我活,先从中找出一条路出去再说吧。” “有是有,”嬴抱月遗憾地摸了摸胸口,“但之前落下水潭中掉了,我搜寻半日不得,大概是被蛇吞了吧。” 男人瞳孔一缩,随后眸光冷下来,“那你之前为什么说没有你我必走不出这片森林?” “虽然丢了地图,但我认识路,”嬴抱月看着男人微笑道,“我家原本就是住在这片森林的山民。” “你说谎,”男人迅疾反驳道,斩钉截铁道,“这片森林不可能有山民!” 嬴抱月眸光微深,“你一个后辽人,倒是很清楚南楚林子的情况嘛。” 男人眸光一顿,“我是第一次来此处没错,但要说云雾森林有山民,就和说我们云岭雪山上也住人一样荒谬。” “可云岭雪山上的确有人啊,”嬴抱月笑道,“山鬼大人不是人吗?” 男人眸光阴沉了下来,随后摇头,“那不算。” 嬴抱月目光也冷下来,下一刻却只听男人静静道,“那是神。” “这座森林以前听说也有人住过。”他盯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但那也不是人。” 平白无故被人划入了非人的领域,饶是嬴抱月也哭笑不得,但她面上神色不显按住了他双手,“不管我是不是山民,既然你要和我合作,那我们先坦诚相见吧!” “你这女人!”男人瞳孔一缩,“怎可如此不知廉……” “你想什么呢?” 没等他把那句话骂出来,却只见嬴抱月的手伸向他的脸上,“想要合作可以,先把你这张面具摘下来。” “我不和不现真容的人合作。” 男人浑身一震,身上的呼吸发生了变化。 “我听说前秦公主身边也有一位戴面具的人,”他注视着嬴抱月冷冷开口,“怎么不见公主揭他面具?” “那位是公主的朋友,”嬴抱月微笑道,“但你是要杀公主的人,我不必尊重你的肖像权,不然下面哪天换人了我都不知道。” 说完她的手已经触碰上了男人面具的边缘,下一刻男人身上的气息提升,像是下一刻就要将她撕成碎片。 “肉太多了,要不要叫两条蛇上来吃?”嬴抱月笑了笑道。 男人果不其然有一瞬的僵硬,而就在这个时间间隔,嬴抱月伸手拨开了他耳边的卡扣。 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下一刻,男人脸上厚重的面具滚落。 云雾有一丝朦胧。 火光边嬴抱月有一瞬的怔愣,只因面具下露出的这张脸虽然俊朗,但脸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了整张脸直到耳后,看上去格外可怖。 “怎么?”男人冷笑,“吓到了?” “挺有个性的,”然而他没想到他身上的人端详着这条伤疤笑了笑道,“只不过你这张脸也是假的吧?” 男人瞳孔一缩,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嬴抱月出手如电,下一刻从他耳边又掀起一张皮来! 第七十八章 面具 山海大陆北地和南方不同,北方雪原之上除了八兽神的信仰,尚且有巫卜之术和巫医萨满这样的原始信仰存在。 但随着太祖皇帝所创建的修行体系的兴起和百姓们对八兽神力量的信仰愈笃,巫医萨满一流逐渐式微。 巫医虽然是少了,但嬴抱月当年在永夜长城上之时,曾听说擅长跳大神扮傩戏的巫医一流留下了一门少见的手艺。 这门手艺就是制作人皮面具。 虽叫做人皮面具,但也不是真就是用人皮所作,而是采用特制的兽皮仿照人脸所作。制作得好的人皮面具价值百金,看上去栩栩如生,和真正的人脸几乎没有分别,唯有一处缺点。 那就是能做出来像人脸,但到底不如人脸光滑细致,做出来的总是会带点疤痕。 说白了,就是长得丑。 当初在永夜长城上,嬴抱月只把这件事当作件稀奇事来听,从未见过实物。 没想到如今却第一次见到了这传说中的人皮面具。 嘶啦一声,她从身下少年的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子,抖了抖,发现真的如同人的皮肤一般。 “这就是人皮面具吗?”她笑了笑道。 人的外貌还真的只是一副皮囊。 “面具下面还套面具的,你这张脸到底有多见不得人啊?”嬴抱月说着低头看向身下露出真容的人。 下一刻,少女微微一怔。 一直以来透过面具她看到的都只是他的眼睛。此时在熊熊的火光下,她终于看清了这个和她一起坠下山崖的狠厉杀手的容貌。 他的眼神一直极其清冷,眼睫极长极密,配上碧绿深邃瞳孔,就像一个女孩子一样洵美,让人看不出年纪,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少年。 但如今揭了面具,成人一般眼睛下,居然是一副极年轻的面容。 以此人之前出手的狠辣熟练,和受伤之后反杀不得瞬间转变态度的老练,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杀手,但如今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分明只是个少年。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刚刚那一堆没有凭据的自我介绍里,他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 凝视着眼前人线条极为俊美的颊骨,嬴抱月眸光微深。 单从面貌上看,这双有着碧绿眼睛的少年,的确有中原血统。 生活在高原之上的后辽人大多面黑,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戴着面具,此人的面容白皙,配着他一双堪称妖异的碧瞳,可以说拥有着相当卓越的美貌。 但提到酷似江南公子的后辽人的容貌,却让嬴抱月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她没有拉住的人。 嬴抱月捏着人皮面具的手渐渐收紧。 面具被揭,被压在地上自称赫连晏少年原本眼中腾起怒意,但此时看着身上少女的神情他却愣了愣。只因和以往见到他的脸的人不同,她的神情极为复杂,没有艳羡没有垂涎,却有一些悲伤。 “你……”她盯着他的脸,身下被揭开秘密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还给我。”赫连晏深吸一口气,拿过她手上的人皮面具。 嬴抱月起身,看着眼前人将面具往脸上贴了贴,又拿了下来。 “抱歉,”嬴抱月道,“我弄坏了么?” “这需要专门的药水才能贴回去,”赫连晏淡淡道,将人皮面具叠好放进了怀里,随后捡起地上的铁面具,想了想,也没戴回去。 “既然你担心,在没有出现第三个人前,那我就不戴了,”他回头,居然向嬴抱月露出了一个笑容。 黑暗之中,那双眼睛碧莹莹,就像一匹刚出草原的小狼。 美丽,狡猾,同样危险。 给她一丝熟悉之感,但好在应该不是那个人。 面具也好,瞳色也好,都是可以伪装的。 她之所以拼着这个男人暴怒也去揭他的面具,的确是因为不放心。也许今夜这人是他,明日也许面具之下就会换成另一个人,她境界太低只能被蒙在鼓里。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眼前浮现出另一张青铜面具。 “话说你看到我的脸,似乎很失望似的。”赫连晏回过头淡淡道,“怎么,是在下长得让姑娘失望了,还是你……” 少年的眼睛定在嬴抱月脸上,“还是你原本觉得,我会是其他什么人?” “怎么会,”嬴抱月微微攥紧手笑道,“公子容颜无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些惊艳。” “怎么会是第一次见到,”少年瞥她一眼,“既然你是公主的替身,那么那位春华君你一定常见。” “不过他丢下你跑了,你不愿想他也是正常。”下一刻不等嬴抱月回答,少年眼波流转,露出玩味的笑容道。 这人不戴面具好像有另外一种危险,怎么连话都变多了? 嬴抱月笑了笑道,“春华君自然要保护真正的公主,奴家只想活着走出这片林子,公主殿下看着奴家有功的份上,将奴家赐给心上人。” 听到“心上人”三个字,男人的眼睫微微颤了颤,随后笑盈盈看着她,“也是,我虽然是个奴隶,但还没娶媳妇,也不想死在这里。” “我本就是死士,理应不该拍死,”男人看着嬴抱月自嘲地笑了笑,眸光闪烁着试探,“作为影子替身,你应该也不怕死才对。” “那是,”嬴抱月道,“不过要是我们继续打下去,就只能一起死在这潭水边,死就死了,还要和陌生人死在一起么……” 那还是算了。 嬴抱月心道。 她给人陪葬了一回,实在不想再来一回了。 少年眸光一冷,但也换上了满面笑容,在言语上顶了回去。 “在下也是,不想为一个替身丢了性命。” 换言之,他俩死就死了,但相看两相厌,不想各自陪葬于此。 两人之间此时笼罩着微妙的平衡,嬴抱月注视着火堆边的少年,这个人极聪明,极其识时务。 如果此时不是身受重伤,这时火堆边应该是另外一种光景。 如今好言好语,是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们孤身一人谁都走不出去这片森林。 “好,那我们合作吧。”嬴抱月道,“我认识路,我带公子出去。” 火堆边少年静静凝视着她。 “也好,”赫连晏微笑,瞥了一眼火焰外黑暗中环伺的双双兽眼,“我这伤需要十日恢复,但我会尽力保姑娘一路平安。” 下一刻不知是不是挑衅,少年微笑着加了一句,“我可不会丢下你。” 像你那个未婚夫一样。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只是看着她眼含嘲讽。 嬴抱月静静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就这样,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上路了。 第七十九章 须臾 “为什么要丢下她?!” 在云雾森林漆黑的夜中,有另外一个地方也燃烧着一堆篝火。 只不过这堆篝火燃烧的空地高而干燥,周围更没有太多密林环绕,视野开阔,是个上好的露营之处。 这片空地上此时散落着三辆马车,不少护卫守在马车边,秩序依旧严明让人顿生安全感。 只是在这颇有安全感的营地上,此时却响起女子尖锐的质问声。 “安歌,坐下。”看着大声的妹妹,姬清远本想要呵斥,但看着姬安歌眼中含着的泪水,他最终没能说什么,只留一声叹息。 姬安歌的情绪其实维持的算是比较好的,一边的归离眼睛已经哭肿了。最安静的是李堇娘,一言不发将自己抱成一团,反而让姜元元担忧地望了两眼。 因为他知道要是在平素,这位李家大小姐的脾气才是最为火爆的。 这可是王公子弟都敢肆意骂出声的女人,然而恐怕是自觉拖累了那个女子,那一日后愈发消沉。 当然,同样沉默的还有另一个少年。 看向面对姬安歌的质问像块石头直挺挺一般坐在火堆边的姬嘉树,姜元元神情也是十分无奈。 自从嬴抱月坠崖之后,姬嘉树就没有再说过十个字以上的话。 明明都只是萍水相逢,但失去了那个少女,他们的队伍就像失去了温度。 “在下没有丢下她。”这时姜元元没想到回答姬安歌问题的居然是宋谦。 少年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姬安歌道。 因为宋谦和那个少女因缘最浅,所有人一直自觉没有资格怪他,却没想到这个少年自己将责任揽了过去。 “没有丢下……”姬安歌咬了咬嘴唇,大胆看着宋谦,“那为什么那天,不回去崖下找她?” “安歌!”姬清远喝道,谁都知道宋谦没那个义务去找嬴抱月。这种事要怪,也应该怪他们这些从国师府出来的人。 “如果她允许,我一定去找她。”然而没想到宋谦真的认真回答了,他注视着火堆边少女深吸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吗?” 姬安歌愣住了。 随后偷眼看了一眼坐在火堆边一直沉默的姬嘉树,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我们不去找她,而是一路往前赶?” 这句话不是用来责怪宋谦的,只是姬安歌自己过不了那一关。 那一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可怕,被赵光推上山崖后姬安歌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但看着崖上的一堆尸体,看着身后艰难爬上来的其他同伴,她只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的姐姐,没有上来。 掉入悬崖的马车山上的所有少年少女都上来了,除了她。 然而最让她觉得不解的是,就在爬上山崖之后,境界最高的姬嘉树解决了所有还在负隅顽抗的杀手,护着她和姬清远进入了剩下的马车,随后看向宋谦道,“宋继子想必知道去往何方。” 宋谦也像是毫不心疼掉下去的马车财物,立刻催护卫赶路。 他们将一地杀手丢在原地,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从崖上沿着原本的路线继续上路。 没错,原本的路线。 姬安歌和归离归辰原本要求去崖下找人,但却没想到姬嘉树出手点了她的睡穴,自主离开的归辰被楼小楼打晕,等到她醒来他们已经下了山崖,进入了云雾森林之中。 从身边眼泪汪汪的归离口中她得知,他们没有再回到崖下,过了石门关也没有回头,只是一路往东而去。 没有回头。 姬安歌难以置信地看着火堆边抱剑的少年,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姬嘉树曾经看那个少女的眼神。 不,就算掉下去的人不是他的未婚妻,这真的是她性情最温润的弟弟吗? 然而姬安歌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她的才貌无双的弟弟。 在石门关一战之后,姬嘉树充分发挥了他神舞境的实力,他和宋谦请示后得到了一半中唐护卫的指挥权,将剩下的整个车队保护得滴水不漏。 虽然他们走的路野兽较少,但也遇上了好几次危机,但姬嘉树每一次都在女子们尖叫之前就将凶兽斩于剑下。除了作战其他事务他也打理得滴水不漏,五天过去了,深入山林的队伍不但没有疲惫,不少之前受伤的兵士因为姬嘉树承担了大部分的守卫任务,反而养好了伤。 明明日日都在战斗,但少年行事冷静没有一丝破绽,对待中唐护卫和他们脸上也带着平素温和有礼的微笑,除了话少了一些,看不出一丝一毫失去了未婚妻的痕迹。 就像那一日他亲眼看着她坠下山崖,却带着剩下的人依旧离开一般。 此时面对她的质问,回答的依旧是宋谦。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人,”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幅地图,一边的赵光瞳孔一缩,。 “她果然把这个给了你,”他叹道。 宋谦深吸一口气摊开,指着他们如今这条路线的尽头。在地图尽头的一处小城上,能看见一处细小的凹陷,像是被一人的手指掐过一般。 火堆边响起啪的一声,像是划过一道小小的闪电。 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弟弟,果不其然看到他这些天第一次发生情绪变化。 “这是她手指留下的指痕,”姬嘉树今日第一次开口。 宋谦眸光一顿,点头道。 “这座城叫做渭城,是东吴边境城市,通关比较容易,穿过就等于进入了东吴。” “殿下她……是要我们去这个地方?”这时李堇娘也开口了,“她之前好像也说过什么在渭城会和的话。” “对,”宋谦点头,“这片森林太大,猛兽环绕,找人不易,我们当务之急是赶到渭城。” 还有一句话宋谦没敢说,那就是就算他们去找,还不知道找到的是活人还是尸骨。 或者尸骨无存。 他们这堆人如果没有姬嘉树的支撑,恐怕都难以走出这片丛林,更毋轮那个坠落山崖才等阶六的女子。 “好,”这时姬嘉树抱起剑站起身,“就这么定了,看路线还有五日就能走出这个林子了,大家早点睡吧,我去检查一下周围的陷阱。”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姬清远静静跟了上去。 第八十章 逼近 站在篝火的边缘,姬嘉树注视着这片幽暗的森林。 明明只是太阳落山,整个世界却变得天翻地覆。明明只是几棵树,夜色中看着却深不见底,不知有何等危险潜伏在其中。而这些所有的危险,都是他在丹阳城中未曾能见到的。 “修行者总是说人定胜天,但人真的能胜过天么?”少年转过身,看向静静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大哥,我说的对吗?” “果然我的脚步声没法瞒过你,”姬清远走上前来,看向面容一如既往平静实则浑身都充满警惕的弟弟。 “曾经有人和我说过,有的天不要想着胜,有的天也没必要当回事。”男人淡淡道。第一个天说的是天道,第二个说的是命运。 “有的……”姬嘉树闻言微怔。姬清远看着他,知道以这个弟弟的聪慧很快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天来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近乎完美地撑起了这个临时的队伍,让姬清远再一次感受到了南楚春华君的意志和能力。对他实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挑剔,姬安歌傍晚那一番话不过是对嬴抱月关心则乱。 更是被姬嘉树表现出来的平静给骗了。 只有他知道,这些天来姬嘉树看上去和平素没有什么区别,但有些想法正在发生改变。 南楚春华君是近乎完美的,姬清远端详着自己的弟弟,但如果说之前有什么不足,莫过于他之前的人生都没有超过他的能力范围。虽然有那样一个严苛的父亲谈不上顺风顺水,但姬嘉树总是能处理好一切。 “大哥,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么?”被兄长这么盯着姬嘉树抿紧唇轻声问道,“今晚我守夜,大哥你早点睡,明天要经过昭华标注的最为危险的一段路,你必须好好休息。” “别提我,”姬清远冷冷问道,“你几晚没睡了?” “大哥莫不是以为我在强撑?”姬嘉树笑了笑道,“我三个时辰就会调息一个时辰,身体没有丝毫问题。” 姬清远看着他。当然,姬嘉树并不是装的平静,他是真的冷静。 就和那个人一样,无论在什么场合下都能保持冷静。 这大概就是强者吧。 他完美地做好了南楚春华君该作的一切,把个人的感情藏在了最深处。 “好吧,”姬清远还想说什么,没曾想不远处另一棵被篝火笼罩的树后,传来了一对男女的争吵。 “如果我愿意乖乖和你回去完婚,你能不能飞鸽找禁军去悬崖下找人。”这是一个姑娘的声音。 “我说李姑娘,你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把我们的婚约当成什么了!”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单从声音就能听出这个少年正在生气,“你是觉得我不娶你,就娶不到正妻了么?” “这不是……”听到这里连姬清远也知道是谁了,树后背着其他人,姜元元和李堇娘正在谈话,或者说……正在吵架。 “你觉得就算你回去,我们赵家还敢要你?”少年怒不可遏道。 这话说的很重,但对面少女闻言却沉默了下来,没有撒泼也没有愤怒,声音很轻,但姬嘉树还是听到了。 “我真是没用啊,一点用都没有。” 低低的,因为赤诚,却足以让人心尖微酸。 树后看着和他想象中的烈性反应一点都不同的李堇娘,姜元元瞪大了眼睛。他看惯了这个女子桀骜地连王族都敢骂的一面,却没见过她这般消沉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呸,他不适应个啥。姜元元一边唾骂着自己脑子出问题了,一边看着李堇娘压低了声音,“倒也不能这么说,你又没有修行过,那种场合谁能指望着你干些什么……” 没想到他好言好语却让李堇娘眉毛又竖了起来,“是啊,当时除了我就你离她最近,你不是等阶六么,你为什么没能救下她?” “这又关我什么事!”姜元元没想到锅说飞来就飞来,“再说当时是什么人让我腾不开手的?” 那么大个她在他怀里,他哪来的手救其他人! “你就不会把我丢下去!那位才是原本要嫁给你的人!”没想到这位李二小姐不愧是敢顶着刀锋箭雨逃婚的女人,思路也异于常人,看着姜元元咬牙道,“你就是没用!” 这女人怎么那么喜欢那丫头,咋回事?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没错,我是没用,我是没能救下她,”姜元元瞪圆了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喝道,“但那个女人的未婚夫又不是我!” 他的未婚妻是她不是那个女人好不好? 她自己那未婚夫比他厉害多了好不好?也不是没能救下她么? 李堇娘闻言一愣,但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踩断树枝的声音。两人回头,瞪大眼睛看着站在两人身后神情微妙的姬清远……和静静站在一边的姬嘉树。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树后私语的两人注意到姬嘉树,神情极为尴尬。 想起刚刚自己口不择言吼出了什么,姜元元脸色白了白,看向姬嘉树,“春华,我是被这丫头气得,你别……” “没事,二殿下说的又没问题,不用在意。”姬嘉树笑了笑,随后看向李堇娘。 “没错,一切都是我没用,”他轻声劝道,“二殿下二小姐不要伤了和气,回去睡吧。” 李堇娘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丹阳城中贵女几乎都爱慕的少年,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后去拉姜元元。 “二殿下,起驾吧,别在这碍别人事了。” 姜元元真是除了在冷宫的那段年月从没遇见过这样阴阳怪气的女人,但想到今夜已经因为她破功过一次,便忍着气和李堇娘一起回去了。 姬清远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身影,随后看向已经离开的弟弟,“嘉树,你还好吧?” “我有什么不好的,”姬嘉树回头淡淡道,“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他既然选择带他们离开,那么这点指摘又算什么。 “你的责任?”没想到姬清远闻言眉头却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所有的事都怪你?” “什么意思?”姬嘉树愣了愣,随后苦笑看他,“就是字面意思。大哥你别说我迂腐,但这就是修行界的规矩,我本就是境界最高的人,当然所有责任都归……” 然而他没有说完,因为就在这时,姬清远大步上前扳过了他的肩膀,一拳向他的脸上砸去! 第八十一章 惊魂 “砰”的一声,姬嘉树退后一步后背抵住身后的树干没倒下去,嘴角沁出了血丝。 “起来。”姬清远提着拳头看着他,“我知道我就算尽全力也伤不到你,为什么你要卸掉全身力气?” “我不这样,怕大哥你打疼了手,”姬嘉树笑了笑道,伸手摸了摸嘴角的伤口。 看着弟弟脸上的拳印,姬清远有些后悔,但还是维持住了脸上冷硬的表情,“这么多年来,我是第一次打你。” 这要是被姬嘉树的母亲叶氏看到了,整个国师府会被闹得天翻地覆吧。 “长兄教训弟弟乃是应该,”姬嘉树静静道,“大哥此举没什么不妥。” “不,不管什么身份,哪怕是生身父母,无缘无故打人都是不对,”姬清远冷冷道。 姬嘉树抬头看他,“这也是大哥的心上人告诉你的?” 姬清远一愣,一句“你怎么知道”差点脱口而出,却只见姬嘉树站直身躯,躬身一礼,“大哥教训,自然有大哥的理由。” 这个少年太聪明了。 但要知道这世上有这样这一句话。 姬清远定定看着他。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啊。 姬清远看着姬嘉树心情无比复杂,以自己的立场自己应该从小就该恨他,但偏偏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恨不起来的人。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教训你,”他冷冷问道,“你是嫡子,我哪来立场教训你。” “嫡庶的确有别,”姬嘉树静静道,“但作为人,作为修行者,大哥不仅比我年长,心性更在我之上,自然能教训我。” “但这一次,我不能承认我刚刚说的话有错,”姬嘉树知道姬清远在气他将所有责任揽上身,但唯有这件事他不能让步。 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姬清远那般稳重,他没能抓住她,只能以此责任感维持自己的心性不影响真元流转。 他侧过另一半脸,“大哥,你要是不解气继续打吧。” 姬清远咬紧牙关,一巴掌呼在他另一半脸上,下一刻猛地将他推到了地上了。 “打你有什么用?她还没死呢!” 姬嘉树瞳孔一缩仰倒在一堆草叶上,枯叶飞舞,愣愣看着俯视着他的长兄,正要询问却只听姬清远冷冷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无力?” 少年想要起身的身影僵住了。 “那日在悬崖上,你是不是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力?”姬清远从上至下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像是看着过去的自己。 只不过当年的他还没有如今姬嘉树的力量,在认识那个少女一个月后,就明白了何为无力。 “你愣什么愣,是不是你很好奇我为什么不崩溃?”姬清远看着姬嘉树淡淡道,“如果不是我和安歌拖累了你,你是能够救她的。” 他一个大男人要是有李堇娘的一半羞耻心,如今也该自责地难以自拔才对。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姬嘉树第一次慌了,“你和长姐是……” “是她托付给你的,对不对?”姬清远淡淡道。 姬嘉树一愣,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事实的确如此,他心中一片乱麻也来不及想有什么不对,只听姬清远继续道,“嘉树,你什么都好,但唯有一点不足,就是你没有失去过什么。” 这个少年之前的人生,常人看不算顺利,但对姬嘉树还是太顺了。因为他太强了,遇到的困难未曾超过他的能力范围。 但如今,那个异数出现了。 那个少女,是他们所有人命中的劫。 “你不用太担心她,”姬清远斩钉截铁道,“你的未婚妻很厉害,不会就这么摔死的。” 那个人才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我知道她厉害,”姬嘉树起身,神情复杂。那个少女算无遗策,即便掉下山崖,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她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女人。 “但我不能这么想,”少年静静道,“所有人都这么想,谁去保护她呢?” 她心疼所有人,唯独不心疼她自己。 “你这个想法是对的,我要你知道的是另一件事,”姬清远看着他,“如果她活下来了,她终究有一天会变得比你强大。”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能比得上那个少女的成长速度。 她会遇到更强大的对手,拥有更强大的同伴。 那一日姬嘉树在悬崖上品味到的无力感,将会在之后一次又一次冲击他的内心。 就像当年还未修行就失去动力的他一般。 他永远不会比她强。 就在这个时候,姬清远一怔,忽然想起了他们的父亲。父亲他当年难道…… “那我该怎么做?”这时姬嘉树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姬清远定了定目光看向弟弟,“这一点,我也没有找到办法,但如今我有一事相求。” 姬嘉树一愣,却只见他的长兄退后一步,向他行了大礼。 男人举手加额如揖礼,随后躬身下颚直低膝盖,其额触地而拜。 这是三叩九拜中礼节最为隆重的礼节,一般只用于下对上的敬礼。 “大……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姬嘉树简直要被姬清远此举吓死了,连忙丢了剑去扶,“你这要折煞……” 然而姬清远坚持着不要他扶,于叩礼中抬起头定定看向他一字一顿道,“嘉树,我想学剑。” 姬嘉树手一顿,怔怔地看着他。 以姬清远如今的年纪,再拜师学艺,向比自己年纪小辈分小的人躬身,对于山海大陆上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无上的屈辱,更何况正如他所说,他这辈子不可能追上那个少女。 这一切简直就是一场无用功。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义无反顾地做了。 “追余日,雄夸父。英血沸,长河覆。逐流光回溯,竭争期数。”姬嘉树看着他的兄长对着他笑了,轻轻吟着这句诗。 他记得这是他兄长贴在书房上的一首词。 逐流光回溯,竭争期数。 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笑盈盈道,“弟弟,我不老对不对?” “当然,”姬嘉树忍住心底的酸意,“大哥你才弱冠,都在说些什么。” “我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呀,”姬清远像个少年一般的笑了,“所以我要拼命追啊。” 姬嘉树终于懂了为何今夜他要来找他,也明白了他大哥以身作则告诉他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会教你,”姬嘉树道,“不过我不会被你追上。” 虽然他知道姬清远要追的人不是他。 少年看着姬清远轻轻地笑了,“大哥,我要登临等阶四。” 姬清远睁大眼睛,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了另外一人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看过去,远方的火堆发出一声树枝爆裂的噼啪声。 …… …… “今日就是进入林子的第五天。” 森林深处另一堆篝火边,绿眸少年拨弄着火堆中的柴枝,看向一边缠着十指的少女,“我们应该进入最深处了吧?” “嗯,”嬴抱月点头,但就在这时她猛地抬起头,少年的身体也在一瞬间绷紧。 他感到,一个庞然大物正在向他们靠近。 第八十二章 剑齿 云雾森林的黑夜寒冷刺骨,但更北的前秦贵阳千金阁里却温暖如春。 “怎么,又给跑了?” 坐在主位上黑衣人端详着手中的金杯,看向跪在地上的黑甲将军。 “一起坠入山崖的杀手中,没有一个人回来。”身覆软甲的男人咬牙道。 “一个都没有?”听到这样的糟糕消息坐在桌边的白衣老人愕然瞪大双眼,一边黑衣人却没有丝毫不快。男人慢慢品着杯中酒,居然呵呵笑起来,“虽说起来没良心,但这次我是不心疼的,毕竟这次一半是你家主子的人。” “是,”黑甲将军跪在地上咬牙答道,双掌在地上死死抠成拳。 “不过我说阿朗,你家主子是不是放水了?”黑衣人啜着酒闲闲道,“暗部的人什么时候那么没用了,我都说了生死不论连个女人都抓不到。阿夜长大了,就这么不愿意为我办事么?” “还请主公见谅,”朗将军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偷眼座上的黑衣人道,“十二翼里有十人公子带去了汝阳城,实在是腾不出手……” “原来如此,毕竟中阶大典也是大事,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黑衣人闻言笑了笑,“早就听说阿夜身边除了你和浪,唯有十二翼是雪原上最厉害的杀手,那这么说这一次在云雾森林里,他派了一翼过去?” “是,”朗将军叩首道。 “哦,那派了谁去啊?岂不是也没有回来,”黑衣人淡淡问道,“听说阿夜这次出的人大部分是从后辽买来的奴隶。” “正如主公所知,”朗将军道,“为首的是赫连家的人。” “哦?”黑衣人挑眉,“难道他居然舍得让赫连勃出手了么?” 朗将军肩膀微震,赫连勃为十二翼之首,在公子身边的地位甚至要高于他和浪。 “不是阿勃,”朗将军深吸一口气道,“主公,十二翼中有两位赫连。” “原来是阿勃的那个弟弟,”黑衣人闻言饶有兴趣地笑了,“那他现在人呢?” “听说和前秦公主一起坠落山崖,生死不明,”朗将军咬牙道。 “是么?”黑衣人闻言却笑得愉快,“不过不是赫连勃,你家主子大概也不会很心疼。” 朗将军心底发凉没有说话,却感觉男人的目光盯着他,“那你家公子已经到了汝阳城了是么?” “是,”朗将军垂着头恭敬道,“已经入住了东吴王安排的使馆。” “使馆?”黑衣人失笑道,“不愧是打一辈子光棍的赵暮人,还真能忍啊,他这么做估计不少百姓要骂他昏君了。” “东吴王能屈能伸,”朗将军垂着头闷声道,“公子说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 “那是当然,”黑衣人冷笑,“赵暮人年轻时吃过亏上过战场,他打仗的时候你家公子还在家学骑马呢。” “不过他人到了东吴就好,”下一刻男人淡淡道,“至于在云雾森林里伏击,我本也没报什么希望。你家公子都已经丢了一翼,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朗将军闻言一愣,“主公,阿晏的魂灯还未灭,人不定就……” 他想说人是生死不明,不一定是死了啊! “这一点我劝你家公子还是别报希望了,”黑衣人晃着酒杯微笑,“也通知赫连勃早点死心吧,就说我会记住赫连家的功劳。虽然没能回收血脉,能与那女子同归于尽,也算大功一件。” “同归于尽……”朗将军怔怔重复着这句话,却只见黑衣男人看向堆满金杯的桌子,“云雾森林的深处,可是有不少宝贝呢。” “就算侥幸能在坠崖后活下来……” 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也自有天会收。” …… …… 黑夜之中的森林,笼罩着庞然大物靠近的气息。 但坐在火堆边的少年少女没有动弹。赫连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火堆中扔了一块柴,一边在体内静静蓄积真元,他一边看向坐在另一边和他相处了五天的少女。 和这么多天一样,少女也正在专心致志往指尖上缠布条,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赫连晏静静看着她破碎的指尖,这还是第一天的时候他指出的,不然这个狠心的女人根本没有当回事。 那一日在决定合作握手之时,他察觉到了那个少女掌心的湿润。就算她是从水里爬出来的,水法者不可能控制不了水柱,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的指尖正在流血。 那是当然,她并不是雷法者,没有能够贴在悬崖上的功法,那一日居然和他一般在崖壁上搏斗,她自然要付出代价。 她十指的指甲已经全部破碎,混在在血肉之中,看着就只觉触目惊心。当然作为修行者这没什么,但他见惯了赫连家的小姐精心呵护的指甲,哪怕北方遭雪灾还要重金从中唐买能染色的花朵来涂指甲,却没见过另一种意味上被染红的指尖。 “破了啊。”然而看着他盯着看,那个少女看了一眼,将已经破碎的指甲挑出来,敷上药粉就结束了。 他知道南方人有句话叫做十指连心,但这个少女从始至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赫连晏看着身边换药的少女,淡淡开口,“你也是杀手出身么?” 大敌当前,尽量保持着身上气息平静的嬴抱月闻言看他一眼,不知此人在想些什么,“怎么,你又猜了一个我的出身?” 赫连晏静静看她,这些天的相处,让他们被迫彼此开始熟悉,他也逐渐发现了这个少女身上的一些特征。 比如异常的警觉,但不会将自神经绷得异常紧,不害怕疼痛,胆大心细,这些无不是一些杀手的特征。 她有很多细节甚至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书册上叮嘱杀手要做到的。 但不管这个少女身上有什么特征,他们这对面和心不和的组合,在今夜要面对第一个大的挑战。 “不是猜测,只是我的期望,”少年淡淡道,“如果你也是杀手,那么接下来至少好办一些。” 一流的杀手和二流的杀手有着极高的区别,高阶的杀手能拎得清轻重,他不至于在对敌之时后背被人捅冷刀子。 “你不用担心,”嬴抱月看向火堆边从他们两人身后静静升起的巨大阴影,“既然落难,目光短浅的人可活不了。” “是么,我对你南方的怪物不太了解,”赫连晏静静盯着地上的阴影,“你说,这是什么?” 两人都没有回头。 “这不光是我们南方有,”嬴抱月道,“我觉得你应该听过它的名字,在西岭雪山也有此物出没。” 赫连晏瞳孔一缩,缓缓回过头。 三大不可知之地,其实是对修行者的凶地。 只因有等阶的凶兽最爱以修行者为食。 存在的物种如果有相通通的,只能是一种神物。 就在两人身后的林中,正伫立着一头比黑熊还要巨大的猛兽,看着那血盆大口中像剑一般的犬齿,赫连晏从口中挤出三个字。 “剑齿虎!” 第八十三章 夺命 嬴抱月回过头,看着身后凶兽口中长剑滴下的涎水,只觉博物馆中的化石还是要小号了一些。 不过这本来也不是一般的动物。 看着身后剑齿虎额头上第三只瞳仁一般的皮毛,她低声向赫连晏开口,“已经长出第三只眼了,是等阶五。” 赫连晏神情变得极为冷峻起来。 没错,野兽也是会有等阶的,尤其是与八兽神同属的动物,在秘境之中更容易修炼出等阶来。 这样的野兽也被称为凶兽,在雪原之上以前也有许多小部落以这些凶兽为图腾,八兽神正是站在这些凶兽的顶端。 嬴抱月退至火堆边,看着远处已经盯着他们一段时间的剑齿虎。这样等阶的凶兽不光是强大异常,还大多通了神智,有着不输于人类的狡猾。刚刚这只凶兽就一直在他们两人背后窥探着,只要他们表现出一丝慌乱和气息逆转,它就会立刻扑出来用口中长剑将他们撕成碎片。 可惜他们两人后背没有留下一丝破绽。 如今看着对峙结束,他们两人转过身来,那只剑齿虎有人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瞳仁微眯,静静打量着他们,随后目光转到了……嬴抱月身上。 “这家伙吃过修行者,”赫连晏看到这一幕碧绿的眸子弯起,“似乎更喜欢女人的样子。” 这般情景下还有心情开玩笑,嬴抱月将这个少年的样子牢牢记在心底,这个人大概不是一般人。比起所谓的猪队友,这个对她并无善意的少年御敌的态度倒是让她欣赏。 “扯淡,”她淡淡回到,“只不过这位前辈是位雷法者罢了。” 野兽的眼中可没有男女之分,剑齿虎和白虎神同属,大抵属于雷法者的范畴,而水法者和雷法者相克,它恐怕是想着个个击破,所以才盯上了她。 “我话说在前头,”嬴抱月淡淡道,“你不要想着它先吃了我,你也能全身而退。 “我知道,”赫连晏笑笑,“毕竟吃了你也算大补。” 嬴抱月闻言眸光微闪。但时间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再来点别的心思,经过这些时间的打量,这只凶兽显然已经看破了他们身上的致命的缺点。 天空一声电闪雷鸣,剑齿虎口中的犬齿泛起雷光,率先向她扑来! 雷法者的速度极快,凶兽的速度只会更快。 须臾之间,嬴抱月眼前雷光一闪,赫连晏从湖边捡来的长剑挡住了剑齿虎的一侧的一只牙。 但嬴抱月闪开的速度慢了,剑齿虎另一侧的剑牙已经撕开了她的肩膀。赫连晏这边也并不轻松,剑齿虎摇头摆尾,他就已经被挑上了天空。 嬴抱月倒地一滚,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而赫连晏已经康复的一只手助他牢牢贴在了树梢之上。 他单手吊在树上,静静看着地上血泊之中躲避着老虎口中长剑的少女。 如果他此时从树上逃离,那么他应该是能逃掉的。 这些天来他并没有让这个少女发现他之前被她划伤的手掌已经恢复了。而就刚刚挡下剑齿虎的一击,他已经感觉到了胸中肋骨的隐隐作痛。 他现在的等阶只有等阶五,而树下的这个畜生也是等阶五,他重伤之下还和此物搏斗,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这只凶兽很聪明。赫连晏静静看着把他挑上树顶却不再看他一眼,只全心捕杀火边少女的剑齿虎。 这么长时间的背后观察,它恐怕已经看出了他们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默契,最适合各个击破。生死关头,人总是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况且他的任务本来就是要杀她。 赫连晏静静在树上看着这一场单方面的捕杀,纵然能够使役蛇,但看来不同属的凶兽之间果然不可互通。看着那个少女不知在胸口前摸着什么,下一刻却被剑齿虎的犬牙再一次逼开,少年碧绿的眼睛眯起。 谁说他在扯淡,对于这只凶兽而言,这个等阶低的修行者显然就是更有吸引力。 他翻身上树,准备跳到另一棵树上。 下一刻,树下响起一声虎啸,他未能控制住低头看了一眼,瞳孔一缩。只见那少女的一只手臂已经进了剑齿虎的血盆大口,下一刻却在老虎的厉啸声中收了回来。 滴滴答答的虎血滴落在她的脸上,赫连晏陡然发现她手中拿着一柄眼熟的尖刀! 他赫然睁大双眼,在身上搜寻着去摸自己腰带上的飞刀,却摸了个空! 闻到尖刀上熟悉的气味,剑齿虎铜铃般的眼睛陡然竖起,仰头长啸,闪电向赫连晏站立的树枝劈来! 那个女人……赫连晏咬牙,嘴角却浮现一丝笑意,下一刻就在剑齿虎前掌向嬴抱月踩去之时,已经布满裂纹的长剑挡在了铁爪之下。 “欢迎回来,”嬴抱月一个翻滚躲开,嘴角一笑。 “还笑,”赫连晏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我们不是它的对手,跑罢!” 说完他听见了胸腔肋骨断裂的声音,但少年眉头没有一丝痛意,起身提气,提着这个少女的腰登上了身边大树。 看着离开地面高高的树干,嬴抱月稀奇地睁大眼睛,但赫连晏却并不轻松,只因地上的猛虎一声厉啸,爪子深深扎入树干,也瞬间爬上了树追在了后面。 “这都是什么怪物!”赫连晏喝道,“老虎不是不会爬树么!” “这可是修行过的虎,”被男人像个麻袋一般夹在胳膊下嬴抱月神情却没有一丝慌乱,笑了笑道,“再升一个等阶它差不多就能飞了。” 赫连晏狠狠唾骂了一声,却无可奈何,这就是人和兽的区别,人无论修炼到哪个等阶都不可能飞,兽才是这片森林真正的主人。 他在树上尽全力地跳跃着,他手下的女人虽然不算重,但他重伤的身体也感受到了吃力。身后的断枝哗哗响,那只剑齿虎明明身体突刺沉重居然一丝不乱地在追上来! 他拼命往前跑,也不知跑到了这片森林多深的地方,抬头看向前方他瞳孔一缩。 只因前方居然没有了树,在森林黑黝黝的深处,出现了一大片冰湖,湖后是一条流入森林深处的溪流。 为什么在森林的深处,居然会有湖? 赫连晏找人窃探过云雾森林的地图,但没有任何一幅地图上出现过这片湖。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心!”而这时耳边传来风声,赫连晏头皮一炸,腥臭味从头顶袭来,只见那只剑齿虎终于抓到了机会,纵身一跃,口中长剑向他们两人扎来! 电光火石之间,赫连晏看见那个少女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将他从树上推下,肩膀上绽开血花。 “堇娘!” 扑通两声,冰面碎裂。 天地之间,散开淡淡的血雾。 第八十四章 长路 噼噼啪啪。 这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他这是……在做梦。 浑身沉浮在冰冷的水中,在脑海里模糊的记忆里,赫连晏看到了一堆火。 “对了。” 火光留下微红的痕迹,那是他们在森林中渡过的第一个夜晚,少年少女相对无言。就在火焰即将烧尽之时,坐在火堆边的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女,“我已经说了我叫赫连晏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是公主的替身,那么自然不可能姓嬴。 “我……”坐在他对面的少女笑了笑道,“我叫堇娘。” “你们南方人就喜欢起这种花花草草名字,”他记得他当时不屑一顾道,“明明你没有花那么娇艳。” …… …… 我叫堇娘。 那个少女含笑的声音响在耳边,少年于模糊的梦境中睁开眼睛,只觉下身刺骨凉,赫连晏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居然再一次被水冲到了岸边。 赫连晏坐起身来,看着身上附着的冰碴,逐渐回想起落水之前的那一幕。 他被那只巨大的剑齿虎一直追到树林的尽头,在失去意识之前记得看到了一大片冰湖。看来他是掉入了冰湖之中,又被水冲到了那条冰湖连着的溪流之中。 赫连晏抬起头,看着那只剑齿虎正站在冰湖的对岸,但不知在顾忌着些什么,在冰湖边打着圈,却不敢跃入其中,最后一甩尾巴不甘心地离开了。 他低头看着不远处的冰湖和身下的溪流,这片湖中有什么吗? 但随着他的张望,赫连晏瞳孔一缩。 在湖面之上,浮起了一溜血迹,而有两条蛇,正将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冰湖深处托起。 看着蛇影他浑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下一刻赫连晏眸光微凝,面无表情起身离开了溪流,破开了冰面,向那个身影游去。 靠近后看着眼熟的两条蛇和蛇身之上苍白不知死活的少女,他僵硬地浮在冰冷的湖水中。 “死了么?”他冷冷道,“既然死了就别捞上来了,一个水法者水葬也不错。” 然而两条蛇看了他一眼,长长的身体消失在了冰湖深处。 “喂!”看着那个少女的身影再一次沉入湖底,赫连晏眉头一皱伸出手,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下一刻他浑身一僵,静静打量着自己的那只手,觉得要不要割掉比较好。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下,传来了脉搏的跳动。 很微弱,但却是鲜活的,一声又一声,逐渐和他的脉搏重合。 赫连晏心头一跳,定定看着浮在水中面色苍白的少女。她是柔弱的,手腕细的就像刚出生的小牛犊,但即便如此她还活着。 柔弱和坚韧,这两种完全相反的特质在她身上融合。 她的手是冰冷的,就是这样的一只手,刚刚把他从树上推了下来。 赫连晏冷冷打量着泡在水中的少女。下一刻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缓缓向之前的那条溪流游去。 哗啦一声,赫连晏背着身上女子从湖中爬出,看着黑暗的森林,眸光微凝。 他之前一直没有杀掉这碍手碍脚的女子,其实是因为作为修行者他有一个不能与人言知的弱点。 那就是…… 他没有什么方向感。 但此时他背上的女子已经陷入了昏迷,没法当做指南针来用,感受着身上人温度越来越低,少年眸光微凝。 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背着身上的人沿着溪流一步步向森林深处走去。 …… …… 赫连晏一步一步向前走,只觉身上的人越来越沉。 虽然厌恶这女子,但他很清楚不是她越来越沉,而是他身上的伤势正在不断加重。 他居然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这让少年碧绿的双眸深处腾起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这一生也算是蹚过生死无数次,但升上神舞境之后,还是第一次落入如此狼狈的境地。讽刺的是,这一切可以说都是拜他背上的这个人所赐。 赫连晏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在寂静的黑夜中,他就这样背着这个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眼前的雾越来越浓,这条小溪像是长得不见尽头。 周围空无一人,四周静极了,伴随着他的脚步声,赫连晏清晰地听到了他下颚汗珠一滴一滴落在脚下枯叶上的声音。 随着他往深处走去,居然连鸟叫声和虫鸣声都消失了,他像是背着这个少女一步一步走进了一个异世。 一步步走向前方,口中的哈气急速上升,赫连晏的眸光凝重起来,只因他发现随着他往期走,周围空气的温度也在急剧降低。 他忽然明白刚刚那一大片冰湖出现的理由,也明白了为什么一般在云岭雪山出现的剑齿虎也会出现这里。这一片区域的温度显然要远远低于云雾森林的边缘,即便没有方向感,赫连晏也能意识到他正在一步步走进这片隐秘之地的最深处。 最深处,有什么? 不管藏着什么,感受着身上人体温的越来越低,赫连晏的神情愈发严峻。再这么下去,他们两人会这样冻死在这里。 他的脚像灌铅一般沉重,但赫连晏的依旧保持着背负的姿势一步步向前走去。 这大概是他一生之中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条路,他到底要走到何处,他并不知道,要走到何时,他也不知道,也许他在等着他背上的那个人停止呼吸。 然而那抹呼吸一直轻轻浅浅响在他的耳边,是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声音。 他听见耳边人于睡梦中轻声呢喃道,“师父,我回来了……” 赫连晏停下脚步,将身上人往上背了背,继续往前走去。 身上人的温度越来越冷,少年的瞳色也越来越深,而就在他以为下一秒耳边的那抹呼吸就要消失之时,眼前却忽然射来了一束光。 赫连晏抬起头,看着眼前一幕,猛地一怔。 他没想到,就在溪流的尽头,居然出现了一座桥梁。 桥面已经全部被青苔所覆盖,几近与森林融为一体,但青苔深处,依旧能看见石板的底色,甚至有些地方还能看见几缕剑痕。 虽然看上去很破旧,但这毫无疑问出自人手。 在这样的原始森林深处,怎么会有这样人造的东西存在? 赫连晏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惊,一步步登上石桥,向桥笼罩在云雾之中的另一端走去。 尽头的石阶下,雾气渐渐散去,出现一条小径,两边都是参天大树,曲径通幽。 在小径的尽头是一棵四人合抱的巨树。 背着身上的少女走到树下,赫连晏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幕怔然说不出话来,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抬起头,看着路的尽头,居然出现了一栋青瓦白墙的小院。 第八十五章 暖房 赫连晏昂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屋舍。 沙漠中有一种奇景叫做海市蜃楼,但那其实是一种光影变幻,看着几乎坐落在云雾中的房子,赫连晏第一反应是怀疑这座房子是否真实存在。 然而不管他怎么看,眼前屋舍的模样都没有变化。更何况刚刚他用自己的脚踏过了青石做成的的长桥,那桥很显然是通往这座房子的。 也许那座长桥和这座小院都是出自同一个主人之手。 想到这里赫连晏面色反而凝重起来。 在这样杀机重重凶兽遍布的森林最深处出现一座房子,其诡异程度不亚于雪山深处开出一朵花来。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赫连晏不是觉得得救了,而是提起了全身仅剩的真元,浑身上下在一瞬间绷紧。 要知道一般人可是绝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的! 虽然房子内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但赫连晏很清楚如果对方是远高于自己的存在,他决计察觉不到那个人的气息。 某种意义上,这比昨夜的那只剑齿虎更为可怕。 要是放在寻常,以他的谨慎,看到这样一座诡异的房屋,绝不会冒险进入而是掉头就走。好奇心会害死人,更何况是在这片存在着太多隐秘和诡异之处的森林。 然而感受着后背少女越来越冷的气息,赫连晏僵硬了一瞬。 不过他本来也快要走不动了,就算要看在几日相处的份上为她收尸,埋在这种野兽都不敢靠近的地方,也算是仁至义尽。他如此对自己说道。 赫连晏环视四周,他在走过长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地方的的特别,之前之所以他觉得那么安静,就是野兽似乎都不敢靠近这种地方。 一般能造成这样的情况,要么是阵法,要么是野兽对强者天然的畏惧。 想到这里赫连晏神情愈发凝重,这时他背后的少女呢喃一声居然动了一下,险些从他背上滑下来。 他神情一惊猛地托住她,感受着她呼吸的微弱,少年心底咒骂一声。 这大概是雪原上老人们说过的回光返照了。 赫连晏将少女往上背了背,站直了身躯,提气向面前紧闭的院落大声说道。 “天涯亡命之人,误闯前辈住处,不知前辈何人,可否借只檐片瓦容身?” 少年的声音在空旷的林间回荡,但小院中静悄悄,没有丝毫回应。 赫连晏吞了一口口水,大声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但依旧没有回应,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浮现一丝侥幸。 如果真是高手,没必要躲他们两个伤兵,看来这院中的确是没人,也许很久都没人住了。 “不知前辈何人,但我方人命关天,打扰了。若是前辈归来,在下愿付出代价。” 说完他心一横,背着少女走到院门口,伸手去推院门的篱笆。 做这一步之时赫连晏的神情极为凝重,将体内真元和屏障提到极致,只因若是这座小院周围设有什么结界,那么这一步就是引动阵法的时刻。 这样一座院子建在丛林深处,主人不在其中没有被野兽侵占,甚至看不出有多破败,说没有结界环绕他是绝对不信的。 然而下一刻让赫连晏愕然的是,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样一座房子居然没有结界?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时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这座小院真的有结界,那么他也许根本不可能背着身上的少女一步步走到这里。这世上最高明的结界不是将入侵者弹开,而是将其引开。这房子四周的云雾是最好的遮蔽,寻常人一踏入就会迷路,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但赫连晏还是为他能误入这个地方感到震惊。 他皱起眉头,思考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但不管是不是陷阱,他们如今的身体情况急需休息,这片地界的温度实在是太低了,让赫连晏都怀疑他是不是身处西岭雪山之上。 他咬紧牙关去推篱笆,但眼前篱笆一动不动。 这就是了,就算外围的结界能放他进来,但这样的院落岂是能随便进去了。他弯腰打量,发现这道篱笆就是寻常南方人家的篱笆,也没有什么锁,但他却推不开。 这果然不是寻常人家的房屋。 本能的危机感让他心中要离开的想法再一次摇摆,而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了滴答声,赫连晏回过头发现是背后少女指尖又在滴血了。 看着鲜血一滴滴落在土地上,赫连晏面色一凝,推篱笆的力气猛地加大。 而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苍天不负苦心人,他扶着篱笆的手底下吱呀一声,门居然推开了。 就像一扇普普通通的篱笆,推开了。 赫连晏怔然看着自己的手心,但他来不及多想,背着身上人跨入了这座神奇的院落。 然而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眸光一凝,浑身的气机又瞬间提起。 他原本以为这片院落是长久没有人居住了,但此时目之所及虽不见一个人,但院中干干净净像是一直有人打扫。院内不见一片落叶蛛网,屋顶砖瓦不见一丝破败疏漏,青石地面纤尘不染,屋外的台阶上还放着一个竹编的簸箩。 这座院落中的一切仿佛都停留在一个瞬间。 这院中的主人像是才刚刚离开,更像是下一刻就会回来。 赫连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自己后背像是有一个黑影正在逼来。但他猛地回过头,只有篱笆的摇曳声,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又提起声叫了几声前辈,依旧没有人回答,他的心平静下来,背着人走上了主屋的台阶。 吱呀一声,没有落锁的木门被他推开,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赫连晏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他走入屋内,发现屋内和屋外一样整洁,唯有桌面和陈设上有一层极薄的灰尘,像是等着人下一次的打扫。 这下他放下心来,明白此处的确没有人居住,只有人回来定期打扫。 但下一刻他发现这座主屋虽然宽敞,却只有三个房间,一间卧房,一间厨房,一间净房。换言之,这间房屋里,只有一张床。 他背着身上人走入卧房之中,看着寝榻之上的一个枕头,陷入深思。 这间屋子,看上去居然只有一个人居住。 那他也没别的地方能选择了。 赫连晏缓缓将背上人放到了床沿之上,但看着榻上整齐干净的被褥,和眼前少女潮湿的衣物,他的眸光凝住了。 第八十六章 再会 赫连晏这才发现从他将这个女子从湖中拖出来到现在,她身上衣裙的水都没干,后背和他身体没有接触的部分甚至还挂着冰碴。 由此而见这个女子身体衰弱到了何等程度,居然连水法者基本的控制水分的能力都无力掌控。 赫连晏记得那日在崖下第一次见她之时她也正从水中出来,但身上还是干爽的,这正是水法者的能力。 能操控水的能力固然稀罕,但世间万物一体两面,就像雷法者大多易怒一般,水法者也有相对的弱点。 水法者大多体寒。 想起他唯一认识的一位每到立秋就要冬眠的水法者,赫连晏盯着床上少女眸光微深。 如果身上水分长久未干,她恐怕很难再次醒来了。 少年静静注视着床上浑身湿淋淋的少女,下一刻拉过一边叠得整整齐齐的青布被褥想盖在了她身上。然而一抖开他发现这棉被简直薄得可以,他环绕了这雪洞一般的屋子,很难想象居然有人在这么冷的屋子里盖这么薄的被子。 环视四周,赫连晏更没在这屋中发现火盆炭炉任何能取暖的东西,他一个雷法者待在其中都觉得冷的可以。 但这也说明他此时的身体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被子虽薄,总比没有好。赫连晏将被子盖到了少女身上,坐在一边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不管怎么说,保住自己的命最重要。 这世上没有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床沿的少年睁开眼睛,感受着丹田真元重新变得丰盈,赫连晏看向床上女子,眸光一凝。 他调息结束,发现这女子身上的水珠还是没有干,身上薄薄的棉被反而都被浸湿。 赫连晏掀开了润湿的被子,静静盯着躺在床上的少女。 湿润的被褥黏动了她的衣襟,赫连晏顺着襟口看下去,看到她领口的一抹青色,碧绿的眸子微微闪动。 下一刻,他向她的锁骨伸出手去。 少年的骨节破开女子被浸湿的衣襟,层层深入深处,赫连晏眼中却没有丝毫遐思,只是凝视着手下人的锁骨。 他记得那里好像有一道刺青,经过他的观察,不知是不是巧合,每一次她使役蛇的时候都会摸那个地方。 赫连晏眯起眼睛,沿着少女的衣襟缝隙寸寸摸下去向那道刺青探出手去。 但下一刻他瞳孔一缩猛地收回手,看着指尖青黑的痕迹,赫连晏眸光微深。 就在他要触到那刺青之时指尖猛然传来剧痛,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不管是什么,在身体彻底未曾恢复之时,那个刺青看来是碰不得。赫连晏定定看着床上少女的胸口,碧绿的眸子忽然一凝。 因为他刚刚剥开了贴在她肌肤上的衣物,这时他忽然发现就在她衣襟的深处,居然隐隐闪烁着莹莹的红光。 赫连晏捻动了一下手指,想起刚刚探下去手时感觉到的一丝暖意。 那是她身上此时唯一的一处暖意。 她的胸口似乎藏着个什么东西。赫连晏定定看着那一抹隐隐红光眯起眼睛,这一次他避开了那道刺青,拨开衣襟缓缓向那道红光摸去。 果然很温暖。 而就在他的手就要往下之时,他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男声。 “你再往下摸试试看。” 赫连晏手一顿,缓缓转头。 这张床正对面是一扇窗,而此时这扇窗后正站着一个挺拔清瘦的身影。 赫连晏瞳孔一缩,下一刻他闭眼感受了一下屋外的气息,嘴角却忽然露出了笑意。 “你是飞来的么?” 他的手依然停留在床上少女的胸口,门外的男人静静走进来,面具中的眸光寒冷如冰。 “南方传来的消息居然是真的,”赫连晏盯着那副面具笑道,“今年是什么年景,居然连昭华都重出江湖了。” 李稷看着他淡淡开口,“不要说的我好像死了一样。” “你和死了有什么分别吗?”赫连晏继续笑起来,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嘴角弯起,“这世上我可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修行者。” “你不要钱不要名不要利不要女人,还不求长生,”赫连晏好笑地盯着他,“真是想不清楚你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早点出家了吧。” “应该出家的是你,”李稷看着眼前人碧绿的眸子淡淡道,“说的这些你有兴趣似的,你又是为了什么修行。” “我?我不过是一把刀,按吩咐杀人罢了,”赫连晏唇角微弯,碧绿的眸光透出一股邪气,打量着眼前人浑身上下,看着男人耳边的汗珠,他眸光一凝忽然哈哈笑起来,“你还真是飞过来?” 李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床上的两人,汗水从青铜面具的边缘流下,一滴滴落到地面上,结成冰珠。 赫连晏盯着眼前人,眸光落到了床上的少女身上。 “我记得,立秋应该已经过了,这时节你应该蜷在南楚的最南端才对。”他淡淡开口。 这人居然像是跨越千里而来,明明应该是偷偷养病去了,这个时间正是他旧伤发作做虚弱的时候。 他们既然敢路设埋伏,自然是事先就调查好了东吴昭华君没有在前秦公主的车队之中。 这个男人应该是刚刚赶来的。 但瞬间穿越那么远的距离,哪怕是天阶修行者都要付出代价,不然那些天阶早在大陆上穿梭自如了。 “能须臾千里,之前说你登上天阶的消息看来不是假的,”赫连晏笑起来,“不过你现在身上的气息可一点不像个天阶,李……” 他盯住身前人拍了拍脑袋,“对了,我现在该叫你哪个名字?” “我只有一个名字。”李稷淡淡道。 “真是个忘本的无情男人,”赫连晏眼含嘲笑,但下一刻看着眼前人他目光冷下来。 “李稷,你身上一半的真元呢?” 赫连晏第一眼见到这位故人,就发现了他身上的异常。 哪怕以他未进阶前的真元量,都至少有一半的亏损,这对修行者而言可不是小事。 “和南楚国师冲撞之时耗损了,”然而李稷眸光清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说的你好像不知道我经脉有问题,存不住真元似的。” “又是南楚国师?”赫连晏笑起来,“果然你是个废物。” “是么?”面对如此诛心的嘲讽,李稷的眸光却没有什么变化,唯有看着坐在窗边少年放在少女胸口的手,漆黑的眸子变得更加漆黑。 “你可以试试看,”李稷淡淡道,“我能不能把你的手切下来。” 第八十七章 野稷 身穿青衣脸戴面具的男人身上没有一丝佩饰,腰边甚至没有佩剑。 但他认真地说出这一句话,还是让赫连晏眸光一寒。 只因他知道这个男人寻常不开口,但开口的事就全都能做到。 “居然能让我们无欲无求的昭华君如此认真……” 赫连晏看向床上他手下依旧安静而眠的少女,嘴角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李稷,你这么拼死拼活地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她?” 李稷眸光微动,下一刻却摇了摇头,环视四周淡淡道,“是因为你们闯进了这个地方。” “你是怎么进来的?”盯着坐在床边的少年,男人眼中有着刻骨的寒意,“你有动什么东西?” 看着男人漆黑瞳仁里最为真切的怒意,赫连晏瞳孔一缩,“哦?这个地方你认识?” 李稷眸光顿了顿,下一刻静静开口,“这里是我家。” 赫连晏这下是真的意外了,但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心怀疑惑看着李稷似笑非笑,“你一个水法者,住这么冷的地方?你是觉得我好骗么?” “我不需要你相信,”李稷淡淡道,再一次看向他的手,“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在我的房子里看有人趁人之危,放手。” “我刚刚没有切断你的手,是我不想弄脏这张床,”看着面前人李稷淡淡道,下一刻屋中的所有水珠都开始浮现在他面前,“不过我想了想,被子也到了该洗的时候了。” 感受着眼前人身上腾起的真元,赫连晏双眸眯起,下一刻收回了他放在少女身上的手。 这时他发现床上人的衣裙也已经由湿变干,看着环绕在李稷身前的水珠,赫连晏眸光微动。 刚刚李稷看上去是要对付他,却通过控水术吸走了屋中所以水气,包括床上少女衣裙上的水。 “你果然认识她么?”赫连晏淡淡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趁人之危了?” “如果不是我把她背到这里,你觉得她还有命在么?” 她也许还真有命在,比起在这匹豺狼身边。 听到背这个字,李稷眸光流转,眯眼看着坐在窗边的少年道,“我在公主的身边见过她。” “果然她不是公主啊,”赫连晏笑起来。 心中猜测印证,李稷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危险的少年,“她不是,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 如果他知道她是,他应该已经杀了她。 盯着面前人,李稷也问了那个问题。看他淡淡问道,“我应该叫你哪个名字?” 赫连晏笑了,“自然是赫连。” 听到这个称号,李稷眸光更冷,但不等他说什么,赫连晏碧绿的眼睛盯着他,“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不保证汝阳城内会发生什么意外。” 会在这片森林里遇见这个男人在他的计划之外。但他自然敢来当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君子欺之以方,这些迂腐的南方人其实很好对付。 “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吧,李稷,”赫连晏微笑道,“你们南方就是人多啊。” “集市之中炸个几辆马车,那也是轻而易举。” 李稷袖子下的骨节一寸寸捏紧。 不管过了多少年。 这依旧是那个魔鬼。 “你们防不了的,”赫连晏看着自己的手心微笑,“你是可以杀了我,但如果我没有回去,我不保证那座城能留下活口。” “你想做什么?”李稷生硬地问道。 “我不想做什么,”赫连晏笑起来,看向床上正在逐渐恢复体温的少女,“我只是要出去而已。” “是么?”李稷淡淡道,“要地图么?” “我发现我似乎不太能看懂地图,有人带路更好,”赫连晏伸手捋起床上人一缕发丝嗅了嗅,果不其然眼角余光看见男人漆黑的眸子有微微闪动。 “怎么?”赫连晏松开发丝看向他微笑,“这是你的女人么?” 下一刻不等李稷开口,他却恍然一拍手,“对了,我都忘了,你的女人早死了。” 李稷眸光变得墨沉,身上气息凝如冰有什么正要喷薄而出,但他看着睡在床上的少女眸光猛地一怔,下一刻气息平复看着赫连晏道,“我不是雷法者,你激怒我有什么用吗?” 赫连晏有些扫兴,下一刻从床沿边起身,拿过自己的剑淡淡道,“没什么,只是看你那张死脸觉得无聊。” “说的你好像能看见,”李稷盯着他的脸,“你的面具呢?” 赫连晏摸了摸自己的脸,眸光微深,下一刻微笑,“被人揭了。” 他看向床上的少女,“她答应我会带你出去,等她醒了我自然会离开,还是说你要把一个弱女子从这里丢出去?” 弱女子?李稷皱眉看着床上人。 “你想出去我带你出去,”他淡淡道,“你离她远一点。” 赫连晏的双眸再一次眯起,“她到底是谁?” 李稷袖子下手指微动,不欲再引起这魔鬼的疑心,他淡淡开口,“不管是谁,带你出去的罪孽,不用推给一个等阶六。” “罪孽啊,”然而这下赫连晏眸光更加玩味,“你还真心疼她。我要说是我把她弄成这样的,你现在,是不是想把我大卸八块?” 李稷瞳孔一缩,但不等他开口,院外忽然传来利箭穿过林间的声音。 在安静的林间,这个声音出现的相当突兀。 两个男人同时眸光一定,须臾一闪就出现在了屋外。 “不是你的人?”两人冲到房子外,李稷看着身边少年眼中的肃然,双眸眯起,“在院门外东北方向十丈开外。” 赫连晏的脸色相当难看,下一刻身影已经从院中消失。 三息之后,他已经到达李稷说的那个地点,静静看着倒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孤零零的林中只有一个这样的尸体,身上赤身穿着一副黑甲。 赫连晏蹲下身,手伸到尸体的咽喉处,尸体身上还带着余温,但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 看着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人和背上插着的羽箭,赫连晏碧绿的眸子冰冷至极。 “不愧是北方魔鬼,”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李稷站在他身后淡淡道,“连自己人都下的了手。” 赫连晏瞳孔一缩,回头正想开口,看着李稷身后的人却微微一怔。 “不,这不是他杀的。” 听到这个声音李稷浑身也僵住了,他回过头,看着扶着院门站在门口处的那个少女。 第八十八章 小屋 看着靠在院门外的少女,李稷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你醒了?我还在想你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她是在装睡? 赫连晏瞳孔微缩,神情复杂难辨身上腾起杀气。他们离开房间根本没有多久,只是这么短的时间这个少女居然就苏醒了甚至走到了院门口,果然是在装睡?可他一路上为何没有察觉?他居然被她骗了过去? “我不过是不想打扰你们故人相见,”嬴抱月看向她本以为不会再见到的男人笑了笑,一边伸手系胸前的衣带一边开口,“你来了之后我才醒,算不了装睡吧。” 她是在那句“你再往下摸试试”中一点点开始恢复意识,但真正苏醒还是在身上的水分被弄干之后,而当时她身前两个男人正在针尖对麦芒,实在不是她醒来的好时机。 李稷看着她一根根系衣带,漆黑的眸子再次腾起复杂的情绪,“你就不能早点醒么?你知道你……” 男人说到一半顿住。 “嗯?”嬴抱月系好衣带抬起头,“我怎么了?” 你知道你差点被人占便宜么? 李稷袖子下手指微动,但他知道他没资格质问这些,闭了闭眼睛男人微微攥紧拳,“身体如何了?” “恢复了大半,可以走了,”嬴抱月笑道看向抱着手旁观的赫连晏,“如果外面没有剑齿虎的话。” 听到剑齿虎李稷身形微震才知道她到底遇上了什么,但看着她居然主动去看赫连晏,他的眸光再次沉了下来。 “那只畜生已经走了,”赫连晏看着李稷这个模样莫名心情很好,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向嬴抱月伸出了手。 “走吧。我遵守约定没有抛下你,”他淡淡道,“我们的约定应该还作数。” 嬴抱月想了想点头,随后正要跨出门槛,耳边却传来男人平静的声音,“湖对面现在应该至少有十只等阶五以上的凶兽。” 嬴抱月顿住脚步。 “怎么会有那么多?”赫连晏看向李稷眼中腾起煞气,“还十只以上?” 他本是多疑之人,但一路走到这里没见到一只凶兽,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聚集了十只? 这是在哄谁? “十只以上还算少了,”李稷淡淡道,“你还是那么没有方向感。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他现在能相信嬴抱月至少是被背到这个地方后才醒来的了,只因以这个少女对危险的敏锐感知,是绝不会带路把人带这个地方。 “这里是云雾森林的最深处,”他静静道,“方圆十里外都是强劲凶兽的巢穴。” 赫连晏眸子微微眯起看他,冷笑,“是么?那为什么这么多还不过来?” 外面那一座石桥是什么要塞么能挡得住那么多凶兽? “他们本来就过不来,”李稷淡淡道,“就像你们本来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自己身后的小院。 李稷抬起头,看向围绕着这栋小院的树林淡淡道,“这里有结界,所以那些凶兽不敢靠近。” 那片冰湖和溪水都是结界的一部分。 不管是多么强大的凶兽,只要不是神兽级的,他从没见过有敢从湖上过来的。 当然,人也一样。 李稷目光沉沉地看着一里一外的少年男女。 天阶以下的修行者,除了他之外,也是不可能走到这里来的。 他还记得他在千里之外感觉到有人闯进这个地方的震惊。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闯入的,但赶来后更令他震惊的是结界甚至是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以他对赫连晏的了解,他应该是一开始就没有察觉到结界的存在。这人的反应也说明了这一点。 “结界?”赫连晏眯起眼睛,“在哪?真有的话你把它调出来绞杀我们就是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绞杀外敌的结界,”李稷淡淡道。那个人不会设这样的结界。她只会让外来人像鬼打墙一般走不进去罢了。 所以这具尸体的出现也格外蹊跷。 罢了,那个人向来不喜杀人。他更不愿意让这个地方见血。 李稷看向靠在院边的嬴抱月,他知道这个女子身上有些奇异,她能走进来也许有什么他也不了解的秘密,看到是她后莫名没那么奇怪。 但这具莫名的尸体和刚刚响起的箭鸣不得不让他心底发凉。 “你刚刚说人不是他杀的,是什么意思?”他看向嬴抱月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嬴抱月认真端详着地上凭空出现的这具尸体,瞥了一眼一边一脸闲适的赫连晏,“你也知道不是他出手的吧。” 他知道是知道,但这具尸体和这个魔鬼不可能脱开关系。李稷攥紧双拳,却无法开口。 为了汝阳城内不多添血案,他此时不能多说什么,唯有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 “那些凶兽估计是闻到了血腥味,”李稷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把这个人埋了,到天亮后它们自会散开。” “那就是说我们只有天亮后才能走了,”赫连晏淡淡道,抬头看了眼云遮雾缭的天色,“大概还要两个时辰,堇娘,你去屋里再睡会儿吧。” 堇娘。 李稷眯眼看着院门边的少女,嬴抱月望向他微笑。 “能借宿一夜吗?”她轻声问道。 她记得她在昏迷中模模糊糊听见他说此地是他家。 虽然为什么东吴国师的儿子要住在这种地方让人费解,但她环绕了四周一圈笑了笑道,“很漂亮的房子呢。” 李稷的眼中不知为何腾起极为复杂的情绪。 这里是他的家,但这并不是他的房子。这是他心中的禁地,被外人入侵他纵然有百般不愿,但他很清楚。 如果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在这里,她一定会欢迎这个少女,哪怕有万人想要害她,她也一定会保护她。 “抱歉我刚刚弄湿了你的被褥,”嬴抱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能睡吗?” 那不是他的被褥。 李稷沉默了一瞬看向她,“那个屋子凉,你不适合睡那,我带你去别的房间。” 赫连晏在一边眸光微深,他来的时候已经四处看过了,这座院子里明明只有一个卧房。 “喂,你懂不懂怜香惜玉?不会要人家女子去睡柴房吧?” 你们露宿了这么多天怎么不提这些。李稷回头冷冷瞥他一眼,“你和这个词没关系。你不许再踏进这个院子一步。” 说完他自力张开了屏障,赫连晏站在院外看着他跨入院中,抓过院中少女的手院后走去,“跟我来。” 赫连晏眯起眼睛。 他抓的是手腕。 嬴抱月被男人带着穿过了原本的那间房屋,发现屋后有一株极粗大的巨树。 “抬起头,”李稷轻声开口。 她抬起头,发现这巨树之上,居然有一座小屋。 树林中的小屋,长藤微微摆动,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气息。 第八十九章 禅院 她微微一怔,“这里是……” “是我住的地方。”李稷言简意赅道。 他住的地方。那她刚刚醒来的那间房间又是什么人住的地方? 嬴抱月心中陡然浮现出疑问。 但她知道这世间之事,只要互相之间不是敌人,对方不想说的事就不该问。她没有多问,只是仰头看向掩映在树叶之中古趣盎然的小木屋,“你让我睡这里吗?” 李稷点头,却只见嬴抱月神情有些微妙,“不过这屋子我要怎么上去?” 她看着这栋离地面几十丈的屋子犯了难。树上木屋门前的枝干上垂下了一条粗壮的藤蔓,她自然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不过…… 她看向缠着绷带的指尖,笑了笑,“李稷,我现在爬不上去。” 倒也不是说真不能爬,生死关头逼一逼还是能做到的,但只为了睡个觉再这么折腾她的手不至于。 李稷看着她的手一愣,但她不说他也不问怎么弄的。看着木屋前的藤蔓他眸光微深,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毕竟赫连晏不也背着她走了一路么。 说来羞耻,这栋小屋刚建成的时候,他才刚刚觉醒爬不上去,每次也都是攀着那个人的脖子被她背上去的。 有时候他在下面睡着了,还会被抱上去。 “你是要我背你上去还是抱你上去?”他静静道,看着眼前人微微睁大的眼睛就知道因回忆顺口说错了话。 “我不是……”他刚想解释,就见嬴抱月笑了笑道,“抱的确省力,但还是劳烦你背我吧。” 什么事都是越描越黑。很清楚她根本不会多想,李稷不再解释背过身微微低下头。 下一刻他感觉到微热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你在发烧。”他淡淡道。 “马上就会好了。”嬴抱月轻声开口。 看着他伸手拉住了垂下的藤蔓,须臾身影就出现在了树顶,嬴抱月心中感叹。 等阶高就是好啊。 李稷落脚在在树杈之上,却并没有将她立即放下,而是背着她穿过藤蔓所编的门帘,来到木屋门前推门而入。 嬴抱月在他背上好奇地睁大眼睛,打量着这座林间小屋。 虽出来匆忙,但她也看过了之前所睡的小院,不难看出这座小屋和那栋小院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让她对这里还住着其他人的怀疑减轻了不少。 不过和树下的小院比起来,这树顶小屋内的陈设格外简单,只一桌一椅一榻,就像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但即便陈设简单,每件家具却都像是由人精心打造,简单的式样中透露出别具一格的野趣雅致,看上去非常舒适。 更重要的是,和下面那雪洞一般的屋子比起来,这栋小屋的确要温暖许多。 她暗暗估量,温度大概高了大概十度不止, 外面的森林阴冷森沉,但这座小屋的内部却透露出无尽的暖意。 木屋的墙角最惹眼的摆设就是一张木床,床下铺着不知是何等绒羽织就的地毯,床上铺着一整张雪白的熊皮,看上去格外柔软。床头挂着一张式样同样简单的木弓,黄杨木所制模样再普通不过,却仿佛被其主珍惜地擦拭过无数次,弓臂上都有了包浆。 李稷在小屋门口脱了鞋,赤足背着她走入房中将她放在了那张熊皮之上。 “床可以随便睡,但这张弓你不能碰。”他转身看向她认真道。 嬴抱月点头,“我不会碰的。” 他如今的眼神就像是稚子在保护心爱的玩具一般。 “好,那你睡吧,”李稷低下头,看向她垂在床沿的双足。 嬴抱月意识到这栋小屋和树下的小院一样都打扫的相当干净,它的主人虽然不常回这个地方,但真的很爱惜这里,此时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立即弯腰脱下了脚下的鞋子,“我拿出去?” “算了,地面上凉,”李稷伸手接过她的鞋,“我出去了,这个我放外边,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了,”嬴抱月摇头,别人好心收留,她还有啥好挑三拣四的。 李稷直起身走出了屋外,嬴抱月定定看着他的背影双腿放平正要躺下,却只听木门吱呀一声,男人又转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竹筒。 嬴抱月上来的时候趴在他背上就发现这棵巨树上吊着不少竹筒,却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这时李稷将手中竹筒放到了桌上,“这是雨水,可以喝,你要是想喝热茶……” 男人忽然一怔。 他以前总是打着喝热茶的幌子溜到下面,导致这屋中没任何能烧水的地方。 “这就可以了,我没有那么冷,”嬴抱月赶紧将竹筒接到手中,“真的都足够了。” 再搞她都要愧疚了。 “好,”李稷抬头看她一眼,指了指窗边的另一张熊皮,“你冷可以盖那个。” “好,我知道了,”嬴抱月好笑地看着他,觉得他此时很像一位老父亲。 “还笑,”李稷冷冷地看着她,“你有本事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就赶紧恢复过来。” 她知道自己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了么? 刚刚她根本没到能下床的程度,但估计是怕他和赫连晏起冲突,再一次勉力冲到了门口。 他知道她一受伤就想睡觉,这是她独特的恢复方式,纵然还有诸多问题,此时却也不忍再问。 “你睡吧,我就在下面。”他看向嬴抱月轻声道,“天亮了,我送你们出去。” 只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 …… …… 李稷从后门回到院中,看见赫连晏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外,神情阴沉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她睡了?”听到李稷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淡淡开口。 李稷不欲回答他,走到尸体边,身上的气息逐渐提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不是我的人你信吗?”赫连晏抬起头看向他微笑。 “哦?”李稷眸光更冷,“那这是什么人?居然穿着这样的盔甲。” “我换一个说法,这死的是我的同伴,但下手的不是我的人,”赫连晏微笑道。 李稷看着面前死了自己人还能笑成这样的少年,像是看见了浸泡在尸山血海中的怪物,心中寒意愈甚。 “这盔甲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如果我想骗你,直接说不是我的人即可,”赫连晏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是么,那是什么人下的手?”李稷淡淡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心中没数。” “你确定你要问么?”赫连晏眯起眼睛看他,“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杀谁的吧?” “你应该也知道我在初阶大典上做了什么,”李稷静静道。 “原来那些传言还都是真的。没人逼你啊。”赫连晏嘴角的笑忽然退去,“李稷,你脑子没出问题吧?” “我比你正常。”李稷静静看着他。 “是么?”赫连晏眸光彻底冷下来,“看来你是终于想通,准备去追你那个已经死了的情人了么?” 少年注视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声音隐秘而冰冷,透露着浓浓的警告。 “你最近的行事已经太过打眼,再想掺和进前秦公主一事,禅院不会放过你。” 第九十章 尘网 禅院。 少年的声音幽幽的响在林间,这两个字犹如一股魔咒。听到这个词李稷的神情瞬间变了,身上陡然浮起杀意! 他霍然回首,“你们想干什么?” “不是我们想干什么,”赫连晏冷冷注视着地上的尸体,“北地禅院,众生之上。” “我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 北地禅院,众生之上。 听到这句久违的箴言,李稷心底愈发冰冷。只有达到足够高度的修行者才能知道,山海大陆上的势力组织,并不是只有稷下学宫和北寒阁。 这世上有光就与影,有立于明处受万民敬仰的地方,就有潜于暗处操控一切的黑手。 高阶修行者并不自由。这些年来有两股势力在北方兴起,暗地里监控着高阶修行者的一言一行,对于有希望升上天阶却不安分的修行者,他们会自作主张进行“剪除”,为了维持他们心中修行界的“秩序”。 “禅院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李稷漆黑的眸子彻底冷了下来,“在北方待着不好么,非要插手其他国家的事,就不懂得投鼠忌器么?” “投鼠忌器?”赫连晏忽然大笑,“你以为现在是什么世道?” “怎么,你升上天阶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他眯起眼睛注视着戴着面具的年轻男人,“连人神尚且会死,你一个半死不活的天阶又能做些什么?你还真以为八人神和八兽神就是这世上的至高点了?” 李稷的指尖一寸寸扎进掌心,想起八年前他的噩梦,和七年前因为一个女子的死去这片大陆上发生的天翻地覆。 人被杀就会死。 那么强大的女子,都会死。 虽然他因为少司命的缘故对那位人神没有丝毫好感,但他不得不承认,那位人神在的时候,这个世间的秩序还是正常。但这七年在没有绝对的力量震慑之后,山海大陆黑暗之中的那些涌流变得愈发激烈。 也愈发失控。 在这七年间,那些曾经原本被大司命压制的势力正在沉渣泛起,逐渐成形。 “不要怪我没警告过你,”赫连晏看着他淡淡道,“前秦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你好好守着你们东吴的一亩三分地才是识时务。” “前秦……”李稷的目光漆黑的眸子如一泓深潭,“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是我们想要做什么,”赫连晏微笑,“而是墙倒众人推。” “是么?”李稷冷冷道,“但这一切和那个公主有什么关系?” “生为嬴氏子孙就是她的罪孽,更何况她如今身上还有着意外之喜,”赫连晏微笑,“总之她自然有她的用处,还是能发挥一点作用的。要知道她如今比你更打眼,她做的那些事修行界都看在眼里。不过具体要用她干什么,我不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少年俊美的脸在笑,但碧绿的眸子却是冰冷无情的,“已经有人死在这了,虽然我不在乎同伴的性命,但你想看到东吴的城池里血流成河么?” 李稷瞳孔一缩,目光随着赫连晏的视线看向地上的尸体。 “既然不是你们暗部,那么这具尸体,是禅院做的?”李稷冷冷问道。 “你终于意识到我搀和不了禅院的事了?”赫连晏微笑,下一刻他收起笑容,静静盯着地上的死人,“这大概是对我的一个警告。” 更是一个催促。 “我在这个林子里耽搁的太久了,”赫连晏淡淡道,“外面大概有人等急了。” 李稷袖子下的拳头微微攥紧。 原来如此。 看来在追杀前秦公主的杀手之中一直存在着两股势力。同时这两股势力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和谐,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赫连晏大概是属于其中被人戒备不好好出力的那一股势力。 正如赫连晏所说,他只是一把被驱使的刀。但李稷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没有那么简单,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驱使的。 “你……”他眸光微顿看向赫连晏,“你是真的想杀那个前秦公主么?” “我杀人有什么想不想么?”赫连晏失笑,“说的我杀人需要理由似的。” 自己问的是有人指使他还是他主动要杀人,李稷冷冷注视着他道,“你和那前秦公主有什么仇恨么?” “你要是不想杀人又有谁能逼你。”李稷静静道,“说的此事与你无关似的,你要是想敷衍,谁又能找出你的错处?” “没错,”赫连晏微笑起来,“那群老东西的确不能把我怎样,我本来是想敷衍敷衍,不过现在嘛……” 少年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我对那个前秦公主突然产生了一些兴趣。” “大陆上第一位女榜首,难道不是挺有意思的?” 李稷瞳孔微缩,袖子下手指微动。 “我和她的确没有仇恨,”赫连晏凝视着他的眼睛,碧绿的眸子里闪烁着玩味的光,“倒是你,你是忘记了你那个心上人怎么死的了么?居然在南楚维护前秦公主?” “那是我们东吴的郡王想娶的人,”他淡淡道。 “是么?”赫连晏笑而不语,“但我看你对那位公主的替身都还维护至深嘛。” “那位姑娘曾经为我治过伤,”李稷淡淡道,“不管是谁倒在路边我都会收留,只要不是杀人如麻作恶多端者。” 赫连晏大笑,“也就是除了我之外的人你都会救。” 如果不是知道此人本性的确如此,刚刚看他如此对待那个自称堇娘的少女,赫连晏的确已经起疑。 “不过……你这个身体要救也该是个火法者吧?”赫连晏眯起眼睛看他,“你想活长一点还是早点找个火法者入赘去吧。” 李稷眸光冰冷没有说话,赫连晏感受着他身上气息眸光也冷下来。 “今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但出了这个林子,我会杀了你。”李稷静静道。 他这样的人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赫连晏淡淡道,“不要忘了上一次对决我们是平手。” “我升天阶,可没有你那么难。”少年看向眼前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个不符合年龄的微笑。 “那你可以升升看。”李稷淡淡道,“我随时恭候。” 说完他不再看这个异常的少年,转身走入院中。 他身后有着碧绿妖瞳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静静注视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李稷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那个妖异少年的凝视。 此人每一次出现,都是这片大陆要发生大事之时。 七年前,人神为什么会死? 谁杀了她? 七年后,为什么前秦会在一年之内发生这么多变动? 什么,就要发生了? 李稷静静跨入院中,双眸沉如水。 他感觉到暗地里的有一张大网,正在缓缓拉开。 第九十一章 见天 起风了。 嬴抱月是在竹筒碰撞的清脆声中醒来的。 感受着周身的暖意,她缓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想起她今夜是睡在了李稷的床上。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了柔软的熊皮之上,上面有着青草和皂荚的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支起身子,看向纸糊的窗外。 因为云雾环绕,这里的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此时不知是不是风吹散了一部分云雾,她看到一点晨光。看来日光已经大亮了。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睡到了日上三竿,她攥着熊皮起身,赤足踏在床边地毯上,觉得周身都暖洋洋的。 这些天和赫连晏的相处,他们一直在互相试探,她的精神一直是绷紧的,昨夜难得安稳的睡了一觉,她感觉连带着当初滚落山崖受的伤都恢复得差不多。 她看向手心,缓缓解开指尖的绷带,发现上面的伤口也终于彻底凝结。 感受着身体重新恢复力量,嬴抱月嘴角腾起一抹笑意,伸手推开了木屋的门。 推开门她发现云雾又重新堆积了起来,日光看上去只是清晨模样。她低头发现自己的鞋被整整齐齐摆在门边。 她转身将屋中收拾得和她进来时一般干净,在收拾的过程中,她的目光在墙上那一副木弓上停留了一瞬,手指微动。 但她没有触碰,转身走出了木屋,轻轻关上门。 巨树依旧像是她来的时候那样高耸,但这一次看着屋门前垂下的粗壮藤蔓,她眼中却泛起一股亲切。像个顽皮孩子一般攥紧试探了一下,她发现这根藤蔓光滑无比,想爬上去需要点功夫,下去却是不难的。 她从树上摘下一片宽大的树叶,包住手松松一攥,从藤蔓上一滑而下。 脚落在树下松软的土地上,嬴抱月嘴角露出笑意。 她小的时候和师父在密林中躲避杀手的时候,她一直很喜欢这样玩藤蔓,如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重温一下童年时光。 而就在她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手下藤蔓之时,她眸光微顿,忽然发现就在藤蔓后目之所及处,树底有一堆小土包,像是不久前刚被人挖过一般。 而就在土包上方的树干上,有一抹暗红色的痕迹。 看着那抹暗红色,嬴抱月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她静静走上前,缓缓伸手,触碰上那抹红色。 她的指尖上犹带着血迹,而就在她殷红的指尖碰上那抹暗红之时,耳边忽然传来呼啸的风声。 她身边的时空像是在一瞬之间扭转,眼前骤然腾起大片血红色的云雾。 大片大片的红色之中,嬴抱月目光有一瞬的恍惚,而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像是在安慰着什么人,轻声开口。 “不要怕,会有点疼,很快就好了。” 谁在疼? 她在安慰谁? 这是……什么? 嬴抱月退后一步,下一刻眼前云雾翻转如大梦初醒,她眼前的一切在一瞬间消失,只留下冰冷树干上的一抹红。 她的指尖还抵在树上,但身边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一切只像是她在一瞬之间产生的幻觉。 嬴抱月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用指尖抚摸过树上的那抹痕迹,却只留下指尖凹凸不平的触觉。 真的,只是一场无根无据没头没尾的幻觉。 她怀疑是不是因为她和赫连晏对峙太累了,但某种意义上这个地方的确有有些古怪,看来她不能久待。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眼前的树干,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不远处隐隐传来水流声,她闻声一怔转身闻声而去。 顺着那个声音,嬴抱月穿过底下屋舍的后门,走入院中天井下,她怔怔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坐在墙角的人身着青色衣衫,青铜面具依旧牢牢戴在脸上,然而…… 他面前摆着个大木盆。 没错,这个人正是李稷。 但让嬴抱月说不出来话的是…… 李稷正在洗被子。 还是被套。 她之前睡过那张床,记得那床薄得可以的被子不是针线缝的,而是外面套着青布系带的被套,这种类型的被套还是当年她师父发明的款式,非常方便拆洗。而如今嬴抱月盯着李稷手下那熟悉的青布被套,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毕竟……要是谁看见如今大陆上最年轻的天阶修行者大清早不是在修行练晨功,而是坐在墙角洗被套,谁都会说不出话来。 然而眼前的男人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甚至作为水法者,他却不动用任何真元,而是从身边的水缸里舀起一瓢水泼在青石上,把一边筐子里的干皂荚在青石上捶软,然后认真地用手中的皂荚搓洗手中的被套。 直到将不多的污渍搓干净后,再从身边水缸中舀水再清洗一遍。 等等,正经的水法者家里谁用水缸啊? 嬴抱月虽然成为水法者时间不久,但也差不多抛弃了水桶水盆这样的东西,却没想到如今这位她见过的最强水法者用水缸用得如此熟练。 不,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洗衣服洗得如此熟练…… 嬴抱月回想起的他和赫连晏对峙时的那句“我想起被子也正好要洗了”,没想到他还真是说真的。 “嗯?”这是将手中青布拧干的李稷回过头,“你醒了。” 嬴抱月点头,看着他将被套展开,无数水珠在她眼前浮起。 下一刻李稷手中的被褥变得干爽如初。 这个时候倒是使用了水法吗? “这里很难晾干衣物,”李稷看着她解释道,“以前都是那个人烘干的。” “那个人……”嬴抱月心中的一个猜想在一瞬间验证,她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以前和一个人一起住在这里?” 李稷点了点头。 “那人是个火法者?”她问道。 李稷眸光一顿,点了点头。 她只要睡过那间屋子多少就能猜到。 “也是,毕竟那间房也太冷了,”嬴抱月苦笑,“我们这些水法者可吃不消。” 她其实因为腾蛇留下的刻印的缘故,体质不如寻常水法者那般寒凉,但昨晚睡在那里也觉得透心凉。 李稷深有同感地点头。 嬴抱月没有再问那个火法者怎么了,因为李稷的反应早就告诉了她一切。 那个人恐怕已经不在了。 但看着男人手中干净的被褥,嬴抱月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再说什么。 即便人已经离开,但这个人依旧十年如一日地打扫着这个地方,只为了让那个人能随时回到这个地方。就像师父是她心中不能触碰的地方,这个人的心里也有永远想要维护的地方。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 “好了,既然你醒了,我把被子套上,我们就出发吧。”李稷走入屋中,将被褥像原样一般还原好,和嬴抱月一切走出了院门。 院门外,赫连晏抱着剑静静看着两人并肩而出。 “走吧,两位,”他淡淡道,“今日就出林了。” 第九十二章 图穷 看着站在院门外的那个少年,李稷本能地皱起眉,这时身边响起女子平静的声音,“怎么可能那么快。” 没那么快? 李稷眸光一顿,听嬴抱月淡淡开口,“我们走了五日才到这里,昭华君说这里是云雾森林的中心,那要走出去不说五天至少也要三天以上。” 李稷心头一动,他们走了五日? “是么?”赫连晏闻言微笑没有没再催促,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李稷眸光一寒记得那里是之前躺尸体的地方,此时只剩下淡淡血迹却没有掩埋的痕迹,他问道,“那具尸体呢?” “野葬了。”赫连晏淡淡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倒是没有骗我,外面的确都是凶兽。” 嬴抱月袖下手指微动,顿时明白了野葬的意思。 恐怕和所谓的天葬是一个形式。 “你把尸体丢出去喂野兽了,”李稷冷冷注视着赫连晏道。 “修行者与其化为尘土,这种葬法岂不是更有意义,”赫连晏微笑道,俊美的面庞上神情天真又残忍,“反正在这片森林里谁都不能动武,人反而不如兽。” 李稷看着他没有说话,唯有听到不能动武一词后眸光微动,下一刻他走向小径,“走吧。” 他比谁都知道这个北地少年的危险,能将他一直困在这片森林中固然最好,但这终究不是个事,尤其是在昨天那具诡异的尸体出现后。 她身上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李稷走到小径的起点,回头看向身后两人淡淡道,“我送你们出去。” 身边穿过一阵寒风,看着快步离开眸光肃杀的赫连晏,嬴抱月跟在后面。 三人穿过小径,就在踏上石桥之时,嬴抱月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小院渐渐再一次隐入云雾之中。 …… …… 秋风吹动落叶,两男一女行走在崎岖的林间。 “没想到那些凶兽居然就这么离开了,”赫连晏看向走在最前面男人的背影淡淡开口,“我还以为要大战一场。” 嬴抱月闻言也看向在前面一言不发带路的李稷。就在他们穿过石桥沿着小溪走到那片冰湖前时,她并没有看见李稷和赫连晏所说的大量凶兽。 李稷姑且不论,赫连晏既然都把尸体丢出去试探了,那么凶兽围湖应该是真的,不过清晨他们穿过冰湖时那些凶兽已经消失。 凶兽一旦盯上什么人就很难离开,不怪赫连晏会怀疑。 “大概是吃饱了吧。”面对赫连晏的质疑,李稷没有回头淡淡道。 “怎么会,”赫连晏眯起眼睫纤长的碧瞳,“昨晚我是看着那些畜生将尸体吃了的,可是吃了之后并没有离开,怎么偏生围到清晨就离开了?” 少年似笑非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些凶兽是什么人豢养的。” 李稷静静地行走,“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不过,”他注视着被林木掩盖的天空淡淡开口,“这片森林里的凶兽本就不会随便伤人。” “只要修行者本身未造太多杀孽,于林中不要心怀太多恶意,这里的凶兽就不会逐人。” 赫连晏闻言眸光微眯,随后侧目看向嬴抱月微笑道,“听到没,这人在说我们俩心怀不轨呢。” 说你就是说你,为什么要把其他人也拖进来? “我并没有恶意,”嬴抱月无奈道。 “可那些凶兽有不少是想吃你呢,”赫连晏微笑。 “我觉得那是因为别的原因,”嬴抱月笑了笑道。 这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她小时候很多人都想吃她,更毋论野兽。 “不用在意,什么心怀恶意才会被追,这种事肯定是这个男人杜撰的,”赫连晏笑眯眯道,“毕竟哪有林子里的凶兽不吃人的。” 他走遍大陆也没遇见过。 “是么,”被反驳李稷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应了声。 “只不过这片林子的确有些特别,”赫连晏笑起来,伸手抚摸了一下嬴抱月耳际的碎发,“感觉人待在这里心境都会变。” “很多东西都会不对劲起来。”他微笑凝视着身边少女的耳垂轻声道。 在编造身份之后嬴抱月就已经将耳垂上彰显身份的腾蛇耳坠给摘了下来,此时感受着男人拂过耳边的气息,她习以为常地将他的手推开,“公子,马上就要出去了,可以别再折腾了吗?” 之前的行路上这个人也不认路,最大的兴趣就是在她身上翻来翻去,也不知他是想发现什么,还是单纯地好奇什么。 赫连晏微笑,看着她的耳垂兴致勃勃道,“等出去后,我给你买一副耳坠好不好?” “这个我已经拒绝过了,”嬴抱月叹息,还拒绝过不止一次,“再说了,公子你不是说你是奴隶么?你有钱么?” “现在没有,”赫连晏微笑道,“但杀几个人之后就会有了。” “那种钱买的东西,你指望哪个姑娘敢要么?”嬴抱月淡淡道,“还请容我拒绝。” 越接近森林的边缘,这个少年身上的气息就越让人心惊。 “是么?不敢要么?”赫连晏注视着她另一边的耳垂,“那要是我送你箭镞呢?” 嬴抱月眸光一顿,这时前面传来李稷的声音。 “前面都是直路,”他忽然停下脚步,嬴抱月险些撞上他的后背,下一刻她手腕一紧,李稷已经抓住了她,看向一边的赫连晏,“走了一天也不见你做什么,我开路已经倦了,接下来你走前面开路。” “我来?”赫连晏没有拒绝,只是含笑看了他的手一眼,随后走到了前方。 三人重新上路,但前方传来的树枝断裂声却更清脆了许多,噼噼啪啪响成了一片。 嬴抱月走在李稷前方,听着这样的声音看向身边的男人。 在山中走路前方需有人开路,但前面换人之后才能明白之前走在前方的这个男人的不简单。 她低头看他的脚,李稷踩在枯枝上甚至不会惊动林中的草虫,像是整个人都和这片森林融为一体。 “我现在倒是相信,你是真的住在这片森林里,”前方传来赫连晏的声音,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你这路指的不错。” 李稷之前带他们走的路没有出现一只凶兽,走路更是没有一丝声音。 虽然被枯叶掩埋,但有些地方还能看到马车通过的痕迹。 嬴抱月眸光微深。 这正是他之前给他们画的那张地图上通往云雾森林那道后门最近的道路。 她注视着四周不显眼的马车痕迹,袖子下手指微动,然而不等她说些什么,只觉手腕再一次被人抓住。 她微微一怔抬起头,却只见身边男人目视前方,像是什么都没做。 这时,她耳边忽然响起李稷的声音。 “看前面,我拉了屏障,他听不见。” 嬴抱月眸光一顿目视前方,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前走去。 两人就这样并肩而行,衣袍宽大并无人能看见他们手下的动作,赫连晏也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 这时嬴抱月耳边再一次传来李稷的声音。 “他人呢?” 第九十三章 匕现 这个“他”显然不是指此时在她身边的人,嬴抱月闻言微微一怔。 下一刻她眸光微动轻声开口,“你是问……嘉树吗?” 她那么快就明白了,李稷眸光却有一丝复杂,但下一刻看着前方开路的赫连晏的背影,男人目光在一瞬间又恢复古井无波,淡淡开口,“嗯。” 不是他还能说谁。 “嘉树的话,现在应该在渭城等我,”嬴抱月看着路边隐藏在落叶中的车辙印,微微笑道。 “是么,”李稷淡淡应道,“你们约好了?” “嗯,算是,”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觉得他大概能明白。” 不是能明白,而是一定会明白。李稷眸光微动,如果不是她事先安排好了,那个少年绝不会不会离开她的身边。 原来如此,渭城么。 渭城是距离有云雾森林后门之称的门关最近的东吴城镇,同时因为商业发达,更有着直通东吴都城汝阳的官道。 “从门关出去,三十里就可以到达渭城,”李稷静静道,“你认识路吗?” “嗯,”嬴抱月一边往前走一边道,“认识。” 渭城虽然商业发达,但发达的商路当然不是临近云雾森林的那条,她记得那条道路向来人迹罕至。 虽然人迹罕至,但既然姬嘉树等人已经通过,想来已经变得畅通无阻。 “好,”李稷也自然想到了这一层,“那条路上现在应该已经无人埋伏了。” 他静静瞥了一眼身边少女略显苍白的脸颊。 这些天来,那个少年应该已经变强了吧。 没有什么,比失去更能让人强大。 然而这股思绪在一瞬间激起了他心中的伤痕,男人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李稷在看她的时候,嬴抱月也在看他,微微蹙起眉,“你……” 她看了一眼前方开路的赫连晏,“这人之前说你有旧伤,你还好么?” “他的话不可以相信,”李稷瞬间平复下气息,冷冷瞥了一眼前方人的脊背,微微加快了脚步。 “我不知道你们是在何等情况下相识的,我也无意干预你什么事,”他回头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但关于他,有句话我一定要说。” “他怎么了?”她微微笑了笑问道。 “他的面具是你揭下的?”李稷问道。 嬴抱月点头,“他没怎么反抗。” 她真是向来什么都不害怕,唯有这点让人放不下心来。 “这个男人很危险,”李稷漆黑的眸光愈发漆黑,“谁都可以,唯有他不可以。你离他远一点。” 嬴抱月微微一怔。 李稷的确很少发表什么意见,尤其是对其他人发表看法,她还记得初次相见之时她还怀疑他是哑巴。 但此时此刻,她的确感受到了李稷眼中深深的忌惮。 “我知道了,”嬴抱月点头,“我不会和他多打交道。” “你不知道,他……”李稷的指尖扎入掌心,想要开口眼前却泛起无边血色,是那个少年的真实身份会带来的尸山血海。 “他到底怎么了?”看着眼前男人少见的模样,嬴抱月眸光微凝。 “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只是一旦离开这片林子,你一定要立刻脱身。”他顿了顿开口。 她本来也是如此打算的,但凡能离开这个少年她早就离开了。 只不过在之前的行路中,除了剑齿虎袭来的那一次,随着那个少年身上伤势的恢复,她每次想离开却总是会被他隐隐拦住。 “我会寻找时机的,”她看着李稷的眼睛笑了笑道。 “不是寻找时机,”然而李稷目视前方,面具中的黑眸严肃至极,“你等下立即跑,我会拖住他。” 嬴抱月眸光一顿,“你……” “我杀不了他,但他也杀不了我,”李稷淡淡道,“你只管往前跑,不要回头。” 和这个少年对战是他的责任,不是她应该做的事。 “可是……”嬴抱月蹙眉。 但不等她说完,看向身边少女晶莹剔透的眼睛,李稷静静补充道,“我和他有私仇,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用插手。这不是为了你。” 没错,这不是为了她。 说完不等她再拒绝,李稷松开了一直拉着的手腕,微微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前面。 你往前走,不要回头。 嬴抱月微微一怔,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他没有穿绣着青龙的祭服,身上只是简单的竹布衣衫,发髻上依然只是一根草绳,但他的脊背和她无数次看的那样,总是收得很紧,如松竹一般挺拔。她知道那些粗糙的衣物下是属于他瘦峻的筋骨和肌肉,看上去不如武将般壮实,却有着极为坚韧的力量。 但还是收得太紧了。 她静静加快了脚步,将手掌放在了身前人的脊背之上。 感受着后背的温度,李稷肩膀微微一震。 “你做什么?” “你给自己的负担太重了。”她抚摸了一下,淡淡开口,“不是境界高就什么都要担负。” 他现在应该在南楚养伤。 李稷面具里眸子顿了顿,下一刻同样淡淡开口,“你有资格说我吗?” 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收回手,抬头看向前方破开的天空轻声开口,“到了啊。” 李稷眸光一怔,看向前方收起了屏障。 茂密的森林尽头,重峦叠嶂露出面容,一如之前那座他们一起坠下的山崖。 前方茂密的林间现出巍峨的山崖,走在最前方的赫连晏顿下脚步,“进了石门关,不见人生还。”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山崖含笑开口,“这就是门关了吧。”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的山崖。 石门关分别是云雾森林的出口和入口,她和赫连晏一起坠下的是石关,而在进入森林六天之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另一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 门关。 “没想到走到门关只花了一天,”三人爬上山崖,赫连晏踩着脚下的石块,回头看向嬴抱月和李稷微笑道。 “那是我们伤势都恢复了走的快,”嬴抱月淡淡道,维持着内心平静爬上山崖。 再往前一步,就要彻底离开这一片云雾。 离开这一片笼罩着特殊磁场的森林。 “是吗?我觉得倒是昭华这路带得好,”赫连晏看向身边的嬴抱月,“你说我说的对吗?堇娘?” “昭华君自然是比我熟悉,”嬴抱月淡淡道。 “可不是,”登上崖头的赫连晏看向她,俊美的脸上绽开笑意,“不然我还不知你要带着我在这林子绕几圈。” 被这两人撇开的李稷在后方听到这对话心头一跳,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为什么要带你绕圈,”然而嬴抱月一边攀崖神情不变道,赫连晏在她身边安静地笑着也只像是在普通的攀谈。 “也是,”赫连晏笑了笑,“毕竟待在这片林子里对我们两人都是一种消耗。我从未见过这么特殊的阵法。居然能让身处其中的高阶修行者被削弱。” 少年嘴角带着笑意感叹道,“如此大阵遍布整个森林,该说不愧是那位神女的封地吗?” 与其说是三大绝境,不如说这是一座能将凶兽和高阶修行者困入其中的阵法。 身处森林中高阶修行者会被自然地削弱,心怀恶意者更是会被这整片森林绞杀。身处其中,唯有将心中的野兽暂时压下,心平气和者才能活命。 “这真是一个特别的地方。”赫连晏看着身边的森林微笑。 对他而言这也是一段特别的经历。 “知道吗?”他伸手探向身边少女的耳垂,“你还是带耳坠的时候更漂亮。” “是吗?”嬴抱月站在崖头,转身看向他微笑。 “你干什么?”李稷从后一步跨上,伸手握向赫连晏探向那个少女的手,却不曾想到自己的手在半空中被另一只手握住。 “你知道吗?”赫连晏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堇娘这个名字其实不太适合你。” “是吗?”嬴抱月看向他。 少年俊美的脸上绽开一个微笑,凝视着她的眼睛喃喃细语道,“毕竟,你根本不是那么温柔的花啊。” “这倒是没错,”嬴抱月也笑了,转头看向身后的李稷。 “你们……”为这两人的对话感到心惊的李稷正想开口,却有呼吸拂过颈间,只听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谢谢你来,阿稷。” 李稷正想反抗却因耳边人第一次的称呼浑身一僵。 而不等他反应,胸前忽然传来大力,只见眼前人忽然伸手猛地一推。 嬴抱月一把将李稷从门关上面推了下去! 第九十四章 真身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看着李稷的身影从高高的悬崖上消失,赫连晏看向那个站在崖头的少女微笑道。 “不,不该说无情,反而应该说是疼爱吗?”赫连晏眯眼看着对面孤身一人的少女,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 门关悬崖固然高,但他们谁都清楚这样的高度根本摔不死天阶修行者。 这个少女刚才突然的一手偷袭,像是冷酷无情地暗算了帮她的高阶修行者,其实却是借着将李稷推下山崖让他远离了战场。 “你果然很特别,”赫连晏端详着眼前立于悬崖之上的少女,“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地阶修行者拒绝天阶的帮助。” 嬴抱月转过身,直面不远处的的少年静静开口,“他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和你战斗。” “你果然够狠心。”赫连晏闻言笑出声,这个狠心不是指她对李稷,而是指她对她自己。 男人看着嬴抱月微笑道,“把他推下去了,你该怎么办呢?” 这个少女刚刚的举动是一个选择。选择将那个能帮她承受伤害的男人推了下去,选择独自一人面对他。 “选择和你一起滚落山崖的人是我,”嬴抱月看着面前的少年拔剑出鞘。 少女缓缓抽出长剑,指向不远处从怀中掏出面具的少年,居然微微一笑。 “你的对手,是我。” 最后一丝云雾从少年的后背退去,嬴抱月静静看着赫连晏从怀中摸出面具重新戴上,身上的气息在一瞬间提升。 在修罗铁面的映衬下,少年的碧瞳如同黑夜中的银狼。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同一般,不适合堇娘这个名字,”赫连晏上前一步抚上嬴抱月的耳垂,带着笑意的薄唇向她的唇角碰去,“我的替身姑娘,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吧。” 不等唇角相碰,两人之间电光一闪,两股真元剧烈冲突霹雳一声炸开,腾起的飓风和水花在一瞬间吹开山顶的云雾。 赫连晏和嬴抱月分开一丈,看着面前的漫天水花少年微笑开口,“漂亮的剑法,如果是败在这样的剑法下,南楚春华君也不冤。” 她和姬嘉树的那一战。 “你果然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嬴抱月握紧了手中的落日剑,静静凝视着这个和她一路上形影不离的男人。“赫连家的奴隶公子。” “你不也知道我是谁吗?”赫连晏一声轻笑。 “是吗?” 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忽然轻声开口,“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六天前吧?”。 “你还记得?”赫连晏双眸微眯,下一刻饶有兴道,“说起来,昭华刚才也算是体验到了那天晚上和春华一般的待遇。” 被这个女子一把推开的待遇。 “那夜统率狼群偷袭车队的人,也是你。”嬴抱月闻言克制着心底的凉意,注视着面前少年静静道。 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六天前,而是在十六天前。 就在到达云雾森林的十天前,她和姬嘉树曾经同时被狼群和冷箭袭击,后来偷袭者无端退去,再后来,就发生了马车坠崖一事。 空气中男人的呼吸有微微的波动。 “那一晚我明明没有露脸,”赫连晏深深地看了一眼嬴抱月,神情有些意外,“你居然能记得。” “你的眼睛,”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很特别。” 虽同为碧色混迹于狼群中难以辨别,但那一夜在狼群撤退的那一声唿哨响起时,她曾于林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绿光。 “你的眼睛比狼群更美,”嬴抱月实话实说道。 “是吗?”明明两人剑锋相对,赫连晏闻言却静静地微笑着,“你的眼睛也很美。” “但你果然还是握剑的时候最美,”身前传来少年醉人的嗓音,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那双妖冶的碧瞳忽然变得近在咫尺,望着她闪烁着蛊惑人的光芒。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男人上前一步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开口,“你还知道什么?” “当然还有,”嬴抱月低头看向眼前人手中长剑上的剑光。她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剑光,就在石门关上他们的马车下地面碎裂瞬间坠崖之时。 她看见过。 一模一样的,紫色的雷光。 “我们的马车,当初是在你的雷法剑下坠崖的吧,”嬴抱月凝视着身前气息已经提升到等阶四的修行者淡淡道。 云雾森林存在削弱高阶修行者的阵法是套在这个男人身上桎梏,让曾经潜伏在山崖之下等阶四的暗杀者,变成了森林里与她相伴而行的“赫连晏”。 然而如今这副桎梏已经解开。 被藏在黑暗中的野兽也将出笼。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狰狞的修罗面具,就在此人重新戴上这副面具之时,这些天和她相处的赫连晏,已经消失了。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薄薄的冰层,和一条长长的小溪,小溪边有着一脚深一脚浅往前走的交叠着的身影。 但这一幕逐渐被四周腾起的云雾所遮掩。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看向面前的人淡淡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么阁下可否透露自己真实的出身呢?” 赫连晏微笑着,声音暧昧,“你先说说你看。”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嬴抱月淡淡道。 “我想你听你自己说。”他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 嬴抱月也如此注视着他,下一刻深吸一口气道,“抱月。” 看着眼前人碧瞳中闪烁着的光,她静静开口,“嬴……抱月。” “果然,”赫连晏微笑起来,“果然这样的名字更适合你,和这片森林的主人一样的名字。” “那你呢?”嬴抱月淡淡问道。 “我的名字说出来可是会闹出人命的,”赫连晏竖起一根手指到唇边,“不过我能告诉你,我不是谁。” “你不是赫连家的奴隶。”嬴抱月注视着他静静道。 “你也不是前秦公主的替身。”赫连晏注视着她微笑道。 两人就这样注视着对方,仿佛回到那一日崖底水潭的火堆边。 从一开始,他们在崖底苏醒开始,这就是一场骗局。 他们各自都知道对方说的话不是真的。 他知道她就是真正的前秦公主。 但他没想到她也早就知道他就是一路上伏击他们的人。 他提出公主替身一说,这个少女就坡下驴欣然接受,他本以为她落进了他精心设计的陷阱。 却不曾想,她也将他拉入了她的陷阱。 第九十五章 赛跑 (内含防盗章节,两小时后替换) 他们这样互相欺骗又互相心知肚明地走过一路。 没想到如今走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她还能如此冷静。 不,该说是他心知肚明,却不知她居然也心知肚明。 他以为她不知道自己身份早就暴露,却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公主的?”他含笑叹道。 嬴抱月看他一眼,“在你说我是公主替身之时。” 这个借口给的太巧妙,简直给她提供了一个现成的理由,只可惜…… “我向来知道一个道理,”嬴抱月笑了笑道,“天上大抵,是不会掉馅饼的。”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悟出来的,”赫连晏闻言放声大笑,下一刻又忽然止住笑意,“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王宫,能养出你这样的公主。” 他怀疑她的公主身份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见过的公主帝姬大多单纯蠢笨,自视甚高,但像是这个女子这样有这般心智和杀伤力的女子,委实少见。 “我觉得,”嬴抱月沉吟了一下道,“没有什么王宫能养出来吧。” 她本来也不是在阿房宫长大的。 “哈哈哈,”赫连晏笑起来,“你果然是很特别啊。” 他眷念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可惜的东西,“特别到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后为防盗) 他们这样互相欺骗又互相心知肚明地走过一路。 没想到如今走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她还能如此冷静。 不,该说是他心知肚明,却不知她居然也心知肚明。 他以为她不知道自己身份早就暴露,却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公主的?”他含笑叹道。 嬴抱月看他一眼,“在你说我是公主替身之时。”他们这样互相欺骗又互相心知肚明地走过一路。 没想到如今走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她还能如此冷静。 不,该说是他心知肚明,却不知她居然也心知肚明。 他以为她不知道自己身份早就暴露,却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公主的?”他含笑叹道。 嬴抱月看他一眼,“在你说我是公主替身之时。” 这个借口给的太巧妙,简直给她提供了一个现成的理由,只可惜…… “我向来知道一个道理,”嬴抱月笑了笑道,“天上大抵,是不会掉馅饼的。”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悟出来的,”赫连晏闻言放声大笑,下一刻又忽然止住笑意,“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王宫,能养出你这样的公主。” 他怀疑她的公主身份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见过的公主帝姬大多单纯蠢笨,自视甚高,但像是这个女子这样有这般心智和杀伤力的女子,委实少见。 “我觉得,”嬴抱月沉吟了一下道,“没有什么王宫能养出来吧。” 她本来也不是在阿房宫长大的。 “哈哈哈,”赫连晏笑起来,“你果然是很特别啊。” 他眷念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可惜的东西,“特别到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这个借口给的太巧妙,简直给她提供了一个现成的理由,只可惜…… “我向来知道一个道理,”嬴抱月笑了笑道,“天上大抵,是不会掉馅饼的。”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悟出来的,”赫连晏闻言放声大笑,下一刻又忽然止住笑意,“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王宫,能养出你这样的公主。” 他怀疑她的公主身份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见过的公主帝姬大多单纯蠢笨,自视甚高,但像是这个女子这样有这般心智和杀伤力的女子,委实少见。他们这样互相欺骗又互相心知肚明地走过一路。 没想到如今走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她还能如此冷静。 不,该说是他心知肚明,却不知她居然也心知肚明。 他以为她不知道自己身份早就暴露,却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公主的?”他含笑叹道。 嬴抱月看他一眼,“在你说我是公主替身之时。” 这个借口给的太巧妙,简直给她提供了一个现成的理由,只可惜…… “我向来知道一个道理,”嬴抱月笑了笑道,“天上大抵,是不会掉馅饼的。”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悟出来的,”赫连晏闻言放声大笑,下一刻又忽然止住笑意,“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王宫,能养出你这样的公主。” 他怀疑她的公主身份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见过的公主帝姬大多单纯蠢笨,自视甚高,但像是这个女子这样有这般心智和杀伤力的女子,委实少见。 “我觉得,”嬴抱月沉吟了一下道,“没有什么王宫能养出来吧。” 她本来也不是在阿房宫长大的。他们这样互相欺骗又互相心知肚明地走过一路。 没想到如今走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她还能如此冷静。 不,该说是他心知肚明,却不知她居然也心知肚明。 他以为她不知道自己身份早就暴露,却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公主的?”他含笑叹道。 嬴抱月看他一眼,“在你说我是公主替身之时。” 这个借口给的太巧妙,简直给她提供了一个现成的理由,只可惜…… “我向来知道一个道理,”嬴抱月笑了笑道,“天上大抵,是不会掉馅饼的。”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悟出来的,”赫连晏闻言放声大笑,下一刻又忽然止住笑意,“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王宫,能养出你这样的公主。” 他怀疑她的公主身份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见过的公主帝姬大多单纯蠢笨,自视甚高,但像是这个女子这样有这般心智和杀伤力的女子,委实少见。 “我觉得,”嬴抱月沉吟了一下道,“没有什么王宫能养出来吧。” 她本来也不是在阿房宫长大的。 “哈哈哈,”赫连晏笑起来,“你果然是很特别啊。” 他眷念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可惜的东西,“特别到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哈哈哈,”赫连晏笑起来,“你果然是很特别啊。” 他眷念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可惜的东西,“特别到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我觉得,”嬴抱月沉吟了一下道,“没有什么王宫能养出来吧。” 她本来也不是在阿房宫长大的。 “哈哈哈,”赫连晏笑起来,“你果然是很特别啊。” 他眷念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可惜的东西,“特别到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第九十六章 实力 水雷交错,炸出万千风雨。 少年和少女的身影旋身而过,分别背对背立于崖头两块青石。 滴答滴答。 有点滴的血迹落于青石之上,半空中飘着几缕碎发。 赫连晏修罗面的碧瞳瞥了一眼自己肩头的血痕,回头看向身后青石上静然而立的少女。 刚刚的第一剑,她一剑刺破他的肩头,而她仅仅被削下一缕额发。 这是她刚刚展露的第一剑,却比她在这一路之上展露的任何一次剑法还要高明。 “你……”赫连晏回过头,直视着前方眸光微深,“你身上的伤好了?” 这伤不是指这一路上她受的那些伤。 如果只是皮外伤修行者的恢复速度极快,而真正能伤到修行者的唯有来自于修行者本身的攻击。 “消息真灵通,”嬴抱月伸手将发丝别到耳后,“看来丹阳城中也有你们的人。” “过奖,现在看来是我们这边的情报探子要清理了。” 赫连晏背对着嬴抱月高深莫测地微笑。 “听说前秦公主在初阶大典上身受重伤躺了半个多月,差不多要留下病根”他笑了笑道,“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当初在悬崖之上的搏斗,在他看来这个少女是拼了命才将他掀翻到了悬崖之下,纵然将他压入湖底肋骨断裂,但用的是几乎两败俱伤的打法,并未展现出多么精湛的剑术。她一路上展现出的脆弱也正好印证了之前丹阳城传出的消息。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这个少女,居然是在藏拙。 明明是在孤身一人与他周旋如此劣势之下,这个少女居然还敢隐藏自己真正的力量。 赫连晏仰头很想大笑,没想到他居然有看错人的这一天。 他隐藏了自己的境界,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子也隐藏了自己的力量。 “你家收的情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嬴抱月背对着他微笑道,“若是寻常,我的伤的确能沉疴已久,只不过……” 她握紧手中落日剑,清澈眼眸陡然璀璨明亮,她微笑着道“有人耗费半身真元为我疗伤,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 赫连晏眸光微顿,想起初次见到李稷之时那个男人身上的气息,转身抬剑愈发想要大笑,“原来你知道啊。” 嬴抱月也转过身,直面对面少年轻声开口,“我当然知道。” 比如她知道李稷强行为她疗伤损耗了半身真元,更在真元相通之时感受到他身体内部存在寒性的旧伤,更知道那个男人说在南楚有事要办没有去东吴的理由,但他那天甚至走不出丹阳城,以他的身体需要在南楚这样温暖的地方疗伤。 “我都知道呀,”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但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会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希望他们之间两不相欠,她就满足他的心愿。 在初阶大典后他和她说话总是能离开三步远就离开三步远,她就不主动靠近。 他们之间早就什么都还清了。 “哈哈哈,”赫连晏看着站在崖头神情淡然的少女大笑,“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愈发让人敢兴趣。” 嬴抱月微笑,抬起手中剑,“可是我并不是靠有意思站在这里。” 两人之间响起刺耳的摩擦声,赫连晏在她话音落下手中长剑就已经刺出,但就如之前滚落崖下和这个少女搏斗之时,她反应速度极快,躲避之时更为刁钻的剑气已经刺向他的要害。 天地间飞扬的是温柔的水,但每一抹水花都有着杀人的力量。 其速度甚至不输雷法,带着和寻常水法剑不同的味道。 赫连晏仰面,平展的剑面从他面具的鼻尖拂过,但他在刀锋的铁腥味下却咧开了嘴角。 暮色渐沉,明月初升。 在第一抹月色落下之时,青石之上血花再一次飞溅。 这一次两人的后背同时绽开血痕,滴滴答答的血迹留下,赫连晏却笑得愈发愉快。 “原来如此。”他只手捂住肩膀,感受着空气中凌厉的剑意微笑,“你的师父是谁?” “是稷下学宫的震山先生,”嬴抱月背对着他静静道。 “哈哈哈,”少年大笑,“你骗鬼呢。” “北地的情报是要更新了,”他微笑,“原来那些市井传言都是真的。” 北魏也好后辽也好都无人将南方传来的那个女子的战报当真,只当是人们看稀奇随便乱吹,如今看来那些战报甚至还弱化这个女子。 不,或者说,她已经比初阶大典时更强。 “你的确当得榜首之位,”他淡淡道,“你其实比三年前的姬嘉树更强。” 嬴抱月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句话居然第一次是从一个和她直接对立的死敌口中传出。 “我其实很感谢那些战报,”嬴抱月微笑,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扭转舆论的打算。 既然她没法再一次阻拦情报线,那就让它们尽情的传吧。 “哈哈哈,果然啊,”赫连晏再一次大笑,“那些明褒暗贬的情报,是你故意放出来的。” “怪不得许冰清那样的蠢货没法奈何你,只能灰溜溜滚回北魏。”他微笑道。 嬴抱月神情有些意外,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会这么说那位圣女的北方人,同时心中的警惕却越深。 这个少年的眼光极为毒辣,就如他身上的境界一般不符合他的年龄。 “你的剑法,到底是从何人处学来的,”就在这时赫连晏微笑道,“居然同时有雷法和火法的影子,甚至还有风法,你是怎么回事?你未婚夫居然连春雷剑都舍得透露给你么?” 嬴抱月闻言肩膀微震,但下一刻她安静地微笑道,“只不过两剑,公子眼花了吧。” “是吗?”就在回过头看着身后那道纤细的背影,忽然轻声开口。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佩缨。” 明明淡淡流水,却被她使出了天地之威。 嬴抱月眸光微顿,再一次回身出剑,这一次两人双剑相抵,双眸近在咫尺。 “你,真的是等阶六吗?”赫连晏微笑。 “公子汉诗学的不错,”嬴抱月微笑,“你,又真的是等阶五吗?” “赫连晏,你到底是谁?” 第九十七章 奔跑 第九十七章 夜色之中,少年笑而不语,碧瞳泛起如同雪狼一般的莹光。 “我现在是等阶五,”他微笑,“但以前不是。” “是啊,”嬴抱月也微笑,“已经逼近天阶的人怎么可能是等阶五呢。”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男人身上气息不是神舞境,甚至和她第一次见李稷的时候很像。 然而。 “你多少岁了?”她凝视着那双比翡翠更美的眼睛。 在她见过的天生修行者中,无人天赋出于姬嘉树者,而李稷比姬嘉树要大六岁,是用命拼出了现在的境界。 这天底下万事,基本上都是公平的。 但嬴抱月看过这张面具下的脸,这是属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的。 她心中有些隐秘的违和感,她实在不太能相信十几岁就有人能登临等阶四,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少年也应该早已全大陆闻名了才对。 这样的大鱼不可能困于赫连家的水塘。 他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那么好奇我的年纪,难道是爱上我了?”然而听到她的问题,这个自称赫连晏的少年却暧昧地微笑着,“不过你放心,我至少已经满十三岁了,是足以成亲的。” 不……她一直觉得山海大陆上这个最低法定结婚年龄太小了…… 社会是需要进步的…… 看着她脸上一言难尽的神情,赫连晏大笑起来,“你怎么那么有意思,你不会觉得你比我小吧?” 他再一次顾左右而言他。 “这倒是没有,”嬴抱月静静道。人的外貌是会骗人的,但眼睛很难。 纵然有着极为年轻俊美的容貌,但这个少年的眼眸却如同饱经世事的老人。 “你放心,我姑且比你那位未婚夫要年长,”赫连晏微笑道,“大那么三四岁吧。我的天赋可不如他。” 他瞥了一眼嬴抱月身后的崖壁,“比那位要小一点,那位的天赋可是太差了。” “这话说的不对,”嬴抱月淡淡道,“你的功法有问题吧?” “透支是为邪道,”她瞥了一眼他肩膀上的血痕,目光微沉如水,“总有有一天会用完的。” 赫连晏的碧瞳之中第一次泛起涟漪,下一刻感叹着轻声开口,“你真是聪明到了让人心惊的程度,聪明到让人想要杀了你。” 他发现了她身上的秘密,却没有想到她也发现了他身上的秘密。 “李稷也是足足和我交手了十次才意识到的,”赫连晏微笑着感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会回答你,”嬴抱月轻声开口,“这样的功法不该存在这个世上。” “怎么?难道你是担心我的寿命?”赫连晏注视着她叹道,碧绿的眼眸逐渐变得微红,“你不应该更担心你自己么?” 嬴抱月瞳孔微缩,下一刻整个门关都震动了起来。 小石子扑簌簌落下悬崖,她睁大眼睛注视着静静立于青石之上外貌和年龄不符的少年。 之前的对决他们单以剑招相搏,还尚未动过多真元,但此时那个少年身上陡然升起磅礴的真元,以他所立之处为发源,整个山崖都为之颤抖。 这一份颤抖,让嬴抱月忽然想起了初阶大典最后一战紫华山塌陷之时的震动。 而就在这时,悬崖的两岸响起了凄厉的嚎叫。 无数只黑影于夜色中窜出,碧绿的眼睛无数双出现在赫连晏的背后。 是狼群。 数不清的狼群。 “之前的求亲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赫连晏缓缓转过身,置身于狼群之中的少年的双眸有着妖冶的光芒。 “我最后问你一次,这是你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他注视着月色下这个美得晶莹剔透的少女,语气惋惜,“你真的不接受吗?” “这不是我会接受的机会。”嬴抱月注视着群狼环绕着的少年轻声开口,“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和他并肩走了一路的,但他们却终究不可能走到一起。 她并不知道这个少年的求亲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但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可能接受。 这都不是她要的的东西。 看着月色下少女平静如水的眼睛,少年眸光微眯。 “真可惜,”赫连晏微笑,“那我就只能吃掉你了。”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看向狼群的视线温柔,但声音却冰冷嗜血。 “吞噬吧。” 然而下一刻,一道寒光掠过他的眼眸。 修罗面具叮的一声,赫连晏看着刺入胸腔的长剑瞳孔微缩。 没有任何活物看见她是何时动手,更不知等阶六的真元是如何撕开等阶四的屏障。 但这个少女就是做到了,就在那一瞬之间,赫连晏看见了和他一般的深紫色的剑光。 招式迅疾,如同一条银蛇。 “居然是……” “火舞银蛇,”他微笑着道,“这不是火法第二剑的剑法吗?” 而这一抹剑光,甚至带着他的剑法的味道。 胸口中剑血流如注,但这个少年却像是毫发无损地微笑着。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些都是曾经要杀她的剑法。 “谁知道呢,”嬴抱月静静将剑拧了一圈,“杀人者人恒杀之。” “所以你以为你这样能杀了我吗?”赫连晏低头看着胸口处少女的头颅微笑。 “很新奇的手法。” 很新奇的人。 和她对战,任何要杀的招数,都要做好被她吸收的准备。 落入一个皂荚味的怀抱,李稷在下面抱住她 我还担心你爬上去 爬上去做什么?看人向你求亲吗? 嬴抱月在他胸口笑出了声。 还笑!李稷咬牙,你再这样,我就…… “我就去告诉姬嘉树!” 好了,我不笑了,准备跑了,我们赛跑吧,看谁先跑到渭城。 “谁知道呢,”嬴抱月静静将剑拧了一圈,“杀人者人恒杀之。” “所以你以为你这样能杀了我吗?”赫连晏低头看着胸口处少女的头颅微笑。 “很新奇的手法。” 很新奇的人。 和她对战,任何要杀的招数,都要做好被她吸收的准备。 落入一个皂荚味的怀抱,李稷在下面抱住她 我还担心你爬上去 爬上去做什么?看人向你求亲吗? 嬴抱月在他胸口笑出了声。 还笑!李稷咬牙,你再这样,我就…… “我就去告诉姬嘉树!” 好了,我不笑了,准备跑了,我们赛跑吧,看谁先跑到渭城。 第九十八章 前奔 寒风中李稷一把搂住少女的身躯,后撤一圈卸去力道。 悬崖下沙土飞扬,嬴抱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一个人下落的力道不可谓不大,但山崖之下的男人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十分精准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少女。 “你在啊,”嬴抱月于满是清香的怀抱中抬起头。头顶上那副冰冷的青铜面具仿佛有着温度和主动,永远都不会碰着她的头。 李稷微微仰起头旋身三圈,站稳了脚步,低头瞥她一眼,眸光还有着薄怒,“不是你把我推下来的么?” “不过我把你推下来的地方不是这个位置,”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他却刚好在她跳崖的下方接住了她。 一寸未差。 李稷面具下漆黑眸子微动,微微叹了口气,“我要是不在下面接你,你要怎么办?” 嬴抱月笑起来,侧目向他身边十丈开外的一口小水潭,“那我就往旁边跳一点。” 李稷闻言额角青筋直跳,“不知道水深多少你就敢跳,就不怕摔出事来。” “我这不是没跳么,”嬴抱月抬头看向崖顶,想起那个胸口中剑却依旧微笑的人眸光微深,“不管怎么说刚刚到了必须要跳的时候。” 悬崖上的那个少年远比她想象的要危险。 李稷黑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瞪着她,“我还以为你要留在上面和他死磕呢!” “你这话说反了吧?”嬴抱月闻言瞥他一眼,“我不推你,我看你就要在上面和他死磕了。” 李稷闻言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很清楚一旦脱离林中大阵的限制,赫连晏就会露出真面目,如果赫连晏动手,他自然会出手。 若是他远在南楚也罢,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在他面前杀人。 “不过好在你没冲动,”嬴抱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担心你爬上去。” 纵然李稷的境界比赫连晏要高,但那个少年的功法透着邪门,走正统一路的修行者与之对战风险极大,说不准会被吞噬。 然而不说此事便罢,提起李稷眸光迅速变冷,他淡淡瞥了怀中人一眼,“爬上去做什么?看人向你求亲吗?” 嬴抱月愣了愣,下一刻在他胸口笑出了声。 “你听到了啊。” “还笑!”李稷咬牙,“你再这样,我就……” “就?”嬴抱月笑了笑问道。 李稷实在找不到理由,深吸一口气,“我就去告诉姬嘉树!” 这都是什么处理方式,嬴抱月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说些什么,而就在这时悬崖下滚滚落下大块石块,两人同时眸光一凛。 抬头一看,看着崖顶上那人一闪而下的刀光,和开始从两侧飞奔下山的狼群,嬴抱月咬紧双唇。 “看来他是要追啊。” 李稷身上同样真元涌动,低头看向她,“你准备怎么办?”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心中早就做好了一切安排,他不知为何隐隐知道她想做些什么。 就像他知道她会从哪里跳下来,她知道他会在下面接住他。 “好了,我不笑了,”嬴抱月伸手重新搂住他的脖子,“放我下来。” 李稷照办,嬴抱月双脚落地,站直身躯。 她拔起一边和她一起落下插在地上的落日剑,看着剑尖的血迹,李稷眸光一深,“你伤了他?” “嗯,胸口中剑六寸四厘,旋刀九十度,”嬴抱月端详着剑尖上的血迹,“要是寻常人肺已经被搅碎了。” 对修行者而言,气息最为重要,所以修行者的致命之处不是心脏而是肺部。 但身中要害那个少年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一瞬间都让她怀疑那一剑是他故意让她刺中的。 “你剑法没问题,是境界太低了,”李稷眸光一顿,“他恐怕用真元护住了心脉。” 听到这个少女做到了什么他暗暗心惊。 要是同等阶,或者如果这一剑是他刺的,那么哪怕是那个小怪物也许搞不好都会死。 但他却无法刺到赫连晏的这个位置。 李稷静静看着身前少女的侧脸,如果她能升入天阶,哪怕是等阶四,她到底会有多强? “不管怎么说,你刚刚那一剑肯定是伤到了他,不然他刚刚就追上来了,”李稷看着越来越近的狼群神情严峻,“虽然有喘息时间,但他追上只是时间问题,我们……” 不等他说完,眼前的少女却忽然抬起头,向他嫣然一笑,“李稷,我们来赛跑吧!” 李稷面具中的黑眸眨了眨,有一瞬的呆愣,“你说什么?” 他本打算和那个魔鬼来上一场恶战,正在想怎么让这个少女不和那人殊死相搏,却没想到听到这样的提议。 “那人太可怕了,我们还是准备跑吧,”嬴抱月笑起来,“我们来赛,看谁先跑到渭城。” 他呆愣地看着她,觉得她怎么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 而在如此寒冷的夜风中,她居然在笑。 笑意比天上的月光更为明亮。 “跑到渭城?”他怔怔问道,“你是要和姬嘉树他们会合……” “不,”嬴抱月摇了摇头,“不是跑到渭城,而是经过渭城。” 渭城不是她的终点。 “你还回南楚吗?”她看着他问道,耳边响起在路途之中听到的山鬼许下的神谕。 李稷摇了摇头,虽然这个回答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但他还是告诉了她。 “我要参加中阶大典了。” 那个后辽神子许下的彩头,无论是传说能手刃少司命的剑,还是他那个仇人的遗物,他都不可能放任其落入其他人手里。 但这意味着…… “是吗?”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将他心中那句话说了出来,“那我们到东吴就是对手了。” 他们之间也许终究会有一战。 李稷眸光微动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却看着面前的少女露出无畏的笑容,“但在那之前,我们要都活下来。” “我们来赛跑吧,”远处传来野兽的喘气声,嬴抱月抬手伸向他,“终点不是渭城。” “而是汝阳。” 黑暗中,少女的双眸比月光更为明亮。 “一口气跑到都城去!” 第九十九章 老马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寒风中李稷一把搂住少女的身躯,后撤一圈卸去力道。 沙土飞扬,嬴抱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一个人下落的力道不可谓不大,但山崖之下的男人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十分精准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少女。 “你在啊,”嬴抱月于满是清香的怀抱中抬起头。头顶上那副冰冷的青铜面具仿佛都有着温度,永远都不会碰着她的头。 李稷旋身三圈,站稳了脚步,低头瞥她一眼,“不是你把我推下来的么?” “不过我把你推下来的地方不是这个位置,”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他却刚好在她跳崖的下方接住了她。 一寸未差。 李稷面具下漆黑眸子微动,“我要是不在下面接你你要怎么办?” 嬴抱月笑起来,看向他身边十丈开外的一口小水潭,“那我就往旁边跳一点。” 李稷闻言额角青筋直跳,“不知道水深多少你就敢跳,就不怕摔出事来。”寒风中李稷一把搂住少女的身躯,后撤一圈卸去力道。 沙土飞扬,嬴抱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一个人下落的力道不可谓不大,但山崖之下的男人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十分精准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少女。 “你在啊,”嬴抱月于满是清香的怀抱中抬起头。头顶上那副冰冷的青铜面具仿佛都有着温度,永远都不会碰着她的头。 李稷旋身三圈,站稳了脚步,低头瞥她一眼,“不是你把我推下来的么?” “不过我把你推下来的地方不是这个位置,”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他却刚好在她跳崖的下方接住了她。 一寸未差。寒风中李稷一把搂住少女的身躯,后撤一圈卸去力道。 沙土飞扬,嬴抱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一个人下落的力道不可谓不大,但山崖之下的男人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十分精准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少女。 “你在啊,”嬴抱月于满是清香的怀抱中抬起头。头顶上那副冰冷的青铜面具仿佛都有着温度,永远都不会碰着她的头。 李稷旋身三圈,站稳了脚步,低头瞥她一眼,“不是你把我推下来的么?” “不过我把你推下来的地方不是这个位置,”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他却刚好在她跳崖的下方接住了她。 一寸未差。 李稷面具下漆黑眸子微动,“我要是不在下面接你你要怎么办?” 嬴抱月笑起来,看向他身边十丈开外的一口小水潭,“那我就往旁边跳一点。” 李稷闻言额角青筋直跳,“不知道水深多少你就敢跳,就不怕摔出事来。” “我这不是没跳么,”嬴抱月抬头看向崖顶,“不管怎么说都比在上面要安全些。” 李稷冷冷看着她,黑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我还以为你要留在上面和他死磕呢!” “你这话说反了吧?”嬴抱月闻言不满地看向他,声音微妙。 “我不推你,我看你就要在上面和他死磕了。” 李稷面具下漆黑眸子微动,“我要是不在下面接你你要怎么办?” 嬴抱月笑起来,看向他身边十丈开外的一口小水潭,“那我就往旁边跳一点。” 李稷闻言额角青筋直跳,“不知道水深多少你就敢跳,就不怕摔出事来。” “我这不是没跳么,”嬴抱月抬头看向崖顶,“不管怎么说都比在上面要安全些。” 李稷冷冷看着她,黑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我还以为你要留在上面和他死磕呢!” “你这话说反了吧?”嬴抱月闻言不满地看向他,声音微妙。 “我不推你,我看你就要在上面和他死磕了。”寒风中李稷一把搂住少女的身躯,后撤一圈卸去力道。 沙土飞扬,嬴抱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一个人下落的力道不可谓不大,但山崖之下的男人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十分精准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少女。 “你在啊,”嬴抱月于满是清香的怀抱中抬起头。头顶上那副冰冷的青铜面具仿佛都有着温度,永远都不会碰着她的头。 李稷旋身三圈,站稳了脚步,低头瞥她一眼,“不是你把我推下来的么?” “不过我把你推下来的地方不是这个位置,”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他却刚好在她跳崖的下方接住了她。 一寸未差。 李稷面具下漆黑眸子微动,“我要是不在下面接你你要怎么办?”寒风中李稷一把搂住少女的身躯,后撤一圈卸去力道。 沙土飞扬,嬴抱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一个人下落的力道不可谓不大,但山崖之下的男人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十分精准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少女。 “你在啊,”嬴抱月于满是清香的怀抱中抬起头。头顶上那副冰冷的青铜面具仿佛都有着温度,永远都不会碰着她的头。 李稷旋身三圈,站稳了脚步,低头瞥她一眼,“不是你把我推下来的么?” “不过我把你推下来的地方不是这个位置,”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他却刚好在她跳崖的下方接住了她。 一寸未差。 李稷面具下漆黑眸子微动,“我要是不在下面接你你要怎么办?” 嬴抱月笑起来,看向他身边十丈开外的一口小水潭,“那我就往旁边跳一点。” 李稷闻言额角青筋直跳,“不知道水深多少你就敢跳,就不怕摔出事来。” “我这不是没跳么,”嬴抱月抬头看向崖顶,“不管怎么说都比在上面要安全些。” 李稷冷冷看着她,黑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我还以为你要留在上面和他死磕呢!” “你这话说反了吧?”嬴抱月闻言不满地看向他,声音微妙。 “我不推你,我看你就要在上面和他死磕了。” 嬴抱月笑起来,看向他身边十丈开外的一口小水潭,“那我就往旁边跳一点。” 李稷闻言额角青筋直跳,“不知道水深多少你就敢跳,就不怕摔出事来。” “我这不是没跳么,”嬴抱月抬头看向崖顶,“不管怎么说都比在上面要安全些。” 李稷冷冷看着她,黑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我还以为你要留在上面和他死磕呢!” “你这话说反了吧?”嬴抱月闻言不满地看向他,声音微妙。 “我不推你,我看你就要在上面和他死磕了。” “我这不是没跳么,”嬴抱月抬头看向崖顶,“不管怎么说都比在上面要安全些。” 李稷冷冷看着她,黑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我还以为你要留在上面和他死磕呢!” “你这话说反了吧?”嬴抱月闻言不满地看向他,声音微妙。 “我不推你,我看你就要在上面和他死磕了。” 第一百章 宝马 “继子,这实在是春华君心善。” 看着困惑不解的宋谦和众人,一边陪姬嘉树一起买马的中唐护卫连忙解释道,“这马听说是北地那边卖来的,原来也不知是做什么的,野性十足桀骜不驯,怎么打都不听话拉不了车载不了人。” 宋谦听着反而更加纳闷,虽然中唐和姬家不缺钱,“那这样的马买来做什么?拉磨啊?” 姬安歌在一边也睁大眼睛,她虽不未曾出过门,但兄长从小就教她庶务,也知道这样的马等于就是废了。一般不屠宰就剩下像牛或者驴一般拉磨了。 果不其然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唐护卫心有余悸道,“我们和春华君去车马行的时候,那边车把式正准备让这畜生上碾,谁曾想这畜生居然当街掀翻了磨盘,连着踢伤了好几个人!” 这下周围没一起去的中唐护卫们都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王大头,你莫不是喝多了在吹牛吧?这么瘦的老马居然能掀翻磨盘?” “竖子才说假话!”被质疑的中唐护卫气得脸通红,“这马可凶了,怎么抽都不怕,如果不是春华君出手,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祸端呢!” “你是没看见那场面,别看这畜生瘦,凶起来简直跟着老虎似的,鞭子怎么抽都不行!” 姬安歌心头一震,定睛一看,发现姬嘉树手上牵着的这匹黑马背上的确遍布着鞭痕,不少鞭痕还带着血,但这匹马却依旧昂着头,大大的马眼居然能看出一丝冷峻来。 看被人打量,姬安歌发现它居然像是有些不耐,似乎是被姬嘉树牵着才没有甩尾巴离开。 “真的?”听着护卫们的奇闻这下宋谦纳闷转为惊讶,手伸向姬嘉树牵着马,想到刚刚听到的这马的凶名手又顿住半空。 “继子,不用担心,这马不知怎的到春华君手里就不闹了!”这时一边的中唐护卫看向姬嘉树啧啧称奇道,“连车马行的老板都惊奇呢!” “是吗?”宋谦大着胆子靠过去,掰开了那马嘴看了看牙口,皱起眉头,“这马至少十六岁了,真是匹老马了。” 姬安歌眸光一顿,看向那匹瘦的肋骨都根根分明的黑马。她以前听姬清远说过,马的使役年龄在三岁到十五岁,一般十五岁以上的马就没有力气干不了活了,而听刚刚中唐护卫所说这马居然还力大无穷。 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这马忽然抬眼看向了她,定定的不动了。 “哎?”姬安歌一愣,怀疑是她看错了,然而围在一圈的人群之中,那硕大的马眼居然真的就锁定了她,穿透人群注视着她。 “安歌姐姐,它好像是在看你哎……”一边的归离也发现了,惊奇地看向姬安歌,“你认识它吗?” “当然不认识!”姬安歌连连摇头,这时身后传来男声,“这不是国师府的马。” 姬安歌回头看向姬清远从她身后缓步走来,看着这匹黑马眸光居然有些怔忡。 他抬眼看向姬嘉树,“这是你买回来的?” 姬嘉树点头,看向身边的黑马,也知道此举不妥,毕竟在如此旅途中还买了匹没用的马,恐是要被大哥训斥浪费钱财,有些歉意地开口,“大哥,我……” 这时一边的中唐护卫看着两兄弟对峙连忙继续解释道,“姬大公子,因为这马伤人,之前在路边车马行的人原本准备宰了它,是春华君心善所以才买下的。” 这其实不对。虽然在其他人看来是如此。姬嘉树苦笑看向身边老马一眼,那马像之前一般有灵性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哼”了一声似的。 “如果没我,这马自己也能挣脱僵绳逃跑,是我多次一举牵住了它才对,”姬嘉树苦笑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在经过街角时只是多瞥了一眼,却正好就在看到这匹正在挣脱僵绳的老马,在看到它的这双眼睛之时,他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随后鬼使神差地买下了它。 而他也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从一匹马的眼中看出神情复杂来。 被他一牵,这匹老马低头看他一眼,居然真的和他回来了。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姬清远看着被姬嘉树牵着的马,而老马抬起眼也静静看着他,就在看到他的脸时,姬清远敏锐地从马眼中捕捉到一丝嫌弃。 “哈哈哈,”姬清远苦笑,又不是他想长成这个样子的,得亏这马能判断人的年纪,不然他真怀疑它第一个要踹的人就是它。 姬清远退后一步,将姬安歌往前推了推。 “大哥?”姬安歌一愣,却只听姬清远笑了笑道,“上前去给它看看,它不会把你怎么样。” 姬安歌被推到马前,那匹老马居然低下头,姬安歌被吓了一跳,下一刻脸上一凉,发现这马居然低头叼走了她脸上的面纱。 “喂!”姬安歌没想到她居然有被一匹马非礼的时候,一边的归离也怒了,还以为这马要做什么,却忽然发现这匹傲气十足的老马却安静了下来,定定看着姬安歌的脸不动了。 看着它的神情和举动,姬安歌不知为何突然有一股熟悉之感。 呃…… 但她下一刻马上将这种有些失礼的想法塞回肚子里。 这时众人中心忽然发出震耳的轰鸣,仔细一看却是这马的肚子在叫。 “这是……”姬嘉树也没养过马,站在马厩四处张望,不远处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 “把它牵过来。” 众人闻声望去,归离欢叫起来,“哥哥!” 姬嘉树看向从马厩另一侧出现的归辰。嬴抱月坠崖之后,这个少年险些就要履行铁卫的誓言,还是楼小楼拦住了他,而自打来了渭城后这个少年就一直待在马厩。 看着归辰身边另一匹枣红马,姬嘉树牵着马走过去恍然道,“我记得你破境等阶九,是因为马?” 归辰点点头,从身边抱来了很多草料,堆到了黑马面前。 那匹老马也不客气,低头吭哧吭哧地吃起来,眨眼间马槽就空了。 归辰再抱,老马继续吃。 如此三次,看得周围的众人也惊奇起来。 看着这马身上消瘦的肋骨和失去光彩的皮毛,没人能想到如此老马居然这么能吃。 “这马……”然而就在这时,归辰注视着低头吃草的马,神情有些微妙。 “真像啊……” 归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归辰回头,两兄妹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像什么?”姬嘉树闻言一愣。 “这个……”归辰有些难以启齿,开口的是归离。 “二公子你有所不知,公主姐姐刚被我哥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吃饭的。”归离竖起三根手指,认真地看向姬嘉树道,“吃了三碗,连我娘都被吓到了呢!” 第一百零一章 英雄 小女孩天真的声音在马厩间回荡,空气中一片死寂。 中唐护卫们面面相觑。 毕竟相处了这么些天,谁都知道归离口中的公主姐姐是谁。 姬安歌捂住脸,为她刚刚没有说出来的话感到庆幸。 不过……居然不是她一人感觉到的确有一部分相似的…… 姬嘉树看着低头吃草的马神情也有些微妙,然而没想到打破这份沉默的人居然是宋谦。 “这马……”宋谦低头看着吃了已经整整三捆草料一石粮食的老马,眼前忽然一亮,“这马是千里马啊!” 四周众人顿时惊奇,人群之中唯独姬清远低下头露出微笑。 “千里马?”姬嘉树也有些意外,他买它只是因为眼缘,却没想到这匹被当成拉磨都拉不成的马居然能得到如此评判。 “我应该没有看错,”宋谦走上前,抚摸着黑马马背上的鞭痕眼中流露一丝不忍,“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 千里马比寻常马吃得多,但一般不识货的人根本不能让这样的马吃饱,又何谈何日行千里。 看着黑马眼中的桀骜,宋谦看向一边长身玉立的姬嘉树感叹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千里马极为罕见,且传说中只允许它承认的英雄骑乘。 “春华君算得上是这匹马的伯乐了,”宋谦道,然而看向身上都是鞭痕的老马眼中露出一丝惋惜,“都说宝马赠英雄,只可惜这匹马虽然是千里马,但也上年纪了。” 再烈性的马,都不能抵过时间。 宝马赠英雄。 姬嘉树听到这句话眸光却微微一怔。 他看向身边的老马,“它似乎也不允许我骑乘。看来它以前的主人应该是更厉害的英雄。” 宋谦愣了愣,姬清远抬起头神情有些怔忡。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千里马,就算不能骑,我们也要好好送终。就带上它吧。”宋谦道,看向一边的归辰,“还麻烦归公子照顾了。” 归辰点了点头,发现黑马没有抗拒,姬嘉树将僵绳交给归辰,和姬清远等人走到前院宋谦包下的厢房中。赵光陈子楚姜元元等公子此时都候在其中等着议事。 “太慢了!”姜元元瞪着姬嘉树不满道,“你们在后面干什么呢?马都买完了?” “别吵,”李堇娘走到姜元元身边坐下,从桌子上拿了半个馒头塞进他嘴里堵住,“姬二公子制服了一匹千里马。” “这马不是我制服的,”姬嘉树看着身边某位险些被馒头噎死的南楚继承人笑了笑道,“应该说是跟着我回来了。” 姜元元拿出馒头正想说话,众人的目光却都被宋谦在桌上摊开的地图吸引了目光。 看着宋谦勾勒出的路线,姬嘉树目光一定,“这就是通往汝阳的官道?” “说是官道,但不少都建在荒郊野岭之中,”赵光从一边凑过来,“毕竟我们东吴大部分人口都住在靠海的地方。” 他们此时处于靠近西北部的小城,而东吴的都城汝阳位于东南方。 好在渭城虽然人口不多,但胜在拥有到达汝阳最快的路线。 “这官道是为了巩固国境而建的,交通极为便捷,”赵光指着道,“如果是刚刚的千里马,或者是等阶五以上的修行者,路上没有阻碍的话,大半日就能到达汝阳。” “你们家国君还是挺会修路的嘛,”端详着这条官道姜元元感叹道。 南楚国境过于广阔,不少消息传达从边境传到都城都要十日以上,又没有如此笔直的官道,这一点和东吴没法比。 不过他记得东吴也是从这一代东吴王赵暮人继位后才开始注重修路。 “嘛,王兄曾经说有人和他说过一句话,叫做要想富,先修路。”赵光认真道,一边姬嘉树听着却险些岔了气。 很高明的观点,但这说法怎么就那么不像个高人呢…… 还有一股熟悉之感…… “那我们明日天一亮就走这条官道?”他稳定心神问道,看向窗外黑下的天色,他不知为何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明天?”李堇娘在一边一愣猛地站起来,“我们不等她了吗?” 这个她是谁不用言说。 姬安歌原本也心中骤然腾起愤怒,但下一刻却冷静了下来。 也许是摘下了面纱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至少要对得起自己这张脸,遇事反而能更加往深想一层。 “今天……你们遇到了什么吗?”她看向桌边白日出去采买物资的公子们。 “今日在城内,的确遇上了一些什么。”姬嘉树宋谦赵光等人对视一眼,姬清远看向自己的妹妹静静道,“渭城今天一天,多了不少人。” 男人的声音平静,却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这是说……”李堇娘的心中惊涛骇浪。平常总是挤兑她的姜元元神情严肃起来,看向姬嘉树等人,“你们也发现了?” “发现的最多的是春华君,”宋谦看向姬嘉树,提出离开的也是他。 毕竟这个少年不开口,也无人能做出不等那个少女的决定。 “虽然打扮成摊贩游民的模样,但修行者的举止是难以隐藏的,”姬嘉树神情沉静,言语却十分吓人,“一夜之间,多了上百人。” 姬安歌暗暗心惊,也为她这个弟弟的心思缜密而心惊。 这也说明姬嘉树从入城之后就记住了这个城中修行者的数量。 上百人的修行者,足以颠覆一座城。 “郡王殿下,你这边和渭城城守已经取得联系了么?”姬嘉树问道。 赵光点头,“我已经让城守命令今夜日落之后全城闭户,所有人都不可外出。” “好,”姬嘉树静静看着桌上的地图,“我们再等最后一个晚上。” 他无论如何都想等她,但他却要将这样的一个少年死死锁在心底。 他不能拿所有人的安危满足他心底的欲望。 你说我做得对吗?抱月。 你再不来,我真的要食言了。 你快来吧。 屋中一片死寂,无人能听见这个少年心底的声音,只是抬着头怔怔看着上守神情永远坚定的南楚春华君。 “如果她没有来,”姬嘉树的指尖死死扎入掌心,“我们就明日……” 而就在这时,屋内忽然响起归离的叫声,“地动了!” 屋内少年少女们慌忙起身,却发现并非地震,而是另一种震动。 姬嘉树松开满是血迹的手掌,怔怔睁大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 大地,在震动。 从远方而来的,震动。 第一百零二章 蓬勃 滔滔不绝的震动从大地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奇妙的预感,直直烧进少年的血管里。 “怎么了?怎么了?”赵光跳将起来,只觉这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靠近一般,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要知道渭城虽然小,但也是东吴边境的重镇。之前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万一真的有外敌入侵,作为郡王他还真不知该如何交代。 他可不是他那十几岁就带兵在外的大哥啊! “不是马蹄声,”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前几乎安静了一路的南楚少年眼睛陡然发亮起来,下一刻猛地推开房门往顶楼上跑。 “春华君?” “姬嘉树这是疯了?” 赵光站在屋内愣愣看着这一路上的稳重像是一瞬间消失猛地跑上楼的少年,环顾其他人也是一脸愣,跺了跺脚正想跟上,这时一直抱剑守在屋角的楼小楼忽然一把拉住了他。 “不是马蹄声,这不是兵马在靠近。” 屋内经验最为丰富的男人趴在地上听了听,睁大眼睛看向赵光,“像是野兽群。” “兽群?”赵光愣了愣,抬头看向消失在楼梯顶端的姬嘉树,心跳也加速起来。 姬嘉树举动的反常和地面越来越大的震动,让赵光心中也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抬头看向楼小楼,发现这校尉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简直如同一个少年。 “她要不要每次出场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赵光苦笑着抱怨,嘴角却高高扬起。 下一刻他回头看向一屋的年轻人,最为年长的姬清远代替了姬嘉树的位置站在中央。 “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姬清远拉起身边妹妹的手,“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我就不拖大家后腿了,我带安歌先走。” 他不允许上一次在石关上的事再一次重演,他要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她的归来。 今夜必定有一场硬仗,他能做到的是不让那个女子有后顾之忧。 “我护送二位先走,”楼小楼点头,他知道这两位对少司命的重要性,随后他看向归离,“阿离,去叫你哥哥和姚女官。” 归离应声离开,姜元元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堇娘,“你也去。” 李堇娘握紧双拳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少年若无其事地加了一句,“我陪……我押你去。” 李堇娘闻言一愣,虽然看不到那个少女归来她十分惋惜,但她也知道姜元元作为等阶六的修行者让他和她们这些女眷老弱先走是一种屈。 “我们先走还能在前面接应嘉树他们,”姜元元沉声开口,眸光深沉如水,“我这个身份也是麻烦,万一发生了什么嘉树还要优先救我。” 姬嘉树为了他们已经当了一路的君子,至少今夜让那个少年做他想做的事吧。 李堇娘定定看着他,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南楚二王子的神情也开始不一样了起来。然而姜元元叹息完,看向李堇娘语气却又变得生硬,“我这点身手也就只够护着你这个累赘。” 少年语气奚落,但李堇娘却难得的没有和他斗嘴,只是神情凝重地回头看向姬清远。 姬清远点头,“我们先走,万一后面发生什么事还能在前面接应他们。” 姜元元的目光看向另一边的陈子楚陈子寒和许义山,语气隐晦,“她是从南楚出来的,能不能护住我们南楚选出来的魁首,就交给你们了。” 许义山握紧手中的断水剑拔剑出鞘,“那是我的师妹。” 伴随着断水剑的剑光,屋内的少年少女们脸上露出笑容举起了双手,这也是从那个少女身上学来的奇怪习惯。 众人纷纷互相击掌,面对的仿佛不是生死场,而是初夏的马球场。烛火摇曳中,楼小楼在一边看着这群年轻人们的面容,神情有些怔忡。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群人。 环绕在那个少女身边的另一群人。 “好,那我们就兵分两路。”赵光和姬清远击掌,目送第一队人离开,神情充满着希望的同时变得严峻,回头看向屋内一群至少等阶六的修行们,他握紧了双拳。 他们第二队人接下来就要面对这未知的挑战了。 他是东吴的郡王,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到。 不过能迎接那个少女的,只有那个少年。 “陈大公子,春华君那边就有赖你们了,”赵光看向陈子楚道,“我要去找渭城城守,我这边需要个风法者,和我一起上城墙。” “我跟你去。”陈子寒看了一眼兄长,立刻开口。 “好,”陈子楚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随后他和许义山对视一眼,登上楼梯,前往姬嘉树身边。 …… …… 姬嘉树站在姬安歌站过的楼顶高台,凭目远眺。 “你看到她了么?” 身后传来许义山的声音,姬嘉树回过头,看向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两位好友,像是回到了国师府的小院。 当初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托付,最终拜托他们两人去南楚国境接她。 而此时此刻他们一起在东吴国境这里等待她,也许这就是缘分。 姬嘉树没来得及回答,这时他已经不用回答,陈子楚和许义山猛地扑到了栏杆边。 “那是……” 夜色浓重,城内因为城守闭户熄灯的命令也陷入一片黑暗,但城楼处还点着灯火。在月色和火把的熊熊火焰下,能看见城外的道路上正腾起阵阵烟尘。 不是一般的烟尘,而是……庞大如同沙尘暴一般的烟尘。 修行者耳聪目明,能在那烟尘之中看到无数腾挪的蹄爪,甚至能顺着风听到无数某种野兽的嚎叫。 这还没完,不少兽影的身上还有着人影,至少上百人黑衣杀手骑在身上,远远看去密密麻麻有如蝗虫。 这真是不是千军万马,胜似千军万马。 而就在这样的千军万马之前,有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实在太小了,如果不是身上散发出的绝对的存在感,甚至会被淹没在那些野兽踏出的灰尘里。 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那么一大群野兽和黑衣人是在追她。 追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子。 陈子楚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他也没活多少年,但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如此奇景。 第一百零三章 不熄 那个身材纤细的少女在巨大的尘浪面前渺小的就像是螳臂当车的蝼蚁,不断有箭从她身后射来,不断有冲到前面的狼向她撕咬而来,不断有杀手的剑向她劈砍而来。 灰尘之中不断亮起剑光。 随之而来的还有冲天的水花,不断掀翻着这些灰尘。 她在战斗,她在奔跑。 不断有狼和黑衣人翻滚着滚到后面,但那个女子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留,她的身上有着不客气的伤痕,也不知道这样的追逐战她进行了多久,但她依旧保持在前方,一路向城门处冲去。 灰尘之中扬起的是水花,但那个女子却像是永不熄灭的火焰。 “城门那边呢?”姬嘉树猛地看向身边的陈子楚。 “东陵郡王已经去找城守开门了,”陈子楚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只是……” 问题就是如此狼群和大队的杀手,有哪个城守敢开门? “好,”陈子楚不信他都能想到的关节姬嘉树会想不到,然而姬嘉树像是没听见这句只是,“那我们走。”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栏杆看着简直想要从观景台一跃而下,陈子楚猛地抓住他,“喂!” 这小子今天是疯了吗? 姬嘉树回头看向他笑了一声,回头旋风般冲向身后的楼梯,陈子楚只来得及感叹一句雷法者的身手是真的快。 “疯了,真是都疯了。”陈子楚看着那个少年撑起手就从楼梯角落一跃而下摇着头,但和许义山对视一眼,两人也学着姬嘉树的模样飞速地从十几层的楼梯上滑下。 今夜注定是一个疯狂的夜晚,不疯上一疯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渡过。 随着姬嘉树一起在黑暗的渭城街道上奔跑,陈子楚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么多黑衣杀手,他只想问一句东吴的官员是都死了吗? 对他而言,虽然多了一群狼,但这样的画面他却不是第一次看到。 之前在南楚国境外,他们和那个少女就遇见过一次,没想到今日在东吴城外他还要重温一遍。 想起赵光那句“她要不要每次出场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陈子楚嘴角也露出了无奈的笑意,但当他发现自己在这种生死场合下居然能笑出来时,微微一怔。 不过说实话比起南楚郡守那一次的故意阻拦,东吴官员的表现已经好很多。毕竟渭城紧邻云雾森林,这么多年来估计也没见过有那么多活人从里面出来。 “嘉树!渭城城守会开城门吗?”许义山的声音顺着风从一边传来,陈子楚却看见跑在他们中心的少年眼中划过一丝冷意。 “现在恐怕不是这个问题了。” 不是这个问题?是什么问题? 陈子楚一愣,感受着脚底下的震动,他心中也有些犹疑,“话说我们真的要开城门吗?” 虽然已经让百姓闭户,这么多杀手和狼群冲入城中会造成多大的危险谁又能知道? 然而他没想到姬嘉树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现在不是放什么人进来的问题。” 陈子楚一愣,却只听身边这个远比年龄成熟的修行前辈轻声开口,“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出去的问题。” “什么意思……”陈子楚心头一震,而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声,就在他们奔跑的街道上,许多房门紧闭的房屋房顶忽然被冲破,无数黑衣人居然仿佛破土而出一般从这些屋舍中出现。 无数的火把亮起,明晃晃照亮少年惊惧的脸。 下一刻一道明亮的剑光亮起,如黑夜中的一道闪电。 “子楚,看前面,只管向前跑!” 姬嘉树的春雷剑出鞘,一把劈开围堵到他们前方的黑衣人,向身边发呆的少年大吼。。 “城内多了不少人。” “至少多了上百名修行者……” 陈子楚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傍晚议事时听到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他此时终于明白了姬嘉树的意思。 开不开城门根本已经不重要,只因这城内早已一样危险! 城内的黑衣人潮水般向他们涌来,挡在他们前往城门的路前,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城主府也亮起了灯。 红灯摇曳,却没有丝毫暖意,像是地狱的幽火。 “糟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边也事发了。” …… …… “这……” 看着地上白天还在与他谈笑的渭城城守的尸体,赵光有一瞬的齿冷。 “大人!”一边的侍卫统领扑上去,神情惊惧,“怎么会,明明刚刚大人的长随还在身边……”然而下一刻他看着外围涌进来人群中的一张脸,“你,你怎么在这?” “易容或者是人皮面具吧。”赵光闭了闭眼睛,他走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手段。然而这般伪装身边人刺杀高官的手段说上去简单,却也只有顶级的杀手才能做到。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么?”他低低开口,没想到当初在南楚国境他坐壁上观看到的一幕,如今也会在东吴的城池内上演。 如果说南楚的官员是顺的一方,那么如今惨死在此处的东吴官员,怕就是逆了那群人的意思。 七国之争,历来没有一国可以幸免。 他还是过于天真了。 “郡、郡王……”这时城内城外的震动同时响起,失了主心骨的侍卫统领浑身慌乱,但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郡王眼中却也没有信任。 赵光低头在渭城城守身上摸出了兵符,随后在统领怀疑的目光中丢到了他的怀里。 下一刻一只黑鸽从他身后飞出,箭一般射入黑夜。 “我已去信汝阳向陛下禀报,城主空缺,城主兵权由你带领,”看着难以置信的男人,赵光静静开口,“我知道我不是你们正经主子,我说话没人敢信,我对渭城军只有一个要求。” “渭城军全体听令!”少年的声音响彻云霄,“保护好本城百姓,其他事不用管,只要能护好本城百姓,其他责任都可以推到我的头上。” “东陵……殿下……”中年统领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都城传言中的废物郡王。 “城内出了奸细,城门是守不住了,将所有人从城楼撤下来,”赵光沉声道,“这些人另有目标,我这边也有自己人,我们的麻烦我们解决,你们保护好自己的人就行了。” “我已经和陛下在信中说了,我的命我自己负责,不牵累别人。” “郡王……”所有人看着这个少年离去的背影,咬牙开始遵循命令。 说起来,这一招还是向那个少女学的。赵光抬脚向前走去,摇头看向远处的城楼。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真元从屋顶之上奔往城楼,渭城之中升起无数火把,这是军中传递讯号的手段。 他兄长治军甚严,立即有城头兵撤下。 赵光登上空空如也的城楼,俯身看向城下的烟尘。 她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重逢 秋夜的月,洁白无瑕。 嬴抱月抬起头的时候,赵光正好低下头。 天上的明月照在城墙下那个少女的脸上,赵光看见了她脸上的惊讶,下一刻变为悦目的笑意。 也就只有她这个时候才能笑得出来! 可眼前的情景容不得他们产生什么别的想法,滚滚的烟尘瞬间吞没了那个少女的笑容,看到前面没有路了,后方的狼群和黑衣人反而愈加疯狂,更多的羽箭和刀剑向那个少女袭来! 城门前亮起炫目的剑光,赵光发现那个少女简直像是杂耍一般一手执剑,一手抓着一把不知是从哪捡来的弯刀,如此险境下还能有条不紊地抵挡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但再强大的修行者也不是铁打的,赵光看着连狼都跑得呼哧呼哧直喘,心头微颤,她到底在这样追杀下跑了多久? 她不会就是这样从云雾森林一路冲过来的吧? 赵光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做到这些的,但这个女子对这样的追杀似乎很有经验,这一份悍勇连野兽仿佛都自愧不如,围绕在她身边的狼群不断退下,眼看她就要到达城门处。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群狼之后,忽然响起一声唿哨。 而就在这一声唿哨后,原本想要退却的狼群却红了眼睛,再一次不怕死一般向那个少女冲去! 赵光心神俱震,闻声看向那声唿哨传来的地方,猛然发现在狼群后的山头上出现了一匹巨大的雪狼。 狼背之上,骑着一个戴着面具少年。 看到那个人影,赵光瞳孔一缩! 那人戴着面具辨不清容貌,但赵光心中却陡然浮现不详的预感。 耳边响起李稷对他的警告。那是他十五岁的时候,从北寒阁学艺归来的李稷见到他,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道。 “阿光,不管你在哪里,如果看到雪狼,不管你当时做什么,什么都别管,记得立刻逃走!” 什么都别管,立刻逃走。 那个人警告的声音在他耳边一次次重复,看着月亮下山丘上那匹巨大的雪狼,和狼上形如鬼魅的少年,赵光有一瞬的腿软。但看着城下即将被狼群和杀手们淹没的少女,他没有后退更没有离开。赵光猛地吞了口口水,没想到他还有听不了李稷的话的时候。 不管他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愧疚,毕竟…… 赵光心底哼了一声,要是那人自己站在这里,他倒是看他逃不逃! 站在城楼之上的少年咬紧牙关,看向城内渭城兵留下的几个城门兵大吼道,“开城门!” 虽然看不道城外光景,但只听野兽的嘶吼那些小兵哪见过如此场面,早已两股战战。 “别怕!”赵光吼道,“开了你们就自己逃命去,我不怪罪!” 听到这话那些大头兵鼓起勇气去拉城门吊桥的绳索,吊桥放下,那个洁白的身影的掠过,狼群也随着一跃而下,而就在城门打开一道缝隙之时,赵光听到一声惨叫,看向城内心神俱震! 他早就看到城内无数民居内也涌出无数杀手,却没想到城内的杀手居然也到达了城门处,正劈刀向开城门的城门兵砍去。 真真是一个内外交困! 赵光拔剑,一道剑风掠开第一个杀手,城门兵捡回一条命只听头顶上传来少年的嘶吼,“全都跑!去找你们自己的统领!” 所有的兵士立即离开,而就在打开一条缝的城门正要缓缓闭合。 赵光还在城楼上奔赴不及,眼睁睁看着那条缝就要合并,而城外正要冲入的那个少女身后劈来一把长刀,她的身侧各有一匹狼和另一把刀困住她的双手。 那把刀直直向她的脊梁劈去。 像是要永远把她留在城外。 赵光心神俱震,他双手颤抖却使不出杀招。 一切似乎是绝境。 而就在这时,赵光看见那个少女于浴血奋战中抬起头,看向他,双眸流光溢彩。 她还在笑。 下一刻他听她轻声开口,“落花……” 赵光知道她一夜奔袭应该快耗尽了真元浑身疲累,应该根本快使不出水法剑了,少女的剑上泛起微弱的水花,于灰尘之中腾空而起,而就在这时,一股宏大的水流直直通过城门的门缝,一把冲走了向她劈来的长刀。 与此同时,一个浑厚的男声从门后响起,接住了她没有说完的话。 “流水。” 水法第一剑,落花流水。 河流坠落,冲洗万物。 一道碧蓝色的剑影直直从门缝中而出,咔嚓一声挡开了那少女身边所有的刀剑,看着那把剑,赵光瞪大眼睛。 抽刀断水水更流。 断水出,水流至。 水流落下,城外那个少女身边,不再是孤身一人。 嬴抱月靠着身后少年的脊背扬起头,看着手执青色长剑帮她解决了身后所有杀手的男人微笑,“师兄,你怎么来了。” 和当年林中一样的画面,一样的诸多杀手。 不一样的是,他们已经可以背靠背并肩作战。 “我能不来吗?”许义山靠着嬴抱月的后背挥剑,“你以为我想来?你要是死了,是要留我在水院孤家寡人吗?师父该打断我的腿了!” 不过这人就怎么能这么招惹杀手! 他多老实一个人,怎么偏偏就有个这么麻烦的师妹! 听到许义山一边发怒一边挥剑,嬴抱月忍不住笑出声,许义山回头看她一眼,“你别笑,来的可不止我一……” 就在这时,城门内响起了惊雷。 嬴抱月眸光一怔。 和那个时候不一样,那个少年没站在城楼。 赵光猛地回头,发现不止何时城内涌向城门的杀手居然已经全部倒下。 沉重的摩擦声响起,原本只打开一条缝的城门再一次缓缓打开。 只手惊风雨,春雷不见月。 少年手执长剑立于门缝之后。 看着那个人,嬴抱月猛地回过头。 而就在这时,城外的山丘之上再一次响起一声唿哨,那匹巨大的雪狼居然开始下山向城门处冲来! 赵光浑身一抖,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片山丘的一侧忽然亮起另一道冲天的剑光,如江河倒灌,猛地挡在了那匹雪狼之前。 而看着那道熟悉的剑光,赵光险些落下泪来。 他居然真的在啊。 这一刻拼的就是时间,立于杀意之中,嬴抱月和许义山一起冲向打开的城门。 所有的狼群和杀手不要命地向他们冲杀而去,城内的杀手同样再一次涌来。 而春雷剑再一次亮起,断水剑与之互相辉映。 嬴抱月一把将许义山推了进去,沉重的城门就要再一次关闭。 门缝是最后一道光亮,向她冲去的最后一把刀被落日的余晖截断,丢掉身边已经断掉的另一把刀,少女纵身一跃。 她进入城门,指尖被人捉住。 下一刻,她被一个人抱了个满怀。 第一百零五章 冲入 合上的门缝险些夹住她的发丝,姬嘉树只来得及一把将那个纤细的身影拉入怀中。 谁也不知道此时收紧双臂是因为本能还是因为其他,嬴抱月感觉春雷剑冰凉的剑面拂过她的后背,和落日剑轻轻地摩擦而过。 姬嘉树结结实实将她抱在了怀中。 这大概是刚刚紧急的情形所迫,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想要将剑收起来,微微一动却忽然察觉到抱住她的人的一丝颤抖。 她眸光微微一怔,她没拿剑的手背压在他的怀中,于是轻轻抬起剑面,拍了拍身前人的后背。 她在他的耳边笑了笑道,“我回来了。” 还有一句话是她在心中说的。 那就是,“辛苦你了。” 事关少年的骄傲和神舞境的荣光,她没有说出口。 “欢迎回来,”姬嘉树很清楚再这么下去就无法以此情景遮掩,迅速松开了手。 他的呼吸响在她的耳边,这其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在如此的战场上,他们都不能有丝毫分神。 城门外响起野兽挠门和刀剑劈砍的声音,而就在这时,一声更为激烈的巨响在城外炸裂,感受着那修行者都能感受到的巨大真元波动,许义山睁大了眼睛。 “这是……” 这是已经几乎超越了地阶的,山海大陆上高端战力之间的对冲。 他来了。 姬嘉树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看着嬴抱月猛地回过头看着合起来的城门,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剑,“他……” 还有人在外面。 他还在外面。 姬嘉树看着身前少女向城门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推开门,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城楼上冲下,握紧了她的手腕。 赵光攥紧了嬴抱月的手,一字一顿地开口,“他让我们先走。” 嬴抱月的手微微一颤,抬头看向身前那个眼圈红红的少年。 “离那么远,你怎么知道的?”许义山差不多也猜出门外的人是谁了,疑惑地看向赵光,顺便有些无语地问道,“你在哭什么?一个大男人的。” 真是好不容易对这位奇怪的郡王产生点尊敬之情,这人就能迅速把印象又扭转回来。 “我害怕不行吗!”赵光吼道,“我又不知道我干的这些事是对是错!” 他之前是孤身一人不得不撑起来。看他之前发号施令威风无比,但实际上看到城外那个人的剑影之时,他腿一软就差点落下泪来。 比起什么郡王,他这辈子更想在那人身边当个废物! 但他知道他现在不行,只因那个人将他的宝物托付给了他。 “能拦住那匹狼的,只有他,”赵光握紧了嬴抱月的手腕,注视着她的眼睛咬牙开口。他瞥了一眼身后又涌出来的城内的杀手,“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号令,这群杀手不过是一盘散沙,要想出城,必须尽快。” 听着城门外狼群和杀手撞门的砰砰声,嬴抱月点头。 城门被冲开只是时间问题,一旦打开就是内外交困,他们能快一点离开,那个人要拖延的时间就短一些。 “走!”嬴抱月看向身边人简单道。 四人迅速动身,通力合作,如射入杀手群中的一只利箭,势如破竹向后城门冲去。 “安歌清远归辰和其他姑娘们呢?”嬴抱月于拼杀中问道。 “他们已经先走了。”姬嘉树一剑开路,沉静地说道。 “话说陈大公子呢?”赵光一边发力猛跑也一边看向许义山问道。 “去了你将陈二公子派去的同一个地方。”许义山看了赵光一样,两少年会意同时瞳孔一亮。 杀手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周围的屋舍之中冒出,哪怕强大如许义山和姬嘉树也渐渐感到了疲累。 ‘’话说这些人追了你多久?”姬嘉树一边被灰尘呛得咳嗽一边问道。 “一天吧?不过追我的那批人和狼都在城门外,和这群人是不是一伙的不太清楚。”嬴抱月挥剑砍翻身边一个黑衣人淡淡道。 “一天……”姬嘉树咳嗽的更加大声,这人是不知道疲累的吗? 他看着身边的少女虽然速度已经降低,但依旧不停歇地挥剑。 “追我的那群人自己也累的不行,”嬴抱月捂住手臂上的伤口,抹了一把流到脸上的血,“城里的这批更难缠啊。” 但所幸渭城本身不大,四周闭户路上也没有行人,他们这么一路很快就跑到了后城门。 然而糟糕的是城外再一次响起了狼嚎。 “那群狼!”姬嘉树愕然开口,“他们是绕到了城后吗?” 嬴抱月心头微凉,本身和杀手对战她并不畏惧,然而此时她全身上下最为酸痛的是她的双腿。 打仗打上一整天并不稀罕,然而想用人类的双腿和野兽相争,实在是有难度。 要知道她当年在战场上可是骑兵。 “人要如何和狼跑啊,”听着城外的狼嚎,赵光也绝望地叫道,“话说我们之前买的马呢?” “如此动静那些马肯定跑散了,况且根本没有马能在狼的面前奔跑。”姬嘉树一边挥剑一边沉静地说道。 他小的时候和父亲去过军马场,哪怕是军马遇见凶兽都只会伏倒,更何况是从车马行买来的路马。 果不其然听到狼嚎,城内传来各种家养牲畜的哀鸣。 “城门到了!” 这时许义山一声高喊,出城的门已经在众人眼前,而和前城门不同,就在他们到达之时,城门的缝隙就已经缓缓打开。 “春华!殿下!” 城楼处传来少年们叫喊,看着一人一边扶着城门的陈子楚和陈子寒,姬嘉树嘴角浮起笑容,但下一刻看着他们身后的黑影瞳孔收缩。 “子楚!小心狼!” 就在城门被推开之时,门外的一道黑影也向城门内扑来,一匹硕大的黑狼从门缝处跃入,张嘴就向陈子楚扑去! 姬嘉树和嬴抱月同时手中的剑光一闪,但不等二人出剑,陈子楚身后忽然出现一个黑影,抬起长长的蹄子,一蹄狠狠将那匹黑狼踹飞了出去! 看着那匹干瘦却高大的黑影,姬嘉树瞪大了眼睛,然而不等他反应只见那道黑影下一刻居然如同一道离弦的利箭向他身边的少女冲来! 姬嘉树浑身紧绷正要动作,却只见身边的少女放下了剑,看着那道黑影怔怔开口。 “黑风头?” 第一百零六章 战友 在永夜长城最北端,半夜听到狼嚎不是什么稀罕事。 秋风越来越寒凉,长城上守夜的兵士们到了晚上也越来越撑不住。还不到三更所有小兵都蜷缩在火堆边。连有人起身都不愿动弹多看一人。 “李校尉?去方便啊?”听到脚步声,守在阶梯处的老兵抖抖索索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瘦小人影却瞬间放心缩回了脑袋。 要是以往他还会多盘问几句,但这两天谁都知道这位瘦小的校尉最近又立功了,成为将军面前的红人也只是时间问题,纵然此人平素老实沉默,也无人再敢找他的事。 听到老兵的问题,瘦小的校尉拖着不合身的盔甲点头。 “好,校尉你快去快回,别冻死在外边喽……”老兵嘟囔着将脑袋又缩回狗皮帽子里,“这才还不到十一月咋就这么冷了……” 瘦小的校尉静静站了站,走下烽火台,向长城一望不见尽头的城墙走去。 如果说守夜的士兵尚且有兽皮御寒,墙角下那些负责修理城墙的民夫们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修长城的民夫一般都是被发配这苦寒之地的罪臣或囚犯,所有人只有一些麻布片子和稻草御寒,窝棚不够用,优先给老者,年轻力壮的都挤在一起睡在城角下。 白日辛劳,即便寒冷墙角下此时依旧响着此起彼伏的鼾声。瘦小的校尉就这样面无表情地从睡成一堆的民夫身边走过。 但等她走到远处的林间,身后已经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怎么了?”身上还穿着囚服,彰显着此人低下的身份,男人平素搬砖都佝偻着身子,只有到这个时候直起身子,才能发现他比寻常人都要高大,高大又健壮。 远处又响起狼嚎,男人看着身前瘦小的人影皱起眉头,“听到狼嚎,又想起她了?” “那我一年要想起多少次?”瘦小的身影转过身,从下而上瞥了他一眼。 “我刚刚做了个梦,忽然想起一件事。”瘦小校尉头盔下的眉头皱起,“话说黑风从三哥那跑走也有一年多了吧?” “嗯,”民夫点了点头,神情无奈,“三弟做生意还行,喂马是真的不行。” “那也不怪三哥,”兵士皱眉,“那是战马,养在院子里一天喂三遍,是人……是马也受不了。” “没办法,”民夫叹了口气,“那马也不听三弟的话,放出去就跑没影了。三哥那人你是知道的,睹物思人舍不得放它又舍不得用铁链子锁他,结果碗口大的麻绳都被挣断了。” “那马能陪三弟六年也算是仁义了,对它而言这样还自由些,毕竟我们也养不住它。”年轻的校尉叹了口气。 他们谁都知道,那匹野性难驯的烈马,普天之下只听一个人的话。 “只不过我担心它就这么跑出去,以它的性子,现在会不会已经变成了其他人锅里的马肉了。”校尉沉重地叹了口气。 “以它的速度寻常人是捉不住它的,”民夫神情有些微妙,“只要它不去勾搭路边的母马的话。” “听三弟说,它跑了的第二天,他那些崽们也跑了不少,不过好在它的崽多,也影响不了什么。” “这……”瘦小的校尉扶额,“当年将军就该骟了它!” 身为男人的民夫闻言肩膀微微抖了抖,低头小心地看着身前人,“不过如果不是因为它野性难驯,踢伤了好几个骟马的,当年它也落不到将军手里。” 无论是兵、武器、还是马,当年那个刚来永夜长城的小女孩都捞不到好的。 战场上的马都是要骟的,当年那匹马虽然是千里马,却连成为军马的资格都没有。因这样阴差阳错的原因,落入了那个众人眼中同样没有资格成为军人的少女手中。 一人一马就这样相伴七年。 “对了,”高大的民夫瞥了身前人一眼,“听三弟说,最后一次收到黑风的消息,是在东吴境内。” “三弟和那个人知会了一声,那个人已经下令东吴境内不允许杀马。” 听到东吴两个字,月光下冰冷盔甲里的一双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 “那有什么用,”下一刻瘦小的校尉冷冷开口,“不过是一匹马,最上面下来的命令,城野之中又有什么人真的会遵循。” “那黑风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高大的民夫在心中为某位东吴人士哀悼了一下,随后也抬头了看向月亮。 “不过我此时倒是羡慕它,”男人淡淡道,“东吴的中阶大典快开始了吧?” “不知道它能不能见到那位特别的魁首大人?” …… …… 东吴渭城的后城门前,此时的画面堪称诡异。 “黑风头?” 伴随着少女的这一声试探,姬嘉树看见看着那匹狼都不怕的老马硕大的马眼滴溜溜睁圆了,下一刻腾起双蹄,足足有两人多高的背影就这样向嬴抱月扑来,把姬嘉树吓了一跳。 但不等他动剑,那个少女一偏身轻巧地躲开了,像是对这样的动作习以为常,下一刻旋身一把揪住了那匹马身上的僵绳。 原本还在腾挪跳转的马居然瞬间就老实了。 那僵绳还是新的,之前姬嘉树将它买回来的时候,身上的僵绳早就被它扯得破破烂烂。 “真不错,谁给你绑上的?”嬴抱月笑起来,“可真有本事。” “是我。”身边响起小少年温和的声音,嬴抱月微微一怔,看向身边。姬嘉树出剑掀翻后面追来的杀手,回头看向她,“这是我今晨买回来的无主之马,你认识它?” 嬴抱月再次怔了怔,看向马身上的鞭痕,她眼眶有些发热,但露出一个笑容。 “嗯,我认识,是我们前秦的老马。” “那就好,”前后都是敌人,姬嘉树也笑了,脑海中响起宋谦说的一句话。 而就在这时,那匹谁也骑不了的老马低下头,用嘴叼住了嬴抱月的衣袖,居然像是想把她往背上拉。 宝马赠英雄。 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啊。 姬嘉树微笑起来,看向那个少女,“你不上马吗?” 群狼之中,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 月光有一瞬的明亮,姬嘉树也有一瞬的恍惚,他像是看到了很重要的一幕。 而就在这时,她身下的黑马仰起头也尖声鸣叫起来,城门处忽然再次传来了陈子楚的尖叫。 “马!” “都是马!” 姬嘉树转过头瞪大眼睛,怔怔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城外的荒野中,四面八方响起马蹄声,十几匹野马从林中奔出,超过狼群一马当先,向他们而来。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嘉树,”少年怔怔回头,看着那个少女于马上笑着向他伸出手来。 “让我们一起去汝阳!” 第一百零七章 朋友 骑在野马之上,夜风吹过面颊之时,姬嘉树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 他回头远望,渭城已经被他们丢在身后。 当然那些杀手和狼群没有,依旧紧追不舍地追在他们后面。只不过看到他们骑马,那些杀手也在城内夺来了不少马跟在狼群后面,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但人影依旧在,追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看到他们追上来姬嘉树还是有些安心,至少渭城的百姓能少些波及。想起之前无数黑衣人从民房中坡顶而出的画面他就心有余悸,看着身下不怕群狼的野马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向身边,陈子楚赵光等人也人手一匹野马,紧张地向前骑行。马虽然是没有挂鞍配蹬的光板马,但他们是修行者,能靠真元控制身形,多少能够驾驭。这些从野地里跑来的马虽然是野马模样,却比姬嘉树见过的未曾驯服的野马要乖顺。 之前跑来的那群野马太多,他们身边还有不少空马和他们一起纵情奔跑,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是草原上套马的马队。 不过,不如说这群野马是和他们一起纵情奔跑,不如说是跟着那名少女和她的马奔跑。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马队前方的那个少女,她的马是最烈最老的马,却跑得最快。然而在如此高速的纵马之中,他却能看见她神色如常还能低下头抱着马脖子絮语。 “什么……都是儿子们?你没有女儿吗?” “还有……这么多?你到底祸害了多少母马?你信不信我骟了你啊?” 女子的声音从前面的风传来,姬嘉树在马背上动了动,努力忽视前面传来的声音。 她还真是在说话。 在跟马说话。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姬嘉树骑在马上平静地想道,他第一次遇见她,她还在和一棵树说话呢。 凡事么,都是见着见着就习惯了。 嗯嗯,习惯就好。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飞来一支冷箭,姬嘉树瞳孔一缩,一道闪电就将那支箭劈成了两半。 前方的嬴抱月回过头,看向身后重新变得清晰的黑影们。 “那些人又追上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调转全身恢复不到三成的真元,肃目看着身后再一次不死不休一般冲上来的杀手和狼群。 那些人和兽的眼睛一样血红,死死追在后面像是不把他们咬下一块肉来绝不干休! “这些人真是不要命!”一边的陈子楚咬牙喝道,“战场的兵都没有这些人拼命!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们这边的人少,但都是年轻修行者中的佼佼者,之前的追杀中也给这些人和狼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然而这些人就像是追着石蜜的蚂蚁一般,依旧一窝蜂不怕死地涌上来,远比世家专业豢养的杀手和死士都要难缠。 而他们这些人,纵然等阶高,也经不住这样的消耗。 之前在城门处,如果没有这一群突然跑出来的野马,陈子楚都觉得自己就要交代在那了。 “倒是终于体会到了战场上父亲说的力竭之感,”一边的陈子寒握紧了手中血迹犹未干的重剑,神情凝重。 他们这群人的确都通过了初阶大典,但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甚至都没怎么杀过人的世家公子。就算再强,这么多天的旅途也极大消耗了他们的体力。 每个少年几乎都蓬头垢面,眼中满是血丝,如果是放在以前,大概是早就撑不住了。 然而…… “往前跑,我殿后。”就在第二批箭射来之时,原本处于最前方的那个少女勒马身影迅速落后,随后出现在最后方。 水幕升起,柔软却如坚盾。 血花飞溅,残酷却矢志不渝。 “跑啊!”陈子楚咬紧牙关,大风扬起,扰乱天空中的飞箭,策马狂奔。 他们本该精疲力尽,他每一次挥剑都能感觉肩膀手臂的酸软,他能感觉到两股之间已经被没有马鞍的马背给磨烂,要是平常他一定闹着不干了,但此时却死都不想掉队。 没有一个人落下,没有一个人放弃。 冰凉的秋叶里,陈子楚能感到身边每一个少年身上滚烫的热度。在前方先他们而走的那些人,虽然看不见,陈子楚知道他们的心一定也是热的。 如果说,他们曾经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这时在血雨腥风中,他们也在突破他们的极限。 这样的拼杀不知进行了多久,原本绣着兰草的衣袖被鲜血浸透,却已不知道是谁的血。 世人皆有血性,单看着热血为谁而流。 陈子楚在狂风中微微回过头,那名远比他们跑得要久的少女如同被淬火重生的利剑,抵住了后方的攻击,她身下的黑马更是四蹄拉平,同样悍勇异常,配合地让人惊艳。 这一幕大概不是世人眼中的美,却让陈子楚想起他很小的时候,父亲说起的那些冰河铁马。 铁马冰河入梦来。 而在那个少女身边,环绕的是灿烂的闪电。 是他们南楚引以为豪的春雷剑。 两人的马相距三丈远,却像是知道对方会使用的招数,无论有多少人和兽冲向他们,都会被拦下。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少年们心头狂跳,然而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呕响起狼嚎,后面久攻不下,狼群停止扑杀开始往四面加速。 “抱月!他们要包抄!” 最前方的赵光尖叫起来,嬴抱月霍然回头,身前却扑来自杀一般的一个黑衣人,像是想要抱住她的剑。 “离汝阳只剩十五里!”姬嘉树看着这一幕目眦尽裂,“大家都撑住!” 汝阳的确不算远了,靠着神舞境的目力,甚他至能看到朦胧月色中巨大的轮廓。 然而这最后的一段路,对他们这些已经奔跑一夜的人来说实在过于漫长。随着靠近那座城,狼群和杀手们显然也愈发急躁,开始拼命往前想要将他们包抄锁死! 夜色逐渐发白,城外的荒野里并没有多少行人,这一场袭杀目前还被捕捉到,那些黑衣人显然是想将他们扼杀在被城头的东吴禁军发现之前! 四周的道路上,空无一人。真元枯竭的疲惫侵蚀每一个少年,他们这些人,是真的要到极限中的极限了。 黎明前最疯狂的袭杀开始了,看着已经包围到前方的黑衣人,和一口气十个向嬴抱月包围而去的黑影,姬嘉树心头剧跳。 “抱月!” 然而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有人淡淡的“咦?”了一声。 下一刻,大风扬起,席卷万物。 第一百零八章 风雪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在刀剑的碰撞声中,那“咦”的一声出现的极为突兀,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从众人的头顶发出。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掠过,居然是一个吊在树上的人影!然而不等众人看清,伴随着这一声疑问,树下拼杀的杀手和狼群中骤然腾起了一股飓风! 他们一路奔袭而来本就带着风尘,而这股风却与其说是狂风,更像是风雪。 不是江南的秋风,而是漠北的傲风!在刀剑的碰撞声中,那“咦”的一声出现的极为突兀,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从众人的头顶发出。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掠过,居然是一个吊在树上的人影!然而不等众人看清,伴随着这一声疑问,树下拼杀的杀手和狼群中骤然腾起了一股飓风! 他们一路奔袭而来本就带着风尘,而这股风却与其说是狂风,更像是风雪。 不是江南的秋风,而是漠北的傲风! 狂风仿佛中仿佛带着冰碴,能将人的脸庞割裂,而风雪之中,有一柄比雪更洁白的长剑从中破出,只是轻轻一挥,就有三匹狼四个杀手飞了出去。 那柄剑如冰雪铸就,极为美丽,和来人粗豪的作风显得格格不入,看着飞出去的狼,嬴抱月只听耳边响起肆无忌惮的笑声。 “哟,这狼的皮色真不错,做成狼皮褥子一定暖和!” 狂风仿佛中仿佛带着冰碴,能将人的脸庞割裂,而风雪之中,有一柄比雪更洁白的长剑从中破出,只是轻轻一挥,就有三匹狼四个杀手飞了出去。在刀剑的碰撞声中,那“咦”的一声出现的极为突兀,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从众人的头顶发出。在刀剑的碰撞声中,那“咦”的一声出现的极为突兀,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从众人的头顶发出。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掠过,居然是一个吊在树上的人影!然而不等众人看清,伴随着这一声疑问,树下拼杀的杀手和狼群中骤然腾起了一股飓风! 他们一路奔袭而来本就带着风尘,而这股风却与其说是狂风,更像是风雪。 不是江南的秋风,而是漠北的傲风! 狂风仿佛中仿佛带着冰碴,能将人的脸庞割裂,而风雪之中,有一柄比雪更洁白的长剑从中破出,只是轻轻一挥,就有三匹狼四个杀手飞了出去。 那柄剑如冰雪铸就,极为美丽,和来人粗豪的作风显得格格不入,看着飞出去的狼,嬴抱月只听耳边响起肆无忌惮的笑声。 “哟,这狼的皮色真不错,做成狼皮褥子一定暖和!”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掠过,居然是一个吊在树上的人影!然而不等众人看清,伴随着这一声疑问,树下拼杀的杀手和狼群中骤然腾起了一股飓风! 他们一路奔袭而来本就带着风尘,而这股风却与其说是狂风,更像是风雪。 不是江南的秋风,而是漠北的傲风! 狂风仿佛中仿佛带着冰碴,能将人的脸庞割裂,而风雪之中,有一柄比雪更洁白的长剑从中破出,只是轻轻一挥,就有三匹狼四个杀手飞了出去。 那柄剑如冰雪铸就,极为美丽,和来人粗豪的作风显得格格不入,看着飞出去的狼,嬴抱月只听耳边响起肆无忌惮的笑声。 “哟,这狼的皮色真不错,做成狼皮褥子一定暖和!” 那柄剑如冰雪铸就,极为美丽,和来人粗豪的作风显得格格不入,看着飞出去的狼,嬴抱月只听耳边响起肆无忌惮的笑声。在刀剑的碰撞声中,那“咦”的一声出现的极为突兀,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从众人的头顶发出。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掠过,居然是一个吊在树上的人影!然而不等众人看清,伴随着这一声疑问,树下拼杀的杀手和狼群中骤然腾起了一股飓风! 他们一路奔袭而来本就带着风尘,而这股风却与其说是狂风,更像是风雪。 不是江南的秋风,而是漠北的傲风!在刀剑的碰撞声中,那“咦”的一声出现的极为突兀,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从众人的头顶发出。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掠过,居然是一个吊在树上的人影!然而不等众人看清,伴随着这一声疑问,树下拼杀的杀手和狼群中骤然腾起了一股飓风! 他们一路奔袭而来本就带着风尘,而这股风却与其说是狂风,更像是风雪。 不是江南的秋风,而是漠北的傲风! 狂风仿佛中仿佛带着冰碴,能将人的脸庞割裂,而风雪之中,有一柄比雪更洁白的长剑从中破出,只是轻轻一挥,就有三匹狼四个杀手飞了出去。 那柄剑如冰雪铸就,极为美丽,和来人粗豪的作风显得格格不入,看着飞出去的狼,嬴抱月只听耳边响起肆无忌惮的笑声。 “哟,这狼的皮色真不错,做成狼皮褥子一定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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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己方加入了一名高手,此时也不能彻底驱逐身边这群来路不明的杀手和狼群。 现在后面又多了一群射箭的。 “走!”嬴抱月一声厉喝! 在鸣镝响起的瞬间,成千上万的箭雨从他们身后射来,姬嘉树看向身边白衣少年,只见慕容飞星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深吸一口气手中剑光一闪。 强大的狂风瞬间带歪了不少箭,但还是不少向众人射去,姬嘉树也很清楚事实如此,如果这小子真能拦住漫天箭雨,那他估计早就被他父王拎到永夜长城上当盾牌了。 他们都还太嫩了。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前方那个少女向城门冲去。 离东吴都城汝阳城还剩下一里。 最后一里。 远处庞大的城郭已经朦胧可见,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众人马边的狼群和身后同样纵马的杀手们却并未消失。 “怎么回事?这都到都城了,这东吴的禁军是死了还是没有千里眼吗?”陈子楚看着空荡荡大路忍不住骂道。 千里眼是军中望远镜的名字,然而即便没有那竹筒,此时以马队离汝阳城的距离,只消有一个神舞境的修行者站在城楼上也该能发现这边正在奔驰的人马。 汝阳是都城,守卫最为森严,按理说有丝毫风吹马动都该能被察觉。 这一路过来,嬴抱月觉得已经很不对劲了。他们被追杀至此,一路上除了那个小少年没见到一个人影。 虽然此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东吴都城汝阳共有四个门,也有四条官道,车马不多可以理解,但至今没有出现一辆却不得不让人费解。之前尚且能以离都城还远来解释,但此时却已经解释不了了。 嬴抱月看向身边策马的赵光,发现对方脸色也极为难看,像是正在担心自家都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没想到这时被姬嘉树拉在马上的白衣少年忽然开口嚷道,“咦?你们是不知道吗?今天这路上当然没人啊!” “知道什么?”姬嘉树一愣,却只听身后的小少年自顾自地说道,“禁军也没有聚集在这边,看来那个人走的是西边的门?嗨!早知道我就去西边那条路上候着了。” “候着什么?”嬴抱月一剑劈下身边一只窜起来的狼,心头一动,“今天难道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 “那是当然,”白衣少年眼前一亮,看向姬嘉树等人神情意外。 “我说春华,你们这是刚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么?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正要揍身后那人的姬嘉树手顿在半空,只听身后少年似笑非笑道,“今天可是北寒阁一行人驾临的日子。” 嬴抱月瞳孔一缩。 如果只是北寒阁弟子,哪怕加上那位圣女,都用不上驾临这个词。 “谁要来?”一边的赵光显然也很清楚这个道理,握紧双拳沉声问道。 “不过也不怪你们,这事是北寒阁不地道,人都进入东吴境内了,国书才送到汝阳,我也是昨天才收到消息。”白衣少年微笑道,“这可是修行界十年难遇的大事。” “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少年于追杀中看向众人一字一顿道,“今年的中阶大典,北寒阁阁主将亲自驾临。” “那位不是说在闭关吗?”赵光心神俱震,连声音都抖起来,“真的是……” “没错,真的是,”白衣少年神情认真起来,“北魏国师,玄武神子河伯亲自来了。” “这……”所有少年齐齐一愣,这时就在极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存在感。 “看来我是真的是选错路了,”白衣少年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北魏国师的派头真是够大的,快到了才送国书来,还不说走哪条路。东吴这边昨夜将四个门外的官道都清了,我好不容易躲过那些禁军想打个埋伏,居然还是押错了。” 嬴抱月这时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一路前来路上根本没有什么人,那原本就是清过的道路,而恐怕最终又没被选上,所有人的注意力此时都在那尊贵的队伍要前来的那条路上。 “嗨,这北魏国师的派头就是大,”听着另一边的锣鼓喧天,白衣少年感叹道,“听说东吴王今日会亲自到城楼上来接他。” 东吴王。 这下嬴抱月和赵光齐齐一怔。 “听说还带着他的独女,”白衣少年像是没有察觉到队伍中气氛的变化,一边挥剑一边还能喋喋不休,“一个女人带来中阶大典干什么?莫不是想把女儿许配给东吴王?” 马队中气氛更为诡异,此时他们面临的情况也更加诡异。 “什么人?!” 汝阳城已经快近在眼前,身后的杀手和狼群依旧穷追不舍,而就在这时远处的城楼之上终于传来了东吴修行者的声音。 可同时响起的,还有杀手和狼群身后的一声唿哨。 听到这熟悉的唿哨声,嬴抱月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就在最后的时刻,她再一次看到了那匹雪狼。 无论是生是死,这大概是她在东吴境内见到的最后一次了。 后方的杀手和狼群闻声也陷入了最后一次疯狂,像是要燃尽一般向他们扑来,然而这不算完,远处的城楼上,也架起了雪亮的弓箭。 “来者何人?速速停马!否则射杀!” 此时若是他们停马,就会被身后的杀手和狼群撕碎。 “等等,我们是……”赵光有些狼狈地昂起头,但在另一边喧闹的锣鼓声和晦暗的夜色中,他的面容和声音模糊不清,只能听见城楼之上弓弦拉紧的声音。 第一百一十章 城门 弓弦寸寸拉紧,宛如夺命刀悬于心头,城外的少年们已经疲于奔命。 距离城门只剩最后半里,却也是城楼上硬弓的射程。 “等等,我是……”赵光艰难昂起头,寒风却猛地灌入他的胸腔呛进他的肺管,少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微弱声音被淹没在四周的狼嚎和刀剑的碰撞声中。 “居然敢在汝阳城前厮杀!守住城门,弓箭手,再上一层弓!让弩手也准备!” 远处的城墙上传来他熟悉的东吴口音,禁军统领们中气十足,赵光心中绝望。 不是他们这边的人嗓门不够大,而是他的真元消耗太多,已经不能让声音通过真元传递出去。 退一万步,就算他此时能顺利报出他的身份,那些身负重任的都城兵又真的会相信么? 他不过是一个母族身份尴尬的庶子,在朝堂上也没有丝毫分量。就在这座城的另一个方向,他的兄长正在迎接北魏来的贵客,这些禁军接到的命令恐怕都是可疑人士到来就杀无赦。 赵光的心深深地沉下去,忽觉耳边一凉,眼角余光里一柄长剑正向他削来,他却因为分心一时躲避不及!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刀剑响起,赵光偏头愕然看着挡在他脸边的长剑。 有点滴的水珠溅在他的脸颊,他无力分辨是水还是血,却让他之前涨得通红的脸褪了血色。 “怎么了?”在被杀手围追中突破重围杀到他身边的少女骑在马上偏头看他一眼微笑,“到了自家门口反而害怕了?” 赵光不知道她是为何在此等境遇下还能笑的出来。 但看着这一幕却心跳加速起来。 “我……”他正想开口,却只见那个少女往后扬了扬头,“他追上来了,我们既然在前面要负起开道的责任,一起打开城门进去。” 身后升起惊天的水花,赵光怔怔感受着远处那熟悉的真元波动。 “我们……要怎么进去?”他怔愣地问道。 “怎么进去?”他看着打马冲在最前面的少女回头向他一笑,“当然是冲进去。” 冲进去。 赵光怔怔看着这一幕。 就在她话音落下之时,城楼上响起守军的怒吼。 “还不停?给我射!” 第一波箭雨落下。 众人身边腾起狂风,赵光眼角余光看着身后咬紧牙关挥剑的慕容飞星,知道是他在用风法扰乱,但单靠这个小少年撑不了多久。 有一枝残箭擦过他的脸颊,拖出一道血线,但赵光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直直看着前方。 “郡王殿下!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姬嘉树担忧的声音,但赵光却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 于刀锋和箭雨中他只是直直看着前方纵马驰骋的少女的身影。 因为她冲在最前面,她面临的箭更多,寒风也更猛烈,有箭擦过她的肩膀,她的身上也绽起血花,但那个少女直直向前,没有后退,看着那匹冒着箭雨却速度不减的烈马,恐惧的反而是远处守城的官兵。 “怎么回事?哪来的疯子?快拉起吊桥!” 赵光看着远处护城河上缓缓升起的吊桥目光发直。恐怕之是为了迎接北魏国师,四道城门的吊桥都是放下来的,城门也没完全合并。守将本以为箭雨能击退他们,却没想到事与愿违,此时才开始下令拉吊桥合城门。 赵光很清楚,和渭城不同,都城汝阳的吊桥和城门沉重,拉起至少需要十人合力,同时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 原本时间应当是足够的,但城门守将怎么也想不到,迎着箭雨,那一匹黑马的速度不慢反而更快,一马当先,向着已经离开地面的吊桥直直冲去。 “快去禀告陛下!”城楼上响起守将急切的嘶吼。 “可陛下在……” “要是被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冲进去我等死的更惨!” 近了,近了。 赵光看着前方与他们拉开越来越远距离的少女,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雪狼的怒吼和越来越锋锐的水法剑的水声。 一前一后,两人仿佛在交相辉映。 东南第一大城,汝阳。 单枪匹马闯关是个什么样的体验,赵光不知道。 但就在那沉重的城门前,那个女子正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身后的杀手和野狼已经跟不上了她的速度,那个少女已经冲到了护城河前,吊桥已经升起足足一人多高,前方宛如绝路,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停下,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喝道。 “黑风,跳!” 所有人看着那匹黑马居然生生跃起,前蹄猛地落到了吊桥的前端,随后猛地往下一跺。 “咚!” 这一声仿佛击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吊桥上的铁索颤抖,老马眼中露出不甘,而就在这时,吊桥上亮起两道雪亮的剑光,铁锁和木桥连接处的木板被瞬间切割开来。 不是切铁索,而是切连接铁链的木料。 赵光瞪大眼睛,在如此紧迫的时间里,那个少女依然保持着清晰的判断力。 轰然一声,失去铁索的吊桥轰然落回了地面,黑马纵身跃过。 “这都是……”城楼上的守将目瞪口呆。 这都是什么人啊。 这就是她啊。 看着前方什么都拦不住的少女前奔的身影,赵光只觉血管中血液的速度不断,下一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郡王?赵光?”一边的姬嘉树担心又疯了一个,然而这时却发现身边的少年一把扯开了衣襟,原本怯懦的眼神变得如同草原上的小狼一般凶狠。 “仰天大笑出门去,”赵光笑着夹紧了身下的野马,什么都不看了,只是盯着前方那个少女的身影纵马前奔。 “一群疯子,关城门!” 楼上传来守将焦急的呐喊。 然而下一刻赵光眼角余光看着缓缓合上的城门,咬破了舌尖深吸了一口气。 “城上的人听着!” 少年声音于狂风中厉声响起。 “东陵郡王还朝!给我开城门!” 那一声穿透无数嘈杂,带着杀气和傲气扑面而来。 “东陵郡王?”城楼上守将一愣,愕然看着楼下那个少女身后的一行人,要下令的手僵在半空中。 “校尉?”正在推城门绞索的城门兵看着身边停下的长官也愣住了。 “谁知道这是不是东陵郡王?”看着身边人的手足无措,楼上的守将手有一丝颤抖。 而就在这时,于狂风之中,赵光耳边响起那个熟悉的男声,“将玉佩抛上空中!” 赵光一把拽下腰间的青龙玉佩往上丢去,远方一簇水花涌起将那块玉佩直直砸向守将的脸上。 “这是……可是……城门不能开……” 看着眼前那一团青龙图案守将愣住,但城门难开,就在这刀光火石之间,楼下传来城门兵的惊叫。 “不开就给我让开!” 因赵光的吼声停下合上的城门,那个少女纵马,一跃而入。 第一百一十一章 碰撞 一抹晨曦,照在那个少女的身上。 黑夜破晓,仿佛是她将晨光带入了古城之中。 “那是……” 远处从城楼另一个方向赶来的东吴国师东方仪怔怔看着城楼之下。 “那是谁?” 他的身边站着年轻的君王。赵暮人于高楼之上,看到了她的光辉,男人眸光一定开口问道。 他们是在那个女子冲入城门的前一瞬间到达的。 居然会有人一路冲进汝阳城,看着城楼下的一行人和正在退去的杀手和狼群,赵暮人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都是些什么人? 身材高大的男人手扶在城墙之上,看着那个冲在最前面的少女和跟在她身后的一阵纵马的少年,眸光有一瞬的怔忡。 “银蝉?”他忽然轻声开口。 “陛下?”听到这个久违的词东方仪霍然侧目,愕然看着身边的君王,却只见赵暮人伸手扶了扶额,淡淡开口自嘲道,“怎么可能呢?” 看着那样一群少年跟着一个少女向前冲锋的画面,中年男人有一瞬的恍神。心底年少的记忆仿佛在一瞬间被唤醒,他仿佛抓住了什么,身为君王的理智却不断告诉他不可能。 回不去的东西就是回不去了。 银蝉已经消失了。 “陛下,末将罪该万死!” 这时城门守将赶来五体投地,死死将头磕在城砖之上。 “你大概没罪,”赵暮人淡淡瞥了一眼地上之人头盔上挂着的玉佩,看向身边的国师,“你看清楚了吧?” “嗯,”东方仪弯下腰,从守将头上摘下玉佩,“城下之人中的确有东陵郡王,城门就不要关了,让他们进来吧。” “不过那些黑衣人不能放进来。”老人淡淡开口,“放进来一个,你就提头来见。” 跪在上的守将浑身一抖,连忙向城下看去,然而下一刻他眸光一怔,看着原本追在那群少年少女身后的黑衣人和狼群正在退去。 “哦?看来还是有分寸的,”赵暮人眯起眼睛,于晨光中看向城楼下的城门。 那个少女穿过城门后勒马,静静注视着城外的黑衣人,握紧手中剑。 那个少女冲破了黑暗,冲开了城门,也终结了那些人的追逐。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这场战争。 是她赢了。 “居然有人能赢过那些人,”赵暮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城外退去的黑衣人,眸光锐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群草原上的恶狼一旦看见猎物就会死死咬住不放,被盯上就只有吞噬殆尽一个下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居然有人能让那些人退却。 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这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赵暮人抬起头,在晨光中远远地和城外山丘上立着的一个青衣人对视。 李稷收回目光,身上的青衣已经有多处破损,最后一抹鲜血从他的袖管中流下,但他静静立于山丘之上,注视着眼前骑在雪狼之上的少年。 “结束了,”他眉眼沉静,收剑入鞘,看向对面的人淡淡开口,“你抓不住她的。” 少年的碧瞳闪烁,他身边立着一位身覆黑甲的中年人,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向身边少年低声开口问道,“主子,我们还追吗?” 赫连晏抬起头,看向远处的那道城门,那个少女纵马跃入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的眼前浮现出云雾中溪边的那条路,闭了闭眼睛。 “再追下去损耗太大。”少年淡淡开口,瞥了身前的李稷一眼,“我们的争斗看来今日只好暂停了。” 但远不是结束。 赫连晏瞥了一眼另一个方向的北寒阁车队,嘴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你们不用高兴的太早,她真正的挑战还在进城之后呢。” 李稷转过身,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唯有放在腰边剑柄上的手微微收紧。 “走!”身后传来那个少年淡淡一声,李稷回头,发现身后之人已经消失无踪。 官道上的杀手和狼群也如潮水般退去。 李稷握紧剑柄,看向远处的城门,摘下了面具。 定定看着晨光中少女进城的背影,男人的嘴角露出一抹若有如无的笑意。 下一刻他看向手中的青铜面具擦干血迹正要重新戴起,然而就在这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李稷猛地抬起头。 看着远处从另一处城门向嬴抱月等人进城的方向掠去的亮光,他忽然瞳孔一缩。 …… …… 看着那些黑衣人和狼群们离去,陈子楚姬嘉树等人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看向前方也不再合上的城门,陈子楚停下打马,猛地抱住马脖子险些瘫软下来,“这终于结束了吧?” 姬嘉树也平复着呼吸,神情疲惫但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这无比艰辛的旅程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终于到达了安全的终点。 他这一生还从未如此心惊肉跳和提心吊胆过。 但当一切结束,却让人感慨不已。 这一段艰辛的旅程大概会成为他一生中的财富。 身处其中觉得无比漫长,但真的跨越,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充实和成就感。 原本看着不可能的事,他们全都做到了,而那个少女,也实现了她的诺言。 “姐姐!” “公主殿下!” 不远处的城门里传来了他熟悉的姬清远姬安歌和归离等人的声音,看来是提前到达的他们一直守在城门附近。 晨光中,少年笑颜如花。 他们真的,一个不少地到达了汝阳。 姬嘉树笑着打马向城门而去,也想加入这幸福的重聚之中,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股陌生的修行者气息。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寡人迎接北魏国师都耽误了,”城楼上赵暮人向原本所在的城门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查出下面这群人是谁了吗?” “回禀陛下,刚刚是前秦公主进都了。”他身边的东方仪开口,老人神情有些复杂。 “前秦……公主?”赵暮人一愣,下一刻眸光微深,“原来就是她啊。” 不等他再说什么,眼前一位东吴礼官忽然从前方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陛下,陛下,北魏国师他……” “怎么了?”赵暮人皱起眉头,“虽然寡人耽误了一会儿,但河伯不至于这样就不进城了吧?” “回禀陛下,北魏国师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车队要改道走另一道门,要走西城门。” 西城门,正是他们刚刚过来的那道门。 “临时换道是要做什么?拿我们东吴人耍着玩么?” 赵暮人眼中腾起一丝怒意,却只听身前的礼官颤抖道,“北魏国师好像也不愿意,但似乎是国师千金一意孤行,已经前去开道了!” 赵暮人一愣,身后不远处的西城门处传来守将惊慌的声音。 “许小姐,你要做什么?” 西城门内正在团聚的国师府一行人正其乐融融,嬴抱月把挂在身上的归离放下,姬安歌正想扑上去,却只见身前少女忽然瞳孔一缩,伸手一把将她推到了姬清远怀里。 “姐姐!?” 姬安歌眼前剑光一闪。 嬴抱月一个偏身,一柄细剑正从她颈边削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救美 那一柄细剑来得极快,上面附着充沛的真元,隐隐竟然还带着火光,如一道毒蛇般射来直直刺向嬴抱月的后心。 “殿下!” 被推到兄长怀里的姬安歌挣扎着就想起身,肩膀却被一双大掌按住,头顶响起姬清远绷紧的声音,“别怕,她没事。” 姬安歌瞪大眼睛。 那柄细剑虽然来得突然角度毒辣真元可怖,然而只见嬴抱月一个偏头旋身,雪亮的剑刃擦着她的肩膀而出,只削掉薄薄一片布片。 姬安歌松下一口气,有些笑自己关心则乱。她本也不该担心,要知道她眼前站着的人不是寻常弱女子,而是初阶大典的魁首。 像这种躲避剑法,本就是嬴抱月的拿手好戏。 一路看完初阶大典,姬安歌很清楚寻常等阶六的修行者都不是这位新魁首的对手,之前是杀手太多,此时只有一人偷袭,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嬴抱月战斗了整整一夜身体是否力竭。 不然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漏网之鱼,城门兵居然也不阻拦。刚刚是没想到汝阳城内也有人敢偷袭,现在反应过来他们这么多人对付一个杀手不在话下,姬安歌放下心来回头看向身后兄长。然而就在这时,她陡然发现身边男人们的僵硬。 姬清远也好,不远处的赵光陈子楚等人也好都握着手中剑愣在了原地,惊愕地看着眼前。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如果说如今的修行界什么最不可能出现…… 姬安歌心底咯噔一声,猛地回头。 那柄细剑一击不中,再一次狠毒地削来,那人像是有着用不完的真元,角度算不上高明,但胜在真元量极为雄浑单靠力量就可以压制,剑风厉啸,扬起那人粉色的衣裙。 看着眼前衣裙和手执细剑向嬴抱月刺来的人,姬安歌瞳孔收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 姬安歌牙齿打战,眼前腾起烈火,那人已经再次出剑向嬴抱月扑去,带起的剑火居然波及到了四周。姬安歌被姬清远揽着退后十几步,愕然看着远处那个真元雄厚的修行者,觉得自己的眼睛是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 姬安歌心里乱糟糟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怎么会是她? 天色渐亮,路边的行人也多了起来,看着那个浑身上下笼罩着雄厚真元的火法者,路边的百姓也瞪大了眼睛。 那个执剑的粉色身影让人眼熟。 “这是……” 姬嘉树站在城门处,手握拔出一半的春雷剑,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浑身僵硬。 那是一个女子。 是如今修行者最不可能存在的,女修。 这一点就足以让城门口的众人意想不到,不等众人反应,路边同时炸开火焰和水花,水火相争,腾起大团水雾,雾气中两个女子抽身,落于路边屋顶之上。 “这就是魁首大人的水法剑么?”雾气中响起女子甜美的声音,熟悉得让参加过初阶大典是少年们浑身冰冷,水雾散去,露出那女子柔美的面容,她看向不远处拔剑立于屋顶上的嬴抱月轻蔑一笑。 “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呢。果然是慕容恒贺兰承他们太废物了么。” 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嬴抱月于水雾中抬起头,静静注视着对面的女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没得到意想之中的回应,粉衣女子皱起眉头。 “等等,为什么会是她?她不是没有修行过么?” 这时姬安歌死死注视着屋顶上的女子,挣扎着向前冲去唤出了她的名字。 “许冰清!” 城门口的姬嘉树瞳孔一缩,看着屋顶上手执细剑笑盈盈的女子。 从城外骤然冲入偷袭嬴抱月的修行者不是别人,正是北魏国师独女,北寒阁圣女,许冰清。 然而此时最让人惊讶的不是她的出身。 “安歌,别过去!”姬安歌肩膀再一次被人按住,姬清远一把将向那两个对峙的女子冲去的姬安歌拉了回来,姬安歌只听耳边响起兄长紧张的声音,“别靠近,那个女人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姬安歌有些恼火,要知道虽然同为国师之女,她是天生的等阶七,而许冰清不过是天生的等阶十,她…… 姬安歌话没说完,姬清远下一句话却如惊雷般炸响在她耳边。 “别过去!那个女人现在是等阶五!” 站在城门口的姬嘉树瞳孔收缩,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 山海大陆上修行十阶中的分界线,无数天资不行的修行者修炼终生都达不到的境界。 等阶五,神舞境。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赵光陈子楚许义山等人的脸色都有瞬间的苍白。 “怎么……可能……”姬安歌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神情严峻的兄长喃喃道,“她怎么可能是等阶五?” 她并不是瞧不起许冰清的天资,可就算她弟弟姬嘉树也是从小刻苦修炼才爬到等阶五的位置。更重要的是一个月前在南楚的时候,许冰清和她一样还是个从未修行过的女子,区区等阶十而已!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后就成为了等阶五的修行者? 姬安歌环视身边同样神情难看的赵光等人,这意味着在场众人中除了姬嘉树外都比这个女子的境界低。对于这些一路从初阶大典中拼杀出的修行者而言,这是绝对的重击。 因为按照修行界的规矩,许冰清都算他们的前辈。 这个之前从未修行过的女子,居然成了他们的前辈。 这时一道嘲讽的视线忽然落到自己身上,姬安歌抬头一看,发现站在屋顶上的许冰清低头看了她一眼。 “我说这是谁呢,”许冰清端详着姬安歌脸上的面纱微笑,“这不是姬大小姐么?” 姬安歌微微攥紧双拳,她和许冰清算不上熟识,以往只在几次避免不了的宴会中见过。 她父亲在外面尚有威望,许冰清最多嘲讽过她私生女的身份,不过她对这件事根本不在乎,可此时姬安歌清晰地察觉到许冰清对她说话带着遮掩不住的居高临下。 “没想到你这个胆小鬼居然出门了,”许冰清似笑非笑地看着身后护着姬安歌的姬清远,“只不过你这个境界还是这么低啊,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说的你这么多年有长进似的! 然而听到许冰清的下一句话,姬安歌瞳孔一缩。 “大司命的女儿也不过是个废物,”许冰清掩嘴一笑,“真是……” 她嘲讽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亮起一道剑光。 许冰清连忙躲闪却却发现那剑居然会拐弯,正好等在她闪躲的地方。 下一刻血花飞溅,屋顶上响起女子的尖叫。 第一百一十三章 水火 有一滴鲜红的液体从剑尖滑落,姬安歌瞪大眼睛愕然看着屋顶上执剑站在许冰清身后的嬴抱月。 “别叫了。” 嬴抱月一甩剑,剑面重新光洁,她收剑入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捂着肩头尖叫的女子,“不过是擦破一层皮而已。” “你……你居然敢伤我……”许冰清握剑其实只有短短一个月,但她母亲通过特殊的方式传授给了她很多剑法,和侍卫对打时向来只有她伤人的份,她自恃真元雄厚,可从未受过伤! “我不过是将你刚刚刺我的那一剑还你而已,没打算伤你,”嬴抱月淡淡瞥了她一眼,“谁知道你躲不过去。” 她要真想伤人哪里需要这么拐弯抹角。 “噗。”屋顶下姬安歌捂住嘴,虽然知道很不合事宜,但她突然很想笑。 同样的剑招,等阶六的嬴抱月轻松躲过,但等阶五的许冰清却受伤了。 “你!”许冰清脸色通红霍然挥剑,剑上的真元还是如之前般骇人,一剑居然掀起冲天火光! 姬嘉树瞳孔一缩,身形已经出现在嬴抱月身后,他一挥手避免了火焰对周围房屋的侵袭,拉开一个屏障。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对战台,而是汝阳城的大街上! 四周响起民众的尖叫,嬴抱月旋身躲过,向姬嘉树道谢。 “你到底想做什么?”嬴抱月回头看向正兴致勃勃欣赏着四周惨状的许冰清,“地阶不得在人多的地方动武,尤其是火法者!” 更尤其,是许冰清这种不懂得控制力量的火法者。 说实话,原本只是等阶十的许冰清如何一跃成为等阶五的修行者的确让人震惊。但更让嬴抱月惊讶的是,身为最强雷法者后代北魏国师的女儿居然是个火法者。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姬嘉树,只觉得北魏和南楚这两对国师子女像是掉了个似的。 “不得动武?我可从没听说过这种规矩,”许冰清闻言向嬴抱月轻蔑一笑,“莫不是你妒忌我的力量临时现编出来的?” 姬嘉树皱起眉头,看向许冰清道,“修行界的确有这种规矩,如果许小姐你控制不好自己的火焰,就不要随意动用火法剑。” 不能动武这个规矩不是死的,毕竟这世上有高手存在。 他和嬴抱月之前在南楚城门处见过另一位北魏火法者拔剑,那个人的剑法就能精准地只达对手,不波及周围哪怕一丝。 但许冰清显然不在其中之列。只消刚刚一剑就能看出她任剑火肆意波及,简直就是在浪费真元。 “我控制不好?”然而听到姬嘉树的回答许冰清一声冷笑,盯着眼前也曾动过心的少年眯起眼睛,“你不过是怕她在我手下吃亏罢了!” “怎么,之前在初阶大典上你不是很威风吗?”许冰清剑上再一次扬起剑火,向嬴抱月露齿一笑,“现在只敢躲在男人后面?” 姬嘉树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却只见嬴抱月已经将剑插回了剑鞘,像是寻常说话一般看向许冰清。 “我不知许小姐到底找我有何事?”嬴抱月淡淡道,“既然你成为了修行者,切磋的机会以后多的是,有什么在大街上动手的必要么?” 看到居然有两个女子要动手,纵然动静吓人,大街上的人已经越聚越多。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女修?” “那不是北魏圣女吗?居然这么年轻就成了神舞境?” “另一个是谁?” “听说是那个女魁首!” “那怎么还不打?到底谁比较强?” “嗨!这还用说吗?听说圣女大人可是神舞境,这不是谁强的问题,而是圣女大人会不会手下留情的问题!” 姬安歌发现这场所谓的对决根本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随着人越来越多,许冰清神色也愈加兴奋,但嬴抱月对她的挑衅毫无兴趣,还完那一剑就想从屋顶上下来。 “怎么,你也知道我成了神舞境的修行者?”然而许冰清显然不想让她走。女子一声娇笑,剑上一簇火焰化作一道火墙拦在嬴抱月身前。 嬴抱月回头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站在一边的姬嘉树清晰地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句话。 你以为我眼瞎么? 姬嘉树扶额,许冰清就差想将这件事嚷的天下皆知了。一开始他也很惊讶,但不知是不是受到嬴抱月态度的影响,他现在好像也不太感兴趣为什么会这样了。 但有人显然很想让他们知道。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就你一个女人会修行?”许冰清看着嬴抱月微笑道,“以为就你一人是特别的?” “女修多起来是好事,”嬴抱月神色不变,“本来女子不得修行这个禁令就不合理,故而……” “等等!”然而听到这句话许冰清却勃然色变,大声喝道,“别把和你相提并论!我和你这种挖空心思也要爬上魁首之位的女人可不一样!” 什么玩意? 站在屋顶下的姬安歌闻言眉头拧成一个结,却只见许冰清居然又低头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 “我的境界可不是修行来的,”屋顶上粉色衣裙的女子矜持一笑,“我向来是恪守规矩的,谁想到我天资太好,忽然爆发了呢。” 姬嘉树闻言一愣,“你是说,你是突然觉醒成等阶五的修行者的?” “那当然,”许冰清掩口而笑,“既然这世上曾经出现过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那像我这种忽然觉醒的等阶五,也不是不可能出现的吧。” 姬安歌感觉到攥着她肩膀的兄长的手骤然一紧。 她愣了愣,双眸中燃起怒火。只因姬安歌也忽然意识到许冰清是在把自己和什么人相比。 山海大陆上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从古至今有且只有一人。 许冰清这种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实在令人忍无可忍,姬安歌深吸一口气正要爆发,屋顶上却传来另一个女子平静的声音。 “觉醒成等阶五?”许冰清的话让在场修行者都愣在原地,嬴抱月却只是静静瞥了身前人一眼,“如果是天生的神舞境,为什么你的经脉还会被撑破?” 许冰清神情一僵,“你胡说些……” “你身上经脉有被弥补的痕迹,”嬴抱月静静道,“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有些东西吃太多是会被撑死的。” 许冰清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当时发生的事了,但嬴抱月的话仿佛戳到了她哪里,胸口剧烈起伏,下一刻反而冷静下来,细剑指向嬴抱月。 “身为前辈我本不该和你计较,”她冷笑道,“我今日来不过是为我的人报仇。” 嬴抱月眸光一怔。 “我们北寒阁弟子慕容恒葬送在你手中,今日就是血债血偿的时候!“她一声厉喝,熊熊火焰燃起,居然是火法剑火树银花! 神舞境就是神舞境,磅礴的真元让屋顶瓦片全部碎裂,姬嘉树险些要控制不住屏障,看着那抹烈火向已经收剑的嬴抱月冲去目眦尽裂。 “许冰清!不要逼我动手!” 然而早就知道他忌讳的许冰清却肆无忌惮,于半空中冷笑道,“女人之间的事男人少搀和!你敢向女人动手?” 姬嘉树拔剑的手一僵,却只见嬴抱月腾身而起,已经离开了他身边,“你的确不要过来,保护好周围的民房。” 嬴抱月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半空中看着一团高于她境界的烈火向她的身影冲去,姬嘉树心焦如焚。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划过,于火光之中,忽然抱走了嬴抱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守望 熊熊烈火于半空中向一个女子吞噬而去的画面极为可怖,看到那道火光之姬嘉树心头一跳,发现许冰清一击不中,居然下了死手! 这不是寻常的一剑,而是神舞境火法者全力的一剑。 这位出身北魏的圣女仗着境界高,居然想要敢于当街杀人,向嬴抱月下了杀手。 周围的民众看着稀奇地睁大双眼,姬嘉树的后背却瞬间布满冷汗。他此时还控制着将这两人隔离开的屏障,如果松手这屏障就会碎裂,四周街道和民众就会被波及。而他如果要维持屏障,就无法去救独自面对烈火的嬴抱月! 一瞬间的生死抉择,姬嘉树仿佛被撕成两半。许冰清偏偏是等阶五,她出剑的速度赵光陈子楚等人这些等阶六的修行者是赶不上的,而至于嬴抱月…… 如果没有经过昨夜的拼杀,姬嘉树因她的强大和特别尚且能心存侥幸,但如今他很清楚嬴抱月已经不知持续战斗了多久。他们都已经疲惫不堪,况且水法和火法本就相克,许冰清的剑法可以说是嬴抱月的克星,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和等阶五硬碰硬…… “姐姐!” 屋顶下传来姬安歌和归离等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眼睁睁看着那团烈火向嬴抱月袭来,姬嘉树咬紧牙关手掌青筋暴起,正要爆发看着眼前这一幕却忽然怔住。 看着一名女子当街活生生就要被烧死,街边的民众们倒吸一口凉气。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嬴抱月于半空中即将被吞没的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从街边忽然掠过一道身影,像是丝毫不惧怕烈火一般,纵身一跃将那个女子从火中抱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大部分人都没看清,就只看见眼前红光一闪,一个瘦小身影从火中冲出稳稳落于另一侧屋顶之上。 火焰散去,原本要被火焰吞噬的少女被他抱在怀中。 而就在脚跟站稳的瞬间,那人单手挥剑,一股更为炽烈的火焰与半空中的火焰相撞,砰的一声! 宛如当街放了一场烟花。 火星如雨般纷纷扬扬落下,两团火焰在半空中抵消殆尽。 姬嘉树维持着手中的屏障,定定看着眼前的火雨。他看的清楚,那根本不是抵消,而是后出现的那团火焰生生吞没许冰清的剑火,随后收放自如地将其泯灭。 能从烈火中毫发无损地救人,只有同为火法者能做到。而他能看清楚,和来人同为火法者的许冰清自然也能看清楚了。 “谁!”许冰清目眦尽裂,“谁多管……” 然而她话说到一半,对战烟尘落去,露出不远处屋顶上那个眼熟的瘦小身影,许冰清愕然睁大眼睛。 屋顶下的姬安歌等人也愣住。 “这是……” 刚刚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嬴抱月抱出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 零星的火花拂动来人的鬓发,他没有十几岁少年的高大健壮,手中也只是一把寻常的铁剑,还有接起来的痕迹,但剑火被他控制得得心应手,单手稳稳将少女抱在怀中。 无愧他年轻一辈最强火法者的称号。 “这人是……” “好漂亮的剑火!这小郎君是谁啊?怎么个头有点矮?” “你不认识他?不愧是北魏剑圣的弟子啊!” 姬嘉树愣愣看着许久不见的那个人,耳边响起嬴抱月惊喜的声音。 “孟施!”原本死里逃生的前秦少女完全没有该有的紧张,开心地抱住了单手握剑的那人的脖子,“好久不见!” 姬嘉树眼睁睁看着那个原本举重若轻当街救人的“少年”浑身一僵,抱着怀中人手不知该哪里放。 嬴抱月收紧手臂笑眯眯地看着阔别已久的女扮男装的少女,“孟诗,你来城门等我啦? 孟施神情愈发僵硬,低头看她一眼淡淡道,“我不过是刚好路过。” 刚好路过。 坐在街边茶楼里的北魏少女孟歌闻言默默放下了手中茶碗,望向坐在对面的李堇娘,“真巧,没想到会在汝阳城内见到李小姐。”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不久前刚被请上茶楼的李堇娘看着外面挡住火焰的孟施终于放下心来,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多谢你大哥出手相助。你们是碰巧来这里喝茶的?” 孟歌默默点头。 她当然不会说她这个姐姐自从到了汝阳城后,每一天都会在城门边的茶楼里守望。 她之前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如今才明白,她的姐姐是在等一个人。 李堇娘望向窗外对峙的许冰清和孟施,只觉这情景真够奇异的,让她一个南楚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同样站在窗外的姬嘉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定定看着眼前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嬴抱月的火法者。 毕竟谁能想到北魏圣女当街杀人,而当街救人的却是北魏继子呢? 远处抱着嬴抱月站在屋顶上的正是众人阔别已久的北魏继子孟施。 “呼,总算赶上了,”这时耳边响起另一个少年平静的声音,姬嘉树手下压力一松,愕然回头看着站在身边脸带伤痕的少年。 正是许久不见的莫华。 “你这是怎么了?浑身真元虚泛的厉害,”莫华一挥手接手了姬嘉树设下的屏障,好奇问道,“你这大晚上的出去打猎了?” 姬嘉树苦笑,“我们被一群杀手和一群狼追了一夜刚到这里。” 莫华一愣,看向不远处屋顶上被孟施抱在怀里的女子,神情微妙,“你家这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厉害啊。” 姬嘉树扶额不知该说些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大半个月前就到了,”莫华道,“毕竟初阶大典一结束我们就出发了。” 许冰清带着北寒阁的人急着回北魏,而他们这些人就借口要早到东吴做准备趁北寒阁弟子收拾行李的时候先走了。 谁都不知道再次相会居然是这样一幅画面。 “孟施!”屋顶上响起许冰清厉声的训斥,“你做什么!谁让你插手的?我是在教训我们北魏的敌人,你这是要叛国吗?” 这帽子扣的真够大的,嬴抱月于孟施怀中抬起头,听到头顶上那人叹了口气,抱着她转身看了许冰清一眼。 “圣女言重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等待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熊熊烈火于半空中向一个女子吞噬而去的画面极为可怖,在看到那道火光之姬嘉树瞳孔一缩,意识到许冰清一击不中,居然下了死手! 这不是寻常的一剑,而是神舞境火法者全力的一剑。 许冰清仗着境界高,居然想要敢于当街杀人,向嬴抱月下了杀手。 周围的民众看着稀奇地睁大双眼,姬嘉树的后背却瞬间布满冷汗。他此时还控制着将这两人隔离开的结界,如果他出手屏障就会碎裂,四周街道和民众就会被波及。而他如果要维持屏障,就无法去救独自面对烈火的女子! 一瞬间的生死抉择,姬嘉树仿佛被撕成两半。许冰清偏偏是等阶五,她出剑的速度赵光陈子楚等人这些等阶六是赶不上的,而至于嬴抱月…… 如果没有经过昨夜的拼杀,姬嘉树尚且不会太担心,但他很清楚嬴抱月不知持续战斗了多久,况且水法和火法本就相克,许冰清的剑法可以说是她的克星,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和等阶五硬碰硬……熊熊烈火于半空中向一个女子吞噬而去的画面极为可怖,在看到那道火光之姬嘉树瞳孔一缩,意识到许冰清一击不中,居然下了死手!熊熊烈火于半空中向一个女子吞噬而去的画面极为可怖,在看到那道火光之姬嘉树瞳孔一缩,意识到许冰清一击不中,居然下了死手! 这不是寻常的一剑,而是神舞境火法者全力的一剑。 许冰清仗着境界高,居然想要敢于当街杀人,向嬴抱月下了杀手。 周围的民众看着稀奇地睁大双眼,姬嘉树的后背却瞬间布满冷汗。他此时还控制着将这两人隔离开的结界,如果他出手屏障就会碎裂,四周街道和民众就会被波及。而他如果要维持屏障,就无法去救独自面对烈火的女子! 一瞬间的生死抉择,姬嘉树仿佛被撕成两半。许冰清偏偏是等阶五,她出剑的速度赵光陈子楚等人这些等阶六是赶不上的,而至于嬴抱月…… 如果没有经过昨夜的拼杀,姬嘉树尚且不会太担心,但他很清楚嬴抱月不知持续战斗了多久,况且水法和火法本就相克,许冰清的剑法可以说是她的克星,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和等阶五硬碰硬…… “姐姐!” 屋顶下传来姬安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眼睁睁看着那团烈火向嬴抱月袭来,姬嘉树咬紧牙关手掌青筋暴起,正要发作看着眼前这一幕少年忽然怔住。 看着女子当街活生生就要被烧死,街边的民众们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就在嬴抱月于半空中即将被吞没的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从街边忽然掠过一道身影,像是丝毫不惧怕烈火一把,纵身一跃将那个女子从火中抱了出来。 这不是寻常的一剑,而是神舞境火法者全力的一剑。 许冰清仗着境界高,居然想要敢于当街杀人,向嬴抱月下了杀手。 周围的民众看着稀奇地睁大双眼,姬嘉树的后背却瞬间布满冷汗。他此时还控制着将这两人隔离开的结界,如果他出手屏障就会碎裂,四周街道和民众就会被波及。而他如果要维持屏障,就无法去救独自面对烈火的女子! 一瞬间的生死抉择,姬嘉树仿佛被撕成两半。许冰清偏偏是等阶五,她出剑的速度赵光陈子楚等人这些等阶六是赶不上的,而至于嬴抱月…… 如果没有经过昨夜的拼杀,姬嘉树尚且不会太担心,但他很清楚嬴抱月不知持续战斗了多久,况且水法和火法本就相克,许冰清的剑法可以说是她的克星,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和等阶五硬碰硬…… “姐姐!” 屋顶下传来姬安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眼睁睁看着那团烈火向嬴抱月袭来,姬嘉树咬紧牙关手掌青筋暴起,正要发作看着眼前这一幕少年忽然怔住。 看着女子当街活生生就要被烧死,街边的民众们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就在嬴抱月于半空中即将被吞没的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从街边忽然掠过一道身影,像是丝毫不惧怕烈火一把,纵身一跃将那个女子从火中抱了出来。 “姐姐!” 屋顶下传来姬安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眼睁睁看着那团烈火向嬴抱月袭来,姬嘉树咬紧牙关手掌青筋暴起,正要发作看着眼前这一幕少年忽然怔住。 看着女子当街活生生就要被烧死,街边的民众们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就在嬴抱月于半空中即将被吞没的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从街边忽然掠过一道身影,像是丝毫不惧怕烈火一把,纵身一跃将那个女子从火中抱了出来。熊熊烈火于半空中向一个女子吞噬而去的画面极为可怖,在看到那道火光之姬嘉树瞳孔一缩,意识到许冰清一击不中,居然下了死手! 这不是寻常的一剑,而是神舞境火法者全力的一剑。 许冰清仗着境界高,居然想要敢于当街杀人,向嬴抱月下了杀手。 周围的民众看着稀奇地睁大双眼,姬嘉树的后背却瞬间布满冷汗。他此时还控制着将这两人隔离开的结界,如果他出手屏障就会碎裂,四周街道和民众就会被波及。而他如果要维持屏障,就无法去救独自面对烈火的女子! 一瞬间的生死抉择,姬嘉树仿佛被撕成两半。许冰清偏偏是等阶五,她出剑的速度赵光陈子楚等人这些等阶六是赶不上的,而至于嬴抱月…… 如果没有经过昨夜的拼杀,姬嘉树尚且不会太担心,但他很清楚嬴抱月不知持续战斗了多久,况且水法和火法本就相克,许冰清的剑法可以说是她的克星,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和等阶五硬碰硬…… “姐姐!” 屋顶下传来姬安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眼睁睁看着那团烈火向嬴抱月袭来,姬嘉树咬紧牙关手掌青筋暴起,正要发作看着眼前这一幕少年忽然怔住。 看着女子当街活生生就要被烧死,街边的民众们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就在嬴抱月于半空中即将被吞没的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从街边忽然掠过一道身影,像是丝毫不惧怕烈火一把,纵身一跃将那个女子从火中抱了出来。熊熊烈火于半空中向一个女子吞噬而去的画面极为可怖,在看到那道火光之姬嘉树瞳孔一缩,意识到许冰清一击不中,居然下了死手! 这不是寻常的一剑,而是神舞境火法者全力的一剑。 许冰清仗着境界高,居然想要敢于当街杀人,向嬴抱月下了杀手。 周围的民众看着稀奇地睁大双眼,姬嘉树的后背却瞬间布满冷汗。他此时还控制着将这两人隔离开的结界,如果他出手屏障就会碎裂,四周街道和民众就会被波及。而他如果要维持屏障,就无法去救独自面对烈火的女子! 一瞬间的生死抉择,姬嘉树仿佛被撕成两半。许冰清偏偏是等阶五,她出剑的速度赵光陈子楚等人这些等阶六是赶不上的,而至于嬴抱月…… 如果没有经过昨夜的拼杀,姬嘉树尚且不会太担心,但他很清楚嬴抱月不知持续战斗了多久,况且水法和火法本就相克,许冰清的剑法可以说是她的克星,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和等阶五硬碰硬…… “姐姐!” 屋顶下传来姬安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眼睁睁看着那团烈火向嬴抱月袭来,姬嘉树咬紧牙关手掌青筋暴起,正要发作看着眼前这一幕少年忽然怔住。 看着女子当街活生生就要被烧死,街边的民众们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就在嬴抱月于半空中即将被吞没的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从街边忽然掠过一道身影,像是丝毫不惧怕烈火一把,纵身一跃将那个女子从火中抱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为了 晨光渐亮,原本人烟寥寥的东吴都城侧门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少听说北魏国师要改道走这道门的百姓风闻而来,遇到都城门口这难得一见的场面纷纷驻足。 看热闹的行人不知不觉得多起来,底下正推搡议论人声鼎沸。孟施此言一出,城门口的人群顿时陷入一阵死寂。 围观众人……尤其是男人们,都张口结舌。 只因孟施这话说得太狠了…… 嬴抱月抱着孟施的脖子,看着许冰清的脸从白变红,再由红变青,原本称得上清秀的脸简直要扭曲成一团,一时间甚至不知如何反应。 “身为修行者居然敢对女人动手”这句话许冰清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用的无往不利,却还第一次被人噎了回去,还是以这样一种令其他人浮想联翩的方式。 什么叫作在她面前不如当个天阉?这贱民是在暗示什么? 许冰清反应过来后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孟施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底下响起百姓的窃窃私语,孟施的神情却依旧平静,“圣女大人无需多心,只是草民身体有疾,心中惭愧罢了。” 他惭愧个头!许冰清瞪大眼睛,她母亲从小到大都教导她男人都死要面子活受罪,抓住这一点最好拿捏,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原本什么都没有唯独可以靠着修行境界一飞冲天的平民,居然为了救一个敌国公主连身为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他们国家这继子脑袋是有什么毛病吗? “你大哥他……” 不光许冰清想不通,坐在茶楼上的李堇娘看着这一幕都愕然不已。只因孟施此举虽然不影响修行,但等同于自污,不管他是不是真有这个毛病,将来也不可能再和世家大族结亲了。 她是世家贵女看问题自然是从世家的角度。孟施能十七岁登临神舞境,未来必然不可限量,只要好好必然能成为北魏修行界的新贵,而他唯一问题就和当初的北魏国师一般,出身过于低微,将来在官场上没有靠山容易受人掣肘。 而对于他们这样的郎君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李堇娘偷眼看了一眼窗外骄纵的许冰清。许冰清在北方活得比公主还要尊贵,不光是因为她有个好爹,更因为她还有个出身拓跋氏的母亲。 许冰清的父亲许沧海当年和现在的孟施简直一模一样,同样是天资出众但身份低微,但许沧海通过娶了拓跋容上了拓跋氏这条大船,最终成为修行界中的北方霸主。 看到孟施之时,李堇娘还以为北魏要再出一位许沧海了,却没想到这小少年一句话……就堵死了和贵族联姻的可能性。 说实话北魏少年说自己有这个毛病……李堇娘是不信的。 说来害臊,但她也是天生的修行者,多少能感觉到越是天资高的修行者身体的强度越高,孟施刚刚火下救人的身影只比寻常男儿更英武,虽然矮了点,但万没有比不上的地方。 孟施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为了争一时意气就会害了自己一辈子的人。 这一切难道是为了…… 李堇娘看向一反寻常乖乖待在孟施怀里的嬴抱月,心中忽然腾起一个惊人的猜测,但看着一脸平静站在后面的姬嘉树,她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坐在她面前神色如常的孟歌的表现也相当不对。 “谢谢李小姐为哥哥担忧,”孟歌放下茶碗,“这一个月哥哥已经拒绝了十五桩婚约了,大抵也是烦了吧。” 孟施在初阶大典中虽然没有取得魁首,但也是前几名,是六国之中成绩最好的继子算是大大为北魏长脸了,得到北魏王的王命继续在中阶大典中担当继子。孟施平民一个尚未婚配,自然成为其他世家大族拉拢和榜下捉婿的最好对象。 如果不是因为孟施本身境界够高,这些天也许早就被哪家世家大族给扣在家里成亲了吧。 想到这里孟歌心中就捏了一把汗。 毕竟她很清楚她这个“哥哥”是不可能娶亲的,一旦事发,她们两姐妹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孟施将这样的话当众说出来反而是件好事。 只不过……孟歌眼角有些发热,她的姐姐也做好了牺牲自己一生幸福的准备。 为了她,也为了那些她不懂但被姐姐视若珍宝的剑法。 听到孟歌的话,李堇娘睁大双眼,她和孟歌虽有交情,但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一点都不瞒她。 在从南楚前往东吴的路上,孟歌难得和这位“哥哥”有了相处的时间,心胸也开阔了不少,得知姐姐真实身份泄露的消息时她吓了一跳,但随后也知道了孟施相信什么人不相信什么人。 她们所在的茶室是隔音的,孟歌注视着手中的茶碗,“我哥哥说,前秦公主是可以信任的,而李小姐既然是前秦公主带来东吴的人,自然是可以信任的。” 北魏当年因为扣留了帝国留在永夜长城的军队,和前秦算得上绝对的敌国,到底是什么样的因缘,能让一位敌国的继子全然信任一位前秦的公主? 李堇娘闻言怔怔看向窗外,发现孟施已经抱着嬴抱月再一次腾身。 只因怒火中烧的许冰清已经再次出剑。 “敢对我大放厥词的人还没活在这个世上的,”气急的许冰清不怒反笑,像是找回了圣女的端庄,看着孟施和嬴抱月淡淡开口,“这是最后一剑,去死吧。” 火光一闪,孟施抱着嬴抱月腾身而起,而这次他发现许冰清的确是掏出了压箱底的手段,这一剑他躲不过。 孟施闭了闭眼睛,感受着身上少女像是也察觉到什么抱紧了他的脖子紧紧贴在他胸前,孟施腾出一只手。终于拔剑,还手。 “刀山火……”许冰清的剑诀还没念完,却只见一抹不同寻常的剑火向她袭来,她愕然瞪大眼睛。 只因这一招她母亲在给她喂招之时她从未见过! 她原本以为她和孟施同为火法者,各自的招数都心知肚明,就算孟施也升了神舞境又怎么样?她的真元是她母亲保证过的,比寻常神舞境更加雄厚! 一力降十会,她一定是最强的,就算这些普通人会用些花招又怎么样? 然而此时看着向她袭来的剑光,许冰清却发现她对这招数一无所知。 “是不是没有见过,”孟施的声音从远处淡淡的传来,“果然你初阶大典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他在初阶大典的时候其实已经展示过,没有修行的许冰清没有记住,但其他的高阶修行者却记在心里。 姬嘉树直直注视着回剑挥出明月光华的火法者,那个少年整个人仿佛都在灼灼燃烧。 孟施是火法者,却是和寻常不一样的火法者。 因为他会那个人的剑法。 “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孟施单手挥剑,轻声开口。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雷主 真红色的剑火直直向许冰清冲去,但孟施此时单手挥剑力量有限,相对等阶五而言速度慢了一点。许冰清眼中浮现一丝侥幸正要逃离,孟施却只觉怀中涌起一阵暖流,他一怔低头只见怀中原本看着像是在阖目休息的少女忽然睁开眼睛,向他的剑火一挥手! 一抹水花在火焰中亮起,仿佛带着一条火龙向前奔腾,孟施睁大眼睛,看着这违背修行界规律的一幕。他从未想到水法居然能加速火法的速度,更没有想到两种相克的剑法居然有相融的一天。 “我也是刚刚发现的,”孟施听见怀中的少女思考着什么开口,“她跑不掉了。” 许冰清落于街面浑身僵硬,愕然发现她浑身的气机都被锁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火龙向她袭来。她脑海中热流上涌抬起剑就要硬挡,看到这一幕站在不远处的姬嘉树目光一顿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气息浑身一震!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叫,眼见着就在许冰清要被那条火龙淹没之时,突然一道刺目的闪电从天而降,唰的一声劈在许冰清的眼前。 那道火龙被截断泯灭,咔嚓一声,地面足足裂开一丈深的裂痕! 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 周围不少民众都被吓傻了,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姬嘉树和莫华手下的屏障也在一瞬间碎裂。 “清儿,”这时城外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孟施等人如梦初醒,众人闻声看去。 只见城门大开,一队车队停在城门之前,一个身着玄色深衣的中年男人正抬手立于车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看向这边。 此人身上除了腰边的一柄长剑,一应配饰皆无,没有丝毫能彰显身份的东西。 只因他的身份已经不用彰显。 日光下,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寒气就扑面而来,明明身处温暖如春的江南,却让人想起北地凛冽的寒风和坚硬的冻土。 来人高大如山,身上的真元气息磅礴似海,而他也的确是北魏人的山。 最高的一座山。 这个人影出现后,城门外顿时呼啦啦一片跪倒不少人,出身北地的人几乎全都矮了一个头。看着那个城门处的高大身影姬嘉树等人神情复杂,却也立即躬身行了晚辈之礼。 在修行界,无人是此人的前辈。 一道惊雷入地一丈,此人正是北魏国师,玄武神子许沧海。 身为神舞境的北魏修行者孟施从屋顶上跃下,在街边单膝跪地。然而就在他跪下之时却忽然发现怀中少女没有离身,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孟施眸光一顿,想起刚刚许沧海出声之时,所有人都望向了城门,唯独嬴抱月没有看哪怕一眼,反而肩膀微微一震将脸埋入了她怀中。 “你……”孟施怔怔开口,却只听怀中嬴抱月轻声开口,“抱紧我。” 孟施眸光一怔,下一刻他将剑放在地面,手边悄悄拉出一个屏障,遮住在自己怀中缩紧的少女。 刚做好这些,就只见那道锐利的视线向他扫来,最终再次落于许冰清身上。 “清儿,”注视着女儿,许沧海淡淡开口,声音中喜怒难辨,“你不是说要去开路么,这是在做什么?” 原本心神俱震的许冰清看着眼前的焦痕,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浑身看向身后的父亲正想哭诉,耳边却忽然浮现出母亲的交代,她胸口起伏了一下,眼角浮现一丝薄泪,楚楚可怜道,“父亲,有人想要杀我!” “嗯,”许沧海凝视着女儿淡淡道,“你刚刚要是往前多走一寸,的确是非死即伤。” 许冰清瞳孔一缩,摸不准她父亲的意思。她其实一直以来也是有些害怕她这个平素沉默寡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父亲,但想起母亲的保证,她又挺起了胸膛。 她是她父亲唯一的女儿。 想起刚刚父亲一道惊雷就把那条火龙碾碎,她又顿时有了底气,收起剑快步向许沧海跑去,刚在车边站定就扭身指向跪在街边的孟施,“父亲,这个吃里扒外的贱民要杀我!” 听到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构陷姬嘉树猛地抬起头,但不等他开口,却只见许沧海的目光在孟施身上打了个转,看向许冰清平静地问道,“孟施又不是北寒阁弟子,他吃你什么了?” 许冰清闻言一愣,姬嘉树也没想到传闻中性情冷酷的北寒阁阁主居然说话是这种风格。 一时间城门边再次陷入死寂。 原本以为要承受神子怒火的孟施也愕然抬头,愣愣看着眼前这位和他没有几面之缘的北魏第一高手。 下一刻却发现中年男人锐利的眼神忽然投向他的怀中。 “我……他……”许冰清说不出话来,下一刻猛地一跺脚,“他身为北魏人却为了一个前秦女人向我出手,他这就是叛国!” “是么?”许沧海神情依然淡淡的,看向孟施怀中脸朝内看不清容貌唯独能从身形判断出是个女子的人影,下巴抬了抬,“是因为她?” 许冰清眼前一亮,立即点头,“就是这个前秦公主,当初在南楚就是她害阿恒落下山崖,我正要报仇……” “清儿,”然而许沧海打断她的话,看向女儿眸光冰冷,“我应该和你说过,慕容恒已经逐出了北寒阁,不是我们北寒阁的弟子。” 许冰清一愣,街边的姬嘉树却目光一亮,忽然想起孟施刚刚救下嬴抱月时说的话。 这人好像刚刚打的旗号就是说怕许冰清报错仇来着? 许冰清口口声声说着为慕容恒报仇,但当初慕容恒在南楚引得紫华山崩塌,北寒阁为了撇清关系和责任早就明面上将这个弟子逐出了师门。 “没错,还请国师大人明察,”果然不出姬嘉树所料,孟施闻言立即抬头望向许沧海开口,“草民刚刚只是担心圣女寻仇非人,惹得两国不和,才拼死出手。” 许冰清气到哑然正要怒气冲冲开口,却只见她父亲直直看向孟施怀中。 “既已经救下了人应该无碍。那个前秦公主怎么了,让她把脸转过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都城 (内含防盗,早八点替换) 许沧海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孟施怀中之人身上。 姬嘉树瞳孔微缩,不知这位北魏国师是想做什么。想起许冰清对嬴抱月的态度他后背发凉,有些紧张地看向孟施怀中的嬴抱月,目之所及微微一怔。 被许沧海叫到的孟施有一瞬僵硬,但下一刻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他也忽的一怔。 面对许沧海的点名,窝在怀中的嬴抱月没有丝毫动静。 “国师大人,”孟施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许沧海,“前秦公主气息微弱,应该是晕厥过去了。” 晕厥? “这不可能!她一定是装的!”许冰清牙根一咬,看向她父亲迅速开口。“她刚刚还在对我大放厥词,怎么现在偏偏就晕……” “许大人,”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少年平和的声音,许沧海闻声看去,在看到那人容貌时男人眸光一顿,“原来春华君已经到了。” 姬嘉树向许沧海躬身行礼,“小子和公主殿下一路同行,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许沧海略一点头,“何事?” “我等在渭城城外受到追杀,从渭城一路奔袭至此,路上没有丝毫停歇,前秦公主已经整整战斗了一天一夜。”姬嘉树目沉如水,看着许沧海认真地说道,“进入城门后令千金还立即向她出剑。” “平息而论哪怕是等阶五都承受不了这般的消耗,”姬嘉树静静开口,“在下的未婚妻不过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许沧海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孟施怀中之人身上。 姬嘉树瞳孔微缩,不知这位北魏国师是想做什么。想起许冰清对嬴抱月的态度他后背发凉,有些紧张地看向孟施怀中的嬴抱月,目之所及微微一怔。 被许沧海叫到的孟施有一瞬僵硬,但下一刻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他也忽的一怔。 面对许沧海的点名,窝在怀中的嬴抱月没有丝毫动静。 “国师大人,”孟施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许沧海,“前秦公主气息微弱,应该是晕厥过去了。” 晕厥? “这不可能!她一定是装的!”许冰清牙根一咬,看向她父亲迅速开口。“她刚刚还在对我大放厥词,怎么现在偏偏就晕……” “许大人,”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少年平和的声音,许沧海闻声看去,在看到那人容貌时男人眸光一顿,“原来春华君已经到了。” 姬嘉树向许沧海躬身行礼,“小子和公主殿下一路同行,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许沧海略一点头,“何事?” “我等在渭城城外受到追杀,从渭城一路奔袭至此,路上没有丝毫停歇,前秦公主已经整整战斗了一天一夜。”姬嘉树目沉如水,看着许沧海认真地说道,“进入城门后令千金还立即向她出剑。” “平息而论哪怕是等阶五都承受不了这般的消耗,”姬嘉树静静开口,“在下的未婚妻不过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许沧海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孟施怀中之人身上。 姬嘉树瞳孔微缩,不知这位北魏国师是想做什么。想起许冰清对嬴抱月的态度他后背发凉,有些紧张地看向孟施怀中的嬴抱月,目之所及微微一怔。 被许沧海叫到的孟施有一瞬僵硬,但下一刻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他也忽的一怔。 面对许沧海的点名,窝在怀中的嬴抱月没有丝毫动静。 “国师大人,”孟施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许沧海,“前秦公主气息微弱,应该是晕厥过去了。” 晕厥? “这不可能!她一定是装的!”许冰清牙根一咬,看向她父亲迅速开口。“她刚刚还在对我大放厥词,怎么现在偏偏就晕……” “许大人,”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少年平和的声音,许沧海闻声看去,在看到那人容貌时男人眸光一顿,“原来春华君已经到了。” 姬嘉树向许沧海躬身行礼,“小子和公主殿下一路同行,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许沧海略一点头,“何事?” “我等在渭城城外受到追杀,从渭城一路奔袭至此,路上没有丝毫停歇,前秦公主已经整整战斗了一天一夜。”姬嘉树目沉如水,看着许沧海认真地说道,“进入城门后令千金还立即向她出剑。” “平息而论哪怕是等阶五都承受不了这般的消耗,”姬嘉树静静开口,“在下的未婚妻不过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许沧海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孟施怀中之人身上。 姬嘉树瞳孔微缩,不知这位北魏国师是想做什么。想起许冰清对嬴抱月的态度他后背发凉,有些紧张地看向孟施怀中的嬴抱月,目之所及微微一怔。 被许沧海叫到的孟施有一瞬僵硬,但下一刻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他也忽的一怔。 面对许沧海的点名,窝在怀中的嬴抱月没有丝毫动静。 “国师大人,”孟施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许沧海,“前秦公主气息微弱,应该是晕厥过去了。” 晕厥? “这不可能!她一定是装的!”许冰清牙根一咬,看向她父亲迅速开口。“她刚刚还在对我大放厥词,怎么现在偏偏就晕……” “许大人,”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少年平和的声音,许沧海闻声看去,在看到那人容貌时男人眸光一顿,“原来春华君已经到了。” 姬嘉树向许沧海躬身行礼,“小子和公主殿下一路同行,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许沧海略一点头,“何事?” “我等在渭城城外受到追杀,从渭城一路奔袭至此,路上没有丝毫停歇,前秦公主已经整整战斗了一天一夜。”姬嘉树目沉如水,看着许沧海认真地说道,“进入城门后令千金还立即向她出剑。” “平息而论哪怕是等阶五都承受不了这般的消耗,”姬嘉树静静开口,“在下的未婚妻不过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孟施发现她也进步了。 正要淹没许冰清时,清儿!你做什么 嬴抱月和孟施说,抱紧我,缩紧在孟施怀里装晕 城外一道惊雷,足足劈开一丈深 孟施发现她也进步了。 正要淹没许冰清时,清儿!你做什么 嬴抱月和孟施说,抱紧我,缩紧在孟施怀里装晕 城外一道惊雷,足足劈开一丈深 孟施发现她也进步了。 正要淹没许冰清时,清儿!你做什么 嬴抱月和孟施说,抱紧我,缩紧在孟施怀里装晕 城外一道惊雷,足足劈开一丈深 孟施发现她也进步了。 正要淹没许冰清时,清儿!你做什么 嬴抱月和孟施说,抱紧我,缩紧在孟施怀里装晕 城外一道惊雷,足足劈开一丈深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王庭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许沧海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孟施怀中之人身上。 姬嘉树瞳孔微缩,不知这位北魏国师是想做什么。想起许冰清对嬴抱月的态度他后背发凉,有些紧张地看向孟施怀中的嬴抱月,目之所及微微一怔。 被许沧海叫到的孟施有一瞬僵硬,但下一刻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他也忽的一怔。 面对许沧海的点名,窝在怀中的嬴抱月没有丝毫动静。 “国师大人,”孟施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许沧海,“前秦公主气息微弱,应该是晕厥过去了。” 晕厥? “这不可能!她一定是装的!”许冰清牙根一咬,看向她父亲迅速开口。“她刚刚还在对我大放厥词,怎么现在偏偏就晕……” “许大人,”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少年平和的声音,许沧海闻声看去,在看到那人容貌时男人眸光一顿,“原来春华君已经到了。” 姬嘉树向许沧海躬身行礼,“小子和公主殿下一路同行,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许沧海略一点头,“何事?” “我等在渭城城外受到追杀,从渭城一路奔袭至此,路上没有丝毫停歇,前秦公主已经整整战斗了一天一夜。”姬嘉树目沉如水,看着许沧海认真地说道,“进入城门后令千金还立即向她出剑。” “平息而论哪怕是等阶五都承受不了这般的消耗,”姬嘉树静静开口,“在下的未婚妻不过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许沧海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孟施怀中之人身上。 姬嘉树瞳孔微缩,不知这位北魏国师是想做什么。想起许冰清对嬴抱月的态度他后背发凉,有些紧张地看向孟施怀中的嬴抱月,目之所及微微一怔。 被许沧海叫到的孟施有一瞬僵硬,但下一刻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他也忽的一怔。 面对许沧海的点名,窝在怀中的嬴抱月没有丝毫动静。 “国师大人,”孟施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许沧海,“前秦公主气息微弱,应该是晕厥过去了。” 晕厥? “这不可能!她一定是装的!”许冰清牙根一咬,看向她父亲迅速开口。“她刚刚还在对我大放厥词,怎么现在偏偏就晕……” “许大人,”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少年平和的声音,许沧海闻声看去,在看到那人容貌时男人眸光一顿,“原来春华君已经到了。” 姬嘉树向许沧海躬身行礼,“小子和公主殿下一路同行,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许沧海略一点头,“何事?” “我等在渭城城外受到追杀,从渭城一路奔袭至此,路上没有丝毫停歇,前秦公主已经整整战斗了一天一夜。”姬嘉树目沉如水,看着许沧海认真地说道,“进入城门后令千金还立即向她出剑。” “平息而论哪怕是等阶五都承受不了这般的消耗,”姬嘉树静静开口,“在下的未婚妻不过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许沧海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孟施怀中之人身上。 姬嘉树瞳孔微缩,不知这位北魏国师是想做什么。想起许冰清对嬴抱月的态度他后背发凉,有些紧张地看向孟施怀中的嬴抱月,目之所及微微一怔。 被许沧海叫到的孟施有一瞬僵硬,但下一刻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他也忽的一怔。 面对许沧海的点名,窝在怀中的嬴抱月没有丝毫动静。 “国师大人,”孟施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许沧海,“前秦公主气息微弱,应该是晕厥过去了。” 晕厥? “这不可能!她一定是装的!”许冰清牙根一咬,看向她父亲迅速开口。“她刚刚还在对我大放厥词,怎么现在偏偏就晕……” “许大人,”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少年平和的声音,许沧海闻声看去,在看到那人容貌时男人眸光一顿,“原来春华君已经到了。” 姬嘉树向许沧海躬身行礼,“小子和公主殿下一路同行,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许沧海略一点头,“何事?” “我等在渭城城外受到追杀,从渭城一路奔袭至此,路上没有丝毫停歇,前秦公主已经整整战斗了一天一夜。”姬嘉树目沉如水,看着许沧海认真地说道,“进入城门后令千金还立即向她出剑。” “平息而论哪怕是等阶五都承受不了这般的消耗,”姬嘉树静静开口,“在下的未婚妻不过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许沧海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孟施怀中之人身上。 姬嘉树瞳孔微缩,不知这位北魏国师是想做什么。想起许冰清对嬴抱月的态度他后背发凉,有些紧张地看向孟施怀中的嬴抱月,目之所及微微一怔。 被许沧海叫到的孟施有一瞬僵硬,但下一刻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他也忽的一怔。 面对许沧海的点名,窝在怀中的嬴抱月没有丝毫动静。 “国师大人,”孟施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许沧海,“前秦公主气息微弱,应该是晕厥过去了。” 晕厥? “这不可能!她一定是装的!”许冰清牙根一咬,看向她父亲迅速开口。“她刚刚还在对我大放厥词,怎么现在偏偏就晕……” “许大人,”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少年平和的声音,许沧海闻声看去,在看到那人容貌时男人眸光一顿,“原来春华君已经到了。” 姬嘉树向许沧海躬身行礼,“小子和公主殿下一路同行,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许沧海略一点头,“何事?” “我等在渭城城外受到追杀,从渭城一路奔袭至此,路上没有丝毫停歇,前秦公主已经整整战斗了一天一夜。”姬嘉树目沉如水,看着许沧海认真地说道,“进入城门后令千金还立即向她出剑。” “平息而论哪怕是等阶五都承受不了这般的消耗,”姬嘉树静静开口,“在下的未婚妻不过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孟施发现她也进步了。 正要淹没许冰清时,清儿!你做什么 嬴抱月和孟施说,抱紧我,缩紧在孟施怀里装晕 城外一道惊雷,足足劈开一丈深 孟施发现她也进步了。 正要淹没许冰清时,清儿!你做什么 嬴抱月和孟施说,抱紧我,缩紧在孟施怀里装晕 城外一道惊雷,足足劈开一丈深 孟施发现她也进步了。 正要淹没许冰清时,清儿!你做什么 嬴抱月和孟施说,抱紧我,缩紧在孟施怀里装晕 城外一道惊雷,足足劈开一丈深 孟施发现她也进步了。 正要淹没许冰清时,清儿!你做什么 嬴抱月和孟施说,抱紧我,缩紧在孟施怀里装晕 城外一道惊雷,足足劈开一丈深 第一百二十章 兄弟 “说吧,怎么回事?” 站在久违的宫殿窗边吹着海风,赵光身后传来长兄冷硬的声音。 赵光回过头看着正想跪下,赵暮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得了,就我们两个人了,你也别装了,想想怎么解释吧。” 赵光闻言苦笑,环视四周幽深的殿阁。此地名唤含章殿,是东吴王宫深处独属东吴王的书房,他童年有不少灰色的记忆都发生在这里,直到他父亲死后,他的长兄继承了这间书房为止。 赵暮人摒弃了所有下人,此时整个宫殿内只有他们兄弟两人。当然身为君王他有专门的暗卫,现在不知在埋伏在何处,就算有赵光知道以他的本事也察觉不到了。 含章殿内极为安静,只有长兄幽深的双眸。虽知道他也没犯什么大事,但看到这般的阵仗赵光难免还是心里发憷。 他十二岁后就在外面跑,长年在外,东吴都很少回来。 赵光已经有将近四五年没有在这间书房和赵暮人两人单独相处了。且看在赵暮人这架势,是准备趁着那人不在的时候来收拾他。 “怎么?在城门外我看你不是嗓门挺大的么,”看着不断往门外瞟的弟弟赵暮人冷笑道,“怎么现在哑巴了?” 听到赵暮人连自称都换了,赵光没受宠若惊,反而更加头皮发麻,“不知王兄是想问什么?若是城门受损的问题,臣弟愿意以俸禄相抵……” “你那点俸禄早扣到明年了,”赵暮人双眸盯着眼前人玩味道,“你从南楚传来的消息不是说你带着护卫们从官道回来么?” 撒谎在前的赵光脸色发白,因为担心他这个心思深沉的兄长对前秦公主产生兴趣,和嬴抱月等人一起回东吴之事他并未事先通知赵暮人。其实按照他之预计,不管他是和什么人一起到达汝阳,静悄悄进了城也没人能发现,就算赵暮人心血来潮问起来也可以说是在城外遇到的。 结果今日这阵仗…… 别说静悄悄进城了,那位前秦少女进城的动静可以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直直劈烂了他们东吴一扇城门。 而她闹出的事可不只这些。 赵暮人看着手上一刻钟前从渭城飞鸽传书而来的信笺,双眸如冰,“很好,不光是冲撞城门,渭城还死了一位城守。” “你不但没从官道走,今日和前秦公主在一起,还从渭城带着一群杀手冲进了汝阳,”赵暮人打量着面前他每说一句脸白一层的少年,“我们的东陵郡王,你解释一下吧?” 事到如今也知道凡事都瞒不过兄长了,再加上自己对那群对他们紧追不放的杀手也心存疑虑,看向赵暮人的眼睛,赵光吞了口口水,将他们坐中唐的马车于南楚丹阳出发,再到取道云雾森林和嬴抱月失散,再到渭城出逃,一路狂奔到汝阳的事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一遍。 这一次脸色不佳的换成了赵暮人。赵光每说一件事,这位东吴的年轻霸主的脸色就愈难看一分。 赵光仔细描述了一遍他眼睛看到的那些黑衣人的打扮和行事,随后咬了咬牙看向赵暮人,“王兄,这些人是什么人,您心里有数吗?” 他是搞情报的,知道他提供的只言片语不够详细,只能算捕风捉影。但他知道眼前这个比他年长十三岁的兄长,知道山海大陆上的私隐远比他多得多。 “这群人……我之前在南楚跟踪前秦公主前往丹阳之时似乎也见到过类似的,”赵光觑着兄长的脸色,“但这一次感觉人有些不一样,行事也更加嚣张了一些。” 这次的事虽然是冲着前秦公主而来,但远比之前在南楚追杀嬴抱月时更加凶猛,不光是在东吴官道上追人,还有刺杀东吴命官的嫌疑。 “我有几个猜测,”赵暮人淡淡瞥了弟弟一眼,“但事情没证实之前不能告诉你。” “况且……”赵暮人目光幽深,看着手上的奏报,“那群人撤得太快,我派去追的禁军连一根狼毛都没捞到。” “渭城那边也是,渭城城守之死,自始至终只有他身边的亲卫见过一个疑似伪装成为城守长随的人,在场凶器和毒药都没有找到,更别提凶手。” “那些杀手全部蒙面,到底是何时混进来的,渭城活下来的城门校尉向我请罪,说没查出来。前几日的进城盘查的记录无故消失了。原本渭城城守就在追查这件事,但身边人没听到结果城守就死了,身上什么都没留下。” “至于云雾森林中发生的事……” 赵暮人没有讲完,但赵光已经明白了。 云雾森林中的事根本没法查。 听着兄长的平铺直叙,赵光的额角流下了一滴冷汗。他这时差不多也明白了。 那些黑衣人虽然行事比在南楚时嚣张,但毁尸灭迹的本事比在南楚时更大。 看似狂放,实为滴水不漏。 而且能将痕迹清理得如此干净,还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们东吴的官场,有内鬼。 赵光看着赵暮人张了张嘴,却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因这点他能想到的事,赵暮人恐怕早就心知肚明。 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面沉如水,赵光只觉永远都猜不透这位孤家寡人在想什么。 “渭城那边我会派新的城守过去,但最近汝阳城内已经够乱了,朝内没那么多修行者能派出去,”赵暮人淡淡道,“汝阳内我已经加强了守卫,既然回来了你最近就不要出去了,乖乖待在城内就是安全的。” 听到这句话,赵光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预感,听到汝阳城内作乱他瞳孔一缩抬头看向长兄正想问,“王兄,听说都城内最近……” 但不等他说完,赵暮人打断了他的问题。 “听说追杀你们的人中有一位至少等阶四的修行者,”男人锐利的视线上下打量着他,“你们一群等阶五等阶六是如何从那高手手下逃出生天的?” 赵光头皮一麻,知道有事是瞒不过去了。 “好了,你也别装了,”赵暮人淡淡道,“我知道他来了。” “知道么?赵光,你这一路上的罪责,足够让寡人给你下庭杖三十的责罚。”男人故意加大嗓门,冷酷的声音在宫殿里回荡。 赵光腿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长兄。却只见男人看向赵光的身后的门槛,眸光微深,“终于愿意出来了?” 赵光眸光一怔,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戴着青铜面具换上祭服的男人静静迈入门槛,抬头漆黑的眼睛看向站在上首的年轻君王。 “好久不见,”赵暮人凝视着他的眼睛,神情复杂。 “你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朝会 看着迈入门槛一言不发的男人,赵暮人原本复杂的目光陡然又变得冰冷。 “李稷,你还敢回来!” 感到兄长身上真实的怒火,赵光浑身一抖,却只见李稷静静看了他们一眼,撩起袍子意欲向赵暮人跪拜,“陛下,郡王,草民……” “你跪什么跪?”赵暮人喝道,“等阶五以上就免了跪拜礼,你如今不是已经天阶了么?寡人可当不起一个天阶的跪拜,你想折寡人的寿么?” 李稷闻声就直起了身,赵暮人就发现这人刚刚又是在不卑不亢地装样子,更加怒火中烧。 “我们的昭华君真是越来越有本事,寡人多次召你入朝,没一次奉诏的,升了天阶也不回国点魂灯,刚刚城门失火,你就在城门外吧?人影也不见一个!” 赵光看着长兄越说越生气原本心惊胆战,但听说之前许冰清闹事时李稷就在城门外,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二哥你……”感到身后赵暮人冰冷的目光,赵光连忙改了称呼,“昭华君,你之前就在城门外?” 那他怎么不进去? 李稷点了点头,看着赵光愕然的眼神,他解释道,“春华在,她不会吃亏。我进去,许冰清只会更疯狂。” 这个她是谁,赵光立马就懂了。至于李稷不进去的理由,听到后赵光也不由得庆幸他没进去。但不等开口,身后传来赵暮人的冷哼声。 “哼,看来你也知道北魏圣女为谁折腾这么一出,”赵暮人冷冷看着入宫也不摘面具的男人,“你当初要是娶了她不就没那么多事了么?” 然而没想到李稷闻言抬头,淡淡道,“陛下有什么资格说我么?” 赵暮人僵住,赵光扶额。这两人互踩痛脚,真是一个比一个准。 “我不过一介草民,这辈子娶还是不娶,对社稷虽无功,但也无过,”李稷漆黑的眼睛盯着赵暮人脸边的疤痕淡淡道,“但陛下不一样吧。” “陛下希望我和北寒阁联姻,没给我别的选择,但如今朝廷大臣们对陛下的要求应该已经低于尘埃,只希望陛下娶个女子就行,陛下尚且不予一丝理睬,有何立场来谴责草民?” 很好,很精准。 赵光心中感叹。 他的长兄赵暮人作为君王手腕过人,心思缜密,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治国的能力不够高,以赵暮人在后宫和后嗣上做的那些事,恐怕这王位早就坐不稳了。 毕竟山海大陆从古至今大概也只有这一位君王登基到现在后宫空无一人。 赵光偷眼瞥了一眼身后脸色青白的长兄,连忙朝李稷使眼色,意思让他少说两句,却不曾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赵暮人的眸光从后面刀子一样射过来,“看什么看,你都十七了,一门亲事都没找到!赐婚一次你跑一次,有本事你从外面带个女人回来啊?” 赵暮人看着赵光眼神嫌弃。 “隔壁姬嘉树都订亲了!慕容家那小子才十四听说也快了!” 赵光猛地一噎,愕然打量着屋内两个一个比他大四岁,一个大十三岁的男人,不知这战火怎么就烧到了他身上。 一屋子全是光棍,还一个比一个年长,怎么就嫌弃起明明年纪最小的他了? 赵光忍了一忍,决定不忍了,看向赵暮人忍不住开口,“这还不是王兄你后宫空虚,连个为我操持婚事嫂子都没有!” 来啊,互相伤害啊! “你嫂子……”然而却不知他那句话触到了赵暮人的心思,听到嫂子这个词,赵暮人脸上原本的火气骤然降了下去,静水流深的褐色双眸看向赵光的眼睛。 在东吴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君王抬起手,静静摸了摸脸侧的伤疤,淡淡开口,“你原本是有的。” 赵光害怕他发火的样子,却更害怕看到这个素来强悍的人这种黯然神伤的模样,因为少见,更让人心中不是滋味。 李稷静静看着这一幕也低下了头,换了自称,“陛下,是微臣僭越了。” 赵暮人完全可以选择不担起东吴这幅重担,但他选择了担起这个国家,并承担了赵光想象不到的痛苦,甚至还可以推给别人的痛苦,单此一点,就比他这个自私的人要好太多。 “知道你自己还是个臣了?”赵暮人白他一眼,“虽然你拒绝了仙官之位,但你到底是国师义子,穿这身祭服,就给我承担起责任来!” 李稷点头,看了一眼赵暮人空荡荡的身边,“义父他……” “陪北魏国师去别馆了,不知还要受多少气,”赵暮人脸色难看道。 东吴国师东方仪原本作为最年长的神子,位阶排名在许沧海之上,但自从青龙神衰弱甚至消失后,东方仪在位阶之战上败北,从位阶四掉至位阶五,位于许沧海之下,如今七年过去实力不断衰退面临退境的窘境,功力甚至比不过一些道行高深的火法天阶。 修行界历来最是攀高踩低,刚刚在城门赵暮人眼看着同为神子的许沧海对东方仪视而不见,从小陪伴他长大的老师已经须发皆白还要称许沧海为兄就一肚子气。 但这股气只赵暮人能忍下。 只因修行界,强者为尊。 年轻的东吴王看着门槛边长身玉立刚及弱冠的国师义子,心稍稍宽了一些。如果不是此人太过桀骜不驯,又因某个隐秘的秘密自己又不好拿捏他,他们东吴还是有希望的。 “你……真的升上天阶了?”赵暮人看着李稷迟疑地问道。 李稷犹豫了一下点头,“不过日子尚短,和义父的功力尚且不能……” “谁要你跟他比了,你才多大,”赵暮人眼中腾起幽光,看着李稷微微眯起眼睛,“现在是冬日,我看你身不摇心不跳的,老毛病治好了?” “倒也不是……”李稷皱了皱眉,不知赵暮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道,“只是最近压制住了。” “嗯,没事,反正能走路就行了,”赵暮人点头微笑道,“你义父年纪大了,最近身体也不好,寡人正发愁呢,好在你回来了。” “陛下?”李稷迟疑地开口,“您的意思是……” “中阶大典多年没举办,你不会已经忘了那件盛事了吧?”赵暮人微笑道,“七日后,时隔六年的大朝会要重新举办,那一天太祖手书将重现人间,所有人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都要盛装出席,席面上主办国需要一个人作为礼官接人。” 太祖手书。听到这个词赵光心头一跳,却只听赵暮人继续道。 “说是礼官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站在最上面,扶前来祭拜太祖手书的修行者走到规定上的位置上罢了,”赵暮人淡淡道道,“按传统要天阶修行者来做这件事,我朝剩下的几位天阶年纪都大了,模样也不好看,彰显不出我们东吴的气派。” 他看着身体僵硬住的李稷笑眯眯道,“今年就由昭华君来做这件事吧。” 赵光一愣,等着听李稷拒绝,毕竟他很清楚李稷最不喜欢抛头露面,向来绝不会出席这种场合。 “请恕微臣不能从……”果不其然李稷开口正要拒绝,赵光却只见赵暮人嘴角腾起一丝玩味的笑回头看向他。 “对了,阿光,那位前秦公主敢冲撞我们东吴的都城大门,听说还是南楚初阶大典的魁首,寡人很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你等下出宫一下,传寡人旨意召她一人孤身进宫觐见。” 赵光心头一跳,看着李稷拒绝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进步 李稷一口回绝对他而言绝不可能的要求转身正准备离开,赵暮人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男人闻言顿住了脚步。 看着李稷停住的背影,赵光侧目看向他身边一脸胸有成竹的赵暮人,心道老狐狸还是老狐狸。 打蛇打七寸,一抓一个准。 李稷转过身静静看向赵暮人,“你想做什么?” “寡人想做什么?”赵暮人眯起眼睛看他,似笑非笑,“寡人刚刚是在和你说话么?我刚刚是在吩咐阿光做事,你凑什么热闹?” 李稷转而去看赵光,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牢牢锁住,赵光硬着头皮向赵暮人拱手道,“王兄,前秦公主舟车劳顿又身受重伤,恐怕暂时不能入宫觐见,况且……” “况且什么?”赵暮人淡淡问道。 赵光偷眼看了一眼人高马大的一国之主心中腹诽,知道这人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东吴王宫本就以没有女眷闻名大陆,赵暮人一个光棍召人家未婚的公主单独入宫,这该让世人怎么浮想联翩? 李稷咳嗽了一声,赵光连忙低下头道,“前秦公主和春华君有婚约,如果王兄真想见她,不妨和春华君一起召入宫中?” 赵光快速复述着李稷传音入密通过真元传到他耳边的话,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人斗法干啥又拿他夹在中间作筏子? 唉,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赵光给出的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赵暮人显然不准备让某人如意。 “不管她是哪家公主,何人之妻,寡人是此地之主,”赵暮人沉声开口,身上骤然腾起威压,身为君王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赵光浑身一抖。 赵暮人冷哼一声,“怎么?寡人叫个公主进宫还需要顾忌什么?既然你不愿跑腿,那寡人就让宫人去下旨,来人……” “等等,”李稷抬起头,“陛下是真的对前秦公主感兴趣?您召她进宫到底想做什么?” 赵暮人眼前浮现出晨光中那个少女打马跃入城门的画面,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真想做什么,他有很多事应该去确认。但如今汝阳城内乱成一团,身为东吴王的他心不能乱,今日不过是想让某个从不听话的臣子就范罢了。 “怎么,你在质疑我什么?”赵暮人改了自称,盯住淡淡问道。 “微臣不敢,”李稷躬身谢罪,抬起头直直盯着赵暮人,“不过七日后既然要举行大朝会,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都会出席,陛下有何必要私底下单独召见她?” 看着赵暮人闻言变得危险起来的眼神,赵光后背发凉,开始思考这两人如果真的针锋相对起来,他要怎么样才能跑得掉。 但没等他想出来,战火就已经烧到了他身上。 “没想到啊,”赵暮人眼珠转动,看着两个在他眼里都是孩子的男人,像是看到了他笨拙的少年时光。他眯眼看着赵光和李稷笑了一声,“你们也太沉不住气了。” 李稷眸光一顿。 “当初阿稷为你求亲找我要国书,我还以为是你这个榆木疙瘩终于开窍看上了人家的姑娘,”赵暮人似笑非笑地看向赵光,“抢人家的未婚妻这名声可不好听,寡人为了你的亲事连恶人都做了,却没想到如今就让你把人带给寡人看看,你都不愿意。” “这……这不是婚事最后没成吗?”赵光被盯得心底发毛,不知这人到底想干啥。 “是啊,”赵暮人猛地一拍桌面,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谁知道你这个小子修行修不过人家,抢人也抢不过!” “我……”赵光被噎得说不出来话,气得昂起头,“问题是这也得看是谁去……” “嗯?”赵暮人盯着他,“谁去抢?” 赵光猛地捂住嘴。 当然是要看是谁去抢。他在心底说完这句话。 他有什么本事去和姬嘉树抢?只是如果当初李稷不是打着他的名号,而是他自己去抢呢? 总觉得这结果搞不好会不一样…… “想什么?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赵暮人冰冷的声音打断赵光的思绪。赵光猛地回过神改口道,“臣弟没想到原本抗拒这场婚事的春华君忽然坚持起来。” 他耷拉下脑袋,装出垂头丧气的模样,“臣弟境界那么低,又怎么可能抢得过春华君呢?” “没出息!”赵暮人竖起眉头骂了一句,“这事和境界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姬墨会抢不过太祖皇帝?有关系当年那位少司命会嫁给皇长子? 不过有些陈年往事他不好和这些小辈提,赵暮人打量着赵光,神情嫌弃,“这么说,你是真看上了嬴晗日的妹妹?” 看着长兄一脸家门不幸的神情,赵光就知道赵暮人恐怕因为嬴晗日的原因对嬴抱月有成见,咬牙开口,“前秦公主前途无量,是臣弟自觉配不上她。” “哼,这种事没什么配不配得上,”赵暮人淡淡道,“只讲究你情我愿。” 李稷眸光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在情事上外界传言并不好的君王。 “你也别装了,”赵暮人瞥了一眼赵光,“寡人眼没瞎,看得出来你不是对她情比金坚,只是想帮她罢了吧。” 赵光一愣抬起头,却只见赵暮人的目光又落到了李稷身上。 “真正重要的人,在外人面前越要表现的不屑一顾,否则就会被敌人当做你的弱点抓在手里。”赵暮人意味深长地开口,但说到后面他的眼中也露出了复杂的情绪。 这两个孩子还是太年轻。 李稷眸光顿了顿,袖子下手指微动,“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赵暮人冷笑一声,看着李稷祭服上渗出的血迹,眸光微深。这人平素入宫极少穿国师之子的祭服,这次换上恐怕是因为祭服的颜色够深。 颜色够深,就能遮挡住一些东西。 “怎么样,北方雪原上的狼好不好打啊?”赵暮人看着他淡淡问道。 李稷瞳孔一缩,猛地看向对面心思深重的君王。 “阿稷,有些事不是我想逼你,”赵暮人淡淡开口,“我不知如今形势你知道多少,但如果你真的有想保护的人,便不可能再避世。” “知道么?”东吴王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年轻的天阶修行者,“这一次的大朝会,西戎人也会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盛装 “西戎人?” 夕阳西下,洗去一身血迹,坐在中唐王室在汝阳城内一所别院的台阶上的嬴抱月闻言抬起头,看向负手站在她身边的宋谦,“你说西戎人……住在西大街?” “没错。”远处传来另一个少年清亮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只见先她一步和宋谦一起来到汝阳城的姜元元正跨过门槛。 “二殿下,”宋谦直起身子与他见礼,“你打听到消息了?” 姜元元点头,下一刻看向坐在台阶上的嬴抱月,“他们呢?” “跑了一夜都累坏了,”嬴抱月含笑道,“宋继子分了屋子就都去睡觉了。” 她指了指身后西边一处清雅的屋子,“要找堇娘的话,她住在这间。” “谁说要找她了!”姜元元像是被踩了脚的猫差点跳起来,正想发作却皱眉看着眼前人,“那你怎么不去睡?” 姬嘉树他们是跑了一夜,可这个女子逃命的时间应该更长吧?哪怕是他,如果不是宋谦托他去向汝阳城内的南楚人打听打听消息,他现在也恨不得滚上卧榻睡上个三天三夜。 “我在城门口打过盹了,”嬴抱月眯眼笑起来,“我想先把城内的情况搞清楚,不然我睡不着。” 能在城门前神子和君王面前打盹的人现在说自己睡不着…… 姜元元无语地看着眼前换了一身白衣,配上白净的肤色简直就要飘上天的女子,“那你听完赶紧去睡,不然你真熬坏了身子,我可没法和春华交代。”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姬嘉树交代,但嬴抱月闻言点头,“嗯嗯,你说说看你打听到了什么。” “其实也不用打听,”姜元元叹了口气,“你们是从西门进来的,但走的是东大街吧?如果你们之前走的是西大街,只消从西大街过路就明白了。” 东吴都城汝阳坐北朝南,布局宛如棋盘,中轴线两边有两条最为繁华的街道,通往最大的两扇门,分别称为东大街和西大街,这两条街道上也有东吴两个最大的集市,东市和西市。 “我之前收到我们中唐商人的消息,”宋谦看着手上的信笺,“最近西市已经完全没生意了。” “那是当然,”姜元元叹了口气,“整条西街几乎都不见人影。” 他年幼的时候曾经随着他的父王来过一次东吴。东吴靠近东南沿海,是极为富庶之地,他记得他小时候第一次来就被汝阳城繁华的街道给震撼了。 其中尤其是汝阳城的城西,城西因有西市,加之西市的贸易又极为繁盛,这里住着许多从别国前来的使节,更有不少来自海外各地区的商人都在西市附近的里坊居住,汝阳城的城西被人戏称是“富人云集之地”,城内素来有着“东贵西富”的局面。 姜元元还记得那整条街有着各种各样肤色的人,有着数不尽的新奇玩意,小孩子扎入其中简直能流连忘返。 可当他时隔五年再一次踏上记忆中繁华的西大街,却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地方。 秋风吹过空荡荡的大街,看得姜元元目瞪口呆。 明明各国来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陆陆续续都到了,汝阳城内本该更热闹才对,但原本车马喧闹的西大街却安静如古寺。街道边所有商铺都上着门板,大门紧闭,别说商人了,路边连个人都没有。偶然有几个行人经过,都缩紧手脚脑袋藏在帽子匆匆而过,像是生怕路边有什么东西会把他们拖进去吃了一般。 “居然已经严重如此了么?”听着姜元元的讲述,宋谦眉头皱成一个结,“我今日经过城东的时候看着但还挺热闹。” “那是所有人都挤到了城东,”姜元元环视了一圈四周的宅院叹道,“听说如今城东的所有酒楼和旅店都爆满,只有一些等阶五艺高人胆大的修行者敢住在城西,还都是少数。” “那还真是幸亏宋继子有这样一座宅院,”嬴抱月闻言笑道,“解救我们于水火了。” 姜元元瞪大眼睛,这丫头关注的点在这里吗? 但下一刻他却只见坐在台阶上的少女话锋一转,淡淡开口,“城西到底有什么洪水猛兽,让修行者都避之不及?” 不过这个问题不问,也已经猜的七七八八。 城西的繁荣是因为外国的商人,东吴王室在城西亦建有供外国使节居住的别馆。 “一切不都还是因为那个东吴王,”姜元元冷冷开口,“西戎人忽然在汝阳城内出现,他不仅不驱逐,还安排那些人住在城西的使节别馆中。” “那些狼崽子还真大模大样地住下了,天天抢商贩的东西!”南楚少年呸了一声,“使节?他们算哪门子的使节!” 山海大陆曾经经历过上百年的战乱,上个内陆的王朝就是灭于戎狄之手。西戎人在长城内六国的民众眼里都是生啖人肉的魔鬼,他们住下了,谁还敢靠近城西一步? “你以为东吴王不想驱逐么?”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指尖,下一刻想起什么眸光一闪,“你说使节别馆?” 她记得在城门前,赵暮人说让国师带许沧海和北寒阁弟子去别馆安置,那么北寒阁的人也被安排住在城西? 宋谦也反应过来,“北寒阁一行人好像也被安排住在那。不过那里别馆很多所,现在都空置着,想必平素也遇不上。” “遇上可就精彩了,”姜元元冷笑道,“北魏人和西戎人天天隔着一座长城打仗,搞不好还是第一次这么当面相见。” “有神子在,西戎人不敢造次,”嬴抱月淡淡道,“东吴王这么做,估计有他的用意,西戎人也能安分一点。” “安分?”姜元元瞪大眼睛,“那些狼崽子懂什么安分?你们不知道,我这一路来路上行人议论纷纷,听说这些人还要参加七日后的大朝会,大朝会是干什么的?他们这些蛮夷也配上去!” “呃……”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却没想到面前少女露出了迷茫的神情,抬头看他,“大朝会是干什么的?” “你不知道?”姜元元险些栽倒。 “难道是和稷下之宴一样,要修行者对战么?”嬴抱月问道。 “怎么可能,”姜元元扶额,“你可是魁首啊,怎么会不知道大朝会……” 为什么修行者削尖了脑袋也要参加初阶大典?不都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境界成为仙官光宗耀祖么。 而对初阶大典胜出者最大的奖赏,就在大朝会上。 “每届中阶大典开始前,都要召开一个仪式,犒赏能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尤其是魁首和前三甲,”姜元元看着嬴抱月郑重道,“所有人都要盛装出席,祭拜……” 少年的神情变得敬畏起来,一字一顿地开口。 “太祖手札。” 传说中藏着高阶修行者晋升秘密的。 太祖皇帝嬴帝留下的手札。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邀请 太祖手札。 听到这个久违的词语嬴抱月微微一怔。 “怎么?你不会连太祖手札都不知道吧?”姜元元盯着她难以置信道,“那可是你家的……” 话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改口道,“那毕竟是你祖父留下的东西。” 一边的宋谦看他一眼,顿时明白姜元元刚刚想说什么。 那可是你家的东西。 太祖手札是一代雄主太祖皇帝嬴帝留下的手稿,里面写满了修行的心得,对修行者而言价值难以估量。说白了这算是嬴氏家族的传家宝,却被如今的修行界据为己有。 太祖皇帝曾是修行界最大的天才,凡是被他点拨过的修行者没有不成材的。但说来讽刺,如今树倒猢狲散,修行界将他的手稿奉为珍宝,无数修行者靠着手札上记载的修行法门登上高位,太祖皇帝本人的子孙却没有一个在修行方面取得成就的。 当然,如今出了一个意外。 姜元元偷眼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台阶上的少女。 修行界曾偷偷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天道是公平的。说是因为太祖皇帝本人堪破了天机,一人吸走了整个家族的气运,所以他的后代遭到报应再也出现不了天赋出众的修行者。 这近十年来前秦的败落似乎也在应证这个说法。 当年嬴晗日刚登基之时曾向各个诸侯国讨要过放在各国的手札,当然没有一个国家理睬他。手札都握在各国国师手中,前秦再没出现过神子,自然也没底气强要。 结果手札的诞生之地反而没有了太祖手札。 虽然这些事嬴晗日大概也没脸和自己妹妹说,但前秦这些年一直想通过各种途径接触太祖手札,姜元元本以为嬴抱月夺初阶魁首就是冲着手札来的。 各国国师虽不可能将到手的宝贝放走,太祖手札被严密保管不见天日,却唯有一种场合不得不拿出来。 那就是在中阶大典举办前的大朝会之上。 大朝会,顾名思义,是指万人朝拜的盛会。以往在秦帝国时期,每年正月各路诸侯王进京朝拜称之为大朝会。 而如今六国之间地位平等,东吴王赵暮人虽年少有为,但却担不起朝拜二字。 大朝会也就有了新的寓意。 众人要朝拜的,是过去唯一接受过朝拜的帝王的遗物。 和初阶大典不同,中阶大典聚集的是历届的强者,甚至有隐世的高人。相当于中阶大典开幕式的大朝会不光是一场祭拜,更是诸方豪强的第一次亮相,是给其他修行者下马威的重要场合。明面上虽没有对战的环节,实际上却早已成为明争暗斗的名利场。 正所谓先声夺人。 在大朝会上表现亮眼给众人留下映象的修行者,更有可能在之后的大典上拔得头筹。 故而每一个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都会早早准备好最好的行头,更会提前想好如何在大朝会上一鸣惊人。 然而姜元元万万没想到…… 大朝会上历年最惹人注目的历届初阶大典魁首……居然会有一个不知道这件事。 “太祖手札我知道的,”看着姜元元盯着她怀疑人生的眼神,嬴抱月笑了笑道。环顾四周气派的院落她目光再次怔了怔。 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她在归家小院的时候。 当时坐在归辰身边,跟初阶大典一起,她这辈子第一次听到了太祖手札这个词。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修行者,宛如一张白纸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努力挣扎,曾几何时失去记忆的她也曾想得到这个东西,想找到快速提升自己境界的方法。 但之后她一步步成为后天的修行者,对修行逐渐改变了看法。虽然没有再想起什么,但从等阶十走到等阶六,她也重新明白了一些东西。 她没有再问过太祖手札的所在,却没想到这个东西会以这样一个形式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大朝会吗……”嬴抱月喃喃开口,脸上露出麻烦的神情。 她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听姜元元这么一描述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这大朝会,十年以前是不是叫群英会?”她看向姜元元问道。 姜元元闻言一愣,倒是一边的宋谦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年方十五少女惊奇道,“好像是,没想到公主你居然知道?” 这可是个阔别十年的名字,他也是听他小叔叔无意中提起过。 “原来如此,”嬴抱月闻言点头,“原来是群英会啊。” 果然还是后来改的这个名字好听些。 她上辈子虽对初阶大典一无所知,但曾经对中阶大典还是有所了解的。至于其中的原因,是因为她天生等阶六,第一次进阶后就等阶五了,上来就超过了初阶大典参加者的境界,只有中阶大典离她的境界还近些。 虽然她没参加过这些大典,但她升上天阶之前,中阶大典的群英会届届都会邀请她。 但师父一次都没让她去,说那些人没安什么好心。 她心里也明白,那些人打着的旗号说是仰慕昭阳郡主风采,想让她去指导指导刺激刺激年轻人,但其实是在质疑她的能力。她当年那个时代,高阶修行者远比现在要多,年少成名的儿郎大多自傲,一个个如同斗鸡,见到比自己强的就要上去挑战。 她每年收到的战书垒起来都有一丈高,但她除了上门来刺杀的,没有回应过一封。邀请她去群英会,不过是大陆上的年轻天才们对她不服气,想借机试她深浅,把所谓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司命徒儿拉下马罢了。 她自然不是怕和人对战,但师父不让她去,她也就乐得清闲不去参加那争奇斗艳的大会。 只不过没想到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说起来,公主殿下应该是修行界第一位参加大朝会的女子,”一边的宋谦兴致勃勃地开口,说到一半却愣了愣,“不对,今年恐怕还有一位。” 嬴抱月本该是唯一的一位,如果没有那个根本没参加初阶大典的北魏女人横插一杠子的话。 “谁?”姜元元不解,下一刻想起路边传言瞪大眼睛,“北魏国师真的带着他那个女儿进城了?” “嗯,”宋谦点头,“听说许圣女还突然成为了神舞境,在城门前当众展示了自己的力量。” 这般做派,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冲着中阶大典去的。 “那今年这大朝会可真要热闹了,”姜元元愣了半晌无奈道。 北寒阁、许冰清、还有西戎人,那可不是要热闹了。 嬴抱月坐在台阶上长叹一口气,“那个大朝会,我能不能不去?” “你在说什么?”姜元元愕然看着眼前这个突发奇想的少女,“你可是初阶魁首,你怎么能不去?” 这不是打其他修行者的脸么? “既然是我们嬴家的东西,我出嫁前每年都随兄长给祖父祭祀的,”嬴抱月道,“不差这么一次,这大朝会我不参加也……” “这恐怕由不得你了。” 不参加也罢的话语嬴抱月尚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平静的男声。 听到这个声音她一怔抬起头,看着那个与她在云雾森林外分别的男人,正站在门外。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细节 看着站在门外的李稷,院内的三人都愣了愣。 “昭……”宋谦一惊,却只见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拱手向他见礼,“无帖前来,打扰主家了。” 他看向刚跑到他身边气喘吁吁的门房,“在下姑且让门口的下人通报了。” 宋谦扶额,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是在东吴的地界上,他们中唐留在东吴守院子的下人自然有眼色,不会拦东吴国师的义子,天阶的宗师拦也没有意义。估计也的确想提前跑来通报,但门房跑来禀报的速度,估计没赶上这位昭华君走路的速度。 “哪里是打扰,”宋谦拱手还礼,脸上挂上商人好客的微笑,“昭华君驾临寒舍,简直是蓬荜生辉。” “中唐继子言重了,”却不曾想李稷闻言摇了摇头,“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我并不是仙官,没有什么身份,当不上驾临二字。” 宋谦眸光微顿,之前在南楚他也只是远远看过这人,从未和他说过话,如今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心中只余一个感叹。 这大概是他见过最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天阶了…… 更可怕的是,他从小待在叔父身边学习察言观色,虽然此人没露脸,但说话语气平静如水,宋谦看得出来此人不是在和他自谦,而是真的这么想。 天阶如果脾气都这么好,这天下大概就大同了吧……宋谦开玩笑地想道。 而这时他耳边传来另一个平静如水的声音,“李稷?你没事吧?你来有什么事么?” 宋谦微怔,发现身边坐在台阶上的嬴抱月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以他对这个女子礼数的了解,面对修行界的前辈她一直是温和有礼的,这一次却意外没有第一时间起身见礼,除非…… 宋谦心头一动,除非这个人对她而言是特别的。 想起之前在南楚初阶大典最后一战这个男子挡在她和南楚国师之间时的画面,宋谦总觉得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但下一刻……宋谦发现恐怕是他想岔了,问完那句话嬴抱月一手撑着台阶就想站起来,却只听前方传来男子急促的声音,“坐下!” 嬴抱月手一顿坐了回去,宋谦和姜元元反而被吓了一跳。 “十二条经脉伤了八根,你站起来是要做什么?”两少年愣愣看着长身玉立的男子迈入门槛,定定注视着坐在台阶上的少女。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黑色双眸陡然亮如星子,让人不由得觉得他在生气。 “不过是使用过度造成的空乏,两天不动用真元就好了,”嬴抱月无奈地仰头看他,凝视着眼前这个经脉真正有问题的人道,“你这样会让我以为我在坐月子。” “咳、咳,”一边的赵光和宋谦被这女子诡异的比方呛得咳嗽起来,李稷也仿佛被定在原地,一时压根想不出话来反驳。 “好了,不开玩笑了,”嬴抱月看着眼前人隐藏在深色祭服下微干的血迹,眸光凝了凝,“他……走了?” 这个他是指谁,只有他们两人知晓。 李稷漆黑的眸子微凝,点了点头,“我没能杀他。” 虽然他自己已经升入了天阶,但对于那个掌握诸多邪术的少年而言,不能再和他打成平手,但从他手下逃脱并不困难。他也没有紧逼不放,毕竟他很清楚如果真把那个魔鬼逼急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但无非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那他现在去哪了,你知道吗?”嬴抱月问道。 “你大概还能见到他,”李稷犹豫了一瞬,看着面前的少女神情复杂道,“但你见到他,切忌不要和他再有接触。” 她在汝阳城内的见到的赫连晏,恐怕已经不是赫连晏了。 但原因他却不能告诉她,唯能警告她。 “在汝阳城内他不会再对你下手,但你也千万不要靠近他,”李稷的眸光沉下去,定定注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无论你在哪里看到长得像他的人,记住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离那个人远一点。 这还是李稷第一次用如此重的语气和她说话,嬴抱月怔了怔问道,“只是,这是为……” “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李稷双眸愈发凝重,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险,那些人的行事风格就是把知情者全部灭口,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没被灭口成功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自保。 他也不能永远呆在她身边。 “好吧,我知道了。”嬴抱月点头,他不愿说,她也不会逼问。 “但有件事我总可以问吧?”,她笑了笑打量着穿着祭服前来的男人,“你来这做什么?” “哦,对了,”想起往事差点忘了正事,李稷神情复杂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封青色外皮的帛书,帛书外还绣着青龙的图案。 他将帛书递给嬴抱月,“我来送请帖。” 他环视了一圈这座小院,从怀中又拎出一个大包裹,淡淡道,“这里所有人的,我都带来了。” 这人身上果然有空间法器吧?宋谦呆呆注视着他,接过李稷手上的大包裹,被突然出现的重量压得险些一头栽倒地上。 “小心,有近十份,有点重。”李稷静静道。 这是有点重吗?宋谦愣愣看着怀中的大包裹里满满的竹简,又看着单独递给嬴抱月的帛书,感叹东吴王是不是有点厚此薄彼? 包裹中的竹简是邀请函,上面写着邀请每人参加七日后的大朝会的内容。宋谦知道东吴中阶大典是有这个传统的。每一个进城门的修行者都要登记姓名和住处,然后礼官们会挨家挨户送上请帖。 中阶大典和初阶大典不同,能参加的修行者都已并非白身,都算是小有名望。恭恭敬敬送上请帖算是象征东吴王对这些修行者的爱才和尊重,同时也是对汝阳城内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的一次摸查。 但宋谦没想到自己这些人的请帖,居然是东吴昭华君亲自送来的。 不过……宋谦瞥了一眼身边正打开帛书的少女,自觉他们这些人大概是顺带的。 “好的,我收到了,”嬴抱月合上帛书仰头看着李稷笑了笑,“谢谢你,还亲自送来。不过还有其他事吗?” 想起他进门那句参不参加恐怕由不得她自己,她觉得此事大概还有隐情。 然而她没想到李稷站在她面前踌躇了一会儿,低头轻声问道。 “你有衣服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要求 这话什么意思?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情况啊? 宋谦和赵光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然而下一刻却只见坐在台阶上的少女扬起头道,“衣服我有啊,难不成我现在什么都没穿吗?” 和这女人对话真是需要很好很平稳的心性。赵光宋谦二人险些绝倒,好在下一刻不等僵硬的李稷回应,嬴抱月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你对了,是指什么衣服?” 想起之前在宫中听到的北魏圣女整整搬来一马车衣饰的传闻,又看着坐在台阶上对衣饰浑不在意的少女,李稷眸光动了动叹了口气开口,“你准备穿成这样去参加大朝会?” “不行吗?”嬴抱月笑起来,看打量着自己身上的白衣,“既然说是祭拜我家祖上的遗物,这颜色才应景吧?” 看来他不说,她是真的不会去特意准备。当然这也是她的风格。李稷很清楚当初在南楚嬴抱月参加稷下之宴是就为了获得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而至于中阶大典,她既然已经拿到参加资格了,对于这种麻烦的各国聚会,这女子向来是能省事就省事。 虽然原本他也是这样的态度。 李稷看着嬴抱月有些无奈地开口,“你也不怕和后辽人撞了色。” 大朝会虽然是争奇斗艳,但毕竟是庄重的场合,修行者们有官身的会穿官服,没有官身的大多穿祭服。祭服也好官服也好,每个国家都有各自象征的颜色,大多是来自于守护国家的神灵。 其中后辽的守护神是白虎,后辽人自然是尚白,这丫头要是穿一身白登场,知道的是为太祖皇帝守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站错了国家。 “啊,我把这茬给忘了,”嬴抱月想起慕容飞星头上那顶白得耀眼的狐狸皮帽子,托腮思考了一下,“那我只要穿成黑的不就行了?” 这人是多不愿意为这场宴会正装出行?想起宫里兴致勃勃派他来的那个人,李稷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没有带祭服吗?”李稷凝视着坐在台阶上的少女问道,“如果你没有,我……” “她有。” 这时台阶后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李稷眸光一顿。嬴抱月转身看向身后,只见姬嘉树推开房门,正站在门槛之后。 “嘉树?”嬴抱月问道,“我们吵到你了?” “没有,我本来就已经休息好了,”姬嘉树走到她身边,拱手向李稷见礼,随后直起身直直注视着李稷面具后的眼睛客气道,“承蒙昭华君费心,不过我们的祭服都已经随车带来了。” “有带吗?”嬴抱月愣了愣,“我怎么不知道?” “临走时装车之时,嬴珣公子托人送来的,你当时正好去接大哥和长姐了。”姬嘉树看向她,“嬴珣公子说你恐怕不知道大朝会一事,他也是临走前才想起来提醒你。” 这提醒的可真够及时的。嬴抱月在心中吐槽道。 “不过我没想到你真不知道,”姬嘉树无奈地看她一眼,他当时只当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过多的关爱,谁能想到这女子魁首都拿到了却对大朝会的事不关心啊。 “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和你说,就和我的祭服收在一起了,”姬嘉树解释道,“所幸放在国师府的马车里,就这样一路带来了,我入睡前已经送到了你房里,你屋里的女官帮你收了。” 这份细心让嬴抱月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轻声开口,“麻烦你了。” “不麻烦,”姬嘉树笑了笑道,但下一刻穿过她的肩膀,少年直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还幸亏昭华君想的周到,我也是被提醒想起这事。” “我不过是受人之托,放心不下多问了一句,”李稷淡淡解释道,说完也回望向姬嘉树。 两个男人隔着坐在台阶上的少女直直相望,两人都言语温和举止有礼,但站在一边的宋谦和姜元元不知为何觉得背上腾起一股冷飕飕的寒意。 这两人的关系是不是有点…… “受人之托?”这时嬴抱月的话打断了两个男人的对视,她看向李稷问道,“你受什么人之托?” 说来她也觉得奇怪,她什么样子李稷没见过,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穿什么了? 还有这一大堆的请帖,虽然他们这群人中有两个魁首,但也不至于到让昭华君亲自来送的程度吧? 李稷没有立即回答,低头看向她拿在手上的绢书,“请帖我已经送到,七日后还请今年的初阶魁首务必光临东吴御祷省。” 听到这个地点嬴抱月怔了怔,当年各诸侯国的御祷省,她唯独对东吴的御祷省印象深刻。 她记得那是一座临海的宫殿,庄严辉宏,水天相接,仿佛站在哪里就可以上达天听。 的确很适合进行这样一场盛大的祭典。 只不过…… 嬴抱月抬头看向李稷,“我可以不去吗?” 她不知为何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大朝会比当初的稷下之宴规模更大,如此场合,东吴王赵暮人和许沧海想必都会出席,更何况要接触那位皇帝的遗物,她原本打算就算迫不得已要去,也要尽量打扮得不起眼一些。 李稷摇头,像是能看穿她的心中所想,认真道,“我们陛下,点名要求你去。” 这也是他跑这一趟的理由。 如果她真的不去,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也许真的会抓住这点向她发难。 姬嘉树闻言一怔,不知道为什么嬴抱月就入了东吴王的眼,不过想想今日他们入城的劲爆方式……倒也不奇怪了。 不如说作为唯一一个在初阶大典中胜出的女子,她的存在本就很特别。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发现他身边的少女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李稷问道,“你们陛下……是不是还吩咐了别的?” 不然李稷今日的异常无法解释。 李稷眸光微顿,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注视着眼前少女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陛下他……还要求公主殿下务必盛装出席。” 她就知道是那人在作妖。 盛装?嬴抱月无语道,“他要多盛装?” “陛下说……”李稷想起那人的叮嘱神情微妙道,“要以要参加他婚事的标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针线 那人还真够狠的。 嬴抱月闻言险些被气笑了,她抬头注视着李稷的眼睛微笑问道,“你们陛下要大婚了?” 一边的宋谦姜元元和姬嘉树闻言也一惊,要知道多年不婚的东吴王如果真的娶亲,那还真是山海大陆上的一件大事。不过怎么事先没任何消息传出来? “怎么可能呢?”这时门外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嬴抱月等人抬起头,看着已经换上郡王常服跨入门槛的青衣少年眼前一亮。 “赵光!”嬴抱月笑着向那人摇手,“你没事啊?” “怎么?你们是以为我要被我王兄给打死么?”赵光戏谑地笑着,大摇大摆走到了众人面前转了个圈,“小爷好着呢!” 姬嘉树看着他嘴角也露出了笑容,在国师府相处了许久,更是生死同路,总觉得这个少年就应该在他们这些人之中。 但当赵光走近,看着他身上青衣绣着的青龙,少年们又愣了愣,想起此人现在的身份,连忙见礼,“郡王……” “叫什么郡王,怪膈应的,”赵光一巴掌拍在姬嘉树肩膀上,“你身边还有三个正经殿下呢,怎么不见你这么喊?” “大家身份各一,就还是怎么习惯怎么喊就行了,”赵光向姬嘉树挤挤眼睛,“怎么就只有公主殿下你喊名字?不能厚此薄彼啊!” 担心这人又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姬嘉树立即点头,“好,君子之交当如是。” 看着嘻嘻哈哈的一群少年,嬴抱月只见李稷面具后的眸光也变得柔和了起来。她笑了笑看向赵光,“你刚刚说不可能,所以不是兄长要娶亲?” 这在山海大陆上也不是什么秘密,赵光耸了耸肩,“那是当然。” 他们东吴虽然近年国运不显,但实力至少依旧位列三强国之一,他王兄如果娶亲,那动静肯定比嬴晗日要大多了。 “不过我记得东吴王今年就而立之年了吧?”既然说是朋友,宋谦也就没了什么顾忌,看向赵光问道,“依旧不准备婚娶?” 别的不提,他的父亲中唐王这个年纪的时候,他大哥的儿子都出世了,三十出头都已经当祖父了。 “我大哥倒也不是不想娶,”赵光摇晃着脑袋,神情为难,“只是他……” “只是你王兄还没找到要娶的那个人是吗?”这时他耳边响起一个女声,低头发现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赵光一愣,下一刻点头。 已经七年多了吧。 想起这个时间,李稷眸光怔了怔像是也想起了什么。 “总之,你就按照如果要参加陛下婚礼的规格去穿吧,”他低头看着嬴抱月道。 “我倒是想穿,但你家陛下能结的了婚么?”嬴抱月双手一摊,一边的赵光险些被噎住,对那个远在王宫的大哥产生了一丝同情。 “说到底,东吴王这个要求到底是何意?”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四周,神情无奈,“为什么只有我收到了这个要求?” 看着李稷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赵光知道这人对他大哥的话当时也很无语,只好他来代为传达了。 “我王兄说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参加大朝会,”赵光看着嬴抱月眯眼一笑,“虽然公主殿下你自己不觉得,但你这次可是万众瞩目,陛下主要是想看女孩子穿的漂漂亮亮的,这不是赏心悦目嘛!” 赵光说完却只见嬴抱月抬头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东吴王真的是这么说的?” 当然不是。 赵暮人的原话是,“不让寡人召她进宫,那昭华你就得给我确定那个女人会参加大朝会!不许她躲懒!必须让她给我认真对待!让她照着将来参加寡人婚宴时的规格来!” 虽然赵光不知道他那个大哥为什么如此笃定嬴抱月会把大朝会不当回事,但现在看来他大哥的预言……居然还真说中了。 “你怎么知道陛下他不是这么说的?”赵光欲哭无泪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毕竟她凭什么要穿好看的衣服给赵暮人看?赵暮人他真有心思看别的姑娘打扮么? “好吧,我知道了,”心中虽然无语,但看着一脸为难的赵光和李稷,嬴抱月不再逼问,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 她虽然不想给赵暮人面子,但至少她要顾忌李稷和赵光的面子,不想让他们难办。 从前秦到南楚,再从南楚到东吴,他们二人帮了她很多很多。 “我会去的,”嬴抱月收好手上的帛书,抬头看向李稷笑了笑,“穿我当时在南楚跳祭舞之时穿的祭服。” 李稷见过她跳舞,知道那件衣服的模样。 “其实……”李稷沉默了一瞬,“陛下让我带了一件前秦的祭服来。” 赵暮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嬴抱月闻言一愣,看了一眼身边听到这话都愣住的姬嘉树和宋谦姜元元等人,下一刻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承蒙东吴王好意,”嬴抱月笑了笑道,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和,“但你刚刚不是也听到了?祭服我有带的。” “嗯,”李稷点头,注视着面前少女的头顶,再次沉默了一瞬问道,“你……意识到自己长高了么?” 啥玩意?这身体都十五岁了还长? 这次嬴抱月也愣住了,看着李稷略微用两指比了一段距离,“三寸左右。” 相比他在前秦第一次见到她时。 “那就试一下哪件更合身吧,”嬴抱月注视着眼前人漆黑的眼睛,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想单独对她说。 “我不能在这里试,还麻烦你跟我来。”嬴抱月看向李稷道。 “抱月?”姬嘉树看着准备带李稷向自己房间而去的少女眸光一凝,手脚有些僵硬。 “没事,如果有什么不合适,姚姨会帮我改的,”嬴抱月笑了笑,示意他她的房中还有女官。 姬嘉树也就不再说什么,目视着两人走进嬴抱月的房间合上房门。 屋内视线有些昏暗,李稷站定脚步,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 嬴抱月背对他注视着自己的床上,果然床上摆着她在南楚穿过的那套祭服,看叠衣服的手法,应该是出自姚女官的手笔。 但屋里静悄悄,姚女官不知去做什么了,一时间不在屋中,屋中只余她和李稷两人。 嬴抱月转过身,看向李稷手上的包裹,“你带来的就是这件?” 李稷点头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祭服,黑衣红带,正是前秦祭服的样式,但就在李稷展开这件祭服之时,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的确是前秦仙官的祭服,但有几处细节和寻常仙官的祭服不同,和她床上的这件也不同。 可嬴抱月对这几处细节却无比熟悉。 只因这是她师父当年特地为她加上的。 这是她当年受封少司命之时,穿上的祭服。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情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昏暗的屋子里,看清那祭服独特的款式,嬴抱月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 只因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款式。是她师父林书白设计并缝制的,独属于她的祭服。 之所以是独一无二,是因为当年少司命的祭服不属于任何一个品阶。不同品阶的仙官样式不同,在秦国或者说哪个国家也好,仙官的品级和修行者的境界息息相关。她当初在南楚之所以能穿着她师父式样的祭服跳舞,是因为她师父林书白在秦国是超品的仙官,这样等级的祭服根本没有宫里的绣娘做过,最后那件衣服是她师父自己设计的,没有什么规制,她师父更是不喜欢祭服的繁琐很少穿在身上,如今哪怕是秦国人也没几人记得。 而她虽然不是师父那样的超品仙官,但她通过位阶之战成为神女之时的身份极为尴尬。一方面她的境界和位阶摆在那里,获得位阶后必须上天坛祭祀,庆祝天道又赐给大秦一名神女,但另一方面触犯了皇室尊严的她又是大秦的罪人,没有资格成为仙官。 谁也不敢为她绣制祭服,不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却没想到大司命亲自出手,为唯一的徒儿缝制了祭服。 从款式到绣花绶带,全是林书白一人所作,让所有人等着挑刺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可惜那件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祭服同样消失在了她的记忆里。 正如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穿着师父的衣服躺在棺材中长眠,她也不记得她自己原本的祭服去了哪里。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李稷手上的祭服。 嬴抱月眸光有一瞬间的汹涌,但下一刻当她看清眼前的祭服之时,脸上的血液却瞬间褪去。 李稷手上祭服的款式的确是她当少司命的时候所穿的样式,但很明显不是出自她师父之手。 只因……其实说来很多人不会相信,她的师父林书白,在生活上其实是个相当笨拙的女子。 做饭也好针线也好,她之所以那么擅长,其实是因为她师父不擅长。 师父不会做的事,她都会帮师父做。 这也是她和师父之间的秘密,毕竟谁能想到堂堂大秦国师能将太阿剑使得得心应手,却偏偏不会穿针。 但就是这样一个笨拙的女子,却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第一次缝制了一件衣服。 只是为了她。 嬴抱月记得师父熬了三天三夜缝的祭服上的每一根线每一个图案,包括那些拆了多次却依旧有些歪扭的线脚。 然而此时李稷拿在手上过的这件针脚细密,绣艺精美,显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件。 (后为防盗) 昏暗的屋子里,看清那祭服独特的款式,嬴抱月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 只因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款式。是她师父林书白设计并缝制的,独属于她的祭服。 之所以是独一无二,是因为当年少司命的祭服不属于任何一个品阶。不同品阶的仙官样式不同,在秦国或者说哪个国家也好,仙官的品级和修行者的境界息息相关。她当初在南楚之所以能穿着她师父式样的祭服跳舞,是因为她师父林书白在秦国是超品的仙官,这样等级的祭服根本没有宫里的绣娘做过,最后那件衣服是她师父自己设计的,没有什么规制,她师父更是不喜欢祭服的繁琐很少穿在身上,如今哪怕是秦国人也没几人记得。 而她虽然不是师父那样的超品仙官,但她通过位阶之战成为神女之时的身份极为尴尬。一方面她的境界和位阶摆在那里,获得位阶后必须上天坛祭祀,庆祝天道又赐给大秦一名神女,但另一方面触犯了皇室尊严的她又是大秦的罪人,没有资格成为仙官。 谁也不敢为她绣制祭服,不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却没想到大司命亲自出手,为唯一的徒儿缝制了祭服。 从款式到绣花绶带,全是林书白一人所作,让所有人等着挑刺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可惜那件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祭服同样消失在了她的记忆里。 正如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穿着师父的衣服躺在棺材中长眠,她也不记得她自己原本的祭服去了哪里。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李稷手上的祭服。 嬴抱月眸光有一瞬间的汹涌,但下一刻当她看清眼前的祭服之时,脸上的血液却瞬间褪去。 李稷手上祭服的款式的确是她当少司命的时候所穿的样式,但很明显不是出自她师父之手。 只因……其实说来很多人不会相信,她的师父林书白,在生活上其实是个相当笨拙的女子。 做饭也好针线也好,她之所以那么擅长,其实是因为她师父不擅长。 师父不会做的事,她都会帮师父做。 这也是她和师父之间的秘密,毕竟谁能想到堂堂大秦国师能将太阿剑使得得心应手,却偏偏不会穿针。 但就是这样一个笨拙的女子,却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第一次缝制了一件衣服。 只是为了她。昏暗的屋子里,看清那祭服独特的款式,嬴抱月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 只因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款式。是她师父林书白设计并缝制的,独属于她的祭服。 之所以是独一无二,是因为当年少司命的祭服不属于任何一个品阶。不同品阶的仙官样式不同,在秦国或者说哪个国家也好,仙官的品级和修行者的境界息息相关。她当初在南楚之所以能穿着她师父式样的祭服跳舞,是因为她师父林书白在秦国是超品的仙官,这样等级的祭服根本没有宫里的绣娘做过,最后那件衣服是她师父自己设计的,没有什么规制,她师父更是不喜欢祭服的繁琐很少穿在身上,如今哪怕是秦国人也没几人记得。 而她虽然不是师父那样的超品仙官,但她通过位阶之战成为神女之时的身份极为尴尬。一方面她的境界和位阶摆在那里,获得位阶后必须上天坛祭祀,庆祝天道又赐给大秦一名神女,但另一方面触犯了皇室尊严的她又是大秦的罪人,没有资格成为仙官。 谁也不敢为她绣制祭服,不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却没想到大司命亲自出手,为唯一的徒儿缝制了祭服。 从款式到绣花绶带,全是林书白一人所作,让所有人等着挑刺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可惜那件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祭服同样消失在了她的记忆里。 正如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穿着师父的衣服躺在棺材中长眠,她也不记得她自己原本的祭服去了哪里。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李稷手上的祭服。 嬴抱月眸光有一瞬间的汹涌,但下一刻当她看清眼前的祭服之时,脸上的血液却瞬间褪去。 李稷手上祭服的款式的确是她当少司命的时候所穿的样式,但很明显不是出自她师父之手。 只因……其实说来很多人不会相信,她的师父林书白,在生活上其实是个相当笨拙的女子。 做饭也好针线也好,她之所以那么擅长,其实是因为她师父不擅长。 师父不会做的事,她都会帮师父做。 这也是她和师父之间的秘密,毕竟谁能想到堂堂大秦国师能将太阿剑使得得心应手,却偏偏不会穿针。 但就是这样一个笨拙的女子,却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第一次缝制了一件衣服。 只是为了她。 嬴抱月记得师父熬了三天三夜缝的祭服上的每一根线每一个图案,包括那些拆了多次却依旧有些歪扭的线脚。 然而此时李稷拿在手上过的这件针脚细密,绣艺精美,显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件。 嬴抱月记得师父熬了三天三夜缝的祭服上的每一根线每一个图案,包括那些拆了多次却依旧有些歪扭的线脚。 然而此时李稷拿在手上过的这件针脚细密,绣艺精美,显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件。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之请 往事扑朔迷离,但很多事正在露出水面。 想起后辽国师山鬼为这场中阶大典开下的彩头,嬴抱月觉得至少这片大陆上应该存在着知情人。 毕竟当年的那些事实在是存在太多巧合了。 为什么在如此重要的中阶大典上,山鬼提出要拿她和师父当年的遗物作为彩头? 如果师父最后的这位未婚夫真的对师父全心全意,并保护她至今的话,山鬼此举到底是想钓出什么? 最终又能钓出什么? 她拭目以待。 嬴抱月垂下眼睫,放下了手上的祭服,转身看向床上,“你带来的这件应该是合身的,但太精美了,我穿不习惯。” “这样么?”李稷闻言一怔,“可你原本的这件……” “你说的没错,”嬴抱月拎起床上这件在身上也比对了一下,微微蹙起眉头,“我的确是长高了。” “长高是件好事,”李稷注视着眼前比他小六岁的少女淡淡道,“毕竟你年龄还小。” 虽然可以成婚了,但其实还算是孩子。 “是吗?”嬴抱月寻思着有件事要不要告诉他。她有原本这个小公主的记忆,这具身体在和亲之前已经天癸水至,理应不会再生长。 况且离她跳祭舞不过才过去了两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她怎么就能长高到被人察觉? 这具身体……正在发生什么? “就算我还能长高,你不觉得这速度有些快么?”嬴抱月弯腰看着摆在床上的祭服,李稷眼前骤然划过一抹红,微微怔了怔。 “你……” “嗯?”嬴抱月回过头,发现这人原本盯着她后脖颈的位置,“你看什么地方呢?” “没什么,冒犯了,”李稷道。 他看到的,的确应该是胎记或者是疤痕留下的痕迹。只是他心中有些疑惑,他当初在前秦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脖子上有这样一道疤么? 李稷的目光移到嬴抱月的手腕上。 他能记得的……就只有这道疤了。 嬴抱月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手,“也是,我计较长不长高也没什么意义。” “毕竟就算我还能长,但也没多少时间了。” 她手上的诅咒至今没有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时间紧迫。 “这件祭服你还是带回去吧,帮我谢谢东吴王的好意,”嬴抱月道,“我还是穿我带来的这件,虽然有点小,但改改就好了。” 说完她在床上摸了摸,果然在姚女官习惯放针线的地方找到了针线。 李稷点头,他本就没有想强迫她的意思,只要是祭服她穿哪件也无所谓。 他将带来的衣服重新放进怀里,“那我就此告辞了,七日后见。” “七日后?你也会去大朝会?”坐在床上缝衣服的嬴抱月抬起头问道。 “嗯,”李稷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瞬道,“我会担当这次大朝会的礼官。” “这样啊,”嬴抱月道,“原来如此。” 毕竟这里是东吴,他也是要给家里干活的,这个理由很合适。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礼官是做什么的,但并不妨碍她点头。 看着点头称是的少女,李稷神情有些复杂,他没有告诉她,就算他没有听从赵暮人的话成为礼官,他也会因为另一个身份参加大朝会。 “那我走了,”李稷声音有些微的停顿,随后转身离开。 但就在他转身之时,嬴抱月停下手中的针线,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等等。” 李稷顿住脚步,回过头,“怎么了?” 嬴抱月注视着他身上祭服肩头上有些脱线的位置,“你能发现我长高了,自己衣服破了发现不了?” 李稷一怔微微偏过头,这衣服他其实很少穿,大概是在和赫连晏相争之时挣破了一些。 “果然还是粗衣比较适合我,”他苦笑道。 不怪这个女子之前不愿意穿,这种祭服的确会行动不便。 “过来,”嬴抱月晃了晃手上的针道,“我顺手给你缝一下。” 少女语气自然,不含一丝旖旎,就像是长姐在责备弟弟。 李稷眸光一顿,不知为何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在他记忆的深处,有什么东西仿佛微微挣动了一下。 但这种感觉,不知为何让他有些恐惧。 “不了,”李稷用真元压下心中的怪异,看向嬴抱月平静道,“我也会针线,我自己回去缝。” 嬴抱月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她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以为这人就算要拒绝也会说去宫里找绣娘,却没想到东吴的这位昭华君不仅会做蜜饯,会洗被套,还会针线。 当然,还会修行。 这东吴国师是怎么养出来的义子,简直是十项全能。 和当年她师父养她有的一拼。 “好吧,”嬴抱月摆摆手,“那你自力更生吧,七日后见。” 说完她放下手中的小针,换了一根更长的针继续她手上的活计。 然而本该离开的男人没有离开。 嬴抱月抬起头,发现李稷正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还有什么事吗?果然要来顺便缝一下吗?” 李稷摇了摇头,衣物的破碎要缝起来是简单的。 但更困难的是另一件事。 他不由得想起当初在南楚国师府她为后背被砍裂的护卫缝补伤口事的情景,“其实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嬴抱月之前在外面就察觉到这人有什么话想要和她说,但他似乎一直顾忌着什么难以开口。 “怎么,”她停下手上针线,“你终于决定说了?” 她果然察觉到他的犹豫了。李稷眸光微动,“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这天下大概没有像他这样的天阶吧?拜托地阶做事有必要这么为难么? 嬴抱月抬头看向他,“你说说看,我不过是一个地阶,做不到的我会拒绝的。” 李稷面具中的黑眸定定注视着她,“我想麻烦你帮我金针封穴。” 嬴抱月眸光一凝,顿时明白此人为什么犹豫了,不如说他真把这件事对她说出来,反而显得脑子有些不正常。 金针封穴。 这个词在武侠小说中倒也是经常出现,但在山海大陆上,是指一种通过将金针埋入穴道中封印修行者境界的手段。 普通情况下修行者想压制境界,通过调节真元就能做到,但金针封穴后,如果不通过特殊手段解开,修行者自己也没法冲破,等于真正意义上封印了自己的能力。 但这些现在并不重要,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李稷。 重要的是对于天阶修行者而言,要想让人为他封穴,需要将全身的命脉都展露于下手之人面前。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人轻声开口。 “你确定这件事要找我来做?” 要知道封穴的过程。 是地阶唯一能杀死天阶的机会。 第一百三十章 叮咛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唯有两个人的眼睛明亮如星。昏暗的光线里,嬴抱月定定注视着在她面前站得笔直的男人,直看得李稷都不自在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果然太勉强你了么?” 金针封穴极其考验下针者的眼力和心神,一般来说是找比自己境界要高的人,但李稷毫不怀疑眼前少女的手段,他之前一直犹豫着未曾开口,是担心会太消耗她的精力。 尤其是经历了那样的旅途之后,他踏入这间宅院发现嬴抱月不是乖乖在床上睡觉,却而是还坐在屋外议事之时,他真是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勉强的不是我而是你吧?”嬴抱月看着眼前执拗的人叹了口气,“就算你要参加中阶大典,但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 金针封穴,顾名思义是将十几根金针生生埋入受针人的后背,直直深入到后背连针头都不见一个。下针的过程是真正的痛入骨髓,而金针入体之后,想着十几根针在人的肉体中和人朝夕相处,其中的苦头根本不用言说。 而且除了疼痛,这个作法还有很多的副作用。最大的副作用是,金针封穴的时间长了,修行者的境界很可能就这样回不去了。 所以一般而言,不是脑子相当有问题或者面临生死难关的修行者绝对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压制境界。 嬴抱月上辈子见到有修行者如此铤而走险的,一般都是为了卧底或者躲避仇家。 李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选择金针封穴,理由她倒是很清楚,那就是为了中阶大典。 但她记得中阶大典的参加者没有境界上限只有年龄上限,没有参加过初阶大典的修行者想要参加,要求是是等阶五及其以上,年龄三十岁以下。 这个标准李稷显然是符合的。 不过以往的确也没有天阶修行者参加中阶大典的前例,毕竟三十岁能成为天阶那是天才中的天才,和地阶的人比武也很难提升自身的水准,更会被世人嘲笑以大欺小,何苦呢? 只不过李稷才二十一岁,中阶大典的参加者中比他年纪大的多了去了,他只要压制一下自己的境界,以他昭华君和东吴东道主的身份,真参加恐怕也不会有人敢多说什么。 “你有必要一定要金针封穴吗?”思及此嬴抱月皱眉看他,“你自己压制一下境界不就可以了?你别告诉我你不会。” 当初在云雾森林里,那个自称赫连晏的少年就是在她面前压制了自己的境界,明明等阶四却把自己伪装成了等阶五,她不相信李稷做不到。 “我的确不是不会,”李稷坦然地看着她,“但这样对你们不公平。” 嬴抱月闻言一怔,却只见面前男人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抱月,我是要赢的。” 他是要拼尽一切去抢夺,而不是抱着前辈去指导后辈以强凌弱,仗着境界沾沾自喜。 “自封境界我可以自己解开,万一遇上生死关头我没办法一直压制,”李稷看向嬴抱月道,“所以唯一之计,就是让我自己也解不开。” 嬴抱月眸光一顿,这人居然连生死相搏的可能都想好了,作为天阶修行者,他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 如果说自行压制境界是将自己的手脚捆起来,那么金针封穴就相当于自断手脚。 而李稷就是做好了自断手脚的准备。 “你要真这么想赢,保持着自己的境界不就好,”她深吸一口气,静静盯着眼前的男人。他这都不算是不择手段,毕竟这境界是他自己修来的,又不是他抢来的,不过是比寻常人高罢了! 李稷闻言有些愕然,看着坐在床上的少女眼中露出一丝无奈,“这是同样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该说的话么?” 世人大概会觉得他傻,但他总觉得他眼前这个女子比他更傻。 从嬴抱月的角度,现在不该是劝他境界降的越低越好么? “你还记得么?”他无奈地看着她,“我会成为你的对手。” “我记得。”嬴抱月的眸光微微敛下,“但我惟愿的是公平竞争。” 比起当初初阶大典里北寒阁干的那些勾当,李稷没有吃破境丹也没搞小手段,那么她就挑不出错处来,他要参加她只能认了,唯有自己拼尽全力。 “是啊,我想要的也是公平,是可以肆无忌惮放手一搏的公平,”李稷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心中感情有些复杂,“我问你,如果你现在是天阶,你要参加中阶大典,你会怎么做?” “我会金针封……”嬴抱月条件反射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怔住。 “对吧,你也会这么做。”李稷定定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他完全相信这个女子会毫不犹豫地封印自己的境界。 有时候他真希望她不要这么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李稷轻声开口,“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明白了,”嬴抱月没法反驳了,举起一只手,“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让她为他金针封穴,等于他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我们认识的时间应该不久吧?你就不认识其他人么?” 就算他们同为水法者,如今水法者罕见,但这种事又不是非要同一剑派的人来。李稷作为东吴昭华君,他应该还有很多人可选。 “是不太久,”李稷想了想道,“但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不多。” 他可以托付性命的人太少。 “找你只有一个原因,”他静静道,“你有能力,而且可以相信。” 不要相信她啊! 嬴抱月扶额,“我不信你身边没有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 不说别人,赵光呢? 赵光起码他可以相信吧? “你来做最合适,”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李稷看着她坦然道,“义父不愿意,赵光做不到,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了。” 嬴抱月扶额,她大概能猜到东吴国师为什么不愿意,任何一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子女这么自己伤害自己都不会同意。至于赵光……他的确也不像是敢在人身体里扎上十几根针的人。 “好,我知道了,”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下一刻睁开看着眼前男人面无表情道,“那你脱了吧。” 李稷一愣,僵在了原地。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诺言 李稷看着眼前神情冰冷的少女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有些僵硬地开口,“你这是要……” “怎么,不是你要金针封穴么?”嬴抱月抬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还是说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隔着衣服给人扎针?” “不是……”李稷面具中的黑色眼睛闪了闪,看着眼前情绪不明的少女小心地问道,“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嬴抱月不解地看他一眼,“又不是我要扎针。” “既然要做,那就快点搞完,”她转身坐回了床上,脱下鞋面向床头,拍了拍面前的被褥,“坐上来,背朝我,外衣脱掉。” 虽然要求是他提的,但看着眼前少女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反应不过来的反而是李稷。 下一刻他想了想,想起了一个她可能会生气的理由。 “我……刚刚一直没有向你道歉,”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你又有什么好向我道歉的?”嬴抱月转过头,看着磨磨蹭蹭站在床边的人更加不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你真有什么人要道歉,也只有你自己的父母吧。” 不过这句话她也没资格说,不然她从小也不知要向她那不知道是谁的父母们道多少次歉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对自己的境界下手,必须要向你道歉,”李稷站在床边深深地看向她。 “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吧?”他苦笑道,“为了升上天阶大费周章,现在又要降回去。” 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而当初在南楚破境之时,是这个女子拼尽全力把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他如今选择封印境界,第一个对不起的人只有她。 他请她封穴之前,原本还以为她会骂他一顿,但却没想到她除了质疑外什么都没说。 “如果你说的是你晋升天阶时的事,你之后数次相救,人情早还完了,你不用太在意,”嬴抱月一摆手毫不在意道,况且就算他之后没有帮她,当初救人是她自己选的,与他何干? “我只觉得你付出的代价太大,”她注视着李稷静静问道,“真的值得吗?” 她差不多察觉出了李稷的记忆大概存在一些问题,就为了那么虚无缥缈甚至不知能不能实现的复仇,他至于拿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出的境界下手吗? “值得或者不值得,”李稷想起之前在晋天阶之后和这个女子的对话,淡淡地笑了,“你应该都可以理解吧?” 他冒死破境之后面对这个少女的质问时问她,她有没有遇见过那样愿意付出一切的重要之人,她说她有。 那她就能理解他。 “只要一息尚存,便视之为一切,”他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为了一个人,可以为她生,也可以为她死。” “你能明白吗?”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闭了闭眼睛,“我能理解。” 她也能明白。 推己及人,她的确不该再说些什么了。 就像她纵然才等阶六也会不顾一切去抢师父的剑一样,她又有什么资格拦着这个人去追逐真相呢? “我明白了,”嬴抱月低头从身边的枕头底下翻出她的药包打开,找出里面一排整整齐齐的金针和银针。 “既然你心意已定,就开始吧。” 布包中插着的金针发出簇簇的寒光,寻常人看着都会毛骨悚然,但李稷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怕,唯独在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他衣襟之上时紧张起来。 “这个……”他攥紧衣襟,隔着面具看不清他的神情,嬴抱月却很清楚这人在想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有胆子扎针没胆子脱衣的男人。 “还不脱?”她无奈地看他一眼,“你把我当作郎中就好,郎中眼里无男女,况且不过是个光脊梁,我都不知看过多少了。” 得亏永夜长城每年的夏天只有两个月,不然她在兵营的时候要看上整年的赤膊男人。 李稷听前半句话还没什么,听到后半句话面具里的黑眸却微微眯起,“不知看过多少?”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嬴抱月无语道,拍拍前面的被褥,“天要黑了,去点灯,然后快点回来,光线再暗我就看不见了。” 李稷一愣,看着窗外的天色点头,他点亮了床边的羊角灯,看着床上少女沉静如水的神情,他深吸一口气解开了衣带。 嬴抱月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眸光微微一怔。 虽然光脊梁她的确是看多了,但不一样的还是不一样。 他的后背永远挺得笔直,如今没有了衣物的遮挡,更犹如青松一般收紧,线条流畅,在羊角灯的灯火下闪烁着玉石一般的光泽。然而就在这样宽阔挺直的背上,却纵横交错着无数伤痕,那些伤痕的颜色淡了不少,看上去并不狰狞,但却依旧没有消退,数量让人心惊。 嬴抱月当过天阶,知道成为天阶后身体会发生改变,旧伤都会愈合消失,但过深的旧伤需要一段时间。 李稷成为天阶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些伤痕还未消退,这说明这个人以前到底伤的有多重呢? 想起那句为了她生,为了她死,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喟叹了一声。 好在李稷脱完上衣像是也克服了心中的不自在,很快盘腿坐到了嬴抱月的面前。 看着眼前男人宽阔的脊背,嬴抱月也很快收敛了心神。 她拿起药包中的烈酒,为她挑好的金针消毒,并抹了一些在他的脊背上。 “有点凉,忍一下。” 冰凉的酒液抹在背上,男人后背的肌肉被刺激的收缩,她面前之人却如同一块石头没有动弹一丝。 嬴抱月在心中又叹了口气,淡淡开口,“后背放松,不要绷太紧,不然我扎不进去。” 李稷闻言放松了肌肉,但下一刻一股剧痛从脊梁上袭来,嬴抱月在他放松的一瞬间,眼疾手快将一根五寸长的金针猛地扎入了他脊柱上的大椎穴! 李稷知道她会下针,却没想到她下手会这么快这么果决。 五寸长的金针在一瞬间没入人体,李稷只觉仿佛连骨头都被刺穿,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嬴抱月手不停,十三根金针从上而下,没有一丝犹豫钉入眼前人的脊梁。她知道她现在不能犹豫。 她下手越快,眼前人受到的痛苦就越小。 嬴抱月不是第一次给人金针封穴,但还是第一次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为人封穴。要知道寻常情况下,被封穴者都会痛得大叫甚至满地打滚,必须还有第三者帮忙控制住封穴者才能下针。 然而这一次坐在她面前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没有动弹一丝。如果不是随着她下针眼前男人脊梁上慢慢遍布的汗水,她甚至以为她身前坐着的不是个肉体凡胎。 下到第十二针,李稷的额头眉眼上都已经布满了汗珠,他知道还有一阵这场酷刑就要结束了,他知道他很幸运地遇上了个好郎中,大大减轻了他的痛苦。 很快第十三针扎完,但他浑身虚脱一时间动弹不得。 李稷知道这就是义父和他提过的针麻时间,他现在除了脑袋能动其他地方都动不了只能坐着,他身后的嬴抱月应该已经完工了,听着后面人起身的声音他正要闭上眼睛,下一刻冰冷的后背上却传来一抹暖意。 似乎有人在擦他背后的汗水,李稷正想回头,“你……” “你不要回头听我说。”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李稷怔了怔不再回头。 嬴抱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安静如水,却带着他听不懂的情绪。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轻声开口。 “你说,”李稷背着她眸光微动,她想说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约定 “我啊,”擦拭着眼前男人的后背,嬴抱月轻声开口道,“我隐瞒了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羊角灯中的灯火着映衬着两个人年轻的脸。屋内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少女的呼吸声。 嬴抱月语气郑重,李稷心中微微一窒绷紧后背,但下一刻想起什么又旋即放松了下来。 毕竟她身上的秘密还少吗? 他本以为她说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说她有秘密。他看着她一路走来,深知这个女子远没有外表那么简单。毕竟寻常而言养于深宫之中的公主,怎么可能一路力克群雄成为初阶大典的魁首。 这个名唤嬴抱月的少女身上有大秘密。这是他在前秦遇见她,她还自称归明月的时候他就知道的事。 不说别的,就凭她身中红玉诅咒而不死,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当然有事瞒着他,不如说她在隐瞒这整个世间。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能做到万事皆可对人言?李稷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在这时提起这件事。 “你隐瞒了我什么?”李稷背对着嬴抱月轻声问道,“不能告诉我么?” “嗯,”嬴抱月点头,“我现在不能说。” “我骗了你,但却不能现在告诉你,”她注视着眼前人的脊梁轻声开口,“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请允许我暂且卑鄙一下。” 虽然对李稷而言这并不公平,不过她时日无多,一年内或生或死,想来不会卑鄙多久。 “你不是一个卑鄙的人。”然而就在她说完之时,男人的声音从下面闷闷地传来。 嬴抱月闻言一愣,定定看着眼前人的后背。 李稷并没有转身,低着头这话不假思索就脱出了口。反应过来后他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虽然和这个女子相处时间不长,但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中,他不知道嬴抱月为什么要说自己卑鄙,如果她还卑鄙,那么修行界的其他人都没法看了。 嬴抱月只怔愣了短短一瞬,下一刻看着他笑了,“谢谢你的夸奖。” 李稷想说这不是夸奖,他不过是说了一个事实,却只听少女笑着继续道,“不过就算恭维我,我现在也不能说出来。” 她还不想死的那么早。 就算李稷已经金针封穴,但他们之间依旧实力悬殊。况且以李稷对那位名唤李昭的女子的心意,谁都不知道他知道她真正身份后会做出什么。就像她为了为师父报仇,也会迸发出超过她极限的力量一般,搞不好这人能急起来能把所有金针都逼出来也说不定。 她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都不要试探人性。 所以在她有足够力量自保之前,她并不能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过虽不想死,她也不想卑鄙那么久。 “但我不会隐瞒你多久了。”嬴抱月擦干李稷后背的汗珠,注视着他的后背,她轻声开口,“李稷,我会成为天阶的。” 李稷后背微震,下一刻道,“我相信你能做的到。” 从普通人到修行者,从等阶十到等阶六,这个女子都已经在几个月内做到了。她说她要成为初阶大典魁首,她也做到了。既然她这么说,他就相信她能成为神舞境,最后能成为天阶。 嬴抱月闻言再一次笑了,看着他认真道,“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这件事。” “但现在,还允许我隐瞒一段时间。” 如果真是她造成的罪孽,她会毫不犹豫地承担后果。 这是承诺,也是约定。 李稷呼吸微微顿了顿,他虽不知她想和他说的是什么事,却从中听到了这个女子的决意。 他闻言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嗯,”嬴抱月点头,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拎起他丢在一边的上衣,披到了眼前人的脊梁上,“你针扎好了,三天内不能动用真元也不能见风,要是你不听话风邪入体了,你疼死了我也不管了。” 李稷闻言苦笑,拢着衣襟坐起身,回头看着正在收拾着针包的少女,活动了一下四肢,下一刻眸光一顿,“等阶四?” “怎么?你还指望我能给你降到等阶五?”嬴抱月道。 他咋不指望她能一招废了他呢? 嬴抱月抬头看了李稷一眼,他身上的气息比她初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弱,“不用担心,你现在的实力比你破天阶前还要弱,只相当于刚刚破境等阶四的程度。”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人应该曾经保持在等阶四这个境界很多年,导致这个境界在他身体内根深蒂固,很难逼下去。 不过扎针之前,李稷的意思的确是想降成等阶五,她其实也尝试了,不过…… 嬴抱月抬起手,看着中指上的那个红点。 李稷也注意到了,瞳孔一缩,“你手怎么了?” 他想伸手去碰,但手一动意识到此举不妥,又压了下去。 “没什么,不过是被扎了一下,”嬴抱月蜷起手指,抬头看着男人面具中深邃如渊的眼睛,犹豫了一瞬开口,“你的体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意外发生在她扎第六针的时候。当她想要下针再深一点的时候,遭到了他身体的反噬,原本要按下去的金针骤然弹出,反而刺到了她的手。 但当时李稷背对着她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他在她面前放松了整个后背,这反应显然不是出自于李稷本人的意志。 那个时候嬴抱月确实感觉到了,李稷的身体深处存在着什么东西。 第六节脊椎,嬴抱月抚摸指尖的红点心道,这恰好是心脏的位置。 她无意中触碰到底那个存在是极为强大的一团,但实在是的位置太深了,嬴抱月根本无法具体感觉到那是什么,只好控制住下针的深度。 “体内……”李稷闻言一怔,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我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他的确知道体质有些特别,他曾经从生死一线上活下来,浑身经脉都断裂过,也许那个时候身体发生了异变也说不定。 “我义父也曾帮我瞧过身体,他也怀疑过我体内有什么,”李稷顿了顿道,“但他说自己境界下降得太厉害,居然看不出来。” 东方仪境界下降得再厉害也是天阶,更是曾经得到过青龙神承认的最强水法者。嬴抱月眸光微凝,连那个老人都看不出来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恢弘 封印?诅咒?锁链?嬴抱月脑海中一瞬间转过太多猜测,下一刻看向自己的左手腕哑然失笑。 她真是身中诅咒太久了,看谁都像带诅咒似的。且看李稷这个毫无察觉的模样就知道他自己并不能感觉到那个东西的存在,况且刚刚她下针之时虽然受到了反噬,却能明显感觉到那个东西对她并无恶意,也并不是在吸取李稷的生命,也许只是想保护自己的主人罢了。 李稷既然称呼东方仪为义父,显然不是东方仪的亲子,毕竟嬴抱月记得东方仪早已发下誓言终身不娶。这东西听李稷刚刚说的话也不是东方仪设下的,许是来自于他亲生父母也说不定。 但不管怎么说,东方仪都看不出来,现在的她更不可能看出来。 想起那位最年长的神子,嬴抱月目光微深。 东方仪是当年八人神中除了师父,她印象最好的一位。这位东吴国师的经历也堪称传奇。 东方仪原本法号观仪,幼年贫苦出身寺院,大器晚成,一直到五十岁修行的天赋才被人发现,那时他已经是汝阳城灵隐寺的方丈。传说灵隐寺外青龙神的气息环绕,整个东吴为之震动,东吴上一任君主,也就是赵暮人的父亲以东吴国运相托三顾灵隐寺才请得观仪方丈出山。 出山后的观仪和尚不负众望,于五十二岁那年成功得到了最强大的八兽神,天之四灵之首青龙神的承认,成为青龙神子。成为仙官进入朝堂就等于入了尘世,观仪和尚至此还俗,没有姓氏,他就以东方为姓氏,发下誓言要将余生献给这个位于东方的国家。 这就是东吴国师,东方仪成为神子前的过往。 而因为这样独特的出身,东方仪终身未娶,甚至也没有接受东吴王赐予的国师府,除了住在宫中,一般依旧回城外的灵隐寺借住。 嬴抱月上辈子和这位东吴国师见过的次数不多,最后一次就是在位阶之战上。而她之所以和东方仪相见次数不多,其实也是因为这位当年也是最让她师父省心的一位神子。 力量的蓬勃代表着野心的蓬勃,但和其他几位总喜欢搞事的神子不同,也许是因为僧人出身,东方仪为人有着天然的悲悯,有力量的同时也有着大智慧。 秦帝国势大之时,他安守东吴从不闹事,前秦失势之时,也未曾着急地踩上一脚。 也大概也就只有这样的国师,才能在失去八兽神庇护之后,还能守一方国家安宁。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同样为失去守护神的国家,腾蛇还没死呢,前秦就已经乱得一塌糊涂。而东吴的青龙神已经近十年一丝气息都未曾出现,可东吴这个国家还依旧维持着良好的秩序,中阶大典的举办资格也没有被取消,虽有减弱但国威依旧在。 什么叫差距?嬴抱月扶额,这就叫差距。 想到这里嬴抱月心中泛起隐隐的忧虑,她名义上的那位兄长嬴晗日顾头不顾尾,恐怕大祸就在眼前,她却无力阻止。 话说回来,嬴抱月看回来面前思索着什么的李稷,她上辈子虽然知道东方仪终身未娶,却也不知道他有个义子。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成为东方大人的义子的?”她向李稷问道。 李稷眸光顿了顿,“七年前。” 具体来说是他七年前在南楚被姬墨打断全身经脉,东方仪将他救回来之后。 他记得他在灵隐寺中醒来,看着那个老人静静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他问道,“痴儿,你是想去王宫中,还是想留在这里?” 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云雾森林,但比起王宫,他更想留在城外,闻言挣扎着道,“留在这里。” “那你需要一个新的身份,”满头白发的老人看着他叹息道,“老天给了你另一条命,老夫就斗胆收你为义子吧。” 他因为受伤意识模糊,但他并不讨厌东方仪身上的气息,虽然这个老人说的话他当时并没有听懂,点了点头只是嘶哑着嗓子道,“我姓李。” “你想姓什么姓什么,”白发老者毫不在意道,“老夫的姓氏取自于天,不会强加给别人。” 由此李稷就彻底接受了成为东方仪的义子。 七年前吗?嬴抱月端详着眼前人脸上的面具,又是这个时间点。 不过无家可归的重伤少年,的确会让那位东吴国师心生恻隐,不管本来是什么身份,东方仪收他为义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知道了,”嬴抱月点头,并没有追问李稷亲生父母的事。她本身就是孤儿,别人不说她不会刻意打听,李稷体内的那个东西是在保全李稷的性命,想来许是他亲身父母留给他的护身符也说不定。 既然连东方仪当年都束手无策,现在才等阶六的她更不可能看出来那是什么,于是嬴抱月放弃了白费力气。 “你回去后还是让你义父给你看看你的后背吧,”嬴抱月道,万一她手法有问题还能补救。 “嗯,”李稷点头,下一刻向嬴抱月一礼,“这一次谢谢你。” “不用客气,”嬴抱月摆手,“你别忘了我还有事瞒着你呢。” “那在下就此告辞,”李稷直起身,看着坐在床上的少女,犹豫了一瞬道,“你在家好好休息,这几日……不要去西街,也不要进王宫。” 不要去西戎人聚集的西街,嬴抱月多少能理解,但这不要进王宫是哪里来的顾忌?说的好像东吴王宫她想进就能进一般。 想起当初在前秦夜探王宫的他和赵光,嬴抱月好笑道,“我又没有赵光那样的兴趣。” “不是……我是说,如果有宫人来传旨,说陛下召你入宫,你千万不要相信。”李稷顿了顿道。 “不相信?”嬴抱月怔了怔,“那你是让我抗旨吗?” 不知为何她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是有人给她准备了什么样恢弘的欢迎仪式吗? “拖延时间,去东街北路的东陵郡王府找赵光。”李稷道。 其实就算她真的进宫她也并不害怕。嬴抱月看着眼前郑重嘱托的人眸光动了动,下一刻点头,“好,我知道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我大概不用去找郡王殿下,”嬴抱月看向屋外笑了笑,“赵光今晚大概舍不得走。” 李稷怔了怔,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紧闭的房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来人很规矩,只敲了三下,但下一刻门外传来少年温和平静的声音。 “抱月,大哥和长姐醒了,说叫你吃晚饭,你衣服试好了吗?我可以进来了吗?” 听到门外姬嘉树的声音,李稷身形再次一僵。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团聚 (内含防盗,早八点替换) 纸窗上倒映出少年的身影,显示他就在门口。 李稷攥着之前只是草草拢起的衣襟手脚有些僵硬。嬴抱月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李稷并不是被姬嘉树的话给惊成这样,而是恐怕他刚刚没有察觉到姬嘉树靠近的气息。嬴抱月看着站在她床边的男人的身影目光有些同情,只因李稷如今的心情她刚穿来的时候也体会过。 每个境界降低的修行者都要经历这样一遭落差。 更何况李稷还是从天阶降到等阶四刚破境的时候,五感可以说和他之前天差地别。 当他是天阶的时候,对周围的气息极为敏锐,除了神子之外周围方圆百里的动静都能察知,但如今他却连姬嘉树走到门外都没发现,这样的落差感对任何修行者而言显然一时间都很难习惯。 不过嬴抱月已经习惯了,这世上大概没人经历过比她还要大的落差。 “很惊讶吗?”嬴抱月看着静静站在她床边的男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现在的李稷比她刚遇见他的时候还要弱,就刚刚没发现姬嘉树踪迹这件事而言,证明他和姬嘉树的硬实力差距已经不再悬殊。 不过当然,这也是因为姬嘉树不是一般的等阶五,嬴抱月看着门外少年的身影,她如果没有估计错,姬嘉树应该快破境了。 “我没有后悔,”李稷的僵硬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眼神便恢复了清明,他很清楚嬴抱月为什么这么问他,沉默了一瞬后他看向门外的少年静静道,“他变强了。” 不光是他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姬嘉树的实力相对于他在南楚见到他时也明显有所增加。 但压制境界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后为防盗) 纸窗上倒映出少年的身影,显示他就在门口。 李稷攥着之前只是草草拢起的衣襟手脚有些僵硬。嬴抱月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李稷并不是被姬嘉树的话给惊成这样,而是恐怕他刚刚没有察觉到姬嘉树靠近的气息。嬴抱月看着站在她床边的男人的身影目光有些同情,只因李稷如今的心情她刚穿来的时候也体会过。 每个境界降低的修行者都要经历这样一遭落差。 更何况李稷还是从天阶降到等阶四刚破境的时候,五感可以说和他之前天差地别。 当他是天阶的时候,对周围的气息极为敏锐,除了神子之外周围方圆百里的动静都能察知,但如今他却连姬嘉树走到门外都没发现,这样的落差感对任何修行者而言显然一时间都很难习惯。 不过嬴抱月已经习惯了,这世上大概没人经历过比她还要大的落差。 “很惊讶吗?”嬴抱月看着静静站在她床边的男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现在的李稷比她刚遇见他的时候还要弱,就刚刚没发现姬嘉树踪迹这件事而言,证明他和姬嘉树的硬实力差距已经不再悬殊。 不过当然,这也是因为姬嘉树不是一般的等阶五,嬴抱月看着门外少年的身影,她如果没有估计错,姬嘉树应该快破境了。纸窗上倒映出少年的身影,显示他就在门口。 李稷攥着之前只是草草拢起的衣襟手脚有些僵硬。嬴抱月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李稷并不是被姬嘉树的话给惊成这样,而是恐怕他刚刚没有察觉到姬嘉树靠近的气息。嬴抱月看着站在她床边的男人的身影目光有些同情,只因李稷如今的心情她刚穿来的时候也体会过。 每个境界降低的修行者都要经历这样一遭落差。纸窗上倒映出少年的身影,显示他就在门口。 李稷攥着之前只是草草拢起的衣襟手脚有些僵硬。嬴抱月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李稷并不是被姬嘉树的话给惊成这样,而是恐怕他刚刚没有察觉到姬嘉树靠近的气息。嬴抱月看着站在她床边的男人的身影目光有些同情,只因李稷如今的心情她刚穿来的时候也体会过。 每个境界降低的修行者都要经历这样一遭落差。 更何况李稷还是从天阶降到等阶四刚破境的时候,五感可以说和他之前天差地别。 当他是天阶的时候,对周围的气息极为敏锐,除了神子之外周围方圆百里的动静都能察知,但如今他却连姬嘉树走到门外都没发现,这样的落差感对任何修行者而言显然一时间都很难习惯。 不过嬴抱月已经习惯了,这世上大概没人经历过比她还要大的落差。 “很惊讶吗?”嬴抱月看着静静站在她床边的男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现在的李稷比她刚遇见他的时候还要弱,就刚刚没发现姬嘉树踪迹这件事而言,证明他和姬嘉树的硬实力差距已经不再悬殊。 不过当然,这也是因为姬嘉树不是一般的等阶五,嬴抱月看着门外少年的身影,她如果没有估计错,姬嘉树应该快破境了。 “我没有后悔,”李稷的僵硬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眼神便恢复了清明,他很清楚嬴抱月为什么这么问他,沉默了一瞬后他看向门外的少年静静道,“他变强了。” 不光是他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姬嘉树的实力相对于他在南楚见到他时也明显有所增加。 但压制境界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更何况李稷还是从天阶降到等阶四刚破境的时候,五感可以说和他之前天差地别。 当他是天阶的时候,对周围的气息极为敏锐,除了神子之外周围方圆百里的动静都能察知,但如今他却连姬嘉树走到门外都没发现,这样的落差感对任何修行者而言显然一时间都很难习惯。 不过嬴抱月已经习惯了,这世上大概没人经历过比她还要大的落差。 “很惊讶吗?”嬴抱月看着静静站在她床边的男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现在的李稷比她刚遇见他的时候还要弱,就刚刚没发现姬嘉树踪迹这件事而言,证明他和姬嘉树的硬实力差距已经不再悬殊。 不过当然,这也是因为姬嘉树不是一般的等阶五,嬴抱月看着门外少年的身影,她如果没有估计错,姬嘉树应该快破境了。 “我没有后悔,”李稷的僵硬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眼神便恢复了清明,他很清楚嬴抱月为什么这么问他,沉默了一瞬后他看向门外的少年静静道,“他变强了。” 不光是他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姬嘉树的实力相对于他在南楚见到他时也明显有所增加。 但压制境界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我没有后悔,”李稷的僵硬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眼神便恢复了清明,他很清楚嬴抱月为什么这么问他,沉默了一瞬后他看向门外的少年静静道,“他变强了。” 不光是他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姬嘉树的实力相对于他在南楚见到他时也明显有所增加。 但压制境界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准备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纸窗上倒映出少年的身影,显示他就在门口。 李稷攥着之前只是草草拢起的衣襟手脚有些僵硬。嬴抱月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李稷并不是被姬嘉树的话给惊成这样,而是恐怕他刚刚没有察觉到姬嘉树靠近的气息。嬴抱月看着站在她床边的男人的身影目光有些同情,只因李稷如今的心情她刚穿来的时候也体会过。 每个境界降低的修行者都要经历这样一遭落差。 更何况李稷还是从天阶降到等阶四刚破境的时候,五感可以说和他之前天差地别。 当他是天阶的时候,对周围的气息极为敏锐,除了神子之外周围方圆百里的动静都能察知,但如今他却连姬嘉树走到门外都没发现,这样的落差感对任何修行者而言显然一时间都很难习惯。 不过嬴抱月已经习惯了,这世上大概没人经历过比她还要大的落差。 “很惊讶吗?”嬴抱月看着静静站在她床边的男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现在的李稷比她刚遇见他的时候还要弱,就刚刚没发现姬嘉树踪迹这件事而言,证明他和姬嘉树的硬实力差距已经不再悬殊。纸窗上倒映出少年的身影,显示他就在门口。 李稷攥着之前只是草草拢起的衣襟手脚有些僵硬。嬴抱月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纸窗上倒映出少年的身影,显示他就在门口。 李稷攥着之前只是草草拢起的衣襟手脚有些僵硬。嬴抱月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李稷并不是被姬嘉树的话给惊成这样,而是恐怕他刚刚没有察觉到姬嘉树靠近的气息。嬴抱月看着站在她床边的男人的身影目光有些同情,只因李稷如今的心情她刚穿来的时候也体会过。 每个境界降低的修行者都要经历这样一遭落差。 更何况李稷还是从天阶降到等阶四刚破境的时候,五感可以说和他之前天差地别。 当他是天阶的时候,对周围的气息极为敏锐,除了神子之外周围方圆百里的动静都能察知,但如今他却连姬嘉树走到门外都没发现,这样的落差感对任何修行者而言显然一时间都很难习惯。 不过嬴抱月已经习惯了,这世上大概没人经历过比她还要大的落差。 “很惊讶吗?”嬴抱月看着静静站在她床边的男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现在的李稷比她刚遇见他的时候还要弱,就刚刚没发现姬嘉树踪迹这件事而言,证明他和姬嘉树的硬实力差距已经不再悬殊。 不过当然,这也是因为姬嘉树不是一般的等阶五,嬴抱月看着门外少年的身影,她如果没有估计错,姬嘉树应该快破境了。纸窗上倒映出少年的身影,显示他就在门口。 李稷攥着之前只是草草拢起的衣襟手脚有些僵硬。嬴抱月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李稷并不是被姬嘉树的话给惊成这样,而是恐怕他刚刚没有察觉到姬嘉树靠近的气息。嬴抱月看着站在她床边的男人的身影目光有些同情,只因李稷如今的心情她刚穿来的时候也体会过。 每个境界降低的修行者都要经历这样一遭落差。 更何况李稷还是从天阶降到等阶四刚破境的时候,五感可以说和他之前天差地别。 当他是天阶的时候,对周围的气息极为敏锐,除了神子之外周围方圆百里的动静都能察知,但如今他却连姬嘉树走到门外都没发现,这样的落差感对任何修行者而言显然一时间都很难习惯。 不过嬴抱月已经习惯了,这世上大概没人经历过比她还要大的落差。 “很惊讶吗?”嬴抱月看着静静站在她床边的男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现在的李稷比她刚遇见他的时候还要弱,就刚刚没发现姬嘉树踪迹这件事而言,证明他和姬嘉树的硬实力差距已经不再悬殊。 不过当然,这也是因为姬嘉树不是一般的等阶五,嬴抱月看着门外少年的身影,她如果没有估计错,姬嘉树应该快破境了。 “我没有后悔,”李稷的僵硬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眼神便恢复了清明,他很清楚嬴抱月为什么这么问他,沉默了一瞬后他看向门外的少年静静道,“他变强了。” 不光是他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姬嘉树的实力相对于他在南楚见到他时也明显有所增加。 但压制境界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我没有后悔,”李稷的僵硬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眼神便恢复了清明,他很清楚嬴抱月为什么这么问他,沉默了一瞬后他看向门外的少年静静道,“他变强了。” 不光是他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姬嘉树的实力相对于他在南楚见到他时也明显有所增加。 但压制境界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李稷并不是被姬嘉树的话给惊成这样,而是恐怕他刚刚没有察觉到姬嘉树靠近的气息。嬴抱月看着站在她床边的男人的身影目光有些同情,只因李稷如今的心情她刚穿来的时候也体会过。 每个境界降低的修行者都要经历这样一遭落差。 更何况李稷还是从天阶降到等阶四刚破境的时候,五感可以说和他之前天差地别。 当他是天阶的时候,对周围的气息极为敏锐,除了神子之外周围方圆百里的动静都能察知,但如今他却连姬嘉树走到门外都没发现,这样的落差感对任何修行者而言显然一时间都很难习惯。 不过嬴抱月已经习惯了,这世上大概没人经历过比她还要大的落差。 “很惊讶吗?”嬴抱月看着静静站在她床边的男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现在的李稷比她刚遇见他的时候还要弱,就刚刚没发现姬嘉树踪迹这件事而言,证明他和姬嘉树的硬实力差距已经不再悬殊。 不过当然,这也是因为姬嘉树不是一般的等阶五,嬴抱月看着门外少年的身影,她如果没有估计错,姬嘉树应该快破境了。 “我没有后悔,”李稷的僵硬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眼神便恢复了清明,他很清楚嬴抱月为什么这么问他,沉默了一瞬后他看向门外的少年静静道,“他变强了。” 不光是他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姬嘉树的实力相对于他在南楚见到他时也明显有所增加。 但压制境界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不过当然,这也是因为姬嘉树不是一般的等阶五,嬴抱月看着门外少年的身影,她如果没有估计错,姬嘉树应该快破境了。 “我没有后悔,”李稷的僵硬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眼神便恢复了清明,他很清楚嬴抱月为什么这么问他,沉默了一瞬后他看向门外的少年静静道,“他变强了。” 不光是他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姬嘉树的实力相对于他在南楚见到他时也明显有所增加。 但压制境界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灯明 (内含防盗,早八点替换) 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 (后为防盗) 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亮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姓宋的人家。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从清安院到世安院,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和众人一起享用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放心,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却正在被数落。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明悟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水法和火法相融?怎么可能?你小子是不是喝多了看花眼了?” “爷才没喝酒,爷亲眼在城门前看见的,小爷敢以圣女大人的名义发誓!” 在少年少女相伴而行的人流里,一家花灯摊子前,却有两个大汉在争执,吵得面红耳赤。周围不少红着脸蛋正入佳境的少年少女们都皱着眉头看过来。 这两个大汉都身着粗衣,手上拿着梯子,看打扮是灯市负责将花灯挂上高处的挂灯人。而和普通做工的人不同,因为高处做活十分危险,挂灯人身上都要有点功夫,所以这些人大多身上都还多少有些境界,一般是犯了事家境中落的修行者。 但此时这两位修行者不在挂灯,却将梯子像剑一般杵在地上,面对面破口大骂。 “嗨,还发誓呢!我看你是看圣女看呆了吧?水火明明相克,你说在孟继子的剑火看到了流水,你让大伙评评理,可不是你眼睛有问题!” 听到这里本来正在欣赏灯火的嬴抱月一怔,从雨女无瓜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向争执的两人。 原来这两人在吵的是昨日在城门前发生的事。 因两人过于吵闹,不少来看灯会的年轻修行者停下脚步,只想早点送走这两个粗人,听到此人的话纷纷点头。 “没错,水火相克,连这么基本的原则都不知道,居然还发誓……” “我昨日也在现场,没看见什么水流啊……” “就算有,那前秦公主都吓晕了,在当时根本没水法者出手好么?这大叔自己眼花还敢发誓。”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水法和火法相融?怎么可能?你小子是不是喝多了看花眼了?” “爷才没喝酒,爷亲眼在城门前看见的,小爷敢以圣女大人的名义发誓!” 在少年少女相伴而行的人流里,一家花灯摊子前,却有两个大汉在争执,吵得面红耳赤。周围不少红着脸蛋正入佳境的少年少女们都皱着眉头看过来。 这两个大汉都身着粗衣,手上拿着梯子,看打扮是灯市负责将花灯挂上高处的挂灯人。而和普通做工的人不同,因为高处做活十分危险,挂灯人身上都要有点功夫,所以这些人大多身上都还多少有些境界,一般是犯了事家境中落的修行者。 但此时这两位修行者不在挂灯,却将梯子像剑一般杵在地上,面对面破口大骂。 “嗨,还发誓呢!我看你是看圣女看呆了吧?水火明明相克,你说在孟继子的剑火看到了流水,你让大伙评评理,可不是你眼睛有问题!” 听到这里本来正在欣赏灯火的嬴抱月一怔,从雨女无瓜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向争执的两人。 原来这两人在吵的是昨日在城门前发生的事。 因两人过于吵闹,不少来看灯会的年轻修行者停下脚步,只想早点送走这两个粗人,听到此人的话纷纷点头。 “没错,水火相克,连这么基本的原则都不知道,居然还发誓……” “我昨日也在现场,没看见什么水流啊……” “就算有,那前秦公主都吓晕了,在当时根本没水法者出手好么?这大叔自己眼花还敢发誓。”“水法和火法相融?怎么可能?你小子是不是喝多了看花眼了?” “爷才没喝酒,爷亲眼在城门前看见的,小爷敢以圣女大人的名义发誓!” 在少年少女相伴而行的人流里,一家花灯摊子前,却有两个大汉在争执,吵得面红耳赤。周围不少红着脸蛋正入佳境的少年少女们都皱着眉头看过来。 这两个大汉都身着粗衣,手上拿着梯子,看打扮是灯市负责将花灯挂上高处的挂灯人。而和普通做工的人不同,因为高处做活十分危险,挂灯人身上都要有点功夫,所以这些人大多身上都还多少有些境界,一般是犯了事家境中落的修行者。 但此时这两位修行者不在挂灯,却将梯子像剑一般杵在地上,面对面破口大骂。 “嗨,还发誓呢!我看你是看圣女看呆了吧?水火明明相克,你说在孟继子的剑火看到了流水,你让大伙评评理,可不是你眼睛有问题!” 听到这里本来正在欣赏灯火的嬴抱月一怔,从雨女无瓜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向争执的两人。 原来这两人在吵的是昨日在城门前发生的事。 因两人过于吵闹,不少来看灯会的年轻修行者停下脚步,只想早点送走这两个粗人,听到此人的话纷纷点头。 “没错,水火相克,连这么基本的原则都不知道,居然还发誓……” “我昨日也在现场,没看见什么水流啊……” “就算有,那前秦公主都吓晕了,在当时根本没水法者出手好么?这大叔自己眼花还敢发誓。”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原来这两人在吵的是昨日在城门前发生的事。 因两人过于吵闹,不少来看灯会的年轻修行者停下脚步,只想早点送走这两个粗人,听到此人的话纷纷点头。 “没错,水火相克,连这么基本的原则都不知道,居然还发誓……” “我昨日也在现场,没看见什么水流啊……” “就算有,那前秦公主都吓晕了,在当时根本没水法者出手好么?这大叔自己眼花还敢发誓。”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明灯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原来这两人在吵的是昨日在城门前发生的事。 因两人过于吵闹,不少来看灯会的年轻修行者停下脚步,只想早点送走这两个粗人,听到此人的话纷纷点头。 “没错,水火相克,连这么基本的原则都不知道,居然还发誓……” “我昨日也在现场,没看见什么水流啊……” “就算有,那前秦公主都吓晕了,在当时根本没水法者出手好么?这大叔自己眼花还敢发誓。”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原来这两人在吵的是昨日在城门前发生的事。 因两人过于吵闹,不少来看灯会的年轻修行者停下脚步,只想早点送走这两个粗人,听到此人的话纷纷点头。原来这两人在吵的是昨日在城门前发生的事。 因两人过于吵闹,不少来看灯会的年轻修行者停下脚步,只想早点送走这两个粗人,听到此人的话纷纷点头。 “没错,水火相克,连这么基本的原则都不知道,居然还发誓……” “我昨日也在现场,没看见什么水流啊……” “就算有,那前秦公主都吓晕了,在当时根本没水法者出手好么?这大叔自己眼花还敢发誓。”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原来这两人在吵的是昨日在城门前发生的事。 因两人过于吵闹,不少来看灯会的年轻修行者停下脚步,只想早点送走这两个粗人,听到此人的话纷纷点头。 “没错,水火相克,连这么基本的原则都不知道,居然还发誓……” “我昨日也在现场,没看见什么水流啊……” “就算有,那前秦公主都吓晕了,在当时根本没水法者出手好么?这大叔自己眼花还敢发誓。”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没错,水火相克,连这么基本的原则都不知道,居然还发誓……” “我昨日也在现场,没看见什么水流啊……” “就算有,那前秦公主都吓晕了,在当时根本没水法者出手好么?这大叔自己眼花还敢发誓。”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原来这两人在吵的是昨日在城门前发生的事。 因两人过于吵闹,不少来看灯会的年轻修行者停下脚步,只想早点送走这两个粗人,听到此人的话纷纷点头。 “没错,水火相克,连这么基本的原则都不知道,居然还发誓……” “我昨日也在现场,没看见什么水流啊……” “就算有,那前秦公主都吓晕了,在当时根本没水法者出手好么?这大叔自己眼花还敢发誓。”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是个瘦子,嗓门没对面大,此时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一摇手中的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然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瘦子正要和对面挂灯人理论,两人身后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却传来了。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第一百四十章 ?期限 寒风中东方仪注视着李稷的后背,老人浑浊的眸子微微眯起。李稷觉得不对劲转过头来,“义父。有什么不妥……” 不等他问完,东方仪却一把将他外衫拉了上去,“没什么问题,赶紧把衣服套上,你一个水法者都不嫌冷么。” 李稷看着秋夜中穿着一身旧衣的老人苦笑,但没有回嘴只是乖乖把衣服穿好,系衣带之时想起什么手顿了顿。 “怎么?手冻僵了?”东方仪问。 “没有,没什么,”李稷系好衣带,抬起头却发现东方仪打量着他,神情古怪。 “义父?”他疑惑地问道,“我的背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还是经脉……” “不,什么问题都没有,”东方仪注视着他,“为你封穴之人手艺很好。” 问题就是手艺太好了。 “你最后找的谁为你封穴?”东方仪转身收拾着祭台上的东西,装作不经意般问道。 “是……”李稷正要上前帮忙,闻言脚步一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义父,这你就不要问了吧。” 那个少女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他不想她再多引起一位神子的注意。 “怎么?还在气老夫没答应为你封穴?”东方仪叹气道,“好,知道你素来维护朋友,那是男是女总能说吧?” 李稷怔了一瞬,下一刻他看着回过头嘴角带着得逞笑意的老头,心道坏了, 李稷额角青筋直跳。 这个老不修又给他下套! 能为修行者封穴者只能是修行者,还得是境界不低的修行者,而这世上大部分的修行者都是男人。 他在这个问题上犹豫的瞬间,就暴露了那个女子的身份。 东吴国师是何等的人精,东方仪透过面具仿佛都能看见李稷的懊悔,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你可以啊,居然是位姑娘。” 李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修行界的人恐怕都想不到,平素给人一副得道高僧般印象的东吴国师,私底下是这种为老不尊的模样。 “义父既然猜到是谁,又何苦来诈我?”李稷只能叹气道。 “我猜到是谁了?”东方仪笑眯眯道,“我还没猜呢!我来猜猜看,按照境界,难道你是出卖了色相去找了许老头那个女儿?” 嘎嘣一声,李稷听到了自己额角青筋跳得更欢的声音。 “好了,不开玩笑了,如果你真去找了许冰清估计这个点也回不来,”东方仪趁李稷忍不住拔剑弑父之前连忙改口,老人眸光深了下来,“这是那位前秦公主的手笔?” 李稷眸光顿了顿,沉默不言。 东方仪眼中等同默认。看着眼前外人眼中待人冷漠,实为细致入微的义子他叹了口气,“你也不用怕暴露了她什么,从那位公主踏入东吴之时,她就已经处于众矢之的。在城门附件发生的那些事,你以为我看不到么?” “还有从南楚来的那些传言,你为东陵郡王求亲的国书还是老夫带给陛下的,你现在还想瞒什么?”东方仪淡淡道。 李稷袖子下手指动了动,“她帮了我,我自然要维护她。” “只是维护么?”东方仪眯眼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回头边摆祭器边道,“你倒还是这么爱恨分明。” 东方仪这话意有所指,李稷走到他身边,“义父……还在怪我?” “我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对你并无所求,有什么好怪你的,”满头白发的老人淡淡道,“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只会让人越来越苦。” “但我不能不求,”李稷苦笑,“义父,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是吗,”东方仪其实并不喜欢和人打诳语,他砰的一声放下手上的祭器,看向身边长得比他要高的少年朗声喝道,“可你知道吗,八年了,她已经不在啦!” 她已经不在啦。 这一声如同晨钟乍响,震破李稷的心神,他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李稷知道这是佛家的喝破,但他没想到东方仪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会对他用这一招。 “师父,你……”李稷换了称呼,看着面前怒发冲冠的老者喃喃开口,“我……” “八年了,你该放下了,”东方仪静静注视着面前从小坚忍的少年,心中叹息想,“或者说,你不得不放下了。” “老夫和你,都没有多少时间了,”东方仪淡淡道。 李稷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定定看着面容比他上一次离开时要苍老了许多的老人。 “八年前,老夫将你从始祖之地捡回来,你那时满心复仇,内里空空如也,靠这唯一的信念才活下来,所以老夫没有拦你。”东方仪深深地注视着他,“但老夫在你恢复意识后就和你说过,老夫认识的少司命,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李稷咬紧牙关,“但师父你也说了,你没有证据,更没法证明我的记忆为什么会出错。” “没错,老夫的信任来得莫名其妙,你不理解很正常,”东方仪道,“但你说的那个照顾你的女修,你不是一直也没找到她出身何处么?” 李稷闭了闭眼睛,随着境界和阅历的增长,这么多年的追寻,他其实也逐渐发现他当年在云雾森林的经历有很多蹊跷。 但他的复仇,并不是单纯为了杀人。 “我不是不相信义父的话,我只是要一个真相,”李稷抚上脸上面具,“我找那个人,是要向她问清楚。” 问清要为什么夺走他的姐姐,为什么独独留下他的性命,她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他会确认清楚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 他现在,只是想找到她而已。 然而想到这李稷自己突然愣住。 在前秦之时,他因为心中的汹涌感情尚且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如果那个传说中的少司命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好像居然能够控制住自己不第一时间扑上去一剑穿心。 东方仪眸光一深,也发现了面前这个义子的变化。 而改变他的,是什么? “我这一趟,对女修多了一点了解,”李稷平复下心情淡淡道。 东方仪眸光微深,改变这个孩子的,是那个前秦公主啊。 “但女修现在已经几乎不可能出现,过往的那些就算还活着也大都避世,”东方仪看着李稷淡淡道,“你已经找了八年,应该知道自己是在大海捞针,你找不到的。” “但我要一直找下去,”李稷静静道。 “老夫说过了,八年已经是极限了,”东方仪淡淡道,“陛下已经不会再容忍下去了。” 李稷眸光一怔。 “你明明有成为天阶的资质,却流亡在外,八次拒绝陛下的册封,这些以往老夫都能帮你挡下去,但如今,却要不能了。”东方仪看着李稷的目光变得平和起来,“东吴毕竟需要有人撑住。” 老人温和的目光下,李稷却如同置身冰窖,“师父,你难道……” “你猜到了,”老人温和地笑起来,和蔼的笑意中居然带着一丝洒脱。 “稷儿,你听好,”东方仪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老夫大限将至,活不了多久了。” 站在高山之巅,脚踩大地沐浴星辰的神子背着手,脸上对于将要发生的事却没有一丝畏惧。 “不要怕,换句话说,”东方仪静静道,“我这把老骨头,要死啦。” 第一百四十一章 气度 寒风中东方仪注视着李稷的后背,老人浑浊的眸子微微眯起。李稷觉得不对劲转过头来,“义父。有什么不妥……” 不等他说完,东方仪却一把将他外衫拉了上去,“没什么问题,赶紧把衣服套上,你一个水法者都不嫌冷么。” 李稷看着秋夜中穿着一身旧衣的老人苦笑,但没有回嘴只是乖乖把衣服穿好,系衣带之时想起什么手顿了顿。 “怎么?手冻僵了?”东方仪问道。 “没有,没什么,”李稷系好衣带,抬起头却发现东方仪打量着他神情古怪。 “义父?”他疑惑地问道,“我的背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还是经脉……” “不,什么问题都没有,”东方仪定定注视着他,“为你封穴之人手艺很好。” 问题就是太好了。 “你最后找的谁为你封穴?”东方仪转身收拾着祭台上的东西,装作不经意般问道。 “是……”李稷挽起袖子正要上前帮忙,闻言脚步一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义父,这你就不要问了吧。” 那个少女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他不想她在多引起一位神子的注意。 “怎么?还在气老夫没答应你封穴?”东方仪淡淡道,“好,知道你维护朋友,那是男是女总能说吧?” 李稷怔了一瞬,下一刻看着回过头嘴角带着得逞笑意的老头,心道坏了, 他额角青筋直跳。 这个老不修又给他下套! 能为修行者封穴者只能是修行者,还需要是境界不低的修行者,而这世上大部分的修行者都是男人,他在这个问题上居然犹豫了一瞬,就瞬间将那个女子的身份暴露了。 东吴国师是何等的人精,东方仪透过面具都能看见李稷的懊悔,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你可以啊,居然是位姑娘。” 李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整个修行界的人恐怕都想不到,平素给人一副得道高僧般印象的东吴国师,私底下还会耍这种小聪明。 “义父既然猜到是谁,又何苦来诈我?”李稷叹道。 “我猜到是谁了?”东方仪笑眯眯道,“我还没猜呢!我来猜猜看,按照境界,难道你是出卖了色相去找了许老头那个女儿?” 嘎嘣一声,李稷听到了自己额角青筋跳得更欢的声音。 “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如果你真去找了许冰清估计这个点也回不来,”东方仪趁李稷忍不住拔剑弑父之前连忙改口,老人眸光深了下来,“这是那位前秦公主的手笔?” 李稷眸光顿了顿,沉默不言。寒风中东方仪注视着李稷的后背,老人浑浊的眸子微微眯起。李稷觉得不对劲转过头来,“义父。有什么不妥……” 不等他说完,东方仪却一把将他外衫拉了上去,“没什么问题,赶紧把衣服套上,你一个水法者都不嫌冷么。” 李稷看着秋夜中穿着一身旧衣的老人苦笑,但没有回嘴只是乖乖把衣服穿好,系衣带之时想起什么手顿了顿。 “怎么?手冻僵了?”东方仪问道。 “没有,没什么,”李稷系好衣带,抬起头却发现东方仪打量着他神情古怪。 “义父?”他疑惑地问道,“我的背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还是经脉……” “不,什么问题都没有,”东方仪定定注视着他,“为你封穴之人手艺很好。” 问题就是太好了。 “你最后找的谁为你封穴?”东方仪转身收拾着祭台上的东西,装作不经意般问道。 “是……”李稷挽起袖子正要上前帮忙,闻言脚步一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义父,这你就不要问了吧。” 那个少女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他不想她在多引起一位神子的注意。 “怎么?还在气老夫没答应你封穴?”东方仪淡淡道,“好,知道你维护朋友,那是男是女总能说吧?” 李稷怔了一瞬,下一刻看着回过头嘴角带着得逞笑意的老头,心道坏了, 他额角青筋直跳。 这个老不修又给他下套! 能为修行者封穴者只能是修行者,还需要是境界不低的修行者,而这世上大部分的修行者都是男人,他在这个问题上居然犹豫了一瞬,就瞬间将那个女子的身份暴露了。 东吴国师是何等的人精,东方仪透过面具都能看见李稷的懊悔,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你可以啊,居然是位姑娘。” 李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整个修行界的人恐怕都想不到,平素给人一副得道高僧般印象的东吴国师,私底下还会耍这种小聪明。 “义父既然猜到是谁,又何苦来诈我?”李稷叹道。 “我猜到是谁了?”东方仪笑眯眯道,“我还没猜呢!我来猜猜看,按照境界,难道你是出卖了色相去找了许老头那个女儿?”嘎嘣一声,李稷听到了自己额角青筋跳得更欢的声音。 “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如果你真去找了许冰清估计这个点也回不来,”东方仪趁李稷忍不住拔剑弑父之前连忙改口,老人眸光深了下来,“这是那位前秦公主的手笔?” 李稷眸光顿了顿,沉默不言。 东方仪眼中等同默认。看着眼前外人眼中待人冷漠,实为细致入微的义子叹了口气,“你也不用怕暴露了她什么,从那位公主踏入东吴之时,她就已经处于众矢之的,在城门附件发生的那些事,你以为我看不到么?” “还有从南楚来的那些传言,你为东陵郡王求亲的国书还是老夫带给陛下的,你现在还想瞒什么?”东方仪淡淡道。 李稷袖子下手指动了动,“她帮了我,我自然要维护她。” 嘎嘣一声,李稷听到了自己额角青筋跳得更欢的声音。 “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如果你真去找了许冰清估计这个点也回不来,”东方仪趁李稷忍不住拔剑弑父之前连忙改口,老人眸光深了下来,“这是那位前秦公主的手笔?” 李稷眸光顿了顿,沉默不言。 东方仪眼中等同默认。看着眼前外人眼中待人冷漠,实为细致入微的义子叹了口气,“你也不用怕暴露了她什么,从那位公主踏入东吴之时,她就已经处于众矢之的,在城门附件发生的那些事,你以为我看不到么?” “还有从南楚来的那些传言,你为东陵郡王求亲的国书还是老夫带给陛下的,你现在还想瞒什么?”东方仪淡淡道。 李稷袖子下手指动了动,“她帮了我,我自然要维护她。” 东方仪眼中等同默认。看着眼前外人眼中待人冷漠,实为细致入微的义子叹了口气,“你也不用怕暴露了她什么,从那位公主踏入东吴之时,她就已经处于众矢之的,在城门附件发生的那些事,你以为我看不到么?” “还有从南楚来的那些传言,你为东陵郡王求亲的国书还是老夫带给陛下的,你现在还想瞒什么?”东方仪淡淡道。 李稷袖子下手指动了动,“她帮了我,我自然要维护她。”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初升 李稷的声音平静,不像是在立什么豪言壮语,但东方仪知道这便是他的决意。 君子一言,重于千金。 “好,”东方仪看着他微笑起来,但笑容中居然有着幸灾乐祸,“既然你想通了,宫里传来个消息我正要告诉你。” “宫里?”李稷愣了愣,“难道是和大朝会相关的?” 中阶大典尚未开始,大朝会时才会知道到底有多少修行者参加,要有什么意外暂时也不会露出端倪,要出事也是大朝会先出事。 “没错,”东方仪笑眯眯地点头,“不过你不用太担心,不是什么和修行者相关的大事。只是五日后的大朝会,陛下会携长乐长公主一起驾临。” “长乐公主?”李稷一僵,“这又是何等礼仪?” 东吴只有一位长公主,封号为“长乐”,但这名长公主在东吴国内和国外声名都不显。只因她并非东吴先王的亲生女儿,而是赵暮人的父亲在临死前收养的一位侄女。 东吴王室因先王的专情,人丁并不兴旺,但比起人丁的稀少,更可怕的是女眷的稀少。 赵暮人的母亲走在其父之前,东吴先王除了王后之外,几乎没有妃子,更没有女儿,整个后宫空空如也。于是在其重病之时就有朝臣上书劝东吴王收养一位宗室女,不然偌大一个东吴连个公主都没有。 收养女儿不像收养儿子那般担心威胁王位,赵暮人的父亲就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从宗室里选了个七八岁女童收入宫中,赐封号“长乐”,寓意吉祥。 因为是宗室女,都姓赵,小女孩的名字东吴王也没有改,长乐公主闺名赵文绣,至此成为东吴唯一的公主。 但这个女儿并没能留住东吴王的性命,在收养长乐公主的第二年,先王就撒手人寰。太子赵暮人继位,长乐公主就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 “我记得长乐去年就已经及笄,如今还没出嫁么?”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陛下为何要带未婚的公主去大朝会?” 如此场合寻常的确不该带公主出现,宫里传来的消息是长乐公主哭喊着要去的,但赵暮人同意的理由也不难猜。 “为什么要带?”东方仪耸耸肩膀无奈道,“还不是因为宫里没有王后么。” 李稷懂了,无奈扶额。 大朝会是中阶大典的开幕式,更是六国之间重要的外交场合,按照以往的传统,都是东吴王带王后一起出席。 但偏偏赵暮人登基至今没有王后。别说王后了,整个东吴的后宫除了还未出嫁的长公主,连个女眷都没有。 “可这也太……”李稷说不出话来。 “听说这次也是长乐公主主动要求要去的,”东方仪道,“公主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恐怕也是想到大朝会上相看一下。” 毕竟大朝会上聚集的都是六国最优秀的适龄青年。这心思并不过分,虽然女子不能修行,但东吴一直在鼓励生育,长乐公主十六了但赵暮人为她挑选的夫婿总是拒绝,公主的这点子想择婿的心思朝臣们想必也不会反对。 但东方仪在宫中从小看着长乐公主长大,知道那位公主的心思恐怕并不仅限于此。 “长乐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去,你恐怕也知道一些理由,”东方仪看着李稷笑得幸灾乐祸,“你两年没回来了,做好准备吧。” 李稷觉得额角的青筋又在跳。 他缓缓摸上自己脸上的面具淡淡道,“希望公主能在大朝会上找到好姻缘。” 东方仪看着他这个模样叹了口气,转而想起什么又微笑起来,“不过说起来,大朝会倒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多女子。” 两个公主一个圣女,这场面到时候估计会非常热闹。 李稷眸光有些复杂,但下一刻站在山巅之上他看向远方的灯火,眉眼却舒展开。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相信那位魁首。 那是他们决出来的魁首。 东方仪随着他的目光看着城内如游龙一般绚烂的灯市,回头看向祭台边的一个筐子。 “虽然不知道你今晚要来,但老夫原本打算布置完祭台做个小玩意打发时间,”东方仪道,看着闻声转头神情有些意外的李稷,“你以往八月十五在东吴的时候都要扎灯,虽然现在不是八月,但的确是十五,你还扎吗?” 李稷点了点头,说起来今年八月十五之时,正好是南楚稷下之宴,他因为一些事耽搁了扎灯。 看着义子从筐子里找到扎灯的材料熟练地动起手来,东方仪在一边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之前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每年八月十五的时候都要扎灯?”东方仪以前当他是小孩儿心性当作玩乐,但李稷这个习惯居然持续了八年,持续到他已经长成已经弱冠的男人。 而且他这边八年扎出来的灯,没有一盏留在身边的,都被放走了。 李稷正在往骨架上糊纸面,闻言怔了怔,下一刻他看向手下的纸灯,“我恍惚中记得,她曾对我说过。” 东方仪心头一震,他知道这个她是谁,因为李稷的她只专指一人。 “她对我说,无论她在哪里,只要我放起天灯,她就能找到回家的路。”李稷静静道。 东方仪呼吸一窒。 “不过现在差不多变成了一个习惯,”李稷一边动手一边淡淡道,“八年了,我差不多也知道。” 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 “那个骗子,”说着这样骂人的话,李稷眸光却沉静如水,一边糊灯面一边静静道。 少年的声音安静,但却让人听出了许多。 虽然嘴上这么说,李稷的手却都一直没停。 东方仪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将纸面一点点糊在骨架之上,也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老人看着李稷手下渐渐成型的花灯,眸光一怔,“你今年是在作什么灯?” …… …… “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花灯啊?” 寒山之上人烟寥寥,汝阳城东街的灯会正其乐融融。 走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上,从未出过门的姬安歌简直看得眼花缭乱,手中已经提了好几盏花灯,但走在她身边的嬴抱月却还空着手,她看着忍不住问道。 “我么……”嬴抱月沉吟了一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开始 (防盗章节,早九点开始) 李稷的声音平静,不像是在立什么豪言壮语,但东方仪知道这便是他的决意。 君子一言,重于千金。 “好,”东方仪看着他微笑起来,“既然你想通了,宫里传来个消息我正要告诉你。” “宫里?”李稷闻言一怔,“难道是和大朝会相关的?” 中阶大典尚未开始,大朝会时才会知道到底有多少修行者参加,要有什么意外暂时也不会露出端倪,要出事也是大朝会先出事。 “嗯,”东方仪笑眯眯地点头,“不过你不用太担心,不是什么和修行者相关的大事,只是五日后的大朝会,陛下会携长乐长公主一起驾临。” “长乐公主?”李稷闻言瞳孔一缩,“这又是何等礼仪?”李稷的声音平静,不像是在立什么豪言壮语,但东方仪知道这便是他的决意。 君子一言,重于千金。 “好,”东方仪看着他微笑起来,“既然你想通了,宫里传来个消息我正要告诉你。” “宫里?”李稷闻言一怔,“难道是和大朝会相关的?” 中阶大典尚未开始,大朝会时才会知道到底有多少修行者参加,要有什么意外暂时也不会露出端倪,要出事也是大朝会先出事。 “嗯,”东方仪笑眯眯地点头,“不过你不用太担心,不是什么和修行者相关的大事,只是五日后的大朝会,陛下会携长乐长公主一起驾临。” “长乐公主?”李稷闻言瞳孔一缩,“这又是何等礼仪?” 东吴只有一位长公主,封号为“长乐”,但这名长公主在东吴国内和国外声名都不显,只因她并非东吴先王的亲生女儿,而是赵暮人的父亲在临死前收养的一位侄女。 东吴王室因为先王的专情,人丁并不兴旺,但比起人丁的稀少,更可怕的是女眷的稀少。 赵暮人的母亲走在其父之前,东吴先王除了王后之外,几乎没有妃子,更没有女儿,整个后宫空空如也。其重病之时就有朝臣上书劝东吴王收养一位宗室女,不然偌大一个东吴连个公主都没有。 收养女儿不像收养儿子那般担心威胁王位,赵暮人的父亲就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从宗室里选了个七八岁女童收入宫中,赐封号“长乐”,寓意吉祥。 但这个女儿并没能留住东吴王的性命,在收养长乐公主的第二年,先王就撒手人寰,太子赵暮人继位,长乐公主就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 “我记得长乐去年就已经及笄,如今还没出嫁么?”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陛下为何要带未婚的公主去大朝会?” 如此场合寻常的确不该带公主出现,但赵暮人如此安排的的理由也不难猜。 “为什么要带?”东方仪耸耸肩膀无奈道,“还不是因为宫里没有王后么。” 大朝会是中阶大典的开幕式,更是六国之间重要的外交场合,按照以往的传统,都是东吴王带王后一起出席。 但偏偏赵暮人登基至今没有王后。别说王后了,整个东吴的后宫除了还未出嫁的长公主,连个女眷都没有。 “可这也……”李稷说不出话来。 “听说这次也是长乐公主自己要求要去的,”东方仪道,“公主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恐怕也是想到大朝会上相看一下。” 毕竟大朝会上聚集的都是六国最优秀的适龄青年。这心思并不过分,虽然女子不能修行,但东吴一直在鼓励生育,公主的这点子心思朝臣们想必也不会反对。 但东方仪在宫中从小看那个公主长大,知道公主的心思恐怕并不仅限于此。 “长乐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去,你恐怕也知道一些理由,”东方仪看着李稷笑得幸灾乐祸,“你两年没回来了,做好准备吧。” 李稷觉得额角的青筋又在跳。 他缓缓摸上自己脸上的面具淡淡道,“希望公主能在大朝会上找到好姻缘。” 东方仪看着他这个模样叹了口气,转而想起什么又微笑起来,“不过说起来,大朝会倒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多女子。” 两个公主一个圣女,这场面到时候估计会非常热闹。 东吴只有一位长公主,封号为“长乐”,但这名长公主在东吴国内和国外声名都不显,只因她并非东吴先王的亲生女儿,而是赵暮人的父亲在临死前收养的一位侄女。 东吴王室因为先王的专情,人丁并不兴旺,但比起人丁的稀少,更可怕的是女眷的稀少。 赵暮人的母亲走在其父之前,东吴先王除了王后之外,几乎没有妃子,更没有女儿,整个后宫空空如也。其重病之时就有朝臣上书劝东吴王收养一位宗室女,不然偌大一个东吴连个公主都没有。 收养女儿不像收养儿子那般担心威胁王位,赵暮人的父亲就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从宗室里选了个七八岁女童收入宫中,赐封号“长乐”,寓意吉祥。 但这个女儿并没能留住东吴王的性命,在收养长乐公主的第二年,先王就撒手人寰,太子赵暮人继位,长乐公主就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 “我记得长乐去年就已经及笄,如今还没出嫁么?”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陛下为何要带未婚的公主去大朝会?” 如此场合寻常的确不该带公主出现,但赵暮人如此安排的的理由也不难猜。 “为什么要带?”东方仪耸耸肩膀无奈道,“还不是因为宫里没有王后么。” 大朝会是中阶大典的开幕式,更是六国之间重要的外交场合,按照以往的传统,都是东吴王带王后一起出席。 但偏偏赵暮人登基至今没有王后。别说王后了,整个东吴的后宫除了还未出嫁的长公主,连个女眷都没有。 “可这也……”李稷说不出话来。 “听说这次也是长乐公主自己要求要去的,”东方仪道,“公主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恐怕也是想到大朝会上相看一下。” 毕竟大朝会上聚集的都是六国最优秀的适龄青年。这心思并不过分,虽然女子不能修行,但东吴一直在鼓励生育,公主的这点子心思朝臣们想必也不会反对。 但东方仪在宫中从小看那个公主长大,知道公主的心思恐怕并不仅限于此。 “长乐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去,你恐怕也知道一些理由,”东方仪看着李稷笑得幸灾乐祸,“你两年没回来了,做好准备吧。” 李稷觉得额角的青筋又在跳。 他缓缓摸上自己脸上的面具淡淡道,“希望公主能在大朝会上找到好姻缘。” 东方仪看着他这个模样叹了口气,转而想起什么又微笑起来,“不过说起来,大朝会倒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多女子。” 两个公主一个圣女,这场面到时候估计会非常热闹。 第一百四十四章 鲜艳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寒风渐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门槛之外的那个红衣少年之时,所有人都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日。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眸光也怔住。 作为战国六公子之首春华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阳之时,姬嘉树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因为上街容易引起骚动,连穿衣打扮也低调的不行,能选多素净不起眼的颜色就会选多素净的,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他换上如此鲜艳的衣裳。 朱雀腾云方出众,朱雀之红,红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国师之子的祭服是大红色的,以红的主色之中夹杂着黑中扬赤的玄色,更显庄重。赤金线绣以朱雀的花纹,衣冠华美,玄衣纁裳。 而如此庄重中又不失鲜艳的红衣穿于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秋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却让人在肃然一敬的同时心头一跳,想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抬头向屋内看来之时,连有血缘关系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春风吹晴杏花雨,冠带郎君颜貌古。 她这个弟弟,真的是造孽。 看着屋中众人异样的目光,姬嘉树微微一怔,扬了扬手中祭服的袖子,“这么穿很奇怪么?我也许久未穿了。” 在六国之中,当属南楚的祭服式样最为繁琐,所以他少时后很不爱穿,况且他穿了出门往往寸步难行。 (后为防盗) 寒风渐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门槛之外的那个红衣少年之时,所有人都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日。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眸光也怔住。 作为战国六公子之首春华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阳之时,姬嘉树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因为上街容易引起骚动,连穿衣打扮也低调的不行,能选多素净不起眼的颜色就会选多素净的,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他换上如此鲜艳的衣裳。 朱雀腾云方出众,朱雀之红,红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国师之子的祭服是大红色的,以红的主色之中夹杂着黑中扬赤的玄色,更显庄重。赤金线绣以朱雀的花纹,衣冠华美,玄衣纁裳。 而如此庄重中又不失鲜艳的红衣穿于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秋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却让人在肃然一敬的同时心头一跳,想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抬头向屋内看来之时,连有血缘关系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春风吹晴杏花雨,冠带郎君颜貌古。 她这个弟弟,真的是造孽。寒风渐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门槛之外的那个红衣少年之时,所有人都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日。寒风渐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门槛之外的那个红衣少年之时,所有人都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日。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眸光也怔住。 作为战国六公子之首春华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阳之时,姬嘉树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因为上街容易引起骚动,连穿衣打扮也低调的不行,能选多素净不起眼的颜色就会选多素净的,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他换上如此鲜艳的衣裳。 朱雀腾云方出众,朱雀之红,红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国师之子的祭服是大红色的,以红的主色之中夹杂着黑中扬赤的玄色,更显庄重。赤金线绣以朱雀的花纹,衣冠华美,玄衣纁裳。 而如此庄重中又不失鲜艳的红衣穿于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秋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却让人在肃然一敬的同时心头一跳,想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抬头向屋内看来之时,连有血缘关系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春风吹晴杏花雨,冠带郎君颜貌古。 她这个弟弟,真的是造孽。 看着屋中众人异样的目光,姬嘉树微微一怔,扬了扬手中祭服的袖子,“这么穿很奇怪么?我也许久未穿了。” 在六国之中,当属南楚的祭服式样最为繁琐,所以他少时后很不爱穿,况且他穿了出门往往寸步难行。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眸光也怔住。 作为战国六公子之首春华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阳之时,姬嘉树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因为上街容易引起骚动,连穿衣打扮也低调的不行,能选多素净不起眼的颜色就会选多素净的,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他换上如此鲜艳的衣裳。 朱雀腾云方出众,朱雀之红,红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国师之子的祭服是大红色的,以红的主色之中夹杂着黑中扬赤的玄色,更显庄重。赤金线绣以朱雀的花纹,衣冠华美,玄衣纁裳。 而如此庄重中又不失鲜艳的红衣穿于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秋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却让人在肃然一敬的同时心头一跳,想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抬头向屋内看来之时,连有血缘关系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春风吹晴杏花雨,冠带郎君颜貌古。 她这个弟弟,真的是造孽。 看着屋中众人异样的目光,姬嘉树微微一怔,扬了扬手中祭服的袖子,“这么穿很奇怪么?我也许久未穿了。” 在六国之中,当属南楚的祭服式样最为繁琐,所以他少时后很不爱穿,况且他穿了出门往往寸步难行。 寒风渐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门槛之外的那个红衣少年之时,所有人都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日。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眸光也怔住。 作为战国六公子之首春华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阳之时,姬嘉树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因为上街容易引起骚动,连穿衣打扮也低调的不行,能选多素净不起眼的颜色就会选多素净的,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他换上如此鲜艳的衣裳。 朱雀腾云方出众,朱雀之红,红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国师之子的祭服是大红色的,以红的主色之中夹杂着黑中扬赤的玄色,更显庄重。赤金线绣以朱雀的花纹,衣冠华美,玄衣纁裳。 而如此庄重中又不失鲜艳的红衣穿于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秋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却让人在肃然一敬的同时心头一跳,想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抬头向屋内看来之时,连有血缘关系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春风吹晴杏花雨,冠带郎君颜貌古。 她这个弟弟,真的是造孽。 看着屋中众人异样的目光,姬嘉树微微一怔,扬了扬手中祭服的袖子,“这么穿很奇怪么?我也许久未穿了。” 在六国之中,当属南楚的祭服式样最为繁琐,所以他少时后很不爱穿,况且他穿了出门往往寸步难行。 看着屋中众人异样的目光,姬嘉树微微一怔,扬了扬手中祭服的袖子,“这么穿很奇怪么?我也许久未穿了。” 在六国之中,当属南楚的祭服式样最为繁琐,所以他少时后很不爱穿,况且他穿了出门往往寸步难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开场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寒风渐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门槛之外的那个红衣少年之时,所有人都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日。寒风渐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门槛之外的那个红衣少年之时,所有人都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日。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眸光也怔住。 作为战国六公子之首春华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阳之时,姬嘉树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因为上街容易引起骚动,连穿衣打扮也低调的不行,能选多素净不起眼的颜色就会选多素净的,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他换上如此鲜艳的衣裳。 朱雀腾云方出众,朱雀之红,红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国师之子的祭服是大红色的,以红的主色之中夹杂着黑中扬赤的玄色,更显庄重。赤金线绣以朱雀的花纹,衣冠华美,玄衣纁裳。 而如此庄重中又不失鲜艳的红衣穿于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秋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却让人在肃然一敬的同时心头一跳,想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抬头向屋内看来之时,连有血缘关系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春风吹晴杏花雨,冠带郎君颜貌古。 她这个弟弟,真的是造孽。 看着屋中众人异样的目光,姬嘉树微微一怔,扬了扬手中祭服的袖子,“这么穿很奇怪么?我也许久未穿了。” 在六国之中,当属南楚的祭服式样最为繁琐,所以他少时后很不爱穿,况且他穿了出门往往寸步难行。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眸光也怔住。 作为战国六公子之首春华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阳之时,姬嘉树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因为上街容易引起骚动,连穿衣打扮也低调的不行,能选多素净不起眼的颜色就会选多素净的,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他换上如此鲜艳的衣裳。 朱雀腾云方出众,朱雀之红,红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国师之子的祭服是大红色的,以红的主色之中夹杂着黑中扬赤的玄色,更显庄重。赤金线绣以朱雀的花纹,衣冠华美,玄衣纁裳。 而如此庄重中又不失鲜艳的红衣穿于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秋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却让人在肃然一敬的同时心头一跳,想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抬头向屋内看来之时,连有血缘关系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春风吹晴杏花雨,冠带郎君颜貌古。 她这个弟弟,真的是造孽。寒风渐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门槛之外的那个红衣少年之时,所有人都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日。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眸光也怔住。寒风渐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门槛之外的那个红衣少年之时,所有人都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日。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眸光也怔住。 作为战国六公子之首春华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阳之时,姬嘉树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因为上街容易引起骚动,连穿衣打扮也低调的不行,能选多素净不起眼的颜色就会选多素净的,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他换上如此鲜艳的衣裳。 朱雀腾云方出众,朱雀之红,红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国师之子的祭服是大红色的,以红的主色之中夹杂着黑中扬赤的玄色,更显庄重。赤金线绣以朱雀的花纹,衣冠华美,玄衣纁裳。 而如此庄重中又不失鲜艳的红衣穿于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秋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却让人在肃然一敬的同时心头一跳,想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抬头向屋内看来之时,连有血缘关系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春风吹晴杏花雨,冠带郎君颜貌古。 她这个弟弟,真的是造孽。寒风渐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门槛之外的那个红衣少年之时,所有人都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日。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眸光也怔住。 作为战国六公子之首春华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阳之时,姬嘉树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因为上街容易引起骚动,连穿衣打扮也低调的不行,能选多素净不起眼的颜色就会选多素净的,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他换上如此鲜艳的衣裳。 朱雀腾云方出众,朱雀之红,红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国师之子的祭服是大红色的,以红的主色之中夹杂着黑中扬赤的玄色,更显庄重。赤金线绣以朱雀的花纹,衣冠华美,玄衣纁裳。 而如此庄重中又不失鲜艳的红衣穿于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秋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却让人在肃然一敬的同时心头一跳,想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抬头向屋内看来之时,连有血缘关系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春风吹晴杏花雨,冠带郎君颜貌古。 她这个弟弟,真的是造孽。 看着屋中众人异样的目光,姬嘉树微微一怔,扬了扬手中祭服的袖子,“这么穿很奇怪么?我也许久未穿了。” 在六国之中,当属南楚的祭服式样最为繁琐,所以他少时后很不爱穿,况且他穿了出门往往寸步难行。 看着屋中众人异样的目光,姬嘉树微微一怔,扬了扬手中祭服的袖子,“这么穿很奇怪么?我也许久未穿了。” 在六国之中,当属南楚的祭服式样最为繁琐,所以他少时后很不爱穿,况且他穿了出门往往寸步难行。 作为战国六公子之首春华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阳之时,姬嘉树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因为上街容易引起骚动,连穿衣打扮也低调的不行,能选多素净不起眼的颜色就会选多素净的,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他换上如此鲜艳的衣裳。 朱雀腾云方出众,朱雀之红,红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国师之子的祭服是大红色的,以红的主色之中夹杂着黑中扬赤的玄色,更显庄重。赤金线绣以朱雀的花纹,衣冠华美,玄衣纁裳。 而如此庄重中又不失鲜艳的红衣穿于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秋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却让人在肃然一敬的同时心头一跳,想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抬头向屋内看来之时,连有血缘关系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春风吹晴杏花雨,冠带郎君颜貌古。 她这个弟弟,真的是造孽。 看着屋中众人异样的目光,姬嘉树微微一怔,扬了扬手中祭服的袖子,“这么穿很奇怪么?我也许久未穿了。” 在六国之中,当属南楚的祭服式样最为繁琐,所以他少时后很不爱穿,况且他穿了出门往往寸步难行。 看着屋中众人异样的目光,姬嘉树微微一怔,扬了扬手中祭服的袖子,“这么穿很奇怪么?我也许久未穿了。” 在六国之中,当属南楚的祭服式样最为繁琐,所以他少时后很不爱穿,况且他穿了出门往往寸步难行。 第一百四十六章 群贤 白衣少年冲到姬嘉树面前,一人白衣胜雪,一人红衣鲜艳,两位少年郎肤色完全不同,却有着不一样的美,直让站在周围的人发出惊呼。 “天爷,风华君和春华君聚首了!” “上一次看到这个场面还是三年前啊!” “两人光彩更甚了啊!” “可惜光华君不知出了什么事,居然没来参加这次的中阶大典,不然我们可有眼福了。” 冲到姬嘉树面前的小少年仿佛身上带着封穴,正是在汝阳城外和嬴抱月等人有个一面之缘的后辽风华君,慕容飞星。 那个小少年无愧于他的名号,真的就像风一样,当初在汝阳城门边,许冰清等人离开之后一转眼就没了人影。那一日顶着个雪白皮帽子说话没个正经的少年就像邻家的顽童,如今再一次看到,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 慕容飞星换上了后辽特有的白色祭服,他本身有着极北之地之人的高眉深目,肤色如蜜,有一种特别的带有野性的美,站在姬嘉树面前就像塞北草原和江南水乡两种不同气质的对撞,鲜明夺目,不凡的气度直直撞入众人眼中。 也不怪他之前会被围在中心。 嬴抱月端详着在站在姬嘉树面前叽叽喳喳的少年。 对这个后辽少年她其实是陌生的。不如说战国六公子除了年纪最大的一位其他她上辈子全部不认识。 不是和她一个时代的啊…… 从赵光处她了解道,慕容飞星是如今后辽王的嫡三子,虽不是太子,但因修行天赋出众备受宠爱。 从这小少年的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不难看出他受到的宠爱,但奇异的是他身上没有之前她在南楚收拾的那位北魏王幼子耶律齐那样的跋扈残忍的气质。 慕容飞星的年纪比姬嘉树还要小半年,在半年前也进阶了神舞境,虽然比不上姬嘉树十三岁登临神舞境的记录,但如此天赋和家世,也不怪其会被选为战国六公子。 在年轻修行者之中,战国六公子是绝对的焦点。 在上一届初阶大典,姬嘉树拿下了魁首之位,北寒阁拓跋寻拿下了亚魁,光华君耶律华和风华君耶律飞星拿到了第三名和第四名。 拓跋寻还没来,此时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聚集在姬嘉树和慕容飞星身上,同时还在讨论另一位没来的公子。包括站在慕容飞星面前一脸不堪其扰的姬嘉树,在他提起光华君的时候眸光也出现了异样的神采。 慕容飞星还以为他是在遗憾耶律华没来,笑着重重拍着他的肩膀。 “春华,你也很遗憾是不是?耶律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下一次中阶大典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居然真的没来?” 慕容飞星一脸疑惑,“我本来以为是他路上耽搁了,结果揪着送请柬的礼官逼问了一番,结果他还真的没来,北魏送来的国书上也没他。” “怎么回事?他难道闹肚子了?” 姬嘉树扶额。三年未见,这人还是……不大聪明的样子。 他尽量想了个温和一点的说法。 但慕容飞星却并非没有一点长进,说完小少年自己皱起眉头,“不可能啊,他比我升上神舞境还早一年,只要不是死了爬也能爬过来。” “光华他……应该没死。”怕下一刻他就给耶律华定死刑了,姬嘉树无奈地开口。 “是吗?可我去北魏找他玩的时候,他也不在。”慕容飞星纳闷地说道,“他跑哪去了?也出去玩了?可有什么比斗剑更好玩的?” “他和你不一样,”姬嘉树看着眼前这位顽童,不知该怎么让这人放弃折腾耶律华的年头,“他比你大三岁,也到了要娶亲的年纪了,所以比你忙……” “我知道了!”慕容飞星双手一拍,“一定是他爹要给他赐婚,他不想娶躲出去了!” 也……也差不多吧…… 姬嘉树在心底叹了口气,看着慕容飞星神秘兮兮地凑近,“听说之前北魏王也想让他娶许冰清,但这事不知怎么的就拖下了,北寒阁那边居然没有立即拒绝!” 小少年有些气恼又有些疑惑,“怎么我那个时候许冰清立即就拒绝了呢?” 那是当然了。 毕竟对象是那位光华君。 姬嘉树心道。就算那位北魏圣女心有别属,但耶律华毕竟是北魏王室长孙,更被北魏王寄予厚望,等到北魏如今的大王子继位,就是毫无疑问的北魏太子,一口拒绝这样的对象显然是不划算的。 从政治联姻的角度上来说,耶律华和许冰清是最适合的联姻对象。 更何况那位有着光华君美名的少年…… “不过幸亏光华没来,”慕容飞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他要是一露脸,可就要把小爷的风头全抢了!” 慕容飞星瞥了一眼红衣鲜艳的姬嘉树,“你倒是没这方面的担心。” 哪怕是在传说中容颜灿烂的光华君面前,春华君也不会有丝毫逊色。 姬嘉树无奈,听着后面远远传来嘈杂的人声,知道北寒阁的人要来了,他看向前面远远露出踪迹的台阶,“好了,不闲聊了,仪式快开始了吧?我们去前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姬嘉树看见慕容飞星的目光忽然转到了他身后。 姬嘉树突然毛骨悚然。 在进山门之前,嬴抱月找姬安歌借了一条面纱,所以至今还没人注意到她。 本该如此。 “你也好,光华也好,说要娶亲之后一个个都不知在做些什么,”慕容飞星琥珀色的眼睛眯起来,嘴角露出顽劣的笑容,身上腾起神舞境的真元,“明明没人能配上你们,这般重色轻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敢嫁给你们!” 说完山门之后忽然腾起一阵飓风,姬嘉树手握剑柄猛地转身,发现他身后已经没了人!姬安歌李堇娘等人眼睁睁看着嬴抱月在她眼前消失,一声尖叫。 “公主殿下?!” 人群中发出惊叫,只见慕容飞星拦腰抱着一个女子居然忽然飞到了树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毕至 少年怀中的那个女子虽然身着祭服,但身材纤细,不难让人看出是一位女子。 谁也没想到在如此场合居然会出现战国六公子之一强抢民女一般的画面,所有修行者都目瞪口呆。 “等等,女眷不应该去另一处吗?怎么会有女人在这里?” “春华君等人刚进来,应该是没有女官来领……等等,那身祭服?” 只要是这一届初阶大典的参加者,没人会不记得那一场祭舞。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忘不了身着那一身祭服的女子。 这一届初阶大典的参加者们看着树上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愣在原地,忽然大叫道,“那不是前秦公主吗?” 听到周围的人的惊叫,所有人都愕然看着吊在树上的慕容飞星,和树下低着头手握剑柄的姬嘉树。 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风华君突然把春华君的未婚妻抢到了树上? 虽然风华君向来是这么一个胡闹的主,但这是闹得哪一出? 然而就在这时,众人眼前寒光一闪,只见姬嘉树骤然拔剑出鞘。 “等等……春华君,不至于不至于……” “卫兵在哪?在……” 众人在登上祭台之前会统一收去兵刃,但此时还未开始,看着陡然出鞘的春雷剑,所有人都慌了神。 姬嘉树身后正要动作的许义山归辰和上山后和他们会合的姜元元看到这一幕暂缓了拔剑。毕竟他们没有贸然和神舞境对战的实力,却没想到姬嘉树对应的这么决绝。 姬嘉树拔剑出鞘,指向树上的少年,“慕容飞星,你放开她!” 像猴子一样灵活的少年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只手挂在树上,一只手抱着怀中女子晃来晃去。 他怀中的女子应该是已经吓得晕过去了,一直没有动弹,抱起她的时候也没有挣扎,慕容飞星觉得省心的不行,看着树下紧张的众人大笑着道。 “春华,别那么小气嘛。难得你有个媳妇,就让我试……” 少年的话忽然顿住,目光僵硬地下移,看着抵在他咽喉的一枚小小箭镞。 怀中少女神情平静,手中箭镞稳得不行。 嬴抱月握着箭镞静静看向他,指了指地面。 慕容飞星对于危险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哪怕是神舞境的修行者,被抵上要害真元爆发也不会有对方的手快。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没有察觉到她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身前少年愣着不动弹,嬴抱月又指了指地面。 她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少年乖乖放下。 慕容飞星的双脚落下地面,嬴抱月从他怀中跳下,收起箭镞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慕容飞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更让人难以置信地是他发现姬嘉树若无其事地把剑收了回去,他身后的那群人脸上似乎也没有多惊讶。 “飞星,”姜元元怜悯地看着他,“春华他刚刚拔剑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救你。” 慕容飞星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说的我好像很可怕似的,”嬴抱月向原来所站的地方走去,“我又不会真的杀他。” 不过是个顽皮了一些的熊孩子,她分得清什么是恶意什么是胡闹,况且他还是那个人的弟弟,没有过分前她最多只是警告一下。 “你……”慕容飞星看着她的背影胸口起伏,“不过是等阶六,况且我可是……” “怎么?你以为她不敢杀你?”亲眼看过她怎么拿爆炸的马车折腾等阶五的赵光扶额。战场上的一对一对战等阶六的确不敌等阶五,但他可是知道这个女子的手段有多么花样百出,她光下点毒就能要掉这缺心眼的小王子半条命,更何况前面还有个前车之鉴呢。 “风华君,你认识耶律齐吗?”赵光问道。 “啊?你说北魏王那个幼子?”慕容飞星皱皱眉头,“认识啊。不过他好像最近重伤了。” 毕竟他们年纪相仿,都是一国君王的幼子,年幼时也曾一起玩耍过,不过耶律齐动辄喊打喊杀,他不喜欢就疏远了,前不久听说那人从南楚抬回来,好像是废了,治个三五年才能爬起来。 “你知道耶律齐是谁废的么?”赵光同情地看着慕容飞星。 “谁啊?”慕容飞星一愣,他对耶律齐还没有那么关心,但想来能废掉那个蛮子,想来是位相当勇猛的壮汉…… 壮汉…… 看着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看向那个站在姬嘉树面前的女子,慕容飞星的后背忽然窜起一股寒意。 不会吧…… 嬴抱月没阻止赵光恐吓慕容飞星,毕竟给熊孩子一些名为恐怖的饲料才能让他不惹事,她不想落那个故人的面子,所以这小郎君对她而言还挺麻烦的。 “你没事吧?”姬嘉树看着她问道。 “嗯,”嬴抱月笑了笑,“这么多人呢,怎么会有事。” 人少她更不会有事。 毕竟杀人灭迹需得人少。 当然,那小少年对她没有杀意,她也不会动他。 “你刚刚那枚箭镞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身后传来慕容飞星的质问声,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一招叫什么?” 嬴抱月回过头。 “我又没伤你,你总可以告诉我,”慕容飞星有些心虚,下一刻想着他又没干亏心事,挺起胸脯壮着气势道。 嬴抱月看着杵在身后死死盯着她的白衣少年,笑了笑道,“你和你大哥的性子还真不一样。” 慕容飞星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 “飞星。” 这时人群后传来一个男人沉稳的声音,止住慕容飞星险些透露的秘密。 姬嘉树等人抬头,看着身着白衣的后辽修行者后走出一个年纪较长的公子,来人向嬴抱月等人神情拱手道歉。 “抱歉,家弟顽劣,让各位见笑了。” 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后辽青年,姬嘉树眸光一凛,“你是……” 后辽因为位于雪原之上,地处偏远,和南方交游较少,除了喜欢到处跑的慕容飞星,大部分修行者和世家贵族都甚少出现在人前,王室众人更是如此。 既然此人称慕容飞星为弟,那么他难道是…… “在下不才,正是飞星的二哥,”面容沉稳的后辽青年笑了笑,“后辽王第二子,慕容飞旭。” 扯淡。 嬴抱月看着眼前容貌没多大改变的青年在心中道。 她此时充满疑惑。 这届中阶大典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连后辽太子都惊动了? 眼前之人根本不是后辽王次子,而是如今应该时年二十七岁的后辽王长子。 后辽大王子,慕容飞澜。 第一百四十八章 故友 后辽王总共有三个嫡子,其中长子和次子只差两岁,因为是同胞兄弟,两人容貌也酷似。 但就算再酷似,嬴抱月怎么也想不到,听说已经在后辽监国的后辽太子慕容飞澜居然会冒充自己的亲弟弟出现在这里。 当然,慕容飞澜为什么要冒充她不难理解,毕竟如果真是后辽大王子出现在东吴,那么整个东吴都会震动。 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这样的修行界盛事,南楚和东吴会打开门户让其他国家的修行者进来,这些修行者中包括大量的王宫子弟和世家贵子。 但如果真的是一国储君,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来的还是那位有名的后辽太子。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十年不见已经出落得相当沉稳的青年心中感叹。北魏和后辽这两个北方诸侯国不知是怎么回事,都出现了隔代出人才的现象。 北魏王尚且算是一代雄主,长子耶律朗资质不算差,但听说最出众的是长孙。而后辽这边,当初出了后辽公主慕容音的那档子事后后辽老王就退位了,继任的长子资质平庸,但却没有哪个国家敢小觑,只因他有个出名的儿子。 慕容飞星也相当出名,后辽王次子也是战场上的勇士,但虽然只差两岁,可在后辽以至于北方永夜长城一代,后辽王的长子曾经相当出名的。 不如说在他还是长孙之时就已经出名。 后辽太子慕容飞澜,出名在于其早慧。 后辽地处于极北之地,为了对抗严酷的环境,后辽民风剽悍,可以说是实打实的战斗民族。在未被大秦征服之前,在中原人眼里后辽人都是不识字未开化的蛮子。 后辽人比起读书识字,从小先学的上马骑射,汉学普及入后辽至今不到二十年,大部分的后辽官员和贵族甚至连礼仪都未曾学全。 因此当年在秦帝国元年第一次诸侯王大朝会进京朝拜之时,后辽王和所带的贵族闹出了不少笑话,所有人都等着以后每年看热闹。 然而这一切却终结于第二年,后辽王带着年仅十一岁的长孙进京。 等着看蛮子出丑的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位才十一岁的小男孩居然能认得目之所及的所有篆字,进退有度礼仪得当,甚至还能提醒自己的父亲和祖父不出漏子。 要知道篆字和中原古礼传入后辽也才不过一两年! 这一幕被当时随父兄同样进咸阳朝拜的中唐二殿下宋斋看见了,与其攀谈后盛赞后辽王长孙聪慧过人,堪称过目不忘。 要知道宋斋本就是全大陆出名的天才,能得他夸赞的人自然也是天才。 至此之后慕容飞澜的文名就传遍了大陆,谁都知道后辽王室出了个神童。 但嬴抱月认识慕容飞澜,却是因为别的原因。 且说寒山书院门后,慕容飞澜道完歉自我介绍结束,却发现站在春华君身后的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正盯着他看。他虽是第一次来南方,却不难从刚刚的冲突出得知这个女子的身份,微微笑了笑向嬴抱月拱手。 “前秦公主,舍弟刚刚有所唐突,如果有什么我这个二哥能代为赔罪的,还请尽管说。” 说完他还同时向姬嘉树赔罪,说弟弟冒犯了其未婚妻,还请让其回去代为责罚。 姬嘉树和慕容飞星相识已久,习惯了其不按礼数出牌的一面,也见过其他后辽人的粗犷风格,第一次看到如此行事的后辽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但他很清楚,刚刚那事如果换了寻常女子会把其当成冒犯心惊胆战要么寻死觅活,但以嬴抱月的性格,也许根本没把其当成一回事。 她对城门口许冰清那样的挑衅都不在意,怎么可能…… 姬嘉树如此想着转过头,却愕然看着嬴抱月盯着慕容飞星身边的那个青年不放。 姬安歌身后的姬清远注意到她的眼神,神色微变。 后辽王长子次子长相酷似,不是熟人难以分辨。 十年了,不会是那个家伙还阴魂不散吧? “公主殿下?”被如此盯着哪怕是胸有成竹的慕容飞澜也有些发憷,总觉得这位前秦公主和他从情报中推算出的性格似乎不太一样? 他和后辽北魏那边普遍对其轻视鄙夷的想法不同,他认为一个女子能成为南楚初阶大典的魁首,身上自然有异常或者特殊的地方,肯定不是寻常女子,行事风格肯定也不拘小节,但此时看着嬴抱月的目光他心底打起鼓来。 这时他听见嬴抱月凝视着他的脸问道,“二哥?” 慕容飞澜心头一跳,忽然想起之前嬴抱月对慕容飞星说的那句,“你和你大哥性格完全不一样。” 男人瞳孔微缩,不管怎么说,他反应速度是极快的。想起后辽和前秦的渊源,慕容飞澜脸上挂起温和的微笑看向嬴抱月道,“公主殿下认识在下?难道是在当年的大朝会上?” 这大朝会非彼大朝会,当然是指当年帝国时期正月诸侯王进京。 但慕容飞澜记性没问题,他只是在最初的几年陪祖父父亲去过咸阳,之后有几年没去过,他去时这位前秦公主作为皇次子之女应该才两三岁。 小孩四五岁的事能记得,但两三岁就有些过分了吧? “我们见过呀,”嬴抱月笑了笑道,“十年前。” “十年前?”慕容飞澜一怔,十年前这位公主五岁,记事勉强能说通,这样说他就想起来了,十年前他的确因为友人的一件大事去过咸阳。 虽然他是不记得这位小公主有没有一起出现过,但那是整个皇室的大事,她被乳娘抱着在一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当时那件事可算是震动大陆,除了太过年幼的三弟,他二弟也跟着他来了,所以慕容飞澜心道就算承认也不算暴露身份。 “原来如此,”慕容飞澜看着嬴抱月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微笑。 “说起来,我们应该是在抱月大婚的时候见过吧?” 此言一出,整个寒山书院门后都安静了下来,连把这次摩擦只当寻常的一场相遇的姬嘉树都睁大了眼睛。 这人,在说些什么? 但好在他算个冷静的,想起刚刚嬴抱月说十年前,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想起慕容飞澜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他的眸光还是难掩惊异。 嬴抱月听到这句话也愣了,看着眼前人捂住了额头。 看着姬嘉树等人古怪的眼神,慕容飞澜这才反应了过来,看向嬴抱月连忙拱手,“抱歉,抱歉,是在下失言,忘记了公主殿下也叫这个名字。”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登入 什么叫也叫这个名字? 原本听着后辽王子如此熟稔地唤着前秦公主的闺名,本来在后面窃窃私语的其他年轻修行者都愣了愣。只有一些年近三十的中年修行者闻言眸光复杂。 是了,这时知道一些往事的人才恍然想起,前秦公主和那位祸水名字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十年过去了,谁都没想到后辽王子居然这般场合居然还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提起那个女人。 但想起后辽当年和前秦王室的关系,似乎也没那么奇怪。 姬嘉树身后的赵光等人也反应过来了,终于明白了这位奇奇怪怪的后辽王子口中的此抱月非彼抱月。 但一明白,众人神情却更为怪异。 对他们而言,那位少司命是传说中的人物,更是修行界的禁忌,从小到大极少听人敢提起那个女子的名字,怎么听这位后辽王子的口气和那位神女还很熟悉似的。 “没事,”嬴抱月看着出现后不知鞠了多少次躬的慕容飞澜,压下心底无奈的情绪,心道这人是伪装成自己弟弟就放飞了自我么? 还是仗着这些小辈没人知道他当年和自己的关系,所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当然……她觉得更可能是这人纯属当年跟着某人叫顺口,一时间没改过来。 “二殿下说的是我叔父订婚之时?的确是在那时见过。”她笑了笑道,心中有点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不详的预感变为现实,只见慕容飞澜直起身改了口笑道,“原来我们之前是在阿月的订婚礼上见过。” 阿月。 虽然知道这人说的不是自己身边的未婚妻,但姬嘉树还是被这话搞得更加凌乱。 嬴抱月也很凌乱,但想到这人为什么会这么叫,她却说不出什么来了。 在上辈子会叫她阿月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她唯一答应嫁的人,皇长子嬴苏。还有就是嬴苏的忘年交,这位后辽太子慕容飞澜。 没错,慕容飞澜是嬴苏的朋友。 “听口气……后辽二殿下当年似乎和那位前秦郡主很相熟?”姬嘉树反应慢了一拍,但他身边的人此时都僵着不说话,他只好找了句话打破尴尬。 其实当年在刺杀皇子之后那位少司命的郡主封号就取消了,但姬嘉树看着四处杂乱的人群,一时不好提起少司命的名号。 但有人却完全不忌讳。 “没错,”慕容飞澜笑眯眯道,“在下当年和昭阳郡主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你个头。 姬安歌忽然发现身边的兄长身上散发出一股寒意,不禁眼皮跳了跳。 青梅竹马么?嬴抱月闻言想了想,也不知道那算不算。 永夜长城分为北魏境内和后辽境内两段,因为后辽地势更险少有入侵,她大部分时间在北魏境内,但也会去后辽。当初她在后辽境内驻守之时,慕容飞澜也同时负责永夜长城的事务,他们经常见面。 嬴苏国事不忙的时候也会来。 当然,是来看慕容飞澜。 他们当年在大朝会上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了朋友,虽相差近十岁,却总是能攀谈甚欢。 皇长子向来有礼贤下士的名声,朝臣对于他和这位早慧的后辽长孙交游是乐见其成的。毕竟总比和更早慧的昭阳郡主待在一起要好。 在他们眼里,昭阳郡主早慧得更像个妖怪。 虽然他们不知道……每次嬴苏来和慕容飞澜把酒言欢,慕容飞澜都会扯上她。 当然她很少参与谈话,她大部分时间觉得自己应该是来当护卫的。 慕容飞澜的确很早慧,皇长子来后辽最大的问题就是安全问题,要是嬴苏在后辽境内被刺杀,后辽难免会有灭顶之灾,虽然嬴苏的护卫极多,但有她在…… 出了问题那也是大司命徒弟来担着。 所以当初嬴苏只有她驻扎后辽境内长城的时候才会来。 她当时年纪小,并没有想到其他。 有些事,总是后来才明白。 嬴抱月扶额,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也不想再计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正如他所说,虽然他当年一开始是嬴苏的朋友,但他的确也是她的朋友。 不过慕容飞澜太聪明了,而且不同于宋斋那种出世般的聪明,慕容飞澜的聪慧是入世的聪慧,她并不能在他面前暴露太多。 但好在这时礼官拿着名簿开始清查人数了,嬴抱月等人和慕容飞澜拱了拱手匆匆结束了这次会面,向自己国家的修行者阵营走去。 中阶大典和初阶大典不同,不再有众人战和个人战之分,每个国家修行者可以说都是各自为战。但在大型场合,修行者们还是以国家为单位行动。 这一次大朝会嬴抱月已经事先了解了流程,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半山腰,祭祀的祭台设在山顶。仪式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所有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以国家为单位登上天梯的前半段,随后到达山顶前的一个平台,在那里换成按照初阶大典排名的站位,最终按这个顺序登上最高处的祭台祭拜太祖手书。 祭拜完在山顶上还有露天的宴会和一些庆祝节目进行,一直到晚上这场大朝会才算完全结束,不过重要的就是前半段的祭典,后面的只算是聚会了。 这场祭典同样允许百姓和贵族观礼,不过这些人事先也要经过筛选,会由礼官领着从另一条能看到天梯的路登上山顶。 嬴抱月姬嘉树这些参加者和姬清远姬安歌归离等人分开,后一部分人跟着礼官等人去往观礼的队伍。 嬴抱月原本以为慕容飞澜也是来观礼的,直到她看着慕容飞澜提着慕容飞星的耳朵居然走进了后辽修行者的队伍。 她眸光一怔,不会吧? 她这都是什么运气? 就算后辽在今年的初阶大典上输得是够惨的,但也不至于生死不论的中阶大典储君要亲自上场吧? 她神情有些异样,但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堂妹,你刚刚没事吧?” 嬴抱月回过头,只见多日不见的嬴珣正站在她身后。 她此时已经走进了黑色的海洋,周围前秦修行者看到她神情都有些不自在。其中有对她神情复杂的,那些大部分是她的熟面孔,是参加过这一届初阶大典的,比如霍湛。也有对她不屑一顾的,这些人大部分年纪大些,不难看出应该是上一届的参加者。 “咚!” 这时寒山上的钟声响起。 寒风吹来,众人精神一震。 周围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风雨欲来。 这个时候,嬴抱月终于有了参加中阶大典的实感。 第一百五十章 挑衅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伴随着钟声的敲响,东吴的礼官拿着名册向每个国家的继子和围绕在继子身边的各国修行者走来。 在参加初阶大典的时候,每遇到这种场合南楚的礼官没少刁难嬴抱月,看到礼官过来,一直跟在嬴抱月身后归辰神情紧张起来,向前一步就挡到了嬴抱月身前,却没想到东吴的礼官相当客气,看到女子甚至连一眼都没多看,例行公事般核查完所有人身份后就离开了。 不如说这眼皮都不敢抬的模样甚至都有些刻意了。 但不管怎么说,东吴礼官的举动让不少人大失所望。 “怎么回事?有女人混在里面居然连问都不问?东吴人也太粗心了吧?”有年长的修行者故意大声说道。 各国的人群中响起嗤笑。 站在南楚队伍中的姬嘉树皱起眉头,发现笑出声的大多是和他同届的初阶大典参加者。 换言之,都是上一届的人。 站在他身边的姜元元挑挑眉毛,注意到了这有趣的现象。 中阶大典六年未曾举办,故而这一次是少见的聚集两届初阶参加者的中阶,于是造成了这有意思的场面。 姜元元至今还记得嬴抱月第一次出现在初阶大典众人战赛场上引起的骚动。 如今那些人不骚动了,但对于上一届初阶的参加者而言,嬴抱月这个魁首可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么? 而为什么那些人现在才动作,姜元元也很清楚。 在这之前嬴抱月一直站在姬嘉树身边,上届的人虽然不害怕嬴抱月这个当届魁首,偏偏害怕姬嘉树。 毕竟之所以上一届的人剩下的太少人数不够举行中阶大典,据说有不少就是当年有不少少年天才被姬嘉树刺激到后丧失战意导致的。 姜元元在姬嘉树和嬴抱月身上打个转,两届魁首,偏偏待遇如此不同,那个女子又会如此自处? 虽然他知道嬴抱月也许压根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但好歹也是他弄进去的人,听到这些上一届的人如此不当回事,姜元元莫名心头火起。 这些上届的人,果然还是太年轻啊。 没看到他们这些看过这一届初阶大典的人都没说话么? 他看向身边的姬嘉树,果然看到身边人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趁礼官还在查人走过去的意思。 毕竟其他人又不是慕容飞星,他没有救那些人的义务。 姬嘉树看向山门,至今场内还未出现一个北魏人,北魏人都聚集在一起,也不用重新排队,想来是北寒阁觉得和他们这么一大群人聚在广场有失身份,准备压轴。 姬嘉树原本以为今日这大朝会给嬴抱月带来麻烦的会是北魏人,却没想到先发难的是上届的人。 更没想到,最先挑起事端的是前秦内部的人。 上届修行者们嗤笑了一阵,看见嬴抱月毫无反应,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前秦队伍的内部却响起一声刺耳的大笑。 “我说大公子,我们前秦的队伍,什么时候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了?都中阶大典了,居然还有区区等阶九的人阶混在里面?” 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境界一般较高,等阶九的确少见,毕竟一般这么低的境界是难以在初阶大典中胜出的。 偏偏今年有一个意外。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心道那些前秦人内斗什么不好,居然偏偏挑她身边人下手! 果不其然,姬嘉树看过去,只见一个打扮清贵的前秦青年逼到嬴抱月面前,轻蔑的眼神看着的却是挡在嬴抱月身前的归辰。 “王陵兄,你可别说了,一个等阶九的护卫哪里懂什么德不配位,还心心念念想保护主子呢!” 前秦队伍中有一半的人大笑起来,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看过今年的初阶大典,但所有人都不会错过战报,都知道这个名唤归辰的人阶修行者是前秦公主的护卫。 而所有人更清楚,这位名唤王陵正在讥讽归辰的修行者实际上骂的不是归辰,而是在指桑骂槐。 王陵听到有人附和,笑得更加得意。之前听到初阶大典居然出了个女魁首,他只觉得这个世界是疯了,如今听到其他人也在笑,他才放下心来。 毕竟大多数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可是听了一会儿,王陵的脸色却有些变化。 那就是他发现他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了,前秦的队伍里却不是所有人都在笑! 那个女人和她的护卫笑不出来就算了,他愕然回过头,却发现之前不是他的错觉,整个前秦的队伍里,最多只有一半人在笑。 不光是前秦,其他国家的队伍居然也是如此。 不光是这样,那些不少比他们小上两三岁的修行者不仅不笑,不觉得那个公主混在男人堆里有什么不对,反而都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他。 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境界一般较高,等阶九的确少见,毕竟一般这么低的境界是难以在初阶大典中胜出的。 偏偏今年有一个意外。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心道那些前秦人内斗什么不好,居然偏偏挑她身边人下手! 果不其然,姬嘉树看过去,只见一个打扮清贵的前秦青年逼到嬴抱月面前,轻蔑的眼神看着的却是挡在嬴抱月身前的归辰。 “王陵兄,你可别说了,一个等阶九的护卫哪里懂什么德不配位,还心心念念想保护主子呢!” 前秦队伍中有一半的人大笑起来,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看过今年的初阶大典,但所有人都不会错过战报,都知道这个名唤归辰的人阶修行者是前秦公主的护卫。 而所有人更清楚,这位名唤王陵正在讥讽归辰的修行者实际上骂的不是归辰,而是在指桑骂槐。 王陵听到有人附和,笑得更加得意。之前听到初阶大典居然出了个女魁首,他只觉得这个世界是疯了,如今听到其他人也在笑,他才放下心来。 毕竟大多数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可是听了一会儿,王陵的脸色却有些变化。 那就是他发现他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了,前秦的队伍里却不是所有人都在笑! 那个女人和她的护卫笑不出来就算了,他愕然回过头,却发现之前不是他的错觉,整个前秦的队伍里,最多只有一半人在笑。 不光是前秦,其他国家的队伍居然也是如此。 不光是这样,那些不少比他们小上两三岁的修行者不仅不笑,不觉得那个公主混在男人堆里有什么不对,反而都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他。 第一百五十一章 魁首 初阶大典结束后,嬴珣还是第一次见到嬴抱月。 他不知道这个少女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按理说她从南楚去东吴应该和他们这些前秦人一起走,但他自始至终也没收到她送来的信。 当然也可能是她送了,被那些前秦遗老给拦截了也说不定。 嬴珣心中苦笑。 那些跟随他的世家大族,不再允许他收到丝毫和他这位堂妹相关的情报。 嬴珣知道,他现在多看一眼,他身边被遗老安排名为中阶的参加者,实为他的监视者就会在他的手腕上多扎一针。 以前那些前秦遗老劝他做事嬴珣从未觉得古怪,一直认为那些遗老是想要扶植正统,是真心被他父亲的品德感动,他也学着父亲礼贤下士。 但自从他在初阶大典上违反了那些老人的意思之后,他明显感觉到那些人对他的态度改变了。 明面上虽然还保持着恭敬,但态度上却隐隐变得强硬起来。 尤其是涉及到嬴抱月的时候。 想起那些人递到他面前的最近的阿房宫中的私隐之事,嬴珣知道这和前秦国内局势发生改变也有关系。 那些人,大概是着急了吧。 但看着眼前这个他想要保护的妹妹,感受着手腕上的剧痛,那些初阶大典结束后在嬴珣心中产生的疑问再一次在他心底浮现。 想做的事不能做,在前秦要听那些世家的话,在南楚要听他外祖父的话,他本身却没有力量反抗,就算他日后真的登上王位,他和嬴晗日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到底是大秦的希望,还是傀儡呢? “大公子!” 这时王陵嚣张的叫喊声打断了嬴珣的思绪,嬴珣回过神,看着眼前人一张一合的大嘴。 “就算已经出嫁但公主可是陛下的亲妹妹,也是大公子的堂妹,搀和男人的事,您居然不规束,还任由事情发展至此,让其他国家看我们前秦的笑话,您身为继子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还不劝公主殿下去女眷那边坐着?” 王陵义正言辞道。 去女眷那边坐着? 嬴珣看着眼前人只觉得可笑,他身后那些跟着他一起参加初阶大典的人也觉得可笑。 但正想笑时,想起之前在南楚时刚见到这位公主时他们也不屑一顾,这些少年又笑不出来了。 有些人,有些事,总要有人亲身经历才会明白。 这些少年偷偷抬头看向嬴抱月,却发现那个今日戴着面纱的少女自始至终只是沉静地打量着王陵没有动作。 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到中阶大典了,觉得自己境界不够这位公主反而收敛了? 少年们有些了然。但谁来告诉他们心中又有些失望是怎么回事?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的火力是集中在嬴珣身上的。 霍湛被前秦遗老新派来的人挤在嬴珣的两步开外,看着这一幕心底发凉。 他们这届初阶大典的参加者因为随嬴珣一起流亡的世家的安排,大部分都是嬴珣这边的人,但上届不同,嬴晗日原本想在上届大展身手一展国威,安排了很多他的亲信和支持他的世家的子孙,故而大部分是嬴晗日的人。 霍湛冷冷瞪着王陵。当初在初阶大典上,他想给嬴抱月下绊子时也有个姓王的修行者参与,但此王非彼王。 这个突然跳出来的王陵,出身于咸阳王家,是嬴晗日在归家败落之后重用的一个新兴军功世家。 嬴抱月在南楚闹出那么多事来,嬴晗日虽然忙着在阿房宫里生孩子没有召回她兴师问罪,但这些人显然是打着教训公主,更重要的是以此攻击嬴珣的打算。 这对堂兄弟的明争暗斗,随着嬴晗日儿子的即将出生,快要达到白热化。 “公主参加中阶大典,是因为她在初阶大典中胜出,”看着趾高气扬的王陵,嬴珣淡淡道。 “胜出?”王陵冷笑,“区区公主根本没有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居然还敢说胜出?” “女修是祸国的根源!” 王陵中气十足一声大喝,周围人都脸色各异起来。王陵嘴角弧度更大,冷笑着看着嬴珣道,“大公子如此颠倒是非还袒护女修,果然不愧是你那个鬼迷心窍的父亲的……” 轻轻的唰的一声。 王陵没说完的话突然僵在嘴边,觉得眼前好像变暗了一些。 远处今日来观礼的女眷们发出一声尖叫。 姬嘉树和姜元元等人在远处都愣住了。 她出手速度还是那么快,不是他们这些在南楚习惯了观战的人估计都没看清楚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远处的王陵披头散发,眼睛都被散下来的碎发给遮住,看上去就像一个疯子,地上还多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女眷们忍不住又尖叫了一声。 嬴珣捂住耳朵,他离王陵极近,刚刚一瞬间也被吓了一跳,下一刻反应过来看着地上的发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就在王陵出言诋毁他父亲的一瞬间,他头顶上的发髻被人一剑割了下来! 王陵剩下的头发瞬间散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才成了这疯疯癫癫的样子。 “谁!” 一个公子被当街割了发髻可谓奇耻大辱,这下王陵不疯也要疯了,正要拔剑大吼,耳边却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是有人收剑入鞘的声音。 所有前秦修行者僵硬地转头,看向归辰身后收剑入鞘的嬴抱月。 王陵捋起额前乱发,愕然看着眼前眸光沉静的少女。 “你……” 他原本以为是有什么神舞境修行者偷袭,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女人! 更可怕的是他和她近在咫尺,他却没发现她是何时出手!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发髻就已经在地上了。 等等,如果在地上的不是他的发髻……看着地上那个圆圆的酷似另一种东西的发髻,一股凉气从王陵背后升起。 头发是人身体的一部分,更是他脑袋上的一部分。 这个女人能如此悄无声息地割下他的发髻,这意味着…… “好了,都聚在一起像什么样子,排好队,马上就要上天梯了。”嬴抱月拍拍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抬头看向其他神情惊恐的前秦修行者道。 看到这个女人居然还敢指挥他们,年长者们眼露怒意,却愕然发现身边那些年轻人像是身体会自然反应一般,听到这个女子的话自动就排起队来。 “你这个……妖……”王陵捂住自己的断发,看着嬴抱月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正要骂妖女,却只见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嘴里的话突然就骂不出来了。 眼前少女的手缓缓握上剑柄,王陵不知为何心惊肉跳。 “你不该叫我这个,”嬴抱月淡淡道,“你应该叫我前辈。” “什么?”王陵愕然看着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胸口起伏连自己本来想说什么都忘了,“我们都是等阶六,我凭什么要叫你前辈?” “原来你也是等阶六啊,”嬴抱月若有若无地看了地上的发髻一眼,把王陵气了个半死。 所以说掌握了力量的女人就是个祸害! 呸,她有个什么力量,刚刚那一招还不知是什么人帮她的!王陵为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而更加恼怒。 “就算你我同阶,你也应当要叫我前辈,”然而王陵没想到嬴抱月打量完他笑了笑道。 什么鬼!他参加初阶大典还比她早一届呢! “你……”嬴抱月指了指他,“你初阶大典胜出的时候是多少名?” 王陵一愣,脸色有些难看,“一百一十八。” “那和归辰也差不多,也不知道你刚刚在骄傲个什么,”嬴抱月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王陵的脸色顿时铁青起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威慑 她是第几名? 原本嘈杂起来的人群忽的一静。 不少第一次见到这位前秦公主的修行者怔怔看着那个在一群中站得笔直的少女。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只因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第几名。 她是第一名。 那么为什么一个一百多名有资格对她大放厥词? “你……” 看着眉眼沉静站在面前的少女,发髻散乱的男人胸口发堵说不出来话。隐隐听到耳边传来嘲笑声,但王陵却莫名有股错觉,那些人笑的人似乎不再是他面前这个女子。 “你是魁首又有什么了不起?”自觉受到羞辱,背后的冷汗化为了怒火,王陵胸口起伏,那些人是忘了她是个女人了? “谁不知道你这个魁首是春华君让给你的!”王陵脱口而出,吐出最近在山海大陆上疯狂流传的说法。 之前南楚初阶的战报早已传遍大陆,今年的初阶大典和往届不同意外频生,很多情节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尤其是这个少女身上的传言离谱得惊人,其魁首的真实性早就受到几乎所有上届考生们的怀疑。 人群中再起涟漪,王陵看着眼前少女神情怨毒。 初阶大典这么神圣的事,不知何时今年人们谈论的居然全都是关于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 什么决战等阶七力克等阶六,什么居然胜过了用一只手的春华君,恐怕都是为这个女子构造虚名的手段。也不知她是怎么蛊惑了春华君,还是南楚想借这个花瓶公主之手再次介入前秦朝政? 总之这个女人绝不可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拿到魁首的。 王陵捂着头发凝视着这个他身为前秦人仿佛都从未认识过的公主。 如此哗众取宠,连谎言都不知道编的像一些!还敢得意洋洋拿这个位子来讥讽他? 感受到四周骚动姜元元皱起眉头看向身边的姬嘉树,却发现他依旧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只是静静看着远处那个少女的背影。 王陵说得唾沫横飞满脸激动,嬴抱月却依旧不为所动。 “我记得春华君本就是上届的魁首,”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他本来就是魁首,他有什么好让给我的?” 王陵一愣,周围群情激奋的修行者们也愣住。 说起来姬嘉树会登上这届初阶大典的对战台才是不正常的事。 姬嘉树在远处闻言终于笑了出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姜元元,“错的是我,他们却要说她,脑子有问题吗?” 他声音不大,但他本就是一举一动都被众人关注的人,周围耳聪目明的修行者听到这不客气的话都有些僵硬。 我说春华君啊……这可不是你平常会说的话…… 是姜元元看着眼前众人眼中素来温文尔雅的姬嘉树欲哭无泪,心道这小子果然是被她带坏了。 谁都知道,在名满天下的春华君和大逆不道想要修行的女人面前,所有人都会倾向于春华君,有错的一定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女人的错。 圣人都说过,唯女子和小人难养,而姬嘉树是君子,和女子比起来,错的肯定是女子。 说白不过是双标罢了,只不过没人会点出来。 甚至没人觉得这个标准有什么问题。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王陵只觉得脸上挂不住,但又不敢当着姬嘉树的面叫嚣春华君放水,瞪着嬴抱月不死心地还想继续提其他人,“就算不是春华君,也是其他郎君们让的你……” 然而他的这句话没能说完。 “够了,”嬴抱月淡淡道,“你怀疑我的能力,是觉得只断头发不够么?” 王陵一僵。 “同等阶的修行者,如果一对一战斗可视为斗剑,斗剑生死不论,”嬴抱月缓缓握上剑柄,“你确定,你要和我争执?” 斗剑是修行者之间决斗的一种传统规则,如果是同境界者的挑战,一对一的话只要有人提出是不能拒绝的。 “这位公子,你是要和我斗剑?”嬴抱月瞥了一眼王陵淡淡问道。 “我……”王陵没想到她会如此简单粗暴地打断他,更没想到一个公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现在不更应该羞愧惊恐么? 她说什么?要和他斗剑?她怎么敢…… “怎么?你不敢么?”嬴抱月道。 他……绝不是不敢,而是听说这个女人诡计多端!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斗剑?斗剑是男人之间的事……”王陵还未说完,下一刻却只见眼前剑光一闪,一道寒锋贴于他的咽喉之前。 王陵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前秦队伍中的其他人也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女倏然清凌凌拔剑,剑指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咽喉处。 “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发地想要找点事,”嬴抱月淡淡道,“但我今天忙的很,之后也会很忙,没兴趣和你们这些人纠缠。” 如果不是为了杀鸡儆猴,她也懒得和这种人计较。 王陵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他的咽喉,后背汗如泉涌,第一次有些后悔。 为什么一个女人身上能有这么重的杀气? “削下头发不过是对你一个警告,今日前秦的队伍里我不想看到有人闹事。” 嬴抱月淡淡道,“别再那么多废话,今日如果闹出什么幺蛾子,我就宰了你,听到了么?” 落日剑在日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王陵一点点瞪大眼睛。 她怎么敢这么说话? 一个被前秦送去南楚的礼物,怎么敢这么说话? 还敢杀人?一个女人,一个公主根本连鸡都不敢杀,女眷见到血都应该晕了,她怎么敢…… 王陵想要冷笑,但却发现在那个少女平静的目光下他浑身居然都动不了。 他愕然发现,这个女人的眼神居然是认真的。 修行者对危险的直觉让他动不了。 “同境界大庭广众下切磋,杀人不犯法,”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嬴抱月静静说道,“至于你说斗剑是男人的事?不好意思,太祖皇帝留下的传统是只要同境界就可以。” “你这个年纪大概不知道,但当年的西戎十二翟王有六个是在斗剑中被国师大人斩了的,那个时候怎么没人提国师大人是女人?” 前秦的队伍彻底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广场也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上山 感受着周围的宁静,姬嘉树和姜元元等人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前秦的国师,或者说大秦的国师,在山海大陆上只有一位。 有且只有一位。 不管之后嬴晗日还封过多少位,不管那个女子身上被泼上多少脏水,但众人这时才发现,一旦被提起,世人会承认的,只有那一位。 但没人想到这位二世皇帝的女儿会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大方地提起那位国师。 毕竟曾有传言,二世皇帝和大司命是在永夜长城上同归于尽了。 大司命那么强大却会殒命,导致各种猜测满天飞,而众多说法中最有说服力的一种就是,有不少修行者猜测是因为其违背太祖皇帝设下的国师不得对皇室血脉出手的诅咒,受到了反噬才会殒命。 要知道,天阶是不能自杀的。 天阶的性命受到八兽神的保护,一旦有什么危及性命,八兽神在天阶修行者体内设下的禁制会让修行者的行动以保命为主。 所以大司命不可能是自毁,她会丧命永夜长城必然是遭了毒手。 而林书白当年已经做到了打遍天下无敌手,人们很难想象那个女子在没有受到削弱的情况下会丧命人手。 故而才有了她是和二世皇帝同归于尽的说法。 当然这种说法也没有证据。但不管怎么说,大司命也好少司命也好,她们都是前秦王室的罪人。 但在是罪人之前……也是功臣。 众人看着剑指王陵的嬴抱月,想起她举的那个例子说不出话来。 谁都知道林书白被视为妖女,是因为她的死直接导致了二世皇帝的死和秦帝国的崩塌。 但同时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林书白和她那个徒弟,之前有很多次,在秦帝国初生风雨飘摇之际,西戎人早就冲破了永夜长城,也许秦崩塌的更早也说不定。 林书白剑斩西戎翟王是西戎由盛转衰的节点,是大秦边境转为稳固的基石,没有人能否认她的这一功绩,自然也没有资格说女人不能斗剑。 “你……你怎敢提起那个女人……”在一片寂静中,还是离得最近的王陵勉强开口,看着嬴抱月有些颤抖地说道。 “我不过是举个例子,”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嬴珣,“你刚刚连大公子都敢指责,怎么我提下国师的事都不行么?” “还有,”她眯起眼睛,看着王陵道,“你好像对我的大伯父很有意见?” 王陵不知为何,从这个少女眼中感受到了更大的杀意,手有些颤抖。 嬴抱月口中的大伯父自然是指秦当年的大皇子嬴苏。 远处的姬嘉树和姜元元看着她眼中真切的冰冷,神情都有些异样。 刚刚嬴抱月拔剑,似乎就是在此人提到嬴苏之时。 秦帝国兄弟相残,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嬴苏和嬴昊和他们各自的儿子本就是两个阵营,谁能想到嬴昊生的公主会在意有人诋毁嬴苏一脉? 姬嘉树心头一动。 比起自己的亲兄长嬴晗日,她似乎……更站在嬴珣的那一边? 不过想起嬴晗日和嬴珣都分别对她干了些什么,似乎也不难理解。 可惜有人不理解。 “你……你明明是陛下的妹妹,”王陵好不容易克服怕死的颤抖,指着嬴抱月说不出话来,“你鬼迷心窍,居然替……” “鬼迷心窍的是你们!”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一声厉喝。 “出门在外给我记住!”嬴抱月喝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有前秦修行者浑身一凛。 “要内斗给我回家去斗,”嬴抱月看着一个个斗的跟个乌眼鸡一般的男人,淡淡开口,下一刻她剑光下移,地上王陵的发髻陡然变成了齑粉。 “胆敢侮辱皇室者,都是一个下场,”嬴抱月冷冷道,“谁敢再在外面同室操戈,我不介意向前秦人证明一下我的这个魁首是怎么来的。” 上届的长者们有短暂的愤怒,但下一刻像是想通了什么,红起来的双眸却又褪去了颜色。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些事他们不是想不到,不过却被更多的利益纷争干扰了视线。 看着地上头发的粉末,更多的人沉默了下来。 大秦之毁,是毁于内斗。 前秦的队伍有短暂的骚动,但下一刻却彻底平静了下来。 嬴珣怔怔睁大眼睛,发现原本他见到这群人后一直浮动的人心,居然也全都平息了下来。 中阶大典没有众人战,所以他接手后虽然能感觉到这支队伍有二心,但他一直没有太在意。 直到此时此刻。 感受到归拢的人心,他才意识到是他主动逃避了这个问题, “真是可惜了,”姜元元远远地看着安静下来的前秦队伍,“她此举是在为嬴珣立威啊。” 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 那就是这个少女也许其实比那个流亡在外的大公子更适合当前秦的继子。 甚至更适合当…… 姜元元适时克制住了自己那个可怕的想法。 只是可惜了,她是个女人。 “她不光为嬴珣立了威,”姬嘉树沉声道,纵然没有名分,但谁做的事就是谁做的。 他知道姜元元在可惜什么,而就在这时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之前初阶大典棋战之时,那个眼盲心不盲的北魏修行者对他说过的话。 前秦的继承者,这世上就单单只有两人么? 但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危险了,姬嘉树忽然有些心跳加速,好在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东吴礼官的高喊声。 “吉时到,上山!” 耳边响起锣鼓声,但不少不是从身侧传来,而是从众人身后传来。 姬嘉树回过头,眸光一定。 真是说什么人,什么人就到了。 山门之后的山道上,浩浩荡荡出现了一群人,所有人都身着玄衣,其中四人抬着一张步辇,步辇外还有东吴禁军的护送。 如今在东吴能当起这般待遇的,只有一人。 姬嘉树注视着被抬上山的那张步辇,北魏继子孟施和莫华跟在步辇的后面,许冰清随侍在左边,而步辇右边立着一位眼缚白绫的年轻人。 “北魏国师驾到了!” “等等,右边那个人是?是上届的亚魁!” “拓跋寻来了!”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姬嘉树和嬴抱月等人转头看着那浩浩荡荡上山的一群人。 北魏人,终于来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荣耀 看着浩浩荡荡而来的北魏队伍,广场上其他国家修行者神情顿时都紧张起来。 中阶大典虽是在东吴举行,但北魏有国师带队,大大壮了声势,场面一时间看上去比东道主的东吴还要宏大。 看到那张步辇,连原本铁面无私的东吴礼官神情都变了。北魏队伍一上山,立即有礼官飞奔过去,立在步辇边一礼后躬身恭敬地和里面的人商量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准备上山的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是许国师!没想到北魏国师真的也来参加大朝会了啊!” “肯定是会来啊,毕竟人都来了,不参加大朝会可不是不给东吴王面子!” “之前说西戎那群狼崽也要来,现在不见人影果然是被许国师给吓跑了吧?” 看着气宇轩昂的北魏队伍,其他国家修行者眼中难免闪烁着酸意。 “这下北魏人的腰杆可硬了,连东吴和南楚的风头都要被他们抢去了!” 然而人群中却传来另一股声音。 “有神子撑腰又如何?搞这么大声势,还不是要第三个上山?” 第三个上山。 众人闻言一怔,这时侍立在步辇边的东吴礼官结束了和许沧海的对话,跑回山道前一挥手。 “上山顺序不变!前秦修行者,上前来!” 原本还充斥着议论声的广场上安静下来,不少年长的修行者瞪大眼睛。 “前秦第一个上山?” 大朝会上山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顺序越靠前的国家越荣耀。上山的顺序是由初阶大典中众人战各国的排名决定的。在同时聚集了好几届初阶的情况下,则按照年份的远近排序,越靠近现在的初阶大典其排名越靠前。 “说起来,这一届初阶众人战第一名居然是前秦啊……” 最初的震惊后,众人看着前秦队伍的目光变得异样起来。 “上届第一是南楚,这么说这次南楚居然排第二?” “所以才说北魏是第三啊……” 看着未曾上前的北魏队伍,众人终于明白刚刚东吴的礼官跑过去是去和许沧海说些什么。 北魏虽然阵势浩大,但在上届和这届的初阶大典众人战中分别只拿到第二和第三的位置,按照规矩上山顺序排在前秦南楚之后。 国师都来了却只能第三个上山,看着远处率先向山道走去的前秦人,步辇边的许冰清脸色有些难看。 她忍不住看向步辇上的人,“父亲,您刚刚为什么要同意那礼官的话?您身为神子,怎可跟在这些小辈后面上山!” 刚刚东吴礼官和许沧海商量上山顺序的对话她听的清清楚楚。虽然有规矩在,但看那礼官畏畏缩缩前来商量的架势,许冰清就清楚如果她父亲坚持要第一个上山,谅这些礼官也不敢说什么。 但没想到父亲居然说就按照初阶大典排名的顺序来! “为什么要同意?” 步辇上的纱帘挡住了许沧海脸上的神情,他注视着许久未见的山道,看了身边忿忿不平的女儿一眼。 “如果你想第一个上去,就应该在之前的初阶大典众人战中带北魏拿第一。” 许沧海淡淡道,“我记得夏天你离阁之时,是这么向为父保证的。” 许冰清一噎,“女儿当时身无境界,带来的人又多是废物……” 站在拓跋寻身后的贺兰承闻言双眸闭了闭,神情有些复杂。 “是么?”许沧海透过纱帘看着不远处的前秦人,声音中情绪不明,“那的确是挺麻烦的。” 没想到会得到肯定,许冰清眼中露出惊喜。 连那个女人都赢不了,可不是一群废物么? 她立即快速说道,“没错,所以这次……” “所以这次抢回来就行了,”许沧海没等她说完淡淡道,“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初阶没赢,第一个上山很有意思么?” 许冰清说不出来话来了。 但她睁大眼睛还想说什么,却听步辇上的中年男人用不容分说地语气道,“是不是第一个上山不重要,这次拿到第一就行了。” “如果拿不到……”神子的声音淡淡的。 “如果拿不到,也用不着养这么多人了。” 跟在后面的孟施瞳孔一缩,看着前方拓跋寻和贺兰承的后背在瞬间绷紧。 许沧海的声音并没有许冰清刺耳,却让孟施遍体生凉。 虽然没有许冰清这般胡搅蛮缠,但这个男人远比许冰清更可怕。 这也是当然的。 这就是北寒阁阁主,北方第一高手的压力。 等阶二修行者的威压让队伍中所有修行者都喘不过气来,孟施险些被压得躬下背来,这时她一边的肩膀忽然被人扶住。 孟施侧目看向身边扶住她的莫华,只见那个平素眼中古井无波的少年看向前方的步辇,眼中有一股戾气一闪而过。 “莫华?”孟施愕然喊道,莫华闻声看向她,眼中依然是那平静如水的神情,刚刚他眼中的寒意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莫华看着她眼中依旧充满关心,“你还好么?” 孟施点点头,莫华抬手指向前方,“那就好,你看,前面开始上山了。” 孟施随之看去,只听耳边寒山钟声齐鸣,获得第一个上山资格的前秦队伍开始上山。 原本愤慨的许冰清被许沧海压了下去,看北魏人都不闹事,广场上的其他国家的队伍也不好骚动,只能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年来破天荒第一遭第一个上山的国家登上山道。 没有受到任何刁难,最先上山的前秦队伍中却有不少前秦人神情有些恍惚。 “我们……就这样最先上去真的好么?” 感受着身后其他五国的视线,不少前秦修行者腿肚子有些打颤。 要知道前秦以往都是灰溜溜地跟在最后面。如今却是首位上山,让上一届只拿到众人战末尾的前秦修行者们非常不习惯。 “当然好,”走在最前面的嬴珣坚定道,“我们可是第一。” 他看向他身边的少女,“只希望你们记得,是谁挣来的这个名额。” 披头散发跟在最后的王陵眼中闪过一股不甘的神情,但他却说不出来什么。 前秦队伍安静下来,看着姬嘉树等南楚人都神情平静地跟在他们后面,前秦队伍中原本嘲笑过嬴抱月的修行者脸孔有些发烧。 因为他们都知道,前秦从上届的倒数第一跃至这届的正数第一,那个少女功不可没。 可以说,前秦和南楚先走,是嬴抱月挣来的这个名额。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夫妻 一个人说的话也许会被人否认,两个人之间的对战或许会被怀疑另一方放水,但众人战中的众人说的话却不一样。 众心成城,众口铄金。 关于初阶大典众人战的细节,上届的参加者早已向这届的修行者打听了无数遍。但让他们失望甚至遗憾的是,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当届者敢否认那个少女在众人战中的功绩。 大庭广众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的表现自己知道,谁又敢把这样功绩揽到自己身上? 尤其是众人战第一场,那个少女带着前秦过的队伍第一个到达终点,自己的成绩却只拿到最后一名,凡是在那场众人战中捡回一命的前秦人都觉得心中理亏,不管上届的人怎么盘问诱导都说不出那个少女一个不对来。 他们是修行者,如果真的心术不正根本走不到这里。 笑话,那个女子不出现,他们那群人就困死在那座山里了。 之后的马球战,那个少女如何带着他们和北魏对抗的记忆更是深刻地留在了那群少年的脑海里。上届的人越盘问越发现事情和他们期望的不一样,要知道他可们不是想看到这群少年人眉飞色舞地描述自己怎么在那个少女的指挥下进球的,更不是来听这群混小子描述那个少女跳祭舞是多好看的! 但这下这些人也懂了,那个女子众人战的事迹是无法否认的。 上届修行者在众人战只拿了个倒数第一,想否认这届拿了第一的众人战,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他们是愤慨一个女人居然混进了中阶,但也不是不要脸。 此时靠着这届的排名第一个登上山道,不管再怎么意难平,队伍里的前秦人都安分了下来,静享这份荣耀。 但让他们没想到,走在嬴珣身边的嬴抱月此时却抬起头来,看向嬴珣道,“众人战是靠着大家的努力,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你这个时候反而谦虚了起来么?身后的众人腹诽道。 “嗯,”嬴珣点了点头,看着身边人光滑如水的头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但你的功劳最大。” 被自己养大的孩子摸头是什么感受,嬴抱月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体会过,但看着满眼老父亲般欣慰的嬴珣,嬴抱月忍着没有反抗。 她看到出来,这个孩子是真高兴。 没有气愤她抢走了他继子的风头,而是由衷地为她高兴。 她闭了闭眼睛,即便容貌并不相似,但有些地方是相似的。 和那个人很像啊。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新的钟声,众人回头一看,是南楚人第二个上山了。陈子楚、姬嘉树和姜元元三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再然后北魏的队伍也行到了山道之前,再然后是东吴,排在第五的是后辽,最后一位是中唐。 虽然是东道主,但东吴的强者大部分去了山顶上,山下的队伍看上去声势并不浩大,甚至有隐隐被后面的后辽盖过之感。 因为有两位王子的带领,后辽人的士气也空前高涨。 看着那雪白的队伍,嬴抱月感觉到身边嬴珣的目光定了定。 下一刻他回过头不再看后面,和她并肩静静走在山道上。一刻钟后,前方就要到达改变队伍的凌云台。凌云台是寒山山腰处的平台,凌云台后的山道将变得狭窄起来,只能容两个人同时通过。 前秦作为第一个到达凌云台的队伍会在那里停下,等待后方队伍的会和。 这时嬴抱月身边却忽然传来了嬴珣的声音。 “抱月,”嬴抱月侧过头,发现嬴珣看着她神情复杂地开口,“刚刚那位……是澜哥还是旭哥?” 嬴抱月一怔,想起之前上山时嬴珣看后辽队伍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他也在怀疑刚刚自称慕容飞旭的青年的真正身份。 嬴珣为什么会关注这个,理由并不难猜。 只因后辽,对现在的前秦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国家。 在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嬴抱月就了解到,没有神子没有国师连军队都被嬴晗日整的一塌糊涂的前秦能撑上七年没被灭国,目前是全仰仗后辽的支持。 后辽国立于雪域高原之上,全民皆兵,曾经和西戎同属一支,是绝对的战斗民族。 按理说如此出身,后辽原本是最容易背叛的诸侯国,但自从归顺之后,却成为了秦最忠诚的诸侯国。即便在秦帝国解体之后,也一直和前秦保持了良好的关系,近年来对前秦多有扶持,还不是那种操纵侵吞的扶持。 可以说如今的后辽,是前秦最强大的盟国。 嬴珣会关心后辽无可厚非,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嬴珣以后的正妃应该会姓慕容。 按理说,以现在后辽和前秦的关系,嬴晗日的王后本来也该姓慕容。只不过那个蠢材,北魏抛来一块肉就毫不犹豫地一口叼住,自以为北魏比后辽强大自己攀上了高枝,却丝毫不去想北魏凭什么要和前秦交好。 北魏和后辽,是不同的。 后辽其实是当年大秦征服的最后一个国家。后辽地处雪原之上,易守难攻,太祖皇帝嬴帝虽然野心勃勃,但不少前秦士兵到了后辽雪原,还没战斗人先冻伤了大半,秦帝国在征服这最后一个国家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最后还是一个女子解决了这个问题。 嬴抱月看向自己掌心的纹路。 后辽对她和师父而言,也是特别的。 只因后辽,是她师父收服的国家。 后辽易守难攻,人口稀少,在没被收服之前,和其他的游牧民族一般,一旦大雪封山就会下山劫掠,大秦边境不堪其扰,故而嬴帝才会动了收服后辽的念头。 但仗没打上多久,边境冻伤冻死的士兵数量和庞大的军费棉服消耗先让他不堪其扰了,最后是她的师父大司命在朝堂上提议,让嬴帝将原本准备用来攻打后辽的军费和人手给她一半,让她去和后辽人“谈谈”。 当时秦帝国雏形已立,不少朝臣都嘲笑她师父不自量力,却没想到嬴帝居然同意了。而更让朝臣们下巴惊掉的是,她的师父真的就带着那么点人上了雪原,将后辽“谈”了下来。 在大司命带人登上雪原一个月后,后辽打开国门,宣布臣服。 不少人认为是大司命有“妖术”,甚至有人认为她以女人之身去蛊惑了后辽王,各种难听的传言满天飞,在后来后辽王带着太子来咸阳朝拜之时才逐渐消散。 众朝臣发现,后辽的确是臣服了,但并非一无所求的臣服,后辽人和太祖皇帝嬴帝达成了协议,而协议的基础正是大司命林书白当初上山之时和他们谈的一些条款。 嬴抱月当时跟在师父身边,亲眼看到了她的师父是怎么做到的。 “师父,你为什么不攻打后辽呢?”她记得她曾经这样问过那个在她眼中永远伟岸的女子。即便后辽再难攻打,但大秦当时国力昌盛,她相信她的师父有办法打下来。 她师父是战场上英雄,如果真的打仗征服后辽,根本不至于之后被冠上那么多难听的流言。 “月儿,你记住,”然而她的师父摸着她的头,告诉了一句她忘不掉的话,“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光靠杀戮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想要边境和平,重要的是解决双方的需求,不可调和的矛盾才要打仗。” “民族融合才能带来长久的和平。”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谁能想到,征伐半生的大司命,这句话却才是她心中一直恪守的准则。 她当时并非全能明白师父的话,但在穿了一遭后,她终于明白她师父当年干成了什么样的一件事。 大司命林书白允诺后辽归顺大秦后依旧能够保留自己的王室,自己人治理自己人,同时在雪灾之年,大秦会拨款帮助他们渡过灾荒,双方都打开边境,互市贸易,后辽的马匹和奶制品流入中原,而中原的茶叶等物资则源源不断流入后辽,同时中原的文字和诗书开始传播到后辽。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寒山顶部的霜雪。 后辽,是当年她师父在山海大陆上建立的,第一个“自治之区”。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同行 “堂妹?”嬴珣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嬴抱月知道她又想远了。 她收回思绪,对上身边少年那有些疑惑的眼神,“堂哥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嬴珣口中的澜哥自然是指慕容飞澜,旭哥指慕容飞旭。前秦和后辽交好,慕容飞澜是嬴苏的忘年交,自小对嬴苏的这个独子也是照顾有加,他和他弟弟慕容飞旭与嬴珣从小都是以兄弟相称。 从嬴珣这尚未改口的称呼中嬴抱月就能听出,在嬴苏去世后这两个北魏王子和嬴珣还有往来。 这可相当不容易。 嬴珣虽然是嬴苏之子,但流亡南楚更被嬴晗日这个“正统”继承者所排斥,如此情况下后辽王子还敢见他,可以说也是深情厚谊了。 或者……是出于两边投资的打算。 嬴抱月眼睛微微眯起,可是这种情况下,为什么嬴珣会分不清慕容飞澜和慕容飞旭? 反而来问她一个困在深宫没见过几次后辽人的公主? “我记得大伯父和后辽太子曾经交好,对后辽人堂哥应该比我熟才对,”心中疑充满虑但嬴抱月不动声色道,“怎么,堂哥你觉得后面那个人不是后辽二王子?” 嬴珣肩膀微微一震,他拉起屏障,下一刻看向嬴抱月苦笑道,“说来话长,我有好几年没见到澜哥和旭哥了。” 嬴抱月微微一怔。有好几年,那就是不满十年。 “好几年……”她故作好奇地问道,“那到底是几年?” 想起她脑中残留的那个小公主的记忆,嬴抱月袖子下的双拳微微攥紧。 “也不是特别久,是堂哥我记性不太好,”嬴珣犹豫了一下道,“三四年吧。” 那就是至少四年了。 她猜的没错,她死后后辽刚开始的确还和前秦保持着往来,但后来不知为何断了。在嬴抱月这个小公主身体的记忆里,后辽使团从阿房宫里消失也有四年。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后辽和前秦逐渐断了往来? 嬴抱月眸光一沉。 她很清楚,后辽对前秦而言是多么重要。兵不血刃地拿下后辽,是她师父统一理想的第一次实现。虽然和西戎曾经同属一支,但生啖人肉,在边境劫掠女子烹煮小儿的西戎人在她师父眼里已经没救了,她师父死也不会与狼谋皮。 但后辽王室不一样,嬴抱月到现在还记得她师父和后辽人谈判之后是多么高兴。 众人用软弱求和等难听的词语抹黑她师父,却只有她知道,当初和后辽人谈判师父冒了多大的风险。 虽然没有带领大军,但要知道她师父一人就是一支军队! 当初后辽人被逼到绝路,虽然答应了让秦军进入王宫,但给的条件是所有秦军卸甲解剑! 这里面,当然包括她的师父。 师父不愿让那些跟着她的精兵蒙受危险,只和她两人一起登上了位于雪原天山之上的后辽王宫。 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师父放下太阿剑。 要知道那时候师父还未达到等阶一,如果无剑在手,后辽举国之力围攻她师父,她的师父依然会死。 而就是这样的风险,她师父还是义无反顾地上了天山。 那是一场惊天豪赌,万幸的是,她们赌赢了。 师父非常高兴地告诉她后辽出了明主,要实现那惊世骇俗的理想,前提条件就是后辽的君主要是聪明人。而她师父告诉她,不光是现任后辽王,连王孙她都查看过,都是聪明人,可以至少保三代无虞。 三代,这正是她师父预估的民族融合的最短时间。 她师父的理想,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实现。 通过长期的和平与互助,让后辽失去侵扰中原的野性,保留其文化的同时,让其成为大秦版图的一部分。 她师父说,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一百年。 如果上一代人没能完成,就需要下一代人接上,一旦中止就前功尽弃。 嬴抱月记得她师父摸着她的头,犹豫了很久问道,“如果将来要你……” 师父的话还没说完,但她已经点头,“我愿意。” 她虽然当时只擅长打仗,却也知道安抚有归顺之意的边境部族最简单的手段。 那就是和亲。 这下被吓到的反而是她师父,立刻摇头,“师父不愿意,这事不提了,如果能顺其自然最好,你将来想嫁什么人就嫁什么人,不想嫁师父就陪你一辈子。” 这就是她的师父,把她的一切看得无比重要的师父。 正是如此,她其实一点都不抗拒和亲,因为她知道她师父会答应让她嫁的人只可能是全心全意为她好的人,哪怕是和亲也不例外。 嬴抱月记得当时她笑了笑,心想等下去打听下那个后辽王孙的名字,等她及笄后……十五岁太早了她还想多陪师父几年,那就十八岁吧,十八岁的时候告诉师父她的心上人就叫那个名字。 后来她打听到了。 那个人名字是,慕容飞澜。 嬴抱月看向身边少年和那个人酷似的眼睛,微微吸了一口气,眸光平静。 说实话,当初在嬴苏没有向她求婚之前,她一直以为她将来会嫁的人是慕容飞澜。 “我刚刚……看你和那位后辽二王子相谈甚欢,”这时嬴珣注意到她的目光,以为她还在疑惑,挠了挠头犹豫地说道,“我想澜哥旭哥应该经常去阿房宫吧?你应该对他们很熟悉。” 嬴抱月摇了摇头,心微微沉了沉。 看来嬴珣不知道,后辽不光是和他,和那边所谓的正统秦王室也断了联系。 想起嬴晗日娶了北魏的公主,她的心往下沉去。 前秦和后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指望嬴晗日能做个明主,但他难道不知道如今没有后辽在边境的军事力量,前秦会脆弱地如同纸糊么? 还是说…… 嬴抱月想到了那个最糟糕的可能。 后辽虽有明主,但不是傻子。如果前秦真的烂泥扶不上墙,也只能放弃这个盟友。 可一旦到了如此境地…… “凌云台到了!” 前方传来礼官的喊声,打断她的思绪。山道上所有人精神一振,嬴抱月也抬起头,和前秦人一起登上了高台。 “诸君按照个人战排名两两同行。” “请魁首大人上前!” 东吴礼官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南楚的队伍中走出一个人。 看着他向嬴抱月走去,周围修行者都浑身一震。 姬嘉树走到嬴抱月面前,向她伸出手。 这一次伸的是手心。 “走吧,”那个少年微笑道。 看着山道前并肩而立的两人,想起两人的身份,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未婚夫妻两人均为魁首。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如果成了,这可是山海大陆上第一对魁首夫妻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禁忌 魁首夫妻。 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知道这是修行者表达尊敬的礼数,笑了笑将右手放到他的掌心。 山风吹起两人的长发,山道前一黑一红并肩而立的身影如同一对璧人。 而这对璧人的身上居然还有着年轻一辈中最强的力量。 后续其他国家的队伍陆续到达凌云台,看着站在最前方的两人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个时候不少修行者忘记了当初前秦南楚和亲之时讽刺前秦自不量力时的话语,只是怔怔看着山道前那对朝气蓬勃的少年男女,愣愣说不出话来。 春华君厉害,他们一直认为不可能有女子能真正站在他身边,却没想到如今看到这一幕,诡异地生不出任何违和感。 不远处观礼的山道上射来无数女眷愤怒嫉恨的目光,但修行者的眼神却无比复杂。 看着那对站在山道前的男女,真正的修行者心中只能隐隐生起敬意。 要知道那个少女站在春华君身边,靠的不是婚约。 他们看的清楚,刚刚是姬嘉树主动向嬴抱月伸的手。 按照中阶大典离得越近的初阶名次越靠前的规矩,那个女子在这条山道前的身份甚至比春华君还要尊贵。 “请亚魁!” 这时东吴礼官的第二声高喊打断众人的吸气声。看着从后方缓缓而来的身影,众人一愣之后眼中更生敬意。 来的人是拓跋寻和莫华。 拓跋寻眼睛看不见,寻常的道路虽然能行走,但这么狭窄的山道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危险。之前上山的时候,拓跋寻是贺兰承一步步背上来的。 此时同为亚魁的莫华替代了贺兰承的位置,背着拓跋寻向山道走去。 “真是委屈公子了,”拓跋寻趴在莫华的肩头上,手指似乎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耳后。 莫华身体微僵,下一刻不留痕迹地偏过头,嗡嗡的声音从他胸腔中响起,“拓跋公子以眇眇之身能够走到这里,足以让在下背你一程。” 他说的并非虚言。 站在山道前的嬴抱月回过头,看着身后修行者注视着拓跋寻崇敬的眼神,眸光清亮。 拓跋寻被人背着上山,没有任何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反而更让修行者尊敬。 因为拓跋寻身上,有着身为修行者的真谛。 修行给予修行者的是超越自我和自然的力量,拓跋寻这样一位盲人能够通过修行走到亚魁的位置,站在众人之前,正是最大程度地彰显了修行的力量。 故而他得到了所有修行者的尊敬。 “好久不见了。”莫华背着拓跋寻走到山道前,拓跋寻从莫华背上抬起头向嬴抱月打招呼道。 姬嘉树眸光顿了顿,确认某人虽然眼上蒙着白布,但的确首先朝向的是他未婚妻的方向而不是他,心情有些微妙。 “好久不见,”嬴抱月笑了笑,大方回应。 虽然他从未见过她的脸,但这个人却比任何人更能看入别人的心。 “说起来贺兰公子的身体如何了?”她问道。 之前许冰清回北寒阁就是打着为贺兰承治疗的幌子。嬴抱月很好奇许冰清在北寒阁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一跃成为等阶五。话说那人到底有没有好好为贺兰承医治? “阿承的身体已经无碍,”拓跋寻笑了笑道,“师父临时出关为阿承进行了医治。” 临时? 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这样看来许沧海和当初的姬墨一样,都是临时出关。 姬墨出关是因为李稷破境天阶和她的出现,那么许沧海是因为什么? 嬴抱月很清楚,能牵动许沧海的除了同为神子的敌手,也就只有北魏王和他的那个妻子。 许沧海名为娶妻实为入赘。嬴抱月记得他对那位骄横的拓跋氏大小姐一直多有容忍,平日和姬墨一般,也是能闭关就闭关。 “你师父居然临时出关?想来是很生气啊。”嬴抱月笑了笑道。 拓跋寻一愣,她怎么知道的? 怎么这个少女居然像是现场看到了那一幕似的?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他那位平素温文尔雅的姑父怒火滔天的模样,就算他目不能视都感受到了师父那股压都压不住的怒火。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为如此愤怒。 甚至还破天荒向师妹连带着护着师妹的师母发了火。 说是为了贺兰承重伤许冰清还带着他长途跋涉胡作非为而怒,但拓跋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毕竟从小到大,许冰清胡闹的还少么? 他可极少见到许沧海生气。 “都是我等无用,师父心爱的师弟被重伤,北魏还名次下降,”拓跋寻不动声色地微笑,不想在南楚人面前暴露北寒阁的家事,“师父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是,”嬴抱月面上微笑,心头一动。 她不觉得许冰清一个孩子有什么本事能真的触怒一个神子。 许冰清的母亲,拓跋容到底是做了什么,居然能让许沧海震怒出关? “吉时到!” 这时东吴礼官的声音响起,“魁首大人,亚魁,四位请先行吧。” 魁首需加大人,亚魁不需要,这是只对魁首的尊重。 莫华背着拓跋寻退后一步,让身前两人先行。 姬嘉树握着嬴抱月的手登上山道,两人向山顶走去。 按照规矩,魁首登上百步,其他修行者方可登梯。 众多修行者挤在凌云台上,仰头看着那对少年男女越走越高,仿佛要登上云端。 “这一幕,仿佛以前在哪里看过啊……” 有年长的修行者喃喃道。 “我想起来了!”有位三十岁的修行者睁大眼睛,“二十年前,我跟着大哥来寒山观礼,看太祖手书被送到寒山上,也见过这样一幕。” 二十年前,东吴获得举办中阶大典的资格,太祖手书被当作象征的圣物送到东吴,寒山之上也曾举办了一次大规模的祭天仪式。 山道边观礼的家眷中很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自然有人亲眼目睹过过二十年前的那场大典。 “说起来二十年前,是大司命来送的手书啊……然后南楚国师也在……” 人群中有老者喃喃道。 东吴的中阶大典承接的是南楚的初阶大典,如同接力一般,东吴安置手书的仪式南楚国师也必须出场,而太祖手书这样重要的东西,阿房宫派来护送的人自然是大司命林书白。 “说起来,上一次如此这般并肩走上天梯的男女,正是姬国师和大司命啊……” 看着那对登上天梯的少年男女,人群中有位老者神情有些恍惚。 “老夫觉得,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大司命和南楚国师啊……” 老者话没说完,感受到周围的鸦雀无声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禁忌,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后辽 围观的老者捂住了嘴,但听到的众人看着山道上那对越走越高的少年少女神情更加复杂。 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姬墨的后人居然会和嬴氏的后人这样走在一起。 而想到这两人将来可能成为山海大陆上第一对魁首夫妻,凌云台上的修行者们都忍不住动容。 “居然是两个魁首啊……” 要知道姬嘉树和那个前秦公主可都只有十四五岁,假以时日,搞不好真的可能成为大司命和姬墨那样的人物。 等等,他们在想什么呢? 发现今日不知为何多次想起那个提不得的禁忌名姓,众人仰望着那个和姬嘉树一起已经走入山顶云雾之中少女,都有些色变。 “说起来这春华君的未婚妻好像还真有几分本事……” 要知道高处不胜寒,这天梯可不是好上的。 寒山越往上走越冷,又是被那么多人在下面注视着,以往如果年轻修行者心志不够坚定,从天梯上滚下来也不是没有过的。 看春华君就知道,魁首的位子可不好坐。之前山道前王陵指责嬴抱月的魁首来路不正之事所有人都听见了,但此时看着远方稳稳地一步步往上走的少女,不少上届的修行者神情都有些犹疑。 能走在姬嘉树身边的人,没有点真本事可不行。 没有比参加上届初阶大典的修行者更能明白那个少年能带给人的压力。 就在魁首登上百步之后,背着拓跋寻的莫华也出发了,众人的视线顿时又转到了这两人身上,看着莫华背着人身形没有丝毫摇晃,啧啧称奇。 但在凌云台上还有人在凝视着最初那两人的身影。 “大哥,你在看什么?”后辽人的队伍里,慕容飞星眉头皱起,不解地看着身边还未收起视线的慕容飞澜。 慕容飞澜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慕容飞星脑袋上先挨了个爆栗,“你忘了我跟你说过,在这里要叫我二哥么?” 慕容飞星揉揉脑袋,“放心,我拉了屏障,他们又听不见。” 想到弟弟设屏障的本身,慕容飞澜脸色稍缓,但下一刻视线又回到了山上。 发现他看的还是姬嘉树和嬴抱月的背影,慕容飞星神情有些古怪。只因他知道他这个眼高于顶的大哥以往对什么战国六公子和初阶魁首都没有什么兴趣,他可不是会被什么魁首夫妻的虚名给吸引的人。 不过…… 慕容飞星眼珠转了转,大哥对魁首不敢兴趣,难道是对夫妻感兴趣? “你到底在看什么?你要是羡慕的话,就早点给我带个嫂子回来。”慕容飞星笑眯眯道。 “你不是早有嫂子么?”慕容飞澜闻言眸光一顿,淡淡扫了他一眼。 “二嫂和大嫂能一样么?”慕容飞星脸皱了皱,“大哥你府里那个到底是什么,我们和父王可是心里有数。” 慕容飞澜今年二十七了,作为后辽储君,在朝臣面前,当然是有妻有子的。 不过只是在朝臣面前。 慕容飞星看了一眼身边长兄,不是哪个惊世骇俗的王室中人都能有东吴王那般任性的资本,但也不是哪般性情中人能有他大哥的聪慧。 虽然有点晚,但他大哥在二十岁的时候娶亲了,娶的还是后辽大司马的独女。但问题是这位小女儿当年在出嫁前就曾经被宫中的巫医诊断出天生心脏有疾且不能生育,大司空原本都做好了女儿在家终老一生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后辽太子居然前来求亲。 大司马欣喜若狂的同时也担心影响了王室的子嗣,和慕容飞澜约好了如果女儿三年无所出大王子可以纳侧妃。但整个后辽都没想到,这位大司马的女儿嫁过去不到一年就有孕了,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下大司马走路生风,为了防止有侧妃分走女儿的宠爱绝口不提纳妃一事,大司马手上有兵权,在后辽这样全民皆兵的国家权势惊人,他不提,侧妃的事自然是没其他朝臣敢提。 然而…… 慕容飞星看着身前长身玉立的兄长,想起七年前的事,打了个寒战。 七年前谁都知道最大的事是大司命身死和秦帝国破碎,但对他一个七八岁的少年而言,最可怕的事是发现了他大哥心思的复杂。 只有他们这些至亲的兄弟知道,他兄长根本没有娶亲,更没有生子。 他大哥娶妻的时候已经二十岁,在雪原上算非常晚。后辽人身材高大,十一二岁成亲不算罕见,也不讲什么长幼顺序,在他大哥娶亲之前他二哥慕容飞旭就已经娶妻,但可惜正妃之前怀了两次孩子都小产了。 可不知是不是老天补偿,二王子妃在七年前,第三胎生了罕见的三胞胎。 慕容飞星吞了口口水,如果不是他躲在窗帘后,他也许都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世人知道的是,二王子妃的生产之日正巧在大王子妃的七日后,只生了一个孩子。 他大哥慕容飞澜的孩子根本不是他亲生的,而是过继的他二哥慕容飞旭的儿子。 因为是三胞胎,那三个婴儿生下来都很小,前两个抱走的说是双胞胎看不出问题,后一个养了七天变得和单胎差不多大,这事居然就这么天衣无缝地给瞒了过去。 但最可怕的是,这么大的事,他大哥却没有瞒他们这些兄弟和嫂子。 这是所有亲属都知道的情况下做出的利益交换。 那时慕容飞星才知道,他大哥娶的那位正妃不过是个摆设。 比起一辈子不能嫁人终老一生,大司马的女儿获得了未来的王后之位和两个孩子,他二哥获得了亲子继承王位的机会,所有人都挺欢喜的。 而他大哥设了这样一个局,将整个王室都拖下水,对他而言却只是略施小计,充其量就只是为了简单应付朝臣逼婚而已。 慕容飞星当时对这个大哥的心智和聪慧产生了深深的忌惮,同时明白了二哥为什么自己不敢去争王位。 和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争王位,除了找死没有别的可能。 所以他们三兄弟…… 嗯,关系一直十分和睦。 但慕容飞星不明白,他大哥身体又没问题,为什么不愿娶个真正的嫂子。当时他记得大哥敷衍他的理由是一时没看到顺眼的,父王又天天催,就干脆解决了这个问题再慢慢找。 但这么一找,七年就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摘花 慕容飞星无语地看着慕容飞澜,“大哥,你还没找到想娶的人么?” “我一直在找啊,”慕容飞澜一本正经道,“可惜缘分未到啊,没有人想嫁给我。” “你是在开玩笑么?”慕容飞星神情无语,这时秋风吹来,他的鼻尖飘来一股极好闻的味道。 这味道在一股牛羊肉味儿的后辽人之中可谓一骑绝尘,就像雪域上生长的雪莲一般清新怡人。 这就是他大哥的味道。 说实话在来南方之前,慕容飞星是不知道什么叫作膻味的,在他看来牛羊肉根本不膻,男人身上最多有点汗味儿,但那又怎么样,他又不是女人有啥好在乎的。 不洗澡才是雪原真男儿! 可后来到了已经脱离游牧的北魏和南方,见到了姬嘉树这些世家公子,他才发现……后辽人身上味道的确不太一样。 尤其是那些完全不吃果菜的大头兵,身上那味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膻。 那时候他才知道,因为他们后辽人以牛羊肉为主食,在和前秦通商之前很少吃果蔬,又成日和牲畜打交道,故而身上有股子腥膻味。 但从南方回去,慕容飞星才发现,他大哥身上居然没有那种味道。 他以前还以为他大哥是用了什么香料,但后来他发现他大哥居然比他大嫂二嫂那样的女子还要香…… 按理说他大哥不至于自己用香料不给宫里的女子用…… 后来他还是从给大哥在家宴上的一些表现才想起,大哥好像从后辽和内地开始通商起就开始喜欢吃素。 原本慕容飞星以为是聪明人都爱吃素,后来忍不住抓了他大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慕容飞澜偶然发现雪原上的高僧身上没有膻味,向他们请教后得知他们一直以青草等素食为食,故而回到宫中就开始茹素,并坚持每日用冰雪擦洗身体。 在寒冷的雪原上用冰雪擦洗身体……慕容飞星想想都觉得这人着实有些诡异。 更诡异的是他不明白他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知道后辽人可是察觉不到身上味道的,更别提嫌弃了。 他大哥这习惯可是从成亲前就开始了。 “大哥,”难得和慕容飞澜有两人相处的时间,嗅着鼻尖的雪莲味道,慕容飞星忍不住问道,“又没人嫌弃你身上的味道,你之前为什么要一直吃素?” 换成他可是一天都受不了。 七年过去了,很多事就算说出来也没人知道了,慕容飞澜闻言笑了笑看他道,“因为大哥曾经以为,自己将来要娶一位南边的姑娘。” 他怕她不习惯这样的味道,觉得他臭,便开始吃素并每日用雪水沐浴。 慕容飞星瞪大眼睛。 这件事大哥以前可从没和他提起过! 看着弟弟瞪圆的眼睛,慕容飞澜苦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今日也有些反常,居然久违地有了倾诉的欲望。 难道是因为在山道前久违地见到了秦人么? 想到那双在面纱之后给他以熟悉之感的眼睛,慕容飞澜眼睛眯了眯,大概是他的错觉。 “可是后来呢?”看着慕容飞澜不说话,慕容飞星摇晃着他的手臂问道。 他和长兄次兄年纪差别极大,只知道自己这个大哥没有真正的娶亲,却没想到还有那样一段旖旎的往事。 “后来?”慕容飞澜怔了怔。 “后来,她死了。” 慕容飞星闻言愣住,慕容飞澜仰头,望向寒山顶端覆盖着的冰雪,微微叹息。 后来,她死了。 他原本以为她那样特别的女子,不管是嫁给谁做谁的王妃,都能用那样明媚鲜妍的姿态活下去,继续带来一个个奇迹,却没想到,一切的故事却折于云雾之中戛然而止,让他没有丝毫准备。 真的没有丝毫准备。 秋风中,慕容飞澜呼吸清浅,若有若无的香味环绕着他,八年未曾淡去的疼痛也环绕着他,他的嘴角依然挂着得体的浅笑,但慕容飞星在一边看着却有些色变。 为什么他觉得他这个自幼智慧天纵,从未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手,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居然像是在哭? 这惊悚的想法让慕容飞星狠狠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发现他果然看错了,他大哥明明是在笑。 “大哥……”他忍不住唤道,却只见慕容飞澜回头看向他忽然问道,“那位南楚春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飞星一愣,下一刻神情认真起来,虽然他喜欢捉弄那小子,却也知道他大哥是一国储君,他在这种评价上不能开玩笑。 “春华他,”慕容飞星想了想郑重道,“是臣弟这么多年来,唯一见过的一位真君子。” “君子啊,”重复着这个词,慕容飞澜眸光闪了闪,“巧了,你大哥这一辈子也只见过一位真君子。” 而那位君子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摘走了他们这一辈中最尊贵的那朵花。 慕容飞星愣了愣,他知道慕容飞澜以前从未见过姬嘉树,说的那位君子自然另有别人。 下一刻慕容飞澜说的话更是险些惊掉他的下巴。 “君子那种类型,难道很讨姑娘喜欢么?”慕容飞星看着他大哥托着下巴,盯着姬嘉树的背影若有所思道。 他怎么知道!他又不是君子! 慕容飞星心中无语,但看着他兄长有些异样的目光,心头一动。 他觉得这位大哥平素稳重的情绪现在有些异常,也许正是套话的好时机。 说实话他觉得作为未来的后辽王,他大哥的后宫实在是太空虚了,他巴不得他大哥多娶些女人生多多的儿子,这样父王就不会把心思又转到他这个小儿子的身上。 慕容飞星不觉得他大哥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身体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眼光太高罢了,大哥平常忙于国事没时间找,但他有时间呀! 想起刚刚慕容飞澜破天荒居然提起女子,慕容飞星打定主意一定要问出他大哥对女人的喜好,于是鼓起勇气问道,“大哥,你之前说的那个差点嫁给你的女人……” “嗯?”慕容飞澜的眸光看过来,慕容飞星后背居然一凉,但想起自己那差点要娶北魏圣女的婚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很漂亮吗?” 慕容飞星发现他问出后一句话时慕容飞澜的眼神明显变得危险起来。他心头打鼓,不觉得自己哪里问错了,毕竟不漂亮怎么可能让他大哥念念不忘? 就在慕容飞星以为慕容飞澜不会回答之时,眼前眺望着远方的男人却忽然开口。 “她最特别的地方不在容貌,但如果问我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感受。” “她啊,”慕容飞澜凝视着远山上的冰雪,“她有着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美。” 第一百六十章 初见 乍一听到这样的评价,慕容飞星呆了一呆,简直难以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那个多智近妖以至于不苟言笑的大哥口中说出。 “不过我这话说的不是她的容貌,”下一刻慕容飞澜又立刻补上了一句,让某位风华君更加凌乱。 他大哥挖空心思用言语形容一个女子美,居然还说的不是她的容貌? 那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不过……慕容飞星瞥了一眼面前俊朗的青年,他们家情况比较特殊,他大哥的确不容易被女子的容貌所打动。 毕竟他们慕容氏可是出过山海大陆第一美人。 那位名满天下却红颜薄命的小姑姑在他出生不久后过世了,慕容飞星只见过画像,但他大哥和二哥不一样,当初长公主慕容音香消玉殒之时,两人都八九岁了,也就是说他两个哥哥见过真人! 慕容飞星曾偷偷向二哥打听那位姑姑是不是真的长得名副其实,结果收到一个白眼和一顿胖揍。 按照他二哥的原话就是,何止是名副其实,他们的姑姑比传言中的更美! 更美是多美,慕容飞星不知道,但据他二哥所说,姑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不知道二哥见过大哥曾经想要订亲的女子没有。 想到这里,慕容飞星心头一动,看向慕容飞澜问道,“大哥,你说的那位姑娘和小姑姑相比,孰人更美?” 慕容飞澜一愣,低头笑道,“她们俩不能这么比。我也比不出来。” “怎么不能,”慕容飞星不服气地叫道,“你明明说……” 然而他还没问完,却只见慕容飞澜笑了笑道,“因为我忘了。” 慕容飞星瞪大眼睛,看着他平素神武无比的长兄摸了摸脑袋,“我刚刚说了,那位姑娘的特别之处不在容貌上。” “那到底是个什么?”慕容飞星快被绕晕了,好奇心也达到了极致。 “她是个很特别的人,特别到第一次见到她后回去会忘记她长什么样子。”慕容飞澜微笑道。 这世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要见第二次才能想起她的容貌。 而第一面第一眼,会记住的首先是她的眼睛。 他永远记得那一年,他十一岁,秦人大兵压境,后辽王宫内人心惶惶,纷纷传言暴秦要将后辽灭国。他祖父让侍卫将他从王宫里带走,但他执意不从。守在王宫门口死死盯着上山的山道三天三夜,却怎么都没想到,他没没等来秦人的大军,只等来两个身材瘦削的女子。 一高一矮,两个女子都穿着单薄的布衣,手无寸铁,像是根本不畏惧雪域的寒冷,就这样牵着手走上了高原。 他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太久没睡出现了幻觉,看到了雪山中的精怪。 然而那两个女子没有消失,像是没有看到后辽王宫前守卫森严的兵士,就这样迎着刀锋一步步走来。 在最初的震惊后,慕容飞澜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两人尤其是那年长女子的身份。毕竟能孤身上雪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但即便猜到了那年长女子的身份,他却依旧震惊。 要知道即便后辽国力不如大秦,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王宫中潜伏的精兵足以围剿神女! 可年长的女子牵着年幼少女的手缓缓走上台阶,再大的风雪对她而言好像都只是云淡风轻。 为什么她们不害怕? 那一幕牢牢地留在了慕容飞澜的心底。后来他才知道,那两个女子如果牵着手一起走,这世上根本没有她们不敢去的地方。 他当时才刚刚觉醒,立刻察觉到了那个年长女子身上气势的不凡,不凡到他身为修行者甚至不敢直视那人的眼睛,忍不住就想跪下来。 他正在鄙视自己之时,年长女子身边的少女忽然抬起头。 就那一眼,慕容飞澜看见自己直直撞入她的眼中。 他恍然明白,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会说话的眼睛。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 虽然开端十分惊涛骇浪,但尚且年幼的他们都还不是故事的主角。 他祖父很快得到消息追出来,第一件事就是顺着大司命的目光把藏在冰雕中的他拎到了一边。 他只得乖乖离开,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眼,他发现同为幼童,那位大司命谈正事之时却坚持将那个少女留在身边。 那个少女很安静,但偶尔也会开口。原本他祖父没把她当回事,但随着她和师父的对话,宫内众人渐渐色变。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他不是特别的。 这世上有人远比他更加早慧。 嗯,她才是特别的。 慕容飞澜想起往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慕容飞星酸溜溜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没想到大哥你对那位姑娘居然情根深种啊。” 慕容飞澜眸光顿了顿,不解地瞥他一眼,“谁跟你说我情根深种了?别学了几个成语就乱用。” 慕容飞星一愣,看慕容飞澜疑惑的脸色不似作假,他难以置信道,“你都为人家姑娘终身不娶了,还不叫情根深种?” “你想哪去了,”慕容飞澜笑了笑道,“我可没那么痴情。” 他当年和她的事没有过明路,只是曾经有过那样一种可能罢了。如果他真的能得到自然此生足矣,但得不到,他也不至于寻死觅活。 慕容飞澜神情坦荡,向弟弟一摊手,“我不娶亲是真的因为没有遇到合心意的,” 他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寻找,不过事急从权,他身为长子不能因为自己不婚搞得后辽王室动荡,就设计了那一场婚事。 慕容飞星闻言傻眼了,看着眼前人喃喃开口,“可你明明在各种事上挖空心思……” 看着呆愣的弟弟,慕容飞澜神情无奈,“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我挖空心思的?我也没做什么吧?” “那你天天吃素是怎么回事?”慕容飞星怒道。 “那算是什么心思?”慕容飞澜笑道,“我不过是改了个喜好,习惯了根本不算什么,你是真没见过花心思的。” 慕容飞星瞪大眼睛,面前男人注视着他微微一笑。 “飞星,你觉得,一个男子如果喜欢一个女子,但她却不喜欢他,他应该如何做?” 第一百六十一章 怀疑 没想到自己会被提问这种小女儿家的情事,慕容飞星皱了皱眉头,满不在乎道,“那就追呗。” 他怀疑他大哥是不是傻了,居然问他这么没常识的事。在他们雪原上二十年前还有抢亲的风俗,现在虽然不是你情我愿的不给抢了,但最美的姑娘向来都是勇士们自己追到手的。 慕容飞星不耐烦那些诗词成语,也不耐烦去追什么姑娘,但他觉得中原有句话说得对。 “俗话烈女怕缠郎,”小少年瞥了一眼兄长得意道,“我虽没追过,但之前司空家小儿子可就这样把人追到手了,要知道之前那姑娘正眼都不愿看他一眼呢!” 慕容飞澜笑了笑,“那是人家双方本就有意。” “那要是无意呢?”慕容飞星愈发觉得大哥今天有些不对劲。慕容飞澜不像是真的红鸾星动在和他讨论这些,反而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 “若是无意,”慕容飞澜笑了笑,“你觉得该怎么做?” “那还是要追啊,”慕容飞星被问得烦躁,“不追怎么知道人家真的无意?” 慕容飞澜摇了摇头,“不,那证明你还不够喜欢那个女子,不然死缠烂打只会给对方心中添堵。” 这是什么道理?慕容飞星瞪大眼睛,不,在这之前他真的怀疑有有男人能做到吗? “大哥,你这话矛盾了吧,”小少年不服气道,“若真是喜欢,怎么可能忍住不动?” 慕容飞星心道,那要么是不喜欢,要么是那人太懒。 慕容飞澜看出了弟弟的腹诽,笑了笑道,“我曾经认识一位君子,喜欢一位姑娘,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为什么?”慕容飞星瞪大眼睛,“难道那姑娘已经嫁人了?” 慕容飞澜摇头,神情严肃,“这世上最难欠的就是人情,无法回应的感情便是让对方受罪,那为什么要让对方知道?说出来你是好受了,但只要说出来,都会让对方难受。” 慕容飞星一声嗤笑,“除非能让那姑娘一辈子都不知道,不然一旦泄露不更让对方难受么?” 他本以为自己无情反驳会让大哥生气,却没想到慕容飞澜居然点头了,眼中有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是啊,那个人就是准备让对方一辈子都不知道,”慕容飞澜轻声开口,“我遇见的那位君子,便到死都没有开口说这件事。” 这还是人吗? 慕容飞星目瞪口呆。 “那,那后来呢?”他忍不住问道,怎么听大哥这口气,那位君子像是死了? “后来?”慕容飞澜怔了怔,“在死之前,他差一点娶了那个女子。” “啊?”慕容飞星彻底服气了,只觉得那人也太有本事了,“怪不得不用说呢,原来不追也能娶到啊。” “你以为这件事简单?”慕容飞澜失笑道,“你知道那个人花了多长时间?” “多久?”小少年眨眨眼睛。 “将近十年吧。”慕容飞澜轻描淡写,看着眼前弟弟把眼睛瞪成了铜铃。 唔……也许是七八年? 不管怎么说,七八年也很恐怖了,如果不是后来发生意外,他觉得那人搞不好真的会花上十年,等一切都水到渠成的,那丫头丝毫不会怀疑的时候下手。 慕容飞星惊讶完了,喃喃开口,“这么长的时间,那个女子真的没有察觉吗?” “起码我见到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应该没有察觉,”慕容飞澜叹了口气,“但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那个女子差点把天都捅破了,他也再也没能见到她。 他以为原本等事情平息后还能再相见,毕竟就算归隐,这世上谁又能奈何得了她呢? 可他却死都没想到,大殿上的那惊鸿一瞥,就是永别。 “我觉得那君子遇到的女子也挺傻的,”慕容飞星皱皱眉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遇到。” “又错了,”慕容飞澜叹口气,“只能说那位运气不好,遇到的人太聪明,不然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那个人打定主意让对方一辈子都不知道,但那个女子太聪明了,想要瞒她何其容易。 “那君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慕容飞星好奇地问道。 “虽然耗时很长,但真做起来也很简单,让对方以为自己是因为利益娶她就可以了。”慕容飞澜道,“这也是对方最可能会相信的理由。” 就像当年后辽和朝廷心照不宣的和亲一般。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慕容飞澜看向山道的队伍,“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走?差不多轮到你了。” 慕容飞星上届初阶取得了第四名的成绩,早就该到他登天梯的时候了但他之前就和考官说了放弃这个排名,选择和未曾参加初阶的修行者一起在最后走。 慕容飞星点头,毫不在意地道,“又不是第一个走,那什么顺序都一样,我还是和你一起走好了。” 没有参加初阶大典但境界达到等阶五的修行者虽能参加中阶大典,但为了表示对参加者的尊敬,这些人在大朝会之时不管境界有多高只能跟在最后面。 其他编外人员慕容飞星管不着,但他可不能放着他们后辽的储君在后面跟着自己先跑了。 “好吧,”慕容飞澜笑了笑,“那我们去前面排队吧。” 看着长兄离开的背影,慕容飞星若有所思,忽然叫住他,“大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慕容飞澜顿住脚步回头。 “那位君子当年为什么笃定那个女子对他无意呢?”慕容飞星困惑地问道。 “这个啊,”慕容飞澜有些无奈地笑了,“这个等你自己动心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 当年只要是个聪明人在一旁看着就知道,那个丫头的情窦根本都没开。 世间盲婚哑嫁的不少,但女子多少会对嫁人有点憧憬,但那个丫头…… 慕容飞澜严重怀疑少女怀春是她永远都不会产生的情绪。 慕容飞澜揉揉脑袋,神情有些无奈,说实话当年他毫不怀疑到了年纪大司命指哪她就会嫁哪,就像她执行军令那般干脆利索。 “是么?”慕容飞星从兄长的眼神中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缩缩脖子,“那位君子可真够不容易的。” 他算是懂了什么叫作真正的挖空心思,要是换了他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是啊,”慕容飞澜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微沉。 那个人心思缜密,用心良苦,有君子之德,却也有帝王的心术,为那件事更是准备良久。 所以他怎么也无法相信。 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一场围猎中会被远比他蠢笨的弟弟给暗算?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迎接 慕容飞澜绝不相信。 那位皇子的死才是当年一切惨剧的导火索,更可怕的是那件事应该还不是开端。 那个局开始的远比十年前那场大婚更早,而至今,甚至还尚未结束。 慕容飞星看着身上陡然泛起寒意的兄长,浑身一震。 他很少见到如此冷肃的兄长,他从小明白,兄长只会在遇见最难以解决的事时才会这样,而兄长一旦如此,就有不少人要倒霉了。 “大哥,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心道大哥这是想到了什么?难道和这次他坚持要跟着自己来东吴有关?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老朋友,”慕容飞澜回过神笑了笑,看向前方向天梯而行的队伍,“我们走吧。” 慕容飞星不疑有他,和慕容飞澜一起走向天梯排队,但一边走一边听到慕容飞澜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对了,飞星,你之前为什么要在姬嘉树面前掳走前秦公主?” 慕容飞星身体一僵,没想到兄长认真起来第一个倒霉的人是他。 “那家伙重色轻友,我就是一时兴起开了个玩笑……”慕容飞星结结巴巴道。 “一时兴起?”慕容飞澜玩味道,“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慕容飞星愣了愣,不知兄长为什么这么问。却只听慕容飞澜静静问道,“之前我去和东吴礼官打听事务,有一刻钟不在你身边,你那时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慕容飞星仔细回忆,眉头拧成一个结,“好像没人特地和我说了什么,但有不少人在议论城门前的事。” “明明我当时也在城门前,那些人却好像没看到我,”慕容飞星撇嘴,“都在讨论孟施的剑法,还有……” “还有前秦公主,”慕容飞澜淡淡道。 “对,大哥你怎么知道?”慕容飞星奇道。 “我怎么知道?”慕容飞澜眸光冷起来,看向弟弟神情却又有些无奈。 果然正如他所料。 他这个弟弟虽然生性爱胡闹,但却没什么恶意,只是性格有些单纯。 慕容飞星并非蠢材,如果有人故意和他说什么,他能察觉到不对劲,但偏偏慕容飞澜以前听人说过另一种操纵人的手段。 那个丫头告诉他,叫做心理暗示。 “当时离你比较近的人,你还记得脸么?”慕容飞澜环绕了一圈凌云台上的修行者,“如果记得且还在这里的,悄悄指给我看。” 慕容飞星回过味来,也有些恼火,点了点头,“记得几个。” 慕容飞星手指微动,将那些混迹在人群中人指出,慕容飞澜一个个看过去眸光微深。 这祭服的颜色,还真是五花八门。 某些人妄图煽动他的弟弟,想在本来关系就濒临破裂的前秦和后辽间挑起争端,却没想到那位前秦公主手段不凡,很快就让他弟弟放下了她。 “大哥,你的意思是,我是被……”慕容飞星指完了人,脸色有些难看。 “没那么蠢,”慕容飞澜安慰地看他一眼,“被当了枪使,好歹还能记得几个人,不算太没用。” 毕竟在当时那么多人的情况下,有什么人还能记得混迹在人群中的陌生人的脸? 那些想用他弟弟浑水摸鱼的人估计也没想到,他这个弟弟看着大大咧咧,却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 当然,仅限景物、人以及剑法,书本文字这小子不行。 “我哪里没用了!”慕容飞星气恼道,“我不是立即放下她了么!” “是啊,你再不放就闯祸了,”慕容飞澜瞥他一眼凉凉道,“就在你抱起她的时候,她就被吹箭指着了。” “吹箭?”慕容飞星有些后怕,“那她……” “不用担心,”慕容飞澜微笑,“你可能没注意到,你在抱起她的时候她调整了一下位置,用你挡着吹箭射来的方向了。” “所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你挨一箭罢了,”慕容飞澜神情轻松,“你皮糙肉厚大概是死不了,引起不了什么外交问题。” 慕容飞星瞪大眼睛。 这一定不是他亲哥! 但想起他都没察觉到的吹箭,小少年神情难看,想起兄长提起的那个女子调整位置之事,他脸色更难看。 要知道他全程都没察觉到,那女子的境界可比他要低啊! “所以你真的要感谢春华君拔剑救你,”慕容飞澜拍拍弟弟肩膀,“下次出门在外行事不要在冲动。” “记住,这可是中阶大典,高手如云,”慕容飞澜神色微凉,目光从慕容飞星指认的那几个人身上扫去,最后在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身上停了停。 这个人他认识。 他记得是在山道前后来亲自和那位前秦公主起冲突的人,名字叫作王陵。 慕容飞澜抬头看向山道的顶端,眯了眯眼睛。 那位前秦公主,还真是内忧外患啊。 “最后的几位,上前来吧。”这时礼官的声音传来,慕容飞澜收回目光,和慕容飞星一起走到上山队伍的末尾。 这时他发现弟弟瞪着前方的一个女子神情僵硬,慕容飞澜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到许冰清居然也在他们这些编外人员之中。 许冰清没参加过初阶大典,按照规矩的确要最后走,但她自己显然不这么想。 慕容飞澜看着少女瞪着山道前的东吴礼官,一口银牙都险些要咬碎。不难猜出她应该是被北魏国师留下的。 那位北魏国师是重规矩的。 前提是那规矩他不在意或者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下。 “圣女大人,走吧,”慕容飞澜看着在许冰清身边恭敬行礼的少年,眸光有些异样。 这人他记得应该叫贺兰承。 贺兰承个人战中排名不低,应该是特地留下来陪她的。 但对方显然不领情,许冰清冷哼了一声就冲上了台阶。 东吴礼官神情有些无奈,只得向他们这边一挥手,慕容飞澜和弟弟迈步向前,最后的队伍也出发了。 “不知道她在急什么,”慕容飞星登上石阶也哼了一声,“再快能有多快?” “恐怕是因为山顶有她想见的人吧,”慕容飞澜淡淡道。 慕容飞星一怔,随着兄长于山顶的云雾中抬起头。 这时最先出发的姬嘉树和嬴抱月已经快走到了山顶,修行者走上山道后就能隐隐看见山顶上的祭台。 秋风吹来,拂走山顶的一丝云雾,这时天梯上的修行者都看见了站在山顶祭台前的那个人。 那人身着青衣,脸上依旧带着面具。 李稷站在最高处接人,仿佛从月色中走来,宛如谪仙一般。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手札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登上山顶,才知何为豁然开朗。 看得出对这次中阶大典的重视,东吴在寒山顶上搭建的祭台足足有三层,一眼望去规模极为宏大。 李稷身着绣着青龙的祭服站在最下面一层,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第二层,而第三层祭台的最顶端摆着一些黑色的盒子,盒子边站着一些戴着玄铁修罗面具的人。 虽然没有露脸,但那些人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像是上了年纪,面具后头发都已经斑白,身上的气息深不见底却不外露,每个人脖子上居然还都有一道黑色的刺青。 刺青漆黑如墨,像是一条蛇一般环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恐怖。 看着那些人嬴抱月瞳孔一缩,她感觉到身边姬嘉树握着她的手也一紧。 “那些人就是……”这时她身后传来莫华喃喃的声音。拓跋寻伏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应该就是守经奴。”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那些不似活物一般的气息,他就恍然明白了他们遇见了什么。 “那就是守经奴?”嬴抱月听着身边的姬嘉树听到也怔住了,看着祭台最顶端的那些人和他们身边的黑色盒子神情复杂起来。 守经奴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一群修行者,几乎每人的境界都在等阶五以上。但这些人却不会成为仙官,他们终生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太祖手书。 (后为防盗) 登上山顶,才知何为豁然开朗。登上山顶,才知何为豁然开朗。 看得出对这次中阶大典的重视,东吴在寒山顶上搭建的祭台足足有三层,一眼望去规模极为宏大。 李稷身着绣着青龙的祭服站在最下面一层,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第二层,而第三层祭台的最顶端摆着一些黑色的盒子,盒子边站着一些戴着玄铁修罗面具的人。 虽然没有露脸,但那些人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像是上了年纪,面具后头发都已经斑白,身上的气息深不见底却不外露,每个人脖子上居然还都有一道黑色的刺青。 刺青漆黑如墨,像是一条蛇一般环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恐怖。 看着那些人嬴抱月瞳孔一缩,她感觉到身边姬嘉树握着她的手也一紧。 “那些人就是……”这时她身后传来莫华喃喃的声音。拓跋寻伏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应该就是守经奴。”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那些不似活物一般的气息,他就恍然明白了他们遇见了什么。 “那就是守经奴?”嬴抱月听着身边的姬嘉树听到也怔住了,看着祭台最顶端的那些人和他们身边的黑色盒子神情复杂起来。 守经奴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一群修行者,几乎每人的境界都在等阶五以上。但这些人却不会成为仙官,他们终生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太祖手书。 看得出对这次中阶大典的重视,东吴在寒山顶上搭建的祭台足足有三层,一眼望去规模极为宏大。 李稷身着绣着青龙的祭服站在最下面一层,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第二层,而第三层祭台的最顶端摆着一些黑色的盒子,盒子边站着一些戴着玄铁修罗面具的人。 虽然没有露脸,但那些人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像是上了年纪,面具后头发都已经斑白,身上的气息深不见底却不外露,每个人脖子上居然还都有一道黑色的刺青。 刺青漆黑如墨,像是一条蛇一般环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恐怖。 看着那些人嬴抱月瞳孔一缩,她感觉到身边姬嘉树握着她的手也一紧。 “那些人就是……”这时她身后传来莫华喃喃的声音。拓跋寻伏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应该就是守经奴。”登上山顶,才知何为豁然开朗。 看得出对这次中阶大典的重视,东吴在寒山顶上搭建的祭台足足有三层,一眼望去规模极为宏大。登上山顶,才知何为豁然开朗。 看得出对这次中阶大典的重视,东吴在寒山顶上搭建的祭台足足有三层,一眼望去规模极为宏大。 李稷身着绣着青龙的祭服站在最下面一层,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第二层,而第三层祭台的最顶端摆着一些黑色的盒子,盒子边站着一些戴着玄铁修罗面具的人。 虽然没有露脸,但那些人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像是上了年纪,面具后头发都已经斑白,身上的气息深不见底却不外露,每个人脖子上居然还都有一道黑色的刺青。 刺青漆黑如墨,像是一条蛇一般环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恐怖。 看着那些人嬴抱月瞳孔一缩,她感觉到身边姬嘉树握着她的手也一紧。 “那些人就是……”这时她身后传来莫华喃喃的声音。拓跋寻伏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应该就是守经奴。”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那些不似活物一般的气息,他就恍然明白了他们遇见了什么。 “那就是守经奴?”嬴抱月听着身边的姬嘉树听到也怔住了,看着祭台最顶端的那些人和他们身边的黑色盒子神情复杂起来。 守经奴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一群修行者,几乎每人的境界都在等阶五以上。但这些人却不会成为仙官,他们终生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太祖手书。 李稷身着绣着青龙的祭服站在最下面一层,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第二层,而第三层祭台的最顶端摆着一些黑色的盒子,盒子边站着一些戴着玄铁修罗面具的人。 虽然没有露脸,但那些人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像是上了年纪,面具后头发都已经斑白,身上的气息深不见底却不外露,每个人脖子上居然还都有一道黑色的刺青。 刺青漆黑如墨,像是一条蛇一般环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恐怖。 看着那些人嬴抱月瞳孔一缩,她感觉到身边姬嘉树握着她的手也一紧。 “那些人就是……”这时她身后传来莫华喃喃的声音。拓跋寻伏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应该就是守经奴。”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那些不似活物一般的气息,他就恍然明白了他们遇见了什么。 “那就是守经奴?”嬴抱月听着身边的姬嘉树听到也怔住了,看着祭台最顶端的那些人和他们身边的黑色盒子神情复杂起来。 守经奴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一群修行者,几乎每人的境界都在等阶五以上。但这些人却不会成为仙官,他们终生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太祖手书。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那些不似活物一般的气息,他就恍然明白了他们遇见了什么。 “那就是守经奴?”嬴抱月听着身边的姬嘉树听到也怔住了,看着祭台最顶端的那些人和他们身边的黑色盒子神情复杂起来。 守经奴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一群修行者,几乎每人的境界都在等阶五以上。但这些人却不会成为仙官,他们终生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太祖手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突变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登上山顶,才知何为豁然开朗。 看得出对这次中阶大典的重视,东吴在寒山顶上搭建的祭台足足有三层,一眼望去规模极为宏大。 李稷身着绣着青龙的祭服站在最下面一层,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第二层,而第三层祭台的最顶端摆着一些黑色的盒子,盒子边站着一些戴着玄铁修罗面具的人。 虽然没有露脸,但那些人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像是上了年纪,面具后头发都已经斑白,身上的气息深不见底却不外露,每个人脖子上居然还都有一道黑色的刺青。 刺青漆黑如墨,像是一条蛇一般环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恐怖。 看着那些人嬴抱月瞳孔一缩,她感觉到身边姬嘉树握着她的手也一紧。 “那些人就是……”这时她身后传来莫华登上山顶,才知何为豁然开朗。 看得出对这次中阶大典的重视,东吴在寒山顶上搭建的祭台足足有三层,一眼望去规模极为宏大。 李稷身着绣着青龙的祭服站在最下面一层,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第二层,而第三层祭台的最顶端摆着一些黑色的盒子,盒子边站着一些戴着玄铁修罗面具的人。 虽然没有露脸,但那些人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像是上了年纪,面具后头发都已经斑白,身上的气息深不见底却不外露,每个人脖子上居然还都有一道黑色的刺青。 刺青漆黑如墨,像是一条蛇一般环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恐怖。 看着那些人嬴抱月瞳孔一缩,她感觉到身边姬嘉树握着她的手也一紧。 “那些人就是……”这时她身后传来莫华喃喃的声音。拓跋寻伏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应该就是守经奴。”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那些不似活物一般的气息,他就恍然明白了他们遇见了什么。 “那就是守经奴?”嬴抱月听着身边的姬嘉树听到也怔住了,看着祭台最顶端的那些人和他们身边的黑色盒子神情复杂起来。登上山顶,才知何为豁然开朗。 看得出对这次中阶大典的重视,东吴在寒山顶上搭建的祭台足足有三层,一眼望去规模极为宏大。 李稷身着绣着青龙的祭服站在最下面一层,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第二层,而第三层祭台的最顶端摆着一些黑色的盒子,盒子边站着一些戴着玄铁修罗面具的人。 虽然没有露脸,但那些人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像是上了年纪,面具后头发都已经斑白,身上的气息深不见底却不外露,每个人脖子上居然还都有一道黑色的刺青。 刺青漆黑如墨,像是一条蛇一般环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恐怖。登上山顶,才知何为豁然开朗。 看得出对这次中阶大典的重视,东吴在寒山顶上搭建的祭台足足有三层,一眼望去规模极为宏大。 李稷身着绣着青龙的祭服站在最下面一层,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第二层,而第三层祭台的最顶端摆着一些黑色的盒子,盒子边站着一些戴着玄铁修罗面具的人。 虽然没有露脸,但那些人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像是上了年纪,面具后头发都已经斑白,身上的气息深不见底却不外露,每个人脖子上居然还都有一道黑色的刺青。 刺青漆黑如墨,像是一条蛇一般环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恐怖。 看着那些人嬴抱月瞳孔一缩,她感觉到身边姬嘉树握着她的手也一紧。 “那些人就是……”这时她身后传来莫华喃喃的声音。拓跋寻伏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应该就是守经奴。”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那些不似活物一般的气息,他就恍然明白了他们遇见了什么。 “那就是守经奴?”嬴抱月听着身边的姬嘉树听到也怔住了,看着祭台最顶端的那些人和他们身边的黑色盒子神情复杂起来。 守经奴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一群修行者,几乎每人的境界都在等阶五以上。但这些人却不会成为仙官,他们终生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太祖手书。 看着那些人嬴抱月瞳孔一缩,她感觉到身边姬嘉树握着她的手也一紧。 “那些人就是……”这时她身后传来莫华喃喃的声音。拓跋寻伏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应该就是守经奴。”登上山顶,才知何为豁然开朗。 看得出对这次中阶大典的重视,东吴在寒山顶上搭建的祭台足足有三层,一眼望去规模极为宏大。 李稷身着绣着青龙的祭服站在最下面一层,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第二层,而第三层祭台的最顶端摆着一些黑色的盒子,盒子边站着一些戴着玄铁修罗面具的人。 虽然没有露脸,但那些人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像是上了年纪,面具后头发都已经斑白,身上的气息深不见底却不外露,每个人脖子上居然还都有一道黑色的刺青。 刺青漆黑如墨,像是一条蛇一般环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恐怖。 看着那些人嬴抱月瞳孔一缩,她感觉到身边姬嘉树握着她的手也一紧。 “那些人就是……”这时她身后传来莫华喃喃的声音。拓跋寻伏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应该就是守经奴。”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那些不似活物一般的气息,他就恍然明白了他们遇见了什么。 “那就是守经奴?”嬴抱月听着身边的姬嘉树听到也怔住了,看着祭台最顶端的那些人和他们身边的黑色盒子神情复杂起来。 守经奴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一群修行者,几乎每人的境界都在等阶五以上。但这些人却不会成为仙官,他们终生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太祖手书。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那些不似活物一般的气息,他就恍然明白了他们遇见了什么。 “那就是守经奴?”嬴抱月听着身边的姬嘉树听到也怔住了,看着祭台最顶端的那些人和他们身边的黑色盒子神情复杂起来。 守经奴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一群修行者,几乎每人的境界都在等阶五以上。但这些人却不会成为仙官,他们终生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太祖手书。 守经奴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一群修行者,几乎每人的境界都在等阶五以上。但这些人却不会成为仙官,他们终生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太祖手书。 喃喃的声音。拓跋寻伏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应该就是守经奴。”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那些不似活物一般的气息,他就恍然明白了他们遇见了什么。 “那就是守经奴?”嬴抱月听着身边的姬嘉树听到也怔住了,看着祭台最顶端的那些人和他们身边的黑色盒子神情复杂起来。 守经奴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一群修行者,几乎每人的境界都在等阶五以上。但这些人却不会成为仙官,他们终生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太祖手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毒计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众目睽睽之下,看着那个若无其事地和蛇打招呼的少女,周围人神情都有些僵硬。 但嬴抱月显然不在意周围的反应,神情平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小花蛇,仿佛停在她肩膀上的并非是人都避之不及的毒蛇,而是什么猫猫狗狗。 周围一片死寂,众人看着那个少女微微偏头向那条蛇轻声开口,“能从我身上下去么?我现在有点忙。”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周围,笑了笑,“周围恐怕有人会怕你。” 说的你自己好像不怕蛇似的! 周围其他修行者心中纷纷腹诽的,但看着祭台前神色不变和蛇交谈的少女,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那个少女,好像还真的不怕蛇。 而更让周围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居然像是听懂了一般,吐了吐蛇信子,圆溜溜的蛇眼转了转,居然就这样在她肩膀上趴下了。 要知道蛇这种动物最怕惊吓,之前李稷身后跌出的那名华服少女如此尖叫,但这条蛇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居然都没有伤人,不能不说上一句离奇了。 日光下少女祭服之上的黑蛇熠熠生辉,看着这一幕,不少修行者屏住呼吸。 前秦公主为什么不怕蛇?为什么毒蛇也不伤害她? 前秦和东吴一样失了守护神,这件事在山海大陆上很是出名。虽然前秦的仙官一直坚持腾蛇神没有彻底消失,但其他六国一直以为是前秦嘴硬。直到前不久的南楚初阶大典,前秦众人战一曲祭舞唤来了腾蛇神的神启,腾蛇神苏醒的消息才在大陆上传开。 但在那之后腾蛇神没再降下神迹过,这件事逐渐被人淡忘,此时看到那个少女身上的祭服式样,众人才想起前秦的守护神便是蛇。 可即便如此,这世上也没前秦人就一定能招蛇喜欢的道理。就比如后辽的守护神是白虎,那能说后辽人都不怕老虎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 防盗 众目睽睽之下,看着那个若无其事地和蛇打招呼的少女,周围人神情都有些僵硬。 但嬴抱月显然不在意周围的反应,神情平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小花蛇,仿佛停在她肩膀上的并非是人都避之不及的毒蛇,而是什么猫猫狗狗。 周围一片死寂,众人看着那个少女微微偏头向那条蛇轻声开口,“能从我身上下去么?我现在有点忙。”说的你自己好像不怕蛇似的! 周围其他修行者心中纷纷腹诽的,但看着祭台前神色不变和蛇交谈的少女,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那个少女,好像还真的不怕蛇。 而更让周围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居然像是听懂了一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周围,笑了笑,“周围恐怕有人会怕你。” 说的你自己好像不怕蛇似的! 周围其他修行者心中纷纷腹诽的,但看着祭台前神色不变和蛇交谈的少女,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那个少女,好像还真的不怕蛇。 而更让周围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居然像是听懂了一般,吐了吐蛇信子,圆溜溜的蛇眼转了转,居然就这样在她肩膀上趴下了。 要知道蛇这种动物最怕惊吓,之前李稷身后跌出的那名华服少女如此尖叫,但这条蛇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居然都没有伤人,不能不说上一句离奇了。 日光下少女祭服之上的黑蛇熠熠生辉,看着这一幕,不少修行者屏住呼吸。 前秦公主为什么不怕蛇?为什么毒蛇也不伤害她? 前秦和东吴一样失了守护神,这件事在山海大陆上很是出名。虽然前秦的仙官一直坚持腾蛇神没有彻底消失,但其他六国一直以为是前秦嘴硬。直到前不久的南楚初阶大典,前秦众人战一曲祭舞唤来了腾蛇神的神启,腾蛇神苏醒的消息才在大陆上传开。 但在那之后腾蛇神没再降下神迹过,这件事逐渐被人淡忘,此时看到那个少女身上的祭服式样,众人才想起前秦的守护神便是蛇。众目睽睽之下,看着那个若无其事地和蛇打招呼的少女,周围人神情都有些僵硬。 但嬴抱月显然不在意周围的反应,神情平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小花蛇,仿佛停在她肩膀上的并非是人都避之不及的毒蛇,而是什么猫猫狗狗。 周围一片死寂,众人看着那个少女微微偏头向那条蛇轻声开口,“能从我身上下去么?我现在有点忙。”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周围,笑了笑,“周围恐怕有人会怕你。” 说的你自己好像不怕蛇似的! 周围其他修行者心中纷纷腹诽的,但看着祭台前神色不变和蛇交谈的少女,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那个少女,好像还真的不怕蛇。 而更让周围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居然像是听懂了一般,吐了吐蛇信子,圆溜溜的蛇眼转了转,居然就这样在她肩膀上趴下了。 要知道蛇这种动物最怕惊吓,之前李稷身后跌出的那名华服少女如此尖叫,但这条蛇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居然都没有伤人,不能不说上一句离奇了。 日光下少女祭服之上的黑蛇熠熠生辉,看着这一幕,不少修行者屏住呼吸。 前秦公主为什么不怕蛇?为什么毒蛇也不伤害她? 前秦和东吴一样失了守护神,这件事在山海大陆上很是出名。虽然前秦的仙官一直坚持腾蛇神没有彻底消失,但其他六国一直以为是前秦嘴硬。直到前不久的南楚初阶大典,前秦众人战一曲祭舞唤来了腾蛇神的神启,腾蛇神苏醒的消息才在大陆上传开。 但在那之后腾蛇神没再降下神迹过,这件事逐渐被人淡忘,此时看到那个少女身上的祭服式样,众人才想起前秦的守护神便是蛇。 可即便如此,这世上也没前秦人就一定能招蛇喜欢的道理。就比如后辽的守护神是白虎,那能说后辽人都不怕老虎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即便如此,这世上也没前秦人就一定能招蛇喜欢的道理。就比如后辽的守护神是白虎,那能说后辽人都不怕老虎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剧变 众目睽睽之下,看着那个若无其事地和蛇打招呼的少女,周围人神情都有些僵硬。 但嬴抱月显然不在意周围的反应,神情平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小花蛇,仿佛停在她肩膀上的并非是人都避之不及的毒蛇,而是什么猫猫狗狗。 周围一片死寂,众人看着那个少女微微偏头向那条蛇轻声开口,“能从我身上下去么?我现在有点忙。”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周围,笑了笑,“周围恐怕有人会怕你。” 说的你自己好像不怕蛇似的! 周围其他修行者心中纷纷腹诽的,但看着祭台前神色不变和蛇交谈的少女,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那个少女,好像还真的不怕蛇。 而更让周围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居然像是听懂了一般,吐了吐蛇信子,圆溜溜的蛇眼转了转,居然就这样在她肩膀上趴下了。 要知道蛇这种动物最怕惊吓,之前李稷身后跌出的那名华服少女如此尖叫,但这条蛇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居然都没有伤人,不能不说上一句离奇了。 日光下少女祭服之上的黑蛇熠熠生辉,看着这一幕,不少修行者屏住呼吸。 前秦公主为什么不怕蛇?为什么毒蛇众目睽睽之下,看着那个若无其事地和蛇打招呼的少女,周围人神情都有些僵硬。 但嬴抱月显然不在意周围的反应,神情平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小花蛇,仿佛停在她肩膀上的并非是人都避之不及的毒蛇,而是什么猫猫狗狗。众目睽睽之下,看着那个若无其事地和蛇打招呼的少女,周围人神情都有些僵硬。 但嬴抱月显然不在意周围的反应,神情平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小花蛇,仿佛停在她肩膀上的并非是人都避之不及的毒蛇,而是什么猫猫狗狗。 周围一片死寂,众人看着那个少女微微偏头向那条蛇轻声开口,“能从我身上下去么?我现在有点忙。”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周围,笑了笑,“周围恐怕有人会怕你。” 说的你自己好像不怕蛇似的! 周围其他修行者心中纷纷腹诽的,但看着祭台前神色不变和蛇交谈的少女,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那个少女,好像还真的不怕蛇。 而更让周围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居然像是听懂了一般,吐了吐蛇信子,圆溜溜的蛇眼转了转,居然就这样在她肩膀上趴下了。 要知道蛇这种动物最怕惊吓,之前李稷身后跌出的那名华服少女如此尖叫,但这条蛇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居然都没有伤人,不能不说上一句离奇了。 日光下少女祭服之上的黑蛇熠熠生辉,看着这一幕,不少修行者屏住呼吸。 前秦公主为什么不怕蛇?为什么毒蛇也不伤害她? 前秦和东吴一样失了守护神,这件事在山海大陆上很是出名。虽然前秦的仙官一直坚持腾蛇神没有彻底消失,但其他六国一直以为是前秦嘴硬。直到前不久的南楚初阶大典,前秦众人战一曲祭舞唤来了腾蛇神的神启,腾蛇神苏醒的消息才在大陆上传开。 但在那之后腾蛇神没再降下神迹过,这件事逐渐被人众目睽睽之下,看着那个若无其事地和蛇打招呼的少女,周围人神情都有些僵硬。 但嬴抱月显然不在意周围的反应,神情平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小花蛇,仿佛停在她肩膀上的并非是人都避之不及的毒蛇,而是什么猫猫狗狗。 周围一片死寂,众人看着那个少女微微偏头向那条蛇轻声开口,“能从我身上下去么?我现在有点忙。”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周围,笑了笑,“周围恐怕有人会怕你。” 说的你自己好像不怕蛇似的! 周围其他修行者心中纷纷腹诽的,但看着祭台前神色不变和蛇交谈的少女,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那个少女,好像还真的不怕蛇。 而更让周围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居然像是听懂了一般,吐了吐蛇信子,圆溜溜的蛇眼转了转,居然就这样在她肩膀上趴下了。 要知道蛇这种动物最怕惊吓,之前李稷身后跌出的那名华服少女如此尖叫,但这条蛇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居然都没有伤人,不能不说上一句离奇了。 日光下少女祭服之上的黑蛇熠熠生辉,看着这一幕,不少修行者屏住呼吸。 前秦公主为什么不怕蛇?为什么毒蛇也不伤害她? 前秦和东吴一样失了守护神,这件事在山海大陆上很是出名。虽然前秦的仙官一直坚持腾蛇神没有彻底消失,但其他六国一直以为是前秦嘴硬。直到前不久的南楚初阶大典,前秦众人战一曲祭舞唤来了腾蛇神的神启,腾蛇神苏醒的消息才在大陆上传开。 但在那之后腾蛇神没再降下神迹过,这件事逐渐被人淡忘,此时看到那个少女身上的祭服式样,众人才想起前秦的守护神便是蛇。 可即便如此,这世上也没前秦人就一定能招蛇喜欢的道理。就比如后辽的守护神是白虎,那能说后辽人都不怕老虎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 淡忘,此时看到那个少女身上的祭服式样,众人才想起前秦的守护神便是蛇。 可即便如此,这世上也没前秦人就一定能招蛇喜欢的道理。就比如后辽的守护神是白虎,那能说后辽人都不怕老虎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 周围一片死寂,众人看着那个少女微微偏头向那条蛇轻声开口,“能从我身上下去么?我现在有点忙。”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周围,笑了笑,“周围恐怕有人会怕你。” 说的你自己好像不怕蛇似的! 周围其他修行者心中纷纷腹诽的,但看着祭台前神色不变和蛇交谈的少女,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那个少女,好像还真的不怕蛇。 而更让周围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居然像是听懂了一般,吐了吐蛇信子,圆溜溜的蛇眼转了转,居然就这样在她肩膀上趴下了。 要知道蛇这种动物最怕惊吓,之前李稷身后跌出的那名华服少女如此尖叫,但这条蛇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居然都没有伤人,不能不说上一句离奇了。 日光下少女祭服之上的黑蛇熠熠生辉,看着这一幕,不少修行者屏住呼吸。 前秦公主为什么不怕蛇?为什么毒蛇也不伤害她? 前秦和东吴一样失了守护神,这件事在山海大陆上很是出名。虽然前秦的仙官一直坚持腾蛇神没有彻底消失,但其他六国一直以为是前秦嘴硬。直到前不久的南楚初阶大典,前秦众人战一曲祭舞唤来了腾蛇神的神启,腾蛇神苏醒的消息才在大陆上传开。 但在那之后腾蛇神没再降下神迹过,这件事逐渐被人淡忘,此时看到那个少女身上的祭服式样,众人才想起前秦的守护神便是蛇。 可即便如此,这世上也没前秦人就一定能招蛇喜欢的道理。就比如后辽的守护神是白虎,那能说后辽人都不怕老虎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 也不伤害她? 前秦和东吴一样失了守护神,这件事在山海大陆上很是出名。虽然前秦的仙官一直坚持腾蛇神没有彻底消失,但其他六国一直以为是前秦嘴硬。直到前不久的南楚初阶大典,前秦众人战一曲祭舞唤来了腾蛇神的神启,腾蛇神苏醒的消息才在大陆上传开。 但在那之后腾蛇神没再降下神迹过,这件事逐渐被人淡忘,此时看到那个少女身上的祭服式样,众人才想起前秦的守护神便是蛇。 可即便如此,这世上也没前秦人就一定能招蛇喜欢的道理。就比如后辽的守护神是白虎,那能说后辽人都不怕老虎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变天 引蛇香。 李稷闻言瞳孔一缩。 嬴抱月此言一出,在初阶医毒战中名次不低的修行者也变了脸色。 这个名字一出,不少不懂药理的人也隐约猜到了这是种什么东西。引蛇香,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吸引蛇类的香料。但懂得更多的人听到嬴抱月的话却更加惊愕,不少高阶修行者眼中闪过不信。 “你胡说!” 首先出声质疑的是自然是长乐公主,她原本就认为嬴抱月要找事威胁她,此时听见嬴抱月忽然提起个她没听说过的东西,虽然她不知这是什么,但听名字本能地察觉到不是个好东西。 长乐公主不解之余更加愤怒。 “昭华君……”她委屈地瞥向李稷和姬嘉树,下一刻眼前一亮。 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她原本还有点恐慌,但此时她忽然发现,原本一直淡然的李稷和姬嘉树听到引蛇香三个字,神情都十分复杂和不解。 长乐公主顿时感到痛快,可见没人相信这个女子的胡话。 “引蛇香是……”姬嘉树的确有些动摇,但这动摇却不是因为不相信嬴抱月。 引蛇香是一种在修行界已经被禁止配制的香料,出自于南楚西南部苗疆之地,故而南楚的修行者比其他人更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引蛇香是用十几种秘药和无数蛇最喜之物熬炼而成的香料,对蛇有着十分邪门的吸引力。只要小小的一块,就能将方圆之里的蛇全部引来。 但也正因引蛇香的这种特性,姬嘉树此时听到嬴抱月的话才无法理解。他正要开口,身后却已经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 “前秦公主的确是在血口喷人啊。” 姬嘉树眸光一顿,看向站在石阶上开口的许冰清。 “是圣女大人……果然北寒阁懂其中的门道……” “我就知道前秦公主这话不对劲,毕竟引蛇香可是……” 周围懂行的人本想解释,但看北魏圣女站出来可不敢抢了对方的风头,都闭嘴看向许冰清。 但嬴抱月并未回头,依旧只是注视着祭台。 看着那个女子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模样,许冰清眼中泛起一股厌恶,看到她的手还搭在李稷的手臂上,她眸光更加冰冷。 许冰清故意等了等,但没等来嬴抱月的辩解只等来一片寂静,她眼中怒意上涌但想起母亲的交代生生压了下去,冷笑一声自顾自说了下去,“小女不才,但对引蛇香多少有些耳闻,如果东吴公主身上真有引蛇香,这引来的可不是只会是这么条小蛇,这附近早就都是蛇了!” 哪怕已经是秋日,也绝不会只有一条。 看着周围休息者赞许着点头,许冰清就知道她说对了。 许冰清眯起眼睛,说实话不明白嬴抱月怎么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难道她不知道引蛇香的效果? 这前秦女人是想出风头想疯了么?撒谎都不动动脑子? “将引蛇香挂在嘴边却不知其威力……” “听说南楚医毒战这个前秦公主也拿到了榜首,果然其中有猫腻吧?” 许冰清虽然觉得不对劲,但听到周围人的这些质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嬴抱月和北寒阁最大的冲突就发生在医毒战,做人太得意果然会反噬其身。 听到身后众人的议论,姬嘉树虽然愤怒但不知如何反驳,却只见李稷眸光微深地看向嬴抱月,“在下谢前秦公主的提醒,不过请问公主殿下如此说可否有依据。” 嬴抱月闻言笑了笑,“能服众的应该是没有,不过我能提醒的已经提醒,接下来就是你们东吴人的工作。” 她本身并没有救东吴公主的义务,就是基于人道主义的精神提了一句。毕竟害人终害己,可引蛇香如果真引来大量的蛇,这位长乐公主大抵还会害到别人。 “能服众的没有,但能和我说的有么?”李稷眸光顿了顿,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问道。 嬴抱月一怔。 这时她忽然察觉到有屏障笼罩到了她和李稷的身上,嬴抱月眸光一顿看向祭台上,发现东吴国师东方仪正静静注视着她。 “你真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李稷也发现了,神情有些微妙。 他义父忽然插手是要做什么? 但既然有了屏障不会被人听见,嬴抱月不介意解开李稷等人心中的疑惑。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疑惑,”嬴抱月瞥了一眼地上的长乐公主,看向李稷笑了笑道,“如果不是我在这里,她身上足以爬满毒蛇。” 李稷眸光一深,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看着地上吵闹的公主,嬴抱月的眸光平静但也有些冰冷。这位长乐公主可没那么好心,只拿了一条蛇暗算她。 或者说真正的幕后之人可没那么好心,原本估计是想借长乐公主之手引来蛇群搅乱整个大朝会。 就不知道这一出是只针对她还是针对整个东吴。 或者说……是针对前秦。 前秦的守护神是腾蛇,如果中阶大典的开幕式被蛇群破坏,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再加上那些蛇群如果导致太祖手札受损,估计会惹来大乱。前秦本来在今年的初阶众人战中拿了第一格外惹眼,大朝会出事了,搞不好有心人会将一切推到前秦身上。 第二天流言想必就能传遍整个山海大陆。 背后之人的图谋可谓不小。 只不过他们千算万算,却忘记了她在这里。 嬴抱月看向肩膀上那条小花蛇,神情有些微妙。 她和李稷说的话是真的,虽然不知她和这位东吴公主素昧平生对方为何要找她麻烦,但长乐公主能想出用蛇来暗算她真的是蛮有创意的。 为什么还有一条,因为留下了一条最硬气的。 云雾森林里的蛇活了很久,不少身上有境界,普通的蛇可不敢靠近她。 谁叫她身上有蛇祖宗的气息呢? 但这件事她自然不能告诉李稷,嬴抱月笑了笑道,“总之在我身边之时,这位公主的引蛇香不会发作,这条小蛇也不会伤人,还请昭华君快些开始祭典吧。有什么疑惑之后再处理也来得及。” 李稷点头,身后的东方仪也解开了屏障。 众人并不知她和李稷说了什么,除了中途被李稷拉入屏障的姬嘉树,他深吸一口气心情更加复杂。 “来人,把长乐带去一边治伤,”祭台下赵暮人终于忍不下去开口了,冷冷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礼官们,原本没人敢当出头鸟的礼官们浑身一震,连忙跑过去几个人去搀扶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却只听身后传来东吴国师平静但含着威力的声音,“吉时已到,请诸位修行者速速就坐。” 这句话原本没什么,但就在东方仪说完之后,天色忽然变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犯禁 原本还晴朗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东方仪眸光一凝,天色变化自然和他没有关系,但就在这时众人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男声。 “吉时已到?那为什么没有人来邀请我们呢?” 嬴抱月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李稷瞳孔一缩,静静回过了头。 来人的声音如同在寒冰之中淬过一般,这是她完全陌生的声音,但却有着让她熟悉的口音。 不属于长城之内的口音。 “大哥?”这时站在靠后位置的慕容飞星发现,自己的兄长听见这个声音浑身的气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寒风吹来,众人睁大眼睛,愕然看着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山道上静静上来一群人。 一群白衣人。 后辽的修行者脸色有些难看,他们很清楚所有的后辽人都已经登上了山顶,突兀出现的这群人不是后辽人。可这群人居然穿着和后辽一样颜色的祭服。 “什么人啊?懂不懂规……” 山顶上修行者们不满的议论声猛地一顿,死死盯着徐徐走来的一群人身上祭服的图案。 那些人祭服和后辽一样的雪白,但不一样的是,每个人祭服的胸口前,都绣着一个狼头。 狼头。 白犬神的子民。 山顶的人群中飞出一声尖叫,但下一刻那人死死捂住嘴。 “怎么会……居然真的来了……” “我不看了……我要下山……” 观礼的人群发生骚动,东吴的礼官们面色发白,但负责观礼队伍的礼官还是立即上前安抚,让他们稍安勿躁,但还下一刻人群中传来了压低的惊恐之声,“我们还怎么冷静?谁想到西戎人真的来了!” 西戎人。 这个名字像是一个魔咒,在喝破的瞬间在场所有六国中人神情都僵硬了。 嬴抱月袖子下的拳头微微握紧,看着那群身着她熟悉的白狼祭服的修行者们一步步登上天梯,走到祭台之前。 这一群人大概只有二十多人,都是看上去只有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人,十个人之中至少有五个带着狰狞的铁面具。为首之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他没有戴面具,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高眉深目仪表堂堂,是标准的西戎王族长相,嬴抱月看着眼生,只是在一边冷眼打量。 但就在这时,跟在那名少年身边的一个戴着铁面具的人忽然抬起头,于人群中看了她一眼。 和那双似曾相识的碧瞳对上,嬴抱月只觉浑身的血有一瞬间的冷却。 “陛下,陛下……” 这时一阵呼喊声从山道之上传来,只见从那群西戎人身后冲上来一群浑身是血的礼官和东吴禁军,看着已经登上山顶的西戎人神情绝望。 只见那些人身上的伤口和西戎人腰边还在滴血的弯刀,众人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西戎人之所以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估计是强闯了山下的关卡,并将上来报信的人都打伤只能跟在他们身后。 看到这一幕,祭台第二层的赵暮人缓缓站了起来。 李稷轻轻松开了嬴抱月的手。 为首的那位西戎少年还想往祭台走,但就在这时,一柄长剑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把古朴的长剑,看上去钝而厚重,却寒光逼人,没有剑格,剑柄上布满着青铜古锈。 而看到这把剑,在场东吴修行者的脸色俱是一变。 “巨阙!居然是巨阙剑!” “国师大人将这把剑传给了昭华君了么?” 巨阙,嬴抱月闻言心头一跳。巨阙是东吴国师东方仪的佩剑,也是前朝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造,和太阿剑、越王剑属同一规格的名剑,位列八荒名剑之一。 如果说太阿剑曾是南楚的镇国之宝,那么巨阙就是东吴的镇国之宝。 巨阙是东吴国师的佩剑,但此时却并不握在东方仪手中。 看着执剑站在路前方,挡住前往祭台的路的李稷,西戎人为首的那位少年脸色变了变,终于停下了脚步。 众人心中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只见那领头的高个少年嘴角忽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昭华么?好久不见了。” 还是那古怪的口音,但言语中的熟稔却让众人变了脸色。 昭华君难道和这个西戎人见过? “我不记得和你见过,”李稷淡淡道。 “真是薄情,”嬴抱月看着那位高个少年的目光又转到她身边的姬嘉树身上,“不过记不得也无妨,毕竟我们只是三年前远远的碰见过一次,你和春华应该都没见过我的正脸。” 嬴抱月感觉到身边姬嘉树的气息瞬间变了。 是难以抑制的惊讶。 三年前。 同时提起昭华君和春华君,还用这样熟悉的语气,周围围观的众人有人的脸色变得煞白。 “五年前,难道是说战国六公子聚首的那一次?” “六公子?难道说这人就是……” 修行者和观礼的家眷看那位高个少年的神色都变了。 同时见过昭华君和春华君,提起三年前的相聚,还是西戎人。 那么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难道……他就是鬼华君?” 嬴抱月瞳孔微缩。 最神秘也让她不愿承认的战国六公子,西戎鬼华君。 之前她的确听说这次闯入东吴要参加中阶大典的西戎人是这个所谓的鬼华君带队,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看着站在李稷面前的挺胸抬头的西戎少年,她心中泛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你就是鬼华?”李稷神色不变,握紧手中长剑淡淡问道。 “正是,”高个少年微笑,看向站在上首的赵暮人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小王还没自我介绍吧?” “说起来我父亲和东吴王还是熟人,”少年笑道。 赵暮人眸光沉沉地盯着祭台下的人。 少年后撤一步,行了一个西戎的礼仪,抬头看向李稷和赵暮人,嘴角已经收起了笑意。 看着他的眸光,周围离得近的修行者都打了个寒战。 “我是西戎十二翟王,”少年眸光冷酷残忍,如同雪域上的年轻公狼。 “鬼华君,淳于夜。” 第一百六十九章 西戎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高个子少年腔调古怪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祭台前有长久的的安静,众人看着他的眼神变了。 世人皆知,战国六公子中有两位公子是特别的,那就是几乎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脸的昭华君和鬼华君。 而在一个多月前南楚初阶大典,东吴昭华君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无人知晓他面具下的面容,但李稷到底是活生生出现在了公开的场合。 可战国六公子中,有一位公子一直未曾入世。 当然,寻常六国中人也不可能见到他。 至此,西戎鬼华君变成了战国六公子最神秘的一位。其神秘在于两方面,一方面在其容貌成谜,另一方面却是在于其身份。 在这个少年刚刚报出自己名号之前,不少人甚至不知道鬼华君的名姓。 修行界历来分年轻一辈和年长一辈两派,年轻一派代表的是山海大陆上新生的力量,诸如姬嘉树慕容飞星等人就属于年轻一辈,而姬墨东方仪等八人神和各国的大仙官则是年长一辈。 而鬼华君就像是修行界年轻一派中的一个禁忌,人们忌讳他的名号,却又隐隐好奇着这个传说中的西戎少年。 “淳于?”听到高个少年报出的名姓,姬嘉树和李稷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同为战国六公子,但对于这位鬼华君的了解他们也只停留在传言中,毕竟之前见过这个少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战国六公子中不缺王室中人,比如风华君慕容飞星就是后辽三殿下, 后为防盗 高个子少年腔调古怪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祭台前有长久的的安静,众人看着他的眼神变了。 世人皆知,战国六公子中有两位公子是特别的,那就是几乎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脸的昭华君和鬼华君。 而在一个多月前南楚初阶大典,东吴昭华君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无人知晓他面具下的面容,但李稷到底是活生生出现在了公开的场合。 可战国六公子中,有一位公子一直未曾入世。 当然,寻常六国中人也不可能见到他。 至此,西戎鬼华君变成了战国六公子最神秘的一位。其神秘在于两方面,一方面在其容貌成谜,另一方面却是在于其身份。 在这个少年刚刚报出自己名号之前,不少人甚至不知道鬼华君的名姓。 修行界历来分年轻一辈和年长一辈两派,年轻一派代表的是山海大陆上新生的力量,诸如姬嘉树慕容飞星等人就属于年轻一辈,而姬墨东方仪等八人神和各国的大仙官则是年长一辈。 而鬼华君就像是修行界年轻一派中的一个禁忌,人们忌讳他的名号,却又隐隐好奇着这个传说中的西戎少年。高个子少年腔调古怪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祭台前有长久的的安静,众人看着他的眼神变了。 世人皆知,战国六公子中有两位公子是特别的,那就是几乎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脸的昭华君和鬼华君。 而在一个多月前南楚初阶大典,东吴昭华君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无人知晓他面具下的面容,但李稷到底是活生生出现在了公开的场合。 可战国六公子中,有一位公子一直未曾入世。 当然,寻常六国中人也不可能见到他。 至此,西戎鬼华君变成了战国六公子最神秘的一位。其神秘在于两方面,一方面在其容貌成谜,另一方面却是在于其身份。 在这个少年刚刚报出自己名号之前,不少人甚至不知道鬼华君的名姓。高个子少年腔调古怪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祭台前有长久的的安静,众人看着他的眼神变了。 世人皆知,战国六公子中有两位公子是特别的,那就是几乎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脸的昭华君和鬼华君。 而在一个多月前南楚初阶大典,东吴昭华君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无人知晓他面具下的面容,但李稷到底是活生生出现在了公开的场合。 可战国六公子中,有一位公子一直未曾入世。 当然,寻常六国中人也不可能见到他。 至此,西戎鬼华君变成了战国六公子最神秘的一位。其神秘在于两方面,一方面在其容貌成谜,另一方面却是在于其身份。 在这个少年刚刚报出自己名号之前,不少人甚至不知道鬼华君的名姓。 修行界历来分年轻一辈和年长一辈两派,年轻一派代表的是山海大陆上新生的力量,诸如姬嘉树慕容飞星等人就属于年轻一辈,而姬墨东方仪等八人神和各国的大仙官则是年长一辈。而鬼华君就像是修行界年轻一派中的一个禁忌,人们忌讳他的名号,却又隐隐好奇着这个传说中的西戎少年。 “淳于?”听到高个少年报出的名姓,姬嘉树和李稷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同为战国六公子,但对于这位鬼华君的了解他们也只停留在传言中,毕竟之前见过这个少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战国六公子中不缺王室中人,比如风华君慕容飞星就是后辽三殿下, 而鬼华君就像是修行界年轻一派中的一个禁忌,人们忌讳他的名号,却又隐隐好奇着这个传说中的西戎少年。 “淳于?”听到高个少年报出的名姓,姬嘉树和李稷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同为战国六公子,但对于这位鬼华君的了解他们也只停留在传言中,毕竟之前见过这个少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战国六公子中不缺王室中人,比如风华君慕容飞星就是后辽三殿下, 修行界历来分年轻一辈和年长一辈两派,年轻一派代表的是山海大陆上新生的力量,诸如姬嘉树慕容飞星等人就属于年轻一辈,而姬墨东方仪等八人神和各国的大仙官则是年长一辈。 而鬼华君就像是修行界年轻一派中的一个禁忌,人们忌讳他的名号,却又隐隐好奇着这个传说中的西戎少年。 “淳于?”听到高个少年报出的名姓,姬嘉树和李稷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同为战国六公子,但对于这位鬼华君的了解他们也只停留在传言中,毕竟之前见过这个少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战国六公子中不缺王室中人,比如风华君慕容飞星就是后辽三殿下, “淳于?”听到高个少年报出的名姓,姬嘉树和李稷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同为战国六公子,但对于这位鬼华君的了解他们也只停留在传言中,毕竟之前见过这个少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战国六公子中不缺王室中人,比如风华君慕容飞星就是后辽三殿下, 第一百七十章 处变 “既然在长城内,你叫我鬼华就好,”听到李稷的话,自称淳于夜的西戎少年眯眼一笑。他汉话腔调古怪但说得相当流利,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不然对不起中原人为我取的名号。” 周围观礼的民众神情更不好了。当年他们是凑数才把他放进去的好么? 其他几位公子的名号都是各国王室推举出人后他们自己选的,唯独这位鬼华君,是长城内的人叫出来的。 鬼华鬼华,十二岁小孩就杀兄杀叔,可不就是一个魔鬼! 然而六国百姓何曾想到,这位翟王居然承认了这个名号,三年前不请自来地去南楚见其他公子,如今还大摇大摆地跑到东吴参加中阶大典,这人真以为自己是鬼,没人能奈何他么? “鬼华?好,我记住了。”周围的修行者心中波涛汹涌,李稷的神情却依旧平静,“那鬼华君有何贵干?” “你……”淳于夜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看来昭华君不害怕西戎人?” “应该害怕的是你才对,”李稷淡淡道,“只要东吴有意,能把你们全部留下。” 这个留下自然有着别样的意味。 “中原有句话,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淳于夜冷笑着生硬道,“不知中原的软脚虾有没有这个胆量。” 他这话一出,周围修行者们脸上顿时生出愤慨,队伍中骚动起来,有年轻人脸色通红就想往前冲,却被队伍中的年长者拉住。 嬴抱月看着李稷面前言语挑衅的西戎少年,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鬼华君,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管有没有胆量,这都是东吴之后要和西戎算的账,”李稷看了一眼西戎身后受伤的东吴礼官和禁军,眸光如冰,“现在我们忙着进行祭典,你们挡路了,让开。” 嬴抱月注意到李稷的目光在西戎队伍中停了一下,神情第一次发生变化。 所看的位置,正是赫连晏的位置。 “挡路?”淳于夜冷哼一声,“我们也是来参加中阶大典的,这么大的祭典,怎么没人来邀请我们?” 听到这人脸大如盆的发言,周围修行者忍不住腹诽。 躲都来不及,谁吃饱了撑的会去邀请西戎人? “这是我们东吴举行的祭典,邀请什么人由东吴决定,”李稷淡淡道,“邀请而来是客,不请自来是敌。” 山林中无风自起,手握巨阙的青年宛如一栋城墙,立于祭台之前。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凛。 李稷瞥了一眼祭台上的黑盒,“西戎人是想在太祖手札前和东吴一决雌雄么?” 看向祭台上的黑盒,高个少年眯起眼睛。他之前之所以挑衅李稷,是发现这位东吴昭华君并不如情报所说境界那么高,一时有些冲动。 他之前收到的命令是在见到太祖手札前不要轻举妄动,东吴保管太祖手札多年,那些黑盒中不知藏有多少秘密,这个东吴人说话如此有底气,还不知是想干什么。 “我等不过是想来凑个热闹,”西戎少年冷笑一声,“我们西戎参加中阶大典是东吴王同意的,却没想到大朝会上东吴连个位置都没给我们留。” 李稷眸光一定,能感受到身后赵暮人冰冷愤怒的眼神。 之前在西戎列兵永夜长城之下和北魏不愿独自抵抗的压力下,赵暮人发了国书,同意了西戎参加中阶的要求。 但李稷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就算被迫无奈同意西戎参加,赵暮人也绝不会邀请西戎人参加大朝会。 谁知道这群疯子会对太祖手札做什么? 太祖手札关乎大陆年轻修行者的成长,赵暮人绝不想用来帮西戎人增添力量,去当这个千古罪人。 但他们显然低估西戎人的疯狂程度,如今这群人打上山来,已经由不得东吴人不接待了。 “既然想参加大朝会,那么诸位请吧,”感觉到身后赵暮人向他点了点头,李稷看向淳于夜,用剑往他们身后指了指。 “昭华君什么意思?”淳于夜眸光危险起来。 “按照规矩,没有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想参加大朝会,要站到最后面。”李稷淡淡开口,“不遵守那位皇帝设下的规矩,守经奴可不会打开太祖手札的黑盒。” 淳于夜瞳孔收缩,猛地看向祭台,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祭台最顶端那群黑衣老者却连眼皮都没抬,从始至终只是专注地注视着祭台上的黑盒,像是看着什么绝世珍宝。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心中感叹李稷对西戎人拿捏的还真是刚刚好。 西戎人光脚不怕穿鞋的,但偏偏守经奴如今已经不属于任何国家,说是看守手札的机器人都不为过,这群人只认嬴帝留下的那些规矩,就算被杀了估计还认为是去地下陪太祖对此甘之如饴。 什么西戎东吴天下之争,这群人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那些盒子。 但换言之,如果有人动了那些手札,哪怕只破了一个角,这群守经奴都会毫不犹豫和那个人拼命。 哪怕是生活在永夜长城外的西戎人也听说过守经奴的大名,看着祭台上那群像是木头一般的黑衣人,淳于夜的目光冷了冷。 他自然知道对守经奴来硬的也没用,但想到这该死的东吴人居然以此威胁要西戎站到最后面,素来心高气傲的少年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凶狠地盯着李稷,“你……” “翟王,既然昭华君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到后面等着看好戏吧,”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少年冷淡的声音。 嬴抱月清楚地看见,这名自称鬼华的少年听到这个声音瞳孔有一瞬收缩。 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再一次看到那双碧瞳。 嬴抱月心头一紧。 是他。 “这……”站在最前面的淳于夜僵了僵,下一刻居然如牵线木偶一般缓缓转过了身。 “翟王?”其他西戎人神情疑惑。 “既然赫……赫连都这么说了,我们就看这群东吴人能搞出什么花样。” 说完西戎人居然在淳于夜的带领下如潮水般退去了。 看到这一幕,姬嘉树眸光微凝。 “仪式继续。”李稷对这一发展却没什么惊讶,挥手宣布祭典继续。 礼官上前收拾了被西戎人撞歪的座椅,仪式顺利地进行了下去,所有修行者鱼贯而入,在李稷的引导下纷纷落座。 接下来等东吴王和国师东方仪的祭词念完,就到了修行者一个个上台祭拜太祖手札的流程。 姬嘉树的位置就在嬴抱月身边,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上面庄严的祭词,看向老老实实坐在后面的西戎人有些神色不宁,而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传来嬴抱月的声音。 “嘉树,我有事想问你。” 他收回目光,有些意外地看向身边少女,“你说。” 嬴抱月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三年前听说你见过西戎的这位鬼华君,能向我描述一下你看到的那个人的样貌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惊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一愣。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但既然是她问的,姬嘉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的确是远远见过他一面。但当时他没有靠近我们,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 “没看清容貌?”嬴抱月眸光顿了顿,“他戴了面具?” “没错,”没想到当时的情形被猜了个正着,姬嘉树神情愈发意外,下一刻只见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了他眼睛的颜色了么?” 眼睛的颜色?姬嘉树一怔,随后摇头。 “离得太远,部分时间那人都是以背影示人,正面我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倒是能看出他眼睛的颜色挺浅的,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的确是靠近永夜长城那边的人。”姬嘉树细细回忆道。 “对了,”下一刻姬嘉树又想起一个细节,“当时自称鬼华君的人还露出了胸膛,他胸膛上刺着一个狼头。” 狼头。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胸膛上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 看到嬴抱月的神色变化,姬嘉树就明白她也知道西戎狼头刺青的寓意。 “我父亲说,来人的确是西戎王族。” 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睛,他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这是在怀疑什么? 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一愣。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但既然是她问的,姬嘉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的确是远远见过他一面。但当时他没有靠近我们,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一愣。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但既然是她问的,姬嘉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的确是远远见过他一面。但当时他没有靠近我们,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 “没看清容貌?”嬴抱月眸光顿了顿,“他戴了面具?” “没错,”没想到当时的情形被猜了个正着,姬嘉树神情愈发意外,下一刻只见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了他眼睛的颜色了么?” 眼睛的颜色?姬嘉树一怔,随后摇头。 “离得太远,部分时间那人都是以背影示人,正面我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倒是能看出他眼睛的颜色挺浅的,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的确是靠近永夜长城那边的人。”姬嘉树细细回忆道。 “对了,”下一刻姬嘉树又想起一个细节,“当时自称鬼华君的人还露出了胸膛,他胸膛上刺着一个狼头。” 狼头。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胸膛上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 看到嬴抱月的神色变化,姬嘉树就明白她也知道西戎狼头刺青的寓意。 “我父亲说,来人的确是西戎王族。” 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睛,他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这是在怀疑什么? “没看清容貌?”嬴抱月眸光顿了顿,“他戴了面具?” “没错,”没想到当时的情形被猜了个正着,姬嘉树神情愈发意外,下一刻只见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了他眼睛的颜色了么?” 眼睛的颜色?姬嘉树一怔,随后摇头。 “离得太远,部分时间那人都是以背影示人,正面我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倒是能看出他眼睛的颜色挺浅的,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的确是靠近永夜长城那边的人。”姬嘉树细细回忆道。 “对了,”下一刻姬嘉树又想起一个细节,“当时自称鬼华君的人还露出了胸膛,他胸膛上刺着一个狼头。” 狼头。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一愣。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但既然是她问的,姬嘉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的确是远远见过他一面。但当时他没有靠近我们,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 “没看清容貌?”嬴抱月眸光顿了顿,“他戴了面具?” “没错,”没想到当时的情形被猜了个正着,姬嘉树神情愈发意外,下一刻只见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了他眼睛的颜色了么?” 眼睛的颜色?姬嘉树一怔,随后摇头。 “离得太远,部分时间那人都是以背影示人,正面我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倒是能看出他眼睛的颜色挺浅的,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的确是靠近永夜长城那边的人。”姬嘉树细细回忆道。 “对了,”下一刻姬嘉树又想起一个细节,“当时自称鬼华君的人还露出了胸膛,他胸膛上刺着一个狼头。” 狼头。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胸膛上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 看到嬴抱月的神色变化,姬嘉树就明白她也知道西戎狼头刺青的寓意。 “我父亲说,来人的确是西戎王族。” 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睛,他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这是在怀疑什么?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胸膛上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一愣。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但既然是她问的,姬嘉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的确是远远见过他一面。但当时他没有靠近我们,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 “没看清容貌?”嬴抱月眸光顿了顿,“他戴了面具?” “没错,”没想到当时的情形被猜了个正着,姬嘉树神情愈发意外,下一刻只见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了他眼睛的颜色了么?” 眼睛的颜色?姬嘉树一怔,随后摇头。 “离得太远,部分时间那人都是以背影示人,正面我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倒是能看出他眼睛的颜色挺浅的,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的确是靠近永夜长城那边的人。”姬嘉树细细回忆道。 “对了,”下一刻姬嘉树又想起一个细节,“当时自称鬼华君的人还露出了胸膛,他胸膛上刺着一个狼头。” 狼头。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胸膛上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 看到嬴抱月的神色变化,姬嘉树就明白她也知道西戎狼头刺青的寓意。 “我父亲说,来人的确是西戎王族。” 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睛,他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这是在怀疑什么? 看到嬴抱月的神色变化,姬嘉树就明白她也知道西戎狼头刺青的寓意。 “我父亲说,来人的确是西戎王族。” 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睛,他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这是在怀疑什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力挽 (内含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一愣。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但既然是她问的,姬嘉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的确是远远见过他一面。但当时他没有靠近我们,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 “没看清容貌?”嬴抱月眸光顿了顿,“他戴了面具?” “没错,”没想到当时的情形被猜了个正着,姬嘉树神情愈发意外,下一刻只见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了他眼睛的颜色了么?” 眼睛的颜色?姬嘉树一怔,随后摇头。 “离得太远,部分时间那人都是以背影示人,正面我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倒是能看出他眼睛的颜色挺浅的,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的确是靠近永夜长城那边的人。”姬嘉树细细回忆道。 “对了,”下一刻姬嘉树又想起一个细节,“当时自称鬼华君的人还露出了胸膛,他胸膛上刺着一个狼头。”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一愣。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一愣。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但既然是她问的,姬嘉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的确是远远见过他一面。但当时他没有靠近我们,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 “没看清容貌?”嬴抱月眸光顿了顿,“他戴了面具?” “没错,”没想到当时的情形被猜了个正着,姬嘉树神情愈发意外,下一刻只见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了他眼睛的颜色了么?” 眼睛的颜色?姬嘉树一怔,随后摇头。 “离得太远,部分时间那人都是以背影示人,正面我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倒是能看出他眼睛的颜色挺浅的,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的确是靠近永夜长城那边的人。”姬嘉树细细回忆道。 “对了,”下一刻姬嘉树又想起一个细节,“当时自称鬼华君的人还露出了胸膛,他胸膛上刺着一个狼头。” 狼头。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胸膛上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 看到嬴抱月的神色变化,姬嘉树就明白她也知道西戎狼头刺青的寓意。 “我父亲说,来人的确是西戎王族。” 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睛,他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这是在怀疑什么?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但既然是她问的,姬嘉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的确是远远见过他一面。但当时他没有靠近我们,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 “没看清容貌?”嬴抱月眸光顿了顿,“他戴了面具?” “没错,”没想到当时的情形被猜了个正着,姬嘉树神情愈发意外,下一刻只见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了他眼睛的颜色了么?” 眼睛的颜色?姬嘉树一怔,随后摇头。 “离得太远,部分时间那人都是以背影示人,正面我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倒是能看出他眼睛的颜色挺浅的,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的确是靠近永夜长城那边的人。”姬嘉树细细回忆道。 “对了,”下一刻姬嘉树又想起一个细节,“当时自称鬼华君的人还露出了胸膛,他胸膛上刺着一个狼头。” 狼头。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胸膛上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 看到嬴抱月的神色变化,姬嘉树就明白她也知道西戎狼头刺青的寓意。 “我父亲说,来人的确是西戎王族。” 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睛,他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这是在怀疑什么? 狼头。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一愣。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但既然是她问的,姬嘉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的确是远远见过他一面。但当时他没有靠近我们,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 “没看清容貌?”嬴抱月眸光顿了顿,“他戴了面具?”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一愣。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但既然是她问的,姬嘉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的确是远远见过他一面。但当时他没有靠近我们,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 “没看清容貌?”嬴抱月眸光顿了顿,“他戴了面具?” “没错,”没想到当时的情形被猜了个正着,姬嘉树神情愈发意外,下一刻只见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了他眼睛的颜色了么?” 眼睛的颜色?姬嘉树一怔,随后摇头。 “离得太远,部分时间那人都是以背影示人,正面我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倒是能看出他眼睛的颜色挺浅的,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的确是靠近永夜长城那边的人。”姬嘉树细细回忆道。 “对了,”下一刻姬嘉树又想起一个细节,“当时自称鬼华君的人还露出了胸膛,他胸膛上刺着一个狼头。” 狼头。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胸膛上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 看到嬴抱月的神色变化,姬嘉树就明白她也知道西戎狼头刺青的寓意。 “我父亲说,来人的确是西戎王族。” 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睛,他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这是在怀疑什么? “没错,”没想到当时的情形被猜了个正着,姬嘉树神情愈发意外,下一刻只见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了他眼睛的颜色了么?” 眼睛的颜色?姬嘉树一怔,随后摇头。 “离得太远,部分时间那人都是以背影示人,正面我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倒是能看出他眼睛的颜色挺浅的,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的确是靠近永夜长城那边的人。”姬嘉树细细回忆道。 “对了,”下一刻姬嘉树又想起一个细节,“当时自称鬼华君的人还露出了胸膛,他胸膛上刺着一个狼头。” 狼头。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胸膛上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 看到嬴抱月的神色变化,姬嘉树就明白她也知道西戎狼头刺青的寓意。 “我父亲说,来人的确是西戎王族。” 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睛,他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这是在怀疑什么?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胸膛上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 看到嬴抱月的神色变化,姬嘉树就明白她也知道西戎狼头刺青的寓意。 “我父亲说,来人的确是西戎王族。” 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睛,他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这是在怀疑什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狂澜 “师父,你在做什么?” 嬴抱月的记忆中响起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女子腿上的一堆银丝,“你怎么把镯子给拆了?” “嗯?我在穿本子,”手下忙着不停的女子一边用银丝穿过手上粗糙的纸张,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之前不是教过你这种线圈笔记本的做法么?” “你是教过……”小女孩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子手中的银丝和已经被拆了一半的缠丝镯子,“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镯子应该是姬二叔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之一。” “没错,是之一,”女子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镯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 “这种本子翻页最方便了,”女子挥了挥手中的银丝眯眼一笑,“我才发现这银丝做线圈不软不硬刚刚好。我算了一下,至少够穿十个本子呢!” “是方便,可师父你做这么多本子干什么?我们又用不完,不对……”察觉又被带偏了,小女孩一脸无奈,“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姬二叔送你的镯子穿本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知道师父虽然和那个少年情断义绝,但心中却并未放下他。 如果那个少年遇到危险,她的师父依旧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提醒他。虽然约定不再相见,但她们如果遇到了生死关头,她师父应该还是会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 因为如此,即便她并不喜欢那个看她目光并无善意的少年,却也看不得师父这么折腾那个少年送她的镯子。 “师父,你在做什么?” 嬴抱月的记忆中响起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女子腿上的一堆银丝,“你怎么把镯子给拆了?” “嗯?我在穿本子,”手下忙着不停的女子一边用银丝穿过手上粗糙的纸张,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之前不是教过你这种线圈笔记本的做法么?” “你是教过……”小女孩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子手中的银丝和已经被拆了一半的缠丝镯子,“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镯子应该是姬二叔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之一。” “没错,是之一,”女子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镯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 “这种本子翻页最方便了,”女子挥了挥手中的银丝眯眼一笑,“我才发现这银丝做线圈不软不硬刚刚好。我算了一下,至少够穿十个本子呢!” “是方便,可师父你做这么多本子干什么?我们又用不完,不对……”察觉又被带偏了,小女孩一脸无奈,“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姬二叔送你的镯子穿本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知道师父虽然和那个少年情断义绝,但心中却并未放下他。 如果那个少年遇到危险,她的师父依旧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提醒他。虽然约定不再相见,但她们如果遇到了生死关头,她师父应该还是会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师父,你在做什么?” 嬴抱月的记忆中响起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女子腿上的一堆银丝,“你怎么把镯子给拆了?” “嗯?我在穿本子,”手下忙着不停的女子一边用银丝穿过手上粗糙的纸张,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之前不是教过你这种线圈笔记本的做法么?” “你是教过……”小女孩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子手中的银丝和已经被拆了一半的缠丝镯子,“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镯子应该是姬二叔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之一。” “没错,是之一,”女子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镯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 “这种本子翻页最方便了,”女子挥了挥手中的银丝眯眼一笑,“我才发现这银丝做线圈不软不硬刚刚好。我算了一下,至少够穿十个本子呢!”“师父,你在做什么?” 嬴抱月的记忆中响起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女子腿上的一堆银丝,“你怎么把镯子给拆了?” “嗯?我在穿本子,”手下忙着不停的女子一边用银丝穿过手上粗糙的纸张,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之前不是教过你这种线圈笔记本的做法么?” “你是教过……”小女孩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子手中的银丝和已经被拆了一半的缠丝镯子,“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镯子应该是姬二叔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之一。” “没错,是之一,”女子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镯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 “这种本子翻页最方便了,”女子挥了挥手中的银丝眯眼一笑,“我才发现这银丝做线圈不软不硬刚刚好。我算了一下,至少够穿十个本子呢!” “是方便,可师父你做这么多本子干什么?我们又用不完,不对……”察觉又被带偏了,小女孩一脸无奈,“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姬二叔送你的镯子穿本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知道师父虽然和那个少年情断义绝,但心中却并未放下他。 如果那个少年遇到危险,她的师父依旧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提醒他。虽然约定不再相见,但她们如果遇到了生死关头,她师父应该还是会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 因为如此,即便她并不喜欢那个看她目光并无善意的少年,却也看不得师父这么折腾那个少年送她的镯子。 “是方便,可师父你做这么多本子干什么?我们又用不完,不对……”察觉又被带偏了,小女孩一脸无奈,“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姬二叔送你的镯子穿本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知道师父虽然和那个少年情断义绝,但心中却并未放下他。 如果那个少年遇到危险,她的师父依旧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提醒他。虽然约定不再相见,但她们如果遇到了生死关头,她师父应该还是会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 因为如此,即便她并不喜欢那个看她目光并无善意的少年,却也看不得师父这么折腾那个少年送她的镯子。 因为如此,即便她并不喜欢那个看她目光并无善意的少年,却也看不得师父这么折腾那个少年送她的镯子。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机 “师父,你在做什么?” 嬴抱月的记忆中响起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女子腿上的一堆银丝,“你怎么把镯子给拆了?” “嗯?我在穿本子,”手下忙着不停的女子一边用银丝穿过手上粗糙的纸张,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之前不是教过你这种线圈笔记本的做法么?” “你是教过……”小女孩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子手中的银丝和已经被拆了一半的缠丝镯子,“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镯子应该是姬二叔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之一。” “没错,是之一,”女子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镯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 “这种本子翻页最方便了,”女子挥了挥手中的银丝眯眼一笑,“我才发现这银丝做线圈不软不硬刚刚好。我算了一下,至少够穿十个本子呢!”“师父,你在做什么?” 嬴抱月的记忆中响起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女子腿上的一堆银丝,“你怎么把镯子给拆了?” “嗯?我在穿本子,”手下忙着不停的女子一边用银丝穿过手上粗糙的纸张,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之前不是教过你这种线圈笔记本的做法么?” “你是教过……”小女孩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子手中的银丝和已经被拆了一半的缠丝镯子,“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镯子应该是姬二叔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之一。” “没错,是之一,”女子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镯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 “这种本子翻页最方便了,”女子挥了挥手中的银丝眯眼一笑,“我才发现这银丝做线圈不软不硬刚刚好。我算了一下,至少够穿十个本子呢!” “是方便,可师父你做这么多本子干什么?我们又用不完,不对……”察觉又被带偏了,小女孩一脸无奈,“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姬二叔送你的镯子穿本子?”“师父,你在做什么?” 嬴抱月的记忆中响起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女子腿上的一堆银丝,“你怎么把镯子给拆了?” “嗯?我在穿本子,”手下忙着不停的女子一边用银丝穿过手上粗糙的纸张,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之前不是教过你这种线圈笔记本的做法么?” “你是教过……”小女孩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子手中的银丝和已经被拆了一半的缠丝镯子,“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镯子应该是姬二叔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之一。” “没错,是之一,”女子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镯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 “这种本子翻页最方便了,”女子挥了挥手中的银丝眯眼一笑,“我才发现这银丝做线圈不软不硬刚刚好。我算了一下,至少够穿十个本子呢!” “是方便,可师父你做这么多本子干什么?我们又用不完,不对……”察觉又被带偏了,小女孩一脸无奈,“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姬二叔送你的镯子穿本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知道师父虽然和那个少年情断义绝,但心中却并未放下他。 如果那个少年遇到危险,她的师父依旧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提醒他。虽然约定不再相见,但她们如果遇到了生死关头,她师父应该还是会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师父,你在做什么?” 嬴抱月的记忆中响起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女子腿上的一堆银丝,“你怎么把镯子给拆了?” “嗯?我在穿本子,”手下忙着不停的女子一边用银丝穿过手上粗糙的纸张,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之前不是教过你这种线圈笔记本的做法么?” “你是教过……”小女孩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子手中的银丝和已经被拆了一半的缠丝镯子,“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镯子应该是姬二叔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之一。” “没错,是之一,”女子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镯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 “这种本子翻页最方便了,”女子挥了挥手中的银丝眯眼一笑,“我才发现这银丝做线圈不软不硬刚刚好。我算了一下,至少够穿十个本子呢!” “是方便,可师父你做这么多本子干什么?我们又用不完,不对……”察觉又被带偏了,小女孩一脸无奈,“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姬二叔送你的镯子穿本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知道师父虽然和那个少年情断义绝,但心中却并未放下他。 如果那个少年遇到危险,她的师父依旧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提醒他。虽然约定不再相见,但她们如果遇到了生死关头,她师父应该还是会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 因为如此,即便她并不喜欢那个看她目光并无善意的少年,却也看不得师父这么折腾那个少年送她的镯子。 因为如此,即便她并不喜欢那个看她目光并无善意的少年,却也看不得师父这么折腾那个少年送她的镯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知道师父虽然和那个少年情断义绝,但心中却并未放下他。 如果那个少年遇到危险,她的师父依旧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提醒他。虽然约定不再相见,但她们如果遇到了生死关头,她师父应该还是会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 因为如此,即便她并不喜欢那个看她目光并无善意的少年,却也看不得师父这么折腾那个少年送她的镯子。 “是方便,可师父你做这么多本子干什么?我们又用不完,不对……”察觉又被带偏了,小女孩一脸无奈,“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姬二叔送你的镯子穿本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知道师父虽然和那个少年情断义绝,但心中却并未放下他。 如果那个少年遇到危险,她的师父依旧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提醒他。虽然约定不再相见,但她们如果遇到了生死关头,她师父应该还是会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 因为如此,即便她并不喜欢那个看她目光并无善意的少年,却也看不得师父这么折腾那个少年送她的镯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炫目 炫目的红光胀满整个高台。 姬嘉树正被嬴抱月想要去砍自己手的举动吓得心脏停跳,耳边却传来哐啷哐啷的击打声,他眼角余光一瞥,发现身边身着青衣的男人挥起手中巨剑正向黑雾而生的屏障狠狠砍去。 就在东方仪失手和守经奴被弹飞之后,已经无人敢再靠近那诡异的黑雾。祭台上的情形透着十足的邪门,谁知道出手会受到何等反噬?如今连天阶修行者出手都尚且要掂量,看着高台外毫不犹豫挥剑向黑雾砍去的男人,所有修行者愣在原地。 昭华君这是疯了吗? 隔着青铜面具众人看不到他的脸,但从面具中露出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无比清明,只能看到认真。 清瘦的男人真的没有丝毫的犹豫,没砍完了一剑身形都会往后一步,但他死死踩在最后一阶上一步不退,生生已踩碎了石砖,下一刻却再一次挥剑重重砍去,没有一丝停歇一瞬间居然已经砍了十几剑。 而就在这时,祭台边笼罩的黑雾屏障居然颤动了一下。 看着这一幕,想起刚刚穿过黑雾毒箭,姬嘉树瞳孔一缩顾不上其他,恶向胆边生,抓起地上掉落的毒箭,向李稷身边的黑雾猛地一刺。 众人睁大眼睛。 怎么连春华君也疯了? 这是在帮昭华君? 黑雾屏障虽然在颤抖却一直未曾被打破,两个地阶修行者的努力在黑雾面前如同无用功,祭台上交缠的黑红光芒愈发扭曲,像是在嘲笑少年人的不自量力。 然而就在这时众人只听见极其轻微的一声破裂声。 谁也不知道李稷是怎么进去的。 萦绕在祭台上的暗色边缘有一瞬间的黯淡,下一刻一个身着青色祭服的人影出现在放置黑盒的石台前。 就在嬴抱月右手吃力地拔出落日剑时,耳边忽然传来低沉的男声。 “别冲动。” “嗯?”嬴抱月右手反手一剑正要向左手刺去,闻声微微偏头。 她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的身边原本没有任何人,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她有一瞬间的分神。 虽然分神,但她没有失去控制的右手速度依然很快。看着左手挣扎着再次抬起,嬴抱月眸光一深,右手反手挽了个剑花就向左手刺去。 “都说了你别冲动!” 这时一只大手穿透笼罩在她身上的黑雾,猛地握住她的右手。 台上依旧笼罩在电闪雷鸣中,周围风声愈发尖利。于狂风中嬴抱月抬起头看向闪到她身前的人,李稷睁大眼睛,发现她在这种场合下居然还在笑。 少女的额发被吹起,于狂风中向他微微一笑,“我没冲动,我很冷静。” “冷静到要去剁自己的手?”李稷胸膛起伏,瞪着她喝道,“我记得我早和你说过你砍手是没用的!” 在前秦第一次发现她身上诅咒的时候,李稷就记得她问过他,如果把这只手砍掉能不能解决诅咒。当时他虽惊愕于这个女子的决然,但更决绝地否定了这种可能。 她现在居然还…… “哎?我要砍自己的手?”李稷的气话还没说完,却只见眼前的少女神情惊恐地反问。 李稷胸中一口气堵住,有一瞬间的愣神,“你不是要砍自己的左手?” “谁说我要砍自己手了?”嬴抱月淡淡笑了笑,下一刻趁着李稷愣神猛地抽出右手,李稷之间眼前剑光一闪,伴着少女冷静清脆的声音,“我只是要将它扎个对穿,让它动不了罢了!” 这有什么好庆幸的?李稷简直说不出话来,看着落日剑迅速从他眼前滑过,他猛地向少女那双正在疯狂挣动的左手手腕伸去。 神情一直冷静的嬴抱月神色终于变了。 “别碰!”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但这一次是原天阶修行者的速度比较快。 黑红的光芒中,李稷握住了她鼓胀挣动的手腕。 滴答滴答。 身着青色祭服的男人握住了身着漆黑祭服的少女的手腕。 祭台下的修行者们睁大眼睛,愕然看着高台上滴下的鲜血。 下一刻有无数鲜红的血液从李稷握住嬴抱月手腕的那只手的指缝中渗出,空气中弥漫起焦糊味。 握住那只手腕之时,钻心的疼痛就从掌心袭来,但李稷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看着怔然看着他的少女,男人伸出另一只轻轻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平心静气,不要动怒。” 他看得很清楚,最初嬴抱月手上的诅咒被激发的确因为和黑盒中的阵法发生了碰撞,虽说诅咒发作与否的确受宿主情绪的影响,但一般情况下诅咒宿主无力控制已经发作的诅咒。 但李稷很清楚他眼前的这个少女不是一般人。 如果是一般人,就是如今他感受到的剧痛就足以让一个女子昏迷。 但她不但没有昏迷,反而选择孤身一人站在台上与诅咒对抗。 如果没有那三枝毒箭,她也许已经将诅咒压了下来。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他刚刚靠近嬴抱月后敏锐地察觉到少女身上气息的不稳,如果他没有猜错,她正在愤怒。 能让这个女子愤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此时已经来不及追究她到底因为什么而生气,但最重要的是她必须稳定下来。 现在是生死攸关的关头。 “你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让她有事。 他从不说谎,他说她最多可以活一年,那么这一年内他绝不会让她死。 “调整呼吸,抱元守一。”李稷轻声开口,他知道她能听懂他的意思。 说完李稷感到掌心微痒,他感觉到是嬴抱月的睫毛动了动,下一刻他感觉她身上的气息真的改变了。 以前总有人夸他不简单,但此时能这么快理解他的意思做到这样的事她显然更不简单。 这时周围黑盒上弥漫出的黑雾忽然再次浓郁起来,山林中响起野兽的嚎叫,那只不听话的左手居然再一次挣动起来。 看着嬴抱月的手再一次向黑盒而去,台下众人目眦尽裂,就在这时嬴抱月和李稷一起抓住了那只手。 祭台上狂风大作,狂风将两人的袖子鼓了起来,一条小花蛇从嬴抱月的袖子里被吹出来,正在半空中飞舞。 嬴抱月眼前一亮,就在小花蛇爬到她手臂的时候,她猛地喝道。 “咬!”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本事 小花蛇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小小的眼睛看向嬴抱月。李稷瞪大眼睛,发现他居然从一条蛇中眼中看出了犹豫和不忍。 小蛇的眼睛对上头顶少女决然的眼睛。 “咬!”嬴抱月喝道。 说时迟那时快,狂风之中就要被吹飞的小花蛇张大嘴露出毒牙,猛地一口咬在嬴抱月的手臂上! 蛇牙咬在她的小臂上,嬴抱月顿时感到手臂一阵麻痹,她深吸一口气从李稷手中抽出手,调动浑身真元压制下所有冲动,一把抓起已经松了布带,再一次将左手手腕牢牢地捆了起来。 再下一刻,风停了。 红光散去,黑雾也散去。 世界安静极了。 “停下了?”祭台下的修行者怔怔看着凌乱不堪的祭台,看着祭台上静静相对而立的少年少女。 寒山之上恢复了宁静,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然而祭台顶端碎裂的黑盒却告诉他们一切都是真的。 这时人们才来得及回顾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刚刚那两道光是什么?” “太祖手札呢?” “抱月!”而就在人们尚在发懵和议论之时,姬嘉树一个箭步冲上了祭台顶端。 嬴抱月握着已经全部失去知觉的左手转身,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在少年问出一堆疑问之前先笑着开口,“嘉树,我没事。” 姬嘉树准备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但看着嬴抱月手臂上明晃晃的毒蛇的牙口,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这叫没事?” 姬嘉树发现他说完,此时待在嬴抱月肩膀上的小花蛇顿时浑身一震。 姬嘉树看着那条蛇看向嬴抱月的眼睛,居然眼泪汪汪。 “没事,我不疼,今天你立功了,”嬴抱月看向肩膀上的蛇轻声絮语道。 看着台上和一条蛇说话的少女,台下修行者们的神情顿时更加复杂。 而就在站在人群中的一个少女却神情阴冷。 许冰清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袖子下的拳头一点点收紧。她面上依然是平素对人的那般端庄的神情,心中此时却惊涛骇浪,脑海中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 那就是那封密信所写的内容居然是真的! 看着围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和姬嘉树,许冰清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她从未有如此厌恶过一个女子,原本在城门处就解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当初因为孟施的介入这个计划未能实施,她父亲更是对她管教颇严,于是她便考虑到了暗算。 她原本不知该如何暗算,在南楚之时她曾经让北寒阁弟子多次下手,却每次都铩羽而归。她看着看着也明白了,这个前秦女人根本不能算是正常人,想要解决必要抓死了弱点一口气逼死。 但又正因嬴抱月不是个正常人,这个不得人心的修行者,身上身边几乎没有弱点。 她本人据说多次从暗杀中逃脱,而她身边的人,不是姬嘉树李稷这样本身实力惹不起的,就是姜元元宋谦这样背景过厚难以下手。 许冰清苦思多日没能想起嬴抱月的弱点,直到三天前,有人向北寒阁送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前秦公主有一条她也控制不了的手!” 许冰清脑海中浮现出那封密信,看向高台上那个少女眸光微深。 她原本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看到刚刚嬴抱月触碰太祖手札时发生的异变。 谁都看清了那个女子左手的异常。 但没有人点破,她要不要助力一下呢? 把柄么?许冰清看向祭台顶端那道黑色的祭服,心中冷笑。 虽然她差不多确认打扫嬴抱月的把柄,但她却发现也许这个前秦女人大概用不上这些礼物了。 嬴抱月已经要大祸临头了。 “手札!” “第一册的太祖手札毁了!” 祭台边的安静被打破,高台上响起守经奴的凄厉的叫喊,甚至还有哭声。 守经奴们齐刷刷再一次拔剑,但剑尖这一次朝向的是站在最前方的少女。 短短不到一刻钟,黑衣老者的眼中就布满了血丝,看向嬴抱月目眦尽裂地一挥手,““给我杀了这个贱……” 嬴抱月霍然抬头,原本还想骂下去的老者看着少女眼中的亮光一愣,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你……” “我姓嬴,”嬴抱月轻声开口,“在骂我之前我建议你先考虑下会不会连带上我的祖宗。” 黑衣老者头皮一炸,下一刻却只见嬴抱月看向东吴王,“陛下,来东吴的修行者是可以这么轻易打杀的吗?” 赵暮人神情复杂,“自然不是,只是……” “东吴律法中,记载了损害太祖手札是死罪吗?”嬴抱月继续问。 哪个国家的律法会考虑这种条款? 谁都没想到太祖手札会被人损坏! 赵暮人脑门青筋直跳,看着理直气壮的少女说不出话来,他虽然对手札没有守经奴那么狂热,但也不代表他可以放过此事。 这可是太祖手札啊! 看着已经几近癫狂的守经奴,赵暮人微不可见地皱皱眉头,看来这群人是不会放过嬴抱月的。 “老夫会先杀了你再自杀谢罪,到了下面会亲自和太祖解释,还请公主不要太操心。” 这说话方式真是一个比一个决绝。 “你们要为这么一本薄薄书册赔上性命?嬴抱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至于吗?” “这是我们的使命,轮不到外人来管。”黑衣老者神情愈发冷凝,“一切杀了你再说。” “杀了我?”嬴抱月笑了笑,“杀了我,你们大概永远见不到那本手札了。” “我姓嬴,”嬴抱月轻声开口,“在骂我之前我建议你先考虑下会不会连带上我的祖宗。” 黑衣老者头皮一炸,下一刻却只见嬴抱月看向东吴王,“陛下,来东吴的修行者是可以这么轻易打杀的吗?” 赵暮人神情复杂,“自然不是,只是……” “东吴律法中,记载了损害太祖手札是死罪吗?”嬴抱月继续问。 哪个国家的律法会考虑这种条款? 谁都没想到太祖手札会被人损坏! 赵暮人脑门青筋直跳,看着理直气壮的少女说不出话来,他虽然对手札没有守经奴那么狂热,但也不代表他可以放过此事。 这可是太祖手札啊! 看着已经几近癫狂的守经奴,赵暮人微不可见地皱皱眉头,看来这群人是不会放过嬴抱月的。 “老夫会先杀了你再自杀谢罪,到了下面会亲自和太祖解释,还请公主不要太操心。” 这说话方式真是一个比一个决绝。 “你们要为这么一本薄薄书册赔上性命?嬴抱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至于吗?” “这是我们的使命,轮不到外人来管。”黑衣老者神情愈发冷凝,“一切杀了你再说。” “杀了我?”嬴抱月笑了笑,“杀了我,你们大概永远见不到那本手札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威胁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咬!”嬴抱月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狂风之中就要被吹飞的小花蛇张大嘴露出毒牙,猛地一口咬在嬴抱月的手臂上! 蛇牙咬在她的小臂上,嬴抱月顿时感到手臂一阵麻痹,她深吸一口气从李稷手中抽出手,调动浑身真元压制下所有冲动,一把抓起已经松了布带,再一次将左手手腕牢牢地捆了起来。 再下一刻,风停了。 红光散去,黑雾也散去。 世界安静极了。 “停下了?”祭台下的修行者怔怔看着凌乱不堪的祭台,看着祭台上静静相对而立的男女。 寒山之上恢复了宁静,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然而祭台顶端碎裂的黑盒却告诉众人一切都是真的。 这时人们才来得及回顾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刚刚那两道光是什么?” “太祖手札呢?” “抱月!”就在人们尚在发懵和议论之时,姬嘉树一个箭步冲上了祭台顶端。 嬴抱月握着已经全部失去知觉的左手转身,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在少年问出一堆疑问之前先笑着开口,“嘉树,我没事。” 姬嘉树准备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但看着嬴抱月手臂上明晃晃的毒蛇牙口,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这叫没事?” 姬嘉树发现他说完,待在嬴抱月肩膀上的小花蛇顿时浑身一震。 姬嘉树看着那条蛇看向嬴抱月的眼睛,一双蛇眼居然眼泪汪汪。 “没事,我不疼,今天你立功了,”嬴抱月看向肩膀上的蛇轻声絮语道。 看着台上和一条蛇说话的少女,台下修行者们的神情顿时更加复杂。 而就在站在人群中的一个少女却神情阴冷。 许冰清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袖子下的拳头一点点收紧。她面上依然是平素对人的那般端庄的神情,心中此时却惊涛骇浪,脑海中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 那就是那封密信所写的内容居然是真的! 看着围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和姬嘉树,许冰清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她从未有如此厌恶过一个女子,原本在城门处就解准备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当初因为孟施的介入这个计划未能实施,她父亲更是对她管教颇严,于是她便考虑到了暗算。 她原本不知该如何暗算,在南楚之时她曾经让北寒阁弟子多次下手,却每次都铩羽而归。她看着看着也明白了,这个前秦女人根本不能算是正常人,想要解决必要抓死了弱点一口气逼死。 但又正因嬴抱月不是个正常人,这个不得人心的女修,身上身边几乎没有弱点。 她本人多次从暗杀中逃脱,而她身边的人,不是姬嘉树李稷这样本身实力惹不起的,就是姜元元宋谦这样背景过厚难以下手。小花蛇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小小的眼睛看向嬴抱月。李稷瞪大眼睛,发现他居然从一条蛇中眼中看出了犹豫和不忍。 小蛇的眼睛对上头顶少女决然的眼睛。 “咬!”嬴抱月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狂风之中就要被吹飞的小花蛇张大嘴露出毒牙,猛地一口咬在嬴抱月的手臂上! 蛇牙咬在她的小臂上,嬴抱月顿时感到手臂一阵麻痹,她深吸一口气从李稷手中抽出手,调动浑身真元压制下所有冲动,一把抓起已经松了布带,再一次将左手手腕牢牢地捆了起来。 再下一刻,风停了。 红光散去,黑雾也散去。 世界安静极了。 “停下了?”祭台下的修行者怔怔看着凌乱不堪的祭台,看着祭台上静静相对而立的男女。 寒山之上恢复了宁静,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然而祭台顶端碎裂的黑盒却告诉众人一切都是真的。 这时人们才来得及回顾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刚刚那两道光是什么?” “太祖手札呢?” “抱月!”就在人们尚在发懵和议论之时,姬嘉树一个箭步冲上了祭台顶端。 嬴抱月握着已经全部失去知觉的左手转身,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在少年问出一堆疑问之前先笑着开口,“嘉树,我没事。” 姬嘉树准备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但看着嬴抱月手臂上明晃晃的毒蛇牙口,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这叫没事?” 姬嘉树发现他说完,待在嬴抱月肩膀上的小花蛇顿时浑身一震。 姬嘉树看着那条蛇看向嬴抱月的眼睛,一双蛇眼居然眼泪汪汪。 “没事,我不疼,今天你立功了,”嬴抱月看向肩膀上的蛇轻声絮语道。 看着台上和一条蛇说话的少女,台下修行者们的神情顿时更加复杂。 而就在站在人群中的一个少女却神情阴冷。 许冰清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袖子下的拳头一点点收紧。她面上依然是平素对人的那般端庄的神情,心中此时却惊涛骇浪,脑海中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 那就是那封密信所写的内容居然是真的! 看着围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和姬嘉树,许冰清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她从未有如此厌恶过一个女子,原本在城门处就解准备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当初因为孟施的介入这个计划未能实施,她父亲更是对她管教颇严,于是她便考虑到了暗算。 她原本不知该如何暗算,在南楚之时她曾经让北寒阁弟子多次下手,却每次都铩羽而归。她看着看着也明白了,这个前秦女人根本不能算是正常人,想要解决必要抓死了弱点一口气逼死。 但又正因嬴抱月不是个正常人,这个不得人心的女修,身上身边几乎没有弱点。 她本人多次从暗杀中逃脱,而她身边的人,不是姬嘉树李稷这样本身实力惹不起的,就是姜元元宋谦这样背景过厚难以下手。 许冰清苦思多日没能想起嬴抱月的弱点,直到三天前,有人向北寒阁送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前秦公主有一条她也控制不了的手!” 许冰清脑海中浮现出那封密信,看向高台上那个少女眸光微深。 她原本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看到刚刚嬴抱月触碰太祖手札时发生的异变。 谁都看清了那个女子左手的异常。 许冰清苦思多日没能想起嬴抱月的弱点,直到三天前,有人向北寒阁送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前秦公主有一条她也控制不了的手!” 许冰清脑海中浮现出那封密信,看向高台上那个少女眸光微深。 她原本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看到刚刚嬴抱月触碰太祖手札时发生的异变。 谁都看清了那个女子左手的异常。 第一百七十八章 挑战 然而姬嘉树发现连他一个旁观者都如此不平,站在祭台前的嬴抱月神情依旧平静。 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很清楚她本就不是嬴帝的后人。她对嬴氏也算不上有什么感情,刚刚提起嬴氏,也不过是提醒一下这个恪守宗族观念的老者不要做得太过分而已。 但这群人已经做得过分了,她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然而此时看着冲上来的嬴珣,嬴抱月眼中还是划过了一丝暖意。 不愧是她养大的儿子,不管能不能派上用场,但心地至少是善良的。想起刚刚看守嬴珣的那些人,她的眸光又微微发冷,嬴珣的处境愈发危险了。 “夏侯、夏侯公,还请手下留人。” 好不容易站定的嬴珣气喘吁吁道。 他认识这位守经奴的领导者,原本应该是阿房宫中的仙官。 然而黑衣老者对嬴珣的态度虽恭敬,闻言眼中却划过一丝寒意,冷冷开口,“毁坏的是大公子祖父的遗物,大公子不但不苛责犯事者还来阻止老夫,这就是大公子的孝道吗?” 孝之一字压死人。 嬴珣瞳孔一缩,死死咬紧了牙关,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曾经在阿房宫中对他阿谀奉承的老仙官。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嬴珣没有任何政治斗争的经验,将来恐怕会轻而易举地被老臣压制。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是被那些老臣养大的,自然养成了最好操纵的模样。 “可……”嬴珣还想说些什么,黑衣老者已经直起了身,看向前秦队伍中对嬴珣蠢蠢欲动的暗卫们。 “前秦的人是都死了么?还不将大公子请回去!” 队伍中前秦遗老派出的人松了口气,顿时有几名暗卫窜出,为首一人向嬴珣的肩膀抓去,可他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 那个暗卫一愣,顺着那只纤细的手臂看去,瞳孔一缩。 “滚。”嬴抱月将那只手捋下,捋完的瞬间就一脚踹了出去,那暗卫反应速度算快的,猛地往后一跳却也险些从台阶上滚下。 这一切发生太快,嬴抱月的动作也如行云流水。 台下再次安静一瞬,众人愣愣看着台上少女反客为主,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才是别人冲上台准备的救的那个? 四周一片寂静,黑衣老者脸色相当难看。更多的怒火寄宿在他眼里,老者张大嘴正要发作,却只听身前少女静静开口。 “够了,”嬴抱月淡淡道,“我原本还想等一会儿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样,但现在搞成这样,我就不等了吧。” 等?等什么? 嬴珣一怔看向她,“堂妹,你……” “你个妖女,还想挣扎什么?”黑衣老者怒火冲天地吼道,却只见嬴抱月竖起手掌淡淡瞥他一眼,“先闭嘴,我吃完药再和你说。” 嬴珣睁大眼睛,只见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从里倒出一个药丸。 “这是什么药?”嬴珣、姬嘉树和李稷三人异口同声,问完意识到各自的存在尴尬地对视一眼。 “解毒丸,解蛇毒的,”嬴抱月一口吞下,晃晃袖子里瑟瑟发抖的小蛇,看向发愣的三个男人声音无奈,“你们不会觉得我被蛇咬不死吧?” 姬嘉树扶额,他的确忘了这一出。 不过说实话,在数次锤炼下,他觉得她以后干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自然就忘了还有蛇毒一回事。 嬴抱月吞下解毒丸,祭台边的黑衣老者已经如一座要爆发的火山。 如果不是想把这个女人当众烧死,挽回众人心中对太祖手札的敬畏,黑衣老者早就一掌劈死了这个女人。 “大胆妖女,你还想……” 然而他的话刚开口,嬴抱月就淡淡瞥向他。 “把嘴巴放干净,这个称呼我还没到那程度,”她淡淡道,“你现在给我安的罪名不就是毁坏祖父真迹么?” “什么叫安的罪名?明明是……”黑衣老者怒发冲冠,话却再一次被打断。 “毁坏手札不是我的本意,如果只是毁坏一事本身我很抱歉,但要我偿命是不可能的,”嬴抱月摆摆手,“手札内容未曾失传,那个本子也不值一条人命。” “老夫说的是真迹,是圣物,是……”黑衣老者浑身真元涌动,但下一刻嬴抱月瞥了他一眼,一句话将他钉在原地。 “如果我说,那本手札不是太祖真迹呢?”嬴抱月静静道。 “既然你们都知道手札的内容,谁知道这本手札是什么人写的?” 少女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树林中。 祭台边再次一片死寂,所有修行者瞪大眼睛。 连台上原本怒气冲天的守经奴们都愣住了。 “血口喷人!老夫这么大岁数从未见过你这般巧舌如簧的女人!” 黑衣老者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双眼气得血红,“那本手札的笔迹我们全都见过,这世上没人比守经奴更熟悉太祖陛下笔迹!” 老人难以置信。 这个女人居然为了脱罪胡说八道! 她是以为手札没了,就没人记得手札原本的模样了吗? “公主殿下恐怕不知,那本手札连东吴王当年都曾阅览过,”黑衣老者气到极端却冷静了下来,看向嬴抱月冷冷一笑,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我等化成灰都记得那本手札的样子,东吴王为证,如果那本手札不是太祖陛下亲手所书,我等愿天打雷劈!” 祭台下众人露出信服的神色,赵暮人也微微点头。 他见过那本手札,也见过他父王留下的那些奏折,那上面有太祖皇帝的批阅,手札上的字迹与太祖皇帝的笔迹一致。 那本手札的确是太祖亲手所书。 因某些原因,赵暮人对这个前秦公主并无恶感,却没想到这个女子真的敢当众胡说八道,扯出这么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言。 “笔迹啊……”然而在所有人质疑的目光中嬴抱月微微一笑,看向赵暮人,“既然提到东吴王为证,那么陛下能借我一支笔吗?” 赵暮人一愣,随后向身边亲卫一挥手。 黑衣老者不明所以正想阻止,但东吴王亲卫速度极快,一息之间,一只饱蘸浓墨的笔已经到了嬴抱月手中。 “你还想玩什么花样……”老人怒气冲冲开口,但不等他再生波折,嬴抱月眸光静下来,在破碎的祭台上迅速书写下一行文字。 所有人摸不着头脑,不知她在做些什么。但就在这时,祭台边一个守经奴忽然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这……这是……” 众人看着他颤抖地指向那行写在石头上的字愕然开口。 “太祖陛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将来 守经奴的一句话如一颗石子丢入池塘。 围观者们闻言均是一愣。 “什么意思?” “怎么管石头叫太祖陛下呢?” “难道是……” 姬嘉树一怔,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看向那石头上的笔迹。 “难道是笔迹?” “等等,我六年前见过太祖手札,这笔迹和手札上的一样!” 观礼者中一位上了年纪的修行者猛然喝道,惊醒台上台下无数修行者。 守经奴们齐齐看向嬴抱月写在石头上的那行字,有人睁大眼睛呆若木鸡,有人就像最初跌倒的那人一样,全身颤抖双腿筛糠,像是看到了什么至为恐怖的东西。 守经奴的反应比旁观者们都要剧烈,几乎所有人都维持不住心神。 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对着这些书册,没人人会比他们更熟悉那位传说中的皇帝的笔迹。他们苦守这些笔迹二十年,却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写出这些字来。 “妖言惑众……不过是模仿笔迹罢了……”为首的黑衣老者勉强说道,但姬嘉树发现说这句话时,连黑衣老者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跌倒在地的守经奴们都清楚并非如此。 那位传说中的帝王,书写一行字就可以呼风唤雨,更可以号令守经奴和一众仙官。古往今来模仿太祖皇帝笔迹的人不知有多少,守经奴每年都能收到无数伪造的纸张书信,但从未见过写的如此酷似的。 几乎可以乱真。 乱真啊! 如果不是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亲手所书,说句没出息的话,连他们这些守经奴都会认错。 可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是真的,那他们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黑衣老者忍不住看向身后大惊失色的属下,心情无比复杂。他知道这些人的心都已经乱了。此事如果不能善了,会一举击毁支撑所有守经奴的信仰。 “小姑娘,”黑衣老者眯眼看向嬴抱月,连公主殿下都不叫了,浑浊的老眼死死定在她身上,“你这笔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上能模仿笔迹的奇人不是没有,但模仿笔迹极其需要天赋不说,还有一个必要的条件,就是至少见过被模仿者大量的字迹。 可太祖皇帝留下的那些墨宝一直都受到严密保护,连一国君王都不可能见到多少。 而提起这世上见过太祖皇帝笔迹最多的一个人…… 黑衣老者沉默了,他只能想起一个死人。 那就是当年太祖皇帝自己的国师,那位名唤林书白的女子。 国师会帮助皇帝誊抄圣旨,发布各种旨意,是离帝王最近的人。 如果说大司命林书白会模仿太祖皇帝的笔迹他还能相信,但这样一个在王室中无足轻重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会? 怎么可能? “怎么回事?”嬴抱月笑了笑道,“那仙官大人是承认我的笔迹和祖父一模一样了?” 黑衣老者闻言瞳孔一缩,却发现有不争气的下属已经在暗暗点头了。 “老夫承认是很相似,”黑衣老者面沉如水,“但这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是笔迹……” “不是很相似吧?”嬴抱月一口打断他,“是一模一样才对吧?” 黑衣老者猛地一噎,围观众人顿时骚动起来。 “居然一模一样?” “守经奴们也不否认,看来居然是真的?” “肃静!”察觉四周动静不对,黑衣老者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他原本巴不得将此事闹大,但现在却后悔吸引了所有民众的注意力。 看向这个他以前在阿房宫遇见都不会正眼看一眼的公主,老人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恐惧。 如果此事闹大,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守经奴守护的东西一个小女孩就能轻易地写出来,守经奴的威严会大大受损。 “公主殿下,你到底想干什么?”待周围安静下来,老者低低喝道。他打定主意今日先将所有事都压下来,之后再慢慢发难。 “我想干什么?不是你们想干什么吗?”听到他又改了称呼,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讽刺。 她平静地看向台子上的黑盒,“我只是被叫上来祭拜这些书册,不幸发生了意外。我都已经道过歉了,你们却不依不饶非要我负责任。” 瘫坐在地上的守经奴嘴角微抽,什么叫他们不依不饶,这种事…… “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们了,”嬴抱月低头看向石头上的笔迹,“我的笔迹和祖父一模一样,祖父当年这些手札有不少还是我负责给他誊写的呢!” “不可能!”黑衣老者脱口而出,双手颤抖。 “怎么不可能?”嬴抱月微微一笑,“你们不相信的话,拿一个和手札一模一样的本子,我写一页纸让你们这些人分辨一下,哪个是真正的手札可好?” “不可!”地上有守经奴惊呼,黑衣老者张了张嘴却没阻止,神色极为难看。 因为他知道,他们根本是分不出来的! 如果当众暴露了这件事,那是真的会让修行界大乱的! 他们这些人将来又要怎么办呢? 老人浑身颤抖地看着站在祭台上的少女,像是看着洪水猛兽。他现在几乎是后悔到了骨髓里,怎么会惹上这个女子! 他们现在根本就是进退两难。 “怎么?你们不相信,又不许我证明,”嬴抱月一摊手,“那么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呢?” 是想上天吗? “你……”黑衣老者只觉得心力交瘁,只剩一口气支撑,不知道局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毁坏太祖手札者,必须受到惩罚……”他喃喃开口,心中只剩这样一个念头。 想起之前他们惩罚过的那些人,老人眼前一亮,抬起头凶狠地看向嬴抱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看你身为太祖陛下的子孙,我等今日就放你一马。” 但今日如果不让这个少女付出代价,守经奴的尊严依旧会受损。他们将来还如何凭借以往留下的冷酷无情的印象在修行界里说一不二? 更何况不能让这个女人模仿太祖皇帝的笔迹去掀起风雨! 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关乎着他们这些人的未来! 黑衣老者盯着嬴抱月的双手,缓缓提起了手中的剑。 老人的声音幽幽,如同从地底爬出, “你可以不被烧死,但你要把你的这双手留下来。” 第一百八十章 底气 黑衣老者的声音过于阴森,周围旁观者闻言都浑身一抖。然而没人想到,就在这阴间一般的气氛中,祭台却响起少女的笑声。 “怎么?你想要砍我的手?”嬴抱月闻言失笑,似笑非笑地看着提剑站在她面前的老人。 黑衣老者按捺住怒意,冷冷凝视着她,却没想到面前少女眼中居然没有丝毫惧意。 “我自己都没舍得砍,”她嘴角笑意敛起,静静看着对面嘴脸丑恶的仙官,“哪里轮的到你!” “你!”黑衣老者大怒,猛地提起手中剑向嬴抱月砍去,下一刻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传来,黑衣老者噔噔噔后退三步,靠着祭台才稳住身形。 “昭华君,你是要造反吗?”黑衣老者瞪大眼睛,看着执剑挡在嬴抱月面前的李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不记得我是向你这些人效忠的,”李稷神色不变,从最开始他的神情就是除了嬴抱月外最平静的,握着手中的巨阙剑,他看向身后的赵暮人和东方仪淡淡道。 “我们陛下和国师还尚未开口,哪里轮得到你处置我们东吴的客人?” “你这人……”黑衣老者神情恨恨,却无可奈何。他们守经奴在各国作威作福惯了,没曾想今日却遇上这个棒槌。 想当年他对这位不常在东吴的昭华君早就心怀忌惮,因为从第一次在东吴见到这位昭华君开始,他就发现此人对他们对太祖手札居然都毫无敬意! 更让他恼怒的是此人不当仙官不看手札,境界居然还节节高升,怎能不让人忌惮? 好在李稷不常在东吴,更不进东吴御祷省,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但黑衣老者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大朝会东吴王居然让这个不敬神灵不尊太祖的东西当主祭礼官。 这人还敢对守经奴出剑! 然而…… 看着李稷手中寒气森森的巨剑,黑衣老者愤怒之余又有些瑟缩。 李稷摆出的话冠冕堂皇,在东吴的确万事归东吴王做主,但他们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在太祖手札的事上随意惩罚修行者,怎想到今日接连出现两个不把他们当回事的小辈。 “陛下,请您示下,”李稷并不理睬在他面前心思乱转的黑衣老者,回头直直看向赵暮人。 被忽视已久的某东吴王看着兜兜转转又飞到他这边的烂摊子,郁闷地只想捂住心口。 他倒是希望李稷这个时候不要想起他…… 众人随着李稷的目光都纷纷看向他,赵暮人顿时压力山大。 “那么东吴王陛下,准备如何处理?”黑衣老者咽下一口气,冷冷问道。 “寡人……”赵暮人看向笔直地站在祭台前的少女,心情无比复杂。 这闯祸的能力,他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但不管怎么说,整整一本太祖手札在所有人眼前消失了,此等罪孽说是诛九族都不为过,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是君王。 是背负了一国国运的一国之主。 “手札既然已经消失,夏侯大人说死罪可免,那么活罪……”赵暮人沉下眸光,正要开口,却只见站在祭台前的少女回过了身看向他。 和那双明亮的双眼对上,赵暮人心头忽然一窒。 “谁说手札消失了?”嬴抱月笑了笑,“我说了,你们要是杀了我就别想再见到那本手札。” “而不杀我,”她看向自己的手,“没了我的手,你们也别想见到那本手札。” 赵暮人心头一动,眯起眼睛,“你是说……” “给这些人我虽然不舍得,但的确也不能让东吴王陛下难办,”嬴抱月笑了笑,下一刻她敛起笑意看向自己手心,“还请陛下赐笔墨和一个差不多的空白书册,我给陛下再造一本一模一样的手札。” 再造、一本、手札。 少女的声音平静,周围听到这句话的修行者却都呆住。 她在说些什么? 黑衣老者反应快些,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勃然大怒,“你难道想要我等将手札内容口述于你?” 他自以为明白了嬴抱月的图谋,这个女子真以为会模仿太祖笔迹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不说他打定主意不会帮助这个女子,守经奴如果透露手札的内容,他们每个人都会立刻人头落地! 然而他没想到,嬴抱月闻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哪里用得着你?” 众人闻言哗然,黑衣老者七窍生烟。 姬嘉树扶额,她只要有意,真的只要简单几个字就能将人怼的无话可说。 “前秦公主的意思是?”赵暮人心头微动,这个做派和气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方式……他心中感觉更加古怪。 “内容我刚刚记住了,陛下只需要提供纸笔即可,”嬴抱月笑了笑道,“陛下放心,很快就好。” 记住了? 周围听到这话的修行者都僵成了一座雕像。 如果他们没记错,刚刚手札被毁之前,狂风下手札的确在前秦公主面前迅速翻了一遍,但她应该只是看了短短一眼而已吧? 赵暮人静静看着那个如此绝境却一直冷静无比的少女,向身边宫人挥了挥手,“去将前秦公主要的东西拿来。” 东吴王发话,宫人恭敬询问了嬴抱月的要求,很快就带来了粗糙的纸张和廉价的笔墨。 世人皆知太祖手札就是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写就的,后人多称赞这代表太祖皇帝卧薪尝胆多年,却无人知晓当年明明已是秦国太子的嬴帝为何会使用这样的笔墨。 嬴抱月看着这些熟悉的笔墨,眼中滑过一丝微光。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张摊在了祭台上,握住了笔杆,低头笔走龙蛇。 这一刻,她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回到了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 她坐在树上,看着树下相对而坐,言笑晏晏激烈讨论的年轻女子和中年男人。等两人争论完,看着他们在笔记本上落下几笔。 有时候她也会被叫下来,当两人的记录员。 她原本不记得关于修行的事了,但之前黑盒中那本手札翻开的一瞬间,那些文字重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同时回来的还有那些快被淡忘的记忆。 那不知是多少个日夜,渴了喝点雨水,饿了吃点兽肉,王宫里出来的男人原本过不惯,后来却都习惯每次来背个野猪,带些最廉价的笔墨。 那是他们在一起三人最快乐的岁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嬴抱月写完一整本手札,直起身来。 好像是自从那个男人成为了帝王,她们和他一起走入阿房宫之后,那样三人盘腿相对开心吃喝讨论修行的日子,就再也没有过了。 她看向自己左手的手腕,想起之前黑红力量碰撞的画面。她很清楚之前是发生了什么,那一场异变是她手上的这道诅咒和隐藏在黑盒中的守护阵法发生了碰撞。 而设下阵法的,正是那个男人。 一个隐秘的猜测藏在嬴抱月心底,带着过往的记忆将她扎的鲜血淋漓。 她手上的诅咒,和那个已经死去的帝王难道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赋 手腕上的蛇毒尚未褪去,之前诅咒的蠢蠢欲动嬴抱月还牢记于心。 之前就在手札翻动之时,嬴抱月只觉眼前一黑。 她已经习惯了左手手腕的剧痛,但那一刻她的手上仿佛寄宿了什么魔物一般被瞬间唤醒,无尽的杀意和毁灭的欲望上涌,她简直控制不住这只手, 如果不是正好衣袖里有一只蛇,她还不知之后会发生什么。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手上的诅咒是对黑盒中的守护阵法产生了反应。 嬴抱月目光微冷,她从没有忘记她手上这道诅咒是从何而来。她虽身处于那个男人的陵寝,但当时杀死小公主的符纸,的确是那两个凶手从皇陵之外带进来的。 这符纸到底是从何而来? 前秦公主在皇陵中遇害,她碰巧借尸重生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从前秦到南楚,从南楚到东吴,越来越多的发现,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却让一切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嬴抱月心中有一个预感,她终究有一天要回到那座陵墓,将一切谜题解开。 就在她心中盘旋着这些疑问时,思绪忽然被周围人的惊呼声打断。 “写完了?这、这真的是……” “是第一本手札的内容……” “真的一模一样……” 守经奴们已经全部挤到了她身边,看着散乱在祭台上的纸张,难以抑制心中的惊愕。 黑衣老者脸色难看,却无法阻止身边人接二连三地惊呼道,而他自己看着那些纸张,也花费了很大的心力才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他已是古稀之年,没人知道他当年曾陪着太祖皇帝从一个不受宠的王子成为太子,再从太子成为秦王,最终立下无上霸业成为皇帝。 他曾是那位帝王身边秉笔的御史。 虽然后来有一个女人取代了他的位置,他也因此最恨女修行者。 但他不得不承认,实在是太像了。不光是手下的笔迹,甚至在大事面前处变不惊的眼神,落笔的手势,都和他记忆中那个潜邸中淡漠坚韧的公子十分相像。 如果…… 黑衣老者看着祭台前少女苍白的侧脸,如果她是先皇的公子,只凭这手笔迹,他就愿意将她推上王位。 只可惜,不过是一位公主而已。 黑衣老者深吸一口气,重新硬下心肠,将刚刚荒唐的想法驱散。 但周围其他人可没想那么多。 看着嬴抱月写完整整一本,看到守经奴难以抑制心中激动的反应,周围人看嬴抱月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看守经奴的反应,这内容居然全部复写出来了?” “就看那么一眼怎么可能?难道真如她所说,这本手札是她誊写的?” “怎么可能?这手札送来之时这小丫头最多才四五岁吧?” “也许是中途换过了呢?” “这……”听着周围议论黑衣老者的脸色已经苍白,看向嬴抱月咬牙问道,“你为何会知道全册的内容?” 如今想要遮掩这个女子会模仿太祖笔迹已经不可能,但他至少要否认这一册手札出自女子之手的可能。 “不用担心,这一册的内容的确全部是祖父所写,”嬴抱月见好就收,看向他笑了笑,“至于我如何知道,大概是因为我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 姬嘉树沉默了,她如果只是看了短短那么一眼就记得了所有内容,那么也太让人震惊了。 感觉世间的所有天才在她面前都不堪一击。 “这怎么可能!”黑衣老者难以置信地吼道,“怎么会有人能……” 不等他说完,嬴抱月微笑看他一眼,“怎么?夏侯大人是不愿承认我天赋异禀么?” 黑衣老者顿时一噎,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此时他不承认这一点,那么这少女也许会真的坚持这本手札原本出自她手。 这个女人是在威胁她! “没想到太祖陛下会有如此灵秀的后人,”沉默一瞬后,黑衣老者沉声说道。 周围围观者们闻言神情有些复杂。 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态度变得可真够快的。 “夏侯大人谬赞了,”嬴抱月笑道。 周围人神情更复杂,这女人还真是打蛇顺杆爬,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前秦公主,你写完了?”赵暮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嗯,”嬴抱月看向祭台上的纸张,“这还没完全一模一样,我给你们穿一下吧。” 穿一下? 祭台边的众人闻言一怔,想起太祖手札的确用银丝穿成,可现在去哪找一模一样的银丝? “是要银丝?”赵暮人眉头微蹙,“但这山上恐怕难有,要不等寡人回宫……” “这山上有,”嬴抱月笑了笑道,回头看向赵暮人身边的一个人影,“我记得长乐公主手上……好像有个缠丝银镯子?” 赵暮人一愣,身后响起女子的尖叫。 “你!你居然想本宫镯子的主意?” 躲在赵暮人身后的长乐公主愕然看着祭台上她原本以为要倒霉的少女,不知道火怎么就烧到了她身上,如果不是赵暮人在身边,她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那个女人的嘴。 然而赵暮人低下头,长乐公主立刻握着镯子瑟瑟发抖。 “长乐?”赵暮人淡淡开口,“寡人的确记得你有。” “可……可这是我娘送给我的……”长乐公主咬了咬牙说道。 她虽然被过继,但亲生母亲还健在,她知道赵家的这些男人母亲都早逝,凡事只要提起母亲都会心软。 “是么?”然而这时不远处响起嬴抱月凉凉的声音,“如果我没记错,缠丝镯子是南楚那边的式样,在南楚只有男子会送给女子定情。” 她看向身边的姬嘉树微微一笑,“春华君,我说的对吗?” 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姬嘉树顶着复杂的心情,点了点头。 他一点头,周围一片哗然。 只因嬴抱月这句话和姬嘉树的肯定……等于当众点破了东吴长公主和男人私定终身。 说成私定终身也许夸张了,但至少也是私相授受。 不管哪个词,好像都不太好听。 嬴抱月看向那位当众扯谎的公主眸光平静。 那位公主身上的引蛇香也许有其他高人的手笔,但当初在山道上暗算她想让她当众出丑的心可不是假的。虽然不知她何处得罪了这位冒昧平生的公主,但有害她之心的人…… 她不介意让其付出代价。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切磋 嬴抱月此举本不过是让这公主受点惩罚之后别出来找麻烦,但不知为何忽然听到她身边的李稷松了一口气。 嗯? “我……我不是……”这时众人耳边响起长乐公主颤抖的声音,她脸色苍白如雪,抖抖索索看向脸色神色喜怒难辨的赵暮人,“之前平阳君送来,我觉着好看就留下了,王兄,我真不知道此物有这样的寓意……” “平阳君?”嬴抱月有些疑惑地重复道。 “是长乐公主未过继前的表兄,”李稷在她耳边轻声道,“先王曾大封她的家人。” 这真是……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东吴先王她见过,记得是位和善的老人,他恐怕因为夺人女儿感到亏欠,却不知养出了胃口不小的一家人。 “不管是谁送给你的,”赵暮人看向长乐公主淡淡道,“你都不该欺骗寡人。” 长乐公主嗫喏道,“表兄是从母亲处来,我以为……” “表兄?”赵暮人淡淡反问。 “是、是平阳君,”长乐公主意识到叫错了,脸色煞白地跪下,“平阳君从荥阳夫人那里过来,臣妹就以为是荥阳夫人送来的。” “是么?”赵暮人神色看不出喜怒,他一直知道这位妹妹并没有真心将其当作兄长,和原本的家人藕断丝连,不过既然父王临走前要他好好照顾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不代表在大朝会上他还要纵容她。 看向站在祭台前的少女,他眉梢微微扬了扬。 公主和公主之间,差别还真是大啊…… 不过如果公主如果都像她那样,他也是受不住。他这个义妹虽然有点蠢,但比起嬴晗日这位……他忽然有些同情嬴晗日。 “既然是弄错了,”赵暮人看向长乐公主抬了抬下巴,“那把这镯子给前秦公主送去吧。” 长乐公主颤抖着站起身,看向站在祭台前静静注视着她的那个少女,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但盯着赵暮人的目光,她一声不敢吭,咬牙从手上褪下了镯子,放入身边宫人捧来的盒子。 “还请东吴王赐一瓶烈酒,”嬴抱月道。 虽然不明所以,但赵暮人点头,“送上。” 既然是祭祀,那酒自然不缺。 酒和镯子同时送来了,看着那个少女往镯子上浇烈酒,赵暮人嘴角忽然抽了抽。 他当年在战场上见过有人这么做,如果他没记错,那个女人管这种行为叫作“消毒”。 她这是嫌弃长乐公主戴过的镯子脏? 赵暮人不知道,在嬴抱月的心里那些手札最贵重的就是那些银丝。在她心里没有任何镯子能比上师父的镯子,将不知道是什么人送的镯子穿到她写的手札上她其实是有点膈应的。 但事急从权,本来也就是敷衍一下守经奴,再说师父的镯子本来也不过是姬墨送的,想到这些她就释然了。 镯子消毒完了,她将其拆开。 众人睁大眼睛,看着她手速极快的穿来穿去,没多久一本完整的手札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真的一模一样……” 周围响起惊呼声,嬴抱月微微一笑,回头看向赵暮人。 “东吴王陛下,我答应的事已经做到了。”她用右手拿起那本手札晃了晃,一边的守经奴吓得脑袋随之晃动,就怕她拿不稳。 赵暮人看着那本除了不破旧之外和之前的手札别无二致的册子,心情有些复杂。 她还真的说到做到了。 “这下我造成的损失已经挽回了,”嬴抱月看向剩下的黑盒,“耽误了那么久,仪式可以正常进行下去了吧?” 她还想继续进行下去? 周围的守经奴和修行者闻言都愕然瞪大眼睛。 “我刚刚才看完一本,”嬴抱月看向黑衣老者,眯眼微笑,“听说至少能看三本。” 黑衣老者额角青筋跳动,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你以为,你写了一本手札,就能抵消之前所有的罪过,”他冷冷问道。 “至少你们不能把我的手砍了吧,”嬴抱月看向自己的右手笑了笑,“如果真砍了,如果你们这些手札再出什么事,可没人能给你们复制了。” 这真是简单直白的威胁! 黑衣老者气结,但下一刻眸光微冷看向嬴抱月的左手,“你的右手是可以留着,但这只邪门的左手,不留下是不可能了。” “刚刚大家可是都看到了,你这只手有问题吧?”老者眯起眼睛,周围也响起骚动。 姬嘉树神情一凛,李稷握紧了手中巨阙。 他比谁都清楚,她的左手的确有问题。 嬴抱月却只是一声轻笑,将原本拿在右手的笔换到了左手。 看到她拿笔黑衣老者现在就紧张,他眼皮一跳,“你想做什么?” “你想砍我另一只手?”嬴抱月笑了笑,在祭台上用左手书写下一行篆字。 她左手也能写字? 黑衣老者瞳孔一缩,但待他看清那字迹时,心神俱震。 而就在他看清之时,嬴抱月一挥手,碎石粉碎,那行字瞬间被毁。 “看清了?既然是阿房宫的老人,刚刚这是什么人的字,夏侯大人想必认得?”嬴抱月微笑看着脸色煞白的黑衣老者。 “大朝会之所以只展示三本手札的缘由,夏侯大人想必很清楚吧?”嬴抱月看向他微笑。 黑衣老者僵硬地抬头看向祭台前的少女,像是看着一个魔鬼。 下一刻他猛地反应过来,拉开一个屏障。这个女子的话绝不能传到守经奴之外! 嬴抱月却不在意他的举动,微笑着开口。 “因为剩下两本的手札,和前三本的笔迹并不相同吧?” 她的眸光已经彻底冰冷。 送到东吴的五本手札,三本是太祖皇帝所书,而剩下的两本是她师父大司命林书白所书。 而她的右手可以模仿太祖皇帝的笔迹,右手则可以模仿她师父的笔迹。 这个秘密在世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她并不担心有人会因此认出她少司命的身份。 “现在你知道了,”嬴抱月向黑衣老者晃晃自己的手,“我的左手也很金贵,我劝你们不要打它的主意,也许之后有意外还要求它呢。” “你……”黑衣老者已经说不出话,这时却只见面前少女又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话说既然你是资格最老的人,应该还听过一个传言吧?” 嬴抱月凝视着老者的眼睛,轻声开口。 “太祖手札,还有第十一本。” 屏障之中,伴随着少女的轻声絮语,老人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 …… 屏障外的姬嘉树等人并不知道嬴抱月之后和黑衣老者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黑衣老者神情一点点灰败。 不知过了多久,屏障解开,他惊愕地发现那位黑衣老者对着嬴抱月只剩下了恭敬。 “仪式继续。” 不等众人反应,黑衣老者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宣布仪式继续。 下一刻不顾周围弟子的愕然,他主动打开了剩下的两个黑盒,并主动伸手为其翻动。 嬴抱月的双手背在身后,风平浪静地看完了剩下两本,像祭台躬身一礼。 “我看完了,嘉树你既然上来了,也不用下去了,接下吧。” “哦,好。” 姬嘉树像是在做梦一样点点头。 李稷带着嬴珣离开,嬴抱月跟在他们身后走下祭台,所有人都像是做梦一般,这祭礼居然就这样正常地进行了下去。 就是后来上台的人看的第一本手札换成了嬴抱月写完的那一本。 后面几个上台的修行者每个人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晕晕乎乎。 但黑衣老者将嬴抱月写的手札摆在碎裂的黑盒中,脸上一派庄严肃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也没人再敢开口。 首榜十人看完后,之后都是十人十人一起上台祭拜,祭礼顺利进行,很快六国内所有修行者都祭拜完毕。 守经奴们松了口气,正要合起黑盒,这时心满意足的修行者们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等等!我们西戎人还没看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相争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男人们粗野的呼喊声回荡在林间。 原本正准备进入下一环节东方仪眸光一冷。 “怎么?西戎人还想看太祖手札?” “这群蛮子疯了吗?他们修炼和我们走的又不是一个体系,是来找茬吗?” “守经奴怎么可能愿意给西戎人看……” 周围修行者的眼中都有暗暗的恼怒,议论纷纷。 赵暮人起身,看向从人群后方涌到祭台下的西戎人,握紧了腰边的王剑。 “鬼华君,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冷冷喝道。 盯着六国修行者不善的眼神,打头的高个西戎人却没有丝毫慌乱 “怎么?东吴王既然答应了让我等参加中阶大典,却不安排我等祭拜太祖手书?” 自称淳于夜的少年咧嘴一笑。 “难道东吴王想出尔反尔?” “太祖手书属于六国之内的修行者,”赵暮人淡淡道,“没有向西戎人展示的规矩。” “但有资格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就有资格阅览太祖手书,”淳于夜握紧腰边的弯刀,似笑非笑,“这也是你们中原人定的规矩。” (后为防盗) 嬴抱月此举本不过是想让这公主受点惩罚之后别出来找麻烦,但不知为何她忽然听到身边的李稷松了一口气。 嗯? “我……我不是……”这时众人耳边响起长乐公主颤抖的声音,她脸色苍白如雪,抖抖索索看向脸色神色喜怒难辨的赵暮人,“之前平阳君送来,我觉着好看就留下了,王兄,我真不知道此物有这样的寓意……” “平阳君?”嬴抱月有些疑惑地重复道。 “是长乐公主未过继前的表兄,”李稷在她耳边轻声道,“先王曾大封她的家人。” 这真是……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东吴先王她见过,记得是位和善的老人,他恐怕因为夺人女儿感到亏欠,却不知养出了胃口不小的一家人。 “不管是谁送给你的,”赵暮人看向长乐公主淡淡道,“你都不该欺骗寡人。” 长乐公主嗫喏道,“表兄是从母亲处来,我以为……” “表兄?”赵暮人淡淡反问。 “是、是平阳君,”长乐公主意识到叫错了,脸色煞白地跪下,“平阳君从荥阳夫人那里过来,臣妹就以为是荥阳夫人送来的。” “是么?”赵暮人神色看不出喜怒,他一直知道这位妹妹并没有真心将他当作兄长,一直和原本的家人藕断丝连,不过既然父王临走前要他好好照顾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不代表在大朝会上他还要纵容她。 看向站在祭台前的少女,男人眉梢微微扬了扬。 公主和公主之间,差别还真是大啊…… 不过如果公主如果都像她那样,他也是受不住。他这个义妹虽然有点蠢,但比起嬴晗日这位…… 他忽然有些同情嬴晗日。 “既然是弄错了,”赵暮人看向长乐公主抬了抬下巴,“那把这镯子给前秦公主送去吧。” 长乐公主颤抖着站起身,看向站在祭台前静静注视着她的那个少女,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但顶着赵暮人的目光,她一声不敢吭,咬牙从手上褪下了镯子,放入身边宫人捧来的盘子。 “还请东吴王赐一瓶烈酒,”嬴抱月道。 虽然不明所以,但赵暮人点头,“送上。”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男人们粗野的呼喊声回荡在林间。 原本正准备进入下一环节东方仪眸光一冷。 “怎么?西戎人还想看太祖手札?” “这群蛮子疯了吗?他们修炼和我们走的又不是一个体系,是来找茬吗?” “守经奴怎么可能愿意给西戎人看……” 周围修行者的眼中都有暗暗的恼怒,议论纷纷。 赵暮人起身,看向从人群后方涌到祭台下的西戎人,握紧了腰边的王剑。 “鬼华君,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冷冷喝道。 盯着六国修行者不善的眼神,打头的高个西戎人却没有丝毫慌乱 “怎么?东吴王既然答应了让我等参加中阶大典,却不安排我等祭拜太祖手书?” 自称淳于夜的少年咧嘴一笑。 “难道东吴王想出尔反尔?” “太祖手书属于六国之内的修行者,”赵暮人淡淡道,“没有向西戎人展示的规矩。” “但有资格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就有资格阅览太祖手书,”淳于夜握紧腰边的弯刀,似笑非笑,“这也是你们中原人定的规矩。” (后为防盗) 嬴抱月此举本不过是想让这公主受点惩罚之后别出来找麻烦,但不知为何她忽然听到身边的李稷松了一口气。 嗯? “我……我不是……”这时众人耳边响起长乐公主颤抖的声音,她脸色苍白如雪,抖抖索索看向脸色神色喜怒难辨的赵暮人,“之前平阳君送来,我觉着好看就留下了,王兄,我真不知道此物有这样的寓意……” “平阳君?”嬴抱月有些疑惑地重复道。 “是长乐公主未过继前的表兄,”李稷在她耳边轻声道,“先王曾大封她的家人。” 这真是……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东吴先王她见过,记得是位和善的老人,他恐怕因为夺人女儿感到亏欠,却不知养出了胃口不小的一家人。 “不管是谁送给你的,”赵暮人看向长乐公主淡淡道,“你都不该欺骗寡人。” 长乐公主嗫喏道,“表兄是从母亲处来,我以为……” “表兄?”赵暮人淡淡反问。 “是、是平阳君,”长乐公主意识到叫错了,脸色煞白地跪下,“平阳君从荥阳夫人那里过来,臣妹就以为是荥阳夫人送来的。” “是么?”赵暮人神色看不出喜怒,他一直知道这位妹妹并没有真心将他当作兄长,一直和原本的家人藕断丝连,不过既然父王临走前要他好好照顾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不代表在大朝会上他还要纵容她。 看向站在祭台前的少女,男人眉梢微微扬了扬。 公主和公主之间,差别还真是大啊…… 不过如果公主如果都像她那样,他也是受不住。他这个义妹虽然有点蠢,但比起嬴晗日这位…… 他忽然有些同情嬴晗日。 “既然是弄错了,”赵暮人看向长乐公主抬了抬下巴,“那把这镯子给前秦公主送去吧。” 长乐公主颤抖着站起身,看向站在祭台前静静注视着她的那个少女,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但顶着赵暮人的目光,她一声不敢吭,咬牙从手上褪下了镯子,放入身边宫人捧来的盘子。 “还请东吴王赐一瓶烈酒,”嬴抱月道。 虽然不明所以,但赵暮人点头,“送上。”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代表 云中君的出现非常突然,其容貌和身份也一直成谜。 在他成为西戎国师之前,中原修行界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位高阶修行者。他在西戎与秦帝国的战争中突然出现,而他出现后,永夜长城内的天阶修行者却并未减少一人。 要知道当年太祖皇帝对天阶修行者采取统一管理,每一位天阶在阿房宫内都点有魂灯,无论是死了还是进阶,阿房宫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西戎却突然冒出了一位等阶二。 就像他号称生而知之一般,此人真的如同西戎本土诞生的神子一般。 一开始长城内的修行者是不相信的,据说当年太祖皇帝曾经派出过多位杀手想要去刺探这位云中君的身份,但均无功无返。 云中君虽然在八人神中位列第七,但事实上这是自恃正统的中原人给那位敌方神子的排名。如果不是山鬼自认第八,那么老八才是中原人愿意给他的位阶。 可得到父亲警告的姬嘉树很清楚。 云中君的实力在八人神中绝不是末流。 单看太祖皇帝到死都没能杀了他就可见一斑。 姬嘉树到现在还记得幼时后父亲和他说这些事时神情的严肃和忌惮。 如果说太祖皇帝的修行体系是有着限制的正统修行,那么云中君开创的西戎人的修行则是没有丝毫限制的邪道。 修行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姬嘉树因父亲作为神子身负诅咒的出身,原本也厌恶那些繁琐的诅咒和限制,但随着他境界一步步提升,才明白这些限制的重要。 当一个人可以一剑决定千万人的性命之时,他离魔鬼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那位毁誉参半的皇帝选择将修行者套上枷锁,而那位身份成谜的云中君宣称要让修行者解放天性,为所欲为。 修行者本就是人上人,却还要背负那么多枷锁,那修行还有什么乐趣? 不得不说,这般言论的确让人非常心动。 如果那位云中君不是西戎人,姬嘉树毫不怀疑那个人会比如今的北寒阁更会聚拢人心。 好在西戎人的残暴不仁多少能让中原修行者保持理智,但看着在祭台下尽情喧嚣吵闹的西戎人,姬嘉树在周围修行者眼中的忌惮之后,居然还能看到些许艳羡。 这些羡慕藏得很深。 但在淳于夜接下来的一句话中,这些艳羡藏得更深,变成了无边怒意。 “我们西戎原本的确对太祖手札毫无兴趣,”听到赵暮人的话淳于夜笑道。 “可这些年来你们中原人将这东西奉为圣物,高阶修行者却还越修越少,不比我们西戎强多少,所以才让我们产生了好奇。” 西戎少年大声嘲讽道。 “所以我们就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中原人越修越弱。” 淳于夜的汉话腔调古怪,此时听来愈发阴阳怪气,伴随着周围其他西戎少年大笑,围观众人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无稽之谈!”赵暮人喝道,“西戎到底有多少神子,让你们有这般底气说你们比中原强?” 祭台下一阵骚动。 赵暮人的脸色越难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着其他修行者在愤怒之余,眼中的情绪就越复杂。 只要有力量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是很多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东西。 西戎人的肆无忌惮是中原修行者不能有的。 多年的国仇家恨加上这种压抑的欲望,让众人此时将这些嚣张的西戎人狠狠踩在脚下的念头变得无比深刻,只要有人能做到就会立刻成为寒山上的英雄。 “嘉树?”察觉到姬嘉树把她的手越握越紧,嬴抱月侧目看向他,“你还好吗?” “我还好,”她的声音就像一股清泉,姬嘉树只觉心中一下平静了下来,才恍然发现刚刚连他都难以抑制心中的戾气。 “我……”他看向嬴抱月,眸光有些惭愧,“我刚刚……” “没事,”嬴抱月笑了笑,“你会生气很正常。” 毕竟都是热血男儿嘛。 她看向周围脸色发红的年轻修行者们,新兵上阵都会对西戎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她看过太多这样的场面。 “可这情况实在是糟糕,”姬嘉树冷静下来看向周围,“东吴王如果下不来台,场面估计要失控了。” 赵暮人闻言脸色铁青沉默着不说话,太祖手札是中原修行者心中信仰,西戎人辱及太祖手札,周围修行者的民愤也即将到达顶点。 姬嘉树眸光担忧,却只见嬴抱月笑了笑道,“我相信东吴王能处理好,” 他一怔,只听祭台上传来铿锵一声。 赵暮人手中王剑的剑鞘狠狠在地上击打了一下。 祭台下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没想到东吴年轻的君王忽然平静下了脸色,静静看向了东方仪。 东方仪整整衣冠走上前,淡淡开口。 “既然西戎十二翟王对我们东吴大朝会这么敢兴趣,应该知道接下来流程是什么吧?” 淳于夜蹙起眉头,“听说是六国继子演武,你这老儿转移什么话题,区区……” 他正要发怒,身边一个带面具的瘦小少年却忽然走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看到那双熟悉的碧瞳,嬴抱月握着姬嘉树的手紧了紧。 “抱月?”姬嘉树一愣,却只见嬴抱月紧紧盯着淳于夜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少年。 没人知道那少年说了什么,淳于夜脸色忽然一变,转怒为笑。 “原来如此,”他看向东方仪,“六国继子演武,也就是六国派代表上台切磋助兴。” 这轻佻的语气让东方仪蹙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是切磋,那也就是说有对战的环节喽?”淳于夜悠悠开口。 “没错,”东方仪皱眉,“不过这对战是友好切磋,点到为止。” “既然有对战环节,东吴王又不愿承认中原修行者比我们西戎弱,”淳于夜笑着道,“那么这演武就带我们西戎一个吧。” 自己想说的话被淳于夜先说出来,东方仪眸光微动看向淳于夜身边,却只见那瘦小少年一闪就不见了身影。 “一个个比也没意思,你们六国之中挑一个代表和我们西戎人打一场好了,”淳于夜笑眯眯道,“赢了小王就不提要看太祖手札一事,但如果输了……” 淳于夜拉长声音,“这太祖手札可就要给我们西戎人看一眼。” 祭台下修行者们顿时骚动起来,六国挑一代表和西戎人对战,这可是山海大陆十几年来的头一遭。 可以说是关乎中原和西戎荣誉的生死一战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选中 祭台边原本义愤填膺的修行者们顿时激动起来。 能当场给这些西戎人一个教训可以说是众少年此心中的夙愿。 “可到底选谁啊?” 然而伴随着一声不知是谁开口的疑问声,人群顿时又安静下来。 年轻修行者们环顾四周,神情有些犹疑,既跃跃欲试又欲言又止。 大朝会本就是各国修行者抛头露面的场合,大家今日也是有备而来。如果能作为六国代表和西戎人对战,这诚然是一个最能出风头的机会。 但是…… 枪打出头鸟。 如果能赢,自然是无上荣光,可如果输了,那就是六国的罪人。 单这众目睽睽之下代表六国登台的压力,就让境界较低的修行者们双腿发软。 不过环视着人群中那些成名已久的修行者,大部分修行者的神情还是和缓的。 只因六国继子和战国六公子俱在,这事根本轮不到一般人。 “恐怕是从继子里面挑吧?哪个国家的上?” “还有春华君风华君他们在呢!是春华君还是风华君?” 察觉到许多修行者的视线投到他身上,姬嘉树神情有些微妙。 不过他并不担心,今日到场的都是高手,他混迹其中也并非就是最强的,就算被选中他也责无旁贷。 他唯一担心的只有一个人。 姬嘉树看向身边的嬴抱月。说实话那么多等阶五在,怎么说都不可能选中她,但不知为何他却心头直跳。 从西戎提出要比武的时候就开始跳。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重要的场合,人选肯定是由在场身份最尊贵的人决定。 台下少年们都纷纷看向高台上的赵暮人。 赵暮人负手站在高台上,神情喜怒难辨,周围原本默不吭声的礼官这时活跃了起来,纷纷进言。 “陛下,微臣觉得春华君更合适……” “北魏继子听说也很有实力……” 然而赵暮人却一直沉默着。 “怎么?”淳于夜微笑,“以六国地域之广,东吴王却挑不出人来了么?” “嚣张小儿,”赵暮人轻哼了一声,淡淡道,“既然你等是在我东吴的土地上放肆,那自然是要由东吴人来教训你们。” 周围进言的大臣跳得欢,但赵暮人在听到这个挑衅之时就清楚最合适的人选是谁。 他只是不愿将所有的压力都压到那个人身上。 但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 赵暮人神情复杂地看向祭台下那个握剑守护祭台的身影,闭了闭眼睛开口。 “既然鬼华君想要切磋,阿稷,你过来。” 李稷闻言肩膀微震,转过身来,但不等他动作,一边的淳于夜忽然冷着脸打断。 “不行。” “嗯?”赵暮人皱眉,“什么意思?” “西戎人可以接受切磋,但昭华君不可参加,”淳于夜神色阴沉地盯着李稷,“如果小王没看错,昭华君原本是天阶修行者吧?小王可没带天阶来,东吴王就不觉得不公平么?” 赵暮人笑了,“昭华君已金针封穴,境界已经降至天阶以下,有何不公平?” “况且刚刚西戎人才放了大话让寡人随便挑选,现在却怕了?”他冷冷一笑,“没听说挑人比武还限制选人的,这难道就公平?” 周围修行者大笑起来。 淳于夜年纪虽小却不受激将,看着赵暮人,少年忽然展颜一笑。 “这当然是公平的,因为如果昭华君不参加,那么小王也不参加。” 赵暮人一怔,周围修行者闻言也愣住,各自暗喜。 淳于夜不参加出乎众人意料。 “如果鬼华君不参加,这西戎年轻一辈中也没听说有什么其他高手……” “就没有昭华君,我们这边还有那么多人呢!这下赢定了!” 周围人神情雀跃,赵暮人脸色却不好看。什么赢定了,这下他选人根本不好选。 既然淳于夜放话不参加,那么他如果再选择战国六公子,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看来东吴王是明白小王的意思了,”淳于夜微微一笑,透着出十足的狡猾,“中阶大典还未正式开始,不过是祭典上助兴的小小切磋,小王觉得我们这些战国六公子就不要参与了吧。” 这话是西戎人说的,但的确有道理。 周围修行者暗暗点头。 中阶大典还没开始,最高战力们先打起来了,后面还有什么看头?他们这些普通人要是被打击到了,哪来的力气参加大典? 慕容飞星松了口气,姬嘉树却未曾放松。 他总觉得事情有所不对,却察觉不出西戎人的真意。 “那么西戎准备派哪位出场?”赵暮人冷冷注视着淳于夜问道。 所有修行者顿时都看向西戎的队伍,开始暗暗分辨其中人的境界。 “我们西戎的代表早就选好了。” 但不等众人察觉完,淳于夜抬手拍上身边一瘦小少年的肩膀,态度看着相当随便,“阿晏,就你去吧。” 看到戴着面具的少年,嬴抱月眸光微动。 赵暮人定睛一看,只见是极瘦削一少年,戴着个面具看不出容貌,看着虽不起眼,但既然淳于夜在此等场合选了他,那此人必然不是善茬。 “这位的名字是?”赵暮人眯起眼睛。 “赫连晏,”淳于夜漫不经心地笑道,“我们的人选好了,到你们了。” “那寡人就选……”既然不能选战国六公子,那么只能在在场的修行者找一个最强者。 赵暮人目光缓缓从台下众人中划过,停在一些知名人士身上正要开口,却只见李稷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那一眼带着警示和忌惮,赵暮人心头忽的一跳。 他虽然不说能和这小子心灵相通,却也能明白其意思。 摇头为制止。 那么李稷的意思是…… 不能选强者? 赵暮人知道李稷曾经去过北魏,和西戎人有过接触,更何况在修行上听他的从没错过。赵暮人只得将自己刚刚想好的人选咽了下去。 但这下人选更难办了,不能选强者……那还能怎么选? 中阶大典还没比,赵暮人其实也不了解年轻强者们的实力,不能选最强的,那么传言中比较强的和姬嘉树等人实力相近的就都不能选了。 赵暮人眉头皱成一个结,目光从祭台下排排立的修行者身上扫光,在扫到一人身上时,男人眸光忽然停了停。 察觉到赵暮人的目光居然停在了嬴抱月身上时,姬嘉树心脏就开始狂跳。 他就知道! 可这怎么回事? 姬嘉树有些怀疑人生。 怎么也不可能轮到她啊! 察觉到赵暮人目光停留的有些长,修行者中也起了骚动。 但就在这时,人群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子响亮的声音。 “东吴王,小女斗胆自荐,愿意代表六国出战!” 第一百八十六章 偏差 女子的声音骤然响起,所有人猛地一愣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清自荐者之后瞳孔一缩。 祭台下短暂的寂静了一瞬。 随后全场轰动。 “圣女?圣女居然自荐了?” “说起来圣女天赋异禀,这次也有参加中阶大典的资格啊!” “毕竟圣女是天生的等阶五,能参加也是无可厚非,我还从未见过圣女动手呢!” “你居然没见过?当时在城门边,圣女身手开始相当不凡啊!” “唉,我等男儿居然不如圣女有勇气,真是自愧不如啊……” 周围人脸中或惊讶或钦佩,一时间居然大多都是赞美。 “北魏圣女,你真的愿意做这个代表?”赵暮人神情有些复杂,看向人群后的许冰清。 “当然,”这时祭台下的队伍已经乱了,人群自觉分开,许冰清微笑着从众人为她让开的大道中走过,有意无意地向一个地方瞥了一眼。随后她向赵暮人躬身一礼,脸上扬起自信的笑靥,“小女愿意上场,为六国争光!” 听到这话,周围修行者们神情都有些感动。 但姬嘉树却察觉到了许冰清向赵暮人行礼前看的那一眼,神情复杂地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许冰清行礼前看的人是嬴抱月。 那一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挑衅。 “这许冰清还真会挑时机,”陈子楚等人趁着混乱挤到了他和嬴抱月身边,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撇了撇嘴道。 “不过她倒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嬴抱月笑了笑道。 一个无论是赢还是输都不会让六国丢面子的人选。 许冰清是女子,且修炼时间不长,家世又尊贵,这样的身份如果赢了自然是大长六国志气,就算是输了也有大把的理由可以推脱。 毕竟是个女人嘛,输了也正常。 大部分人心中估计都想好了这最有力的理由。 嬴抱月冷眼旁观着那些站在两旁大赞许冰清此举勇气可嘉的修行者们,都可以预想到这些人事后会说些什么。 总之许冰清出场,无论输赢。 六国的男儿们,那都是颜面无损的。 所以这些人当然乐得许冰清上场。 嬴抱月当然也察觉到了许冰清上台前的看她那一眼,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看刚刚赵暮人的眼神似乎是属意于她,许冰清横插一杠子给打断了。 她并不遗憾。 她的剑不是用在这样的意气之争上,许冰清想上刚好解决了难题。 “刚刚东吴王明明是想选……”陈子楚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嘴却被姬嘉树一把捂住。 “呜呜呜,”陈子楚挣扎,用眼神示意不再乱说后姬嘉树才放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陈子楚大喘气,看着站在众人之前接受少年们仰慕的许冰清,“东吴王这下大概会选她了,如果北魏国师没意见的话。” 陈子楚看着安静地站在他们身边的嬴抱月,目光有些不忍。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场合如果东吴王真的选了嬴抱月,她绝对获得不了像许冰清这样的支持。 这个世界是现实的。 男人们宁肯看到许冰清上场,也不绝不想看到嬴抱月登场。 同为女子,嬴抱月不光是女修,还是魁首。 在南楚输给她的修行者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她赢,看着她在修行界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大部分人都不想看到。 如果她输,那么等于那些初阶排名比她靠后的修行者也输给了西戎人。 虽然大部分修行者自己水平不怎么样,可不代表他们愿意把自己代入这个位置。 同样是殊荣,他们宁肯把这个机会给出身更尊贵,天赋更出众的河伯千金,也绝不想给这个从最低的境界开始,居然敢爬到他们头顶的前秦公主。 更何况许冰清从以前开始就是普通修行者心中的女神,境界暴涨不但没有损伤其名望,更为其增添了一圈光环。 看到陈子楚的目光,姬嘉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向许冰清的神情更加复杂。 也许人天生就会对比自己更尊贵的人心生好感,却看不得原本和自己同一个层次的人爬到自己前面。 和曾经被人不屑一顾籍籍无名的前秦公主比起来,许冰清是北魏国师北寒阁阁主的独女,母族更是曾经的北魏王族拓跋氏。 其出身尊贵,本就是人上之人。 无论获得什么殊荣,世人都可以接受。 无论遇到任何难事,也有资本出头。 “北魏圣女,上前来。”赵暮人深吸一口气,向许冰清招了招手。 许冰清微笑着走上祭台。 看着一身玄衣站在赵暮人前的美貌少女,祭台下年轻修行者们神情都热烈起来。 这是他们的圣女啊。 父亲有实力,母亲有地位,本人还备受宠爱,五岁之时许沧海就上请北魏王为她请来了圣女的尊号,后来更是编纂药典,乐善好施,容颜美丽,祭舞一曲动天下。 德容言功,无一缺憾。 如此种种,简直集合了年轻男儿对世家贵女最美好的期盼。 这就是他们心中的女神啊。 虽然后来突然成为神舞境让不少年轻修行者猝不及防,但在他们心中许冰清本就是仙人般的存在,再加上听说是天生觉醒的境界,自然没什么话说。 毕竟许冰清是北魏国师之女,天赋异禀也有迹可循,不至于让人心理不平衡。 这不比某个孤儿出身的修行者成为神女让人舒服多了么。 本来众人就都知道自己家世就配不上,如今再加上境界,让许冰清在年轻修行者心中的地位愈发高不可攀。 此时看着这样的女神突然站出来,挡在他们身前说要和凶恶的西戎人对战,所有年轻人心中都热乎乎的。 “北魏圣女有心了,”看到许冰清毫不胆怯地走到自己面前,赵暮人眸光微顿,看向身边的许沧海,“令千金勇气可嘉,不知北魏国师是何意见?” 许沧海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神情威严没有一丝破绽,“小女不自量力,不过心意是诚挚的,不妨让她一试。” “她如今也是神舞境的修行者了,”许沧海声音平淡,“参加这样的比武也是合适的。” “什么合适,不过是她不需要承担责任罢了,”赵光从人群之挤到嬴抱月和姬嘉树身边小声道开口。 看向台上像尊佛像般坐在一边的许沧海他冷笑道,“有她父亲在,西戎人也不敢把她怎样,她当然想出风头就出风头。” “不过北魏既然敢担起责任,你兄长也轻松许多,”嬴抱月浑不在意地笑道,“你王兄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就在她话音落下时,赵暮人也下定了决心。 虽然人选和他原本预想的有那么点偏差。 “人选已定,”赵暮人深吸一口气道。 “请西戎赫连晏,北魏许冰清上台切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剑法 赵暮人话音落下,祭台上下的东吴官员和兵士顿时忙碌起来。 众人这才发现这寒山顶上的祭台居然是可以拆卸的。 东方仪双手微动,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原本石制的祭台分散成几个部分,在众人惊艳的眼神中重新排列组合。 不消一刻钟,原本宏大的祭台就变化为一座可供对战使用的高台,和嬴抱月在南楚初阶大典中见到的会战台十分相似。 “东吴底蕴果然还在啊,这祭台设计得倒是匠心独运。” “应该原本就是为之后的切磋大会准备的,也是正好派上用场了。” 高台下的年轻修行者们议论纷纷。 嬴抱月也从周围修行者的对话中了解到了她原本不怎么关心的大朝会流程。 东吴大朝会最重要的流程原本就只有两步,在第一步祭拜完太祖手札后,第二步就是六国佼佼者之间的切磋大会。 切磋大会传统上由六国继子先上台开场,两两一组互相挑战。不过这种切磋都是形式上的,与其说是对战,更像是六国继子展现风采的舞台。 各国为了彰显友好,继子之间大多只是象征地比划两下,打成平局。 比起胜负,继子间用来开场的切磋更多的是展示剑法境界,打出名号,张扬各自国威。 说白了就是舞剑。 而在六国继子上场之后的群英局,才是需要决出胜负的场子。 群英局,顾名思义是各国修行者之间的自由对战。继子战结束后,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允许各国修行者互相挑战。 热热闹闹打擂台,哪个好战的年轻人会不喜欢。 想要对战的修行者直接跳到台上,成为发起者,可以随意向除了本国以外的修行者发起挑战。 只要被发起者叫到名字,同境界者和比发起者境界高的修行者必须上台与之对战,境界低于发起者的修行者则有拒绝的权利,如果被拒绝发起者可以另行挑人,但最多挑三次。 当然为了避免伤了和气,这样的切磋和中阶大典对战场上的你死我活不同,台上的切磋会在东吴国师和主祭礼官的严格监视下,避免见血,点到为止。 切磋名为对战,实为各国修行者之间以剑会友的友好交流。 中阶大典群英荟萃,更有许多很难见到的少年名剑,每个年轻修行者心中都怀有好奇和不服气。而大朝会群英局能拉进这些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之间的距离,让众人一举进入中阶大典的状态。 再加上大家互相都不认识,机会难得,发起者大多会选择挑战一些成名已久的天才,毕竟真到了中阶大典,自己未必能更未必想遇到这些人。 总之,因为能看到英才轮番上场,场面又不血腥,群英局一直备受修行者和看热闹的百姓们的欢迎。 不少观礼者可以说就是冲着祭礼后的群英局来的。 既然后面有群英局,东吴准备了这么好的对站台,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看来今年六国继子是不用上场舞剑了,北魏圣女对上这西戎小儿,等于是群英局提前开场了啊!” “看来西戎人应该是知道有群英局才提起的挑战的吧?” 许冰清和赫连晏从两边登上高台,相对肃然而立,修行者们和观礼者纷纷都激动起来。 “初阶大典结束后,老夫可是好久没看到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了!” “北魏人和西戎人,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刺激开场啊!” “这开场可比那干巴巴的舞剑好看多了!” “哼,”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身为东吴继子的赵光在嬴抱月身边冷哼了一声,“说的跟本王想上去舞剑似的,要不是王兄发话,本王才懒得去呢!” 嬴抱月侧目看他,这时众人身边传来一声平静的男声。 “他之前为了选好看的剑招练了三天。” 原本看到许冰清上台,神情凝重的姬嘉树等人闻言都噗嗤一声笑了。 “你你你!”赵光指着不知何时站到他们前面的李稷说不出话来。嬴抱月看着站在面前的笔挺背影神情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李稷回头看她一眼,“这场切磋非同寻常,我义父会亲自主持,用不上我。” 所以他这个主祭礼官只要站在台下就可以。而嬴抱月因为初阶大典的排名,本就站在第一排,离祭台最近。他往后退一点,自然就站到了她的前面。 “不喜欢我站在这的话那我换个地方?”李稷瞥了一眼气得七窍生烟的赵光,看向嬴抱月问道。 “怎么会,”嬴抱月笑道,瞥了一眼身边人,李稷声音够轻,众人的注意力此时都在台上,大多没听见他的话。 不过听见也无妨。 这里是东吴,他作为东吴国师之子当然想站哪里都可以。 姬嘉树看了一眼身前的男人,忽然抬头问道,“在昭华君看来,这场切磋谁会赢?” 东吴国师东方仪此时已经走上了高台,一只手举起放在许冰清和赫连晏之间。 只要他的手挥下,这场特别的切磋就要开始了。 台下的修行者睁大眼睛,眼中饱含期待和猜测。这场对战特殊就特殊在不光是十几年来西戎人和六国中人第一次的公开对战,台上的这两人之前更是从未有过公开的对战记录。 谁都不知道两人都有什么手段。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境界真元上的强弱本该一目了然。 “春华君的意思是,看不出这两人谁强谁弱吗?”李稷看向身后的少年静静问道。 姬嘉树点头,看向台上两人眸光微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姬嘉树自诩自己也能算上半个内行,深吸一口气道,“这两人都挺异常的。” 许冰清骤然成为等阶五,身上的真元是他从未见过的精纯和热烈,居然有隐隐盖过神舞境之势,而这个赫连晏,明面上看上去是等阶五,实际看上去深不见底。 神舞境能看出这些已经很不简单。李稷看着身后的南楚少年,意识到姬嘉树已经和在南楚时不一样了。 单从展现出的境界和真元上看,台上这两人的确不分伯仲。 说白了两个人都不算是正常的修行者。 “他们两人之间,”但看着台上两人,李稷忽然轻声开口,“赫连晏如果会输,才不正常。” 这时伴随着他的声音,东方仪单手挥下! 高台上骤然亮起一道剑光,看到那招剑法,台下人惊呼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胜负 这一剑来得异常的快。 李稷的话正让姬嘉树心生异样之感,但台上的这道剑光刹那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因谁都没想到许冰清的剑会这么快! 这场六国中人和西戎人的对战猝不及防拉开帷幕。 挥出第一剑的是许冰清。 东方仪身为神子动作自然是极快的,就在挥手宣布开始的瞬间就闪现到台侧,而许冰清的第一剑几乎是砍着东方仪的残影而出,手中的长剑如同灵蛇,上来就直取赫连晏的前心! 人群中发出惊呼,群英宴向来是友好的切磋,没人想到许冰清上来就是如此狠厉的杀招。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才晋升等阶五不久的许冰清居然能使出如此娴熟的剑法。 “火舞金蛇,是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 “可好像比寻常的火舞金蛇更快啊!” “不对,这不是寻常的火法剑,这是北寒阁改良的剑法!”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北寒宗门十四剑啊!” 许冰清剑惊四座,台下和观礼的山道上均响起惊呼。 咔嚓一声,赫连晏拔剑格挡,险之又险才挡住这一剑,手中铁剑却被砍了个豁口。 许冰清冷冷一笑,与之缠斗起来,台下众人看着她的剑法眸光愈发惊艳,议论纷纷。 “北寒宗门十四剑?”赵光皱起眉头,“这是啥?” 李稷回头看他一眼,“让你平常不读书,你关于北寒阁的情报到底都读到哪去了?” 赵光讪笑,他因为不喜欢北寒阁,对于搜集到的北寒阁的情报都是如数上交赵暮人,自己却没什么兴趣去看,此时自然也没法为自己分辨,只能默默低下头。 “是啊,没想到堂堂东吴郡王居然不知道北寒十四剑,”陈子楚在一边笑眯眯补刀,“这可没哪个修行者会不知道。” 某位因为失忆什么都不知道站着也中枪的女修立在一边神情复杂。 “那个,”嬴抱月微微举起手,“我也不知道,哪位能和我介绍一下吗?” 原本正在嘲笑赵光的少年人们一静,陈子楚眨眨眼睛,脸上神情有些尴尬。 还是姬嘉树反应快,神情如常地笑了笑,挨近嬴抱月耳边,小声介绍起来。 其他少年人纷纷抬起头,一脸专注地看着台上兵兵乓乓的切磋。 赵光看着这一幕,深感众生是不平等的。 全部都只欺负他一个。 可惜全场无人看他,只能听到姬嘉树在嬴抱月耳边轻声的介绍。 姬嘉树的话简明扼要,嬴抱月听着听着忽然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霜十四?” 姬嘉树不知道这个土里土气的叫法是怎么来,闻言点头,“如果和我刚刚说的剑法来源是一样,那么应该是这个。” 原来是霜花十四剑。 嬴抱月看着台上许冰清的身影神情有些复杂。 修行者分为风火水雷四大剑派,每个剑派都有固定剑招的山门剑,但修行发展至今,地阶和天阶的宗师会有诸多实战和感悟,不少修行者都会对各剑派的看家剑法进行改良。 能开创出新的威力巨大的剑法并得到修行界承认,会位列山门剑之中。就如当年少司命和大司命创造的几招火法剑。 但更多的修行者并不能创造出新的剑法,会选择对现有剑法进行改良。 像是姬嘉树的春雷剑和北魏光华君的光明剑等,都是对雷法剑的延伸和改良,虽有创新但并没有外传,这种剑法被称为秘剑,可以说是成名剑客和宗派的看家手段。 所谓的北寒十四剑,就是这样的秘剑中的一员。 但在山海大陆上,没有哪一种秘剑有北寒十四剑这般体系完整,包含风火水雷四派的剑法。 这种修行的密辛原本她应该不记得,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师父给其起了个“霜十四”的诨号,嬴抱月惊讶地发现她还记得关于这些剑法的事。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所谓的北寒十四剑,原名应该叫作霜花十四剑,其实是当年八人神共同创作出的一套改良剑法。 毕竟就算北寒阁再底蕴深厚,也不可能同时集齐四派的绝顶高手。 霜花十四剑其中包含雷法五剑,火法五剑,水法和风法各两剑。 水法和风法四剑出自东方仪和山鬼之手,因这两位在十四剑中占的剑数较少,在北寒阁初生之时,许沧海和他们做了交易,用北寒阁其他的秘药剑法与两人做了交换,将其收归北寒阁。 五招雷法剑本就是许沧海所改,而至于剩下的五招火法剑……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那五剑属于她、师父还有姬墨三人。 而听刚刚姬嘉树所言,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只知道南楚和稷下学宫拿这五剑和北寒阁换了一千骑兵和药典全书的阅览权。 很好,很划算。 那五招火法剑诞生时她还小,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地上看师父和姬墨切磋,偶尔插几句意见,大部分剑法确实属于姬墨和师父,所以嬴抱月并不是十分生气。 最严重不过于姬墨卖了夫妻共同财产罢了。 不对,那两人不是夫妻。 那就算是姬墨卖了师父留给姬清远和姬安歌的遗产吧,这笔账之后让这两个孩子去讨好了。 她实在是不想和他们那个死爹纠缠了。 嬴抱月在稷下学宫的时候就了解到,稷下学宫也有自己十二秘剑,想来姬墨这个从不吃亏的人也给自己留下了压箱底的手段,她也就不操心火法剑的传承了。 反正她这辈子是使不了火法剑了。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高台上将长剑舞得虎虎生风的许冰清。 总之,按照姬嘉树的说法,在七年前霜花十四剑就全部属于了北寒阁,也拥有了新的名字。 北寒十四剑。 她当年和师父一起见证的五招改良火法剑,在十四剑中位列前五。 好一个北寒十四剑。 高台上许冰清大招连出,台下众人的鼓掌声中惊呼连连。 “这是北寒十四剑第二剑,小老儿记得这一剑的名字,叫路过人间!” 路过人间。 嬴抱月轻轻握紧拳头。 她的师父路过了这个人间,取下了这个名字,如今绽放在别人手中。 但周围气氛热烈的众人无人得知她的心情。 高台之上,赫连晏在许冰清的连招中显得独木难支,姬嘉树注视着这一幕,看向李稷轻声开口。 “昭华君如今还认为这个西戎人能赢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 意料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姬嘉树如此问道,声音却不含任何偏向。 似乎他也并不笃定许冰清能赢。 台上的形势此时可以说是一边倒,六国修行者也欢呼呐喊愈发兴奋,但看着台上狼狈招架许冰清剑招的赫连晏,姬嘉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在看到祭台下一派悠然自得的淳于夜时更是达到顶峰。 注意到西戎人反应的人不光姬嘉树一人。 台下围观的六国修行者一边斗志昂扬,也有不少观礼者看着祭台下那群并不焦急的西戎人一边暗暗嘀咕。 “说起来西戎人之前态度那么强硬,还以为有什么高手呢!” “恐怕也是没想到圣女第一次参加对战就那么出众,轻敌了吧?看呐,那西戎小子都被打懵了!” “看这些西戎人以后还敢大言不惭!” “圣女这打脸可真是痛快!” 台上形式一边倒,台下舆论也一边倒。但祭台前站得位置靠前的修行者们神情却没那么轻松。 姬嘉树没理睬周围人的议论,只是直直看向李稷问道。 李稷神情不变,看向姬嘉树直截了当地反问道,“姬公子觉得北魏圣女会赢么?” 后为防盗 李稷的话正让姬嘉树心生异样之感,但台上的这道剑光刹那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因谁都没想到许冰清的剑会这么快! 这场六国中人和西戎人的对战猝不及防拉开帷幕。 挥出第一剑的是许冰清。 东方仪身为神子动作自然是极快的,就在挥手宣布开始的瞬间就闪现到台侧,而许冰清的第一剑几乎是砍着东方仪的残影而出,手中的长剑如同灵蛇,上来就直取赫连晏的前心! 人群中发出惊呼,群英宴向来是友好的切磋,没人想到许冰清上来就是如此狠厉的杀招。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才晋升等阶五不久的许冰清居然能使出如此娴熟的剑法。 “火舞金蛇,是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 “可好像比寻常的火舞金蛇更快啊!” “不对,这不是寻常的火法剑,这是北寒阁改良的剑法!”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北寒宗门十四剑啊!” 许冰清剑惊四座,台下和观礼的山道上均响起惊呼。 咔嚓一声,赫连晏拔剑格挡,险之又险才挡住这一剑,手中铁剑却被砍了个豁口。 许冰清冷冷一笑,与之缠斗起来,台下众人看着她的剑法眸光愈发惊艳,议论纷纷。 “北寒宗门十四剑?”赵光皱起眉头,“这是啥?” 李稷回头看他一眼,“让你平常不读书,你关于北寒阁的情报到底都读到哪去了?”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姬嘉树如此问道,声音却不含任何偏向。 似乎他也并不笃定许冰清能赢。 台上的形势此时可以说是一边倒,六国修行者也欢呼呐喊愈发兴奋,但看着台上狼狈招架许冰清剑招的赫连晏,姬嘉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在看到祭台下一派悠然自得的淳于夜时更是达到顶峰。 注意到西戎人反应的人不光姬嘉树一人。 台下围观的六国修行者一边斗志昂扬,也有不少观礼者看着祭台下那群并不焦急的西戎人一边暗暗嘀咕。 “说起来西戎人之前态度那么强硬,还以为有什么高手呢!” “恐怕也是没想到圣女第一次参加对战就那么出众,轻敌了吧?看呐,那西戎小子都被打懵了!” “看这些西戎人以后还敢大言不惭!” “圣女这打脸可真是痛快!” 台上形式一边倒,台下舆论也一边倒。但祭台前站得位置靠前的修行者们神情却没那么轻松。 姬嘉树没理睬周围人的议论,只是直直看向李稷问道。 李稷神情不变,看向姬嘉树直截了当地反问道,“姬公子觉得北魏圣女会赢么?” 后为防盗 李稷的话正让姬嘉树心生异样之感,但台上的这道剑光刹那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因谁都没想到许冰清的剑会这么快! 这场六国中人和西戎人的对战猝不及防拉开帷幕。 挥出第一剑的是许冰清。 东方仪身为神子动作自然是极快的,就在挥手宣布开始的瞬间就闪现到台侧,而许冰清的第一剑几乎是砍着东方仪的残影而出,手中的长剑如同灵蛇,上来就直取赫连晏的前心! 人群中发出惊呼,群英宴向来是友好的切磋,没人想到许冰清上来就是如此狠厉的杀招。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才晋升等阶五不久的许冰清居然能使出如此娴熟的剑法。 “火舞金蛇,是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 “可好像比寻常的火舞金蛇更快啊!” “不对,这不是寻常的火法剑,这是北寒阁改良的剑法!”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北寒宗门十四剑啊!” 许冰清剑惊四座,台下和观礼的山道上均响起惊呼。(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姬嘉树如此问道,声音却不含任何偏向。 似乎他也并不笃定许冰清能赢。 台上的形势此时可以说是一边倒,六国修行者也欢呼呐喊愈发兴奋,但看着台上狼狈招架许冰清剑招的赫连晏,姬嘉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在看到祭台下一派悠然自得的淳于夜时更是达到顶峰。 注意到西戎人反应的人不光姬嘉树一人。 台下围观的六国修行者一边斗志昂扬,也有不少观礼者看着祭台下那群并不焦急的西戎人一边暗暗嘀咕。 “说起来西戎人之前态度那么强硬,还以为有什么高手呢!” “恐怕也是没想到圣女第一次参加对战就那么出众,轻敌了吧?看呐,那西戎小子都被打懵了!” “看这些西戎人以后还敢大言不惭!” “圣女这打脸可真是痛快!” 台上形式一边倒,台下舆论也一边倒。但祭台前站得位置靠前的修行者们神情却没那么轻松。 姬嘉树没理睬周围人的议论,只是直直看向李稷问道。 李稷神情不变,看向姬嘉树直截了当地反问道,“姬公子觉得北魏圣女会赢么?” 后为防盗 李稷的话正让姬嘉树心生异样之感,但台上的这道剑光刹那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因谁都没想到许冰清的剑会这么快! 这场六国中人和西戎人的对战猝不及防拉开帷幕。 挥出第一剑的是许冰清。 东方仪身为神子动作自然是极快的,就在挥手宣布开始的瞬间就闪现到台侧,而许冰清的第一剑几乎是砍着东方仪的残影而出,手中的长剑如同灵蛇,上来就直取赫连晏的前心! 人群中发出惊呼,群英宴向来是友好的切磋,没人想到许冰清上来就是如此狠厉的杀招。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才晋升等阶五不久的许冰清居然能使出如此娴熟的剑法。 “火舞金蛇,是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 “可好像比寻常的火舞金蛇更快啊!” “不对,这不是寻常的火法剑,这是北寒阁改良的剑法!”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北寒宗门十四剑啊!” 许冰清剑惊四座,台下和观礼的山道上均响起惊呼。 咔嚓一声,赫连晏拔剑格挡,险之又险才挡住这一剑,手中铁剑却被砍了个豁口。 许冰清冷冷一笑,与之缠斗起来,台下众人看着她的剑法眸光愈发惊艳,议论纷纷。 “北寒宗门十四剑?”赵光皱起眉头,“这是啥?” 李稷回头看他一眼,“让你平常不读书,你关于北寒阁的情报到底都读到哪去了?” 第一百九十章 之中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姬嘉树如此问道,声音却不含任何偏向。 似乎他也并不笃定许冰清能赢。 台上的形势此时可以说是一边倒,六国修行者也欢呼呐喊愈发兴奋,但看着台上狼狈招架许冰清剑招的赫连晏,姬嘉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在看到祭台下一派悠然自得的淳于夜时更是达到顶峰。 注意到西戎人反应的人不光姬嘉树一人。 台下围观的六国修行者一边斗志昂扬,也有不少观礼者看着祭台下那群并不焦急的西戎人一边暗暗嘀咕。 “说起来西戎人之前态度那么强硬,还以为有什么高手呢!” “恐怕也是没想到圣女第一次参加对战就那么出众,轻敌了吧?看呐,那西戎小子都被打懵了!” “看这些西戎人以后还敢大言不惭!” “圣女这打脸可真是痛快!” 台上形式一边倒,台下舆论也一边倒。但祭台前站得位置靠前的修行者们神情却没那么轻松。 姬嘉树没理睬周围人的议论,只是直直看向李稷问道。 李稷神情不变,看向姬嘉树直截了当地反问道,“姬公子觉得北魏圣女会赢么?” 后为防盗 李稷的话正让姬嘉树心生异样之感,但台上的这道剑光刹那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因谁都没想到许冰清的剑会这么快! 这场六国中人和西戎人的对战猝不及防拉开帷幕。 挥出第一剑的是许冰清。 东方仪身为神子动作自然是极快的,就在挥手宣布开始的瞬间就闪现到台侧,而许冰清的第一剑几乎是砍着东方仪的残影而出,手中的长剑如同灵蛇,上来就直取赫连晏的前心! 人群中发出惊呼,群英宴向来是友好的切磋,没人想到许冰清上来就是如此狠厉的杀招。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才晋升等阶五不久的许冰清居然能使出如此娴熟的剑法。 “火舞金蛇,是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 “可好像比寻常的火舞金蛇更快啊!” “不对,这不是寻常的火法剑,这是北寒阁改良的剑法!”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北寒宗门十四剑啊!” 许冰清剑惊四座,台下和观礼的山道上均响起惊呼。(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姬嘉树如此问道,声音却不含任何偏向。 似乎他也并不笃定许冰清能赢。 台上的形势此时可以说是一边倒,六国修行者也欢呼呐喊愈发兴奋,但看着台上狼狈招架许冰清剑招的赫连晏,姬嘉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在看到祭台下一派悠然自得的淳于夜时更是达到顶峰。 注意到西戎人反应的人不光姬嘉树一人。 台下围观的六国修行者一边斗志昂扬,也有不少观礼者看着祭台下那群并不焦急的西戎人一边暗暗嘀咕。 “说起来西戎人之前态度那么强硬,还以为有什么高手呢!” “恐怕也是没想到圣女第一次参加对战就那么出众,轻敌了吧?看呐,那西戎小子都被打懵了!” “看这些西戎人以后还敢大言不惭!” “圣女这打脸可真是痛快!” 台上形式一边倒,台下舆论也一边倒。但祭台前站得位置靠前的修行者们神情却没那么轻松。 姬嘉树没理睬周围人的议论,只是直直看向李稷问道。(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姬嘉树如此问道,声音却不含任何偏向。 似乎他也并不笃定许冰清能赢。 台上的形势此时可以说是一边倒,六国修行者也欢呼呐喊愈发兴奋,但看着台上狼狈招架许冰清剑招的赫连晏,姬嘉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在看到祭台下一派悠然自得的淳于夜时更是达到顶峰。 注意到西戎人反应的人不光姬嘉树一人。 台下围观的六国修行者一边斗志昂扬,也有不少观礼者看着祭台下那群并不焦急的西戎人一边暗暗嘀咕。 “说起来西戎人之前态度那么强硬,还以为有什么高手呢!” “恐怕也是没想到圣女第一次参加对战就那么出众,轻敌了吧?看呐,那西戎小子都被打懵了!” “看这些西戎人以后还敢大言不惭!” “圣女这打脸可真是痛快!” 台上形式一边倒,台下舆论也一边倒。但祭台前站得位置靠前的修行者们神情却没那么轻松。 姬嘉树没理睬周围人的议论,只是直直看向李稷问道。 李稷神情不变,看向姬嘉树直截了当地反问道,“姬公子觉得北魏圣女会赢么?” 后为防盗 李稷的话正让姬嘉树心生异样之感,但台上的这道剑光刹那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因谁都没想到许冰清的剑会这么快! 这场六国中人和西戎人的对战猝不及防拉开帷幕。 挥出第一剑的是许冰清。 东方仪身为神子动作自然是极快的,就在挥手宣布开始的瞬间就闪现到台侧,而许冰清的第一剑几乎是砍着东方仪的残影而出,手中的长剑如同灵蛇,上来就直取赫连晏的前心! 人群中发出惊呼,群英宴向来是友好的切磋,没人想到许冰清上来就是如此狠厉的杀招。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才晋升等阶五不久的许冰清居然能使出如此娴熟的剑法。 “火舞金蛇,是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 “可好像比寻常的火舞金蛇更快啊!” “不对,这不是寻常的火法剑,这是北寒阁改良的剑法!”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北寒宗门十四剑啊!” 许冰清剑惊四座,台下和观礼的山道上均响起惊呼。 咔嚓一声,赫连晏拔剑格挡,险之又险才挡住这一剑,手中铁剑却被砍了个豁口。 许冰清冷冷一笑,与之缠斗起来,台下众人看着她的剑法眸光愈发惊艳,议论纷纷。 “北寒宗门十四剑?”赵光皱起眉头,“这是啥?” 李稷回头看他一眼,“让你平常不读书,你关于北寒阁的情报到底都读到哪去了?” 李稷神情不变,看向姬嘉树直截了当地反问道,“姬公子觉得北魏圣女会赢么?” 后为防盗 李稷的话正让姬嘉树心生异样之感,但台上的这道剑光刹那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因谁都没想到许冰清的剑会这么快! 这场六国中人和西戎人的对战猝不及防拉开帷幕。 挥出第一剑的是许冰清。 东方仪身为神子动作自然是极快的,就在挥手宣布开始的瞬间就闪现到台侧,而许冰清的第一剑几乎是砍着东方仪的残影而出,手中的长剑如同灵蛇,上来就直取赫连晏的前心! 人群中发出惊呼,群英宴向来是友好的切磋,没人想到许冰清上来就是如此狠厉的杀招。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才晋升等阶五不久的许冰清居然能使出如此娴熟的剑法。 “火舞金蛇,是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 “可好像比寻常的火舞金蛇更快啊!” “不对,这不是寻常的火法剑,这是北寒阁改良的剑法!”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北寒宗门十四剑啊!” 许冰清剑惊四座,台下和观礼的山道上均响起惊呼。 咔嚓一声,赫连晏拔剑格挡,险之又险才挡住这一剑,手中铁剑却被砍了个豁口。 许冰清冷冷一笑,与之缠斗起来,台下众人看着她的剑法眸光愈发惊艳,议论纷纷。 “北寒宗门十四剑?”赵光皱起眉头,“这是啥?” 第一百九十一章 真容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但还有一些关键的问题她没想通。 “灌顶的条件应该没那么简单吧,”她抬头看向李稷静静问道。 “对啊!”陈子楚不服气地叫起来,“不然师父死前肯定都会把功力传给徒弟了!” 但修行界以前可没出过这样的事。 “的确没那么简单,”李稷道,“需要的条件不少。” “首先,需要施术者和被灌顶者需要有直系血缘关系。第二施术者的境界要低于被灌顶者,双方都必须是自愿的,第三……”李稷看了嬴抱月一眼加了一句,“双方需要是相同的性别。” 嬴抱月瞳孔一缩。 她知道是谁了。 这些条件的确很难同时满足。 周围姬嘉树等人闻言都愣了愣,随后松了口气。 血缘关系姑且不论,单施术者境界低于被灌顶者这第二条就排除了世间绝大多数的可能。 毕竟理论上境界越高的人掌握的剑法越多。 剑法作为顶级的修行资源,在各大宗派和书院都是顶级机密,往往只有修炼到一定境界,师长才会透露一二,很少会出现境界低的修行者比境界高的人掌握的还多。 就算有,自己练成的剑法又怎么舍得送给其他人? “只是北魏圣女又是如何满足这些条件的?”赵光皱眉问道。 没人这时想到开口的是姬嘉树。 “听闻北魏国师的夫人,掌管整个北寒阁的典籍多年。”姬嘉树静静道,“拓跋夫人以前也是高阶修行者,但在女子不得修行者的禁令出现后自废了境界。” 北魏王还因拓跋夫人的这一表率举动大大褒奖了她,称其为天下女子典范。 出现了。 境界低但掌握了大量剑法的人。 少年们一愣,纷纷反应了过来,神情均有些异样。 嬴抱月却一早就想到了。 北寒阁阁主夫人,拓跋容。 因为和她师父素有嫌隙,她记得这个女子。 年轻的时候拓跋容在北方就以掌握了大量剑法闻名。 拓跋容自废了境界,但却不是失忆了。 上辈子她记得拓跋容在嫁给许沧海之前,曾在一次挑衅中输给她师父。 其实当时两人的水平根本就不对等,但拓跋容似乎笃定自己的水平没问题,是林书白偷了南楚王宫的剑和剑法,自己身上传承不够才输的。 之后拓跋容回到北魏大肆收罗各种剑法和名剑,嫁给许沧海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杀人强抢的事也做了不少。 北魏一些小的剑派因此渐渐末落,最终北寒阁一派独大,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不知何时出现又一直隐居深山的北魏剑圣。 嬴抱月注视着台上容貌和拓跋容有几分相似的许冰清。 嬴抱月记得很清楚,她师父在和拓跋容切磋后境界继续上涨,一路成为天阶,而拓跋容不断强抢剑法和好剑,却再也没有向她师父挑战过。 没有敢向她师父挑战过。 之后她重生,听说拓跋容七年前自废了境界,与许沧海夫唱妇随,成为女子表率。 并坚决支持女子不得修行这一禁令。 表率么? 嬴抱月眸光冰冷,拓跋容作为有名的女修带头自废境界,大大促进了这一禁令的推广,北魏王更是支持北寒阁建起了宁古塔,收监不愿自废境界的女修。 但不管怎么说,看来拓跋容这是将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 “师妹看上去要赢了。” 看着许冰清占了优势,北魏人的队伍里一片欢腾。贺兰承推着拓跋寻的轮椅,神情复杂地看着台上挥剑的少女开口道。 “是吗?”拓跋寻眼睛看不见,但许冰清每使出一招剑法,贺兰承就会在一边报给他听,有不少剑法贺兰承都不认识,还是描述出了剑招他给出的名字。 但很多他也只是知道名字,并没有资格修习。但还有一些关键的问题她没想通。 “灌顶的条件应该没那么简单吧,”她抬头看向李稷静静问道。 “对啊!”陈子楚不服气地叫起来,“不然师父死前肯定都会把功力传给徒弟了!” 但修行界以前可没出过这样的事。 “的确没那么简单,”李稷道,“需要的条件不少。” “首先,需要施术者和被灌顶者需要有直系血缘关系。第二施术者的境界要低于被灌顶者,双方都必须是自愿的,第三……”李稷看了嬴抱月一眼加了一句,“双方需要是相同的性别。” 嬴抱月瞳孔一缩。 她知道是谁了。 这些条件的确很难同时满足。 周围姬嘉树等人闻言都愣了愣,随后松了口气。 血缘关系姑且不论,单施术者境界低于被灌顶者这第二条就排除了世间绝大多数的可能。 毕竟理论上境界越高的人掌握的剑法越多。 剑法作为顶级的修行资源,在各大宗派和书院都是顶级机密,往往只有修炼到一定境界,师长才会透露一二,很少会出现境界低的修行者比境界高的人掌握的还多。 就算有,自己练成的剑法又怎么舍得送给其他人? “只是北魏圣女又是如何满足这些条件的?”赵光皱眉问道。 没人这时想到开口的是姬嘉树。 “听闻北魏国师的夫人,掌管整个北寒阁的典籍多年。”姬嘉树静静道,“拓跋夫人以前也是高阶修行者,但在女子不得修行者的禁令出现后自废了境界。” 北魏王还因拓跋夫人的这一表率举动大大褒奖了她,称其为天下女子典范。 出现了。 境界低但掌握了大量剑法的人。 少年们一愣,纷纷反应了过来,神情均有些异样。 嬴抱月却一早就想到了。 北寒阁阁主夫人,拓跋容。 因为和她师父素有嫌隙,她记得这个女子。 年轻的时候拓跋容在北方就以掌握了大量剑法闻名。 拓跋容自废了境界,但却不是失忆了。 上辈子她记得拓跋容在嫁给许沧海之前,曾在一次挑衅中输给她师父。 其实当时两人的水平根本就不对等,但拓跋容似乎笃定自己的水平没问题,是林书白偷了南楚王宫的剑和剑法,自己身上传承不够才输的。 之后拓跋容回到北魏大肆收罗各种剑法和名剑,嫁给许沧海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杀人强抢的事也做了不少。 北魏一些小的剑派因此渐渐末落,最终北寒阁一派独大,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不知何时出现又一直隐居深山的北魏剑圣。 嬴抱月注视着台上容貌和拓跋容有几分相似的许冰清。 嬴抱月记得很清楚,她师父在和拓跋容切磋后境界继续上涨,一路成为天阶,而拓跋容不断强抢剑法和好剑,却再也没有向她师父挑战过。 没有敢向她师父挑战过。 之后她重生,听说拓跋容七年前自废了境界,与许沧海夫唱妇随,成为女子表率。 并坚决支持女子不得修行这一禁令。 表率么? 嬴抱月眸光冰冷,拓跋容作为有名的女修带头自废境界,大大促进了这一禁令的推广,北魏王更是支持北寒阁建起了宁古塔,收监不愿自废境界的女修。 但不管怎么说,看来拓跋容这是将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 “师妹看上去要赢了。” 看着许冰清占了优势,北魏人的队伍里一片欢腾。贺兰承推着拓跋寻的轮椅,神情复杂地看着台上挥剑的少女开口道。 “是吗?”拓跋寻眼睛看不见,但许冰清每使出一招剑法,贺兰承就会在一边报给他听,有不少剑法贺兰承都不认识,还是描述出了剑招他给出的名字。 但很多他也只是知道名字,并没有资格修习。 北寒阁对剑法的管理其实极为严格,每练好一剑,师父点头了才能获得下一剑。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手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但还有一些关键的问题她没想通。 “灌顶的条件应该没那么简单吧,”她抬头看向李稷静静问道。 “对啊!”陈子楚不服气地叫起来,“不然师父死前肯定都会把功力传给徒弟了!” 但修行界以前可没出过这样的事。 “的确没那么简单,”李稷道,“需要的条件不少。” “首先,需要施术者和被灌顶者需要有直系血缘关系。第二施术者的境界要低于被灌顶者,双方都必须是自愿的,第三……”李稷看了嬴抱月一眼加了一句,“双方需要是相同的性别。” 嬴抱月瞳孔一缩。 她知道是谁了。 这些条件的确很难同时满足。 周围姬嘉树等人闻言都愣了愣,随后松了口气。 血缘关系姑且不论,单施术者境界低于被灌顶者这第二条就排除了世间绝大多数的可能。 毕竟理论上境界越高的人掌握的剑法越多。 剑法作为顶级的修行资源,在各大宗派和书院都是顶级机密,往往只有修炼到一定境界,师长才会透露一二,很少会出现境界低的修行者比境界高的人掌握的还多。 就算有,自己练成的剑法又怎么舍得送给其他人? “只是北魏圣女又是如何满足这些条件的?”赵光皱眉问道。 没人这时想到开口的是姬嘉树。 “听闻北魏国师的夫人,掌管整个北寒阁的典籍多年。”姬嘉树静静道,“拓跋夫人以前也是高阶修行者,但在女子不得修行者的禁令出现后自废了境界。” 北魏王还因拓跋夫人的这一表率举动大大褒奖了她,称其为天下女子典范。 出现了。 境界低但掌握了大量剑法的人。 少年们一愣,纷纷反应了过来,神情均有些异样。 嬴抱月却一早就想到了。 北寒阁阁主夫人,拓跋容。 因为和她师父素有嫌隙,她记得这个女子。 年轻的时候拓跋容在北方就以掌握了大量剑法闻名。 拓跋容自废了境界,但却不是失忆了。 上辈子她记得拓跋容在嫁给许沧海之前,曾在一次挑衅中输给她师父。 其实当时两人的水平根本就不对等,但拓跋容似乎笃定自己的水平没问题,是林书白偷了南楚王宫的剑和剑法,自己身上传承不够才输的。但还有一些关键的问题她没想通。 “灌顶的条件应该没那么简单吧,”她抬头看向李稷静静问道。 “对啊!”陈子楚不服气地叫起来,“不然师父死前肯定都会把功力传给徒弟了!” 但修行界以前可没出过这样的事。 “的确没那么简单,”李稷道,“需要的条件不少。” “首先,需要施术者和被灌顶者需要有直系血缘关系。第二施术者的境界要低于被灌顶者,双方都必须是自愿的,第三……”李稷看了嬴抱月一眼加了一句,“双方需要是相同的性别。” 嬴抱月瞳孔一缩。 她知道是谁了。 这些条件的确很难同时满足。 周围姬嘉树等人闻言都愣了愣,随后松了口气。 血缘关系姑且不论,单施术者境界低于被灌顶者这第二条就排除了世间绝大多数的可能。 毕竟理论上境界越高的人掌握的剑法越多。 剑法作为顶级的修行资源,在各大宗派和书院都是顶级机密,往往只有修炼到一定境界,师长才会透露一二,很少会出现境界低的修行者比境界高的人掌握的还多。 就算有,自己练成的剑法又怎么舍得送给其他人? “只是北魏圣女又是如何满足这些条件的?”赵光皱眉问道。 没人这时想到开口的是姬嘉树。 “听闻北魏国师的夫人,掌管整个北寒阁的典籍多年。”姬嘉树静静道,“拓跋夫人以前也是高阶修行者,但在女子不得修行者的禁令出现后自废了境界。” 北魏王还因拓跋夫人的这一表率举动大大褒奖了她,称其为天下女子典范。 出现了。 境界低但掌握了大量剑法的人。 少年们一愣,纷纷反应了过来,神情均有些异样。 嬴抱月却一早就想到了。 北寒阁阁主夫人,拓跋容。 因为和她师父素有嫌隙,她记得这个女子。 年轻的时候拓跋容在北方就以掌握了大量剑法闻名。 拓跋容自废了境界,但却不是失忆了。 上辈子她记得拓跋容在嫁给许沧海之前,曾在一次挑衅中输给她师父。 其实当时两人的水平根本就不对等,但拓跋容似乎笃定自己的水平没问题,是林书白偷了南楚王宫的剑和剑法,自己身上传承不够才输的。 之后拓跋容回到北魏大肆收罗各种剑法和名剑,嫁给许沧海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杀人强抢的事也做了不少。 北魏一些小的剑派因此渐渐末落,最终北寒阁一派独大,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不知何时出现又一直隐居深山的北魏剑圣。 嬴抱月注视着台上容貌和拓跋容有几分相似的许冰清。 嬴抱月记得很清楚,她师父在和拓跋容切磋后境界继续上涨,一路成为天阶,而拓跋容不断强抢剑法和好剑,却再也没有向她师父挑战过。 没有敢向她师父挑战过。 之后她重生,听说拓跋容七年前自废了境界,与许沧海夫唱妇随,成为女子表率。 并坚决支持女子不得修行这一禁令。 表率么? 嬴抱月眸光冰冷,拓跋容作为有名的女修带头自废境界,大大促进了这一禁令的推广,北魏王更是支持北寒阁建起了宁古塔,收监不愿自废境界的女修。 但不管怎么说,看来拓跋容这是将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 “师妹看上去要赢了。” 看着许冰清占了优势,北魏人的队伍里一片欢腾。贺兰承推着拓跋寻的轮椅,神情复杂地看着台上挥剑的少女开口道。 “是吗?”拓跋寻眼睛看不见,但许冰清每使出一招剑法,贺兰承就会在一边报给他听,有不少剑法贺兰承都不认识,还是描述出了剑招他给出的名字。 但很多他也只是知道名字,并没有资格修习。 北寒阁对剑法的管理其实极为严格,每练好一剑,师父点头了才能获得下一剑。 故而每个北寒阁弟子为了获得剑诀可谓是呕心沥血,讨好卖乖无所不用其极。 但这样的困境显然不适用于许冰清。 “已经用了三十四招了么?”拓跋寻淡淡道,“姑母对师妹可真算是倾囊而授。” 之后拓跋容回到北魏大肆收罗各种剑法和名剑,嫁给许沧海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杀人强抢的事也做了不少。 北魏一些小的剑派因此渐渐末落,最终北寒阁一派独大,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不知何时出现又一直隐居深山的北魏剑圣。 嬴抱月注视着台上容貌和拓跋容有几分相似的许冰清。 嬴抱月记得很清楚,她师父在和拓跋容切磋后境界继续上涨,一路成为天阶,而拓跋容不断强抢剑法和好剑,却再也没有向她师父挑战过。 没有敢向她师父挑战过。 之后她重生,听说拓跋容七年前自废了境界,与许沧海夫唱妇随,成为女子表率。 并坚决支持女子不得修行这一禁令。 表率么? 嬴抱月眸光冰冷,拓跋容作为有名的女修带头自废境界,大大促进了这一禁令的推广,北魏王更是支持北寒阁建起了宁古塔,收监不愿自废境界的女修。 但不管怎么说,看来拓跋容这是将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 “师妹看上去要赢了。” 看着许冰清占了优势,北魏人的队伍里一片欢腾。贺兰承推着拓跋寻的轮椅,神情复杂地看着台上挥剑的少女开口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意外 台上形势风云变幻,连最有经验的修行者都不敢妄断胜负。 之前从赫连晏开始模仿许冰清剑法之时,台下对许冰清的赞美呐喊就少了许多。只因明眼人能看出来许冰清之前的绝对优势有赫连晏故意陪着作戏的成分。 形势虽然逆转,但模仿难以超越原版,赫连晏此时展现出的剑术并没有许冰清之前压着他打那么优势明显。之前台上两人正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只因许冰清有些手忙脚乱,赫连晏顿时占了上风。 不管优势大还是小,上风就是上风。 况且赫连晏只是靠模仿对手剑法就做到如此,之后必然还藏着大招。 怪不得西戎人那么悠然自得,原来派了这么一块不好啃的骨头出来! 怪不得非要和六国修行者切磋,果不其然就是想要打中原修行者的脸啊! 看着台上不紧不慢和许冰清缠斗的赫连晏,众人自以为明白了西戎人的如意算盘。 虽然这些预谋众人从一开始就能猜到。 毕竟这种场合,国与国提出交战,自然是奔着折辱对手去的。 西戎人率先要提出切磋,自然有万全之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输掉? 原本是之前许冰清拿出那么多剑招身手不凡给了众人以希望,但现在看来西戎不愧于六国多年的心头大患,藏得够深,是有备而来。 想清了这一切,再看着台上的许冰清,众人心中只有庆幸。 幸亏自己没上,幸亏选了这么个女修上场。 输了也就输了,反正也不怎么丢人。 反正输了…… 然而众人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台上正在和许冰清拼剑的赫连晏,执剑的手忽然偏了偏。 看上去像是手臂上剑伤发作,又像是手臂酸软无力,又像是一时间紧张中有些分神。 总之,台下的高阶的修行者睁大眼睛,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是个破绽! 不管偏的角度大不大,高手交战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差一点就罢了,但赫连晏偏的足有两寸之差。只要抓住这个破绽,许冰清就能一剑捅进他的前胸。 好机会! 台下看出来的修行者握紧拳头,眼含希望,就差摇旗呐喊。 然而…… 满眼紧张地许冰清只是牢牢盯着赫连晏的剑,仿佛只能看见他剑上的寒光,却看不见他胸前的空档。 哎呀! 台下为数不多的神舞境看到这一幕眼睛都差点瞪出眼眶了,摩拳擦掌恨不得以身代之,全然忘记了之前西戎挑战没人愿意上场。 看着这样的破绽高阶修行者中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知知道有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如换我上! 然而对战场上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等等。 台下高阶修行者瞪大眼睛,看着赫连晏像是脚底也忽然一滑,手中剑再一次往外偏了两寸。 这下他的胸口前出现了一个足有拳头大的空档。 那个…… 台下的嬴抱月扶额。 这是不是有些过分? 赫连晏也似是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危机,于台上身子拼命往内拧动想要躲开要害,然而这时一直盯着他的剑无暇他顾的许冰清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一亮,手中长剑猛地刺出,穿过空档猛地就要穿透赫连晏的心脏。 台上响起众人的惊呼,更有修行者喜悦的欢呼。 “杀了他!” “杀了他!” 这一幕实在是太解气了! 就在许冰清一剑刺去的顺间,赫连晏左腿一扫,高台上腾起巨大的灰尘。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赫连晏身子侧拧,出最后一招之时戴着面具的脸侧向台下。 嬴抱月定定看着台上那张面具,看着那双注视着她的碧瞳缓缓被灰尘吞没 下一刻台上两人的身影都被巨大的灰尘掩盖。 烟尘风暴腾天而起,众人睁大眼睛。 “谁赢了?” “谁输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 烟尘缓缓散去,露出台中央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影。 不,还有第三个。 嬴抱月看着位于最中间的老人,缓缓闭了闭眼睛,并不意外。 台上的许冰清和赫连晏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许冰清的剑直直插向赫连晏的心口,但长剑的中央此时却多了两根手指。 那两根手指上带着老人斑,却稳稳夹住了许冰清的剑,她的剑被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剑尖刺破了赫连晏胸口衣服的第一层。 嬴抱月注视着赫连晏脚下的足迹,他没有后退一步。 这个距离也是他计算好的。 简直像是事先就知道许冰清的剑会在那个时机被停下一般。 许冰清的剑的确被停下了。 因为这里是东吴。 此处是切磋台,而不是双方都签了生死书的对战台。 “好了,点到为止。”东方仪夹着许冰清剑站在两人中间,面无表情道,“北魏圣女可以把剑收起来了,这一场是你赢了。” 她赢了? 许冰清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其实在赫连晏还手之前她是很自信的,但就在此人还手之后,许冰清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看透了一般,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后背有些发寒,心中也没底起来。 这个人,好像比她强? 她正要按下心中这个让她恼火的想法,却没想到,她居然赢了! 真的赢了? 她娘说的没错,她果然是天纵奇才! 什么西戎,什么魁首榜首,现在的她想在对战场上获胜果然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许冰清心中狂喜,下一刻想起母亲的嘱咐又强逼自己恢复了之前一如既往的冷淡骄傲。她看了东方仪一眼,矜持地点头,瞥了赫连晏将剑往后抽,不无嘲讽道,“算你运气好,如果是在对战场上,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许冰清觉得这句话说得极有水平,很有大国风范。 她没忘记她是作为六国代表上台的,现在她就是六国的英雄,此时所有人都应该捧着她。 然而赫连晏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许冰清看着连头都不抬的手下败将心中有些恼怒,但自恃对方应该是被她吓破了胆,连看都不敢看她。 “对于输赢,赫连公子可有异议?”东方仪神情不变,松开许冰清的剑,淡淡问道。 赫连晏静静摇头,下一刻低着头笑了笑,“这一局我认输。” 说完他直起身体,走下高台。 东方仪一挥手,对局结束的钟声敲响。 愣了许久没反应过来修行者们在钟声中瞪大眼睛。 许冰清赢了。 西戎人……输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得意 钟声响起,胜负已定。 西戎落败,代表六国的许冰清获胜。 钟声在山顶久久回响,台下的修行者们僵硬怔愣了一瞬,下一刻爆发巨大的欢呼。 “赢了!这可真是大功一件!” “圣女赢了!我就知道圣女已定会赢!” “呸!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修行者不管心中怎么想的,脸上都挂起了喜悦的笑容。 不管过程如何,这个结果显然是让六国中人大大满意的。 甚至说是意外之喜。 西戎人出手挑衅,现在却被灰溜溜打下擂台,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坐在赵暮人下首的许沧海眼中也闪过一道光亮。 不知是谁带的头,台下修行者和两边的观礼者都齐声欢呼起来。 “圣女!” “圣女!” “圣女威武!” “北寒阁弟子名不虚传!” “圣女威武!” “北寒阁弟子名不虚传!” 这两句口号被喊起来,喊的人越来越多,一些神情不自在的修行者看身边人都喊了,也不得不张开嘴跟着喊。 然而站在最前面的一排少年人中,却没有人开口。 姬嘉树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几个他对名字有印象的高阶修行者,发现他们神情也有些古怪,跟着张了张嘴却开不了口。 当然开不了口。 姬嘉树眸光微凝,如果他们能喊出来,他就只能怀疑这些人是浪得虚名了。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站在高台上享受山呼的许冰清身上,反而微微下移,看向默默从高台边缘走下无人注意的赫连晏身上。 西戎人的队伍在高台右侧,但赫连晏却没和他上场时走一条路,偏偏是从最左侧的阶梯出下来。这下要回去必须经过站在最前方的一排人身前。 姬嘉树看着李稷动了动,将嬴抱月牢牢实实挡在了身后。姬嘉树原本不知道他在戒备什么,直到他刚刚看到了那一幕和台上那人的那一眼。 姬嘉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了赫连晏的那一眼,但他看见了。 因为他就站在赫连晏注视的那个人身边。 姬嘉树袖子下的手微微收紧,就在之前赫连晏剑下出现破绽输给许冰清之时,赫连晏居然偷眼看向了台下。 在那么激烈的对战中,那个人居然看的人不是他的对手,居然还有时间看向台下! 看着戴着面具静静行来的西戎少年,姬嘉树很难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刚刚那场对战,许冰清赢,赫连晏输。 输? 能在生死决战中还分心看向台下,这证明这个少年根本就是游刃有余。 姬嘉树眸光冰冷,此人根本就是在戏耍罢了。 然而更让他心中疑惑的是,为什么在那样一个时刻,赫连晏会看向嬴抱月? 姬嘉树看向身边少女,并未问出心中疑惑,他相信她觉得有必要的话会告诉他。 这时他发现嬴抱月神情也有些严肃。 赫连晏已经走到了他们这群人身前,他所行过之处,不少修行者都会眼含厌恶地退后一步,而就在经过李稷之时,李稷一动未动。 赫连晏在李稷面前停下了脚步。 看到西戎人居然停下了,陈子楚和赵光等人顿时都有些紧张,但赫连晏却并未看他们,只是静静站在李稷身前。 两个人都戴着面具,眸光是同样的深不可测,看到这一幕不少人看了过来。 赫连晏微微往上偏了偏眼睛,若有若无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昭华君,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虽然是西戎人,但又我不吃人,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这看守什么呢?” 有情况! 这两人居然认识? 这下旁观的修行者们顿时竖起了耳朵。 “在下今日职责所在,”李稷淡淡道,“还请赫连公子速速归位。” “职责吗?”赫连晏笑了一声,他看不见嬴抱月,忽然转头定定看了李稷身边的赵光一眼,眸光在他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 赵光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看着那双碧瞳,赵光心中腾起了古怪的感觉。 这个人…… 然而赫连晏迅速移开了眸光,看向李稷淡淡道,“这就是你的义弟了?” 李稷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他们之间那诡异的关系,赵光心头一紧,却只听李稷淡淡道,“是。” “是么?”赫连晏眼中喜怒难辨,似乎真是随意一问,声音中听不出异样,冷笑一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重情重义,不怕遭到报应。” 这又怎么扯上重情重义了? 昭华君和东陵郡王是朋友,这件事在东吴妇孺皆知,朋友如手足,又没扯上王族宗谱,少年郎将朋友当作兄弟也没什么。 众人不知这个西戎人为什么会突然给素来给人以冷淡之感的昭华君扣上这个帽子。 “赫连公子话说完了?”李稷淡淡道,“速速归位。” “好好好,”赫连晏似笑非笑,又往李稷身后瞥了一眼,抬左脚正要迈步。 这时李稷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 “赫连晏,放水有趣吗?” 赫连晏脚步微顿,放下左脚。 李稷眸光微动,深吸一口气往一边让了让。 她不想挡他便不挡了吧。 嬴抱月的脸从李稷身后露了出来,赫连晏的碧瞳看向那双熟悉的眼睛,就像他在擂台上拼剑时一般仔细注视着她,忽然粲然一笑。 “很有趣。” 嬴抱月袖下手指微动。 这个人…… “不过等下大抵还会发生更有趣的事,”赫连晏似笑非笑瞥了一圈聚集在嬴抱月身边的少年人。 “什么事?”赵光等人被他这一眼看的心中发凉,忍不住发问。 而就在这时台上传来东方仪平静的声音,“北魏圣女,切磋既已结束,你也辛苦了,请归位吧。” 姬嘉树等人这才发现,许冰清站在擂台上居然还没下来。 台下修行者和百姓已经山呼得口干舌燥,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高台中央饱受吹捧的许冰清脸上得意之色却没有褪去,负手站在台上神情睥睨。 东方仪涵养极好,走向她准备劝她下去,却没想到许冰清抬眼看向他。 “且慢,我记得切磋大会一旦开始,胜者还可以挑人挑战的对吧?” 东方仪皱皱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很清楚许冰清的这场胜利来得有古怪,但明面上她的确是胜利者。 “那么小女还有一人想要挑战,”许冰清微笑道,“借此良机,小女不忍心再让德不配位者继续沽名钓誉下去。” 姬嘉树瞳孔一缩,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台上的许冰清看向了台下的嬴抱月,微微一笑。 “小女还想和前秦公主切磋一下。” 第一百九十五章 挑战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祭台上。 台下原本偃旗息鼓,以为今日大朝会最精彩部分已经结束的百姓和修行者们愣了愣顿时再一次炸锅。 “怎么?圣女居然还要比?” “说起来,如果是在群英局,胜者的确能继续挑战新的对手……” “可圣女刚刚和西戎人那场不是普通的切磋吧?” 有人小声提出疑问,下一刻却被身边师长厉声呵斥。 “你懂什么!看来是圣女真的把这场对决当成了切磋大会了。” 许冰清为六国争光此时风头正盛,想要再挑战一场彻底建立起自己在修行界中的地位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众人没想到,她想要挑战的居然是那样一个人。 在场除了她意外的唯一一位女修。 “没想到圣女居然想要向前秦公主挑战。”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女修对战……” “不知道到底谁输谁赢?”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已经开始猜输赢了。早在之前二人相遇就有人将这她们两人暗暗比较,此时众人看向台上台下两个女子神情愈发精彩。 “这还需要猜输赢?圣女大人连西戎人都打败了,前秦公主可不是输定了么!” “可前秦公主好歹是初阶大典的魁首,怎么说也是实力不凡的。” “那可不一定,”人群中忽然有人轻嗤了一声,“圣女刚刚那话意思还不明显么?” 有人不怀好意地看向姬嘉树等人的方向,“圣女刚刚说不忍心再看到有人沽名钓誉……” 那人拉长声音,“这人指的是谁还不明显吗?” 人群中响起一片吸气声,姬嘉树赵光等人听着脸色有些难看。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握紧腰边剑柄。 “这女人实在是……”赵光比不上姬嘉树那般冷静,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这是想要……” 虽然刚刚不管过程如何,许冰清之前的确算是为六国立功了。他本来也打算看在这事的面子上不再敌视她,但万万没想到,光成为六国的英雄却远未能让她满足。 身为修行者,好斗喜战,得了便宜卖乖,想为自己挣个好名声无可厚非。 但许冰清分明是想踩着嬴抱月上位。 用嬴抱月在南楚赢得的那些声名为自己铺路。 “抱月,你可千万别,”赵光眉头拧成一个结看向嬴抱月,“你可千万要拒绝……” 许冰清虽然得意忘形,但刚刚展示出的身手的确惊人,身上的真元更是强的邪门。 赵光虽然知道嬴抱月一旦开始对战不可用寻常道理来判断结果,但很显然目前这种情况形势比人强。 赵光环绕了周围一圈眸光热烈的六国修行者,以北寒阁为首,不少人都笃定许冰清会赢。 不,是许冰清一定会赢。 再强的修行者,在对战中都会受到“势”的影响。 势是威势,也是运势。 多年经营,许冰清在六国间的名声本就好的无懈可击,此时又打败了西戎人,身上的威势和运势都达到了最高点。 如果不是实力有绝对优势,任何人都会被她踢下马。 重点是…… 赵光看着身边的嬴抱月脑袋发痛,嬴抱月的实力境界很明显弱于许冰清。 不过弱有弱的好处,就算许冰清真的揪着群英局的规则不放,非要挑战嬴抱月,嬴抱月作为境界比她低的修行者是可以拒绝的。 当然,拒绝挑战会让当事人面子不好看,群英局上很少发生拒绝对战的事件。 毕竟如果比对方境界低输了不丢人,但要是畏惧怯战那才是真的丢人。 但许冰清明显不怀好意,赵光怕就怕在嬴抱月不好意思拒绝,一个热血上头就落入了的圈套。 “前秦公主?我在向你挑战呢,你怎么不说话?”高台上许冰清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问道。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 赵光咽了口口水,他刚刚劝完才发现嬴抱月神情平静的很。 面对高台上许冰清的点名道姓,她只是目视前方静静看着高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秦公主不是因为刚刚被人说沽名钓誉而气恼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看到嬴抱月居然敢不理睬她,许冰清眼中涌起一股恼怒,随后掩嘴而笑,“我之前在南楚看到前秦公主力克众人,明明对对战热衷的很,堂堂魁首现在却不说话,不会是怕了吧?” 嬴抱月依旧没有出声。 这等挑衅居然都没打乱对方的气息,许冰清心中愈发愤怒,面上却淡淡一笑。 “就算怕了也无妨,这不过是友好切磋,我们又不赌命,我不过是对前秦公主的身手好奇已久,想要见识一下罢了。” 嬴抱月依旧没有出声。 台上台下气氛诡异。 这下周围原本议论纷纷的修行者都安静了下来,打量着台上台下的两人。 许冰清胸口起伏,嘴角得意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她身为上位者姿态都做到这般,这女人居然还如此不识抬举! 她的目光在台下身着青衣的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瞬,心中的愤怒变成了更隐秘的情绪, “在下不过成为修行者不过一个月,论修行前秦公主还是我的前辈呢!”许冰清不怒反笑,看向嬴抱月道,“此时面对我的挑战连句话都不敢说,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今年的初阶魁首是否名副其实了。” 这话说得相当诛心,赵光生怕嬴抱月冲动,担忧地看向她。 毕竟这要是换一个少年郎,早就跳上去了,哪个修行者能忍得了这种当众羞辱。 许冰清如此不依不饶,连初阶大典的成绩都敢当场质疑。 要知道之前私下怀疑那不过是流言,可如果将这说法搬到台面上,等于是直指嬴抱月在初阶大典中舞弊。 对一个修行者而言,这是最大的羞辱! 然而嬴抱月依旧没有说话。 这下站在许冰清身边的东方仪都皱起了眉头。 事涉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的公正性,是个修行者都应该澄清一下,这个女子到底怎么回事? “前秦公主居然还不说话?”许冰清忍耐依旧到了极限,唰的一声拔出腰边刚刚已经入鞘的长剑。 “前秦公主到现在一声不吭,不会是心虚了吧?”她冷冷一笑,站在台上玄衣飘飘,“前秦公主这是默认自己这个魁首来路不正了?看来你在初阶大典上恐怕……” 许冰清话忽然戛然而止。 只因祭台下响起了另一个平静的女声。 “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 底线 高台上原本仙气飘飘滔滔不绝的许冰清一愣。 就在嬴抱月开口的瞬间,原本安静的祭台下又骚动了起来。 不少修行者是第一次在人前听见嬴抱月的声音,闻言都睁大眼望去,在看见她脸上平静的神情之时,微微一怔。 这个女子浑身上下都带着特殊的氛围。 安静的,不动如山的氛围。 尤其是在紧张的环境,愈发显示出她身上气质的特别。 而她一开口,又是众人没有料想的一句话。 一般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是忙不迭为自己分辨,却没人想到这个少女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反而在质问许冰清。 台上咄咄逼人的许冰清也有一瞬的怔愣,下一刻她为自己的怔愣感到屈辱,眼角发红地瞪着嬴抱月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嬴抱月淡淡道,“我的魁首是否名副其实,我在初阶大典中有没有舞弊,应该都只关乎初阶大典参加者的利益,和圣女你又有什么关系?” 少女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喜怒,像是只是在论述一个事实。 让人无话可说。 因为这就是事实。 “这些是我们初阶大典参加者之间的事,”嬴抱月抬头看向台上面容扭曲的少女,“我不记得圣女你有参加今年的初阶大典。”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寒山顶上一片死寂。 众人瞪大眼睛,怔然看着站在修行者群之前那个年轻的少女。 许冰清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原本对声援许冰清的修行者们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站在最前方,像是率领着他们的少女。 是啊,她说的好像没错。 这好像……的确是初阶大典参加者之间的事。 许冰清没有参加过初阶大典,也不可能再参加初阶大典,质疑这种事干什么? 许冰清看着站在台下淡然自若的嬴抱月,只觉胸口好像有股气上不来下不去。 但比起愤怒,她心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那就是,这个女人为什么不害怕? 当初在南楚,她自觉受到了巨大的屈辱,但那时她身无境界,再多的愤怒只能忍下。但现在她已经华彩归来,明明比这个女子境界还要高,她怎么敢还这么对她说话? 她怎么敢? 等阶低的修行者明明应该匍匐在高阶修行者脚下! 她在北寒阁见过太多外人面前高高在上的修行者,看到她父亲恨不得跪下亲吻她父亲的脚。 蝼蚁在强者面前只能卑躬屈膝,只求强者看他一眼,这个女人却居然敢这么和她说话! “你……”许冰清重重喘气,双眉间腾起杀煞气,向嬴抱月喝道,“你是忘了我是谁了么?” 感受到许冰清身上瞬间升起的真元威压,赵光陈子楚等人都有些色变。 神舞境就是神舞境。 然而嬴抱月依旧神情平静。 “那你是谁?”她静静问道。 “我……”许冰清只觉胸口郁气萦绕,下一刻忽然后背一凉,感到身后有一道视线停在了她的身上。 东方仪微微偏头,看到移开目光的北魏国师,心头微动。 许冰清对那道视线的注视很熟悉,心口一股凉气升起,瞬间平静了下来。 “我是谁?”她冷冷注视着嬴抱月,“既然公主记忆不好,我不妨提醒你一下,我是北寒阁圣女。” 许冰清盯着嬴抱月。 “你不要忘了,两个月前,是我带着我们北魏的修行者去南楚参加初阶大典的。” “是只带着北寒阁弟子吧,”嬴抱月淡淡道,“你这说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北魏继子死了呢。” 噗! 李稷看了身后人一眼,赵光连忙捂住自己忍不住笑出来的嘴。 人群中的孟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许冰清差点被噎的再次无话可说,感受着身后人的视线平复下难看的脸色。 “总之,你不要忘了,我虽没有参加初阶大典,但你若是舞弊,那就是危害了我们北寒阁的利益,我作为圣女,少不得要为我们北寒阁讨回公道!” 人群中静了静。 许冰清这话显然有了道理。 “魁首大人贵人多忘事,难道已经忘记了自己这个魁首是怎么来的么?你是打败了谁当上魁首的?”许冰清目光如同毒蛇,盯着嬴抱月的脸,“连自己手上造下的杀孽都不记得,到了地下就不怕恶鬼索命吗?” 听到许冰清的话,不少人顿时回忆起一个月前那场让人记忆深刻的那一天。 山崩地裂的一天,没人会不记得。 “话说听说这前秦公主初阶最后一轮最后一战就是遇上了北寒阁弟子啊……” “那人不是惹得山崩被北寒阁逐出阁了吗?” “但听说圣女和那名弟子关系向来亲厚,心中不忿也是人之常情啊……话说那个弟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好像是叫……慕容恒?” 听到周围人提起这名字,嬴抱月微微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个落下山裂中的少年,已经许久没有人再提起。 “我记得在城门前,北魏国师大人似乎提过那位弟子已经被逐出北寒阁了,”嬴抱月看向高台上坐在赵暮人侧下方的许沧海。 “原来北寒阁不是国师说了算么?” 许冰清拳头缩紧,之前嬴抱月一从未直正眼看她一眼,不知在看哪里,这时她这才发现,这个女子大多时候看的人都只是她的父亲! 这个女人居然没把她这个圣女放在眼里。 赵暮人同样看向台上的许沧海,许沧海嘴唇动了动,下一刻淡淡道,“小孩子们之间的口角,让东吴王见笑了。” 小孩子们的口角么? 赵暮人眸光闪过一抹微光,许沧海这么说等于为这件事定了性。 北寒阁推出了许冰清胡搅蛮缠,却不用负任何责任。 毕竟谁能责备一心为身边玩伴复仇的一个小女孩呢? “你少转移话题,”许冰清喝道,“我们现在是在说你初阶大典舞弊的事!” 嬴抱月神情平静,“不是在说你要向我挑战的事么?” 许冰清一愣。 “我初阶魁首的成绩是南楚国师亲口承认的,”嬴抱月淡淡道,“你要是觉得我舞弊了,你自去找他去,别来追着我胡搅蛮缠。” 人群中再次一静,从到了东吴见到嬴抱月就一直心怀不满的一些修行者们此时也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他们的确觉得一个女子不配当魁首,却忘记了要质疑嬴抱月的魁首之位,首先要过东皇太一那一关。 姬嘉树闻言一怔,忽然明白了当初嬴抱月为何拼死也要接和他的那一战,逼他父亲向全大陆承认她的魁首之位。 原来她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出。 这下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毕竟谁敢质疑天下最强的那位神子? 许冰清胸口起伏,下一刻喝道,“我真正质疑的是你的能力!你真的心中无愧,为何不敢接我的挑战?你还敢说你不是怕……” 嬴抱月淡淡瞥她一眼,轻声开口。 “因为我觉得没意思。” 第一百九十七章 原则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寒山上彻底陷入死寂。 和许冰清尖刺的声音比起来,嬴抱月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她此时正是众人的焦点,耳聪目明的修行者都听见了。 听完后久久说不出来话。 少女的声音如清泉,平静,轻柔。 杀伤力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当然嬴抱月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快意也没有得色。 她只是说了一个平淡如水的事实,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准备退到姬嘉树等人身后。 既然无意争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站在最前面了,免得许冰清瞪她把眼珠瞪出来了。 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许沧海要找她负责就麻烦了。 周围静极了。 看着台上脸色铁青的许冰清,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你……” 许冰清站在高台上,感受着众人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本一直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此时却第一次觉得众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深意,让她整张脸都灼烧起来。 而这种灼烧最终化为心头火,将她从头烧到脚,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这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姿态,是想给谁看? 想通过看不起她证明自己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你给我站住!”看着若无其事转身的嬴抱月,许冰清眼中戾气横生,厉声喝道,“不许走!” 少女的声音尖利,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嬴抱月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就是这种态度让许冰清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你把话说清楚!”许冰清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装模作样丢一句话,我就不敢追问了么?” “你想问什么?”嬴抱月问道,“我哪里说的不清楚?” 后为防盗 寒山上彻底陷入死寂。 和许冰清尖刺的声音比起来,嬴抱月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她此时正是众人的焦点,耳聪目明的修行者都听见了。 听完后久久说不出来话。 少女的声音如清泉,平静,轻柔。 杀伤力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当然嬴抱月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快意也没有得色。 她只是说了一个平淡如水的事实,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准备退到姬嘉树等人身后。 既然无意争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站在最前面了,免得许冰清瞪她把眼珠瞪出来了。 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许沧海要找她负责就麻烦了。 周围静极了。 看着台上脸色铁青的许冰清,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你……” 许冰清站在高台上,感受着众人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本一直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此时却第一次觉得众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深意,让她整张脸都灼烧起来。 而这种灼烧最终化为心头火,将她从头烧到脚,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这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姿态,是想给谁看? 想通过看不起她证明自己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你给我站住!”看着若无其事转身的嬴抱月,许冰清眼中戾气横生,厉声喝道,“不许走!” 少女的声音尖利,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嬴抱月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寒山上彻底陷入死寂。 和许冰清尖刺的声音比起来,嬴抱月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她此时正是众人的焦点,耳聪目明的修行者都听见了。 听完后久久说不出来话。 少女的声音如清泉,平静,轻柔。 杀伤力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当然嬴抱月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快意也没有得色。 她只是说了一个平淡如水的事实,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准备退到姬嘉树等人身后。 既然无意争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站在最前面了,免得许冰清瞪她把眼珠瞪出来了。 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许沧海要找她负责就麻烦了。 周围静极了。 看着台上脸色铁青的许冰清,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你……” 许冰清站在高台上,感受着众人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本一直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此时却第一次觉得众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深意,让她整张脸都灼烧起来。 而这种灼烧最终化为心头火,将她从头烧到脚,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这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姿态,是想给谁看? 想通过看不起她证明自己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你给我站住!”看着若无其事转身的嬴抱月,许冰清眼中戾气横生,厉声喝道,“不许走!” 少女的声音尖利,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嬴抱月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就是这种态度让许冰清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你把话说清楚!”许冰清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装模作样丢一句话,我就不敢追问了么?” “你想问什么?”嬴抱月问道,“我哪里说的不清楚?”寒山上彻底陷入死寂。 和许冰清尖刺的声音比起来,嬴抱月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她此时正是众人的焦点,耳聪目明的修行者都听见了。 听完后久久说不出来话。 少女的声音如清泉,平静,轻柔。 杀伤力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当然嬴抱月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快意也没有得色。 她只是说了一个平淡如水的事实,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准备退到姬嘉树等人身后。 既然无意争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站在最前面了,免得许冰清瞪她把眼珠瞪出来了。 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许沧海要找她负责就麻烦了。 周围静极了。 看着台上脸色铁青的许冰清,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你……” 许冰清站在高台上,感受着众人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本一直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此时却第一次觉得众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深意,让她整张脸都灼烧起来。 而这种灼烧最终化为心头火,将她从头烧到脚,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这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姿态,是想给谁看? 想通过看不起她证明自己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你给我站住!”看着若无其事转身的嬴抱月,许冰清眼中戾气横生,厉声喝道,“不许走!” 少女的声音尖利,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嬴抱月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就是这种态度让许冰清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你把话说清楚!”许冰清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装模作样丢一句话,我就不敢追问了么?” “你想问什么?”嬴抱月问道,“我哪里说的不清楚?”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就是这种态度让许冰清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你把话说清楚!”许冰清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装模作样丢一句话,我就不敢追问了么?” “你想问什么?”嬴抱月问道,“我哪里说的不清楚?” 第一百九十八章 差距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寒山上彻底陷入死寂。 和许冰清尖刺的声音比起来,嬴抱月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她此时正是众人的焦点,耳聪目明的修行者都听见了。 听完后久久说不出来话。 少女的声音如清泉,平静,轻柔。 杀伤力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当然嬴抱月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快意也没有得色。 她只是说了一个平淡如水的事实,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准备退到姬嘉树等人身后。 既然无意争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站在最前面了,免得许冰清瞪她把眼珠瞪出来了。 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许沧海要找她负责就麻烦了。 周围静极了。 看着台上脸色铁青的许冰清,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你……” 许冰清站在高台上,感受着众人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本一直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此时却第一次觉得众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深意,让她整张脸都灼烧起来。 而这种灼烧最终化为心头火,将她从头烧到脚,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这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姿态,是想给谁看? 想通过看不起她证明自己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你给我站住!”看着若无其事转身的嬴抱月,许冰清眼中戾气横生,厉声喝道,“不许走!”寒山上彻底陷入死寂。 和许冰清尖刺的声音比起来,嬴抱月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她此时正是众人的焦点,耳聪目明的修行者都听见了。 听完后久久说不出来话。 少女的声音如清泉,平静,轻柔。 杀伤力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当然嬴抱月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快意也没有得色。 她只是说了一个平淡如水的事实,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准备退到姬嘉树等人身后。 既然无意争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站在最前面了,免得许冰清瞪她把眼珠瞪出来了。 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许沧海要找她负责就麻烦了。 周围静极了。 看着台上脸色铁青的许冰清,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寒山上彻底陷入死寂。 和许冰清尖刺的声音比起来,嬴抱月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她此时正是众人的焦点,耳聪目明的修行者都听见了。 听完后久久说不出来话。 少女的声音如清泉,平静,轻柔。 杀伤力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当然嬴抱月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快意也没有得色。 她只是说了一个平淡如水的事实,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准备退到姬嘉树等人身后。 既然无意争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站在最前面了,免得许冰清瞪她把眼珠瞪出来了。 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许沧海要找她负责就麻烦了。 周围静极了。 看着台上脸色铁青的许冰清,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你……” 许冰清站在高台上,感受着众人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本一直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此时却第一次觉得众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深意,让她整张脸都灼烧起来。 而这种灼烧最终化为心头火,将她从头烧到脚,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这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姿态,是想给谁看? 想通过看不起她证明自己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你给我站住!”看着若无其事转身的嬴抱月,许冰清眼中戾气横生,厉声喝道,“不许走!”寒山上彻底陷入死寂。 和许冰清尖刺的声音比起来,嬴抱月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她此时正是众人的焦点,耳聪目明的修行者都听见了。 听完后久久说不出来话。 少女的声音如清泉,平静,轻柔。 杀伤力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当然嬴抱月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快意也没有得色。 她只是说了一个平淡如水的事实,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准备退到姬嘉树等人身后。 既然无意争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站在最前面了,免得许冰清瞪她把眼珠瞪出来了。 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许沧海要找她负责就麻烦了。 周围静极了。 看着台上脸色铁青的许冰清,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你……” 许冰清站在高台上,感受着众人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本一直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此时却第一次觉得众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深意,让她整张脸都灼烧起来。 而这种灼烧最终化为心头火,将她从头烧到脚,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这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姿态,是想给谁看? 想通过看不起她证明自己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你给我站住!”看着若无其事转身的嬴抱月,许冰清眼中戾气横生,厉声喝道,“不许走!” 少女的声音尖利,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嬴抱月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就是这种态度让许冰清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你把话说清楚!”许冰清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装模作样丢一句话,我就不敢追问了么?” “你想问什么?”嬴抱月问道,“我哪里说的不清楚?” 少女的声音尖利,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嬴抱月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就是这种态度让许冰清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你把话说清楚!”许冰清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装模作样丢一句话,我就不敢追问了么?” “你想问什么?”嬴抱月问道,“我哪里说的不清楚?” “你……” 许冰清站在高台上,感受着众人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本一直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此时却第一次觉得众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深意,让她整张脸都灼烧起来。 而这种灼烧最终化为心头火,将她从头烧到脚,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这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姿态,是想给谁看? 想通过看不起她证明自己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你给我站住!”看着若无其事转身的嬴抱月,许冰清眼中戾气横生,厉声喝道,“不许走!” 少女的声音尖利,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嬴抱月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就是这种态度让许冰清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你把话说清楚!”许冰清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装模作样丢一句话,我就不敢追问了么?” “你想问什么?”嬴抱月问道,“我哪里说的不清楚?” 少女的声音尖利,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嬴抱月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就是这种态度让许冰清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你把话说清楚!”许冰清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装模作样丢一句话,我就不敢追问了么?” “你想问什么?”嬴抱月问道,“我哪里说的不清楚?” 第一百九十九章 碎片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怎么?”台上的许冰清看到嬴抱月握住剑的手,嘴角冷冷一笑,“恼羞成怒了?” “我有么?”嬴抱月道。 许冰清胸口气息再次不顺。 台下的少女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暴怒。 但姬嘉树却很清楚地知道,她生气了。 很生气。 他在南楚的时候就知道,要激怒嬴抱月其实是很困难的。但从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动真火时的经历他多少有点明白,她现在的这种状态名为愤怒。 姬清远远远看着这一幕,握紧了身边姬安歌的手。 “大哥,姐姐她……”姬安歌不安地开口。 “她生气了。”姬清远道。 她生气了,有人要倒霉了。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熟悉嬴抱月的这种状态。只因当初姬嘉树的母亲暗算他导致年幼的姬安歌中毒的那一天,突破天阶赶到南楚国师府前的林抱月,就是如今这种状态。 “杀了人还能这么若无其事,本圣女还真是开了眼界。” 高台上的许冰清看着嬴抱月依旧平静的面容十分气恼,继续开口,台下却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 “闭嘴。” 许冰清闻言一愣,下一刻眼中腾起无边怒意,“你害死人还想……” “没有拉住慕容恒的人是我,我从不否认自己的罪孽。”嬴抱月静静开口。 许冰清听到反而有些愕然。 当时情形太混乱,慕容恒到底怎么掉下去她其实没看清,只是为了向嬴抱月身上泼脏水才提起此事,却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当场承认。 然而她更没想到嬴抱月话锋一转,盯着她的眼睛静静道。 “但将他逼上死路的人不是我。” 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许冰清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嬴抱月拔剑出鞘,指向台上的许冰清,静然开口。 “我可以接受的你的挑战,但我不接受你挑战我的理由。”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一如她水法者的身份,但不知为何众人却仿佛看见她的剑上燃烧着火焰。 台下的少女身躯挺得笔直。 台上台下两名女子拔剑相指,场面透露着十足的寒意,围观者无不动容。 而看着台下指着她的那柄寒锋,许冰清的眼神不由得有一丝摇晃。 这个女人到底…… 但下一刻她稳定住心神,眸光愈发愤怒,握紧手中的剑,“你什么意思?我为朋友报仇,你敢……” 场间再一次安静下来,因为嬴抱月走出了人群。 一步步走到了台下。 她双脚紧邻着高台,抬起的剑尖和许冰清的剑尖只相差短短一寸。 “朋友?”嬴抱月淡淡道,“不要说的你好像很在乎他的性命一般。” 许冰清一愣,愕然睁大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你……” “你想当什么人,想找什么麻烦,想当圣女还是修行者我管不着,”嬴抱月抬眼看她一眼,“但我不想看到人都死了还被如此利用。” 这就是她的底线。 许冰清不知为何觉得嬴抱月这一眼仿佛看到了她的心底,一瞬间遍体生寒。 但意识到这一点后,许冰清愈发怒火中烧。 这女人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在旁敲侧击什么? “你敢……”许冰清还想说话,但嬴抱月打断了她的话。 她静静凝视着台上的北魏女子,一字一顿道。 “许氏许冰清,你听好,如若你不是为了你自己向我挑战,那你别想碰到我一根毫毛。” 少女的声音如切金断玉。姬嘉树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嬴抱月身上气息的变化。 “怎么?”台上的许冰清看到嬴抱月握住剑的手,嘴角冷冷一笑,“恼羞成怒了?” “我有么?”嬴抱月道。 许冰清胸口气息再次不顺。 台下的少女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暴怒。 但姬嘉树却很清楚地知道,她生气了。 很生气。 他在南楚的时候就知道,要激怒嬴抱月其实是很困难的。但从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动真火时的经历他多少有点明白,她现在的这种状态名为愤怒。 姬清远远远看着这一幕,握紧了身边姬安歌的手。 “大哥,姐姐她……”姬安歌不安地开口。 “她生气了。”姬清远道。 她生气了,有人要倒霉了。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熟悉嬴抱月的这种状态。只因当初姬嘉树的母亲暗算他导致年幼的姬安歌中毒的那一天,突破天阶赶到南楚国师府前的林抱月,就是如今这种状态。 “杀了人还能这么若无其事,本圣女还真是开了眼界。” 高台上的许冰清看着嬴抱月依旧平静的面容十分气恼,继续开口,台下却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 “闭嘴。” 许冰清闻言一愣,下一刻眼中腾起无边怒意,“你害死人还想……” “没有拉住慕容恒的人是我,我从不否认自己的罪孽。”嬴抱月静静开口。 许冰清听到反而有些愕然。 当时情形太混乱,慕容恒到底怎么掉下去她其实没看清,只是为了向嬴抱月身上泼脏水才提起此事,却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当场承认。 然而她更没想到嬴抱月话锋一转,盯着她的眼睛静静道。 “但将他逼上死路的人不是我。” 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许冰清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嬴抱月拔剑出鞘,指向台上的许冰清,静然开口。 “我可以接受的你的挑战,但我不接受你挑战我的理由。”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一如她水法者的身份,但不知为何众人却仿佛看见她的剑上燃烧着火焰。 台下的少女身躯挺得笔直。 台上台下两名女子拔剑相指,场面透露着十足的寒意,围观者无不动容。 而看着台下指着她的那柄寒锋,许冰清的眼神不由得有一丝摇晃。 这个女人到底…… 但下一刻她稳定住心神,眸光愈发愤怒,握紧手中的剑,“你什么意思?我为朋友报仇,你敢……” 场间再一次安静下来,因为嬴抱月走出了人群。 一步步走到了台下。 她双脚紧邻着高台,抬起的剑尖和许冰清的剑尖只相差短短一寸。 “朋友?”嬴抱月淡淡道,“不要说的你好像很在乎他的性命一般。” 许冰清一愣,愕然睁大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你……” “你想当什么人,想找什么麻烦,想当圣女还是修行者我管不着,”嬴抱月抬眼看她一眼,“但我不想看到人都死了还被如此利用。” 这就是她的底线。 许冰清不知为何觉得嬴抱月这一眼仿佛看到了她的心底,一瞬间遍体生寒。 但意识到这一点后,许冰清愈发怒火中烧。 这女人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在旁敲侧击什么? “你敢……”许冰清还想说话,但嬴抱月打断了她的话。 她静静凝视着台上的北魏女子,一字一顿道。 “许氏许冰清,你听好,如若你不是为了你自己向我挑战,那你别想碰到我一根毫毛。” 少女的声音如切金断玉。 台下修行者们久久难言,看着台下的那个少女,心中一股难言的情绪翻滚。 寒风吹过山顶,但人们忽然发现,风向变了。 虽然许冰清站得更高,但场间的“势”。 不知何时已然改变。 许冰清瞳孔收缩,怔愣地看着台下的少女。 台下修行者们久久难言,看着台下的那个少女,心中一股难言的情绪翻滚。 寒风吹过山顶,但人们忽然发现,风向变了。 虽然许冰清站得更高,但场间的“势”。 不知何时已然改变。 许冰清瞳孔收缩,怔愣地看着台下的少女。 第二百章 惊为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姬嘉树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嬴抱月身上气息的变化。 “怎么?”台上的许冰清看到嬴抱月握住剑的手,嘴角冷冷一笑,“恼羞成怒了?” “我有么?”嬴抱月道。 许冰清胸口气息再次不顺。 台下的少女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暴怒。 但姬嘉树却很清楚地知道,她生气了。 很生气。 他在南楚的时候就知道,要激怒嬴抱月其实是很困难的。但从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动真火时的经历他多少有点明白,她现在的这种状态名为愤怒。 姬清远远远看着这一幕,握紧了身边姬安歌的手。 “大哥,姐姐她……”姬安歌不安地开口。 “她生气了。”姬清远道。 她生气了,有人要倒霉了。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熟悉嬴抱月的这种状态。只因当初姬嘉树的母亲暗算他导致年幼的姬安歌中毒的那一天,突破天阶赶到南楚国师府前的林抱月,就是如今这种状态。 “杀了人还能这么若无其事,本圣女还真是开了眼界。” 高台上的许冰清看着嬴抱月依旧平静的面容十分气恼,继续开口,台下却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 “闭嘴。” 许冰清闻言一愣,下一刻眼中腾起无边怒意,“你害死人还想……” “没有拉住慕容恒的人是我,我从不否认自己的罪孽。”嬴抱月静静开口。 许冰清听到反而有些愕然。 当时情形太混乱,慕容恒到底怎么掉下去她其实没看清,只是为了向嬴抱月身上泼脏水才提起此事,却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当场承认。 然而她更没想到嬴抱月话锋一转,盯着她的眼睛静静道。 “但将他逼上死路的人不是我。” 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许冰清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嬴抱月拔剑出鞘,指向台上的许冰清,静然开口。 “我可以接受的你的挑战,但我不接受你挑战我的理由。”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一如她水法者的身份,但不知为何众人却仿佛看见她的剑上燃烧着火焰。 台下的少女身躯挺得笔直。 台上台下两名女子拔剑相指,场面透露着十足的寒意,围观者无不动容。 而看着台下指着她的那柄寒锋,许冰清的眼神不由得有一丝摇晃。 这个女人到底…… 但下一刻她稳定住心神,眸光愈发愤怒,握紧手中的剑,“你什么意思?我为朋友报仇,你敢……” 场间再一次安静下来,因为嬴抱月走出了人群。 一步步走到了台下。 她双脚紧邻着高台,抬起的剑尖和许冰清的剑尖只相差短短一寸。 “朋友?”嬴抱月淡淡道,“不要说的你好像很在乎他的性命一般。” 许冰清一愣,愕然睁大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你……” “你想当什么人,想找什么麻烦,想当圣女还是修行者我管不着,”嬴抱月抬眼看她一眼,“但我不想看到人都死了还被如此利用。” 这就是她的底线。 许冰清不知为何觉得嬴抱月这一眼仿佛看到了她的心底,一瞬间遍体生寒。 但意识到这一点后,许冰清愈发怒火中烧。 这女人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在旁敲侧击什么? “你敢……”许冰清还想说话,但嬴抱月打断了她的话。 她静静凝视着台上的北魏女子,一字一顿道。姬嘉树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嬴抱月身上气息的变化。 “怎么?”台上的许冰清看到嬴抱月握住剑的手,嘴角冷冷一笑,“恼羞成怒了?” “我有么?”嬴抱月道。 许冰清胸口气息再次不顺。 台下的少女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暴怒。 但姬嘉树却很清楚地知道,她生气了。 很生气。 他在南楚的时候就知道,要激怒嬴抱月其实是很困难的。但从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动真火时的经历他多少有点明白,她现在的这种状态名为愤怒。 姬清远远远看着这一幕,握紧了身边姬安歌的手。 “大哥,姐姐她……”姬安歌不安地开口。 “她生气了。”姬清远道。 她生气了,有人要倒霉了。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熟悉嬴抱月的这种状态。只因当初姬嘉树的母亲暗算他导致年幼的姬安歌中毒的那一天,突破天阶赶到南楚国师府前的林抱月,就是如今这种状态。 “杀了人还能这么若无其事,本圣女还真是开了眼界。” 高台上的许冰清看着嬴抱月依旧平静的面容十分气恼,继续开口,台下却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 “闭嘴。” 许冰清闻言一愣,下一刻眼中腾起无边怒意,“你害死人还想……” “没有拉住慕容恒的人是我,我从不否认自己的罪孽。”嬴抱月静静开口。 许冰清听到反而有些愕然。 当时情形太混乱,慕容恒到底怎么掉下去她其实没看清,只是为了向嬴抱月身上泼脏水才提起此事,却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当场承认。 然而她更没想到嬴抱月话锋一转,盯着她的眼睛静静道。 “但将他逼上死路的人不是我。” 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许冰清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嬴抱月拔剑出鞘,指向台上的许冰清,静然开口。 “我可以接受的你的挑战,但我不接受你挑战我的理由。”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一如她水法者的身份,但不知为何众人却仿佛看见她的剑上燃烧着火焰。 台下的少女身躯挺得笔直。 台上台下两名女子拔剑相指,场面透露着十足的寒意,围观者无不动容。 而看着台下指着她的那柄寒锋,许冰清的眼神不由得有一丝摇晃。 这个女人到底…… 但下一刻她稳定住心神,眸光愈发愤怒,握紧手中的剑,“你什么意思?我为朋友报仇,你敢……” 场间再一次安静下来,因为嬴抱月走出了人群。 一步步走到了台下。 她双脚紧邻着高台,抬起的剑尖和许冰清的剑尖只相差短短一寸。 “朋友?”嬴抱月淡淡道,“不要说的你好像很在乎他的性命一般。” 许冰清一愣,愕然睁大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你……” “你想当什么人,想找什么麻烦,想当圣女还是修行者我管不着,”嬴抱月抬眼看她一眼,“但我不想看到人都死了还被如此利用。” 这就是她的底线。 许冰清不知为何觉得嬴抱月这一眼仿佛看到了她的心底,一瞬间遍体生寒。 但意识到这一点后,许冰清愈发怒火中烧。 这女人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在旁敲侧击什么? “你敢……”许冰清还想说话,但嬴抱月打断了她的话。 她静静凝视着台上的北魏女子,一字一顿道。 “许氏许冰清,你听好,如若你不是为了你自己向我挑战,那你别想碰到我一根毫毛。” 少女的声音如切金断玉。 台下修行者们久久难言,看着台下的那个少女,心中一股难言的情绪翻滚。 寒风吹过山顶,但人们忽然发现,风向变了。 虽然许冰清站得更高,但场间的“势”。 不知何时已然改变。 许冰清瞳孔收缩,怔愣地看着台下的少女。 “许氏许冰清,你听好,如若你不是为了你自己向我挑战,那你别想碰到我一根毫毛。” 少女的声音如切金断玉。 台下修行者们久久难言,看着台下的那个少女,心中一股难言的情绪翻滚。 寒风吹过山顶,但人们忽然发现,风向变了。 虽然许冰清站得更高,但场间的“势”。 不知何时已然改变。 许冰清瞳孔收缩,怔愣地看着台下的少女。 第二百零一章 野火 高台上两个女子错身而立。 许冰清是没反应过来僵住了,嬴抱月是剑已入鞘站着没动。 但僵住的不只是许冰清。 看着台上的那堆碎剑和许冰清光秃秃的剑柄,僵住的人是大多数。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场众人虽然还年轻但都是已经有了名望的修行者,看过的剑客对战没有一千场也有几百场,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对战开场。 这……应该算是开场吧? 看着站在台上神情不变的年轻女子,不少原本正准备为北魏圣女欢呼的修行者面孔扭曲。 这原本是一场各方面都实力悬殊的战斗。无论是境界、出身、运势、名望、剑术传承,前秦公主都不及北魏圣女远矣。 人们不是没有想过开场瞬杀的情况,但那是许冰清对嬴抱月的情况。 就算是见过嬴抱月在初阶大典上的表现,对她有一定信心的人,也没想到这场对她注定艰苦的对战,会是这样一场开场。 剑是修行者的手臂,是对战中的另一条命,一般只有在实力极为悬殊的对战中,一方才可能断掉另一方的剑,但谁都没想到开场不到一息之剑,许冰清手上的剑就没了。 正如字面所言,不只是断了。 台上的那堆断剑刺激着台下修行者们的眼球。 这种情况。 许冰清手上的剑,被称为碎成了渣渣更为合适。 而断剑的渣渣从纤细少女手中落下的画面,这一幕更加冲击人心。 看到这一幕,不管是敌是友,台下修行者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做了什么? 如果众人的眼睛没看错,嬴抱月刚刚是只用手就折断了许冰清全力而出的剑。 修行者的剑坚不可摧,如果有极大的境界差距,做到这样的事姑且还能理解。 但这个女子…… 她的境界比许冰清要低啊! 一切都超出了修行者们的常识,台下一片死寂。 嬴抱月出手的那一瞬速度太快,很多人只看到了结果没有看到过程,但还是有少数人看到了过程,此时正沉默不言。 看到了,不代表看懂了。 但有人没“看”到,却明白了。 “师兄……她……”贺兰承死死握住拓跋寻轮椅的扶手,他仔细向拓跋寻描述了台上发生的那一幕,但说着说着他自己因为震惊都说不去了。 “这到底是……” 但就在这时,他发现拓跋寻的脸上没有震惊。 “师兄,难道你知道……” “嗯,”拓跋寻点头,而不等他回答,两人身边传来一声嘶哑的声音。 “圣女剑上的漏洞被刚好抓住了吧。” 贺兰承霍然侧目,瞪大眼睛看向不知何时站到拓跋寻另一边的孟施。 莫华静静站在他身边,看着高台上的前秦少女目光复杂。 “继子果然好眼力,”拓跋寻白绫下的双眸微微动了动,微笑着道。 “一剑总共有五个真元不济的漏洞,”孟施立于轮椅边淡淡道,“被全部抓住被碎成六截还是她留手了。” “什……”贺兰承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疑惑,拓跋寻无奈笑笑,拉起一个屏障,向身边师弟解释。 这件事说来简单。 “师妹对真元的控制不到家,”拓跋寻淡淡道,“故而真元并没有遍布全剑,剑上有真气不达的地方。” 剑为兵刃,自然是坚硬的。 剑是强大的,但剑同时也是脆弱的。 拓跋寻静静握住自己腰边的剑柄。 修行者的剑之所以坚不可摧,是因为修行者在对战过程中会将真元灌注入手中长剑之中,剑由此成为了修行者身体的一部分,撇开一些自带真元的名剑不言,一般情况下修行者的真元越雄厚,手中剑的威力也就越大。 原本应该是如此。 但就像人的呼吸也有岔了气的时候,将体内真元灌注于外物,也总有力不能及的地方。 就如同燃烧的火焰也有摇曳强弱之时,修行者灌注于剑上的真元也会出现缝隙和薄弱之时。 但这种漏洞出现的时候非常少,因为将真元灌注于剑是剑术修行基础中的基础。 修行者一旦察觉就能立即弥补上,基本上都不能被称之为漏洞。 然而,在和那个少女对战之中,这就是漏洞。 如果能够抓住这个时刻,许冰清剑上真元薄弱之处和那个少女灌注了真元的手指,到底哪一个比较硬…… 台上的那堆断剑已经告诉了答案。 “师妹剑上真元不济的时刻……”贺兰承听懂了。 这的确是很简单的道理,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剑上薄弱之处转瞬即逝,要是谁都能抓到,那么在对战中断对手剑就会成为家常便饭了。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少女居然在一瞬间抓住许冰清剑上真元的五个漏洞! 就算是许冰清作为她的对手,对真元的掌控的确有问题,但这真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 不少别的,在电光火石之间对真元的细微掌控和感知,这份敏锐和出手的速度…… 这真的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吗? “你不用怀疑,她的确是等阶六,”拓跋寻淡淡道,“我等阶六的时候,大概也能察觉到。” “可师兄你是因为……”贺兰承说到一半,自觉失言捂住嘴。 拓跋寻是北寒阁对真元使用最高明的弟子,但北寒阁没人会和他去比。 因为谁都知道拓跋寻对真元的敏锐,是他双眼失明带来的。 寻常人本就不可能达到和他相同的高度。 “无妨,”拓跋寻淡淡道。 他不惊讶,是因为她知道她是谁。 更因为他曾经也曾惊讶过,她明明双目正常,为何感觉能比盲人还要敏锐。 她将他从永夜长城上救起,教会他失明的人也可以修行。他知道她厉害,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正常人会懂得这些。 面对他的不解,他只记得那个少女看他一眼轻声开口,“如果一个人经常需要在黑暗中拒敌,那么有眼睛和没眼睛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云雾森林,以阴暗着称。 而西戎骑兵进犯,往往会挑黎明前的深夜。 一个人在黑暗中长大,便不需要光明。 拓跋寻抬起头,一如既往黑暗的视野里他仿佛看见那座高台,看见了高台上仿若在燃烧的明亮火焰。 她是黑暗中的明月。 更是不会熄灭的野火。 拓跋寻等人的对谈只有他们能听见,台上台下依旧寂静。 许冰清并不能看到火焰,她能看到的只有地上刺目的碎剑。 “许圣女,”嬴抱月站在高台上看了身后僵硬的许冰清一眼,“要换一把剑吗?” 第二百零二章 炼成 “你……” 许冰清看着地上碎剑眼角有一瞬的抽搐,下一刻从腿侧抽出一柄匕首,狠戾地向嬴抱月刺去。 咔嚓一声,嬴抱月拔剑格挡,两人兵刃相交。 “你对我的剑做了什么!”许冰清眸光有些血红,手中匕首泛着黑光。 “你耍了什么手段!”女子的厉喝响彻整个高台。 在她心中自己的剑法自然是完美的,她的剑会断自然是嬴抱月使了手段。 她怎么就会忘记了这个女人是多么的狡诈多端! 居然在神圣的对战中用不入流的手段,许冰清等着看嬴抱月被她逼出真相,等着看她在大庭广众下身败名裂。 “那匕首有毒!” 台下陈子楚看到那柄匕首惊呼道,姬嘉树眸光微深,握紧了腰边春雷剑的剑柄。 “北寒阁弟子会带匕首的规矩没变啊,”嬴抱月低头看了离她胸口只有一寸浸透了毒液的匕首。 北寒阁以医毒、破境丹和剑术闻名,每一名弟子都会带剑不用提,但每个弟子都还有最后一个保命的手段,那就是平时藏在腿脚边的这柄毒匕。 不同弟子能拥有的毒匕规格不同,许冰清这柄单看着匕刃的颜色就知道恐怕是最高等级的。 “哼,”许冰清冷笑一声,“这匕首只要擦破你一丝油皮,你就可以下地下去见你祖宗了。你交不交代你用来什么手段?” “你……” 许冰清看着地上碎剑眼角有一瞬的抽搐,下一刻从腿侧抽出一柄匕首,狠戾地向嬴抱月刺去。 咔嚓一声,嬴抱月拔剑格挡,两人兵刃相交。 “你对我的剑做了什么!”许冰清眸光有些血红,手中匕首泛着黑光。 “你耍了什么手段!”女子的厉喝响彻整个高台。 在她心中自己的剑法自然是完美的,她的剑会断自然是嬴抱月使了手段。 她怎么就会忘记了这个女人是多么的狡诈多端! 居然在神圣的对战中用不入流的手段,许冰清等着看嬴抱月被她逼出真相,等着看她在大庭广众下身败名裂。 “那匕首有毒!” 台下陈子楚看到那柄匕首惊呼道,姬嘉树眸光微深,握紧了腰边春雷剑的剑柄。 “北寒阁弟子会带匕首的规矩没变啊,”嬴抱月低头看了离她胸口只有一寸浸透了毒液的匕首。 北寒阁以医毒、破境丹和剑术闻名,每一名弟子都会带剑不用提,但每个弟子都还有最后一个保命的手段,那就是平时藏在腿脚边的这柄毒匕。 不同弟子能拥有的毒匕规格不同,许冰清这柄单看着匕刃的颜色就知道恐怕是最高等级的。 “哼,”许冰清冷笑一声,“这匕首只要擦破你一丝油皮,你就可以下地下去见你祖宗了。你交不交代你用来什么手段?” “你……” 许冰清看着地上碎剑眼角有一瞬的抽搐,下一刻从腿侧抽出一柄匕首,狠戾地向嬴抱月刺去。 咔嚓一声,嬴抱月拔剑格挡,两人兵刃相交。 “你对我的剑做了什么!”许冰清眸光有些血红,手中匕首泛着黑光。 “你耍了什么手段!”女子的厉喝响彻整个高台。 在她心中自己的剑法自然是完美的,她的剑会断自然是嬴抱月使了手段。 她怎么就会忘记了这个女人是多么的狡诈多端! 居然在神圣的对战中用不入流的手段,许冰清等着看嬴抱月被她逼出真相,等着看她在大庭广众下身败名裂。 “那匕首有毒!” 台下陈子楚看到那柄匕首惊呼道,姬嘉树眸光微深,握紧了腰边春雷剑的剑柄。 “北寒阁弟子会带匕首的规矩没变啊,”嬴抱月低头看了离她胸口只有一寸浸透了毒液的匕首。“你……” 许冰清看着地上碎剑眼角有一瞬的抽搐,下一刻从腿侧抽出一柄匕首,狠戾地向嬴抱月刺去。 咔嚓一声,嬴抱月拔剑格挡,两人兵刃相交。 “你对我的剑做了什么!”许冰清眸光有些血红,手中匕首泛着黑光。 “你耍了什么手段!”女子的厉喝响彻整个高台。 在她心中自己的剑法自然是完美的,她的剑会断自然是嬴抱月使了手段。 她怎么就会忘记了这个女人是多么的狡诈多端! 居然在神圣的对战中用不入流的手段,许冰清等着看嬴抱月被她逼出真相,等着看她在大庭广众下身败名裂。 “那匕首有毒!” 台下陈子楚看到那柄匕首惊呼道,姬嘉树眸光微深,握紧了腰边春雷剑的剑柄。 “北寒阁弟子会带匕首的规矩没变啊,”嬴抱月低头看了离她胸口只有一寸浸透了毒液的匕首。 北寒阁以医毒、破境丹和剑术闻名,每一名弟子都会带剑不用提,但每个弟子都还有最后一个保命的手段,那就是平时藏在腿脚边的这柄毒匕。“你……” 许冰清看着地上碎剑眼角有一瞬的抽搐,下一刻从腿侧抽出一柄匕首,狠戾地向嬴抱月刺去。 咔嚓一声,嬴抱月拔剑格挡,两人兵刃相交。 “你对我的剑做了什么!”许冰清眸光有些血红,手中匕首泛着黑光。 “你耍了什么手段!”女子的厉喝响彻整个高台。 在她心中自己的剑法自然是完美的,她的剑会断自然是嬴抱月使了手段。 她怎么就会忘记了这个女人是多么的狡诈多端! 居然在神圣的对战中用不入流的手段,许冰清等着看嬴抱月被她逼出真相,等着看她在大庭广众下身败名裂。 “那匕首有毒!” 台下陈子楚看到那柄匕首惊呼道,姬嘉树眸光微深,握紧了腰边春雷剑的剑柄。 “北寒阁弟子会带匕首的规矩没变啊,”嬴抱月低头看了离她胸口只有一寸浸透了毒液的匕首。 北寒阁以医毒、破境丹和剑术闻名,每一名弟子都会带剑不用提,但每个弟子都还有最后一个保命的手段,那就是平时藏在腿脚边的这柄毒匕。 不同弟子能拥有的毒匕规格不同,许冰清这柄单看着匕刃的颜色就知道恐怕是最高等级的。 “哼,”许冰清冷笑一声,“这匕首只要擦破你一丝油皮,你就可以下地下去见你祖宗了。你交不交代你用来什么手段?” 不同弟子能拥有的毒匕规格不同,许冰清这柄单看着匕刃的颜色就知道恐怕是最高等级的。 “哼,”许冰清冷笑一声,“这匕首只要擦破你一丝油皮,你就可以下地下去见你祖宗了。你交不交代你用来什么手段?” 北寒阁以医毒、破境丹和剑术闻名,每一名弟子都会带剑不用提,但每个弟子都还有最后一个保命的手段,那就是平时藏在腿脚边的这柄毒匕。 不同弟子能拥有的毒匕规格不同,许冰清这柄单看着匕刃的颜色就知道恐怕是最高等级的。 “哼,”许冰清冷笑一声,“这匕首只要擦破你一丝油皮,你就可以下地下去见你祖宗了。你交不交代你用来什么手段?” 第二百零三章 青炎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一道青色的剑光落于许冰清身边,直直插入坚硬的祭台石面。 许冰清看到这把剑怔怔睁大眼睛,下一刻眼中浮现狂喜,猛地伸手拔出地上的剑。 众人原本被许沧海的骤然出手一惊,此时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许冰清手中的剑上,只见那是一柄极细的细剑,剑身薄弱看上去极为无力,然而那弹软的剑身之上却流动着幽幽的青色光芒,犹如午夜的萤萤幽火。 看着这柄细剑,观礼中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呼喊。 “青炎?” “天爷,真的是青炎?” 祭台下的姬嘉树看到那柄碧色细剑眼中也露出一样光彩。 当初在城门处剑上的光亮不显,他还尚未察觉,但此时这柄剑显然已经被许沧海唤醒,那青色的剑火正是北魏曾经的王族拓跋氏的传国名剑,青炎剑的标志! “看来容夫人将青炎剑传给了圣女啊!” “不过这把剑当初听说也是容夫人从另一个人手中得到的……” “嘘,市井传言你也敢当真?青炎剑本就是拓跋氏当年还是王族时的传国名剑,怎么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这有什么奇怪的? 姬嘉树心情有些复杂,毕竟他们南楚的传国名剑落入他人手中还一去不复返了。 没错,说的就是太阿剑。 当然,太阿剑作为传说中的王者之剑,要想夺走也必须是太阿剑自己承认的主人。 那位最擅长夺传国名剑的修行者,正是太阿剑承认的剑主,大司命林书白。 而在拥有太阿剑之前,打遍天下的林书白自然也是要用剑的。 据说林书白在少女时代拥有的第一把名剑,其名就是…… “谢谢父亲赐剑!” 高台上许冰清抱着剑喜不自禁地向台上父亲道谢道,看向嬴抱月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得意。 对手骤然拥有神兵,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会心生恐惧,但嬴抱月却静静注视着许冰清手上的细剑。 她本不喜言语挑衅他人,她之所以断许冰清的剑。 只是因为她想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师父的青炎。 没错,青炎剑曾经是她师父林书白的佩剑。 但在年少时的一次切磋中,她将这把剑送给了输在她手下不甘地哭泣的一名北魏少女。 后为防盗 一道青色的剑光落于许冰清身边,直直插入坚硬的祭台石面。 许冰清看到这把剑怔怔睁大眼睛,下一刻眼中浮现狂喜,猛地伸手拔出地上的剑。 众人原本被许沧海的骤然出手一惊,此时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许冰清手中的剑上,只见那是一柄极细的细剑,剑身薄弱看上去极为无力,然而那弹软的剑身之上却流动着幽幽的青色光芒,犹如午夜的萤萤幽火。 看着这柄细剑,观礼中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呼喊。 “青炎?” “天爷,真的是青炎?” 祭台下的姬嘉树看到那柄碧色细剑眼中也露出一样光彩。 当初在城门处剑上的光亮不显,他还尚未察觉,但此时这柄剑显然已经被许沧海唤醒,那青色的剑火正是北魏曾经的王族拓跋氏的传国名剑,青炎剑的标志! “看来容夫人将青炎剑传给了圣女啊!” “不过这把剑当初听说也是容夫人从另一个人手中得到的……” “嘘,市井传言你也敢当真?青炎剑本就是拓跋氏当年还是王族时的传国名剑,怎么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这有什么奇怪的? 姬嘉树心情有些复杂,毕竟他们南楚的传国名剑落入他人手中还一去不复返了。 没错,说的就是太阿剑。 当然,太阿剑作为传说中的王者之剑,要想夺走也必须是太阿剑自己承认的主人。 那位最擅长夺传国名剑的修行者,正是太阿剑承认的剑主,大司命林书白。 而在拥有太阿剑之前,打遍天下的林书白自然也是要用剑的。 据说林书白在少女时代拥有的第一把名剑,其名就是…… “谢谢父亲赐剑!” 高台上许冰清抱着剑喜不自禁地向台上父亲道谢道,看向嬴抱月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得意。 对手骤然拥有神兵,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会心生恐惧,但嬴抱月却静静注视着许冰清手上的细剑。 她本不喜言语挑衅他人,她之所以断许冰清的剑。 只是因为她想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师父的青炎。一道青色的剑光落于许冰清身边,直直插入坚硬的祭台石面。 许冰清看到这把剑怔怔睁大眼睛,下一刻眼中浮现狂喜,猛地伸手拔出地上的剑。 众人原本被许沧海的骤然出手一惊,此时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许冰清手中的剑上,只见那是一柄极细的细剑,剑身薄弱看上去极为无力,然而那弹软的剑身之上却流动着幽幽的青色光芒,犹如午夜的萤萤幽火。 看着这柄细剑,观礼中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呼喊。 “青炎?” “天爷,真的是青炎?” 祭台下的姬嘉树看到那柄碧色细剑眼中也露出一样光彩。 当初在城门处剑上的光亮不显,他还尚未察觉,但此时这柄剑显然已经被许沧海唤醒,那青色的剑火正是北魏曾经的王族拓跋氏的传国名剑,青炎剑的标志! “看来容夫人将青炎剑传给了圣女啊!” “不过这把剑当初听说也是容夫人从另一个人手中得到的……” “嘘,市井传言你也敢当真?青炎剑本就是拓跋氏当年还是王族时的传国名剑,怎么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这有什么奇怪的? 姬嘉树心情有些复杂,毕竟他们南楚的传国名剑落入他人手中还一去不复返了。 没错,说的就是太阿剑。 当然,太阿剑作为传说中的王者之剑,要想夺走也必须是太阿剑自己承认的主人。 那位最擅长夺传国名剑的修行者,正是太阿剑承认的剑主,大司命林书白。 而在拥有太阿剑之前,打遍天下的林书白自然也是要用剑的。 据说林书白在少女时代拥有的第一把名剑,其名就是…… “谢谢父亲赐剑!” 高台上许冰清抱着剑喜不自禁地向台上父亲道谢道,看向嬴抱月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得意。 对手骤然拥有神兵,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会心生恐惧,但嬴抱月却静静注视着许冰清手上的细剑。 她本不喜言语挑衅他人,她之所以断许冰清的剑。 只是因为她想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师父的青炎。 没错,青炎剑曾经是她师父林书白的佩剑。 但在年少时的一次切磋中,她将这把剑送给了输在她手下不甘地哭泣的一名北魏少女。 没错,青炎剑曾经是她师父林书白的佩剑。 但在年少时的一次切磋中,她将这把剑送给了输在她手下不甘地哭泣的一名北魏少女。 第二百零四章 月光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一道青色的剑光落于许冰清身边,直直插入坚硬的祭台石面。 许冰清看到这把剑怔怔睁大眼睛,下一刻眼中浮现狂喜,猛地伸手拔出地上的剑。 众人原本被许沧海的骤然出手一惊,此时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许冰清手中的剑上,只见那是一柄极细的细剑,剑身薄弱看上去极为无力,然而那弹软的剑身之上却流动着幽幽的青色光芒,犹如午夜的萤萤幽火。 看着这柄细剑,观礼中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呼喊。 “青炎?” “天爷,真的是青炎?” 祭台下的姬嘉树看到那柄碧色细剑眼中也露出一样光彩。 当初在城门处剑上的光亮不显,他还尚未察觉,但此时这柄剑显然已经被许沧海唤醒,那青色的剑火正是北魏曾经的王族拓跋氏的传国名剑,青炎剑的标志! “看来容夫人将青炎剑传给了圣女啊!” “不过这把剑当初听说也是容夫人从另一个人手一道青色的剑光落于许冰清身边,直直插入坚硬的祭台石面。 许冰清看到这把剑怔怔睁大眼睛,下一刻眼中浮现狂喜,猛地伸手拔出地上的剑。 众人原本被许沧海的骤然出手一惊,此时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许冰清手中的剑上,只见那是一柄极细的细剑,剑身薄弱看上去极为无力,然而那弹软的剑身之上却流动着幽幽的青色光芒,犹如午夜的萤萤幽火。 看着这柄细剑,观礼中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呼喊。 “青炎?” “天爷,真的是青炎?” 祭台下的姬嘉树看到那柄碧色细剑眼中也露出一样光彩。 当初在城门处剑上的光亮不显,他还尚未察觉,但此时这柄剑显然已经被许沧海唤醒,那青色的剑火正是北魏曾经的王族拓跋氏的传国名剑,青炎剑的标志! “看来容夫人将青炎剑传给了圣女啊!” “不过这把剑当初听说也是容夫人从另一个人手中得到的……” “嘘,市井传言你也敢当真?青炎剑本就是拓跋氏当年还是王族时的传国名剑,怎么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这有什么奇怪的? 姬嘉树心情有些复杂,毕竟他们南楚的传国名剑落入他人手中还一去不复返了。 没错,说的就是太阿剑。 当然,太阿剑作为传说中的王者之剑,要想夺走也必须是太阿剑自己承认的主人。 那位最擅长夺传国名剑的修行者,正是太阿剑承认的剑主,大司命林书白。 而在拥有太阿剑之前,打遍天下的林书白自然也是要用剑的。 据说林书白在少女时代拥有的第一把名剑,其名就是…… “谢谢父亲赐剑!” 高台上许冰清抱着剑喜不自禁地向台上父亲道谢道,看向嬴抱月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得意。 对手骤然拥有神兵,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会心生恐惧,但嬴抱月却静静注视着许冰清手上的细剑。 她本不喜言语挑衅他人,她之所以断许冰清的剑。 只是因为她想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师父的青炎。 没错,青炎剑曾经是她师父林书白的佩剑。 但在年少时的一次切磋中,她将这把剑送给了输在她手下不甘地哭泣的一名北魏少女。 中得到的……” “嘘,市井传言你也敢当真?青炎剑本就是拓跋氏当年还是王族时的传国名剑,怎么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这有什么奇怪的? 姬嘉树心情有些复杂,毕竟他们南楚的传国名剑落入他人手中还一去不复返了。 没错,说的就是太阿剑。 当然,太阿剑作为传说中的王者之剑,要想夺走也必须是太阿剑自己承认的主人。 那位最擅长夺传国名剑的修行者,正是太阿剑承认的剑主,大司命林书白。 而在拥有太阿剑之前,打遍天下的林书白自然也是要用剑的。 据说林书白在少女时代拥有的第一把名剑,其名就是…… “谢谢父亲赐剑!” 高台上许冰清抱着剑喜不自禁地向台上父亲道谢道,看向嬴抱月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得意。 对手骤然拥有神兵,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会心生恐惧,但嬴抱月却静静注视着许冰清手上的细剑。一道青色的剑光落于许冰清身边,直直插入坚硬的祭台石面。 许冰清看到这把剑怔怔睁大眼睛,下一刻眼中浮现狂喜,猛地伸手拔出地上的剑。 众人原本被许沧海的骤然出手一惊,此时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许冰清手中的剑上,只见那是一柄极细的细剑,剑身薄弱看上去极为无力,然而那弹软的剑身之上却流动着幽幽的青色光芒,犹如午夜的萤萤幽火。 看着这柄细剑,观礼中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呼喊。 “青炎?” “天爷,真的是青炎?” 祭台下的姬嘉树看到那柄碧色细剑眼中也露出一样光彩。 当初在城门处剑上的光亮不显,他还尚未察觉,但此时这柄剑显然已经被许沧海唤醒,那青色的剑火正是北魏曾经的王族拓跋氏的传国名剑,青炎剑的标志! “看来容夫人将青炎剑传给了圣女啊!” “不过这把剑当初听说也是容夫人从另一个人手中得到的……” “嘘,市井传言你也敢当真?青炎剑本就是拓跋氏当年还是王族时的传国名剑,怎么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这有什么奇怪的? 姬嘉树心情有些复杂,毕竟他们南楚的传国名剑落入他人手中还一去不复返了。 没错,说的就是太阿剑。 当然,太阿剑作为传说中的王者之剑,要想夺走也必须是太阿剑自己承认的主人。 那位最擅长夺传国名剑的修行者,正是太阿剑承认的剑主,大司命林书白。 而在拥有太阿剑之前,打遍天下的林书白自然也是要用剑的。 据说林书白在少女时代拥有的第一把名剑,其名就是…… “谢谢父亲赐剑!” 高台上许冰清抱着剑喜不自禁地向台上父亲道谢道,看向嬴抱月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得意。 对手骤然拥有神兵,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会心生恐惧,但嬴抱月却静静注视着许冰清手上的细剑。 她本不喜言语挑衅他人,她之所以断许冰清的剑。 只是因为她想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师父的青炎。 没错,青炎剑曾经是她师父林书白的佩剑。 但在年少时的一次切磋中,她将这把剑送给了输在她手下不甘地哭泣的一名北魏少女。 她本不喜言语挑衅他人,她之所以断许冰清的剑。 只是因为她想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师父的青炎。 没错,青炎剑曾经是她师父林书白的佩剑。 但在年少时的一次切磋中,她将这把剑送给了输在她手下不甘地哭泣的一名北魏少女。 第二百零五章 终结 重剑无锋。 在刺骨的寒风中,祭台之下的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 这一幕他们永难忘怀。 大朝会已经举行大半,暮色渐起。 就在许义山全身被困动弹不得之时,就在台上的少女血撒当场山穷水尽之时,就在落日落下地平线之时。 东吴寒山的山顶,升起新的光芒。 众人怔怔瞪大眼睛,看着那抹新的光芒绽放于台间少女之手。 说时迟那时快,不需要任何的眼神言语,就在嬴抱月伸手的那一瞬间,李稷上前一步,挥手而出。 少女挥剑,洒落一片清影。 带起无数人的心潮。 “那把剑是……” 只听一声铿锵,台上两剑相交,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许冰清噔噔噔退后三步! 许冰清霍然抬首,看清嬴抱月手中模样古朴的长剑,神情惶然。 “巨阙!” “你为什么能用巨阙?” 众人从嬴抱月接剑之时就恍若置身梦境,此时在许冰清的尖叫声中才如梦初醒,看着嬴抱月手中长剑瞪大眼睛。 何为巨阙? 巨阙是东吴国师东方仪的佩剑。 风火水雷,虽然山门四剑是四剑派最有名的剑,但山门四剑一般都会赐给剑派内最有希望的年轻人,因年轻人境界有限,山门剑能获得的名声有限。 而天阶和神子这样的资深高手大多会使用古时传下来的名剑。 故而一个剑派内最有名的剑莫过于其神子使用的剑。 就像大司命的太阿,南楚国师姬墨的越王剑。 巨阙是上古十大名剑之一,更是东吴国师东方仪的佩剑。虽然青龙神消失后东方仪在修行界中的地位大减,但巨阙依旧是名副其实的水法第一名剑。 可不是只要是水法剑,水法者就能使用的啊! 东方仪为人低调,已经多年不拔剑。 这柄威仪比断水更重的名剑也逐渐被人遗忘。 直到今日李稷作为主祭礼官手执此剑出现,这把剑才重新惊艳世间。 李稷是东方仪唯一的义子,更是普天之下最年轻的天阶,东方仪退境后他是当之无愧的最强水法者。 他能使用此剑众人并不那么惊讶。 但谁都没想到,李稷会将这柄来之不易的剑掷给别人! 看着高台上手执长剑的少女,人们的已经超越了惊愕,只是怔怔睁大眼睛,脑海中回荡着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就在嬴抱月要被许冰清一剑刺穿之时,众人原本以为那个少女想要哀求,想等着春华君和昭华君这样的人来救她,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出她还有别的出路。 毕竟连断水剑都来不及到她手上不是吗? 台下的许义山陈子楚姬嘉树等人也抑制不住心脏的跳跃。 不是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许义山准备掷剑却被北魏国师用真元压制的事。陈子楚眼中愤怒犹存,谁能想到许沧海身为神子居然如此不要脸,居然如此控制一个小辈? 许义山也没想到,他原本感觉全身上下的血都冷了下来,此时握着断水剑却心潮澎湃。 他怎么都没想到,没有断水,还有巨阙啊! 这可是巨阙啊! 身为水法者,许义山当然听说过巨阙的名号,而对他们这些地阶遥不可及的水法剑,此时居然握在了他师妹的手上。 所有人都没想到,就在嬴抱月伸手的瞬间,站在台下的李稷居然动了。 他没有出手,却伸手掷出了自己的剑! 李稷拔剑,众人本以为他是终于忍不住想出手护人,正脸露鄙夷不服,却没想到。 护住自己的是那个少女。 巨阙剑如一条巨龙般飞出,而台上的那个少女一个旋身接住剑,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一丝交流。 一个敢掷,一个敢接。 人们睁大眼睛,心跳如鼓。 高台之上手握水法第一剑的,是一个等阶六的少女。 “这怎么可能……” “虽然同为水法者,但巨阙怎么可能甘愿受一个地阶初境驱使?” “这不可能!她也只能拿着比划两下,一旦灌入真元肯定会惹得古剑发怒!” 名剑也好古剑也好,本身比修行者更加眼高于顶,不是承认的剑主绝不可能使用。如果说山门四剑还可以通过结契仪式供小辈驱使,但神子的剑是普天之下最高傲的剑,绝不会容许地阶修行者灌入真元。 就如之前在南楚初阶大典上出现的越王剑,叶思远使用也不过是借助姬墨留在其中的真元。 连李稷之前能使用巨阙恐怕也是借助东方仪留下的威仪。 那么,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如何能使用巨阙? 如何能? 唰的一声巨响,嬴抱月一剑挑翻不甘心刺来的许冰清。 人们的眼珠险些瞪出眼眶。 少女站在高台之上,缓缓振剑,重剑发出一声嗡鸣。 此为剑鸣。 剑气淋漓。 剑鸣之声响彻天地,高台之上的东方仪愕然睁大眼睛。 他是剑主,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巨阙居然为她驱使?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许沧海,许沧海的眸光动了动,看着台上少女的身影眸光深了深。 果然,许沧海也感觉到了! 许沧海之前控制断水剑主的小动作东方仪自然是发现了,但许沧海地位超然,他退境后无力与其较劲,正为前秦公主感到可惜,却没想到李稷居然掷出了手中的巨阙。 他虽然有些恼火李稷的擅作主张,但知道除了他和李稷巨阙尚且不可能接受任何人,估计那个少女也只能拿着当个盾牌抵挡一二。 却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能挥动巨阙。 为什么? 就算是剑认新主,此等名剑也不可能这么快,除非…… 除非是不得不听话啊。 高台上的嬴抱月手执长剑,神情平静。 所有人估计都在心里问为什么,但只有她清楚为什么。 名剑不会屈服于除了它主人之外的人,除非…… 除非它曾在一对一的对战中败于其他人之手。 古剑有灵,比修行者更敏感,更能猜出她这副皮囊中真正的身份。 东方仪是八人神中位阶五,而她是八人神位阶三。 巨阙会如此听话,当然是因为…… 东方仪和巨阙,曾经败于她和红莲之手啊。 第二百零六章 前路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重剑无锋。 在刺骨的寒风中,祭台之下的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 这一幕他们将永难忘怀。 大朝会已经举行大半,暮色渐起。 而就在许义山全身被困动弹不得之时,就在台上的少女血撒当场走投无论之时,就在落日落下地平线之时,东吴寒山的山顶,升起新的光芒。 众人怔怔瞪大眼睛,看着那抹新的光芒绽放于台间少女之手。 说时迟那时快,不需要任何的眼神言语,就在嬴抱月伸手的那一瞬间,李稷上前一步,挥手而出。 少女挥剑,洒落一片清影。 带起无数人的心潮。 “那把剑是……” 只听一声铿锵,台上两剑相交,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许冰清噔噔噔退后三步! 许冰清霍然抬首,看清嬴抱月手中模样古朴的长剑,神情惶然。 “巨阙!” “你为什么能用巨阙?” 众人从嬴抱月接剑之时就恍若置身梦境,此时在许冰清的尖叫声中如梦初醒,看着嬴抱月手中长剑瞪大眼睛。 何为巨阙? 巨阙是东吴国师东方仪的佩剑。 重剑无锋。 在刺骨的寒风中,祭台之下的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 这一幕他们将永难忘怀。 大朝会已经举行大半,暮色渐起。 而就在许义山全身被困动弹不得之时,就在台上的少女血撒当场走投无论之时,就在落日落下地平线之时,东吴寒山的山顶,升起新的光芒。 众人怔怔瞪大眼睛,看着那抹新的光芒绽放于台间少女之手。 说时迟那时快,不需要任何的眼神言语,就在嬴抱月伸手的那一瞬间,李稷上前一步,挥手而出。 少女挥剑,洒落一片清影。 带起无数人的心潮。 “那把剑是……” 只听一声铿锵,台上两剑相交,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许冰清噔噔噔退后三步! 许冰清霍然抬首,看清嬴抱月手中模样古朴的长剑,神情惶然。 “巨阙!” “你为什么能用巨阙?” 众人从嬴抱月接剑之时就恍若置身梦境,此时在许冰清的尖叫声中如梦初醒,看着嬴抱月手中长剑瞪大眼睛。 何为巨阙? 巨阙是东吴国师东方仪的佩剑。 青色长剑只剩残影,众人眼花缭乱,眼看就要血溅三尺勃然色变,但就在这时另一道暗沉黑光从许冰清身侧升起,许冰清愕然一个偏脸,一把剑面宽大的长剑咔嚓一声格挡住了青炎剑。 如果说许冰清剑如灵蛇,那么那把剑就抓住了蛇的三寸,牢牢卡在青炎剑的剑锋之前。 “这……”许冰清愕然瞪大眼睛。 这不可能! 她身仗真元、剑法、神兵三门之利,刚刚那一剑堪称势无可挡,为什么这个女人还能挡住? “真漂亮。” 许冰清看不出的门道,台下有人能看出。 “你师妹这招霜花第三剑火候还是没到家,”孟施站在拓跋寻身边淡淡道,“剑尖偏一寸四厘,被前秦公主抓了个正着,卸去了七分力道。” 打蛇打七寸,嬴抱月是抓蛇七寸的好手,许冰清今日可谓是撞上了钢板。 孟施眸光平静。 谁叫许冰清的剑法本就存在问题 只有真正浸淫剑术十几年的人才能看出来的问题。 “你们北寒阁弟子练剑,都是这么有形无神的吗?”孟施淡淡问道。 饶是拓跋寻自认脸皮奇厚,此时脸色也有些难看,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并非都是如此。” 就算其他弟子想这样,也无法得到许冰清这般多的剑术传承啊! 得到的东西太多太容易,自然也就不懂得珍惜。(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重剑无锋。 在刺骨的寒风中,祭台之下的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 这一幕他们将永难忘怀。 大朝会已经举行大半,暮色渐起。 而就在许义山全身被困动弹不得之时,就在台上的少女血撒当场走投无论之时,就在落日落下地平线之时,东吴寒山的山顶,升起新的光芒。 众人怔怔瞪大眼睛,看着那抹新的光芒绽放于台间少女之手。 说时迟那时快,不需要任何的眼神言语,就在嬴抱月伸手的那一瞬间,李稷上前一步,挥手而出。 少女挥剑,洒落一片清影。 带起无数人的心潮。 “那把剑是……” 只听一声铿锵,台上两剑相交,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许冰清噔噔噔退后三步! 许冰清霍然抬首,看清嬴抱月手中模样古朴的长剑,神情惶然。 “巨阙!” “你为什么能用巨阙?” 众人从嬴抱月接剑之时就恍若置身梦境,此时在许冰清的尖叫声中如梦初醒,看着嬴抱月手中长剑瞪大眼睛。 何为巨阙? 巨阙是东吴国师东方仪的佩剑。 重剑无锋。 在刺骨的寒风中,祭台之下的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 这一幕他们将永难忘怀。 大朝会已经举行大半,暮色渐起。 而就在许义山全身被困动弹不得之时,就在台上的少女血撒当场走投无论之时,就在落日落下地平线之时,东吴寒山的山顶,升起新的光芒。 众人怔怔瞪大眼睛,看着那抹新的光芒绽放于台间少女之手。 说时迟那时快,不需要任何的眼神言语,就在嬴抱月伸手的那一瞬间,李稷上前一步,挥手而出。 少女挥剑,洒落一片清影。 带起无数人的心潮。 “那把剑是……” 只听一声铿锵,台上两剑相交,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许冰清噔噔噔退后三步! 许冰清霍然抬首,看清嬴抱月手中模样古朴的长剑,神情惶然。 “巨阙!” “你为什么能用巨阙?” 众人从嬴抱月接剑之时就恍若置身梦境,此时在许冰清的尖叫声中如梦初醒,看着嬴抱月手中长剑瞪大眼睛。 何为巨阙? 巨阙是东吴国师东方仪的佩剑。 青色长剑只剩残影,众人眼花缭乱,眼看就要血溅三尺勃然色变,但就在这时另一道暗沉黑光从许冰清身侧升起,许冰清愕然一个偏脸,一把剑面宽大的长剑咔嚓一声格挡住了青炎剑。 如果说许冰清剑如灵蛇,那么那把剑就抓住了蛇的三寸,牢牢卡在青炎剑的剑锋之前。 “这……”许冰清愕然瞪大眼睛。 这不可能! 她身仗真元、剑法、神兵三门之利,刚刚那一剑堪称势无可挡,为什么这个女人还能挡住? “真漂亮。” 许冰清看不出的门道,台下有人能看出。 “你师妹这招霜花第三剑火候还是没到家,”孟施站在拓跋寻身边淡淡道,“剑尖偏一寸四厘,被前秦公主抓了个正着,卸去了七分力道。” 说的就是自以为掌握了百种剑术自以为高手的许冰清。 灌顶的确能让人短时间习得大量剑法,但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是自己的。 练剑不是如提线木偶般模仿招式,这样习来的剑法必须仔细磨炼才能体味其中的细微差别,可许冰清哪里有这样的耐心,每一招草草练两遍差不多就行。 剑法会的多的确够唬人的,可许冰清会的招式堪称多但不精。 火候不到家,难免有漏洞。 第二百零七章 名剑 南方的山顶只吹着寒风,北方的群山山顶处已经开始封冻。 虽比不上后辽西岭雪山那般酷寒,北魏最北端靠近永夜长城的云剑山上傍晚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落到山顶寒庐外孤身饮酒的一个男人肩上。 简单的草庐内只能看见一床一桌,除了地上的无数酒坛再无他物。草庐外也只有一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酒坛和一碟干豆。 酒坛边放着一把剑。 寒庐是真的寒庐,方圆百里内只有他一个活人,显得极为孤寂。 只有几只落雪找不到食的麻雀在桌上跳来跳去,像是也不怕这个男人,偷偷从桌上碟子里啄豆子。 男人也不管,只是静静地饮酒,除偶尔从嘴边呼出口的白气,宛如一座石像。 就在在东吴的山峰上的嬴抱月挥出那一剑之时。 第一片雪花落下,远在千里之外手执酒杯的男人忽然抬起头。 桌上的麻雀一哄而散。 只剩下一只胆大的留了下来,麻雀吃得圆滚滚的脑袋抬起,愕然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平素很少说话的古怪男人。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男人手执酒杯看着落下的雪花忽然怔怔开口。 “奇怪,我怎么好像听到了这个声音。” 男人看向石桌上的长剑,下一刻哑着嗓子笑了笑。 “看来我今日又喝多了。” 知道这些剑诀的人已经都死了啊。 都死了,就剩他了。 麻雀不知眼前人的悲伤从何而来,不解地啄着他的手,忽然抬起爪子,将桌上的一封信往前推了推。 “好了,我之前已经看过了。”男人目光落到桌上摊开的信纸上,“辛苦你带信来。” 他对世事万物已无兴趣,但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子的信,看到信上恭敬写就的现状,男人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说起来东吴的大朝会应该今天已经开始吧?”他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诗儿那么快就突破了神舞境,看来是在南楚有了奇遇,”男人对着麻雀叹道,“只是在哪破境不好,偏偏在东吴那个鬼地方破境。” 麻雀不解歪头,“唧?” “破境是好事,”男人摸着麻雀的头,“但境界越高,那丫头就越容易乱来,她那个身份,暴露可就完了。” “也不知道许沧海那个老匹夫会不会刁难她,”男人气哼哼道,看着桌上信纸眼中露出一丝为难。 他已经多年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原本看了信正有些举棋不定。 但没想到今日冥冥中却恍惚再一次听见了那一句剑诀。 终于让他做下了决定。 “罢了,既然老夫答应她升上神舞境就教她,就得履行承诺,”男人慢腾腾地站起身,伸手缓缓抓起了桌上的剑,看向肩上的麻雀。 毕竟总不能让那剑法失传了。 教会她,他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我们去一趟东吴吧。” …… …… 北魏云剑山上的男人有没有听错无人知晓。 但在东吴寒山顶,大朝会的祭台边,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嬴抱月的声音很轻,听着只像是在吟诗,她挥出第一剑,这一剑很普通,连反击都谈不上,原本抱着和嬴抱月玉石俱焚的许冰清的剑势只是稍稍受阻。 许冰清气势不减。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嬴抱月挥出第二剑。 许冰清的脚步只是微微的趔趄了一下。 “天兵下北荒,胡马欲南饮。横戈从百战,直为衔恩甚。” 嬴抱月挥出第三剑。 台下的众人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端看形势,许冰清在嬴抱月这不痛不痒的回击下反而受到鼓舞,最终一剑愈发狠厉,剑气纵横。 “去死吧!” 许冰清赫赫喊道,一剑抖开碧色的光华,劈头盖脸向嬴抱月刺去,台下的修行者响起惊呼,北寒阁弟子眼中泛起喜意,陈子楚赵光等人眼中泛出担忧的,但只有少数人人察觉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不对!”贺兰承只听耳边拓跋寻一声惊呼,死死攥紧了他的手腕。 贺兰承手腕剧痛,但他无暇顾及只是死死盯着台上。 什么不对? 他比拓跋寻多一双眼睛,他应该能看到,到底什么不对? 贺兰承瞪大眼睛,这时他发现了台下姬嘉树的异样,他心头一动随着姬嘉树的目光看去,瞳孔一缩。 他看到了,看到在巨阙的剑身上一闪而过的黑色剑光。 剑光一闪而逝,贺兰承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时他发现嬴抱月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换了一只手执剑!而她的那只手…… 贺兰承记得清楚,就在不久之前,就是那只手粉碎了太祖手札。 她那只手上有什么? 为什么修行者能用那只手执剑? 无数混乱的想法在他心头掠过,而这时面对许冰清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剑,嬴抱月刺出了第四剑。 这一剑速度太快,贺兰承愕然发现他居然无法察觉这一剑的真元流动! 犹如鬼魅般的一剑。 “那堪愁苦节,远忆边城儿。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嬴抱月轻声开口,手中剑不停。 “将军分虎竹,战士卧龙沙。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许冰清的剑犹如怒火惊雷,但那个少女的最后一剑却极为安静,安静得让所有人心底发毛。 唰的一声!贺兰承终于忍不住拔剑出鞘,他心中只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他只知道不能让许冰清和嬴抱月的这一剑相遇。 这只是他的一种直觉,但他坚定不移,如果让嬴抱月走完这一剑,一定会发生让北寒阁后悔莫及的事! 青炎剑和巨阙剑以玉石俱焚般的速度相撞。 这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 唰的一声,姬嘉树拔剑出鞘。 春雷剑出鞘。 许义山只觉浑身压力一松,猛地伸手。 断水剑出鞘。 人群后方响起碰撞的剑声,姬嘉树知道那是慕容飞星的风法剑出鞘的声音。 只有极少数人察觉到了危机,但哪个少年的剑都比不上那个少女的剑速度快! 所有人瞪大眼睛。 砰的一声巨响! 剑与火,雷与电,风与雪,云与水。 刹那生死,死生交汇。 轰! 双剑相交即将相撞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高台中央升起,炸出漫天花火,东方仪李稷和姬嘉树的身影同时从台边消失。 所有人心要从口中跳出,看着漫天水雾。 发生了什么? 谁赢了? 第二百零八章 开幕 谁赢了? 火光雷光水光同时从台上炸开,一股巨大的气息从台上拂下,台下所有少年的肩膀都猛地一重险些无法站立。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这是一种名为天道的力量。 贺兰承掩住胸口,将险些吐出的一口血咽下,他上一次感到这样的力量,还是在初阶大典祭舞之时众神气息降临之时。 北寒阁弟子已经跪下了一片。 师父。 贺兰承握着拓跋寻的轮椅也低下头,心中低低喊道。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师父,玄武神子真正的力量。 他们的师父,终于出手了。 寒风吹过,台上的云雾散开,被神子的威压压得摇摇欲坠的众人勉强抬起头,看着台上的情形瞳孔一缩睁大眼睛。 众人这才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台上原本只有嬴抱月和许冰清两人,但当云雾散去,众人愕然发现台上此时居然出现赫赫六个人影! 许冰清和嬴抱月依旧保持双剑相交的姿势,但在两人中间站在那位身着玄衣的老者。 许沧海左手停于青炎剑和巨阙剑剑尖之前,双剑都不能再向前一步。而更让台下众人心惊胆战的是,许沧海的右手抬起,手指居然放在嬴抱月的咽喉之上! 玄衣神子眸光冷凝,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要了眼前少女的性命。 东方仪站在嬴抱月侧面,握住了许沧海的手。 李稷赤手握住了许冰清准备趁机刺出的青炎剑。 姬嘉树的春雷剑挡在许沧海腰边佩剑之前。 所有人都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五人就这样僵持在台上。 难以想象的威压冷肃弥漫在台上。 台下人怔怔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贺兰承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心脏突突直跳。 师父,出手了。 他能猜出师父会出手,但他没想到师父一出手居然就想要那个前秦少女的性命。 刚刚那一瞬间,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甚至没看见李稷和姬嘉树是如何到了台上。 同为少年人,他和那两人的差距原来如此之大么? 寒山顶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只有心中心念流转。 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到底谁赢了? 为什么北魏国师突然出现打断对战? 谁赢了? 就在之时寂静被打破,台上传来许沧海平静又淡漠的声音。 “一切到此为止。” 台下众人齐齐一震。 到此为止的意思是,不分输赢? 北寒阁素来心高气傲,许冰清刚刚最后一剑看上去也并非必输无疑,为什么北魏国师会突然打断? 但承受着台上的威压,台下无人敢出声质疑。 毕竟在场众人许沧海境界最高。 只不过…… 看着许沧海一直未放下的手指,众人心中打鼓。 这北魏国师不会是想当场杀了前秦公主吧? 许沧海未动,东方仪等人也未动。 “爹?”最先开口的是许冰清,她看着李稷握着她的剑滴血的手刚刚一时间太过震惊愤怒未能出声,此时才回过神来看向许沧海的背影喊道,“爹,我没输,你为什么要插手?我明明可以……” 她明明就要赢了,为什么父亲要横插一手? 然而许沧海背对许冰清没有回头,淡淡开口,“中阶大典还未开始,没必要把自己的底牌都漏出来。” “你娘的交代你都忘了?收剑滚回去。” “我……”许冰清瞪大眼睛,脸颊涨红,“我没……” “回去。”许沧海声音依旧淡漠,但许冰清眼中却腾起惧意。 她很清楚当父亲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凡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正想收剑,但发现她的剑还握在李稷的手中。 许冰清看着李稷滴血的手脸色发白。 “昭华君也可以松手了吧?”许沧海淡淡往后瞥了一眼。 “许国师也可以松手了吧。”李稷淡淡开口,看了一眼许沧海停在嬴抱月咽喉上的手指。 许沧海没有动,只是定定注视着被他捏住命门还脸色不变的少女。 “北魏国师这是何意?”东方仪收紧五指,攥紧许沧海手臂冷冷开口,“莫不是忘了这里是东吴吧?” 许沧海越过他宣布这场切磋的结果,这已经是打了他这个东吴国师的脸。 但许冰清是许沧海独生女儿,东方仪多少能猜到这个结果懒得和一个父亲计较,却没想到许沧海身为神子居然想在大庭广众下亲手杀一个小辈。 东方仪原本以为他只是想制住嬴抱月不让她对许冰清出手,此时看许沧海的眼神,惊然发现许沧海居然真的起了杀意! 这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嬴抱月刚刚略显诡异的剑法,东方仪眼中划过一丝暗光。 台上神子对峙,台下众人大气不敢出,没想到打破寂静的居然是性命被人握在掌心的当事人。 “许国师是不是忘了我和令千金正在赌命?”嬴抱月看向许沧海淡淡道,“就这么让令千金走了,许国师作为父亲是想以身代之么?” 以身代之? 台下众人险些岔气,这个女子居然敢让一国神子偿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许沧海冷冷开口。 “赌命就是赌命,只要是修行者就要遵守规则,”嬴抱月淡淡道,“北寒阁是想认输么?” “怎么,你对这场是平局有意见?”许沧海面无表情道,“你以为如果不限制境界,你能赢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嬴抱月瞥了对面神情僵硬的许冰清一眼,“不过看来许圣女是不能打了。” 许沧海也不会让她打了。 “小女今日受益匪浅,既然北寒阁不想再赐教了,那就算了吧。”嬴抱月淡淡道。 台下众人神情微妙。 这话真够损的。 是啊,你拆了北寒阁那么多剑法,可不是受益匪浅么。 说完这句话,嬴抱月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握剑的手。 巨阙落下,李稷瞬间松开了握住青炎剑的手,巨阙重新回到他手中。 许冰清剑上压力一松,眼中腾起一丝微光正想往前刺,只听咔嚓一声,春雷剑与之相交。 原本正提防着许沧海的姬嘉树执剑挡在了她面前。 “圣女,”姬嘉树注视着许冰清,静静开口,“切磋已经结束了。” 许冰清眼中猛地露出浓烈的不甘和嫉恨,但许沧海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偏过了头。 “是结束了。”许沧海淡淡道,停在嬴抱月咽喉前的手指却未动,看向东方仪,“东吴国师是不是该宣布中阶大典开幕了?” 第二百零九章 水战 看着许沧海没放下的手,姬嘉树瞳孔微缩,但东方仪一直握着许沧海的手,他才一时没发作。 “还有别的儿郎要上台挑战么?”许沧海手不动,东方仪手也不动,提高声音淡淡道。 两个国师杵在台上,还有谁敢上来? 台下一片寂静。 “看来是没人了,”许沧海淡淡道,“该开始下一个流程了。” “是啊,是该开始下一个流程了,”东方仪淡淡道,“所以许国师,你的手到底想做什么?” 许沧海眸光微眯,盯着手下神情依旧平静像是根本不怕死的少女,身上真元微微涌动。 这时他后背忽然感到一股凉气,身后传来许冰清的尖叫,“爹!” 许沧海微微侧目,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后手执巨阙指着他背心的李稷。 东方仪神情也有些惊讶,但他足够老成,迅速恢复平静,看向许沧海淡淡道,“老夫知道北魏国师爱女被伤心中不忿,但中阶大典尚未开始,令爱有的是报仇雪恨的机会,还是别为难小辈了。” 撇开对嬴抱月之前展示出的剑法的忌惮,东方仪很清楚许沧海没放下手估计是有点骑虎难下。 东方仪知道许沧海是在等。 等嬴抱月承受不住压力开口求饶。 如果嬴抱月求饶那么哪怕一句,许沧海就有了台阶下。 但这位前秦少女至今没有一句哀求。 东方仪看向被神子捏住命门却神情自若的女子,她真的以为许沧海不会杀她么? 但不管怎么说,在嬴抱月哀求前,李稷先动剑了,东吴国师不得不再开口。 “我们东吴的对战台不处理私怨,”东方仪看向许沧海叹了口气,“许国师再不放手,我们的主祭礼官可能就要得罪了。” 许沧海身上气息愈发冰寒。 台下修行者们无比紧张,大气不敢出。 但李稷执剑的手却无比的稳。 “小子,”瞥了一眼身后的李稷,许沧海淡淡道,“地阶境界敢拿剑指着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但他并不怎么惊讶,李稷当初来北寒阁虽然是他夫人全权接待的,但他对此子的了解也许比他自己都深。 此间唯一一个他杀不了的人,就是此子。 “我今日是东吴的主祭礼官,”李稷静静道,“此局为平局,北魏圣女也未受伤,那么还请两位退场。” 他看了眼嬴抱月和姬嘉树,“两位也请退场。” “没想到昭华君的胆子这么大啊……”陈子楚看着神色自若不偏不倚的李稷暗暗咋舌,向赵光悄悄道。 赵光深吸一口气,正想开口,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他自然有胆大的资本。” 赵光闻言看去瞳孔一缩,开口的居然是西戎的那个赫连晏! “你……”赵光不知此人如何凑过来的,却只见赫连晏注视着台上的李稷,碧瞳微微眯起。 此间唯一一个能和北魏国师叫板的人,也是他临走前义父交代如无必要绝不要招惹的人。 虽然他已经招惹了很多次。 赫连晏无声笑笑,台上李稷已经再次淡淡开口,“还请四位速速离场。” 这还真够铁面无情的。 许沧海瞥了一眼李稷手中的巨阙,看向东方仪淡淡道,“我记得这是你的剑吧?” “老夫已经传给他了,”东方仪神情同样清淡,“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发挥不了它的威力了,我年纪大了,过两年也该颐养天年了,不如送给年轻人。” 东方仪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一般平常,但台下的修行者听出了话里的暗示纷纷色变。 东吴国师这话,难道是动了让出国师之位的意思? 前秦就有等阶三修行者当国师的前例,东吴已经没有比李稷等阶更高的水法者,可谁都没有想到,东方仪居然已经准备将国师之位传给他!? 要知道昭华君今年才二十出头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二十多岁的国师? 如果东方仪真的将国师之位传给他,那么等于李稷在国家地位上就可以和许沧海并肩了,那他当然可以拿剑指着许沧海。 许沧海双眸中微深,这时台上一声女声打破了平静。 “切磋既然已经结束,小女准备下台了,”嬴抱月懒得再对峙,开口淡淡道,“北魏国师手能拿开了么?” 许沧海微微眯起眼睛,“你真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那是国师大人你的事,”嬴抱月道,“你真想动手,我说啥也没用,不过没想到北魏国师居然为了女儿想大庭广众下杀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真是爱女如命啊。” 台下赵光闻言嘴角微抽,这反讽用的好。 虽不知许沧海为何对她动了杀意,但谁都知道此事的开端是许冰清吵着要和她切磋。如果许沧海真的在大庭广众下伤了嬴抱月,许冰清的名声自然也会受损。 众人不敢议论北魏国师草菅人命,可不代表不敢议论北魏圣女。 没有别的理由,许沧海还真不好杀她。 “巧言令色!”许沧海冷冷一声。 北寒阁阁主这样一声评价,足以让一个年轻修行者将来前途黯淡,但众人没想到嬴抱月依旧神色未变。 许沧海手上的真元有一瞬的涌动。 “还请许国师松手!”姬嘉树猛地向前一步执剑挡在嬴抱月身前,许沧海眸光下移一分,捏住嬴抱月咽喉的手忽的往前一拂,一股大力猛地冲上姬嘉树的胸口! “春华!”台下传来众人惊叫,陈子楚等人睁大眼睛,而就在这时众人发现原本在许沧海手下的嬴抱月忽然消失了! 人呢? 陈子楚等人感觉眼睛根本不够用了。 姬嘉树胸口气血翻涌,咬紧牙关猛地退后一步,但就在这时一只手扶住了他,嬴抱月出现在他胸口前猛地一拍,姬嘉树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吐出来就好,”嬴抱月看着姬嘉树吐出淤血松了口气,从怀中竹筒倒出一颗药丸塞到他的嘴中,回头看向负手而立的许沧海,眸光冰冷。 许沧海不好对一个等阶六下手,这是找了一个等阶五迁怒。 “你未婚夫对你倒是尽心,”许沧海淡淡道,“但地阶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该懂得什么人不能冲撞。” 姬嘉树低头微微咳嗽,他心知肚明许沧海是借他在敲打嬴抱月。 许沧海眯眼看着挡在姬嘉树面前的少女,这个女子刚刚消失的速度如此之快,难道她早就可以从他手下逃脱? 这个女子…… 果然还是应该趁早…… 就在许沧海的目光再次笼罩到嬴抱月身上时,姬嘉树忽然从后伸手握住了嬴抱月握剑的手,将她扯到身后。 “今日谢玄武神子和北寒阁赐教,”姬嘉树抬起头静静道,“但我等也不可能永远是地阶,之后在中阶大典的水战之中,谁胜谁负还说不定。” 水战? 听到这个词,台下修行者们顿时激动起来。 第二百一十章 叫住 水战是东吴中阶大典的特色,和南楚的山林越野一般,是中阶大典第一轮。 想到中阶大典,许沧海眸光微沉。 “少年可畏,”他看着姬嘉树淡淡道,“春华君想来会在中阶大典里给众人带来不少惊喜,老夫拭目以待。” 说完他转身看向脸色变幻的许冰清,“清儿,走了。” “爹,可是……”许冰清神色有些不甘。 “走,”许沧海淡淡道,“切磋已经结束了,你有什么不服气的留到中阶大典。” 许冰清咬紧嘴唇,在父亲冰冷目光强逼下低下头,但眼角的余光忍不住看向手执巨阙的李稷,又看向脸色苍白的姬嘉树,而在看到姬嘉树挡在身后的那个少女,她眼中射出惊人的嫉恨! 浓烈的恨意简直要把她淹没! 为什么她今日能全身而退? 嬴抱月注意到了许冰清的眼神,但她的神情依旧平静,“圣女还有何事?” “你……”许冰清身上气息不稳。 “冰清!” 这时走到台边的许沧海头也不回,一声厉喝! 许冰清身躯一震,重新低下头,死死咬着唇跟在许沧海身后离开。 “我们也走吧,”看着北魏国师父女离开,嬴抱月扶着姬嘉树手臂,向李稷点了点头,两人一步步走下高台。 “春华,你还好吧?”看着两人走下,陈子楚赵光等人顿时涌了过来。 “还好,”姬嘉树摸了摸胸口,刚刚那等情况下肯定要有一人承受北魏国师的怒意,他很庆幸是他。 “好你个头,”嬴抱月在他身边看他一眼,“下次不可冲到天阶修行者面前,那可不是你亲爹。” 虽然看在姬墨的面子上,许沧海不会对姬嘉树下杀手,但他这么冲出来当沙包,是以为没人会愧疚心疼吗? “我知道,”姬嘉树笑了笑,“但你没资格说我吧?” 他的眸光落到她肩上在对战中留下的伤口,“你的剑伤好了?” 嬴抱月一噎,陈子楚和赵光等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笑起来。 “总之谢谢你,但下次千万不要这么做了,”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台上站在中央戴着面具的男人,她也要谢谢他。 “你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姬嘉树微微一笑,看着嬴抱月蹙眉还想说什么,他适时扯开话题,“听,马上就要公布今年中阶大典的流程了!” 寒山顶上响起一声钟声,因为西戎和许冰清搞得那一出,刚刚无人敢再上台挑战,切磋大会于是就这样结束了。接下来终于进入了大朝会在饮宴前的最后一个环节。 那就是中阶大典的开幕仪式。 少年们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而去,陈子楚眼前一亮,“不知今年第一轮要在哪里举行?” 和初阶大典不同,东吴中阶大典没有众人战和个人战之分,总共只有四轮。 太祖皇帝嬴帝厌恶重复的东西,初阶大典考的是修行者的基础,故而地点和项目姑且是事先定好的,给年轻人准备的时间。 但中阶大典就灵活多了,四轮除了最后一轮的对战是每届必比,前三轮的项目和举行的地点都是现定,从一定的范围内进行挑选,范围极广。 每一轮具体比什么也成为了每年中阶大典开始前最大的悬念。 范围广,意味着对修行者的要求也就极高。 中阶大典的项目和举行地点是机密中的机密,除了东吴王和东吴国师外无人能提前得知,修行者们也就只能尽力学的广博,恨不得每个人三头六臂样样精通。 当然,虽然是届届变换,每一轮的项目都还是有一个大概的范围,不至于让修行者完全抓瞎。 听着耳边响起的钟声,猜了一个多月项目的修行者们都亢奋起来。 “我记得第一轮的范围是野战,第二轮的范围是兵战,第三轮是六艺对吧?” “东吴的野战一定是和水有关,上一届比的好像是溜冰?” 人群中响起少年们兴奋的议论声,嬴抱月听得脸上异彩纷呈。 野战? 溜冰? 她是来参加冬奥会了么? 原谅她刚刚第一次听到野战这个词的时候险些虎躯一震。 嗯嗯,不好意思,是她污了。 从周围人兴奋的议论声中,嬴抱月这才了解道,这个“野战”,指的是在野外的对战。 和之前在南楚众人战进行的山林越野很有些类似。 南楚多山,东吴多水。 南楚选山,东吴选水。 故而传统上,东吴中阶大典第一轮的比赛地点往往都和水有关,所以也被称为水战。 这种在野外的战斗异常艰险,和当初的南楚众人战第一轮一般,也是死人最多的一轮。 “诸位肃静!” 这时祭台上响起东方仪庄严的声音,台下修行者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本届中阶大典第一轮举行的地点已经确定,”东方仪挥了挥手,有两个礼官抬着一个巨大的木架登上高台。 木架上架着一个两丈多长的卷轴。 “想必诸君对今年水战的举行地也十分好奇,”东方仪握住卷轴的下端,祭台边响起鼓声,咚的一声,老人当众拉开卷轴。 一副巨大的地图滚滚而下。 所有少年人屏住呼吸抬起头,当看清图上地点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亡者海!” “完了完了,死定了,居然在亡者海!” 看清这个地点时,嬴抱月的眸光也微微震动。 亡者海。 东吴地势靠海,在沿海之处,有许多和海相连的巨大湖泊。亡者海是其中极为有名一片游离湖,它的位置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湖面时大时小,时时变化着。 而这还不是最诡异的,这片水域中有一座小岛名为逍遥岛,岛上有一片树林,常年迷雾宛如迷宫,据说能看到死去之人的亡魂,故而被称之为亡者林。 亡者海的名字就出自于此。 虽说和云雾森林不同,亡者海上没有出名的会要人性命的猛兽,但提起这片诡异的湖泊,不少修行者尤其是水性不佳的内陆修行者脸色都有些难看。 “正如大家所见,今年中阶大典第一轮水战举行的地点便在我们东吴的亡者海,”东方仪对台下修行者发白的脸色视而不见,郑重宣布道。 “亡者海中的亡者林想必大家都很熟悉,”东方仪静静道,“今年第一轮的内容,就是大家需要从海岸凭各自的本事渡海,去取亡者林中事先已经放置好的信物。” “一旦渡海,死生不论。” “信物数量有限,允许争抢。” 老迈的国师静静宣布,“最先取到信物者,通过此轮。” 第二百一十一章 风起 咚。 咚。 咚。 寒山顶上钟声和祭鼓同时响起,宣告大朝会的完满落幕。 虽然到底是不是完满……有点难说。 祭台下的修行者们还停留在东方仪公布的中阶大典第一轮内容带来的震惊里,目光紧紧锁在祭台上的那副地图上,很多人连东方仪挥手宣告结束都没听见,直到被钟声给震醒。 “这就结束了?” 眉头紧锁的年轻修行者们抬起头,茫然四顾。 “接下来三轮呢?地点内容不公布了?” 具体来说应该是接下来两轮的内容。中阶大典第四轮为对战,其内容形式是固定的。所以现在唯有第二轮和第三轮的内容存在悬念。 “第二轮和第三轮的内容应该是在前一轮结束后才会公布,”有老成的修行者向年轻人解释道,“开幕式就只介绍第一轮的内容。” “这么神秘兮兮的么?”外来的修行者叹气,还想着能提前准备,没想到东吴居然要卖关子卖到底。 “这也就是中阶大典的魅力了,”有年轻人自我安慰道,“好在第二轮和第三轮的范围就没那么广了。” 嬴抱月在上辈子就对中阶大典第二轮第三轮的内容印象最为深刻,此时她耳边热心民众赵光也正在向一群少年们介绍。 第二轮兵战在内容上最为丰富,起源于大司命执掌南方大营时提出的兵者七技,内容为兵法、骑射、列阵、马枪、负重、摔跤、策略七门,每届从这七技中选择三种进行比试。 第三轮六艺的内容则更好理解,考的是传统上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每届从六艺中选择一种进行比试。 “兵战居然要从兵者七技中选三门?”从后面南楚队伍凑过来的姜元元脸色有点不好看,他本没打算参加中阶大典,故而准备的最少。 “这是那位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赵光看了嬴抱月一眼,“毕竟初阶和中阶不少都是为了培养修行者入军队作战的能力。” 初阶大典的内容尚且有不少还停留在寓教于乐的状态,诸如马球战,但中阶大典将军事训练直接放到了台面上,是要真刀真枪的干了。 “上一届兵战考的三门是骑射、负重和策略,”赵光道,“今年考其他四门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也可能有重复的内容,比如……” “骑射。”嬴抱月轻声开口。 “你怎么知道?”赵光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丫头是会读心吗? 因为和西戎骑兵交战,骑射是最重要的能力,也是中原士兵的弱项,嬴抱月心道。 当然她不能这么说,她看向周围少年道,“我看之前每届中阶大典兵战都有考这门。”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这次居然会提前调查以往的考试内容,”陈子楚拍拍她肩膀,“能让我们魁首这么上心,不愧是中阶大典。” 呃……她其实是猜的。 看来她说对了,骑射的确是届届都考。 “不过骑射啊……”少年们念叨着这个项目,神情俱有些凝重。 陈子寒从兄长身后凑过来,他扫了一眼神情傲然聚集在淳于夜身边的西戎人,以及围在许冰清身边安慰北寒阁弟子,皱起眉头。 “如果考骑射的话,今年我们很可能要吃亏。”他冷不防开口道。 陈子寒很少开口,但一说就击中了少年们的心事。 赵光身为东道主国家的一员,神情最为难看。 “北魏和后辽就不说了,今年还有西戎人在。”赵光叹了口气,“骑射的榜首和我们南方国家恐怕是无缘了。” 东吴在初阶大典成绩不好,但中阶大典素来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可往年在骑射这一门上常常败于北魏之手。 而能威胁永夜长城多年,西戎人的骑射功夫更胜一筹,向来令中原人闻风丧胆,少年们初出茅庐,都只听过传说,没见过真的。 不用看都知道可怕,就不知道有多可怕。 “今年有西戎人在,不知会不会取消骑射这一门?”姬嘉树想的更远,静静开口。 西戎人的骑射能力不用想也知道很厉害,但传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被打败是另一回事。 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见到比较好。 东吴王能允许西戎人参加中阶大典已经是勉强,任何一个六国中人都明白,绝不能让西戎人在中阶大典中拿到好成绩,否则必然影响到边境对战西戎人军队的士气。 他们这些六国修行者也将颜面无存。 如果南楚遇到东吴如今的困境,姬嘉树毫不怀疑他亲爹会毫不犹豫取消骑射这一门。 “很难说,”嬴抱月道,她知道姬嘉树在考虑什么,高阶修行者尚且算是心智坚韧,但民众和普通修行者承受不了惨败的结果。如果中阶大典是姬墨主持,那位肯定会如此做,但东吴么…… 她抬头看了一眼祭台上东方仪的满头白发,这位神子的风格是勇往直前。 说白了就是耿直。 如果不是道心清明,也不可能在青龙神消失的情况下撑上这么多年都未曾走火入魔。 东方仪会做什么样的选择,还真的难说。 “好了,第一轮的规则想必诸君都听清楚了,”这时台上东方仪满面笑容地拍了拍手,“今年的大朝会也无事结束了,接下来在饮宴开始之前,将宣布今年中阶大典的主考。” 无事结束吗…… 祭台下人群中不少人悄悄瞥了神情平静站在最前面的嬴抱月一眼,眼角微抽。 真的好无事啊…… 手书被毁,西戎挑衅,女修大战,神子出手…… 今年的大朝会内容明明是前所未有的丰富好么? 虽然众人心中都在腹诽,但听到主考两字还是纷纷竖起耳朵。 “嗯?主考难道不就是东吴国师吗?”饮宴要开始了,归辰也悄悄从人群后挤了过来。 “中阶大典一般是一正两副三个主考,”嬴抱月看向他道,“南楚的初阶大典本来也应该是一正一副两位,正主考一般是国师担当,副职从天阶中选。” 只不过南楚今年……他父亲懒得当那个正职,结果原本应该是副职的梦阳先生上位成为了正主考。 姬嘉树在一边默默心道。 想起梦阳先生的所作所为,姬嘉树对东吴的主考官顿时关心起来,抬头看向东方仪拉下的卷轴。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准备 先宣布的是主考。 “今年中阶大典将设两位主考,”东方仪面向台下诸多年轻人,郑重开口,“两位主考将由陛下和老朽担任。” 第一句话就已经惊到了台下的少年人们,听到后面台下彻底炸锅。 “两位主考?” “什么?东吴王居然亲自当主考,这可是二十年从未有过啊!” “南楚初阶大典当初也只出了个二王子坐镇呢!” 嬴抱月神情有些惊讶也有些了然。 首先会设两位主考就令人震惊,但既然赵暮人决定亲自出马,那他自然就是主考。 初阶中阶大典王室的确会出人坐镇,但很少会有君王亲自当主考的,一般都是选择宗室中有分量的王亲和有名望的仙官。 这样一比,南楚初阶大典的阵容顿时被比成了渣渣。 “东吴真是重视今年的中阶大典啊……” “毕竟六年都没办了,况且今年还有……”底下有窃窃私语的修行者往西边努努了嘴,看到神情自若的西戎人,众人顿时了然。 “有西戎人在,也不怪东吴王要亲自出马,”姜元元深吸一口气,“东吴王这是准备亲自看着这群西戎人了。” 东吴被迫放西戎人入境,今年这场中阶大典可谓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显然是预料到之后会有一场恶战。 “不知道副主考是哪两位。”姬嘉树眉头微蹙。 主考有两位,副主考自然不少于两位,但东吴的天阶修行者应该已经很少了。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昭华君?”陈子楚往台上挤挤眼睛。 如果是,倒是会再次震动全大陆,毕竟从未有过二十岁出头的主考…… 姬嘉树看向祭台侧静静站在一边的李稷,深吸一口气,“如果他不参加中阶大典的话,倒不是没有可能。” “是啊是啊,”陈子楚点头,下一刻才反应过来,“等等,昭华君真的要参加中阶大典?” 之前李稷未曾上台祭拜太祖手书,他都快忘了这个传言。 “当然是真的,”姬嘉树看了他身边某位少女一眼,“不然他为什么要金针封穴?” 是脑袋有问题给自己找罪受吗? 金针封穴…… 有意无意被人看了一眼的嬴抱月捻动了一下手指,神情有些微妙。 “那……那他要参加中阶大典为什么不祭拜太祖手书?”陈子楚还没反应过来,懵懵问道。 “你觉得他需要看么?”姬嘉树淡淡道,“东吴只有前面几册。” 是不需要。 陈子楚扶额。 昭华君李稷已经升上了天阶,再升就是神子了,前面几册太祖手书对他而言是小儿科,根本用不上了啊! 人比人气死人啊! 想到要和这样的人同台竞技,陈子楚神情苦涩。 “郡王,”陈子楚看向一边的赵光一言难尽地感叹道,“你们东吴人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都成了天阶了还要参加中阶大典。 “不好意思,我二哥就比你大四岁而已,”赵光嘴角微抽,“不要把他说的跟七老八十了一般好么?” 才只大他四岁…… 陈子楚神情愈发悲痛。 许义山陈子寒归辰等一众同龄人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好了好了,”嬴抱月打断身边伤春悲秋的少年们,“副主考的人选出来了。” 新的卷轴滚滚而下,少年们顿时振奋精神抬起头。 下一刻看着卷轴上的人们台下再次哗然。 “是九渊先生!” 台下有东吴的少年们欢叫道。 “原来是象山翁。”赵光看着卷轴上的人名神情复杂道。 “象山翁?”嬴抱月注视着卷轴蹙眉问道。 卷轴上第一行写着第一位副主考的名号。 东吴御祷省从二品仙官,寒山学士,王九渊。 好像有那么点印象的人名。 那么应该是曾经是在秦帝国时期,新年去贵阳御祷省觐见过的仙官。 当年新年大朝会,诸侯王会带世子和封地三品以上的官员进京朝拜,诸侯王和朝廷官员去朝拜自然是朝拜天子,但随诸侯进京的仙官们还会去阿房宫御祷省朝拜人神。 她当年站在师父身边随伺,看着一茬一茬的官员上前又退下,饶是她记忆非同常人,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 但既然能随诸侯王进京,就不是一般的仙官。 从二品么? 仙官的品阶和修行者的境界息息相关,总共十品。但到了三品以上就不光是看境界也看功绩了,毕竟如果只看境界就没人能升上一品。 从二品可以说相当高了。 如果嬴抱月没记错,当初南楚初阶大典主考梦阳先生只是三品仙官。 “你不认识他?”赵光惊道,“象山翁可是梦阳先生当年在稷下学宫的同窗!” 说实话她一开始连李梦阳都不怎么记得…… 嬴抱月无言以对,但姬嘉树陈子楚等人听闻都纷纷睁大眼睛,“原来这位就是梦阳先生的那位同窗?” 好吧,好像真的是很有名。 “王九渊先生自号象山翁,在年轻的时候曾去稷下学宫读书,”赵光道,“稷下学宫当年的老祭酒是他和梦阳先生的师父,据说当年本来九渊先生更讨其师欢心,后来却惹怒了师父被赶出师门,于是祭酒之位才落到了梦阳先生身上。” 当然这是东吴流传的版本,南楚那边关于这段往事大多不是这么传说。 毕竟一个东吴人如果当了稷下学宫的祭酒,南楚修行者的脸往哪里搁。 姬嘉树等人也听说过这段往事,南楚版本说的是梦阳先生后来居上学业更出众,于是才继承了祭酒之位。 “话说这位九渊先生到底哪里惹怒了师父啊?”归辰好奇问道。 “放弃了火法改学水法了吧,”嬴抱月在一边冷不防道。 “哎?”周围少年们一惊,却没想到赵光再次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这段往事他还是费劲心思才打听出来的,这人不是刚刚连王九渊都不认识的吗? “我猜的,”嬴抱月道,“你不是说他和梦阳先生一个师父么?如果我没记错,梦阳先生是位火法者。” 但这位王九渊能在东吴御祷省内立足并一路爬到从二品,应该是水法者。 火法者和水法者有同一个师父,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此人曾经是火法者,但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成为了水法者。 嬴抱月默然。 某种意义上,和她一样啊。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主考 风火水雷四派相生相克,相克的剑法绝无可能同时修行,故而时人修行极重流派和师门。 和火法者同一个师父,之后却分道扬镳,还改学了和火法相克的水法,这样的经历实在是太过离奇。 听到赵光所介绍的王九渊的事迹,南楚来的少年们难掩惊讶。 “青龙神消失后水法者改其他流派的倒是不少,可好好的这王九渊为什么要改学水法?”归辰不解地问道。 火法本就是修行界最大的流派,既然稷下学宫的前祭酒曾想将祭酒之位传给王九渊,证明当年此人恐怕在火法剑上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此等情况下弃火法改水法,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做吧? “哎,问到点子上了!”赵光猛地一拍大腿,神情激动。 这也算是修行界中一件轶事。 “之所以放弃火法剑,据说是因为九渊先生在稷下学宫求学的时候,偶然遇见了一位火法者,”赵光道。 偶然? 嬴抱月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正好就在前祭酒准备传位于他之前,”赵光神情唏嘘,“南楚国师府出了件大事。” 怎么又扯到了南楚国师府? 姬嘉树神情愕然。 “是十几年前的事,”赵光看他一眼,“算算看,刚好是春华君出生不久的时候呢!” 他刚出生不久时南楚国师府发生的意外…… 姬嘉树忽然也有了不详的预感。 “就在那一年,南楚国师府被人一剑劈成了两半,”赵光道,“九渊先生刚巧就在国师府外,亲眼目睹了那一剑。” 好吧,嬴抱月扶额。 居然还真是她造的孽。 但当时看见那一剑的人不少,这人怎么就想不开了? “我也听说过那一剑,”陈子楚小心地看了姬嘉树一眼,见他并无不快,向赵光问道,“但这跟他弃火学水有什么关系?” 对啊对啊,嬴抱月点头。 “你不知道,当年九渊先生在去稷下学宫拜火法者为师时曾发下宏愿,”赵光叹道,“决心尽毕生之努力,要成为天下第二的火法者。” 天下第二……这真的好有志气啊。 少年们神色各异,万年老二说起来不好听,但放在当时的火法一派,已是能达到的最高点。 毕竟天下第一众人皆知。 有大司命林书白在,无人能越过她成为第一。 火法者们能角逐的就只有天下第二了。 “但当时九渊先生看到少司命的那一剑,觉得此生都无法超过,一时间心灰意冷,”赵光道,“他说,既然不能成为最强的火法者,连老二都当不上,干脆就不要学火法剑了,学水法剑好了。” 少年们瞪大眼睛。 这都是什么理由? 也太任性了吧? “于是九渊先生折断了自己的剑,自请出师门,返回东吴从头修习水法剑。”赵光摊手道。 准确来说被赶回去了。 好不容易教出来的弟子自毁修为,稷下学宫祭酒怎么可能让他再入水院,自然是将他赶回了东吴。 但没想到王九渊回到寒山书院改学水法剑,再一次修到了天阶。 放眼整个修行者,差点修出两个天阶的人也只有此人了。 “这可真是……”陈子楚觉得自己已经够任性,没想到强中只有强中手。 “只因不能成为门派第二就放弃学到手的剑法,”他感叹道,“此人也太极端了吧?” “毕竟是天才嘛,脾气大点也正常,”赵光耸耸肩膀。 且看他弃火半路改学水法剑还能再次修到天阶,就知道此人是个绝对的修行天才。 少年得志,却在即将达到顶峰时被人当头重击,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少年天才都受不了。 某种意义上,此人的经历也算是传奇了。 且看周围少年们的欢呼,就知道此人在东吴修行界极有人气。 “可就算他改修水法,就能成为水法第二了?”嬴抱月忽然笑眯眯插入一句话,“我看好像也没当成啊。” “咳咳咳,”赵光咳嗽起来,其实修行界中人心知肚明,当年王九渊改学水法,是冲着当水法第一去的。 毕竟比起人才辈出的火法一派,知名的水法者较少,王九渊回国的时候,东方仪还在寺庙里修行呢。 但他回国不久,东方仪就出山了。 “知道么?九渊先生其实有个绰号,”赵光低下头,悄声道。 “什么绰号?”少年们头挨到一起,津津有味地问道。 “叫王九霉。”赵光嘿嘿一笑。 王霉霉啊…… 少年们忍住笑,联想到此人的志向和他的遭遇,不得不说的确是挺倒霉的。 “九渊先生出身于东吴世家,当年其实有意成为东吴国师,”赵光小声道,“但不等他修到天阶,东方国师就出山了。” 东方仪大器晚成,且之前在寺庙修行名声不显,一出现就已经是天阶,更在两年内成为了神子,可谓横空出世,给了雄心勃勃的王九渊重重一击。 可想而知,在东方仪在世期间,国师之位和王九渊是无缘了。 但青龙神忽然消失,水法者们纷纷退境,王九渊是为数不多坚持住的。东方仪失去了青龙神庇护恐怕寿元不长,王九渊比东方仪小二十岁,不少人都说王九渊终于要熬出头了。 结果,昭华君出现了。 李稷算不上横空出世,昭华君在水法者中一直很有名,只是没人想到在青龙神消失后他还能登上天阶。 谁年轻一目了然,李稷比王九渊又年轻了二十岁。 王九渊水法剑天下第二的位置岌岌可危。 可不够倒霉么? 赵光看了一眼人堆中含笑听他们说笑的嬴抱月。 还有句话他没说,恐怕以后王九渊想当水法剑第三都困难了。 以嬴抱月境界晋升速度之快,搞不好二十岁前也会濒临天阶。 如果说以前的王九渊倒霉程度只堪称王八霉,但在南楚见到这位少女成为水法者时,赵光忽然觉得。 王九渊将来恐怕会再多一位劲敌。 王九霉,可谓名副其实了。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修行者们的欢叫。 “是九渊先生!” “九渊先生出来了!” 少年们顿时抬起头。 第二百一十四章 故人 宣布主考,主考自然要上台亮相。 嬴抱月和姬嘉树等人抬起头,只见一位身着青色祭服的中年人走上了祭台,恭敬地站在东方仪身边。 此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身材清瘦,留着两抹美须髯,文质彬彬,看上去不像是执剑杀人的修行者,反而像是书院里苦读多年的大学士。 “这就是王九渊?”陈子楚惊奇道,“看着不像是修行者,倒像是个大儒。” “你怎么知道他是?”赵光也惊奇了,朝卷轴上努了努嘴,“那上面不也写了么?九渊先生还是寒山学士,是正三品的文官。” 按照如今朝廷的官制,朝堂官员分为三类,文官、武官和仙官。修行者同时兼任武官的人不少,但兼任文官的可就稀罕了。 嬴抱月打量着台上清瘦的中年人,眸光中也闪过一丝惊讶。 如果她没记错,按照东吴的官制,寒山学士相当于后世的内阁大学士了,非学富五车者不能担任。 “那这位九渊先生居然还是文武兼修?”陈子楚不由得改了敬称,惊叹道,“怪不得心高气傲啊。” 此人的确有自傲的资本。 “这位要是在平常当正主考资格都够了,”姜元元道,“就不知道另一位副主考是谁?” 有王九渊在前,台下修行者们显然也好奇起另一位能和九渊先生平起平坐的副主考会是谁。 “我们东吴应该再没人能和九渊先生并肩的修行者了吧?” 有人小声嘀咕。 这时祭台上东方仪又拉开了一柄卷轴,卷轴滚滚而下,而看到那上面的名字,嬴抱月猛地一怔。 …… …… 南方暮色刚起之时,北方的永夜长城边明月已经升起。 趁着夜色的掩盖,烽火台上偷偷溜下来的小校尉躲在城墙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在和靠在墙根边装睡的高大民夫说话。 “不是三天前才我来过么?”瘦小的校尉蹙眉看着民夫,“怎么这么快又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民夫手中攥着一个皱巴巴的纸条,咳嗽了一声,“大哥这个月,没送信来。” 校尉惊愕地睁大眼睛,旋即按捺下心中担忧,不动声色道,“这事每年不总要发生两次么?估计又是看到了哪里的商队,一时兴起跟着南下做生意去了吧?” “又来了么?”民夫神情有些愁苦,“山海关内的钱不够大哥赚的么?怎么又要跑出去?” 小校尉沉默了,“关城毕竟是边境,能赚的钱有限吧。” “但大哥的财产比关城城主都要多了吧?”民夫不解道,“大哥一条老光棍,那么挖空心思赚钱干嘛。以前倒还罢了,可现在……” 看到眼前校尉的脸色,民夫知趣地没再说下去。 以前还要养兵,但现在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你来的晚,不知好歹以前军里日子有多难,”瘦小的校尉看了他一眼,“将军的兵其军饷是最容易被上面克扣的,将军的俸禄和爵禄全都贴给你们这群人。” 军中兵士一天两个馒头,无油无菜,能吃饱都是奢求。但当年军中都知道,当将军的兵不仅馒头管够,蔬菜肉食也从来不缺,是吃的最饱最好的。 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有多能吃,只有亲眼见过才知道。 而这些全还是在将军被人找茬克扣军饷的情况下做到的。 “被你们这群汉子吃的,将军十五岁之前出门连根银簪都买不起,”校尉瞪了当年最能吃的某位大高个子一眼。 高大的民夫摸摸鼻子,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一位皇家郡主混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偏偏那位受了委屈还从不愿意回皇城告诉师父,只说自己对金银饰物毫无兴趣,结果他们这群人只能在一边看着心疼。 “大哥当年是军中最瘦的一个,本来是作为罪臣之子被流放到边境,快要饿死在路边的时候被将军捡了回来,”校尉叹了口气道,“大哥识文断字,可惜那个身板根本不适合当兵。” 但将军还是捡了他回来,让他在军中当军师。 不过将军本就极擅兵法,比起军师更需要军饷。 “后来在将军及笄那年,大哥养好了身子,离开了边军。”校尉道,“临走前你不也在么,大哥只说了一句话,说外面有他。” 外面有他。 所以他们这群人不需再惧怕冻饿。 当年将军账下总共有五员大将,因为年岁最长,那位离开的军师就被他们尊称为大哥。 “他拼命赚钱,就是想让郡主过上山珍海味随便吃,绫罗绸缎随便穿的日子。” 校尉低头看着脚下的冻土。 可有朝一日那个人做到了,那个他许诺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少女却不在了。 “这次的事也许怪我,”小校尉静静抬头,“我在上次的通信时,将东吴那边的事告诉了大哥。” 民夫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 “黑风头跑出去也快有半个月了,”小校尉无奈道,“大哥在信里问起有没有黑风的消息,我就将老四调查来的那些消息告诉了他。” 包括有人骑着黑风闯了东吴的城门的那件事。 “那我们的那些猜测……”民夫低下头。 “我没说,”校尉静静道,“但大哥心中想必自有判断。” “大哥他也许是想亲眼看上一眼吧,”小校尉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去看一眼近几个月来声名鹊起的那个少女。 “不管是还是不是,我们总有人要亲自去迎接。” 小校尉拍了拍民夫的肩膀,淡淡开口,“东吴也是大哥的故乡,想必他有分寸的。” “他能有什么分寸?一个商人又能看到什么?”民夫皱眉道。 “嗯?你不知道么?”校尉道,“当年害大哥流放的他那个老爹后来好像是翻案了,已经官复原职,可惜在狱中受了罪三年前过世了,给大哥留下了个爵位。” “什么爵位?”民夫愕然问道。 “好像是个御史的爵位,不过不是御史大夫,应该是个五品的小御史来着?”校尉寻思着说道。 …… …… 御史。 商周时已有设置,在战国时代本是充当国君秘书之类的差事的职位,后来在秦统一六国后,成为兼具接待外宾、核对刑律兼监察性质的官员。 御史品级最高能做到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九卿。 但御史作为国君身边的高级文官,极少参与中阶大典这样的修行界盛事。 “另一位副主考居然是一位御史?” 东吴寒山山顶,看着卷轴上的官职,众人惊奇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拦住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那这位九渊先生居然还是文武兼修?”陈子楚不由得改了敬称,惊叹道,“怪不得心高气傲啊。” 此人的确有自傲的资本。 “这位要是在平常当正主考资格都够了,”姜元元道,“就不知道另一位副主考是谁?” 有王九渊在前,台下修行者们显然也好奇起另一位能和九渊先生平起平坐的副主考会是谁。 “我们东吴应该再没人能和九渊先生并肩的修行者了吧?” 有人小声嘀咕。 这时祭台上东方仪又拉开了一柄卷轴,卷轴滚滚而下,而看到那上面的名字,嬴抱月猛地一怔。 …… …… 南方暮色刚起之时,北方的永夜长城边明月已经升起。 趁着夜色的掩盖,烽火台上偷偷溜下来的小校尉躲在城墙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在和靠在墙根边装睡的高大民夫说话。 “不是三天前才我来过么?”瘦小的校尉蹙眉看着民夫,“怎么这么快又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民夫手中攥着一个皱巴巴的纸条,咳嗽了一声,“大哥这个月,没送信来。” 校尉惊愕地睁大眼睛,旋即按捺下心中担忧,不动声色道,“这事每年不总要发生两次么?估计又是看到了哪里的商队,一时兴起跟着南下做生意去了吧?” “又来了么?”民夫神情有些愁苦,“山海关内的钱不够大哥赚的么?怎么又要跑出去?” 小校尉沉默了,“关城毕竟是边境,能赚的钱有限吧。” “但大哥的财产比关城城主都要多了吧?”民夫不解道,“大哥一条老光棍,那么挖空心思赚钱干嘛。以前倒还罢了,可现在……” 看到眼前校尉的脸色,民夫知趣地没再说下去。 以前还要养兵,但现在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你来的晚,不知好歹以前军里日子有多难,”瘦小的校尉看了他一眼,“将军的兵其军饷是最容易被上面克扣的,将军的俸禄和爵禄全都贴给你们这群人。” 军中兵士一天两个馒头,无油无菜,能吃饱都是奢求。但当年军中都知道,当将军的兵不仅馒头管够,蔬菜肉食也从来不缺,是吃的最饱最好的。 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有多能吃,只有亲眼见过才知道。 而这些全还是在将军被人找茬克扣军饷的情况下做到的。 “被你们这群汉子吃的,将军十五岁之前出门连根银簪都买不起,”校尉瞪了当年最能吃的某位大高个子一眼。 高大的民夫摸摸鼻子,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一位皇家郡主混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偏偏那位受了委屈还从不愿意回皇城告诉师父,只说自己对金银饰物毫无兴趣,结果他们这群人只能在一边看着心疼。 “大哥当年是军中最瘦的一个,本来是作为罪臣之子被流放到边境,快要饿死在路边的时候被将军捡了回来,”校尉叹了口气道,“大哥识文断字,可惜那个身板根本不适合当兵。” 但将军还是捡了他回来,让他在军中当军师。 不过将军本就极擅兵法,比起军师更需要军饷。 “后来在将军及笄那年,大哥养好了身子,离开了边军。”校尉道,“临走前你不也在么,大哥只说了一句话,说外面有他。” 外面有他。 所以他们这群人不需再惧怕冻饿。 当年将军账下总共有五员大将,因为年岁最长,那位离开的军师就被他们尊称为大哥。 “他拼命赚钱,就是想让郡主过上山珍海味随便吃,绫罗绸缎随便穿的日子。” 校尉低头看着脚下的冻土。“那这位九渊先生居然还是文武兼修?”陈子楚不由得改了敬称,惊叹道,“怪不得心高气傲啊。” 此人的确有自傲的资本。 “这位要是在平常当正主考资格都够了,”姜元元道,“就不知道另一位副主考是谁?” 有王九渊在前,台下修行者们显然也好奇起另一位能和九渊先生平起平坐的副主考会是谁。 “我们东吴应该再没人能和九渊先生并肩的修行者了吧?” 有人小声嘀咕。 这时祭台上东方仪又拉开了一柄卷轴,卷轴滚滚而下,而看到那上面的名字,嬴抱月猛地一怔。 …… …… 南方暮色刚起之时,北方的永夜长城边明月已经升起。 趁着夜色的掩盖,烽火台上偷偷溜下来的小校尉躲在城墙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在和靠在墙根边装睡的高大民夫说话。 “不是三天前才我来过么?”瘦小的校尉蹙眉看着民夫,“怎么这么快又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民夫手中攥着一个皱巴巴的纸条,咳嗽了一声,“大哥这个月,没送信来。” 校尉惊愕地睁大眼睛,旋即按捺下心中担忧,不动声色道,“这事每年不总要发生两次么?估计又是看到了哪里的商队,一时兴起跟着南下做生意去了吧?” “又来了么?”民夫神情有些愁苦,“山海关内的钱不够大哥赚的么?怎么又要跑出去?” 小校尉沉默了,“关城毕竟是边境,能赚的钱有限吧。” “但大哥的财产比关城城主都要多了吧?”民夫不解道,“大哥一条老光棍,那么挖空心思赚钱干嘛。以前倒还罢了,可现在……” 看到眼前校尉的脸色,民夫知趣地没再说下去。 以前还要养兵,但现在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你来的晚,不知好歹以前军里日子有多难,”瘦小的校尉看了他一眼,“将军的兵其军饷是最容易被上面克扣的,将军的俸禄和爵禄全都贴给你们这群人。” 军中兵士一天两个馒头,无油无菜,能吃饱都是奢求。但当年军中都知道,当将军的兵不仅馒头管够,蔬菜肉食也从来不缺,是吃的最饱最好的。 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有多能吃,只有亲眼见过才知道。 而这些全还是在将军被人找茬克扣军饷的情况下做到的。 “被你们这群汉子吃的,将军十五岁之前出门连根银簪都买不起,”校尉瞪了当年最能吃的某位大高个子一眼。 高大的民夫摸摸鼻子,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一位皇家郡主混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偏偏那位受了委屈还从不愿意回皇城告诉师父,只说自己对金银饰物毫无兴趣,结果他们这群人只能在一边看着心疼。 “大哥当年是军中最瘦的一个,本来是作为罪臣之子被流放到边境,快要饿死在路边的时候被将军捡了回来,”校尉叹了口气道,“大哥识文断字,可惜那个身板根本不适合当兵。” 但将军还是捡了他回来,让他在军中当军师。 不过将军本就极擅兵法,比起军师更需要军饷。 “后来在将军及笄那年,大哥养好了身子,离开了边军。”校尉道,“临走前你不也在么,大哥只说了一句话,说外面有他。” 可有朝一日那个人做到了,那个他许诺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少女却不在了。 “这次的事也许怪我,”小校尉静静抬头,“我在上次的通信时,将东吴那边的事告诉了大哥。” 民夫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 第二百一十六章 隐忧 男人的声音清淡平静,但在浓重的夜色中响起这么一句,还是有点吓人。 嬴抱月停住脚步,听到这个声音脸上神情有些微妙。 没想到大朝会都结束了居然还会有人趁着夜色拦人,姬嘉树第一反应就是来者不善,他脚步一顿,身上骤然腾起真元。 “等等,是我是我,春华你冷静点!” 山石后响起一个小少年吱吱哇哇的声音,姬嘉树正要拔剑的手一顿,皱眉瞪着从山石后滚出的慕容飞星, “风华,你这是在搞什么?” 从山石后率先跳出的的确是险些就被劈成两半的慕容飞星,少年身上带着酒气却不难闻,看着脸色难看的姬嘉树他尴尬地笑了笑。 姬嘉树身上气息微松,但下一刻他的眸光落在从慕容飞星身后走出的一位青年身上,双眸微眯。 刚刚开口拦人的并不是慕容飞星的,应该就是这位。 这位自称北魏二王子的男人。 “不知北魏二殿下有何见教?”姬嘉树放开腰边的春雷剑,淡淡开口。 慕容飞澜的目光落到安静地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身上,微微笑了笑,“我刚刚请留步可不是春华君啊。” 男人脸上完全没有拦人的不好意思,看向嬴抱月笑了笑道,“我找的是前秦公主。” 姬嘉树手指微动,他自然是听见了。 “不过春华君拳拳维护未婚妻之心令人动容,”慕容飞澜行了个礼认真道,“是在下冒犯了。” 大哥你还知道你冒犯了啊? 慕容飞星在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心有余悸,在大朝会开始前他找这位前秦公主麻烦差点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慕容飞澜还警告他离她远一点,谁想到大朝会一结束反而拉着他在这里拦人。 刚刚饮宴上大哥也没喝多少杯啊? 难道是吃错药了么? 慕容飞星完全不明白兄长在大朝会开始前后对嬴抱月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转变,但姬嘉树就在一边,想来他大哥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请问二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注视着拦在路前的慕容飞澜,嬴抱月平静地开口。 慕容飞澜是除了宋斋外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她知道他恐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但越是聪明的人越不会相信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借尸还魂之类的事,慕容飞澜是不会相信的。 “是有点事,”慕容飞澜指了指山石后,“我有些话想单独问公主殿下,不知殿下能跟我来么?” 大哥你这就过分了啊! 慕容飞星在一边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姬嘉树再次握上春雷剑的剑柄,怀疑他大哥是不是被什么附体了。 比如十岁的时候那个不知死活去招惹姬嘉树的他。 “事无不可对人言,”嬴抱月笑了笑道,”我和二殿下素昧平生,有事就在这说吧。“ 慕容飞澜眸光一顿,嬴抱月微笑着看他。 叫你装! 如果慕容飞澜现在不是伪装成后辽的二王子,而是以素来沉稳的后辽大王子的身份出现,姬嘉树估计对他还会敬重些。但一位和王位无缘且已经娶妻生子的后辽二王子为什么私下要找前秦公主,这行为足够可疑了。 “好吧,”慕容飞澜苦笑,“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的话小女就先走了,”嬴抱月眼都没眨,指了指树林的出口,“还有朋友在等我们回去。” 慕容飞澜定定注视着她,下一刻目光落到她的手腕上,“不知前秦公主手腕上的伤如何了?” 姬嘉树瞳孔一缩,之前太祖手札被毁,明眼人都能出嬴抱月的左手恐怕有问题。 但她不说,他也就不问,其他人倒是想问,但后来守经奴都不追究了,也就没人再关注她的手腕。 却没想到此时这位后辽王子突兀地提起此事。 “没有什么大事,”嬴抱月笑了笑,“谢谢后辽二殿下关心。” “是吗,”慕容飞澜道,眼前却浮现了在狂风之中站在祭台上少女右手握住狂暴的左手面不改色往下压的画面。 “我叫住公主殿下纯属一时冲动,还请殿下原谅在下的冒犯和好奇,”他低头一礼。 “无妨,我不在意,”嬴抱月摇头,这人行礼还是这么漂亮。 对方礼数周全,姬嘉树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松开剑柄观望。 “不过公主殿下在祭台上面对危险时的冷静让人印象深刻,”慕容飞澜抬起头,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你这处变不惊的态度,让我想起一个人。” 一个死了很久的人。 嬴抱月眸光微顿,定定凝视着眼前人浅褐色的眼睛。 “是吗,”她笑了笑,“虽然不知道殿下想起哪位故人,但能得如此夸赞是我的荣幸。” “是啊,”慕容飞澜直起身微笑,“在下今日也是大开眼界,南方修行界果然卧虎藏龙。” 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是什么都不用说破。 “二殿下谬赞了,三日后的中阶大典才是见真章的时候,”嬴抱月道,“小女也要回去养精蓄锐了,二殿下请自便吧。” 慕容飞澜点点头。 嬴抱月和姬嘉树迈步越过他身边,但就在这时,嬴抱月身后再次传来慕容飞澜的声音。 “听说公主殿下在南楚参加初阶大典时遇见了不少意外。” 嬴抱月闻言停住脚步。 慕容飞澜往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中阶的难度更高,高手也更多。” 知道他想说什么,嬴抱月笑了笑道,“多谢殿下关心,小女在中阶大典中定然会小心。” 她如今也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了,有应对意外的能力。 “公主殿下的缜密自然是令人放心的,”慕容飞澜背对着她静静道,“但在下多嘴一句,公主殿下也需要小心身边人。” 姬嘉树闻言皱起眉头,这人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挑拨嬴抱月和身边人的关系? 可此人说这话的语气却并不阴阳怪气。 而就在这时,他发现一直冷静的嬴抱月闻言一怔,忽然扭头看向了他。 姬嘉树心头一紧,却发现嬴抱月的眼中没有怀疑,有的却是满满的担忧。 怎么了? 嬴抱月看出了姬嘉树的疑惑,但她却不好告诉他慕容飞澜这句话的隐含意思。 小心身边人,不是让她小心防备身边有人要害她。 而是让她…… 小心她的身边人被害。 嬴抱月袖子下的手指缓缓攥紧。 当年的惨剧,以她未婚夫的遇害为开端,难道如今往事又要重演? 有人要对姬嘉树下手? 第二百一十七章 忧来 嬴抱月眼中的情绪只停留了很短一瞬。 月色照着少女安静的侧脸,她敛起双眸背对着和她隔着一辈子的故人,轻声开口。 “谢谢二殿下的提醒,小女会小心的。” 不管是前世和今生,慕容飞澜是为数不多她看不透的人。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从来不会忽视任何一句警告,尤其这句警告还是出自能看透常人不能看透之事的慕容飞澜。 这人对这种事向来非常敏锐。 上辈子那场要了嬴苏性命的狩猎,来阿房宫观礼的慕容飞澜原本要跟着去,却被嬴昊派人拦下。他情急之下向御前侍卫动了剑差点被判谋逆当场杖杀,那时没人明白后辽大王子好好的为什么在阿房宫内如此动怒,直到大殿内传来嬴苏的死讯。 上辈子,就差了一步,她和他都没能救下嬴苏的性命。 这辈子,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再在她面前发生。 少女的声音传来,她说她会小心,慕容飞澜知道她懂了。 他没有去想她到底是谁,她是谁不重要。 就算是萍水相逢之人,既然他察觉到了有人对她和她身边人的敌意,他就会多嘴一句。 除了生死无大事。 “嗯,”慕容飞澜同样没有回头,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更深露重,在下不再冒昧相留,愿三日后春华君和公主殿下旗开得胜。” 慕容飞星在一边听到这话差点气饱了。 喂喂大哥,你是不是忘记了三天后我们都是对手? “是我们都要旗开得胜。”嬴抱月笑了笑道,“小女谢二殿下吉言。” 慕容飞澜点了点头,信步从另一条山道离开。慕容飞星一头雾水,但还是跟在兄长身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姬嘉树向两人的背影抱了抱拳,看向嬴抱月,“走吧。” “嗯,”嬴抱月点头,和他一起向姬清远等人所在之处走去。 然而就在她穿过之前慕容飞澜等人藏身的山石之时,山石后的一丛灌木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她垂在身边的手腕! “谁?” 此人出手比慕容飞澜更加猝不及防。咔嚓一声,春雷剑出鞘,一道银光划过,眼看着就要将这只手臂一砍两断!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猛地收回了手。 “春华君的剑真是名不虚传的快。” 灌木后传来一声轻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嬴抱月目光冰冷地看着从灌木后走出的少年。 碧绿的幽瞳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光芒。 看见此人,姬嘉树瞳孔一缩。 赫连晏! 虽然此人在和许冰清的对战中落败,但他凭借修行者的直觉也知道此人真正的本事不仅于此。 看到西戎人,姬嘉树浑身的汗毛本能地竖起,但下一刻他发现灌木后走出的只有赫连晏一人,淳于夜等人并不在他身边,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陈子楚等人就在不远处外,只有赫连晏一个人,应该翻不出什么风浪。 但为什么这个时间了这个西戎人会孤身一人在这个地方? 赫连晏看了一眼姬嘉树手中的剑,继续夸赞道,“春华君好剑法。” “比不上你,”姬嘉树淡淡道,“你收手的速度也够快。” 虽然刚刚那一剑他只用了三分力,但此人却轻而易举躲过了。 “谬赞了,不过春华君的剑虽然快,但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赫连晏依旧微笑,却话锋一转,“我来东吴前听说春华君是南方有名的君子,却没想到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断人的手。” “对于隐藏气息埋伏在路边的人,有什么道理需要讲么?”嬴抱月淡淡开口。 她没想到她回个家,居然要被人拦两次。 “公主殿下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我又不是第一次抓住你,”赫连晏笑起来,笑意暧昧,透着十足的熟稔,他眼角余光看到姬嘉树神情微变,幽瞳中闪烁着满意的光。 嬴抱月目光微寒,这人是故意在姬嘉树面前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 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姬嘉树心中当然有许多疑惑。 比如为什么这个今日第一次出现在众人前的西戎人看上去和嬴抱月认识? 比如他们是什么关系? 但姬嘉树神情变化也只有一瞬,随后立即恢复了不动声色。 “不知赫连公子找我未婚妻到底有何贵干?”他上前一步将嬴抱月挡在身后,剑尖微微下垂,指着赫连晏问道。 “未婚妻啊,”赫连晏意味深长地重复道,“真是个尽职尽责的未婚夫。” “只可惜你不常在她身边,你未婚妻身上如果有十个秘密恐怕你连三个都不知道吧?” 听到不常在她身边,姬嘉树瞳孔微缩。 从嬴抱月到了南楚后,他和她基本上日日相见,只有一段时间除外。 那就是在云雾森林嬴抱月坠崖之后。 看着此人的眼睛,姬嘉树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丝熟悉之感。 这个人是…… 这时嬴抱月干脆利落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有什么话要讲赶紧讲,”嬴抱月看了一眼赫连晏淡淡道,“没大事就不要在这里挡道。” “西戎人今日输的还不够吗?还想输的话老实等三天后。” 赫连晏收起了嘴角的笑意,“是啊,我今日的确输了。” “但如果不是我输了,可就看不到公主殿下的真本事了。” 少年的幽瞳中闪过一道兴奋的光。 赫连晏走到嬴抱月身边,微微躬身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在林子里,你果然留手了。” 少年口中呼出的气升腾,拂过嬴抱月的耳垂。 嬴抱月微微侧身避开他,淡淡道,“我想怎么打那是我的事。” “是你的事,”赫连晏笑道,“不过我……” “西戎人刚刚我们都送走了才对。” 这时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男声,赫连晏抬头,眼中闪过一道冷意。 嬴抱月闻声回头,只见李稷站在山阶尽头,静静注视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赵光跟在他身后,看着前方三人神情有些微妙。 他陪着李稷处理完山顶上的残局,正准备一起回王宫复命,没想到快下到山脚之时李稷忽然加快了脚步,他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追着到了山下就看到了这一幕。 赫连晏直起身,和李稷静静对视。 “昭华君来的可真是及时,善后的事都做完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解忧 “我原本以为做完了,现在看来还没有,”李稷看着他淡淡道,“将每一个西戎人送回他们该回的地方,我们礼官的工作才算结束。” “你还是这么一本正经,”赫连晏冷笑,“不过不用这么紧张,我这就回去了。” 姬嘉树在一边握紧了剑柄。 刚刚赫连晏走到嬴抱月身边他正想挥剑,但嬴抱月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动,他这才按捺下来。 嬴抱月会这么示意他,意味着这个西戎人身手不凡。 姬嘉树从未觉得他会不敌同境界的修行者,但现在他也看出了点门道。 此人的境界恐怕根本不止等阶五。 他对自己的身手再自信,却也不能不忌惮一位等阶四的修行者,故而李稷出现时,姬嘉树微微松了口气。 即便已经金针封穴,李稷身上的境界也至少有等阶四。 但他没想到,李稷居然和这个西戎人也认识。 两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在月光相对而立,这幅情景看着愈发诡异。 “既然你准备回去了,就立刻离开,”李稷定定注视着赫连晏道。 “真是无情啊,我还准备和你叙叙旧呢,”赫连晏面具中的碧瞳眯起。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李稷握住腰边巨阙剑的剑柄,“大朝会已经结束,你要是觉得打的不尽兴,我随时奉陪。” “真凶,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好战呢?”赫连晏似笑非笑地往身边扫了一眼。 “昭华君今日锋芒毕露,连北魏国师都敢执剑以对,小子我可不敢和你动手,”赫连晏打了个呵欠,眸光从嬴抱月和姬嘉树身上缓慢扫过,“但可不是谁都像昭华君这样有自保之力。” 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嬴抱月神情并没有变化。但下一刻,发现此人还看了姬嘉树一眼,她后背的汗毛忽然竖起。 慕容飞澜的警告突然在她脑海中浮现。 “你到底想做什么?”李稷指节抵在剑鞘的吞口,咔哒一声,巨阙剑的剑鞘启开封口。 “不做什么,”赫连晏笑起来,“三日后中阶大典就要开始了,这可是我们西戎第一次参加中阶大典,在下有些激动罢了。” 此人碧绿的双眸如同两块散发着冷气的宝石,哪里能看出半点激动。 “既然激动,赫连公子早点回去休息,”李稷淡淡道,“在下不送了。” “来日方长,我们三日后见。” 赫连晏收起笑意,最后瞥了嬴抱月一眼,和李稷擦肩而过。 …… …… 直到目送赫连晏的身影彻底离开,一直大气不敢出的赵光才呼出一口气来。 “呼,差点憋死我了,这人怎么回事啊,”赵光摸着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一直在笑,但笑得人浑身凉飕飕的。” 之前西戎打头的那位翟王开口还带着古怪的腔调,但赫连晏的汉话说的异常流利,如果不是那双眼睛,看着和长城中人居然一般无二。 但越是如此,越听这人说话,赵光后背越发凉。一旦直视那双碧瞳感觉就像是被一匹狼盯住了一般。 为什么这人给人的感觉比声名狼藉的鬼华君还可怕? 同样是戴面具,但赫连晏和李稷身上的气质完全不同。 因为李稷的缘故,赵光从小看惯了戴面具的人,但今日他还是第一次觉得戴面具的人瘆人。 “凉就对了,”李稷看他一眼,咔哒一声巨阙剑重新入鞘,“此人你以后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以赵光的道行,足够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嗯嗯,我没事做什么要去招惹他,”赵光小鸡啄米般点头,“西戎人我避都来不及。” 他从小到大最怕西戎两个字,搜集情报也很少敢去碰西戎那边的,都是从北魏后辽找他们已经查到的。 听到赵光的话,李稷看了一眼赵光的眼睛,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嬴抱月察觉到李稷情绪上的细微变化,眸光从赵光身上扫过,若有所思。 这时李稷向她和姬嘉树大步走来。 “两位都没事吧?”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姬嘉树也就收剑抱拳。 “谢东吴礼官相助,”他平静道,“我们正准备回去,此人突然出现,但所幸没有动手。” “嗯,”李稷道,“时间不早了,两位早点回去吧。” “你们呢?”嬴抱月看向赵光,“我临走前炖了鸭子肉粥做宵夜,要一起去吃点吗?” “好啊好啊,”李稷还没说话,赵光立刻满口答应。 酒宴上都是推杯换盏喝的胃疼,他根本没吃饱呢! “还是公主殿下细心,”赵光一把拉住旁边的人,“二哥,太晚了我一人走夜路害怕,一起去一起去。” 李稷要拒绝的话被噎在嘴边。 嬴抱月笑了,这时陈子楚姬清远等人一直等不到他们也从远处打着火把过来了。看到姬安歌等人的身影,赵光笑着挥挥手,手下力气愈发的大,一把将李稷拉走了。 嬴抱月和姬嘉树嘴角都露出笑意,迈步汇入众人之中。 众人一起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回家路。 之前发生的插曲陈子楚许义山等人并不知道,看到姬嘉树靠近,陈子楚一把拍上他的肩膀嚷道,“太慢了!我还以为你这位文武全才被哪位大儒留下要当关门弟子呢!” “你也太抬举我了,”姬嘉树苦笑,“我今日可没展示什么。” “你就谦虚吧,”陈子楚道,“谁不知道你什么都会,说实话想起三日后的水战我都发憷,你却敢以水战之名向北魏国师下战书,我真是佩服佩服。” 嬴抱月闻言心头一动。 从在前秦听说这位未婚夫之名时,她就听说姬嘉树什么都会,堪称全才。 且姬嘉树在生活作风上也无懈可击,不近女色也不爱玩乐,无欲无求,从小更是在高压环境下长大,心志坚忍遇到意外很少慌乱,父母亲人比他更难遭人黑手。 不如说山海大陆上有哪个修行者敢对姬墨唯一的嫡子下手? 想要防备暗杀,就需要从暗杀者的角度出发。 嬴抱月精通暗杀之道,她很清楚从暗杀者的角度来看,姬嘉树本就是最难下手的那种骨头。 几乎没有弱点。 所以之前她才从未担心过姬嘉树会出事。 “我总听你们这么说,倒是有点好奇,嘉树你有什么不会的吗?”嬴抱月忽然插了一句。 “不会的东西?”姬嘉树闻言一愣。 “你这可就问住我们春华君了,”陈子楚在一边哈哈笑起来,“不过你要是说不务正业溜猫逗狗的那些玩乐事,嘉树估计是都不会,除了这些以外……” “和水战相关的有吗?”嬴抱月打断他,静静问道。 陈子楚笑声一顿,皱起眉头,“和水战相关……” “嘉树,你水性如何?”嬴抱月问道。 南楚出身的修行者都有一瞬的怔愣。 南楚多山并不多水,更何况火法者天生和水不对付,南楚的修行者大多对水性不太熟悉。 但修行者可以闭气,越是高阶的修行者闭气的时间越长,就算不识水性也不会淹死,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虽然不一定会影响到水战,”姬嘉树沉默了一瞬看向嬴抱月开口道,“如果在境界全无的情况下,我不擅长游泳。” 嬴抱月心头一紧。 糟了,就是这个。 第二百一十九章 破局 鸭子肉粥浓香四溢,粥米已经全部熬化,深夜来上一碗暖胃暖身,浑身舒泰。 中唐继子别院世安院,临时搭起的小厨房里碗筷一阵响,一大锅粥被喝了个底朝天。 “奴婢这下明白为什么殿下你早上说至少要下三升米了……” 姚女官执着粥勺站在锅边,看着刮得比铜镜还干净的锅边,一脸好笑地看着嬴抱月道,“原来殿下早知道晚上会有那么多人来。” 嬴抱月看着吃得心满意足的赵光和安静坐在一边的李稷笑了笑,“就算没这么多人来这些也能吃完。” 事实上如果不是姬安歌李堇娘各自少吃了一碗,她怀疑赵光和姜元元根本没吃饱。 她还是低估了这群半大小子的战斗力。 当然姬安歌和李堇娘吃得的比平常少这件事除了她估计没人察觉,嬴抱月也不会多事地揭露,只是想着之后为她们两人开个小灶。 至于没有察觉的那两个缺心眼的男人……还是该回哪回哪去吧。 姜元元到底是南楚的王室成员,所以在来到汝阳城后不久就被接到了南楚的别院,而赵光在另一条街上也有自己的郡王府。 两位今日都算是客人,但从初阶大典开始大家都习惯混在一起,在来东吴的路上更是同生共死,早就适应了待在一起。 这些人中除了归辰和归离,嬴抱月认识赵光和李稷时间最早。 初见是在前秦的黎山上,然后是归家小院外,再然后…… 嬴抱月看着差点就要舔碗的赵光,眸光微动。 粥既然是吃完了,众人都端着碗站起来。 “时间不早了,大家把碗洗了就散了吧,”嬴抱月道。 一群平常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小姐乖乖去洗碗。 也不知道啥时候开始的习惯,但众人现在都知道,某前秦公主擅长做饭,谁都可以吃,连宅子里的下人都可以随意来吃,嬴抱月从不赶人也不收钱,只有两个规矩,不许浪费和吃完自己洗碗。 想当初在路上也有某公子和某王子不愿意,但无奈被众人碗中的香味吸引,如今洗碗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 众人一起动手,很快收拾停当,赵光李稷和姜元元三位外来客拱手告辞。 嬴抱月将三人送至院外。 理论上李堇娘作为南楚的准王妃应当随姜元元一起走,但李堇娘住进嬴抱月的房间就不走了,姜元元也不敢去触这个连婚都敢逃的女人的霉头,咳嗽一声揉揉脸自己走了。 赵光好笑地看着姜元元孤家寡人的背影,殊不知刚刚他也被嬴抱月归入缺心眼的一类之中。 赵光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向嬴抱月道别。 “谢谢公主殿下的招待,二哥,我们走吧。” 李稷点点头。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嬴抱月一直端详着赵光的脸。 “那个,殿下还有什么事吗?”赵光也发现了,眨眨眼睛问道。 “赵光,话说当初我们前秦的王宫好玩么?”嬴抱月问道。 “这个……” 赵光一个迟疑,脑门泛起冷汗,他知道嬴抱月说的是当初他和李稷深夜擅闯阿房宫一事。 阿房宫为一代帝宫,巍峨壮阔,内里密道横生,任何一个其他诸侯国的王宫都无法与之相比,当然好玩了…… 当然这句话他只敢在心底想想。 当初他和李稷仗着国师提供的符咒夜闯阿房宫,不曾想遇见正在自家王宫内被追杀的某公主。 当初嬴抱月还是个刚刚进阶的等阶十,看着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赵光心中唏嘘。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想当初看到一个等阶十把阿房宫内神舞境的暗杀者耍的团团转,他就知道此女不简单。 但没想到她一眨眼就和自己同境界了。 “殿下怎么突然问起王宫的事?”赵光干笑了两声,“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 其实也就过了三四个月罢了。 “也不久,”嬴抱月道,“只不过你们去过前秦王宫,我却没去过东吴王宫,有些好奇。” 赵光看了李稷一眼。 当初如果不是李稷阻拦,赵暮人早就把嬴抱月召进宫了。 李稷冷冷瞥了他一眼,赵光咳嗽一声收回目光看向嬴抱月笑道。 “以后肯定有机会的,”他拍着胸脯道,“中阶大典的胜出者都会入宫觐见,你的话也许更早……” 然而他这空泛的安慰话没能说完。 因为嬴抱月看着他微笑着开口,“那今晚我想去你们东吴的王宫看看,你带我去吧。” 啥? 赵光噎住了。 他说她今晚怎么忽然提起当初在阿房宫的事,居然是想夜探王宫? 这人想干啥啊? 今天白天受刺激了? 好在他有现成的理由拒绝。 “咳咳,”赵光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公主殿下,白天姑且不论,晚上宫门下钥后,如无传召宗室男丁是不能进宫的。” 尤其他还是个郡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造反呢! “哦,我倒是忘了这件事,”嬴抱月笑了笑道,向他挥挥手,“我就是说笑一下,再见,晚安。” 谁会拿这种事说笑啊…… 赵光看着已经换下祭服,但依旧身着一身黑色衣裙的少女,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前秦人尚黑,嬴抱月这么穿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晚安,那我们走了,”赵光摸摸鼻子,虽然心中有些不安,但想来白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今晚应该是个平安无事的夜晚。 重兵把守的王宫,更不可能出什么事。 想到这赵光放心地离开了,李稷跟在他身后,全程他都没说什么,但就在迈出门槛之时,男人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站在院中的少女。 赵光和李稷离开了。 院中陈子楚姬嘉树等人也各自回到房间,喧嚣的院落很快安静了下来。 月光如水,嬴抱月孤身一人站在院中,目送着李稷和赵光离开的方向。 她不知站了多久。 夜半时分,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 三更了。 嬴抱月摸了摸怀中的几样东西,忽然迈步向门槛走去。 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男声。 “你要去哪里?” 第二百二十章 夜行 嬴抱月定住脚步,缓缓转身。 她看向身后站在屋檐下的青年,长长呼出一口气。 “清远,你吓死我了。” 姬清远从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注视着院中一身黑的少女,“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害怕了。” 论胆大包天,全大陆无人能出她左右。 要被吓死的人是他好么? 男人脸上喜怒难辨,嬴抱月举起手打招呼,“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你不也没睡么?”姬清远的目光落到她白日刚刚受过伤的手臂,“你今天白天还不够累么?” “我突然想吃粘豆包,”嬴抱月笑了笑道,“想去西边夜市买两个,安歌和堇娘晚上吃的太少,也准备给她们带几个。” “是吗?”姬清远淡淡问道,“原来东吴王宫的宫廷点心里还有粘豆包啊。” 院中安静了一瞬。 嬴抱月脸上完全没有目的被揭发的尴尬,系紧了身侧的衣带,她身着一身短打,看向姬清远笑了笑,“原来你听见了?” “放碗的时候不小心听见了,”姬清远道。 听见她和赵光在院中谈笑的人不止他一个,但那段对话任谁都只会当成笑话。 哪怕赵光估计都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但他不会。 因为他知道她真的有这个胆子。 孤身一人夜探东吴王宫的胆子。 当然猜到是一回事,但看到深更半夜真的往门外跑的少女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亲娘啊,你都是教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徒弟。 “所以说……”姬清远头痛地扶额,“你真的是准备去东吴王宫?” “你不是猜到了么?”嬴抱月坦然道,“别告诉其他人,今天白日刚办过大朝会,王宫内的禁军们人困马乏,今夜是最好的时机。” “可……”姬清远张了张口,脑海中一连串疑问。 东吴王宫名为建章宫,建于汝阳城外侧地势最高的龙首高原之上,濒山临海,守卫森严,堪称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她一人要怎么进去? 她一个等阶六要怎么样不被发现? 如果被发现了呢? 擅闯王宫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好吧,她好像也不怕被抄家灭族…… 但中阶大典在即,作为初阶大典的女魁首,汝阳城内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只要她出现任何一个纰漏就万劫不复,彻底失去参加中阶大典的资格! 她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 她在中阶大典前冒这么大风险进王宫到底是要做什么? 更何况就算她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当年他年纪小但他清楚地记得,如今的东吴王赵暮人和她的原身可是有夺妻之仇啊! 呸呸呸,什么夺妻之仇,总之就是有仇,如果她被抓住东吴王绝不会放过她。 “你去东吴王宫到底是想做什么?”姬清远往前一步,握紧腰边剑柄,他最近也开始随姬嘉树学剑了,“如果真有要事,你就不能等中阶大典结束后再去吗?” 那时如果她已经在中阶大典获得了好成绩,东吴王要处置她,也会投鼠忌器一些。 “清远,虽然理由我不能说,但我一定要在中阶大典前去。”嬴抱月认真道,“我要去东吴王宫中拿一样东西。” 具体来说应当是“借”。 那东西太过贵重,如果她真的抢走了赵暮人会追杀她三生三世吧…… “什么东西?”姬清远看着眼前少女不容分说的神情,“是为了中阶大典吗?” “嗯,”嬴抱月点头。 姬清远松了口气,好在是为了正事。 但下一刻他依旧握紧剑柄。 “到底是何物?”他定定盯着嬴抱月,“你不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走。” 虽然他拦不下他,但他打定主意如果嬴抱月一意孤行,他就拉下这张脸叫姬嘉树出来拦。 嬴抱月苦笑,这人的固执和他母亲真是一脉相承。 不说清楚她今晚是别想走了。 “好,我告诉你,”嬴抱月道,“是东吴除了巨阙剑之外的镇国之宝,名为避水珠。” 姬清远并不怕她扯谎,因为她要么不说要么说了就绝无谎言,但听到这个名字他还是愣住了。 听名字就知道避水珠是干什么的,他也曾在书中看过其功效。 当然没有传说中能在滔天大浪中辟开一条旱路,在水中行走如履平地一般夸张,但此物佩戴于身对人而言最大的功效就是多大的风浪都不会淹死。 可是…… “不对,”姬清远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真是为了自己去取这什么避水珠吗?” 等阶六及其以上的修行者如无意外本就不会被淹死。 况且就算所有高阶修行者都被淹死了,姬清远心知肚明她都不会有事。 毕竟腾蛇神的眷属兼现任水法者如果能被水淹死,这简直是个笑话。 “你……”姬清远看着神情沉静地站在院中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她到底是为了谁? 她是为了防备什么? “清远,别担心,我只是防患于未然,”嬴抱月笑了笑,“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说完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姬清远握着剑往前一步,“你难道是为了……” 除了她之外,谁最有暗算的价值? “清远,别想着叫嘉树出来了,”嬴抱月没有回头,笑了笑道,“他出来我就走不了了。” 心中的猜想被印证,姬清远脚步猛地一顿。 他心底无比复杂,他和姬嘉树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不代表他能看着他身陷险地。 他有的时候也会恨生母留给他的这颗心。 她和嘉树,他谁都不想失去。 他有时候也会恨眼前少女肖似他生母那般的心。 人家海誓山盟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夫妻都未必能像她这般为了其他人赌上身家性命。 要是寻常人这么做,堪称对未婚夫深情不悔了。 可偏偏她…… 算了,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姬清远深吸一口气问道。 “清远,”嬴抱月回头看向他,轻声开口。 “我不能再失去一位未婚夫了。” 姬清远肩膀微震。 他至今都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是如何看待嬴苏的。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少司命答应嫁人是看上了皇长子的权势,是瞄准了皇后的位置。 但谁都没想到,嬴苏遇害后少司命会那么震怒,甚至不惜拼着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前程毁于一旦都要嬴昊偿命。 少司命林抱月当年对皇长子嬴苏的感情是个谜。 如今也是。 但姬清远很清楚,她的确不会眼看着姬嘉树陷入危险而置之不顾。 今晚没人能阻止她。 他闭了闭眼睛,终于点头,“你去吧,但你千万要小心。” 嬴抱月笑了,也点了点头,下一刻她的身影在院中消失了。 姬清远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他身后静静站着一位少年。 他顿时僵住。 而就在这时,踏出门槛已经跑至街头的嬴抱月也僵住了。 空无一人的街头边,月光撒在青铜色的面具上。 静静靠在墙边的青衣男子抬起头,看向她。 “怎么不走了?”他轻声开口,“不是要去东吴王宫吗?”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同行 夜风嗖嗖吹过。 嬴抱月和李稷相对无言。 “你在啊。” “嗯。” 还是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嬴抱月是挑巡城士兵和更夫离开的空隙出门的,街上此时除了李稷空无一人。 他要隐藏气息区区士兵和更夫是无法察觉的,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也许从一开始就根本没走。 扫了一眼他空荡荡的身边,嬴抱月问道,“赵光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李稷道,“他明天要上朝听政。” 赵光作为王亲上朝也只是作为装饰物站在一边,也不知他是怎么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跟来。 “我和他说他如果要留下,明天也许就会拥有造反的名头,他就走了。” 是逃了才对吧。 嬴抱月看着轻描淡写将造反两字说出口的男人,知道他已经猜出了她今晚的目的。 “那你留在这做什么?” 总不会是想和她一起夜探王宫吧? “话说在前,”嬴抱月微笑,“不要阻止我。”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和李稷动手。 那简直是玉石俱焚。 “嗯,”李稷点头。 居然点头了?所以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嬴抱月笑了笑道,“那你留在这做什么?不会是想和我一起去吧?” 她只是开个玩笑调节下气氛,不曾想李稷闻言…… 再次点头。 街头安静了一瞬,嬴抱月很久未曾感觉到如此无语的心情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看向安静地站在街头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建章宫的保卫工作之后有很大部分会交给你吧?” 保卫君王是国师的首要工作,东方仪已经年迈,之后这事想必都会传给李稷。 “嗯,”李稷道,“所以有我在的话,想潜入会顺利一些。” 打量着眼前尚未脱去祭服的男人,嬴抱月心道,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有他当然好潜入,就算他尚未接班完全掌握宫中的防卫网,知道的也会比正常人多许多。 “你知道……你这样算是叛国吗?”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 “与其等你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不如随你一起去,”李稷淡淡道,“我判断这样对建章宫更好一些。”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道,“你有更好的阻止这件事的方法。” 那就是此时此刻此地,杀了她。 “你是不是在想,我最明智的作法是杀了你?”李稷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嬴抱月点头,看来大家都是混过朝堂的人。 涉及君王安危生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修行者为了国君杀人,是尽忠不是犯罪。 当然作为穿过一次的嬴抱月,觉得这条大家心照不宣的传统,非常的扯淡。 “你尚未威胁到陛下的安危,为何要草菅人命,”李稷静静道,“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我再尽忠也不迟。”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 如果她上辈子,这世间多些这样的修行者就好了。 “我对你们陛下的命不感兴趣,我只是要找他借个东西,”她笑了笑道,“你想跟着去就一起去吧。” 他和赵光光临了一次阿房宫她没有告发,他陪她逛一次建章宫她也算是回本了。 今夜的王宫之旅,注定是二人行了。 李稷点头,但下一刻他抬头看向嬴抱月身后,目光微凝。 …… …… 世安院内,就在嬴抱月迈出门槛后,姬清远转身正准备回房,却发现身后静静站着个人。 “谁!?” 今晚实在太一惊一乍,姬清远险些惊呼出声。 但看清此人的脸,他生生将呼喊咽了回去。 月光照在他身后少年俊秀的脸庞上。 姬清远眼中浮起复杂的神情,“你什么时候来的?” 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正是他弟弟姬嘉树。 想起刚刚自己和嬴抱月的对话,姬清远心头乱糟糟的,不知道姬嘉树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果然自己境界太低了,这人站在他身后都没察觉。 “没来多久,”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道,“在她出门前我一直待在房里。” 她离开后,他才走出来。 “不用担心,大哥,我没一直站在你身后,”姬嘉树抬头苦笑道,“要是那样她会察觉的。” 果然不是担心被他察觉到是么……姬清远也想苦笑了。 “你们说的话,她设了屏障,我也没听到几句。”姬嘉树淡淡道。 但他知道她出去了。 恐怕还是要去之前和赵光提到的东吴王宫。 姬清远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身前神情平静的弟弟,“那你……”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她? 看着姬清远眼中的疑问,姬嘉树微微低下头。 因为他没有资格阻止。 “大哥,”姬嘉树静静抬头,“她要去东吴王宫拿什么?”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道,“避水珠。” 姬嘉树沉默了一瞬,“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她是为了我吗?” 姬清远瞪大眼睛,随后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了。” 不愧是春华君,只凭只言片语就猜出了来龙去脉。 “她今日突然问我通不通水性,”姬嘉树苦笑,“我原本没在意。” 却没想到她放在了心上。 一切连起来就说得通了,只是他不知道她是如何笃定他可能会在水战中遇到意外。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诡异,背后仿佛酝酿着一个惊天的阴谋。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刚刚不走出来,”姬清远静静看着他,“不追上去吗?” “她想让我不知道,我就装不知道,”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这是我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 她不希望他生出愧疚之意,那他就配合。 不是凡事打着为他人好的旗号枉顾他人意愿才是对人好。 “人多目标大,她心意已定,恐怕不想有人同行,那么我……”姬嘉树正说着,忽然感受到远处街头上升起一股熟悉的气息。 某位他熟悉的东吴修行者的气息。 “嘉树?”姬清远看着眼前陡然沉默下的姬嘉树。 “大哥,我出门一趟。” 姬嘉树额角青筋跳动了一下,下一刻身影陡然从姬清远身前消失了。 姬清远看着地上腾起的尘土目瞪口呆。 说好的不去呢? 第二百二十二章 建章 街头。 李稷和嬴抱月正准备离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位少年的身影。 “嘉树?”嬴抱月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还是被他察觉了么? 姬嘉树默默地看了一眼嬴抱月身边的李稷,“请问你们要去哪?” 被拦到第三次嬴抱月已经麻木了,索性实话实说,“去建章宫。” “好,”姬嘉树言简意赅,“我和你们一起去。” 既然已经有人和她同行了,那就不妨再加他一个。 “很危险的,”嬴抱月也同样言简意赅。 “为了之后的安全,现在担些风险也是没办法,”姬嘉树道,“如果我拉后腿了,就把我丢下。” 以他的身份,犯下再大错不过是被遣送回南楚。 东吴王不会杀他。 他身后有可以庇护他的国家和家族,但她没有。 今日之事,他是苦主,李稷是建章宫守卫,真的和此事无关的只有嬴抱月一人。 嬴抱月知道姬嘉树心意已定,点了点头。 她不好和姬嘉树说她不是无关人士,他被盯上可能有她的缘故,毕竟这个问题涉及到她上辈子的身份。 但到了这份上再拒绝就矫情了。 既然都想去就一起去吧。 远处响起打更声。 “走吧,”嬴抱月道。 月光如水。 各怀心思的三人上路了。 …… …… 三人此时都是地阶的修行者,虽等阶不一,但调动起真元,脚程极快。 三人靠着李稷的腰牌,从北方城门而出,一路往龙首高原而去。 夜风如刀从脸上划过,当姬嘉树感到脸庞麻木之时,已身处高原之上。 每行十里,三人会停下休息一会儿。 万物已有萧瑟之意,第三次休息之时,他闻到了海水咸涩的味道。 “要到了么?”姬嘉树问道。 嬴抱月点点头,看向远处临海处一片灯火通明的庞大宫殿,“那里就是。” “你对我们东吴的宫殿似乎很熟悉,”李稷古井无波道。 他心中还有一句话,那就是她真的是第一次来么? 刚刚一直都是嬴抱月领路,他尚且无用武之地。 嬴抱月笑了笑道,“只是略知一二。” 她来建章宫的时候,赵暮人还没登基,因为她打破了东吴太子的脸,她师父让她去给当时的东吴老王赔礼。 毕竟赵暮人险些破相,而她基本上毫发无损,于是她就乖乖地去了。 包括东吴王在内整个东吴王宫的人对她都算是礼遇,毕竟…… 他们太子是在一对一的肉搏之中受伤的,对决没有丝毫不公平之处,五大三粗的赵暮人打输了……委实是丢人呐。 东吴老王收了她带来的礼物,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逆子一眼,让赵暮人领她在东吴王宫内转转。 大司命派她来的目的不光是为了道歉,人老成精的东吴王很清楚。 大司命经常借着各种理由勘察各国王宫,这也是大秦国师掌控各大诸侯国王室的手段之一。 东吴王室一直安分守己,理由不好找,于是就落到了她身上。 皎洁的月光下,嬴抱月抬头注视着夜色下伫立的高大宫墙。 又是十里,三人已经位于东吴王宫建章宫的宫墙之下。 诸侯的宫室有规格限制,虽然在秦帝国崩塌后六国各自纷纷称王,但扩建宫室非一日之功,失去兽神内忧外患的东吴显然还没来得及下手,建章宫还维持着嬴抱月十几年前见过的模样。 建章宫的规模比不上阿房宫,占地面积只有阿房宫的三分之一,但也依旧不妨碍它的大。 各国宫室都有其特色,东吴作为三强国之一,建章宫还保留着青龙神在的时候的盛世之景。 建章宫素来有“千门万户”之称,跨城筑有飞阁辇道,宫建筑组群的外围筑有城垣,宫城中还分布众多不同组合的殿堂建筑。 想进入建章宫,第一关要过的就是城垣。 本该如此。 然而夜深人静,姬嘉树愕然看着眼前的宫墙。 夜探王宫当然是没那么容易的,然而他没想到,嬴抱月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居然就直接走到宫墙之下。 “我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个防卫漏洞。”李稷站在宫墙下,沉默了一瞬道。 建章宫临海而建易守难攻,唯有环海的一面没有城垣,但那一面下是万丈的海边悬崖,宫墙上设有箭楼,比寻常的城垣更难突破。 他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从城垣和悬崖的临界点找到了一处缝隙,没有通过悬崖就直插到了城墙内部。 东吴人当然不知道,毕竟这是她上辈子好不容易在东吴王宫内找到的破绽。 “今夜之后你可以把这个漏洞告诉你们陛下,”嬴抱月微微笑了笑。 就当是今夜李稷帮她的利息好了。 毕竟这辈子她也没想着要武力征服东吴。 城垣之后,就是宫墙的守卫。 看到嬴抱月带他们来到的宫墙下连个守卫都没的时候,李稷彻底沉默了。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前秦人当年可以征服六国了。 这是什么祖传的技能吗? 李稷当然不知道嬴家人是没这个技能的,这是林家人的本事。 “东吴的禁卫巡逻还是三班倒吗?”嬴抱月注视着夜色下黑洞洞的城墙。 “现在是五班,”李稷淡淡道,“三班那都是十年前的规矩了,间隔太大了。” 十年前啊。 嬴抱月有些感慨,脑中迅速计算起来,下一刻她瞳孔一缩将两人往后一拦。 三人躲于黑暗之中,看着十人一组的兵士巡逻队从宫墙脚下走过。 “换成五班之后巡逻的间隙顿时小了很多,”嬴抱月赞赏地看了李稷一眼,“只有三息的时间了。” 如果还是三班这人是不是已经开始爬宫墙了? 李稷头疼不已。 一岗一哨对修行者无用,故而东吴守宫墙的卫队都是十人一组。 禁军数量有限,卫队视线的间歇肯定是有的,但那段时间绝对不足以让天阶以下的修行者爬上宫墙。 毕竟不闹出一点动静爬宫墙也不是一件易事。 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人想着以这种手段夜闯建章宫。 但今日,就出现了这样的人物。 一路从龙首高原以北而来,绕过城垣,避过双凤阙门处守卫,顺着东南风而行借海风隐藏气息,从极少有人敢靠近的神明台东面悬崖外侧的宫墙守卫薄弱处的入手。 李稷看着悄无声息一点点靠近宫墙的少女。 她早就计算好了一切。 地形,风向,守卫,巡逻间隙,所有的条件都能为她所用。 月亮躲入云层,黑暗笼罩高墙。 卫队从城墙下离开了,宫廷守卫进入视线盲区。 “下一队到来只有三息,快。”嬴抱月道。 修行者一息约十秒。 他们只有三十秒。 第二百二十三章 寻宝 三十秒。 堪称生死时速。 更何况这个三十秒不只是到达城墙就可以,还得爬上去。 嬴抱月从怀中摸出一袋圆溜溜的物事。 “这是什么?”姬嘉树问道。 “糯米团子。”嬴抱月道,“用来爬墙的。” “这……”姬嘉树愕然,这么紧急的时候她居然从怀中掏出袋吃食来,他本还以为她是饿了,没想到她居然要用这个来爬墙? “你是雷法者,有更好的方法。”嬴抱月看他一眼,附耳而去,在他耳边小声迅速说了一段话。 随着她的轻语,姬嘉树一点点睁大眼睛。 “这还是从当初害我掉下悬崖的那个雷法者那学来的功法,”嬴抱月直起身,打开袋子从中掏出了两个团子塞给他。 “这么短的时间不知你能掌握多少,要是脱力了就用这个。” 说完嬴抱月又给李稷塞了四个,“你境界高,这些大概够了。” 还好她今晚带的团子够多,不然她真怀疑她能不能爬上建章宫这高墙。 可不要小瞧糯米,在没有水泥的年代,糯米砂浆可是中国古建筑千年不倒的秘密。 当初在建设永夜长城的时候,嬴抱月就见过民夫将糯米和熟石灰以及石灰岩混合,制成浆糊,然后将其填补在砖石的空隙中,制成了超强度的“糯米砂浆”。 她上辈子生活的世界有一座历史更悠久的“万里长城”,那个世界的专家们就从明长城的城墙黏合物中发现了糯米的成分。糯米砂浆被认为是长城的主要黏合材料,而这种强度很大的黏合材料也被认为是万里长城千年不倒的原因。 她回到这个世界后,就结合糯米砂浆的成分精心制作了这些糯米团子以备不时之需,今夜就正好派上用场。 李稷默默盯着手中其貌不扬的团子,寻常爬墙的蟊贼都是用些什么百爪铁钩,修行者还有用剑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爬墙用糯米团子的。 这丫头怎么尽会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简直就像是…… 李稷猛地一怔,将脑海中陡然浮起的熟悉感甩出脑袋。 他这是怎么了? 这么紧急的时候,他怎么还有心思想别的? “好了,还剩两息,快!” 这时嬴抱月一声轻喝,率先向宫墙冲去,不管心里有没有底,其他人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姬嘉树一咬牙跟在她身后冲去,李稷收起心绪紧跟其上。 三人凭借第一口气一跃而起,一瞬间达到三人高的高度。 这对修行者而言并不困难,要是寻常宅院的墙,等阶六以上的修行者可以一跃而过。但今夜他们面对的是高达十丈的宫墙,三人这一跳只到达了五分之一的位置。 啪嗒一声轻响,嬴抱月双手紧紧附着在宫墙之上。 虽然经过特殊改造,糯米丸子的粘度是当然有限的,但只要调整好姿势和时机,对于修行者而言这点粘力已经足够。 姬嘉树初始跳得要高些,但他一开始想尝试嬴抱月所说的那种附着在墙壁上的功法,故而下落了一些,直到双手脱力才使用了一颗团子。 居然……真的能用。 位置比嬴抱月略高的李稷盯着手掌下牢牢和宫墙黏合住的丸子沉默难言。 他……好像学到了什么新的技能。 但不等二人惊讶完,嬴抱月已经一手扣墙缝一手丸子,如同一只壁虎般向墙头爬去。 好快! 李稷看着上方少女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 以他的境界只需稍稍借一点力就足够提气而上,在掌握方法后,他迅速就和嬴抱月在墙上并肩攀行。 但他的境界比嬴抱月足足高两阶,嬴抱月能和他保持同样的速度才惊人。 如果有爬墙的比赛的话,她应该也能拿到第一吧…… 就在两人双双爬至中段时,姬嘉树赶了上来。 看着他未曾靠着团子就附着在墙壁上的手,李稷眸光微怔,下一刻眯了眯眼睛。 他自然能察觉到姬嘉树掌心有着微小的真元流动,不时有小小的电火花擦过。 “原来如此,”他看向嬴抱月无声的开口,“这是赫连晏的功法吧?” 当初赫连晏能悄无声息地爬上北寒阁所在的悬崖,靠的就是这一招。 那人肯定没想到他的看家本领居然被人看出了诀窍,还教给了南楚国师之子。 嬴抱月微笑,“不愧是嘉树,懂的好快。” 比起姬嘉树理解速度的可怕,更可怕的是你明明是个水法者,看了一眼就看出了人家雷法者功法的诀窍才对吧? 李稷心中默默腹诽。 还剩最后三秒,三人都到达了墙头附近,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沿着墙壁吹来一股强风。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手中的糯米团子刚好用完。 墙内忽然射来一道强光正好从嬴抱月眼上扫光。 少女的身影在墙头一晃。 “抱月!” “小心!” 姬嘉树浑身真元爆发,猛地一把翻身翻上宫墙,向墙下往后坠去的少女伸出手去。 他拉住了嬴抱月左边肩膀的衣物,而一个身影从他身边鹞子翻身般闪过,李稷也翻上了宫墙,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嬴抱月一瞬间稳住了身形。 姬嘉树这时才发现,她左手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根铁钎子,牢牢插入了墙缝之中。 嬴抱月仰起头向两人一笑,李稷伸手一拉,她拔出铁钎猛地一跃,下一刻跌倒在墙头姬嘉树的怀中。 “快躺下!”她轻声开口。 宫墙下传来兵士的脚步声,姬嘉树僵硬地平躺在宫墙墙头上,让自己的身体尽量平整。 两人如同叠起来的两张馅饼。 士兵的脚步声远去,嬴抱月从姬嘉树身上坐起来,呼出一口气,“真是有惊无险。” 她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无险的? 在一边趴下的李稷起身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你刚刚差点跌得粉身碎骨。” 嬴抱月将铁钎收入怀中,“没事,我没那么容易掉下去。” 从上四宫筛选时开始,她其实一直就在攀登。 稷下之宴,初阶大典,中阶大典,无数的人在下面希望她掉下去。 前世今生。 她和师父一直走的都是一条不归路。 成王败寇,无路回头。 而今生,再也没有一个人会不管她闯了什么祸都在下面兜住她。 所以她不会回头,也不会害怕。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额头忽然被人弹了一下。 啪的一声。 “知道你有保命的手段,但不要让人太操心了,”李稷收回手,看向她淡淡道。 但下一刻他看着嬴抱月捂着额头的手,眼中有一瞬的愕然。 他刚刚做了什么? 李稷怔然看着自己擅自动起来的手。 嬴抱月捂着脑门也有一瞬的愕然。 她不是生气,而是惊愕。 因为上辈子她师父在生气的时候也会这样弹她的额头。 毕竟师父从不舍得打她。 “说的对,你不怕我还怕呢,”这时姬嘉树的声音从下面嗡嗡传来,打断两人之间的尴尬。 嬴抱月立刻翻身让到一边,“抱歉,我压到你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床上 姬嘉树翻身坐起,“你这点重量还不至于。” 要是放在往常他还会为这他从未遇见过的姿势心旌摇曳一下。可惜他刚刚被吓得够呛。 要是她真的因为帮他取法宝跌下墙头出了事,他真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了。 “你可以不害怕,”他深深看了眼前少女一眼,轻声开口,“但有很多人害怕。” 害怕你死。 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嬴抱月一怔,定定注视着面前月光下的少年。 姬嘉树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你不是还说要给长姐买点心吗?你要是不带着点心回去,安歌和李二小姐都会失望的。” 姬安歌、李堇娘、姬清远、宋谦、许义山、陈子楚还有她带来的那些前秦人…… 姬嘉树在心底一路数着名字。 “好多人都在宅子里等你回来,你要真出事了怎么办?”他看向她轻声开口。 李稷也看向她。 “我错了,”嬴抱月笑了笑道,“我一定小心。” 她在笑,心中却有微微的苦,苦中有微微的暖。 她上辈子活得不长,这辈子能停留的时间也许更短,但她终究认识了很多人,留下了很多的东西。 也收获了很多宝贵的情谊。 有人在等她回来。 那她就要长长久久的,和他们一起活下去。 那么首先,她这辈子一定要保住身边人的性命。 “官兵走了,”嬴抱月坐在宫墙上,一扫宫墙内广阔的天地,目光落在一栋栋巨大的宫室上,“我们大概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是半个时辰,”李稷道。 “我义父不饮酒,参加饮宴最多一个时辰就会结束。”他看了嬴抱月一眼。 被揭穿了事先打听了东吴国师行程的嬴抱月本该尴尬一笑,可惜她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尴尬。 姬嘉树不知道他俩在打什么言语官司,“原来东方国师今夜不在宫中么?” 如果东方仪在的话,她可没那么大胆子夜探王宫啊。 就算是退境了,等阶二就是等阶二。 建章宫可不是没有神子守卫的阿房宫,什么杀手都能在里面跑。 大朝会结束了,御祷省的礼官们今日最辛苦,东方仪作为御祷省的长官必然要举行饮宴犒劳下属,此时恐怕还留在寒山书院上的御祷省内。 所以嬴抱月才有胆子来捋虎须,哦不,这里是东吴,应该是龙须。 按照礼乐制度,御祷省内的饮宴至少要举行两个时辰,嬴抱月事先计算好了时间,给自己的这场寻宝之旅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却没想到东方仪不按常理出牌。 嬴抱月看向身边一脸平静的李稷,叹了口气,“原来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了么?” “你果然打听了义父回来的时间,”李稷也叹了口气,“总之如果真来不及我能挡上一刻钟,时间长了我也不行。” “那只能抓紧时间了。”嬴抱月的目光落到宫墙下的高台上,“必须要赶快找到东西才行。” “等等,那我们要去哪?”姬嘉树一怔,“你已经知道避水珠在哪了么?” 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都不够将这座宫殿走完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东西在哪,别说拿东西到手,这点时间还不够搜寻的。 “我原本是打算自己找找的,现在没那个时间了,只好去最可能在的那个地方了”嬴抱月道。 就算不放在那,到了那里也能问问那座宫殿的主人东西在哪。 嬴抱月站起身,看向深深的宫墙之下道,“去未央宫。” “好,”看她这么笃定他也就不担心了,姬嘉树起身,随口笑了笑问道,“不过这未央宫是……” 毕竟是东吴的宫室,他不清楚名字也不知道功用,听嬴抱月的口气,这未央宫难道是东吴的藏宝阁? 李稷站在另一边,闻言看了他一眼。 “那是陛下的寝宫。” 姬嘉树瞪圆了眼睛。 “啊?” …… …… “啊!” 在安静的东吴王宫内,太液池上泛起浅浅的波纹。 宫内尚且亮着灯火的宫殿内传来丝竹的声音,掩盖了冰冷夜风中少年的尖叫。 姬嘉树像一只箭一般射向高高的石台,在落地前他猛地拔出剑,以剑气为缓冲才没摔成肉泥。 长长的石台上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剑痕,从宫墙墙头落地的姬嘉树看着石台四周包围着的赤黄色铜镜,从中看到了自己发青发白的脸。 因为急速的下落,他脸上原本血气上涌满脸被逼得通红,但此时看到被他“破坏”的石台地面,少年脸上的血色又唰的褪去。 父亲,他真的不是要故意毁坏东吴的宫室的。 咔嚓一声,李稷在他身边落地,也是以剑气为缓冲,没有拉出这么长的剑痕,却也给这座高台扎了个窟窿。 昭华君,你这么毁坏自家的宫室真的好么? 东吴国师明天真的不会把你吊上城门吗? “落地不错,”李稷收剑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要冲出高台了,她力道掌握的很好啊。” 是啊。 嬴抱月第三个落地,地上又多了一道剑痕,顺手扶了一把身形不稳的姬嘉树,“抱歉,我推的太急了吗?” “没有,”姬嘉树苦笑,“事急从权,毕竟是我让你推的。” 不然他实在是没法从那么高的宫墙往东吴祭祀青龙神的高台上跳。 姬嘉树简直不忍回忆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我们如何要怎么去未央宫?”就在三息之前,听闻未央宫位置的他僵硬地问道,却没想到嬴抱月指了指下面的高台。 “先跳到神明台,然后沿着飞阁辇道前行,只要能躲过暗卫,通过密道能直达未央宫。”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连东吴王寝宫的密道都知道在哪! “快点吧,”嬴抱月笑道,“东吴王想必在床上等着我们呢!” 谁关心东吴王现在在哪?他只想赶紧找到东西快跑啊! 无数疑问在姬嘉树心底盘旋,但既上贼船,那走一步算一步,只能先考虑如何到达未央宫。 首先从十丈高的宫墙上跳到神明台就不可能了好么? 姬嘉树注视着墙下黑漆漆的高台。 嬴抱月带他们爬的这段宫墙下,离的最近的建筑名为神明台。 从宫墙跳到高台上的确能减少不少距离,但如果不用剑气为缓冲,修行者也会粉身碎骨。 可一旦用剑…… “不怕,”嬴抱月拍了拍姬嘉树的肩膀,“我之前调查过,这座高台边卫士极少,用剑气作为缓冲,动静不闹太大就没关系。” 问题是,这是动静大不大的问题吗? 用剑作为缓冲,地面一定会被毁坏。 而墙下这是一座祭祀用的高台,此时看着有些荒废,但南楚有类似的建筑,姬嘉树一眼就看出了其功用。 这是祭神用的高台,有丝毫的毁坏都是渎神的大不敬行为。 虽然以东吴的情况,不难想象为什么独独这个地方守卫稀少。 毕竟他们国家的神灵已经消失多年,祭神台多年不用当然已经荒废。 但是…… 神就是神啊! “没关系,”嬴抱月继续拍他肩膀安慰道,“听说青龙神已经不在了,就算在,想必它也不会在乎这点小事。” “来吧,少年,”姬嘉树看着他的未婚妻豪气地一挥手,“有事我担着,你放心大胆地跳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借物 姬嘉树也不知自己是被什么所蛊惑了,看着嬴抱月一挥手,心底也骤然升起一股豪情。 但他好歹还有保留着一点常识,主动跳祭神台,嬴抱月和李稷算是名正言顺,但他不行。 嬴抱月和李稷是水法者,青龙神对他们的修行虽没做出什么贡献,但他们名义上算是青龙神的徒子徒孙。 这就跟自家子孙能掘自家祖坟,但外姓人不行一般。 他作为玄武神的雷法者,是个“外人”。 嬴抱月所说的一切由她担着就是出于这样的忌讳。 总之考虑到自己这么犹豫下去太耽误时间,于是姬嘉树提出了让嬴抱月将他推下去。 今夜经历实在离奇,连素来稳重的春华君也难免脑子发热,说完姬嘉树都觉得自己这要求怪吓人的,但没想到刚说完,后背就传来一股大力。 然后他就在夜风中被人丢出去了啊啊啊啊啊! 他未婚妻办事就是这么干脆利落。 姬嘉树撑着春雷剑在祭台上站稳,把在狂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捆好,想起刚刚自己在夜风中险些出声的尖叫,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以往十五年的人生中极少有这般出格的经历,要是父亲在这,肯定会斥责他斯文扫地。 圣人言,克己复礼。说的就是君子应约束并克制自己,从不逾矩。 他是国师之子,要永远保持沉稳,因没管住他大哥,父亲从小对他管束颇严。他也一直十分自觉,寻常男童的那些爬树捉鸟,翻墙砸瓦的经历,他从未有过。 却没想到他人生中第一次翻墙,居然翻的就是东吴王宫的墙。 第一次砸穿的瓦,就是天之四灵之首青龙神祭台上的瓦。 不知道他大哥年少轻狂的时候,有没有干过这些事啊…… “什么声音?” “是猫吧?这鬼地方哪里会有人来,有贼敢闯王宫?活得不耐烦了吧?” 三人躲在祭台上的铜镜后,透过缝隙看着几个年老体衰的护卫在四处转了一圈后就离开了。 “你们这里……” 三人直起身,姬嘉树默默看了李稷一眼,心道你们东吴王宫的守卫是不是太松懈了一些? 李稷平静依旧,看了嬴抱月一眼,“接下来往哪走?” “这边。”嬴抱月推开一面铜镜,后面居然露出一扇门来。 这扇门似是多年没有打开,一推开无数灰尘飞舞。 三人被呛得咳嗽起来,随着嬴抱月钻入其中。 这门多久没有打开过了? 在黑洞洞的暗道里,听着前方笃定的脚步声,姬嘉树心中疑惑越来越多。 嬴抱月为什么对东吴王宫这门熟悉? 熟悉的如同完整的地图都在她胸中。 “这道门锁住了,”黑暗的密道走到了尽头,嬴抱月推了推前方黑黢黢一片,外面传来哗啦的锁链声。 “退后。”李稷淡淡道,从腰边拔出巨阙剑。 剑光一闪,外面传来咔嚓声,他用细小的水流穿过门缝,截断了外面的门锁。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外面涌入皎洁的月光和灯火。 姬嘉树睁大眼睛,眼前居然是一条极为华美的飞阁辇道。 重楼飞阁,点点星光。 飞阁又名阁道,是连通宫室的天桥。 姬嘉树不是没有见过飞阁,但从未见过像东吴王宫一般四通八达的阁道。 能到达各大宫室的阁道当然有守卫巡逻看守,看着远处在阁道中穿梭的一对对身披铠甲的宫中禁卫,姬嘉树悄悄握住了剑柄。 “跟我来。”嬴抱月开口,率先从暗门中走出。姬嘉树紧随其后,李稷走在最后面,将暗门重新关好。 姬嘉树本为这夜探王宫还感到些许忐忑难安,但看着李稷这位“自家人”翻墙探宫都那么熟练,他觉得自己也就别瞎担心了。 李稷一系列举动实在是太过熟练很显然不是第一次干。 想起之前在南楚官员的房顶上遇见抱着麻袋的李稷时的事,姬嘉树脑门滑下冷汗。 他早该知道这家伙也不太寻常…… 这样的人将来会继承国师之位成为东吴王宫的看守? 东吴真的没问题吗? 姬嘉树不由得对这座和他关系不大的宫殿产生了一点同情。 李稷对东吴王宫的重重守卫有所了解还说得过去,嬴抱月接下来的举动让姬嘉树彻底震惊了。 就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南楚春华君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蛇皮走位。 飞阁辇道东侧暗门而出,嬴抱月带着他们一路往东,避开主力的巡逻队,从视角盲区七拐八弯,穿过东吴前朝三大宫室,穿过王家藏冰的“凌室”、储兵器的“武库”,一路走到后宫西侧。 看着远处阁道尽头伫立在夜色中的一座高大宫殿,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这座殿外层层把守着三层重兵,在夜色中显得杀气森森。 如此特殊的守卫,让他一眼就猜出了这座宫殿的身份。 月光打到匾额之上,露出三个篆字。 《诗经·小雅》有云: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这里就是未央宫。 三人此时所在的阁道距离未央宫不到百丈。 但这也是三个地阶修行者能到达的终点了。 长城内六国君主之中,嬴晗日算是最怕死的君王,寝宫内外聚集了宫内所有高阶修行者。赵暮人与之相反,堪称最不怕死的君王,也许是因为行伍出身,他不喜欢用修行者反而选择用卫队守卫寝宫。 但即便如此,东吴王寝宫外的防线也不是区区三个修行者就能突破的。 更何况寝宫内还不知有多少暗卫相守。 “离东吴国师回来应该不到一刻钟了。”姬嘉树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宫殿深深吸气,“抱月,你不会准备进去吧?” 他陪她来,是想陪她尽力而为。 但她已经尽力了,一国君王的寝宫哪里是如此好闯的?不然早天下大乱了。 月光下少女站在廊柱的阴影中,闻言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当然是准备进去了。” 姬嘉树再吸气。 他是南楚春华君,他要冷静。 “外面总共有郎兵百名,内部大概有三十名暗卫,境界均在等阶六以上。”李稷看了嬴抱月一眼道。 比起外面的郎兵,最麻烦的是里面的暗卫。 这可是东吴王最后的家底。 但与此同时,这些暗卫一定相当听话。 “里面的暗卫交给我,”嬴抱月道,“外面的郎兵你们有办法吗?” 饶是沉稳如姬嘉树,此时都有些目瞪口呆。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那可是三十名境界比她高的修行者。 比起内部的暗卫,外面的郎兵真的不算什么了。 姬嘉树和李稷同时沉默了。 “嗯,”下一刻,李稷看了一眼姬嘉树,“只是引开一刻钟,我们两个人能办到。” 第二百二十六章 商谈 一阵冷风吹过,姬嘉树只觉后背冰凉。 平心而论,李稷是在实话实说。 只对付外面的那堆大头兵的话,他们两人的确能把这群人引开,至少能引发足够的混乱,让嬴抱月浑水摸鱼摸进宫殿内。 今晚看着她一路摸进东吴王宫,姬嘉树丝毫不怀疑她有这样的能力。 问题是,进去之后呢? 她真准备一人去闯虎穴龙潭? 东吴多高阶修行者,就连东吴王本人都是一位等阶四的修行者,亲手碾死一位等阶六的修行者只在须臾之间。 “别担心,”嬴抱月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去之后,我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 姬嘉树神情有些茫然,话说她之前打算一人夜探王宫的时候是准备怎么进去? “我原本打算在偏殿放把火,将外面的兵都引开,”嬴抱月看出了姬嘉树所想,云淡风轻地笑着道。 李稷在一边沉默了一瞬,觉得自己跟来真是正确的。 “不过今晚是不用放火了,想必东吴王就算遇见什么意外,也不会责怪我等。”嬴抱月继续微笑。 姬嘉树总觉得哪里不对。 “陛下可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李稷清淡的声音从一边飘来,“擅闯寝宫者,向来都是杀无赦。” 就是这个,姬嘉树头皮发麻。 东吴王是有名的铁腕君王,武将出身重武轻文,朝臣也是说杀就杀,所以弱冠上位不到五年遍掌控了整个朝廷。 “有这个可能吧,但来都来了,当然要进去,”嬴抱月道,“如果你们……” “不用担心我,”李稷静静道,“陛下如果没有生命危险,他不会杀我。” 嬴抱月怔了怔,从李稷的肯定中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就算他是国师义子,但为何能如此肯定? 他和赵暮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应该也不会有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就算被发现也能全身而退。” “行,那我们走吧,”李稷看了姬嘉树一眼,“时间不够了,要进去就要开始行动了,姬公子,麻烦你跟紧我。”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两件带兜帽的黑色披风,一件披到自己身上一件递给姬嘉树。 真是专业啊…… 姬嘉树接过披风,神情微妙。 他今夜真要跟着东吴国师义子一起大闹东吴王的寝宫么…… 我跟你讲你这么对她百依百顺可要不得…… 姬嘉树心中各种想法翻腾,但最后他紧了紧腰边剑鞘,跟在李稷身后,回头看了一眼嬴抱月,“你一定要小心。” 虽然回南楚有被他老子打断腿的风险,但姬嘉树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疯狂。 他想要这么和她疯上一次。 为了他们都能活下去,为了还那些觊觎他们性命的恶人以颜色。 拼了! 打扮停当,两人立于台阶之上。 “未央宫内一共有二十八张床,”李稷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了嬴抱月一眼,“陛下一般最喜欢用第十七张,但也可能在别的地方,你一定要抓紧时间。” 抓紧时间,在暗卫发现她之前见到赵暮人。 “好,”嬴抱月点头。 说完,李稷和姬嘉树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寝宫外的卫兵群。 …… …… 赵暮人今晚有些心绪不宁。 作为素来勤政的君王,晚睡早起是常事。但今日白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饶是他也有些疲累了。 未央宫内没有嫔妃,只有一堆堆的简牍和奏折。 他坐在书案前放下最后一本奏折,将伺候的宫人打发了出去在门外守夜,自己准备早点上床休息。 虽已经离开军营多年,但赵暮人还是保持着多年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不喜有人贴身伺候,只让亲兵睡在门外。 在他看来,枕头下放一把剑可比有人守在床边安全多了。 况且自从他登基之后,虽然在外面出巡的时候遇到过刺杀,但在未央宫内还从未出现过宵小。 终究还是不如住在军营的时候过瘾,想当初在那个女人没来之前,他作为东吴太子还是北方大营的受刺杀数之冠呢。 如今他连自己亲手握剑的机会都没多少了。 赵暮人摩挲着手掌上逐渐消退的剑茧,抬头看向挂在床边的王剑,心中有些唏嘘。 没有刺客,没有嫔妃,没有父母,也没有王后。 正所谓孤家寡人。 将他困在其中的这座深宫,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到…… “什么人!?” “有刺客!” “快护驾!” 然而就在这时,未央宫外如同被煮沸的开水般鼓噪起来,火把和人影晃动,居然还夹在着兵刃碰撞的声音! 锐利的剑气扫来,猛地刺破宫门上的木梁,赵暮人看着门上的窟窿,愕然睁大眼睛。 有刺客? “陛下!”这时他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有两个修行者来袭,一个等阶四一个等阶五,还请陛下待在此处不要动,微臣肝脑涂地也会保护陛下。” 赵暮人知道这是保护他的暗卫统领的声音,但听到此言还是难掩震惊。 “只有两个人吗?” “暂时只发现两人,”天花板上的统领低声道,“匹夫之勇不足为惧,外面的郎卫不会让这两人踏入未央宫一步,国师大人还有一刻钟就会回来了,微臣等人会守在陛下身边寸步不离。” 听说有刺客入侵,赵暮人的确有一瞬的震惊,但并不恐慌。 他对自己的亲卫和暗卫有自信。 想必对方也是听说东方仪短暂离宫才动了心思,但只凭区区两人,一刻钟都无法到达他身边,就算到了也会被他身边暗卫瞬间绞杀,所以他无所畏惧。 “只是不知道这些刺客是从何而来,难道是西戎人?” 看着门外的刀光剑影,赵暮人负手淡淡开口。 “其中有一位雷法者,倒是很像,只是身形较西戎人稍嫌瘦小了一些。”暗卫统领低声道。 身形瘦小的雷法者? 赵暮人眸光一紧,难道是李稷曾经提起过的那个西戎少年? “注意让郎兵看那人眼睛的颜色,就算是蒙面也能看出来!”赵暮人喝道。 “得令!”暗卫统领应道,交代身边人去传令。 “还有另外一人呢?”赵暮人问道。 “另一人……”暗卫统领难得停顿了一下,“他至今没有显示出剑派,看着有点像北寒阁那边的剑法。” “北寒阁?”赵暮人皱眉,想起之前听说过的那个北寒阁勾结西戎人的传言。 今夜这刺杀虽然只有两人,但看来背景相当复杂啊。 “陛下,刀剑无眼,您还是退后一些吧,”暗卫统领劝道。 赵暮人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门外的人影,“让郎卫们速速解决,寡人先就寝了。” 这两名刺客是逃不掉的,至于刺客的身份,东方仪回来后自会审问,明日就会将情报摆于他的案牍之上。 当然,更大的可能就是这两人都是死士,刺杀不成就会自杀,也查不到什么。 这种事他见多了。 成大事者需要能举重若轻。 虽然门外刀光剑影,但赵暮人依旧能睡得着,这才是武将该有的素质。 说完他转身走向他今晚挑的那张床。 就在他掀开床帐之时。 “陛、陛下……” 他耳边忽然传来暗卫统领震惊的声音,赵暮人和这位父王留下的老人打了十几年交道,还是第一次听到此人发出如此声音。 “怎么了?”身着寝衣的赵暮人皱眉问道。 然而就在这时,他掀开床帐的手定在了半空中。 雪白的床帐内,一个少女正抱膝坐在他的床上。 看到赵暮人僵硬地看过来,少女对他微微一笑。 “小暮,好久不见。” 第二百二十七章 故敌 “陛下!” 屋里居然有第三人!忠心护主的暗卫统领心头大惊,一把掀开屋顶暗格就要飞扑而下,却只见赵暮人举起一只手。 “等等。” 王族暗卫经过严格的训练,服从命令已是本能。赵暮人一张口,只听砰的一声,半路刹住的暗卫统领险些撞上天花板,其他手下纷纷瞪大眼睛看着下面这诡异的场景。 什么情况? 陛下让他们住手? 难道不是刺客? 等等,此人好像是个女人。 看到是女子,暗卫们不由得松了口气,唯有眼睛瞪得愈发圆滚,难道是有自荐枕席的宫女今日终于成功了? 自从女子不得修行的禁令出现后,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了女刺客。以往那些蓄意靠近君王以图暗杀的舞姬、歌女之流也销声匿迹。 东吴王只习惯亲兵在左右,不喜宫女伺候,未央宫方圆一里之内不见女色。 暗卫统领守在赵暮人身边多年,除了长乐公主偶尔的请安,只在这座寝宫内见过两次女子。 很巧,两次都是长乐公主身边的宫女爬床。 第一次是长乐公主体恤王兄“深宫寂寞”自作主张送来的,第二次是长乐公主身边的宫女“情不自禁”跑来的。 区区宫女也好公主也好都没有向未央宫插手的本事,明眼人都知道两次都是长乐公主串通宗室安排的。 这种事虽然不体面,但赵暮人登基多年没有子嗣,也不提过继之事,前朝的几位顾命大臣对宗室的这些小动作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默认了这种试探。 宫女身份虽低,毕竟无伤大雅,连个妾都算不上。 结果谁都没想到招致了君王的大发雷霆。 赵暮人当场将床上的宫女丢了出去,甚至用剑劈了那张床,他不提别的,只提居然有人敢窥探未央宫,将未央宫上下全部清洗了一遍。 长乐公主被禁足半年,知道此事的宗室都被丢进了宗人府,丢了在宫中的职位,将手插进后宫的顾命大臣也吃了挂落。 这只是第一次试探的结果。 当长乐公主和宗室们不甘心地在三年后又故技重施,并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宫女身上时……赵暮人怒气更甚。 长乐公主被先帝收养前的本家遭到了清洗,直接参与此事者全部被流放,长乐公主身边所有宫女替换成了老嬷嬷,长乐公主更是被赵暮人拿着剑威胁,说如果不是看在先王遗嘱的份上,他早就将她退回去了。 再作,再作他不介意把她也从建章宫里丢出去。 赵暮人做这些事时暗卫统领都跟着身边,亲眼看着赵暮人一剑将公主身边的茶几劈成两半,长乐公主整张脸吓得花容失色。 所以说……他们这位主子,是真的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看到床上有女人,第一时间众人对这女子只有同情,心道明日上早朝又有人要倒霉了。 没想到赵暮人居然没第一时间将床上的女子丢出去,暗卫们无比震惊,听到她叫赵暮人什么后,众人更加震惊。 难道他们要多个女主子了? 等等。 今日跟着赵暮人一起参加大朝会的暗卫统领盯着床上的女子,虽然衣着简单,头发也只是简单绑起,但这张脸……他怎么有点熟悉? 等等,这不是前秦公主吗!? 在他意识到此人是谁的时候,床上女子身上一直隐藏的气息也恢复了。 “等等,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怎么可能,难道是……” 没想到床上女子居然是修行者,暗卫们大惊失色,如果不是暗卫统领挡在前面,早已倾巢而下。 “陛下……” 怀疑自己裹进了什么王族秘辛的暗卫统领恨不得戳瞎自己眼睛,低声开口。 “老耿,”赵暮人面向床榻,淡淡开口,“带着你的人都出去,守在门口,寡人不叫不要进来。” “可是……”暗卫统领惊了,暗卫按照规矩不得离开主君左右,虽然床上只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但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出去,”赵暮人淡淡道,“不该听的事听了是会死人的,寡人还不想无人可用。” 耿统领浑身一凛,立刻挥手带人从密道撤出。 “刚刚你和你的人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也全部忘记。” 君王冰冷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所有暗卫汗湿重衣,不敢再猜测什么,只围在赵暮人的寝宫外筑起厚厚的屏障。 …… …… 未央宫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嬴抱月坐在床上看着负手站在床边注视着她的赵暮人,笑了笑道,“你还是那么不喜欢人听见你的小名啊。” “你没资格这么叫,”赵暮人俯视着她,淡淡开口,“这么叫的人都死了。” 之前他父王当着那个女人的面叫了一次,让他面子彻底扫地,他也恨起了这个称呼。 还真是近十年没有听到了。 “如果我说,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呢?”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 “你觉得寡人会相信么?”赵暮人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目光落到她缠着布条的左手腕,“在寡人看来,前秦公主身上恐怕是中了妖邪,急需送回前秦辟辟邪。” 不愧是他,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你觉得我是妖怪?”嬴抱月笑了,说实话这的确是正常人遇见她这事会有的想法。 “好啊,不过阿房宫里大概没有哪个修行者能除的了我这个妖怪,陛下不如让东吴国师试试?” “也好,”赵暮人冷冷道,“我们全东吴上下想找祸害青龙神的妖女算账很久了,哪怕只是一抹妖魂,也足以让东方仪高兴许久吧。” 很好,赵暮人,算你狠。 嬴抱月盯着男人耳边的那道疤,很想给他再添上一道。 但现在她比他境界低。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东吴王真的觉得我能把堂堂天之四灵给祸害了?”嬴抱月淡淡道,“我祸害青龙神做什么?拉回家宰了吃肉吗?” 赵暮人额角青筋跳了跳,单听这大不敬的话,他就知道这人是谁! “所以你承认你是谁了?”他冷冷开口。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交易 嬴抱月眉梢微扬,“陛下不是一早就猜到了?不然为何让暗卫全部退出去?” 她笑了笑道,“就不怕我这妖怪刺杀东吴王么?” 她之所以不畏惧赵暮人宫中的暗卫,是知道自己一旦表露出真实身份,赵暮人第一时间绝对是先和她算账,而不是要杀她。 看着眼前男人别扭的脸,她心知肚明此人也是笃定真正的她不会害他性命,才敢开口让暗卫全出去。 他们虽然互相厌恶,但在某些事上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他们是互相信任的。 “你刺杀的了么?”赵暮人果然一如既往的嘴硬,已经成熟的君王的威压在宫殿内散布开来,他看着嬴抱月冷笑,“区区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寡人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你这也太托大了吧,”嬴抱月蹙眉,“神子可都不敢这么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修炼回来的境界呢。” 他居然敢看不起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是神子根本不会看你一眼吧,你被人嘲笑的还少么?”赵暮人眼中露出一丝快意,心道你也有今天,他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掐她的脖子,嬴抱月往侧一让,男人的大手扑了个空。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谁都能掐上的,”她笑了笑,胸前红光一闪,“不想断手的话,还请陛下站好。” 赵暮人盯着她胸前的红光,“这是什么?” “是我成为嬴抱月的根源,”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 赵暮人收回手,看着她眸光低沉,“连名字都一模一样么?” 顿了顿,男人冷冷开口,“真是恶心。” 也不知是说她这情况恶心还是说给前秦公主起这个名字的人恶心。 “喂喂,你够了啊,”嬴抱月蹙眉瞪他,“口上不积德,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山海大陆上的男子十三岁定亲十五岁成亲,寻常人到了赵暮人这年纪都当祖父了。 这个讨嫌的男人却在这栋宫殿中变得愈发喜怒无常。 然而出乎嬴抱月意料,被如此讥讽,喜怒无常的君王本该愈发震怒,赵暮人却犹如一盆焦炭被浇上了一碗水,嘶的一声平静了下来。 “你……真的是她?”赵暮人强行压下心中的厌恶问道。 “是谁?”嬴抱月无语地看着他,这人原来是把她当成脱单的希望了么? “陛下觉得我到底是谁?”她淡淡问道,“难道不敢说出来?” 赵暮人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那个他绝对忘不了的名字。 “林、抱、月。” “哎,”嬴抱月笑了笑道,“我是。” 虽然有些意外,但她之前打那声招呼,就是让赵暮人猜出她身份的。 说实话向赵暮人主动暴露身份不在她计划的一环,和姬清远等人不同,赵暮人作为一国君王和她前世的宿敌,并不是她愿意相信的人。 但绕过他的确很难拿到避水珠,除非她去求助李稷,但李稷势必要付出更多代价,她实在不想再欠他人情。 听赵光后来透露,李稷之前在初阶大典上的求亲已经用掉了在东吴王前唯一的一次免死的机会。 再加上今日在大朝会上,她在许冰清的剑下使出了本门剑法,赵暮人不瞎的话应该已经对她起疑了。 那么不如干脆她主动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赵暮人的确已经猜出了她是谁。 虽然把她当成妖怪就是了…… “陛下果然已经猜出我是谁了,”嬴抱月笑了笑道。 “我能猜不出来么?”赵暮人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开口,“能使用圣级剑法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你还是别叫这个名字了,”嬴抱月扶额,“这名字也太中二了。” 也不是她师父上辈子是不是玄幻小说看多了,撺掇着嬴帝起出了这样的名字。 风火水雷,在山门剑的基础上还有更高规格的剑法。 如果说火法第一剑水法第一剑这样的,按照剑招的顺序能被分为上中下三等的话,在这三等的基础上,还有圣级和神级。 当然,在如今这世道,年轻的修行者们都普遍认为,这两种剑法都只是典籍中的理想。 就正如大儒们吹捧的上三代之治一样,是已经失传的东西。 “寡人倒是觉得这名字挺好,”赵暮人淡淡道,“毕竟只有能使用圣级的剑法,才配称得上是剑圣。” 嬴抱月眸光微顿,“那位北魏剑圣,你知道他是谁么?” “寡人怎么可能知道,”赵暮人道,“那人寻常不下山,连北魏王都请不出来,这剑圣也不知是自封的还是贿赂几个小民叫出来的,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沽名钓誉之徒。” 剑圣也许是假的,少司命却是真金。 当初如果不是他在关外跟踪李梅娘,无意中撞见林抱月练剑,他也没想到太祖皇帝的所谓剑术上的理想,真的有人能实现。 嬴抱月沉默一瞬,算上赵暮人这个意外,她的本门剑法当世只有五人见过。 现在应该都已经失传了吧。 其实孟施只掌握了一半的那招月满西楼,也是圣级的剑法。 但不是完全掌握的话,也不算有了传人。 “好了,别转移话题了,还是说说你自己吧,”赵暮人抱起手冷冷打量着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是夺舍还是真的中邪了?” 换言之,她到底是人是鬼? 嬴抱月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重生情况,以及从前秦到南楚的一系列经历,略去了一部分细节,并重点提了她丢了不少记忆,包括时间上和青龙神消失有关的那部分。 “你以为一句失忆,就能轻飘飘揭过一切?”听完这些叙述,赵暮人冷笑一声,觉得她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嬴抱月摊手,“哦对了,李稷和姬嘉树都在外面,我要是老不出去他们会着急的,我们长话短说把正事办了吧。” “你行啊,居然让寡人的昭华君和南楚春华君为你驱使,”赵暮人眸光更冷,这意思就是他如果不能给全大陆一个正当的理由,今夜不能将她留下来。 “那是朋友间的互助,”嬴抱月微笑,“陛下难道今夜想把我留下来?请问想用什么理由?” 他有什么理由?赵暮人闻言气结。 如果将嬴抱月的身份捅出去,会不会伤到还可能活在世间他的心上人?如果他以闯宫的罪名严惩今日大出风头的前秦公主,会不会再次引起城内的混乱? 汝阳城内已经够乱了。 这个女人,是看准了他投鼠忌器! 赵暮人冷冷看着她,“你今晚到底是来做什么?” “我想找陛下借一点东西,”嬴抱月笑道,“也不多,就是一颗珠子,名为避水珠。” 她好大的脸说借的不多,这是他们东吴的镇国之宝! “寡人凭什么借给你?”赵暮人冷笑,“寡人看上去这么大方的吗?” “我就知道陛下肯定会这么说,”嬴抱月正色道。 “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国运 “交易?”赵暮人脸上似笑非笑,“现在的你还能拿出来什么?” 少司命前世最值得称道的就是她的剑术和修行境界,但他刚刚听得清楚,她说她这辈子全忘了,甚至没有修行火法剑的才能,只能从水法一派重起炉灶。 虽然现在修到了地阶,但放在三个月前,她就是一个废人。 “陛下想要什么?”嬴抱月深深看了他一眼。 “寡人想要的东西,你从来都知道,”赵暮人同样深深看着她,神情不辨喜怒,却已然换了自称。 “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你自始至终都知道。” 这世上能拿此物做交易的人,前世今生也只有这个死了八年的女子一人。 只有她能让另一个骄傲的女子心甘情愿地低头。 “你想脸上再添一道疤就直说。”嬴抱月坐在床上伸直腿,摩挲着手上的骨节,“我记得我教过你感情不能交易,这样只会把梅娘越推越远。” “这种事我知道!”赵暮人恼火道,“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在哪!” 这女人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这样的事……他不是没想过。 感情不能交易?这女人的想法一如既往的天真可笑。在永夜长城以北的游牧民族,女人都是家族财产,长城内虽然没那么野蛮,但对世家大族而言联姻是基本手段,他作为一国之主,只要略施手段…… 好吧,对于已经被家族剔除宗谱,精通隐匿踪迹之术的李梅娘,纵然有天子之威,他的确拿她没办法。 赵暮人摸了摸脸边的疤,“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你还敢大言不惭地提起这道疤,你现在有本事再碰我试试?”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你找东方仪能去掉这道疤吧?为什么还留着?你现在明白感情不能交易了?” “别跟我扯这些过家家的酸文!”赵暮人不耐烦道,“我是不知道她在哪,我要是知道早把她抢回来了!” 九年前少司命离开边塞,银蝉卫失去统领庇护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 但当时大司命去了永夜长城稳定局势,他只能忍了下来。 八年前少司命的死讯传来,大司命依旧留在边塞,他没机会动手,直到七年前大司命和二世皇帝的死讯同时传来,山海大陆大乱,整个东吴被搅入乱世之中。 他好不容易稳定朝局,边塞却已经再也没有了梅花将军的消息。 有传言说银蝉卫已经全部以身殉主,但他不相信。 赵暮人直视着坐在床上的少女,只因他知道,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不管她自己是生还是死。 赵暮人语气恶劣,但嬴抱月注视着他,心中却有些唏嘘。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男人嘴上说的难听,但她明白,不过是死鸭子嘴硬。 如果赵暮人真的那么想知道李梅娘的下落,其实也有办法,比如……抓住堇娘来逼她出山。 “梅娘我倒是不知道她人在何方,”嬴抱月深深地看着他,“但这次和我来东吴的人中有一位姑娘,叫作李堇娘。” 赵暮人瞳孔微缩,下一刻偏过头去,“我对她的妹妹可没兴趣。” 他知道她在试探他什么,最焦急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这种法子,反正只是将李堇娘接来放出个幌子,他又不会真的伤害一个小姑娘。 但他知道,如果他真的用了这卑劣的法子,他和梅娘这辈子就完了。 果然这人就只是嘴硬啊,嬴抱月看着扯开话题的男人,心底微微含笑。 人心易变,但这世上也有不会改变的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真的不知道梅娘在哪,”嬴抱月正色道,“她就算藏匿应该也会留在北方,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北边。” 以她现在的境界,去了北方别说找人了,恐怕都自身难保。 赵暮人皱了皱眉头,“你们就没留什么联系的法子?” 如果人能死而复生,第一件要做的事不就是联系以前的势力么? 这个问题楼小楼也这么质疑过。 嬴抱月笑了笑,“我要和她们联系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法子。” “那……”赵暮人眼前一亮,嬴抱月却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要说的话,“但现在联系不上,时机未到。” 扯淡,这女人就是找理由在搪塞他! “梅娘……应该没死吧?”赵暮人沉默了一瞬,终于忍不住问道。 十年未见,男人的眼角已经添了细纹,但目光忐忑如少年,有些惴惴不安地等着这个折磨他近十年的问题的答案。 “我只能告诉你,她不会寻死,”嬴抱月抬头看他,“但……” 后面没说出来的那句话他们都懂。边境那么恶劣的环境和行事,一个女修想活下来有多不容易,他们心知肚明。 “这就够了,”赵暮人目光微垂,下一刻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既然你拿不出我想要的东西,还敢和寡人提交易?” “我是拿不出你想要的东西,但我能给东吴王带来好处。”嬴抱月正色道,“我要做的的事也是为了这个国家。”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赵暮人不禁讥讽道,“东吴被你害的还不够惨么?” 失去兽神庇护对一个国家而言等同断绝了命脉,现在是时间还不长,如果十年二十年青龙神真的不再出现,东吴也许真的就要亡于他这一代了! “不过是一个天启,你们怎么就都凭空猜测是我害了青龙神?”嬴抱月无奈道,“就没人想过,也许我是救了它吗?” “哦?”赵暮人眸光微顿,面无表情道,“那青龙神现在在何方?” 这简直是个死结。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但下一刻她忽然想起什么,蹙眉向赵暮人问道。 “话说我当初在前秦之时,听说东吴已经改信应龙为尊,那么应龙神在何方?为什么建章宫内的祭神台空空如也?” 八兽神为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腾蛇、白犬、应龙、勾陈。 在归家小院她刚刚复生的时候,的确听归辰所说,在青龙神消失后,东吴为了避免亡国灭种,曾经改信奉八兽神中地位较低的应龙为尊。 但她到达南楚参加初阶大典,也接触了多名东吴修行者,却无人提起应龙神,跳祭舞的时候赵光等人也未引来神启。 到了东吴之后,她也没见过丝毫和应龙有关的纹饰。 这是怎么回事? 她原本以为是归辰道听途说听错了,直到她今日在祭神台上见到四面环绕的黄铜铜镜。 应龙,名叫庚辰,是古代中国神话传说中一种有翼的龙,是中国传统中的真龙与龙族始祖,亦被称作黄龙。 换句话说,应龙是黄色的。 那些黄铜铜镜正是东吴曾祭祀过应龙的证据。 但那些铜镜上已经蒙上了灰尘,整个祭台年久失修。 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想知道?”赵暮人眸光低沉地看着她。 第二百三十章 选择 (内含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宫殿内的烛光摇晃一瞬。 “什么交易?”赵暮人脸上似笑非笑,“现在的你还能拿出来什么?” 少司命前世最值得称道的就是她的剑术和修行境界,但他刚刚听得清楚,她说她这辈子全忘了,甚至没有修行火法的才能,只能从水法重起炉灶。 放在三个月前,她就是一个废人。 “陛下想要什么?”烛光下,嬴抱月深深看了他一眼。 “寡人想要的东西,你从来都知道,”赵暮人同样深深看着他,神情不辨喜怒,却已然换了自称,“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你自始至终都知道。” 而他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能拿此物做交易的人,前世今生也只有他眼前这个女子一人。 只有她能让那个骄傲的女子心甘情愿地低头。 她之所以不畏惧赵暮人宫中的暗卫,是知道自己一旦表露出真实身份,赵暮人第一时间绝对是先和她算账,而不是要杀她。 看着眼前男人别扭的脸,她心知肚明此人也是笃定真正的她不会害他性命,才敢开口让暗卫全出去。 他们虽然互相厌恶,但在某些事上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他们是互相信任的。 “你刺杀的了么?”赵暮人果然一如既往的嘴硬,已经成熟的君王的威压在宫殿内散布开来,他看着嬴抱月冷笑,“区区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寡人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你这也太托大了吧,”嬴抱月蹙眉,“神子可都不敢这么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修炼回来的境界呢。”(内含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宫殿内的烛光摇晃一瞬。 “什么交易?”赵暮人脸上似笑非笑,“现在的你还能拿出来什么?” 少司命前世最值得称道的就是她的剑术和修行境界,但他刚刚听得清楚,她说她这辈子全忘了,甚至没有修行火法的才能,只能从水法重起炉灶。 放在三个月前,她就是一个废人。 “陛下想要什么?”烛光下,嬴抱月深深看了他一眼。 “寡人想要的东西,你从来都知道,”赵暮人同样深深看着他,神情不辨喜怒,却已然换了自称,“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你自始至终都知道。” 而他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能拿此物做交易的人,前世今生也只有他眼前这个女子一人。 只有她能让那个骄傲的女子心甘情愿地低头。 她之所以不畏惧赵暮人宫中的暗卫,是知道自己一旦表露出真实身份,赵暮人第一时间绝对是先和她算账,而不是要杀她。 看着眼前男人别扭的脸,她心知肚明此人也是笃定真正的她不会害他性命,才敢开口让暗卫全出去。 他们虽然互相厌恶,但在某些事上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他们是互相信任的。 “你刺杀的了么?”赵暮人果然一如既往的嘴硬,已经成熟的君王的威压在宫殿内散布开来,他看着嬴抱月冷笑,“区区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寡人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你这也太托大了吧,”嬴抱月蹙眉,“神子可都不敢这么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修炼回来的境界呢。” 他居然敢看不起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是神子根本不会看你一眼吧,你被人嘲笑的还少么?”赵暮人眼中露出一丝快意,心道你也有今天,他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掐她的脖子,嬴抱月往侧一让,男人的大手扑了个空。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谁都能掐上的,”她笑了笑,胸前红光一闪,“不想断手的话,还请陛下站好。” 赵暮人盯着她胸前的红光,“这是什么?” “是我成为嬴抱月的根源,”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 赵暮人收回手,看着她眸光低沉,“连名字都一模一样么?” 顿了顿,男人冷冷开口,“真是恶心。” 也不知是说她这情况恶心还是说给前秦公主起这个名字的人恶心。 “喂喂,你够了啊,”嬴抱月蹙眉瞪他,“口上不积德,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山海大陆上的男子十三岁定亲十五岁成亲,寻常人到了赵暮人这年纪都当祖父了。 这个讨嫌的男人却在这栋宫殿中变得愈发喜怒无常。 然而出乎嬴抱月意料,被如此讥讽,喜怒无常的君王本该愈发震怒,赵暮人却犹如一盆焦炭被浇上了一碗水,嘶的一声平静了下来。 “你……真的是她?”赵暮人强行压下心中的厌恶问道。 “是谁?”嬴抱月无语地看着他,这人原来是把她当成脱单的希望了么? “陛下觉得我到底是谁?”她淡淡问道,“难道不敢说出来?” 赵暮人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那个他绝对忘不了的名字。 “林、抱、月。” “哎,”嬴抱月笑了笑道,“我是。” 虽然有些意外,但她之前打那声招呼,就是让赵暮人猜出她身份的。 他居然敢看不起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是神子根本不会看你一眼吧,你被人嘲笑的还少么?”赵暮人眼中露出一丝快意,心道你也有今天,他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掐她的脖子,嬴抱月往侧一让,男人的大手扑了个空。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谁都能掐上的,”她笑了笑,胸前红光一闪,“不想断手的话,还请陛下站好。” 赵暮人盯着她胸前的红光,“这是什么?” “是我成为嬴抱月的根源,”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 赵暮人收回手,看着她眸光低沉,“连名字都一模一样么?” 顿了顿,男人冷冷开口,“真是恶心。” 也不知是说她这情况恶心还是说给前秦公主起这个名字的人恶心。 “喂喂,你够了啊,”嬴抱月蹙眉瞪他,“口上不积德,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山海大陆上的男子十三岁定亲十五岁成亲,寻常人到了赵暮人这年纪都当祖父了。 这个讨嫌的男人却在这栋宫殿中变得愈发喜怒无常。 然而出乎嬴抱月意料,被如此讥讽,喜怒无常的君王本该愈发震怒,赵暮人却犹如一盆焦炭被浇上了一碗水,嘶的一声平静了下来。 “你……真的是她?”赵暮人强行压下心中的厌恶问道。 “是谁?”嬴抱月无语地看着他,这人原来是把她当成脱单的希望了么? “陛下觉得我到底是谁?”她淡淡问道,“难道不敢说出来?” 赵暮人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那个他绝对忘不了的名字。 “林、抱、月。” “哎,”嬴抱月笑了笑道,“我是。” 虽然有些意外,但她之前打那声招呼,就是让赵暮人猜出她身份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开战 (内含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烛火摇曳,石盒里的珠子上滑过一阵水波般的光华。 珠子有樱桃般大小,晶莹剔透,有如沙漠中的一汪泉眼。 “没想到青龙神走了那么多年,这珠子居然还能用。”看着水珠上的光华,嬴抱月不由感叹道。 不用赵暮人介绍,她就认出了此珠的身份。 正是东吴与巨阙剑齐名的镇国之宝,避水珠。 来借前嬴抱月其实还有点担心这个东西能不能用,只因传说避水珠是龙神的眼泪,可现在毕竟神都不见了,神之泪又不是钻石,谁能保证质量恒久远。 但此时看到盒中避水珠的光华,她身为水法者,真切感觉到了上面逼人的真元气息。 …… 后为防盗 …… 定也采取了手段防备,但百密难免一疏,如果嘉树真的出事,你也不好和姬墨交代吧?” “继续说,”赵暮人负手道,“寡人自会安排人去救他们,为何要用你?” “你当然是可以安排考官救人,”嬴抱月道,“但西戎人实力不弱,一旦各国强手被拉下马,西戎人抢到了水战榜首,东吴要如何自处?” 赵暮人眸光微动。 “嘉树有了安全保障,我也不用分心去担忧,我们两人就可以全力作战,”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是我赢还是嘉树赢,都比西戎人获胜要好不是吗?” 的确。赵暮人盯着床上的少女。 她身形纤弱,却是初阶大典不折不扣的魁首。 他虽然厌恶她,但他更恨西戎人。 无论是作为赵暮人还是作为东吴王,他都能分清主次,现如今遏制西戎人最重要。 赵暮人已经想通了,但嘴上他还是要噎这女人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昭华君今年也要参加中阶大典,”赵暮人轻嗤一句,“能拿榜首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嗯嗯,”嬴抱月点头,“阿稷当然厉害。” 只不过李稷和赫连晏不对付,当日可能被他缠住,这事她还是别提出来让赵暮人怼了。 我们东吴人厉害要你说?赵暮人恼火不已,听着外面刀剑碰撞声,决定之后一定要好好惩罚某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国师义子。虽然气得胸口起伏,但他还是压抑着怒气转身走到堆放着案牍的书案下,弯腰打开了一个暗格。定也采取了手段防备,但百密难免一疏,如果嘉树真的出事,你也不好和姬墨交代吧?” “继续说,”赵暮人负手道,“寡人自会安排人去救他们,为何要用你?” “你当然是可以安排考官救人,”嬴抱月道,“但西戎人实力不弱,一旦各国强手被拉下马,西戎人抢到了水战榜首,东吴要如何自处?” 赵暮人眸光微动。 “嘉树有了安全保障,我也不用分心去担忧,我们两人就可以全力作战,”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是我赢还是嘉树赢,都比西戎人获胜要好不是吗?” 的确。赵暮人盯着床上的少女。定也采取了手段防备,但百密难免一疏,如果嘉树真的出事,你也不好和姬墨交代吧?” “继续说,”赵暮人负手道,“寡人自会安排人去救他们,为何要用你?” “你当然是可以安排考官救人,”嬴抱月道,“但西戎人实力不弱,一旦各国强手被拉下马,西戎人抢到了水战榜首,东吴要如何自处?” 赵暮人眸光微动。 “嘉树有了安全保障,我也不用分心去担忧,我们两人就可以全力作战,”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是我赢还是嘉树赢,都比西戎人获胜要好不是吗?” 的确。赵暮人盯着床上的少女。 她身形纤弱,却是初阶大典不折不扣的魁首。 他虽然厌恶她,但他更恨西戎人。 无论是作为赵暮人还是作为东吴王,他都能分清主次,现如今遏制西戎人最重要。 赵暮人已经想通了,但嘴上他还是要噎这女人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昭华君今年也要参加中阶大典,”赵暮人轻嗤一句,“能拿榜首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嗯嗯,”嬴抱月点头,“阿稷当然厉害。” 只不过李稷和赫连晏不对付,当日可能被他缠住,这事她还是别提出来让赵暮人怼了。 我们东吴人厉害要你说?赵暮人恼火不已,听着外面刀剑碰撞声,决定之后一定要好好惩罚某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国师义子。虽然气得胸口起伏,但他还是压抑着怒气转身走到堆放着案牍的书案下,弯腰打开了一个暗格。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石盒,托在手中回到床边。 嬴抱月紧紧盯着那个紧闭的石盒子 赵暮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破手指,将血滴到石盒之上,石盒上浮起红色的纹路,下一刻啪的一声打开。 一颗深蓝色珠子静静躺在盒中。 她身形纤弱,却是初阶大典不折不扣的魁首。 他虽然厌恶她,但他更恨西戎人。 无论是作为赵暮人还是作为东吴王,他都能分清主次,现如今遏制西戎人最重要。 赵暮人已经想通了,但嘴上他还是要噎这女人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昭华君今年也要参加中阶大典,”赵暮人轻嗤一句,“能拿榜首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嗯嗯,”嬴抱月点头,“阿稷当然厉害。” 只不过李稷和赫连晏不对付,当日可能被他缠住,这事她还是别提出来让赵暮人怼了。 我们东吴人厉害要你说?赵暮人恼火不已,听着外面刀剑碰撞声,决定之后一定要好好惩罚某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国师义子。虽然气得胸口起伏,但他还是压抑着怒气转身走到堆放着案牍的书案下,弯腰打开了一个暗格。定也采取了手段防备,但百密难免一疏,如果嘉树真的出事,你也不好和姬墨交代吧?” “继续说,”赵暮人负手道,“寡人自会安排人去救他们,为何要用你?” “你当然是可以安排考官救人,”嬴抱月道,“但西戎人实力不弱,一旦各国强手被拉下马,西戎人抢到了水战榜首,东吴要如何自处?” 赵暮人眸光微动。 “嘉树有了安全保障,我也不用分心去担忧,我们两人就可以全力作战,”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是我赢还是嘉树赢,都比西戎人获胜要好不是吗?” 的确。赵暮人盯着床上的少女。 她身形纤弱,却是初阶大典不折不扣的魁首。 他虽然厌恶她,但他更恨西戎人。 无论是作为赵暮人还是作为东吴王,他都能分清主次,现如今遏制西戎人最重要。 赵暮人已经想通了,但嘴上他还是要噎这女人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昭华君今年也要参加中阶大典,”赵暮人轻嗤一句,“能拿榜首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嗯嗯,”嬴抱月点头,“阿稷当然厉害。” 只不过李稷和赫连晏不对付,当日可能被他缠住,这事她还是别提出来让赵暮人怼了。 我们东吴人厉害要你说?赵暮人恼火不已,听着外面刀剑碰撞声,决定之后一定要好好惩罚某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国师义子。虽然气得胸口起伏,但他还是压抑着怒气转身走到堆放着案牍的书案下,弯腰打开了一个暗格。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石盒,托在手中回到床边。 嬴抱月紧紧盯着那个紧闭的石盒子 赵暮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破手指,将血滴到石盒之上,石盒上浮起红色的纹路,下一刻啪的一声打开。 一颗深蓝色珠子静静躺在盒中。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石盒,托在手中回到床边。 嬴抱月紧紧盯着那个紧闭的石盒子 赵暮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破手指,将血滴到石盒之上,石盒上浮起红色的纹路,下一刻啪的一声打开。 一颗深蓝色珠子静静躺在盒中。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石盒,托在手中回到床边。 嬴抱月紧紧盯着那个紧闭的石盒子 赵暮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破手指,将血滴到石盒之上,石盒上浮起红色的纹路,下一刻啪的一声打开。 一颗深蓝色珠子静静躺在盒中。 第二百三十二章 激流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定也采取了手段防备,但百密难免一疏,如果嘉树真的出事,你也不好和姬墨交代吧?” “继续说,”赵暮人负手道,“寡人自定也采取了手段防备,但百密难免一疏,如果嘉树真的出事,你也不好和姬墨交代吧?” “继续说,”赵暮人负手道,“寡人自会安排人去救他们,为何要用你?” “你当然是可以安排考官救人,”嬴抱月道,“但西戎人实力不弱,一旦各国强手被拉下马,西戎人抢到了水战榜首,东吴要如何自处?” 赵暮人眸光微动。 “嘉树有了安全保障,我也不用分心去担忧,我们两人就可以全力作战,”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是我赢还是嘉树赢,都比西戎人获胜要好不是吗?” 的确。赵暮人盯着床上的少女。 她身形纤弱,却是初阶大典不折不扣的魁首。 他虽然厌恶她,但他更恨西戎人。 无论是作为赵暮人还是作为东吴王,他都能分清主次,现如今遏制西戎人最重要。 赵暮人已经想通了,但嘴上他还是要噎这女人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昭华君今年也要参加中阶大典,”赵暮人轻嗤一句,“能拿榜首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嗯嗯,”嬴抱月点头,“阿稷当然厉害。” 只不过李稷和赫连晏不对付,当日可能被他缠住,这事她还是别提出来让赵暮人怼了。 我们东吴人厉害要你说?赵暮人恼火不已,听着外面刀剑碰撞声,决定之后一定要好好惩罚某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国师义子。虽然气得胸口起伏,但他还是压抑着怒气转身走到堆放着案牍的书案下,弯腰打开了一个暗格。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石盒,托在手中回到床边。 嬴抱月紧紧盯着那个紧闭的石盒子 赵暮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破手指,将血滴到石盒之上,石盒上浮起红色的纹路,下一刻啪的一声打开。 一颗深蓝色珠子静静躺在盒中。 会安排人去救他们,为何要用你?” “你当然是可以安排考官救人,”嬴抱月道,“但西戎人实力不弱,一旦各国强手被拉下马,西戎人抢到了水战榜首,东吴要如何自处?” 赵暮人眸光微动。 “嘉树有了安全保障,我也不用分心去担忧,我们两人就可以全力作战,”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是我赢还是嘉树赢,都比西戎人获胜要好不是吗?” 的确。赵暮人盯着床上的少女。 她身形纤弱,却是初阶大典不折不扣的魁首。 他虽然厌恶她,但他更恨西戎人。 无论是作为赵暮人还是作为东吴王,他都能分清主次,现如今遏制西戎人最重要。 赵暮人已经想通了,但嘴上他还是要噎这女人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昭华君今年也要参加中阶大典,”赵暮人轻嗤一句,“能拿榜首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嗯嗯,”嬴抱月点头,“阿稷当然厉害。” 只不过李稷和赫连晏不对付,当日可能被他缠住,这事她还是别提出来让赵暮人怼了。 我们东吴人厉害要你说?赵定也采取了手段防备,但百密难免一疏,如果嘉树真的出事,你也不好和姬墨交代吧?” “继续说,”赵暮人负手道,“寡人自会安排人去救他们,为何要用你?” “你当然是可以安排考官救人,”嬴抱月道,“但西戎人实力不弱,一旦各国强手被拉下马,西戎人抢到了水战榜首,东吴要如何自处?” 赵暮人眸光微动。定也采取了手段防备,但百密难免一疏,如果嘉树真的出事,你也不好和姬墨交代吧?” “继续说,”赵暮人负手道,“寡人自会安排人去救他们,为何要用你?” “你当然是可以安排考官救人,”嬴抱月道,“但西戎人实力不弱,一旦各国强手被拉下马,西戎人抢到了水战榜首,东吴要如何自处?” 赵暮人眸光微动。 “嘉树有了安全保障,我也不用分心去担忧,我们两人就可以全力作战,”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是我赢还是嘉树赢,都比西戎人获胜要好不是吗?” 的确。赵暮人盯着床上的少女。 她身形纤弱,却是初阶大典不折不扣的魁首。 他虽然厌恶她,但他更恨西戎人。 无论是作为赵暮人还是作为东吴王,他都能分清主次,现如今遏制西戎人最重要。 赵暮人已经想通了,但嘴上他还是要噎这女人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昭华君今年也要参加中阶大典,”赵暮人轻嗤一句,“能拿榜首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嗯嗯,”嬴抱月点头,“阿稷当然厉害。” 只不过李稷和赫连晏不对付,当日可能被他缠住,这事她还是别提出来让赵暮人怼了。 我们东吴人厉害要你说?赵暮人恼火不已,听着外面刀剑碰撞声,决定之后一定要好好惩罚某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国师义子。虽然气得胸口起伏,但他还是压抑着怒气转身走到堆放着案牍的书案下,弯腰打开了一个暗格。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石盒,托在手中回到床边。 嬴抱月紧紧盯着那个紧闭的石盒子 赵暮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破手指,将血滴到石盒之上,石盒上浮起红色的纹路,下一刻啪的一声打开。 一颗深蓝色珠子静静躺在盒中。 “嘉树有了安全保障,我也不用分心去担忧,我们两人就可以全力作战,”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是我赢还是嘉树赢,都比西戎人获胜要好不是吗?” 的确。赵暮人盯着床上的少女。 她身形纤弱,却是初阶大典不折不扣的魁首。 他虽然厌恶她,但他更恨西戎人。 无论是作为赵暮人还是作为东吴王,他都能分清主次,现如今遏制西戎人最重要。 赵暮人已经想通了,但嘴上他还是要噎这女人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昭华君今年也要参加中阶大典,”赵暮人轻嗤一句,“能拿榜首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嗯嗯,”嬴抱月点头,“阿稷当然厉害。” 只不过李稷和赫连晏不对付,当日可能被他缠住,这事她还是别提出来让赵暮人怼了。 我们东吴人厉害要你说?赵暮人恼火不已,听着外面刀剑碰撞声,决定之后一定要好好惩罚某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国师义子。虽然气得胸口起伏,但他还是压抑着怒气转身走到堆放着案牍的书案下,弯腰打开了一个暗格。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石盒,托在手中回到床边。 嬴抱月紧紧盯着那个紧闭的石盒子 赵暮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破手指,将血滴到石盒之上,石盒上浮起红色的纹路,下一刻啪的一声打开。 一颗深蓝色珠子静静躺在盒中。 暮人恼火不已,听着外面刀剑碰撞声,决定之后一定要好好惩罚某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国师义子。虽然气得胸口起伏,但他还是压抑着怒气转身走到堆放着案牍的书案下,弯腰打开了一个暗格。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石盒,托在手中回到床边。 嬴抱月紧紧盯着那个紧闭的石盒子 赵暮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破手指,将血滴到石盒之上,石盒上浮起红色的纹路,下一刻啪的一声打开。 一颗深蓝色珠子静静躺在盒中。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海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陛、陛下?” 暗卫统领耿忠有点颤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估计是怀疑他主子是不是被人劫持了。 “还是不了吧,”嬴抱月将珠子小心地揣到怀里,“你何必要叫他们进来,万一被有心人传出去又是祸端。” 她之所以选择夜探王宫而不是通过觐见,只因正常觐见的话赵暮人身边肯定有一堆大臣和国师,她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有通过夜探的方式,才能保证她单独和赵暮人见面不让人生疑。 最多也就是赵暮人身边的暗卫能知道她是谁,但如果连暗卫都会出卖赵暮人…… 他这个东吴王的脑袋早就不在肩膀上了。 “不用担心,”赵暮人淡淡道,“未央宫内外的人都可以放心。” 他清洗了那么多遍,就是保证至少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将手伸进他的寝宫。 “就算是如此,麻烦陛下今夜就装傻到底,放那两人离去吧,”嬴抱月道。 她做这种事是习惯了,但素来忠君爱国的姬嘉树是克服着心理障碍才客串了一次“刺客”,要是知道他的身份被东吴王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多么内疚。 换言之,还是给外面的孩子们留点面子吧。 至于李稷……嬴抱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心理障碍。 一般正经人会在怀里藏夜行衣么?一掏还是两套。 听到嬴抱月的话,赵暮人冷笑了一声,“怕什么!寡人还想见见那两个胆大包天敢闯未央宫的‘壮士’呢!”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暗卫统领的声音,“陛下,那两个贼人已经跑了,金吾卫分了一半人去追了!” 赵暮人眉头一皱,嬴抱月露出笑容。 “算了,让金吾卫的人都回来,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赵暮人淡淡道,“保护寡人安危要紧。” “得令!”暗卫统领应诺道。 “陛下果然深谙兵法,”嬴抱月鼓掌,从床上起身,“那小女也告辞了,陛下好好休息。” “站住,”赵暮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未婚夫撇下你跑了,你一点也不伤心?” “他是知道我不会有事,”嬴抱月笑着看了一眼门外暗卫们高大的身影,“就算我打不赢我还能跑呢。” 想起之前这个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床上,赵暮人脸色有点难看。 “话说你到底是如何避开寡人暗卫的探查的?” “陛下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说起来汝阳耿家,当年也是我师父提拔起来的下属呢。” 他怎么就忘了那对师徒原来是做什么的! 赵暮人嘴角微抽。 大司命林书白,当年就是做秦王嬴帝身边的暗卫统领起家的。“陛、陛下?” 暗卫统领耿忠有点颤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估计是怀疑他主子是不是被人劫持了。 “还是不了吧,”嬴抱月将珠子小心地揣到怀里,“你何必要叫他们进来,万一被有心人传出去又是祸端。” 她之所以选择夜探王宫而不是通过觐见,只因正常觐见的话赵暮人身边肯定有一堆大臣和国师,她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有通过夜探的方式,才能保证她单独和赵暮人见面不让人生疑。 最多也就是赵暮人身边的暗卫能知道她是谁,但如果连暗卫都会出卖赵暮人…… 他这个东吴王的脑袋早就不在肩膀上了。 “不用担心,”赵暮人淡淡道,“未央宫内外的人都可以放心。” 他清洗了那么多遍,就是保证至少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将手伸进他的寝宫。 “就算是如此,麻烦陛下今夜就装傻到底,放那两人离去吧,”嬴抱月道。 她做这种事是习惯了,但素来忠君爱国的姬嘉树是克服着心理障碍才客串了一次“刺客”,要是知道他的身份被东吴王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多么内疚。 换言之,还是给外面的孩子们留点面子吧。 至于李稷……嬴抱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心理障碍。 一般正经人会在怀里藏夜行衣么?一掏还是两套。 听到嬴抱月的话,赵暮人冷笑了一声,“怕什么!寡人还想见见那两个胆大包天敢闯未央宫的‘壮士’呢!”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暗卫统领的声音,“陛下,那两个贼人已经跑了,金吾卫分了一半人去追了!” 赵暮人眉头一皱,嬴抱月露出笑容。 “算了,让金吾卫的人都回来,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赵暮人淡淡道,“保护寡人安危要紧。” “得令!”暗卫统领应诺道。 “陛下果然深谙兵法,”嬴抱月鼓掌,从床上起身,“那小女也告辞了,陛下好好休息。” “站住,”赵暮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未婚夫撇下你跑了,你一点也不伤心?” “他是知道我不会有事,”嬴抱月笑着看了一眼门外暗卫们高大的身影,“就算我打不赢我还能跑呢。” 想起之前这个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床上,赵暮人脸色有点难看。 “话说你到底是如何避开寡人暗卫的探查的?” “陛下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说起来汝阳耿家,当年也是我师父提拔起来的下属呢。” 他怎么就忘了那对师徒原来是做什么的! 赵暮人嘴角微抽。 大司命林书白,当年就是做秦王嬴帝身边的暗卫统领起家的。 秦帝国统一后,太祖皇帝将不少暗卫连同家族都赐给了诸侯王,这些暗卫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形成了各国的暗卫家族。 嬴帝此举一开始也是为了保护他扶植起来的那些诸侯王,皇帝在这方面很大方,这些家族连控制暗卫的诅咒禁制都归诸侯王自身所有,倒也不怕不忠心。 而嬴帝赐下的暗卫,基本上都极为优秀,无一不能成为暗卫统领。 毕竟是那位大司命教出来的……能不优秀么? 秦帝国统一后,太祖皇帝将不少暗卫连同家族都赐给了诸侯王,这些暗卫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形成了各国的暗卫家族。 嬴帝此举一开始也是为了保护他扶植起来的那些诸侯王,皇帝在这方面很大方,这些家族连控制暗卫的诅咒禁制都归诸侯王自身所有,倒也不怕不忠心。 而嬴帝赐下的暗卫,基本上都极为优秀,无一不能成为暗卫统领。 毕竟是那位大司命教出来的……能不优秀么?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海怒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陛、陛下?” 暗卫统领耿忠有点颤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估计是怀疑他主子是不是被人劫持了。 “还是不了吧,”嬴抱月将珠子小心地揣到怀里,“你何必要叫他们进来,万一被有心人传出去又是祸端。” 她之所以选择夜探王宫而不是通过觐见,只因正常觐见的话赵暮人身边肯定有一堆大臣和国师,她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有通过夜探的方式,才能保证她单独和赵暮人见面不让人生疑。 最多也就是赵暮人身边的暗卫能知道她是谁,但如果连暗卫都会出卖赵暮人…… 他这个东吴王的脑袋早就不在肩膀上了。 “不用担心,”赵暮人淡淡道,“未央宫内外的人都可以放心。” 他清洗了那么多遍,就是保证至少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将手伸进他的寝宫。 “就算是如此,麻烦陛下今夜就装傻到底,放那两人离去吧,”嬴抱月道。 她做这种事是习惯了,但素来忠君爱国的姬嘉树是克服着心理障碍才客串了一次“刺客”,要是知道他的身份被东吴王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多么内疚。 换言之,还是给外面的孩子们留点面子吧。 至于李稷……嬴抱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心理障碍。 一般正经人会在怀里藏夜行衣么?一掏还是两套。 听到嬴抱月的话,赵暮人冷笑了一声,“怕什么!寡人还想见见那两个胆大包天敢闯未央宫的‘壮士’呢!”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暗卫统领的声音,“陛下,那两个贼人已经跑了,金吾卫分了一半人去追了!” 赵暮人眉头一皱,嬴抱月露出笑容。 “算了,让金吾卫的人都回来,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赵暮人淡淡道,“保护寡人安危要紧。” “得令!”暗卫统领应诺道。 “陛下果然深谙兵法,”嬴抱月鼓掌,从床上起身,“那小女也告辞了,陛下好好休息。” “站住,”赵暮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未婚夫撇下你跑了,你一点也不伤心?” “他是知道我不会有事,”嬴抱月笑着看了一眼门外暗卫们高大的身影,“就算我打不赢我还能跑呢。” 想起之前这个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床上,赵暮人脸色有点难看。 “话说你到底是如何避开寡人暗卫的探查的?” “陛下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说起来汝阳耿家,当年也是我师父提拔起来的下属呢。” 他怎么就忘了那对师徒原来是做什么的! 赵暮人嘴角微抽。“陛、陛下?” 暗卫统领耿忠有点颤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估计是怀疑他主子是不是被人劫持了。 “还是不了吧,”嬴抱月将珠子小心地揣到怀里,“你何必要叫他们进来,万一被有心人传出去又是祸端。” 她之所以选择夜探王宫而不是通过觐见,只因正常觐见的话赵暮人身边肯定有一堆大臣和国师,她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有通过夜探的方式,才能保证她单独和赵暮人见面不让人生疑。 最多也就是赵暮人身边的暗卫能知道她是谁,但如果连暗卫都会出卖赵暮人…… 他这个东吴王的脑袋早就不在肩膀上了。 “不用担心,”赵暮人淡淡道,“未央宫内外的人都可以放心。” 他清洗了那么多遍,就是保证至少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将手伸进他的寝宫。 “就算是如此,麻烦陛下今夜就装傻到底,放那两人离去吧,”嬴抱月道。 她做这种事是习惯了,但素来忠君爱国的姬嘉树是克服着心理障碍才客串了一次“刺客”,要是知道他的身份被东吴王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多么内疚。 换言之,还是给外面的孩子们留点面子吧。 至于李稷……嬴抱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心理障碍。 一般正经人会在怀里藏夜行衣么?一掏还是两套。 听到嬴抱月的话,赵暮人冷笑了一声,“怕什么!寡人还想见见那两个胆大包天敢闯未央宫的‘壮士’呢!”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暗卫统领的声音,“陛下,那两个贼人已经跑了,金吾卫分了一半人去追了!”算了,让金吾卫的人都回来,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赵暮人淡淡道,“保护寡人安危要紧。” “得令!”暗卫统领应诺道。 “陛下果然深谙兵法,”嬴抱月鼓掌,从床上起身,“那小女也告辞了,陛下好好休息。” “站住,”赵暮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未婚夫撇下你跑了,你一点也不伤心?” “他是知道我不会有事,”嬴抱月笑着看了一眼门外暗卫们高大的身影,“就算我打不赢我还能跑呢。” 想起之前这个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床上,赵暮人脸色有点难看。 “话说你到底是如何避开寡人暗卫的探查的?” “陛下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说起来汝阳耿家,当年也是我师父提拔起来的下属呢。” 他怎么就忘了那对师徒原来是做什么的! 赵暮人眉头一皱,嬴抱月露出笑容。 “算了,让金吾卫的人都回来,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赵暮人淡淡道,“保护寡人安危要紧。” “得令!”暗卫统领应诺道。 “陛下果然深谙兵法,”嬴抱月鼓掌,从床上起身,“那小女也告辞了,陛下好好休息。” “站住,”赵暮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未婚夫撇下你跑了,你一点也不伤心?” “他是知道我不会有事,”嬴抱月笑着看了一眼门外暗卫们高大的身影,“就算我打不赢我还能跑呢。” 想起之前这个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床上,赵暮人脸色有点难看。 “话说你到底是如何避开寡人暗卫的探查的?” “陛下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说起来汝阳耿家,当年也是我师父提拔起来的下属呢。” 他怎么就忘了那对师徒原来是做什么的! 赵暮人嘴角微抽。 大司命林书白,当年就是做秦王嬴帝身边的暗卫统领起家的。 秦帝国统一后,太祖皇帝将不少暗卫连同家族都赐给了诸侯王,这些暗卫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形成了各国的暗卫家族。 嬴帝此举一开始也是为了保护他扶植起来的那些诸侯王,皇帝在这方面很大方,这些家族连控制暗卫的诅咒禁制都归诸侯王自身所有,倒也不怕不忠心。 而嬴帝赐下的暗卫,基本上都极为优秀,无一不能成为暗卫统领。 毕竟是那位大司命教出来的……能不优秀么? 大司命林书白,当年就是做秦王嬴帝身边的暗卫统领起家的。 秦帝国统一后,太祖皇帝将不少暗卫连同家族都赐给了诸侯王,这些暗卫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形成了各国的暗卫家族。 嬴帝此举一开始也是为了保护他扶植起来的那些诸侯王,皇帝在这方面很大方,这些家族连控制暗卫的诅咒禁制都归诸侯王自身所有,倒也不怕不忠心。 而嬴帝赐下的暗卫,基本上都极为优秀,无一不能成为暗卫统领。 毕竟是那位大司命教出来的……能不优秀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胆魄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看着也忒寒碜了吧?不会是刚刚起复的吧?感觉这官也当不了多久。” 看到这中年文士,众人有一瞬的怔愣,下一刻议论纷纷。 人群中的姬嘉树,忽然感到站在他身边的嬴抱月气息有一瞬的变化, 在看到那名中年文士之时,嬴抱月屏住了呼吸。 背对着滚滚波涛,人与人之间吹拂着充满水汽的海风,但在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眼前却浮现出滚滚黄沙。 回到这个世界后,她见到了很多故人,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上辈子属于她的人相遇。 当然他应该还不知道她是谁。 “老朽不才,是本届中阶大典的主考,”东方仪站在祭台中央,王九渊和身边的中年文士一起上前,分别站在东方仪一左一右。 “在下王九渊,为副主考。” “在下钱伯方,同为副主考,主监察。” 两位副主考上前自我介绍,台下修行者们纷纷躬身见礼。 钱伯方。 嬴抱月低着头笑了笑,相处近十年,这人这个大名她还真没怎么念过,她和梅娘等人都习惯叫他的表字。 伯方的表字可有意思了。 众人见礼完毕,中阶大典就正式开始了。 东方仪站在祭台上,将在大朝会上介绍过的规则重新说了一遍,随后手中举起一个青龙神形状的木雕。 “这便是藏于逍遥岛上的信物,岛上总共放置了八百个,每个上面都有不同的铭文,伪造不得,诸君带着此物返回岸边,才算此次试炼结束。” 八百个。 嬴抱月呼出一口气,这届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零零总总共计一千余名,这意味着就算所有人都能登上逍遥岛,也不是都能拿到木雕。 至少会淘汰掉二百多个。 况且…… 嬴抱月看着东方仪手上的木雕,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木雕火法者可以很轻易的毁掉。 必须抢在被毁掉前拿到不可。 将这一轮称为试炼的确不为过。 这是十分残酷的试炼。 “一旦下水,生死有命,概不负责,诸君后悔还来得及,”东方仪沉声道。 “我们东吴会在岸边安排施救的兵士,如果有人想中途放弃,就将诸位刚刚收到的地图举起或者点燃,这样就会有人来救你。” 还专门安排了救生员,这东吴倒是比南楚有人性些。 嬴抱月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赵暮人,暗暗称道。 “现在决心继续参加的修行者,到这里来抽签,决定待会在岸边所站的位置。”王九渊和钱伯方一起抬来一个签箱。 这么多人乱糟糟一起下水是不可能的,肯定有先后,为了避免混乱,下水顺序由抽签决定。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们,虽然有人的手在颤抖,倒是无一人退缩。“看着也忒寒碜了吧?不会是刚刚起复的吧?感觉这官也当不了多久。” 看到这中年文士,众人有一瞬的怔愣,下一刻议论纷纷。 人群中的姬嘉树,忽然感到站在他身边的嬴抱月气息有一瞬的变化, 在看到那名中年文士之时,嬴抱月屏住了呼吸。 背对着滚滚波涛,人与人之间吹拂着充满水汽的海风,但在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眼前却浮现出滚滚黄沙。 回到这个世界后,她见到了很多故人,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上辈子属于她的人相遇。 当然他应该还不知道她是谁。 “老朽不才,是本届中阶大典的主考,”东方仪站在祭台中央,王九渊和身边的中年文士一起上前,分别站在东方仪一左一右。 “在下王九渊,为副主考。” “在下钱伯方,同为副主考,主监察。” 两位副主考上前自我介绍,台下修行者们纷纷躬身见礼。 钱伯方。 嬴抱月低着头笑了笑,相处近十年,这人这个大名她还真没怎么念过,她和梅娘等人都习惯叫他的表字。 伯方的表字可有意思了。 众人见礼完毕,中阶大典就正式开始了。 东方仪站在祭台上,将在大朝会上介绍过的规则重新说了一遍,随后手中举起一个青龙神形状的木雕。 “这便是藏于逍遥岛上的信物,岛上总共放置了八百个,每个上面都有不同的铭文,伪造不得,诸君带着此物返回岸边,才算此次试炼结束。” 八百个。 嬴抱月呼出一口气,这届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零零总总共计一千余名,这意味着就算所有人都能登上逍遥岛,也不是都能拿到木雕。 至少会淘汰掉二百多个。 况且…… 嬴抱月看着东方仪手上的木雕,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木雕火法者可以很轻易的毁掉。 必须抢在被毁掉前拿到不可。 将这一轮称为试炼的确不为过。 这是十分残酷的试炼。 “一旦下水,生死有命,概不负责,诸君后悔还来得及,”东方仪沉声道。 “我们东吴会在岸边安排施救的兵士,如果有人想中途放弃,就将诸位刚刚收到的地图举起或者点燃,这样就会有人来救你。” 还专门安排了救生员,这东吴倒是比南楚有人性些。 嬴抱月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赵暮人,暗暗称道。 “现在决心继续参加的修行者,到这里来抽签,决定待会在岸边所站的位置。”王九渊和钱伯方一起抬来一个签箱。 这么多人乱糟糟一起下水是不可能的,肯定有先后,为了避免混乱,下水顺序由抽签决定。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们,虽然有人的手在颤抖,倒是无一人退缩。 她和姬嘉树等人一起去抽了签,打开一看,几人的顺序有前有后,差距不大,但位置分散。 “抱月,你在多少号?”姬嘉树问道, “五百三十六。”嬴抱月道,这顺序不前不后,倒也还算可以。 东吴人早就在岸边用石头摆了数字,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排了两排,哪怕站在靠后靠外的位置,和中间第一排下水的时间也不会差距太大。 “我在三百一十四,”姬嘉树道,“那我过去了,你一定要小心。” 她和姬嘉树等人一起去抽了签,打开一看,几人的顺序有前有后,差距不大,但位置分散。 “抱月,你在多少号?”姬嘉树问道, “五百三十六。”嬴抱月道,这顺序不前不后,倒也还算可以。 东吴人早就在岸边用石头摆了数字,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排了两排,哪怕站在靠后靠外的位置,和中间第一排下水的时间也不会差距太大。 “我在三百一十四,”姬嘉树道,“那我过去了,你一定要小心。” 第二百三十六章 邪神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看到这中年文士,众人有一瞬的怔愣,下一刻议论纷纷。 人群中的姬嘉树,忽然感到站在他身边的嬴抱月气息有一瞬的变化, 在看到那名中年文士之时,嬴抱月屏住了呼吸。 背对着滚滚波涛,人与人之间吹拂着充满水汽的海风,但在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眼前却浮现出滚滚黄沙。 回到这个世界后,她见到了很多故人,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上辈子属于她的人相遇。 当然他应该还不知道她是谁。 “老朽不才,是本届中阶大典的主考,”东方仪站在祭台中央,王九渊和身边的中年文士一起上前,分别站在东方仪一左一右。 “在下王九渊,为副主考。”“看着也忒寒碜了吧?不会是刚刚起复的吧?感觉这官也当不了多久。” 看到这中年文士,众人有一瞬的怔愣,下一刻议论纷纷。 人群中的姬嘉树,忽然感到站在他身边的嬴抱月气息有一瞬的变化, 在看到那名中年文士之时,嬴抱月屏住了呼吸。 背对着滚滚波涛,人与人之间吹拂着充满水汽的海风,但在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眼前却浮现出滚滚黄沙。 回到这个世界后,她见到了很多故人,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上辈子属于她的人相遇。 当然他应该还不知道她是谁。 “在下钱伯方,同为副主考,主监察。” 两位副主考上前自我介绍,台下修行者们纷纷躬身见礼。 钱伯方。 嬴抱月低着头笑了笑,相处近十年,这人这个大名她还真没怎么念过,她和梅娘等人都习惯叫他的表字。 伯方的表字可有意思了。 众人见礼完毕,中阶大典就正式开始了。 东方仪站在祭台上,将在大朝会上介绍过的规则重新说了一遍,随后手中举起一个青龙神形状的木雕。 “这便是藏于逍遥岛上的信物,岛上总共放置了八百个,每个上面都有不同的铭文,伪造不得,诸君带着此物返回岸边,才算此次试炼结束。” 八百个。 嬴抱月呼出一口气,这届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零零总总共计一千余名,这意味着就算所有人都能登上逍遥岛,也不是都能拿到木雕。 至少会淘汰掉二百多个。 况且…… 嬴抱月看着东方仪手上的木雕,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木雕火法者可以很轻易的毁掉。 必须抢在被毁掉前拿到不可。 将这一轮称为试炼的确不为过。 这是十分残酷的试炼。 “一旦下水,生死有命,概不负责,诸君后悔还来得及,”东方仪沉声道。 “我们东吴会在岸边安排施救的兵士,如果有人想中途放弃,就将诸位刚刚收到的地图举起或者点燃,这样就会有人来救你。” 还专门安排了救生员,这东吴倒是比南楚有人性些。 嬴抱月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赵暮人,暗暗称道。 “现在决心继续参加的修行者,到这里来抽签,决定待会在岸边所站的位置。”王九渊和钱伯方一起抬来一个签箱。 这么多人乱糟糟一起下水是不可能的“看着也忒寒碜了吧?不会是刚刚起复的吧?感觉这官也当不了多久。” 看到这中年文士,众人有一瞬的怔愣,下一刻议论纷纷。 人群中的姬嘉树,忽然感到站在他身边的嬴抱月气息有一瞬的变化, 在看到那名中年文士之时,嬴抱月屏住了呼吸。 背对着滚滚波涛,人与人之间吹拂着充满水汽的海风,但在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眼前却浮现出滚滚黄沙。 回到这个世界后,她见到了很多故人,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上辈子属于她的人相遇。 当然他应该还不知道她是谁。 “老朽不才,是本届中阶大典的主考,”东方仪站在祭台中央,王九渊和身边的中年文士一起上前,分别站在东方仪一左一右。 “在下王九渊,为副主考。” “在下钱伯方,同为副主考,主监察。” 两位副主考上前自我介绍,台下修行者们纷纷躬身见礼。 钱伯方。 嬴抱月低着头笑了笑,相处近十年,这人这个大名她还真没怎么念过,她和梅娘等人都习惯叫他的表字。 伯方的表字可有意思了。 众人见礼完毕,中阶大典就正式开始了。 东方仪站在祭台上,将在大朝会上介绍过的规则重新说了一遍,随后手中举起一个青龙神形状的木雕。 “这便是藏于逍遥岛上的信物,岛上总共放置了八百个,每个上面都有不同的铭文,伪造不得,诸君带着此物返回岸边,才算此次试炼结束。” 八百个。 嬴抱月呼出一口气,这届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零零总总共计一千余名,这意味着就算所有人都能登上逍遥岛,也不是都能拿到木雕。 至少会淘汰掉二百多个。 况且…… 嬴抱月看着东方仪手上的木雕,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木雕火法者可以很轻易的毁掉。 必须抢在被毁掉前拿到不可。 将这一轮称为试炼的确不为过。 这是十分残酷的试炼。 “一旦下水,生死有命,概不负责,诸君后悔还来得及,”东方仪沉声道。 “我们东吴会在岸边安排施救的兵士,如果有人想中途放弃,就将诸位刚刚收到的地图举起或者点燃,这样就会有人来救你。” 还专门安排了救生员,这东吴倒是比南楚有人性些。 嬴抱月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赵暮人,暗暗称道。 “现在决心继续参加的修行者,到这里来抽签,决定待会在岸边所站的位置。”王九渊和钱伯方一起抬来一个签箱。 这么多人乱糟糟一起下水是不可能的,肯定有先后,为了避免混乱,下水顺序由抽签决定。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们,虽然有人的手在颤抖,倒是无一人退缩。 她和姬嘉树等人一起去抽了签,打开一看,几人的顺序有前有后,差距不大,但位置分散。 “抱月,你在多少号?”姬嘉树问道, “五百三十六。”嬴抱月道,这顺序不前不后,倒也还算可以。 东吴人早就在岸边用石头摆了数字,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排了两排,哪怕站在靠后靠外的位置,和中间第一排下水的时间也不会差距太大。 “我在三百一十四,”姬嘉树道,“那我过去了,你一定要小心。” ,肯定有先后,为了避免混乱,下水顺序由抽签决定。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们,虽然有人的手在颤抖,倒是无一人退缩。 她和姬嘉树等人一起去抽了签,打开一看,几人的顺序有前有后,差距不大,但位置分散。 “抱月,你在多少号?”姬嘉树问道, “五百三十六。”嬴抱月道,这顺序不前不后,倒也还算可以。 东吴人早就在岸边用石头摆了数字,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排了两排,哪怕站在靠后靠外的位置,和中间第一排下水的时间也不会差距太大。 “我在三百一十四,”姬嘉树道,“那我过去了,你一定要小心。” 第二百三十七章 决意 海面上波涛诡谲,一缕缕飘起来的血色显得愈发诡异。 水面上乱成了一锅粥,能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每人都是身经百战的修行者,但在这之前,从未有人和这样的“神灵”作战过。 在凶狠袭来的众蛟面前,没有沉入海底或者被蛟撕咬无法沉入海底的修行者本已脸色苍白陷入混乱,但少女的高喝如金石之音,给了所有人迎头一棒。 嬴抱月的声音有真元的加持,响彻每个人耳边,甚至传到了岸上。 “邪道?” “难道应龙神已经成了邪神?我记得邪神只有一位……” 在如此危险的境地,尚且留有意识的修行者却有一瞬的怔愣。 邪神。 这对大多数南方的修行者而言,这是一个太过遥远的词语。 “八兽神中的邪神原本是只有一位。” 祭台上东方仪深吸一口气,看向身后脸色苍白的赵暮人。 修行者们划分邪神的标准非常简单,那就是会帮助修行者不滥杀的是人类的朋友,不理睬人类的是普通的神,会对人类大开杀戒的是为邪神。 八兽神中出现邪神此事非同一般。 八兽神之所以被山海大陆上的人们推崇,是因为这八位神灵当初是都接受了太祖皇帝的“招安”,和嬴帝立下盟约要守护四方,守护修行者。 所以这八位才成为了山海大陆上的“正神”。 但这八位神灵中,在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进入到后期时,出现了一位背叛者。 那就是西戎目前信奉的神灵,白犬。 在西戎,它被称为白狼神。 白犬神选择帮助西戎人,在两军对战中,大肆屠杀普通士兵。 神灵参与战争也是有底线的,要杀也只能对天阶修行者下手,向普通人和低阶修行者下手已经突破了底线。 因此白犬神被太祖皇帝判断堕入邪道。 这是山海大陆上第一次出现邪神。 因为白犬神的倒戈,太祖皇帝最终未能打下西戎,只得隔长城而治,而白犬神被青龙神重创陷入沉睡,倒也没有再过线,这些年来没再出现过。 但比起白犬神,其他七位神灵都算是厚道的神,在太祖皇帝逝世后也一直遵守盟约,大部分都是在好好的镇守四方,最多也就是一睡不醒。 但谁都没想到,八兽神中素来以温吞着称的应龙神,在消失五年后第一次出现就放任手下对年轻修行者们发起了攻击。 “应龙神它……” 赵暮人的呼吸有些艰难。 “都起来,”东方仪看向祭台上勉强撑着神智跪在地上祭祀的礼官们,“不用再祭拜了,应龙神的神智大概是唤不回来了。” “那个丫头说的没错,”东方仪一字一顿道,“应龙神的确已是邪神。” “该做的不是祭拜,而是抵抗了。” 同样的话语,听到海上那个小丫头的话不少人还能骗自己是前秦公主危言耸听,但东方仪一开口,祭台上年老的几个仙官身躯都晃了晃,面色苍白如纸。 邪神! 长城内六国还是第一次出现邪神。 出现的这位邪神还是东吴曾经祭拜过的应龙神。 他们该怎么办? 神灵想做什么? 人如何和神对抗? 他们…… “杀!” 然而就在这时海面上再次传来少女的清喝,就在她的声音后,居然还响起了另外几名少年们的呼喊。 祭台上仙官颤巍巍向海面上看去,为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 就在嬴抱月一剑斩杀三条蛟,喊出蛟可杀之时,海上大部分的修行者眼中却还是犹疑和恐惧的。 看着脸上沾血的少女的,众人总觉得下一秒她的脸就会溃烂,然而就在这时,第二道剑光亮起了。 这道剑光如惊雷,划过了每个人的眼眸之中。 就在嬴抱月说完那句话众人依旧不敢动弹的静默之中,姬嘉树看着咬着自己剑鞘的不放那条蛟,拔剑而出。 春雷剑出,围绕在姬嘉树身边的巨蛟,被一剑两断。 “春华君!” 众人彻底惊愕了,继嬴抱月之后,姬嘉树居然也杀了蛟。 “的确是可杀的,”姬嘉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颤抖,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向嬴抱月挤出一个笑脸。 “阿月,你说的没错。” 漂浮在海面上的修行者惊恐地看着他,但下一刻纷纷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南楚春华君也斩了蛟,这事情就不一样了。 年轻修行者中一直暗暗奉战国六公子为首,况且姬嘉树是南楚国师亲子,按理说是最了解神灵忌讳的人,这么看来,这蛟……是真的可杀? 而就在这时,第三道剑光亮起,这次被斩断的蛟居然有足足七条。 这次出剑的是位于边缘的李稷。 “二……二哥?” 被淹的只剩半口气的赵光愕然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边。 李稷之所以是第三个出剑的,只因他身边根本没有蛟,从一开始就没有一条蛟靠近他,而就在姬嘉树出剑后,他终于游到了被海浪拍开的赵光身边,一下将赵光附近的蛟都斩杀了。 “二哥你是不是有点……” 赵光环视着身边的十几段蛟的尸体有些欲哭无泪,其他人斩蛟都是只斩袭击自己的蛟,李稷却一下把他附近的蛟全灭了。 “这些刚刚都袭击过修行者,”李稷淡淡道,“死得不冤。” 看到李稷和姬嘉树的举动,周围其他的修行者张大嘴,呛了几口水却也激发出了血性。 “奶奶的!敢咬小爷,小爷跟你们拼了!” 远处传来闭气不久又浮上来的慕容飞星的怒喊,他也拔剑加入了斩蛟的行列,慕容飞澜紧随其后。 陈子楚许义山等人脸色都不好看,但此时也举起了手中的剑。 越来越多的少年人心一横,也颤抖着举起了反抗的剑。 “这些……这些年轻人……” 看到海上杀成一片的景象,高台上的东吴礼官纷纷瞪大眼睛。 他们这辈子只见过在神灵面前跪着的人,却没想到这些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敢在神灵面前举剑。 这到底是谁带的头? “国师大人,这……” “蝼蚁尚且偷生,”东方仪看着海面上的混战,“这些年轻人勇气可嘉。” 注视着伫立在海上,不知为何也只是冷眼旁观着蛟和年轻人混战的巨神,老人神情一凛。 “我们这群老东西也不能输给他们,该准备反击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浮沉 正如那位少女所说,蛟非神,只为兽。 东方仪看着海面上杀得兴起的年轻人们,眼中划过一丝凝重。 蛟这样未开灵智的野兽,杀上几条的确无事,但重中之重的应龙神,此时还未动作。 东方仪看着小山一般立于海上一动不动的巨龙,心底愈发冰凉。 带来的爪牙纷纷被屠杀,但应龙神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切。 不是无视,而是俯视。 它在看什么? 它在等待什么? 事到如今,东方仪可不认为这位巨神会当作一切无事地转身离开。作为侥幸曾经和神灵打过交道的神子,他深知八兽神的灵智极高,看着应龙神高高在上的巨大眼睛,他只觉得它在伺机而动。 不管应龙神在等待什么,这段它不动的时间,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人的确可以有反抗神灵的勇气,但人没有反抗神灵的能力。 “遣南使孙游在哪?” 东方仪看向祭台上东倒西歪的仙官们,提气厉声呼喊道。 “国、国师大人,孙游在这。” 回答他的是王九渊,东方仪看着尚且能够站立的两位副主考,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但看到王九渊手中扶着的一个昏头晃脑的干瘦官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国师大人,遣南使已经昏过去了。”王九渊脸色同样难看。 他是曾去南楚修行过的修行者,遣南使是他的下属,听东方仪喊遣南使他就知道国师准备做什么。 或者说准备向何人求助。 每个国家的御祷省中都有重要的一个部门,名为八遣处,专门负责和其他国家的神子和神灵保持联系。 神灵虽然能够穿越大陆,但并不如同人类一般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判断方向,换言之就是没有方向感很难找对地方。 一般神灵在他国降临,除了通过大规模的祭祀活动,就是通过遣南使、遣北使这样用了特殊手段经过神子允许和他国兽神建立联系的修行者。 一般一个国家最多只允许产生一位,多了其他国家的国师可就不乐意了。 遣南使,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和南楚联系的仙官。 “废物,居然昏了,”东方仪胸口起伏,“把他上衣扒了,老夫记得标记在左臂。” 事急从权,王九渊立刻照办,一边的钱伯方悄悄看了过来。 瘦小又半昏迷的官员在寒风中如同拔了毛的鹌鹑,露出的左臂上果然现出一道火焰形状的刺青。 但看到这道刻印的瞬间王九渊脸色发青,只因此时那道刺青颜色灰暗,看上去就是个死物。 “国师大人,朱雀神它……” 王九渊眼中露出绝望。 遣南使这样的仙官全名为“八方使”,是太祖皇帝时期留下的手段,为的就是紧急时刻八兽神之间能相互联系,算是各国面对与神灵同等的存在入侵时的保命手段。 当本国神灵撑不住的时候,可以通过八方使身上的刻印向其他国家的神灵求助。 而东吴的情况更惨,现在根本没有本国的神灵可以自保,所以王九渊很清楚东方仪刚刚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向隔壁南楚的朱雀神求助。 只有神灵才能对抗神灵。 在青龙神走了之后,原本排名第二的朱雀神是名副其实的大陆最强神灵,如果朱雀神愿意前来,那么此次的危机定然能平安渡过。 但看遣南使身上的这道刺青,王九渊就知道孙游和神灵的联系极为薄弱,他们今日恐怕是难以请来朱雀神了。 除了各国神子之外,其他修行者想和八兽神取得联系本就是难上加难。 就算当年在南楚国师的帮助下孙由身上镀上了这道刻印,但神灵会不会理睬全看心情,孙游清醒的时候一般呼唤十次才能成功一次,更何况这次他人还昏了。 “算了,这也是指望不上了。”东方仪呼吸有些浑浊,心往下沉去。 如果姬墨真的愿意帮忙,真神出现这么大的动静他在南楚应该也能察觉到,但此时南边却一丝动静也无。 明明他亲生儿子也在这。 不是姬墨有问题,恐怕就是朱雀神有了问题。 但东方仪此时已经无心探究别人的家事国事,咬牙看向身边的一位禁军统领,“北魏国师还没请来么?” 自从秦帝国解体后,各国都习惯了出事各扫门前雪,东方仪也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今日。 远在南楚的姬墨来不了,讽刺的是汝阳城内此时明明还有一位近在咫尺的神子。 许沧海今日说身体不适,并未来到亡者海旁观中阶大典。 在应龙破水之时,东方仪就派高阶修行者去请了,但此时距离应龙神破水已经过了将近一刻钟,尚未有回应。 看着海面上被一群北寒阁弟子护在中心的许冰清,东方仪神色冷峻。 难道许沧海真的出事了? 姬墨两子一女,许沧海可只有一个女儿。 除非许沧海真的笃定他那女儿能从真神口下逃生,否则就是有人故意绊住了他。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意味着应龙神的此次出水,并非意外。 难道…… 等等,一刻钟? 东方仪猛地看向祭台边的滴漏。 他终于明白了应龙神在等待什么。 天阶以下的修行者在水中闭气的时间一次最多是一刻钟。 而一次闭气后,必须要休整一刻钟才能再次闭气。 此时这一刻钟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动,动了!” 祭台上有礼官惊恐地叫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海面上原本沉默的“高山”,此时缓缓动了动。 应龙神动了。 神灵一怒,流血漂橹。 海面上再一次传来尖叫,看着海面上一个个浮起的修行者,东方仪双眸血红。 这就是这位神灵的目的。 将所有年轻修行者一网打尽。 刚刚苏醒的修行者们,看到的不是恢复风平浪静的海面,而是无数只蛟的尸体,和向他们张大的龙口。 还有向他们挥向的巨爪。 伴随着应龙神的动弹,整个海面剧烈震荡起来,原本握剑抵抗的修行者像是暴雨中的小舟随着海面浮沉飘荡。 “抱月!” 台上东吴礼官的混乱和挣扎赵光都看在眼里,一直没有神灵来救,他明白他们这群倒霉蛋也许真的要用肉身抵抗神灵了,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李稷的声音。 他看见李稷在海水中挣扎着向嬴抱月飘去。 “抱月!” 男人大声地呼喊道。 “让她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坐标 锁骨处的刺青在发烫。 泡在汹涌的海水中,嬴抱月一手拽着半昏迷的嬴珣,一手紧紧捂在自己左胸上方。 那里的刺青如同烙铁一般灼痛了她的手,但她却一直没有松开。 应龙神巨大的爪子如同小山般压下,她猛地往旁边游去,险之又险躲过,却被激起的海水压入海中,不等她露头,又是夹风带水的一爪袭来。 “抱月!” 这是谁的声音? 对了,是李稷。 在狂风骤雨中她听见李稷的声音,她知道李稷口中说的那个“她”是谁。 只听口音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它”还是“她”。 或者更应该是“祂”。 如果是“她”的话,李稷恐怕连见过腾蛇分身的记忆都保留着,还真是深藏不露,下次得和腾蛇说下…… 海水倒灌颠生倒死里,嬴抱月一点点往偏离逍遥岛的位置游,脑中一边转着这些看似没什么关系的小事。 “抱月,快啊!” 她能听见李稷的声音,夹着风与海,她看见他在海浪中挣扎着向她靠近,却每一次都被浪头打开,他境界被限,此时只是等阶四,在这种神灵掀起的风暴中恐怕也是第一次品尝何为无能为力吧。 也正因如此,他才说出了那句话。 人类无力和神灵对抗,除非呼唤神灵。 是呼唤,不是召唤。 兽神可不是什么召唤兽。 虽然上辈子的记忆里,腾蛇对她师父予取予求真的好似召唤兽一般了,但她从未忘记祂是神灵。 以四方之养,护四方之天。 在神话之中,神灵是残酷,但在嬴抱月看来,神灵又是慷慨的。 就像太祖皇帝嬴帝不仅稍稍忽悠,就将八兽神拖下了水,还参与了人类的战争,就像她师父不过是不惧怕腾蛇的外表,腾蛇就给予了她们真心。 就像人做的孽烧到了神灵身上,祂依旧想来救她。 在又咸又苦的海水里,嬴抱月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属于腾蛇的翅膀在应龙的后背上招摇,看见那巨兽变得肥胖黝黑的身躯不复璀璨金黄的鳞片,耳边响起腾蛇的话。 “应龙啊,它活得可快活了。” “你没怎么见过它吧?那家伙生得像条龙,但性子感觉比我们蛇都要温吞,用你师父的话来说,就像一条咸鱼哈哈哈。” “年纪不小了,但青龙护着它,活得还像个孩子似的,也没什么野心,天天在沙滩上晒太阳,数千年来和我们蛇都相安无事。” 数千年都相安无事,这样一条性子像咸鱼一般的龙,为什么会突然堕入邪道,还夺取了腾蛇的翅膀? 会堕入邪道的是神灵,但引得神灵堕落,让神灵堕入邪道的,永远是人类。 嬴抱月还记得当年白犬神堕入邪道之时,就是西戎那位国师成为神子之时。 一位神子最多只能侍奉一位神灵,她不知道应龙神如今的状态到底拜何所赐,但腾蛇失去翅膀是在她师父去世的七年前,应龙神消失是在五年前。 东吴既然祭祀过应龙神,不会连它多了双翅膀都不知道,掠夺本就是邪化的前兆,以东方仪的精明一定能察觉到。 东吴没有事先察觉应龙神的不对劲,证明五年前应龙神还是正常的。 那么在这两年的时间差里,腾蛇的翅膀在何人手上? 她在初阶大典见到的,慕容恒手上那把腾蛇翅羽所造的剑,出自何方? 又是何人,将腾蛇的翅膀安到了应龙身上? 嬴抱月不知道是谁,但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人类的手笔。 这都是人做的孽啊。 有人让应龙神发了疯,更让它挑这个时间出现,袭击年轻的修行者们,尤其还袭击…… “嘉树!” 不远处响起陈子楚的惊叫声,嬴抱月瞳孔一缩,猛地看去,只见一道巨尾破水而来猛地向正在帮助其他修行者的姬嘉树劈去! 姬嘉树以极快的速度闪开,却被带起的海浪压入海底。 不等他露头又是一尾,似是决心将他永远压在水中。 龙尾是巨龙伤害最大的地方,却被分出来对付姬嘉树一人,嬴抱月不知是该为他揪心还是荣幸,但在浑浊的海浪间隐隐能看到避水珠的光芒,让她松了口气。 她此时真的无比庆幸她有未雨绸缪。 就在避水珠闪烁的瞬间,应龙神的动作似乎也有瞬间的停止。 还没有完全失去神智吗?还是感觉到了它大哥的气息? “抱月!”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嬴抱月看去,却是李稷终于穿过了风浪游到了她身边。 他原本处于最边缘的位置还能逆流游到她身边,东吴人的水性都这么好的吗? “你在做什么?” 不等她说出她的想法,却只见李稷面具中的双眸难得失去了平静,“应龙神下一个要针对的就是你,你为什么不呼唤她?” 李稷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 为什么不呼唤腾蛇神? 为什么不求助于神灵? “是啊,为什么,”在海浪中,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你来的正好,我有人要拜托你。” 说完,她猛地将手中的嬴珣推到了李稷怀中。 “抱月?” “堂妹?” 就在这时原本半昏迷的嬴珣居然凑巧苏醒了,本能地抓住了嬴抱月的衣襟。 “要么沉下去,要么跟着这个人,”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道,“我保证下一个一刻钟,你苏醒后会没事的。” “堂妹……”嬴珣说不出话来,却只见嬴抱月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看着他。 “珣儿,听话!” 嬴珣猛地一怔松开了手,嬴抱月双脚蹬水,瞬间离开了两人,嬴珣只觉他身后的男人想要追上去,却在看见她抬手的动作时定住了。 少女紧紧捂住锁骨,下一刻在刺青处狠狠一抓。 “别过来!” 他不知道这是在和他说话,还是在和遥远之地的那位神灵对话。 “抱月!” 她要做什么? 在破开的海浪中,嬴抱月拼命地往前游,她能感觉苏醒的古神缓缓挪动,跟在她身后。 何为祭祀? 所谓的祭祀,其实就是给神灵一个坐标,让神灵在茫茫的人海中,能找到祂要找的那个人。 而所谓的神之刻印,就是祭祀的简化版,刻印本身能向神传递坐标的位置。 就在此时此刻。 她掐断了和腾蛇的坐标。 第二百四十章 海底 “抱月!” “公主殿下!” 无数的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嬴抱月却只能狠心往前游。 她离他们越远,他们就会越安全。 应龙神的身躯虽然庞大,但它只有一双眼睛,如果只注视着一只蝼蚁,它就只会朝着一个方向。 她此时就能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注视。 不如说它一直在注视着她,在等待着她,等待她呼唤腾蛇前来。 但它做梦! 海水涌动中,嬴抱月能听见身后修行者的尖叫,但她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腾蛇真的出现,神灵对战引起的动静更大。 腾蛇已经不会飞了,她和应龙要打就只能在水里打,那么水中的这些人都会被卷进去。 到最后能活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身为腾蛇眷属的她一人。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况且她根本不会让腾蛇来。 人被杀,就会死。 那么神被杀,就不会死吗? 让已经被夺去翅膀的神灵,和拥有两倍翅膀的神灵对战,这根本就是一场必输无疑的对战。 她凭什么让腾蛇陷入这样的死战,就是为了她吗? 每个人的命都只能自己来保。 她是如此,此时海上的修行者们也是如此。 嬴抱月拼命往前游,她能感受到身后拂过的龙息,每一缕都如同一把利刃,割开她的肌肤,刺痛她的血肉,她整个人还没有应龙的一片鳞片大,如果是全盛期的应龙,应该能一口吞下她吧。 不,也许只是用真元看上一眼,她就会告别这个世界。 但嬴抱月之前就发现了,应龙也不在全盛期! 她不知道黑化是否会增强神灵的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条龙当咸鱼当太久,她并没有从应龙神的身上感受到昔日白犬神那般诡异的邪气。 应龙神的邪化很可能还不彻底。 如果彻底的话,它根本不用带着这群蛟出现,让这群小弟来充当它的打手。 应龙神的身上总让她感到一丝迟缓,好像动作跟不上神智的指挥一般。 不管这份迟缓从何而来,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在如离弦之箭游出去几十丈之后,嬴抱月猛地回过了头。 她身后是一幅能将寻常修行者冻僵的画面,应龙硕大的眼睛就悬在她身后不到三丈的地方,庞大的古神如同戏弄地上的蚂蚁一般自上而下冷冷睨着她。 嬴抱月的身躯也有一瞬的僵硬,她的身体也跟不上她的意识,为数不多的真元已经快要耗尽,体温也快降到危险的刻度,但她没有动,浮在水中静静和那双比她还要大的眼睛对视。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师父和太祖皇帝告诉她的折服神灵的要点。 折服神灵也好猛兽也好,唯一的要诀就是,不要怕。 但对于呼口气就能弄死你的存在,什么人会不怕? 她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 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她不想死。 但她不能怕,她也不能退。 嬴抱月抬起头,和那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古神对视。 这是她完全陌生的巨兽,已经失去了灵智,不知被何人所操纵,只要这场戏弄结束,就能终止在她这个世界能做到的一切。 她能感觉到她肉体的颤抖,但她能听见她在颤抖中发出的声音。 这是人对神灵的挑衅。 “过来啊!” 嬴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身向一个方向游去,远处好不容易露头的姬嘉树和李稷等人看着这一幕目眦尽裂,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巨兽像是看到了什么饶有兴趣的东西,居然真的挪动身躯向她游动了一寸。 只一寸,就是地动山摇。 “抱月!” 李稷死死抓住嬴珣的衣领,他的声音和姬嘉树的声音同时响起,但他们没想到,远处同时响起的是另一个女子的尖叫。 “你不要过来啊!” “嗯?那里是……”姬嘉树抓着刚刚他从海里捞出来的陈子楚,愕然看着靠北边的那片海域。 “那里……好像是北寒阁弟子的所在……”陈子楚看着这一幕也愣住了。 刚刚在应龙破水之时,不同国家的修行者采取了不同的应对方式。 寻常国家的修行者是想着沉水自保,西戎人是不要命一般继续往东边的逍遥岛游,中唐人是往岸边逃窜,而北寒阁弟子独树一帜,是护着许冰清往最远离应龙神的北边的礁石海域逃。 北寒阁弟子的凝聚力相当强,因为人多势众,移动速度快,蛟也是欺软怕硬的,故而之前没有几条蛟靠近他们,如果安安稳稳继续北移,按照地图也许能绕过北方的礁石,从一条比较远的路线到达逍遥岛。 然而此时这一切都被一个不要命的女人打断了。 “你……你……” 看着居然带着应龙神向他们游来的嬴抱月,许冰清的脸孔有一瞬间的扭曲。 和应龙神巨大的身躯比起来,海中的少女渺小得不可一提,但她的靠近却让北寒阁弟子仿佛看见了死神。 “不要过来啊!” 原本团结一致的北寒阁队伍顿时起了骚动,险些有人抛下许冰清往外逃窜。 “啊呀,还是过来了吧。” 泡在最外围被贺兰承拉着才没有淹死的拓跋寻悠悠开口,“还是让大家散开吧,不然我们这多人还不够应龙神一口吞的。” “你闭嘴!” 许冰清怒喝道,看着破浪而来的嬴抱月和巨龙在后方高高抬起的爪子,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快点把她劈死吧! 在到达他们这里之前,先把这女人劈死吧! 然而世事总是出乎许冰清所料,嬴抱月后背像是长着眼睛,应龙的巨爪再一次挥空,不远处的队伍却被波及,外围的几个弟子发出尖叫。 “一群废物!”许冰清想要发怒,但看着不远处压来的巨龙,她口中也只能发出一声尖叫。 “你不要过来!” 看着尖叫的许冰清,海浪中的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笑。 她倒是无意祸水东引,但谁叫天底下的神此时能指望的只有离得最近的那个呢? 如果北寒阁就这么全军覆没葬身海底,也只能怪他们所拜非人了。 谁叫你们的师父和你的爹今天不给力呢? 看着尖叫的许冰清,嬴抱月在心底默默道。 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绊住了许沧海,但都这个时间了,有什么问题还搞不定,害得自己女儿都要被生吞了,再不来,他这个北魏国师也该换人做了。 “啊!” 应龙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北寒阁的队伍,许冰清发出了最后一声尖叫。 第二百四十一章 雷暴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无数的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嬴抱月却只能狠心往前游。 她离他们越远,他们就会越安全。 应龙神的身躯虽然庞大,但它只有一双眼睛,如果只注视着一只蝼蚁,它就只会朝着一个方向。 她此时就能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注视。 不如说它一直在注视着她,在等待着她,等待她呼唤腾蛇前来。 但它做梦! 海水涌动中,嬴抱月能听见身后修行者的尖叫,但她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腾蛇真的出现,神灵对战引起的动静更大。 腾蛇已经不会飞了,她和应龙要打就只能在水里打,那么水中的这些人都会被卷进去。 到最后能活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身为腾蛇眷属的她一人。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况且她根本不会让腾蛇来。 人被杀,就会死。 那么神被杀,就不会死吗? 让已经被夺去翅膀的神灵,和拥有两倍翅膀的神灵对战,这根本就是一场必输无疑的对战。 她凭什么让腾蛇陷入这样的死战,就是为了她吗? 每个人的命都只能自己来保。 她是如此,此时海上的修行者们也是如此。 嬴抱月拼命往前游,她能感受到身后拂过的龙息,每一缕都如同一把利刃,割开她的肌肤,刺痛她的血肉,她整个人还没有应龙的一片鳞片大,如果是全盛期的应龙,应该能一口吞下她吧。 不,也许只是用真元看上一眼,她就会告别这个世界。 但嬴抱月之前就发现了,应龙也不在全盛期! 她不知道黑化是否会增强神灵的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条龙当咸鱼当太久,她并没有从应龙神的身上感受到昔日白犬神那般诡异的邪气。 应龙神的邪化很可能还不彻底。 如果彻底的话,它根本不用带着这群蛟出现,让这群小弟来充当它的打手。 应龙神的身上总让她感到一丝迟缓,好像动作跟不上神智的指挥一般。 不管这份迟缓从何而来,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在如离弦之箭游出去几十丈之后,嬴抱月猛地回过了头。 她身后是一幅能将寻常修行者冻僵的画面,应龙硕大的眼睛就悬在她身后不到三丈的地方,庞大的古神如同戏弄地上的蚂蚁一般自上而下冷冷睨着她。 嬴抱月的身躯也有一瞬的僵硬,她的身体也跟不上她的意识,为数不多的真元已经快要耗尽,体温也快降到危险的刻度,但她没有动,浮在水中静静和那双比她还要大的眼睛对视。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师父和太祖皇帝告诉她的折服神灵的要点。 折服神灵也好猛兽也好,唯一的要诀就是,不要怕。无数的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嬴抱月却只能狠心往前游。 她离他们越远,他们就会越安全。 应龙神的身躯虽然庞大,但它只有一双眼睛,如果只注视着一只蝼蚁,它就只会朝着一个方向。 她此时就能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注视。 不如说它一直在注视着她,在等待着她,等待她呼唤腾蛇前来。 但它做梦! 海水涌动中,嬴抱月能听见身后修行者的尖叫,但她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腾蛇真的出现,神灵对战引起的动静更大。 腾蛇已经不会飞了,她和应龙要打就只能在水里打,那么水中的这些人都会被卷进去。 到最后能活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身为腾蛇眷属的她一人。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况且她根本不会让腾蛇来。 人被杀,就会死。 那么神被杀,就不会死吗? 让已经被夺去翅膀的神灵,和拥有两倍翅膀的神灵对战,这根本就是一场必输无疑的对战。 她凭什么让腾蛇陷入这样的死战,就是为了她吗? 每个人的命都只能自己来保。 她是如此,此时海上的修行者们也是如此。 嬴抱月拼命往前游,她能感受到身后拂过的龙息,每一缕都如同一把利刃,割开她的肌肤,刺痛她的血肉,她整个人还没有应龙的一片鳞片大,如果是全盛期的应龙,应该能一口吞下她吧。 不,也许只是用真元看上一眼,她就会告别这个世界。 但嬴抱月之前就发现了,应龙也不在全盛期! 她不知道黑化是否会增强神灵的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条龙当咸鱼当太久,她并没有从应龙神的身上感受到昔日白犬神那般诡异的邪气。 应龙神的邪化很可能还不彻底。 如果彻底的话,它根本不用带着这群蛟出现,让这群小弟来充当它的打手。 应龙神的身上总让她感到一丝迟缓,好像动作跟不上神智的指挥一般。 不管这份迟缓从何而来,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在如离弦之箭游出去几十丈之后,嬴抱月猛地回过了头。 她身后是一幅能将寻常修行者冻僵的画面,应龙硕大的眼睛就悬在她身后不到三丈的地方,庞大的古神如同戏弄地上的蚂蚁一般自上而下冷冷睨着她。 嬴抱月的身躯也有一瞬的僵硬,她的身体也跟不上她的意识,为数不多的真元已经快要耗尽,体温也快降到危险的刻度,但她没有动,浮在水中静静和那双比她还要大的眼睛对视。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师父和太祖皇帝告诉她的折服神灵的要点。 折服神灵也好猛兽也好,唯一的要诀就是,不要怕。 但对于呼口气就能弄死你的存在,什么人会不怕? 她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 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她不想死。 但她不能怕,她也不能退。无数的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嬴抱月却只能狠心往前游。 她离他们越远,他们就会越安全。 应龙神的身躯虽然庞大,但它只有一双眼睛,如果只注视着一只蝼蚁,它就只会朝着一个方向。 她此时就能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注视。 不如说它一直在注视着她,在等待着她,等待她呼唤腾蛇前来。 但它做梦! 海水涌动中,嬴抱月能听见身后修行者的尖叫,但她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腾蛇真的出现,神灵对战引起的动静更大。 腾蛇已经不会飞了,她和应龙要打就只能在水里打,那么水中的这些人都会被卷进去。 到最后能活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身为腾蛇眷属的她一人。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况且她根本不会让腾蛇来。 人被杀,就会死。 嬴抱月抬起头,和那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古神对视。 但对于呼口气就能弄死你的存在,什么人会不怕? 她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 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她不想死。 但她不能怕,她也不能退。 嬴抱月抬起头,和那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古神对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礁石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无数的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嬴抱月却只能狠心往前游。 她离他们越远,他们就会越安全。 应龙神的身躯虽然庞大,但它只有一双眼睛,如果只注视着一只蝼蚁,它就只会朝着一个方向。 她此时就能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注视。 不如说它一直在注视着她,在等待着她,等待她呼唤腾蛇前来。 但它做梦! 海水涌动中,嬴抱月能听见身后修行者的尖叫,但她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腾蛇真的出现,神灵对战引起的动静更大。 腾蛇已经不会飞了,她和应龙要打就只能在水里打,那么水中的这些人都会被卷进去。 到最后能活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身为腾蛇眷属的她一人。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况且她根本不会让腾蛇来。 人被杀,就会死。 那么神被杀,就不会死吗?无数的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嬴抱月却只能狠心往前游。 她离他们越远,他们就会越安全。 应龙神的身躯虽然庞大,但它只有一双眼睛,如果只注视着一只蝼蚁,它就只会朝着一个方向。 她此时就能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注视。 不如说它一直在注视着她,在等待着她,等待她呼唤腾蛇前来。 但它做梦! 海水涌动中,嬴抱月能听见身后修行者的尖叫,但她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腾蛇真的出现,神灵对战引起的动静更大。 腾蛇已经不会飞了,她和应龙要打就只能在水里打,那么水中的这些人都会被卷进去。 到最后能活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身为腾蛇眷属的她一人。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况且她根本不会让腾蛇来。 人被杀,就会死。 那么神被杀,就不会死吗? 让已经被夺去翅膀的神灵,和拥有两倍翅膀的神灵对战,这根本就是一场必输无疑的对战。 她凭什么让腾蛇陷入这样的死战,就是为了她吗? 每个人的命都只能自己来保。 她是如此,此时海上的修行者们也是如此。 让已经被夺去翅膀的神灵,和拥有两倍翅膀的神灵对战,这根本就是一场必输无疑的对战。 她凭什么让腾蛇陷入这样的死战,就是为了她吗? 每个人的命都只能自己来保。 她是如此,此时海上的修行者们也是如此。 嬴抱月拼命往前游,她能感受到身后拂过的龙息,每一缕都如同一把利刃,割开她的肌肤,刺痛她的血肉,她整个人还没有应龙的一片鳞片大,如果是全盛期的应龙,应该能一口吞下她吧。 不,也许只是用真元看上一眼,她就会告别这个世界。 但嬴抱月之前就发现了,应龙也不在全盛期! 她不知道黑化是否会增强神灵的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条龙当咸鱼当太久,她并没有从应龙神的身上感受到昔日白犬神那般诡异的邪气。 应龙神的邪化很可能还不彻底。 如果彻底的话,它根本不用带着这群蛟出现,让这群小弟来充当它的打手。 应龙神的身上总让她感到一丝迟缓,好像动作跟不上神智的指挥一般。 不管这份迟缓从何而来,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在如离弦之箭游出去几十丈之后,嬴抱月猛地回过了头。 她身后是一幅能将寻常修行者冻僵的画面,应龙硕大的眼睛就悬在她身后不到三丈的地方,庞大的古神如同戏弄地上的蚂蚁一般自上而下冷冷睨着她。 嬴抱月的身躯也有一瞬的僵硬,她的身体也跟不上她的意识,为数不多的真元已经快要耗尽,体温也快降到危险的刻度,但她没有动,浮在水中静静和那双比她还要大的眼睛对视。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师父和太祖皇帝告诉她的折服神灵的要点。 折服神灵也好猛兽也好,唯一的要诀就是,不要怕。 但对于呼口气就能弄死你的存在,什么人会不怕? 她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无数的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嬴抱月却只能狠心往前游。 她离他们越远,他们就会越安全。 应龙神的身躯虽然庞大,但它只有一双眼睛,如果只注视着一只蝼蚁,它就只会朝着一个方向。 她此时就能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注视。 不如说它一直在注视着她,在等待着她,等待她呼唤腾蛇前来。 但它做梦! 海水涌动中,嬴抱月能听见身后修行者的尖叫,但她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腾蛇真的出现,神灵对战引起的动静更大。 腾蛇已经不会飞了,她和应龙要打就只能在水里打,那么水中的这些人都会被卷进去。 到最后能活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身为腾蛇眷属的她一人。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况且她根本不会让腾蛇来。 人被杀,就会死。 那么神被杀,就不会死吗? 让已经被夺去翅膀的神灵,和拥有两倍翅膀的神灵对战,这根本就是一场必输无疑的对战。 她凭什么让腾蛇陷入这样的死战,就是为了她吗? 每个人的命都只能自己来保。 她是如此,此时海上的修行者们也是如此。 嬴抱月拼命往前游,她能感受到身后拂过的龙息,每一缕都如同一把利刃,割开她的肌肤,刺痛她的血肉,她整个人还没有应龙的一片鳞片大,如果是全盛期的应龙,应该能一口吞下她吧。 不,也许只是用真元看上一眼,她就会告别这个世界。 但嬴抱月之前就发现了,应龙也不在全盛期! 她不知道黑化是否会增强神灵的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条龙当咸鱼当太久,她并没有从应龙神的身上感受到昔日白犬神那般诡异的邪气。 应龙神的邪化很可能还不彻底。 如果彻底的话,它根本不用带着这群蛟出现,让这群小弟来充当它的打手。 应龙神的身上总让她感到一丝迟缓,好像动作跟不上神智的指挥一般。 不管这份迟缓从何而来,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在如离弦之箭游出去几十丈之后,嬴抱月猛地回过了头。 她身后是一幅能将寻常修行者冻僵的画面,应龙硕大的眼睛就悬在她身后不到三丈的地方,庞大的古神如同戏弄地上的蚂蚁一般自上而下冷冷睨着她。 嬴抱月的身躯也有一瞬的僵硬,她的身体也跟不上她的意识,为数不多的真元已经快要耗尽,体温也快降到危险的刻度,但她没有动,浮在水中静静和那双比她还要大的眼睛对视。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师父和太祖皇帝告诉她的折服神灵的要点。 折服神灵也好猛兽也好,唯一的要诀就是,不要怕。 但对于呼口气就能弄死你的存在,什么人会不怕? 她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 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她不想死。 但她不能怕,她也不能退。 嬴抱月抬起头,和那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古神对视。 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她不想死。 但她不能怕,她也不能退。 嬴抱月抬起头,和那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古神对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山洞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李稷愣愣低下头,只见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正一口死死咬住他的手掌,尾巴在水中拼命摆动。 东吴的海中不缺海蛇,且海蛇有剧毒,海上遇蛇极为凶险,寻常修行者遇见此事的正常反应是立即掐死,然而李稷紧紧盯着眼前这条小蛇蛇,总觉得这条蛇身上的花纹有些眼熟。 这不会是…… 天下毒蛇的模样是不会有太大差别的,越是色彩斑斓越让人避之不及,然而李稷碰巧知道有人最近却收养了这样一条蛇,还给它取了个名字。 李稷缓缓提起手掌,看着嘴咬着他不能动,尾巴摆动到近乎抽搐的蛇,认出了它就是大朝会之后嬴抱月收养的那条本被用来对付她的小蛇,她回家后好像给它取名为……小花? “嗯?”赵光一愣,猛地回头看向海面,才发现李稷也不见了踪影。 “他……”赵光神情更多的是懵逼,李稷可没有被漩涡卷入海底,他人呢? “可能也下水救人去了,”赵光神情有些不安,要是一般情况下,他倒是不担心李稷淹死,可是这片海域今天实在太诡谲了,再说了,救人怎么到现在都不浮起来?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少年们面面相觑,而就在这时海面上的风浪也愈发大了起来。 不少之前被神灵吓破了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修行者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地图,向岸边游去,岸边的禁军也开始救回这些放弃比赛的修行者。 但也有一部分修行者冒着风雨继续向海中的海岛游去。 “东吴还不终止这次中阶大典吗?”陈子楚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的嘴唇被泡的发白,说实话他也快失去战意了。 “西戎人呢?”姬嘉树问道。 “继续向逍遥岛游去了,”陈子寒感受着海上的风息沉声道,“最打头的那个已经快到了。” 西戎人虽然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但抵抗风浪的能力几乎异乎寻常的强。 姬嘉树瞳孔微缩。 “嘉树,该怎么办?” 周围一圈的少年人都看着他,刚刚是姬嘉树将他们都捞了出来,此时六神无主的少年们显然都指着他拿主意。 姬嘉树看着再无人浮起的海面,指甲深深扎入了掌心。 “师妹也许是潜出了这片海域,已经往逍遥岛去了,”许义山开口道,他知道姬嘉树在挣扎什么,“但也许……” 也许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 也许那个少女已经葬身海底。 这样的挣扎足以将一位未婚夫撕碎。 一般的少年人此时也许已经六神无主。 “去逍遥岛。”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脸上所有的挣扎都消失了。 “嘉树?”陈子楚愕然看着身边脸色苍白,神情却无比坚毅的少年。 “如果她现在在这里,她也会选择这么做的。”姬嘉树握紧胸口的避水珠,“她说过,她要赢,不能输。” 她不会输。 他也不会。 他们不能输给西戎人。 她绝不想看到他在这里优柔寡断,耽误战机。 “走!” “不能让西戎人第一个登岛!” 少年脸上所有的犹豫消失了,拼命向东游去,看着姬嘉树动身,陈子楚等人对视一眼,也跟在他身后向逍遥岛的方向游去,就在动身的前一瞬,姬嘉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海域。 那个人能找到她吗? 无论如何,他们各自都有要做的事。 他不会让她失望。 随后他转头,咬紧牙关,一路向前。 …… …… 海浪拍打着礁石,就在姬嘉树等人往东游的时候,李稷正在往海底游。 亡者海是游离湖,本该不算深,但李稷一路往下,光线越来越暗,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 他远远瞥见,姬嘉树也数次下水,但没找到她,于是他选择往更深的地方寻找。 但他几乎已经触及海底,却依旧没有找到她。 她,在哪? 站在海底,李稷定定看着这黑暗的世界。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他的手被咬了一口。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李稷愣愣低下头,只见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正一口死死咬住他的手掌,尾巴在水中拼命摆动。 东吴的海中不缺海蛇,且海蛇有剧毒,海上遇蛇极为凶险,寻常修行者遇见此事的正常反应是立即掐死,然而李稷紧紧盯着眼前这条小蛇蛇,总觉得这条蛇身上的花纹有些眼熟。 这不会是…… 天下毒蛇的模样是不会有太大差别的,越是色彩斑斓越让人避之不及,然而李稷碰巧知道有人最近却收养了这样一条蛇,还给它取了个名字。 李稷缓缓提起手掌,看着嘴咬着他不能动,尾巴摆动到近乎抽搐的蛇,认出了它就是大朝会之后嬴抱月收养的那条本被用来对付她的小蛇,她回家后好像给它取名为……小花? “嗯?”赵光一愣,猛地回头看向海面,才发现李稷也不见了踪影。 “他……”赵光神情更多的是懵逼,李稷可没有被漩涡卷入海底,他人呢? “可能也下水救人去了,”赵光神情有些不安,要是一般情况下,他倒是不担心李稷淹死,可是这片海域今天实在太诡谲了,再说了,救人怎么到现在都不浮起来?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少年们面面相觑,而就在这时海面上的风浪也愈发大了起来。 不少之前被神灵吓破了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修行者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地图,向岸边游去,岸边的禁军也开始救回这些放弃比赛的修行者。 但也有一部分修行者冒着风雨继续向海中的海岛游去。 “东吴还不终止这次中阶大典吗?”陈子楚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的嘴唇被泡的发白,说实话他也快失去战意了。 “西戎人呢?”姬嘉树问道。 “继续向逍遥岛游去了,”陈子寒感受着海上的风息沉声道,“最打头的那个已经快到了。” 西戎人虽然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但抵抗风浪的能力几乎异乎寻常的强。 姬嘉树瞳孔微缩。 “嘉树,该怎么办?” 周围一圈的少年人都看着他,刚刚是姬嘉树将他们都捞了出来,此时六神无主的少年们显然都指着他拿主意。 姬嘉树看着再无人浮起的海面,指甲深深扎入了掌心。 “师妹也许是潜出了这片海域,已经往逍遥岛去了,”许义山开口道,他知道姬嘉树在挣扎什么,“但也许……” 也许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 也许那个少女已经葬身海底。 这样的挣扎足以将一位未婚夫撕碎。 一般的少年人此时也许已经六神无主。 “去逍遥岛。”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脸上所有的挣扎都消失了。 “嘉树?”陈子楚愕然看着身边脸色苍白,神情却无比坚毅的少年。 “如果她现在在这里,她也会选择这么做的。”姬嘉树握紧胸口的避水珠,“她说过,她要赢,不能输。” 她不会输。 他也不会。 他们不能输给西戎人。 她绝不想看到他在这里优柔寡断,耽误战机。 “走!” “不能让西戎人第一个登岛!” 少年脸上所有的犹豫消失了,拼命向东游去,看着姬嘉树动身,陈子楚等人对视一眼,也跟在他身后向逍遥岛的方向游去,就在动身的前一瞬,姬嘉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海域。 那个人能找到她吗? 无论如何,他们各自都有要做的事。 他不会让她失望。 随后他转头,咬紧牙关,一路向前。 …… …… 海浪拍打着礁石,就在姬嘉树等人往东游的时候,李稷正在往海底游。 亡者海是游离湖,本该不算深,但李稷一路往下,光线越来越暗,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 他远远瞥见,姬嘉树也数次下水,但没找到她,于是他选择往更深的地方寻找。 但他几乎已经触及海底,却依旧没有找到她。 她,在哪? 站在海底,李稷定定看着这黑暗的世界。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他的手被咬了一口。 第二百四十四章 承诺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李稷愣愣低下头,只见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正一口死死咬住他的手掌,尾巴在水中拼命摆动。 东吴的海中不缺海蛇,且海蛇有剧毒,海上遇蛇极为凶险,寻常修行者遇见此事的正常反应是立即掐死,然而李稷紧紧盯着眼前这条小蛇蛇,总觉得这条蛇身上的花纹有些眼熟。 这不会是…… 天下毒蛇的模样是不会有太大差别的,越是色彩斑斓越让人避之不及,然而李稷碰巧知道有人最近却收养了这样一条蛇,还给它取了个名字。 李稷缓缓提起手掌,看着嘴咬着他不能动,尾巴摆动到近乎抽搐的蛇,认出了它就是大朝会之后嬴抱月收养的那条本被用来对付她的小蛇,她回家后好像给它取名为……小花? “嗯?”赵光一愣,猛地回头看向海面,才发现李稷也不见了踪影。 “他……”赵光神情更多的是懵逼,李稷可没有被漩涡卷入海底,他人呢? “可能也下水救人去了,”赵光神情有些不安,要是一般情况下,他倒是不担心李稷淹死,可是这片海域今天实在太诡谲了,再说了,救人怎么到现在都不浮起来?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少年们面面相觑,而就在这时海面上的风浪也愈发大了起来。 不少之前被神灵吓破了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修行者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地图,向岸边游去,岸边的禁军也开始救回这些放弃比赛的修行者。 但也有一部分修行者冒着风雨继续向海中的海岛游去。 “东吴还不终止这次中阶大典吗?”陈子楚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的嘴唇被泡的发白,说实话他也快失去战意了。 “西戎人呢?”姬嘉树问道。 “继续向逍遥岛游去了,”陈子寒感受着海上的风息沉声道,“最打头的那个已经快到了。” 西戎人虽然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但抵抗风浪的能力几乎异乎寻常的强。 姬嘉树瞳孔微缩。 “嘉树,该怎么办?” 周围一圈的少年人都看着他,刚刚是姬嘉树将他们都捞了出来,此时六神无主的少年们显然都指着他拿主意。 姬嘉树看着再无人浮起的海面,指甲深深扎入了掌心。 “师妹也许是潜出了这片海域,已经往逍遥岛去了,”许义山开口道,他知道姬嘉树在挣扎什么,“但也许……” 也许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 也许那个少女已经葬身海底。 这样的挣扎足以将一位未婚夫撕碎。 一般的少年人此时也许已经六神无主。 “去逍遥岛。”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脸上所有的挣扎都消失了。 “嘉树?”陈子楚愕然看着身边脸色苍白,神情却无比坚毅的少年。 “如果她现在在这里,她也会选择这么做的。”姬嘉树握紧胸口的避水珠,“她说过,她要赢,不能输。” 她不会输。 他也不会。 他们不能输给西戎人。 她绝不想看到他在这里优柔寡断,耽误战机。 “走!” “不能让西戎人第一个登岛!” 少年脸上所有的犹豫消失了,拼命向东游去,看着姬嘉树动身,陈子楚等人对视一眼,也跟在他身后向逍遥岛的方向游去,就在动身的前一瞬,姬嘉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海域。 那个人能找到她吗? 无论如何,他们各自都有要做的事。 他不会让她失望。 随后他转头,咬紧牙关,一路向前。 …… …… 海浪拍打着礁石,就在姬嘉树等人往东游的时候,李稷正在往海底游。 亡者海是游离湖,本该不算深,但李稷一路往下,光线越来越暗,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李稷愣愣低下头,只见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正一口死死咬住他的手掌,尾巴在水中拼命摆动。 东吴的海中不缺海蛇,且海蛇有剧毒,海上遇蛇极为凶险,寻常修行者遇见此事的正常反应是立即掐死,然而李稷紧紧盯着眼前这条小蛇蛇,总觉得这条蛇身上的花纹有些眼熟。 这不会是…… 天下毒蛇的模样是不会有太大差别的,越是色彩斑斓越让人避之不及,然而李稷碰巧知道有人最近却收养了这样一条蛇,还给它取了个名字。 李稷缓缓提起手掌,看着嘴咬着他不能动,尾巴摆动到近乎抽搐的蛇,认出了它就是大朝会之后嬴抱月收养的那条本被用来对付她的小蛇,她回家后好像给它取名为……小花? “嗯?”赵光一愣,猛地回头看向海面,才发现李稷也不见了踪影。 “他……”赵光神情更多的是懵逼,李稷可没有被漩涡卷入海底,他人呢? “可能也下水救人去了,”赵光神情有些不安,要是一般情况下,他倒是不担心李稷淹死,可是这片海域今天实在太诡谲了,再说了,救人怎么到现在都不浮起来?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少年们面面相觑,而就在这时海面上的风浪也愈发大了起来。 不少之前被神灵吓破了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修行者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地图,向岸边游去,岸边的禁军也开始救回这些放弃比赛的修行者。 但也有一部分修行者冒着风雨继续向海中的海岛游去。 “东吴还不终止这次中阶大典吗?”陈子楚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的嘴唇被泡的发白,说实话他也快失去战意了。 “西戎人呢?”姬嘉树问道。 “继续向逍遥岛游去了,”陈子寒感受着海上的风息沉声道,“最打头的那个已经快到了。” 西戎人虽然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但抵抗风浪的能力几乎异乎寻常的强。 姬嘉树瞳孔微缩。 “嘉树,该怎么办?” 周围一圈的少年人都看着他,刚刚是姬嘉树将他们都捞了出来,此时六神无主的少年们显然都指着他拿主意。 姬嘉树看着再无人浮起的海面,指甲深深扎入了掌心。 “师妹也许是潜出了这片海域,已经往逍遥岛去了,”许义山开口道,他知道姬嘉树在挣扎什么,“但也许……” 也许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 也许那个少女已经葬身海底。 这样的挣扎足以将一位未婚夫撕碎。 一般的少年人此时也许已经六神无主。 “去逍遥岛。”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脸上所有的挣扎都消失了。 “嘉树?”陈子楚愕然看着身边脸色苍白,神情却无比坚毅的少年。 “如果她现在在这里,她也会选择这么做的。”姬嘉树握紧胸口的避水珠,“她说过,她要赢,不能输。” 她不会输。 他也不会。 他们不能输给西戎人。 她绝不想看到他在这里优柔寡断,耽误战机。 “走!” “不能让西戎人第一个登岛!” 少年脸上所有的犹豫消失了,拼命向东游去,看着姬嘉树动身,陈子楚等人对视一眼,也跟在他身后向逍遥岛的方向游去,就在动身的前一瞬,姬嘉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海域。 那个人能找到她吗? 无论如何,他们各自都有要做的事。 他不会让她失望。 随后他转头,咬紧牙关,一路向前。 …… …… 海浪拍打着礁石,就在姬嘉树等人往东游的时候,李稷正在往海底游。 亡者海是游离湖,本该不算深,但李稷一路往下,光线越来越暗,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 他远远瞥见,姬嘉树也数次下水,但没找到她,于是他选择往更深的地方寻找。 但他几乎已经触及海底,却依旧没有找到她。 她,在哪? 站在海底,李稷定定看着这黑暗的世界。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他的手被咬了一口。 他远远瞥见,姬嘉树也数次下水,但没找到她,于是他选择往更深的地方寻找。 但他几乎已经触及海底,却依旧没有找到她。 她,在哪? 站在海底,李稷定定看着这黑暗的世界。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他的手被咬了一口。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心意 火焰上的木柴噼噼啪啪的燃烧着,山洞上一滴水珠落下,嘶的一声升起一缕烟。 男人静静坐在火边,沉默一瞬后淡淡道,“顺手。” 顺手…… 嬴抱月看着地上的那堆海草有点无语,连续下海两次,他管这个叫顺手吗? “在中阶大典中救人,也叫顺手吗?”她闭了闭眼睛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李稷没有回头,静静凝视着火堆,“如果你在水里飘着,碰巧看见我往海里沉,你不会拉我一把吗?” 如果这样就可以被称之为救,那她知道她自己又救了多少人么? 嬴抱月闻言神情有些微妙。 修行者的确当以救死扶伤为使命,自从在前秦和李稷相遇,他们也曾多次互相帮助,但这次却不一样。 这里是中阶大典的战场,而他们是争夺同一个目标的对手。 “已经比西戎人迟了半个时辰了么,”嬴抱月看向山洞外的风雨,看了李稷脸上的面具一眼,“你在骗我。” 李稷握着木签烤火的手一顿。 “我睡过去不只是半个时辰,而是快一个时辰了吧?” 男人的背影有一瞬的僵硬,随后侧目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明明外面都没太阳,她还能察觉时间的流逝,如果不是看过她生死不明的模样,李稷都怀疑她刚刚是在装昏了。 “为什么要骗我?”嬴抱月盯着他的侧脸,轻声问道。 “乌云蔽日,看不见日头,我对时辰的判断也没有那么准,”李稷道,“所以就往少里说了。” 当然也有不想让她想多了愧疚的缘由在,但下次他是不会这么做了。 瞒她的难度和代价更大。 “是吗?”嬴抱月沉默一瞬,她猜到了李稷为什么这么说。耽搁的时间越长,他那个“顺手”的说法显得越扯淡。 “那这下是整整晚了一个时辰,你为什么还不走呢?”嬴抱月看向还坐在火堆边烤串的李稷,静静问道,“你这样要怎么拿到榜首?” 就算在水中发现了她把她捞了起来,他大可以把她独自丢在这里,她自会苏醒,他实在没有在这守着她的必要。 看着坐在篝火边的男人,嬴抱月有一句话没能说出口。 那就是。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李稷是知道她命不久矣的人,她倒也不会想太多,只是很有些矛盾。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平静地问道,“你不是要为了你的心上人,去夺少司命的剑么?” 李稷沉默了一瞬,终于回过了头,看向她的眼睛,“我说过,我既然说你能活满一年,就不会看着你在这一年内去死。” 原本只是一场死亡预言,却成了他的一个承诺。 嬴抱月愣愣看着他,无奈地笑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是我欠你人情在先,”李稷将一个贝壳递给她,里面是煮得滚烫的雨水,“在南楚我就说过,我欠你一条命。” 她助他登阶付出的代价更大,他当时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你早就还完了,”嬴抱月皱起眉头,无论是在初阶大典和姬墨对垒的最后一战,还是云雾森林中陪着她和赫连晏周旋,甚至是三天前在建章宫中扮演刺客,一路走来,要算还人情的话,他累积起来早就够一条命了。 “这些不算什么,”李稷淡淡道。 嬴抱月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他的眼睛,她就知道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不过她已经暗暗打算,如果之后李稷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要向她复仇,她一定让他多砍三刀。 “你也不用太介意,”李稷看着嬴抱月喝下热水,“虽然晚了一个时辰,我们并不会落后多少。” 嬴抱月抬头看他。 “现在已经傍晚了,”李稷淡淡道,“逍遥岛边已经开始退潮了。” 嬴抱月一怔,“你是说……” “潮水会将修行者往海中拉,”李稷静静道,“这个时候即便游到了岸边,想上岸可不容易。” 这个人啊…… 嬴抱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早就算好了时间,按照潮汐力,现在的确是退潮的时间,如果说上午修行者往东游是顺风,此时则完完全全变成了逆风,上岸顿时会变得事倍功半。 潮汐力主要由月亮的引力引起,当月上中天时,这股力量会减弱,这时才是上岸的最好时机。 怪不得李稷不着急。 看着坐在火堆边不动如山的男人,嬴抱月笑了笑道,“没想到你这么了解大海。” 这个世界的人还不知晓万有引力的存在,想了解潮汐非得有丰富的海边生活的经历。想起之间李稷在海浪中游到她身边时的身手,她好奇地问道,“你……难道是在海边长大的?” “不,”李稷回头看她一眼,“我是在山林中长大的。” 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这一年他才是自由的。 他在那之前的人生,虽然的确是在海边城市中生活,但却总是在囚禁中渡过,这并不能被称之为成长。 “那你懂得也是够多了,”嬴抱月由衷地夸赞道,下一刻想起什么眸光一凝。 “不过这个……”她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李稷,“你没有告诉嘉树他们?” 这么说起来,姬嘉树他们提前离开不也撞上了退潮? 不过东吴和南楚作为对手,李稷的确也没有告诉姬嘉树他们的义务。 “不用,”然而嬴抱月没想到李稷转了转手中木签,“春华君的话,应该是能顺利上岸的。” “他脖子上挂着避水珠,”他淡淡道,“那也有辟除潮水的作用。” 呃…… 嬴抱月发现她好像不小心给姬嘉树开了个挂…… 这对其他人恐怕是有些不公平了,但她并不后悔这么做。 李稷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不用担心公平的事,在应龙神出现之时,就决定了这场对决不可能公平。” 如果没有避水珠,和她一般被应龙神针对的姬嘉树恐怕早已葬身海底。 这也显示出她是有多么命大。 “春华君等人先行,想必会在岛岸遭遇并拦截西戎人,先一步爆发争斗。” 李稷看着抱膝坐在石块边的少女,在风浪之中姬嘉树选择先行一步,看上去像是放弃了寻找她,实际上恐怕是为了抢先上岸解决难啃的敌人。 以己为先锋,先杀出一条血路。 那位少年埋在心中的心意,不知道她,又是否知晓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上岸 洞外风雨交加,嬴抱月喝下热水,觉得全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她活动了下僵硬的身躯,扶着石块站了起来。 “还行么?不要勉强。”李稷观察着洞外风雨的走向,回头看她一眼,“还有一点时间。” 她恢复速度实在是太快,快得让他心惊。 “再不出去,我怕东吴国师都要中止这场中阶大典了,”嬴抱月笑了笑,“再说了,也不能让嘉树他们等太久。” 李稷默默看着她,她果然还是明白了姬嘉树的用意。 嬴抱月做了下扩胸运动,走到李稷身边,头往外探,“海上还有人么?中阶大典没中止吧?” 李稷让开洞口的位置,嬴抱月看见还有零星几个人影在风雨中沉浮。 她舒了口气,也有些意外。 “没有终止?” …… …… 不怪嬴抱月感到意外,因为此时东吴的祭台上关于是否要中止水战一事,正吵得不可开交。 “国师大人,天象不祥啊,也不知应龙神会不会再回来,今日还是中止大典,择日再战吧。” “是啊,雨已经一个时辰未停,微臣观风雨,尚且还要再下上一个时辰,这么下去伤亡会太大。” 祭台上,御祷省仙官们双腿战战,俯身向东方仪进言。 “还请国师大人召回各国修行者,择日再战。” 东方仪看着地上的下属,沉默不言,随后转身看向坐在上首的赵暮人。 他虽然是国师,但今日能做主的人在这。 各位仙官们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面向赵暮人哗啦啦跪倒一片,看到赵暮人稳坐如山,一旁随伺的老臣们脸色更加不好。 “陛下,此处过于危险,还请陛下先行回宫吧!” 祭台上已经拉起挡雨棚,燃起了火把,火光照着中年君王的脸,赵暮人脸色喜怒难辨,漠然看向进言的臣子。 “你让寡人逃?” 怎么就是逃了? 进言的老臣叫苦不迭,赵暮人过于铁血嗜武,朝堂上儒生文臣日子向来不好过,对这个强势的东吴王也难免心存怨怼。 “陛下,”老臣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处过于危险……” “寡人连下刀子都不怕,会怕下雨?”赵暮人挥了挥手,他动作粗豪,说完却眸光微动,看向站在东方仪身边的王九渊和钱伯方,“两位副主考以为如何?” 仙官们的目光顿时落到两人身上,东方仪向来唯赵暮人是从,那么他们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位副主考。 不过今日发生这么多事,想必有脑子的官员都知道怎么选。 “九渊啊,寡人刚刚让你调查的伤亡情况如何了?”赵暮人问道。 仙官们一愣,没想到赵暮人刚刚居然让王九渊查了这些。 “回禀陛下,因为考生们没有全部回来,并不能查出具体数字,但根据海中飘起的尸体和求助的考生叙述,目前共亡五人,伤一百七十七人,其中重伤者三人,但性命已无忧。” 王九渊一板一眼地说道。 居然大部分都只是受伤? 台上闻言的仙官们愕然。 当然不是他们希望多死人,但兽神降临袭击修行者这样的大事,居然只造成这么点伤亡,就常识而言显然是匪夷所思的。 之前海上哀鸿遍野,众官员还以为定有上百人以上的伤亡。 结果这伤亡人数比往届未曾发生意外的水战还要小。 “这也并不奇怪,”赵暮人以王剑拄地,眸光幽深,“听说今年南楚初阶大典第一轮的伤亡也极低。” 而这两场对决有同一个相同点。 那就是那个少女都在场。 如果不是嬴抱月当机立断带领众人击杀狂蛟,并引走了应龙神的注意力,今日之事没那么容易善了。 当然明面上他必须感谢另一个人。 “多亏了北魏国师及时相助。”赵暮人看向祭台侧一个挂着门帘的隔间,许沧海正在其中疗伤,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伤,但出于尊重没人敢靠近。 “陛下,虽然伤亡不多,但海上风雨太大,继续下去的确有危险。”王九渊汇报完却话锋一转,也向赵暮人进言,全然忘记了他之前说过年轻人要多经点风雨。 但王九渊如此进言并非全因为谨慎,而是因为东吴在这场水战中已经陷入不利。 之前率先向逍遥岛游去的是西戎人和南楚人,东吴实力最强的昭华君不知去向,在王九渊看来这么比下去。最后优胜的很大可能是西戎人,再不济也是南楚人,那么不如趁机终止,谋求再战。 高台上官员们的意见已经变成了一边倒,支持放弃的仙官们脸上露出喜色,大势如此,恐怕不会有哪个官员没眼色的敢和他们唱反调。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却打断了众人的美梦。 “陛下,臣反对!” 谁啊这是! 所有人齐刷刷瞪向出声的方向,站在王九渊身边的干瘦官员顿时成为众矢之的,赵暮人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他就知道这人会开口。 “哦?钱主考有什么意见?”赵暮人看向这位连上三道奏折请求担当主考都被丞相拦下,最后居然说动了御史大夫亲自举荐,被他顺水推舟提拔成主考的小御史。 “陛下,微臣以为,已有修行者开始登岛,还有许多健儿们在靠近,此时终止,等于否定了这些勇敢者的努力。” 被数百名官员瞪着,钱伯方却不慌不忙,躬身向赵暮人进言道。 “既然应龙神刚刚离开时未中止,此时就不能再中止,更应击起战鼓,鼓励修行者们登岛!” 钱伯方身上境界不高,但气势却犹胜高阶的仙官们。 是他们不想马上中止的吗?应龙神离开后,赵暮人各种检查人员伤亡,检查高台,抚慰北魏国师,他们根本没机会说话,现在看来原来是在拖延时间! “你……钱御史,这么多人的性命都在你一句话之间,万一之后又出事了,你能担待的了吗?!” 对赵暮人不敢说些什么,其他官员们却敢对钱伯方破口大骂,想到钱伯方的出身,众人更加怒不可遏。 “没当过几天官,却敢如此大放厥词!” 钱伯方本就是荫蔽出身,简直是莫名其妙空降到东吴官场上的,众人本以为他会安分守己,乖乖当考场上的装饰品,却没想到在如此场合,此人居然敢冒天下大不韪反对众人意见。 老子本就不是来当官的! 老子今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老子的将军上岸! 钱伯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向赵暮人,“陛下,微臣宁愿肝脑涂地,也不愿陛下和东吴受人指责,说我们东吴人临阵脱逃!” 他的声音从激昂变为严肃,让众位官员无话可说。 “比试已经过半,无论何等结果,都是这些年轻人们拼出来的结果,我等只能等待。” 此人倒是能肝脑涂地,但不是对他和东吴肝脑涂地。 赵暮人静静看着立在众人之前,千夫所指却面不改色的干瘦男人,嘴角浮起复杂的微笑。 她的人,还有梅娘的袍泽,果然是厉害的。 钱伯方么?赵暮人在第一眼看到奏折上那个名字时,就认出了此人是谁。 这人哪里是什么钱伯方,明明就是永夜长城下的钱多多!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月夜 钱伯方,字多咄。 没错,就是咄咄逼人的那个咄。 男子成人后会获赠表字,赵暮人也不知是哪一位人才给这位前罪臣之子起了这样一个表字,这个咄字似乎是在暗讽其父因言辞获罪。 但就是这样一个拥有不祥之名的人,后来却成为了北魏边境第一大商贾,钱多多。 后来从商后,此人干脆把这个表字改成了多多,果然财源广进。 顺便一提,这个多多是当年的昭阳郡主开始这么叫的。 这名字太应景了……赵暮人能记住这样一个小人物,多亏了这个奇异的名字,简直太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了。 看着眼中精光四射的中年人,赵暮人深吸了一口气。 云蝉卫凌云三十六骑,第三骑,钱多多。 不过在那女人麾下的将军中此人好像因为年纪排行老大? 他是搞不清她的那些人的排名,不过不管哪个排名,前三名都是那么三个人。 触及到了他不想回忆的事,赵暮人收起思绪,眯眼看着眼前人。他之前并没有收到自己这位新大臣和前秦公主有私下联系的消息,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 赵暮人看向风雨交加的海面,还是说…… 此人是刚刚知道的呢? 祭台上仙官们虽然沉默了一瞬,但众怒不好犯,对钱伯方的攻讦一时间甚嚣尘上,但钱伯方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可除了骂他的,祭台上还有其他声音。 仙官们大概是发现了钱伯方脸皮奇厚,怎么骂都没反应,故而开始另辟蹊径寻找其他角度。 “昭华君和前秦公主还有许多世家子都不知去向,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 这时有一位仙官开口道,“万一这些人一去不返,其他五国定然会向我们东吴发难!” 周围官员群起附和,钱伯方眸光微微动了动,袖子下的拳头攥紧,看向风浪交加的海面。 赵暮人在一边注视着他,这是此人第一次出现情绪波动。 果然是认出来了么? 他想起嬴抱月闯宫时说的那句“我和他们不需要什么手段也能联系上”,心中有些感慨。 这句话居然是真的,她和那群人总像是有着某种特别的感应。 钱伯方知道赵暮人正在打量他,但他并不畏惧,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海面之上,死死握拳指尖扎入掌心。 他已经决心劝赵暮人继续中阶大典,只因他知道那个少女一定希望继续。 一时兴起从千里之外南下之时,他心中只怀揣着一个模糊的猜测,但就在一个时辰前,这份猜测已经变为了现实。 他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直面神灵和恐惧的勇气。 那是一个女人。 海面上已经没有那个少女的身影,耳边是其他官员的恐吓和危言耸听。 他们说她和那个东吴人也许葬身海底再也不会回来,但钱伯方相信她没有死,她会回来。 他的将军,你一定要回来啊。 不,她一定会回来。 看着波涛翻卷的海浪,钱伯方深吸一口气转身再次向赵暮人躬身。 “请陛下继续中阶大典!” 赵暮人注视着男人苍白的脸颊,周围其他官员怒发冲冠地瞪着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尖叫。 “看啊!” “有人!” “是昭华君和前秦公主!” 祭台上的官员们一愣,闻声望去,只见在北方海域的礁石边缘,忽然出现了两个小黑点。 虽离得极远,但以修行者的眼力,能看见其中一人是女子,还有一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 这两人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看着风雨中奋力向东方游去的两人,高台上的仙官们目瞪口呆。 “刚刚诸卿好像说昭华君回不来了?”赵暮人看着他们慢悠悠地说道。 “陛下,这……”老臣们脸色都有些尴尬。 赵暮人冷哼了一声,懒得理睬这些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就忘记了乱世模样的臣子,看向了一直在一边一言不发的东方仪。 “国师,你怎么看?” 东方仪注视着风浪中奋勇向前的两人,转身向赵暮人行了大礼。 “陛下,参加者们已经自己做出了选择,”白发苍苍的老人道,“老臣也斗胆请陛下继续中阶大典。” 台阶已经足够,赵暮人看着海面上穿越的少年们,看着并肩而立的钱伯方和东方仪,他闭了闭眼睛起身,向着海面一挥手。 “中断一事之后不许提,比赛一旦开始,生死有命,继续!” 祭台上沉默一片,不再有人多嘴,赵暮人坐回王座,盯着海面上给了众仙官最后一击的两人,心中只有一个疑问。 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 …… 雨渐渐变小,月亮升起了。 皎洁的月色下,两个身影破浪而出。 嬴抱月和李稷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为了海岸上观战台上众人的焦点,正在奋力击浪向东游,两人都是水法者,水性都相当好,在游泳的间隙还能顺便聊上几句天。 为了避嫌,嬴抱月原本是想和李稷分开游的,结果被李稷一句“你要是中途力竭我还要再捞你一次”给噎了回去。 都是一个方向,于是她也不再折腾了,两人离开礁石山洞跃入海中,一前一后,一路向东。 外面的风浪一如既往的大,李稷一边游一边担忧嬴抱月的伤口裂开,嬴抱月却在操心别的东西。 “话说那堆海菜就那么留在那么?”嬴抱月从海水里探出脑袋,“你不是有空间法器么,干脆一起带着好了。” 毕竟是他特地下海一趟捞回来的,她觉得有些可惜。 “那堆东西湿淋淋的……”李稷皱起眉头,“会把别的东西弄湿。” 也是,毕竟这是一位怀里揣干柴的人物,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李稷的衣襟,有些好奇他那个空间法器的模样。 难道是个大口袋? 一路走来李稷的怀里简直如同机器猫一般,嬴抱月已经见他从里面掏出蜜饯、药材、夜行衣等诸多东西,之后还有什么,她真的拭目以待。 “话说你随身带着这么多东西,难道没带退烧的药材?”想到这,嬴抱月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还要下海一趟去捞海菜?” “靠海吃海,”李稷道,“在海中引起的风寒发热,吃海菜退烧速度最快。” “不过比起海菜,我的确还考虑过别的药材。” “是什么?”嬴抱月好奇道。 李稷看了一眼趴在她肩头懒洋洋眺望前方海域的小蛇,幽幽开口。 “你知道,蛇胆最清热解毒吗?”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迷宫 趴在嬴抱月肩头的小花蛇浑身一抖,猛地转身扑向嬴抱月的脸颊,蛇身在嬴抱月脖子上绕了一圈,如果不是蛇头蹭在少女脸上在瑟瑟发抖,看上去简直像是在勒她。 “喂喂,你够了啊,”嬴抱月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小花的头,“它还是个孩子,不要吓它。” 要是李稷为了给她退烧把她的蛇给炖了,她怀疑她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道谢而是和他拼命。 “我知道,不会炖它的,只是开个玩笑,”李稷笑了一声,看向嬴抱月脖子上的小花蛇,“它这次也是立功了。” “立什么功?等等……”嬴抱月扭头看向身后人脸上熟悉的面具,有些不可思议,“你刚刚是笑了吗?” 天可怜见,那个不苟言笑的昭华君刚刚笑了? 李稷居然会开玩笑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天要下红雨了吧。 “我没有,”李稷借着游水脸偏向一边,语气恢复了古井无波,“你刚刚听错了。” “是吗?”嬴抱月狐疑道,眸光盯着他脸上的面具一时间没有挪开。 说起来,从相遇至今,她从未见过他笑过。 赵光嬉笑怒骂,表情丰富,李稷身上的情绪却像是都分给了他,从来不笑,也从来不哭。 即便是隔着厚厚的面具,一个人是哭是笑,还是能看出来的。 但真的一次都没有。 他的情绪全都掩在了面具之后,沉默的如同一股静水,不像一个才二十出头的人,像是有什么将他的喜怒悲伤都夺走了。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股静水开始了流动。 好像是开始了流动吧? 嬴抱月紧紧盯着李稷的面具。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李稷扭头扭得脖子都僵了,有些无奈地转过来,“是想让我笑给你听么?看前面,小心撞上礁石。” “这倒不是,”嬴抱月笑了笑,“我只是在想,你要是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吧?” 这下险些撞上礁石的变成了李稷,他小心绕开,抬起头看着前方少女的神情更无奈了。 “你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一定好看了?”李稷道。 “那你哪天把面具摘下来我就知道了,”嬴抱月道,“话说在海水泡那么久不会生锈吗?” “那至少要等到我成为神子的时候,”李稷眸光动了动,想起了向他叮嘱这句话的人,心中一切感情都被压了下去,声音恢复了平静,“你想看我的脸?” “有那么点好奇,”嬴抱月笑了笑道,“不过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只是你这样不哭不笑,会不会以后做不出表情了?” “表情我还是有的……”许久未曾和人一次说那么多话,李稷有些吃不消,但看着前方破浪前行的少女,他忽然开口,“你不要光说我,那你呢?” “我?”嬴抱月怔了怔。 “你有哭过吗?”李稷静静开口,想起曾经在林中看过的,坠于她身边草叶上的露珠。 她总是在微笑,总是那么平静,但他从没见过她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像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样释放自己的情绪。 “哭过一次,”嬴抱月比划了一下,好像还被姬嘉树看到了。 那是在第一次在红玉里感受到师父的气息的时候。 “我说的是在人前落泪,”李稷静静道,“肆无忌惮地流泪。” “那倒是没有伤心到那么一种程度,”嬴抱月笑了笑道,“你可别咒我啊。” 这人难道是想弄哭她么? 这都是什么兴趣啊? 她很少落泪,上辈子都没有这样的经历。 这辈子能让她哭的人也已经都不在了,应该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我没这个意思,”李稷总觉得她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无奈扶额,“我只是觉得你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但这个少女忍受疼痛和悲伤的能力比寻常的男人都不知强到哪里去。 过刚易折,但她不仅刚还韧,铁骨铮铮,堪称坚韧不拔,举重若轻。 但她愈是如此,他却愈是有些担忧。 他希望她疼的话,就说出来。 好吧,他也不知他这是什么想法。 不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让她哭出来? “你在想什么呢?”嬴抱月总觉得后背发凉,扭头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李稷摇摇头,于水中往前窜了窜,游到了和她并肩的位置,看向她肩膀的小蛇,扯开话题,“你刚刚不是问它立了什么功么?” 看到他靠近,小花蛇身上的鳞片都要炸开,蛇头连忙绕到嬴抱月脸的另一边,蹭啊蹭。 “没事,他不会炖了你的,”嬴抱月只好再次安慰。 “你对它到底做了什么?把它吓成这样。” 李稷有些无奈,看着身上如果有毛现在肯定都炸毛了的小蛇,抬起自己还带着齿痕的手,“我没做什么,反是它咬了我一口。” 嬴抱月有些惊讶,却只见身边人眸光沉静,“不过是它带着我找到你的。” 嬴抱月一怔。 “所以你不用愧疚,如果我一直找不到你,我也会离开,但就在我要离开时,它碰巧咬了我一口,我碰巧找到了你,所以才把你捞了上来。” 这人要说几个碰巧? “所以我也不会炖了它,”看着缩头缩脑的小蛇,李稷补充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嬴抱月感受着缠着她脖子的蛇身微微松了一些,笑了笑,“反正你们两人我都要感谢,上岸后请你们俩吃好吃的。” 两……人? 李稷看着她肩膀上的蛇,她把他和蛇当同类了吗? 他忽然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动物和猛兽那么喜欢靠近她…… “李稷,”就在这时嬴抱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嬴抱月从海水中探出头,指向前方,声音有些异样。 “好像到了。” 李稷猛地转头,看着月色下出现在海面前方的陆地。 即便离着还有数十丈,却能看出这是一个极大的岛屿。 “这就是……”嬴抱月喃喃开口。 “逍遥岛。”李稷定定开口。 逍遥岛上不逍遥,亡者林里阅兴亡。 逍遥岛上的亡者林,是这片海域名字的由来,也是他们这次水战的关键。 然而就在嬴抱月和李稷终于靠近逍遥岛之时,看见的并不是一座寻常的森林,而是一座…… 迷宫? 第二百四十九章 花开 一切都正如李稷所预料。 在月上中天之时,雨停了。 潮水涨退的最低潮也褪去,只留小细卷的浪花一点点卷向海岸。 哗啦一声,海中心的近海处,冒出两颗脑袋,嬴抱月和李稷从近海游至沙滩,踏着碎石一步步登上岛岸,留下两对湿淋淋的脚印。 “这里是……” 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一片宁静的海滩,海岸边到处是踩踏的脚印,深浅纷杂极为凌乱。 脚印四周是无数被剑气劈开的碎石,大块的石头上累累剑痕,散落着淋漓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这一切的痕迹都表明此处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嬴抱月的手指从一块大青石上的剑痕上掠过,看着剑痕边缘被烧焦的痕迹,回头看向李稷,“这是嘉树的剑!” 宽半寸三厘,正是春雷剑剑刃留下的痕迹。 李稷走上前,看向旁边另一道,眸光微冷,“这是赫连晏的。” 男人深吸一口气,“看来他们果然是交上手了。” 看着沙滩上的血迹嬴抱月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所幸沙滩上留下的只是血迹,并未见到任何一具尸体。 “看脚印和痕迹应该是嘉树他们先登岸的,但西戎人追了上来,嘉树他们借着这岸边的石头尝试拦截他们。”嬴抱月一边辨认着地上的痕迹一边说道。 累累剑痕下,她仿佛看到了海岸上激战时的情形。 虽然西戎人游在前面,但恐怕正如李稷预料,到达时正好赶上了海岸退潮的时候,姬嘉树等人有避水珠分水,反而先一步上了岸。 平素冷静的姬嘉树这一次选择先向西戎人发动了攻击,但西戎人顶住了最终还是登上了岛,在这沙滩处和姬嘉树他们来了一场白刃战,后来其他国家的修行者也陆续赶到,再然后…… 嬴抱月顺着沙滩上的脚印一路看去,发现凌乱的脚印中分出两行,在岛上的树林外重新汇集,却骤然消失了。 “这是……” 她能判断出沙滩上发生了什么,但这足迹的走向却让她看不懂了。 只因两排足迹并非是消失在林中,而是都消失在林外还有一丈开外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嘉树他们是进林子里了吗?”嬴抱月说完自己的推测,皱眉看着地上的足迹。 李稷没想到她只靠痕迹推演就就仿佛宛如身处刚刚沙滩大战中一般,沙滩上发生的事他和嬴抱月的猜想大致相同,但对于这场沙滩大战的结尾他也觉得有些古怪。 “看足迹最后像是分成了两队人跑,”他看着汇向眼前森林的两排足迹道。 其中一排显然人数较多,估计当时是零散的六国修行者跟着姬嘉树他们跑,西戎人们抱团往另一个方向跑,旁边还有抱团的北寒阁弟子,仗着人多不怕西戎人踏着他们的足迹向前。 定睛看着地上的足迹,李稷弯腰在沙滩边缘的脚印上摸了摸。 “脚印还带着湿润,并未离开多久,他们人呢?” 最外侧的脚印还带着海水,证明是有人不久前才踩下的。 然而问题就来了。 为何沙滩上此时一个人都没有?甚至看上去并不算深的树林中,也没有丝毫动静传来。 看足迹,本来两队人应该是准备在林边再战一场,但就在行至林海边之时…… 两排足迹都戛然而止。 月色下,凌乱的两排脚印,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逍遥岛上目之所及的这片树林外。 嬴抱月和李稷抬起头,沉默地看着他们眼前的这片广漫如海的树林。 在还未靠近逍遥岛之时,嬴抱月就发现了这片树林的不同寻常。 这座岛上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被这片森林覆盖,可以说这座岛就是为这片森林存在。 亡者海上逍遥岛,逍遥岛上亡者林。 象征着中阶大典水战胜利的信物就藏在亡者林中, 这片森林才是他们此行的最重要目的。 在没到达之前,嬴抱月原本猜测亡者林恐怕是地形比较复杂的杂树林,但到了之后才发现此林并不凌乱,看上去还很整齐。 郁郁葱葱的树木零落有致,汇聚成无数道屏障,像是迷宫的道路一般,再配上灌木和花丛,简直有如天然形成的迷宫。 嬴抱月靠近这座岛屿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座“迷宫”。 亡者林是典型的亚热带阔叶林,此时已经接近深秋,树上的树叶居然都还未落,只都被霜打成了浅黄和深红的色泽,远远看上去,如同一片火海。 “嘉树他们,难道是在亡者林中迷路了吗?”嬴抱月喃喃问道。 “不清楚……但是……”李稷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去。 赢抱月和他几乎同时迈步,穿过沙滩,向这片火红的树林走去。 他们谁都知道这片树林非同寻常,姬嘉树等人的消失也透露着十足的不对劲,但明知如此,他们也不能不去。毕竟进入亡者林就是他们此行的任务。 但两人此时都提起了十万分的小心,一点点靠近,走到脚印消失之处时,两人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都有些意外,这时远处传来惊叹声,嬴抱月抬头远远看见岛的另一边也有修行者上岸,此时也走到了林边,正对着树下的花丛发出赞叹。 花? “这树下原本长着这么多花吗?”眼前红光一闪,嬴抱月定睛看向面前,也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这时才发现她刚刚看见的火红并非只有树叶,林中每棵树下居然都盛开着大量的花丛,大片大片地开满了绯红的花,怒放的红花犹如流淌的岩浆,燎原般流淌开来,仿佛要淹到人的膝盖。 “这花……”李稷看着这猩红的花海也怔住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花好像有些眼熟。 “小心点,这花好像……”他紧盯着这花朵开口出言提醒,但身边无人应声,他瞳孔一缩,忽然发现身边居然没有了其他人的气息! “抱月?”他猛地回头,愕然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边。 就在须臾之间,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少女。 消失了。 第二百五十章 幻境 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边,李稷愣住了。 他今年二十出头,是在山海大陆最危险诡谲的云雾森林中长大的,从云雾森林出来后,他就不再惧怕任何森林。 如果说亡者林是个小迷宫,那云雾森林就是个大迷宫。就算是在云雾森林的浓雾中,他都能驾轻就熟地找到方向,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还未踏入亡者林之时,他身边的人就消失了个干净。 一切宛如身处梦境一般,他明明没有踏入亡者林,但那猩红的花海就已经流淌到了他的膝下,李稷低头看着缠绕着触须仿佛想往他身上爬的花朵,终于想起了这种花的名字。 他是在北寒阁的药典上看到这种花的名字的。 色泽深红,花如龙爪,盛开在阴历七月,长于夏日,在秋天结花。此花先开花后长叶,冬天叶子不落,夏天叶落休眠,花和叶子永不见面,故而被称为“无情无义”的花。 这种花有很多种名字,在看到药典前,李稷曾在乡野间听人称它为无义草,又因为其花瓣反卷如龙爪,称其为龙爪花,还有什么红花石蒜、山乌毒、鬼撑伞这样的名字。 但最让李稷印象深刻的,是药典上那个人手写的名字。 彼岸花。 《药典》的主人称其为彼岸花。 李稷不知道药典是何人写就,但有一点他是确定的,那就是绝对不是许冰清。 他是为了读到《药典》的手稿才前往北寒阁,最后花尽心思终于如愿,而他看到原本才发现,市面上的《药典》根本就是被删减后的版本。 《药典》原本的措辞其实极为平实随意,记载药案时却又十分严谨,李稷觉得应当是一位十分沉静的女子。 那人在《药典》上写道,春分前后三天叫春彼岸,秋分前后三天叫秋彼岸,此花开在秋彼岸期间,非常准时,所以才被称为彼岸花。 但在规整的药性和形态叙述边,却又写着一行小字。 “这是笔者从师父那的道听途说,不足以为考,古往今来此花颇具神秘色彩,传说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李稷脑海中浮起这段叙述,在花海中缓缓四顾,喃喃开口,“接引之花吗?” 生长于彼岸的花朵。 他并非迷信之人,此时虽然察觉出姬嘉树和嬴抱月等人的消失和这花海脱不开干系,但他觉得并非全部都是这花在搞鬼。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人,他之前和嬴抱月看见的岛那边登岸的修行者果然也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连退二十步,但身边还是一模一样的风景。 如果是按照他看见这片花海前的距离估算,这二十步都够他退回到海里。 但此时漫天的花海像是没有界限,涌向天边无边无际,不管他往前往后往左往右,四周都是不变的花海。 “果然如此么?”李稷看向他握出指痕的掌心,仔细盯着地上的花海。 他弯腰分开一簇簇彼岸花,果然在根系处看到了一列列排布的沟壑汇聚成图案,仿佛是一种藤蔓在纠缠。 果然是阵法。 整个云雾森林就笼罩着一座大阵,圈禁猛兽,削弱进入其中的高阶修行者的境界,当初嬴抱月能和赫连晏在其中虚与委蛇也多亏了这座阵法,作为云雾森林的半个主人,李稷对这种能设在林子里的阵法非常熟悉。 “华容道。” 李稷定定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沟壑,这些彼岸花就种在这种阵法上,此阵是一种能够让人迷失方向的阵法,加上这些能够迷惑人心的红花,深入其中的人仿佛置身于幻境。 现在他明白姬嘉树等人的脚印为什么会在亡者林边缘骤然消失了。 那个地方显然就是华容道的入口,而继姬嘉树等人之后,他和嬴抱月也陷入了其中。 此阵无可避免,只因整个亡者林都是一个巨大的阵法,他们要带回去的信物,估计就藏在阵法之中。 李稷深吸一口气,沿着地上的沟壑往前走去。 如果他现在是天阶,想必能一眼看出此阵法的破绽,但他现在是等阶四,只能一点点的摸索,不知那个少女现在遇到了什么。 不过以她对阵法的了解,也许现在已经找到了信物走出了阵法也说不定。 在嬴抱月之前,他就没见过这般对阵法有着野兽般直觉的修行者。 不对,还有一位。 凭借着在云雾森林中积攒下的经验,李稷小心地一步步在花海中穿梭。他有经验,等什么时候他能看到其他人的时候,离走出这个阵法也就不远了。 破这个阵法的关键就是找到其他人。 身边的花海愈发鲜红,简直灼烫了他的眼,李稷知道此花有妖异,尽量不去看,但要辨认道路却又不得不接触,每次碰到那柔软的花瓣,他都觉得自己仿佛沾了一手血。 他无比厌恶这种感觉。 随着次数的积累,一股凉意从他心底升起,眼前也恍惚起来,李稷心道不妙抬起头正想清醒一下神智,但下一刻他看着出现在身前的人影,如遭重击。 带着血色的云雾骤然腾起。 云雾里那是他熟悉的林中小屋,却不是八年来他熟悉的空荡荡的模样。 一个青衣女子坐在台阶上剥着手中的豆荚,一把剑放在她身边,居然和笤帚放在一起,一只白猫在她身边甩着尾巴,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向站在篱笆外的他。 “阿稷,你回来了,今天打了什么?” 李稷站在花海中,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 不知何时,他已经不是现在这个模样,而是一个背着弓箭的孩童。 “我……”一股窒息感笼罩在李稷身上,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睛渐渐的红了。 他伸手去推眼前的篱笆,但就在这时,一柄利剑突然从台阶上的女子的胸口穿过,一个人影站在青衣女子身后,台阶上的青衣女子瞬间倒在了血泊中。 “不!” 少年的悲鸣,穿透云霄。 …… …… 嬴抱月没有听见李稷的声音,因为她正站在岔路口前,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那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安静地坐在青石之上,手上拿着一卷书,像是在等什么人。 走进看才知道,他坐着的不是青石,居然是长城的城砖。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容颜无双的后辽少年,正和他说着什么。 看到她过来,两人同时抬起头。 嬴抱月愣愣看着他们两人。 温润如玉的公子看到她站着不动,拿着书抬起头来,笑着轻声开口。 “小阿月,你在看什么?怎么还不过来,不认识我了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 那天 夜色已深,海岸边火光萦绕。 “陛下,您还是休息一下吧。” 祭台边数枝火把熊熊燃烧,赵暮人坐在祭台上首,对周围官员的劝说充耳不闻,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海面。 海面上空空荡荡,只有少数放弃比赛被救到岸边修行者坐在沙滩上失神地望着夜空下的海面。 官员们劝不动赵暮人,只能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海面。 “今晚看来应该是不会有修行者回来了。” 王九渊站在东方仪身边,凝视着已无人在水面上挣扎的海面,“此时没有放弃的修行者们应该都已经登上逍遥岛了吧?” “没错,”东方仪道,“今年上岛的人还是挺多的。算算时间,最早的一批人已经登岛快两个时辰了吧。” “是吗?”王九渊有些惊讶,“这么长时间也该找到信物了吧?怎么还没人回来?” 他记得逍遥岛面积并不算大,按照地图上的大小,一个时辰的时间够修行者将其翻个底朝天了。 钱伯方没有那么乐观,他看着站在一边看着沉默地注视着海面的东方仪,心头一紧。 放置信物一事全权都是东方仪安排的,哪怕是副主考对那座岛都并不了解。 “国师大人,”他紧盯着白发老人的侧脸,“那座岛上,那片树林里,有什么吗?” 如果只是简单的密林寻宝,对五感通达的修行者而言根本花不了这么多时间。 “有什么吗?”东方仪重复道,一双老眼看向恢复平静的大海。 今年的修行者渡海的过程堪称惊险万分,但亡者林中的考验,在他看来比渡海更为艰险。 亡者林里有太祖皇帝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阵法,那阵法本身并不算强大,但是越高阶的修行者却越难走出那个阵法。 只因每个人在那片森林要与之为敌的,是自己的记忆。 老人的声音在祭台缓缓上响起。 “在海上他们面对的是天地之力,但在亡者林中,每个修行者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内心啊。” …… …… 海上的声音传不入林中,在漫天的花海里,嬴抱月站在路口,怔怔看着笑着唤他的人。 “小阿月?为什么不过来?又在担心什么吗?” 看到她站着不动,那个人也不恼,只是含笑看着她,像是等着她做决定。 确实是他。 他从来不会勉强她做什么。 看着坐在青石上的男子,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静静走到了他身边。 她身边的花海消失了,变作了还染着血的长城烽燧,而她的身影也变高了,变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女。 “我和你说过的吧,不要这么叫我。” 男人的声音温和,但少女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有点冷淡。 “喂喂,殿下可是跑了三天三夜来……”坐在男子身边的后辽少年皱起眉头,但不等他说完,手执书卷的男人就捂住了他的嘴。 “我知道,只有你师父才能这么叫,对吧?”男人看着她微笑,随后自嘲般地耸耸肩,“唉,在你心里,果然没人能和国师大人相比。” 听到师父两字,嬴抱月怔了怔,像是想起了什么,但不等她说些什么,眼前的场景忽然烟消云散。 一转眼,长城烽火已经消失了,啪的一声,一本书从她手中滑落。 嬴抱月心中一惊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张书案前打了个瞌睡。 “这里是……” 她愣愣抬起头,看着眼前明明灭灭的烛台,青铜所制的烛台上有着精美的腾蛇花纹,她起身拾起地上的书,翻过来发现书册上有两个大字,《药典》。 嬴抱月握紧手中书册,愕然环视四周,发现这里居然是前秦御祷省的藏书室。 不,也许此时应当被称为大秦的御祷省。 “阿房宫……” 注视着四周她熟悉的景色,嬴抱月喃喃开口,不知为何心跳加速。 她,现在几岁? 她低头看着手上书册的扉页,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墨迹还未干。 “阿月十七岁生辰赠师父为念。” 十七岁。 嬴抱月一点点握紧手中的书册,这时藏书室外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 “阿月,你在吗?能帮我拿点药吗?” 嬴抱月一把拉开了藏书室的大门。 只穿着单衣的男人站在门外,看到她开门,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你从密道过来的?”嬴抱月看着他的模样轻声问道,“怎么了?哮喘又犯了吗?” 看着站在门外的男人,她犹豫了一下,开口唤出了他的名字。 “嬴苏。” 听到她说出这两个字,站在门外的公子一怔,随后眼中陡然泛起惊喜的神采。 “你终于愿意叫我的名字了?”嬴苏平素温和有礼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实的喜悦,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这婚约结的不冤。” 他叫她小阿月她不反抗了,今日更是稀奇,不再冷冰冰地叫他大殿下了。 可惜只叫了一声。 “殿下,你到底有什么事?”嬴抱月看着杵在门口的男人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叫回来吧,不然以后改不了口,礼仪嬷嬷会打死我。” “你什么时候怕过那些人,”嬴苏哈哈笑起来,但笑声之后,他似乎是因为情绪波动又咳嗽了起来。 “果然是哮喘又犯了么?”嬴抱月走出藏书室,指了指屋边的矮榻,“殿下,你坐那吧,我去拿药。” “咳咳,我本来不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 嬴苏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无奈地走到了屋边那张熟悉的矮榻边。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改变,今夜他看着这张矮榻忽然有些感慨。 嬴苏静静凝视着打开药箱忙碌着的少女专注的侧脸,一时间没有移开视线。 在无数个他数不清的夜晚,在这张矮榻边,这个年幼的少女无数次帮助了狼狈的他。 从十岁到十七岁,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却没想到他真的有娶她为妻的一天。 但她不管长多大,对他都一如既往。 “来,张嘴,”嬴抱月拿着自制的喷雾走来,熟练地帮嬴苏处理哮喘发作。 “不是因为这个,那你今晚来找我做什么?” 嬴苏咽下药液,平复了一下呼吸,笑着说道。 “我明日要和嬴昊一起去园林围猎,所以想找你来提前拿点药。” 第二百五十二章 引路 “围猎?” 俯身为他把脉的少女一怔,放在男人脉门的手指有一瞬的僵硬。 “抱月?”嬴苏一愣,“你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抚了抚眉心,“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好像不该待在这似的。” 她原来是待在哪来着? “什么不该,你从永夜长城回来才几天,难道这就想回去了?”嬴苏无奈地笑了,“需要我和礼官说一下,把婚期提前吗?” “也就只有三天了,你要再提前,礼官会吃了你吧?”嬴抱月皱起眉头,“嫌陛下桌案上堆的对你的弹劾不够多么?” “都已经那么多了,不怕再多一些,”嬴苏咳嗽着道,“反正是作戏,早点结也是好事,以防夜长梦多。” 他真的很怕再过两天她就反悔了。 “那是礼官定好的吉时,不用再折腾了,反正我已经把一切都交给了梅娘,七日后才会回永夜长城。”嬴抱月道,继续为嬴苏把脉,“倒是你,又不是秋狄的时间,好好的为什么要和二皇子殿下去围猎?” “秋兰围场出现了祥瑞,我和二弟约好去看看。”嬴苏笑着道,“听说是一头通体雪白的白鹿,百年难遇,正好为我们的婚事添彩,我把它打回来送给你好不好。” “不好,”嬴抱月无语地看着他,“好好杀人家白鹿做什么,又不是不吃鹿就饿死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少女冷淡的回应却让嬴苏笑了,“但那匹白鹿既然被视为祥瑞,肯定无数人想捉它献给父皇,不如我抢先捉到它送给你,还能保住它的性命。” 话说得没错,嬴抱月没再反对。 “我觉得,它一定会喜欢你的,”嬴苏笑着站起身,“就当是你答应嫁给我为我解决麻烦的新婚礼物吧。” “我又没做什么,”嬴抱月一边说一边在药箱里整理着药物,“我觉得你还更吃亏些……” 虽然说好只是作戏,嬴苏对她的态度也没有太大改变,但她却总觉得有什么正在改变。 她将一个药袋递给他,“你真要去,就带着这些药吧,用法我都写在了竹管上。” “好,”嬴苏意气风发地站起身,接过药袋转身向她一笑。 “等我把白鹿带回来。” “不要勉强,”嬴抱月站在门口向他挥手,“注意安全。” “没事,那么多人跟着呢,我骑术虽不佳,但打猎从未出过事,”嬴苏笑挥了挥手,走出御祷省。 嬴抱月站在门槛目送他离开,看着那个男子一步步离开的背影,她的心底忽然响起了一声声悲鸣。 “不……” “别走……” “不要去……” 她的身体站在门边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只能一动不动地听着这个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嬴抱月一点点睁大眼睛,随后她听见一滴滴液体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她挣扎着抬起手,愣愣看着指尖流淌的暗红色的血。 这是…… “大殿下!” 嬴抱月猛地抬起头,发现她居然身处阿房宫内秦帝上朝的大殿里。 “大殿下!” 身边的景色又变了,耳边是老臣们撕心裂肺的嘶喊声,她注视着手掌上的鲜血,一点点低下头。 一个人失去温度的躯体正躺在她的脚下,他的胸口放着一个药袋,被一箭穿透,浸透了鲜血。 为什么? 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回来的吗? “父皇!”噗通一声,她身边一位亲王打扮的男子跪倒在地,向坐在最顶端的帝王磕头谢罪。 “皇兄……皇兄他被人暗害,昊儿没用,没保护好皇兄,贼人不知为何射破了这个药袋就跑了,儿臣已经派人去追了!” 药袋? 嬴抱月定定转头,看向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等等?这个药袋好像是昭阳郡主的东西吧?” “怎么回事?贼人难道是冲着昭阳郡主来的?” “昭阳郡主从小就被人追杀,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波及皇长子殿下?” “这个女人引起了多少争端?就算此事与她无关,为什么大殿下偏偏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刺客!?” 大殿中的所有人都看向她,原本满口仁义道德的儒生们从牙缝中挤出血淋淋的两个字。 “妖女!” “如此祸国妖女,该当烧死!” “都怪她!” 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需要一个推诿责任的借口,需要一个竖在人前的靶子。 但她不会推诿自己的责任,这件事她的确有责任,却不是因为药袋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二皇子殿下,”嬴抱月看着上首不知是不是因为丧子之痛一直沉默着的帝王,轻声开口,“你说,大殿下遇害是因为这个药袋?” “具体是什么原因还要调查,”嬴昊看着意外地没有大喊大叫失去神智的女人,眉峰挑了挑,伏在地面上身体微微抬起,看了嬴抱月一眼,“小王定然不会让郡主蒙受冤屈。” “你叫我嫂子比较合适,”嬴抱月淡淡道,弯下腰拿起那个药袋,在碰到身下人冰冷的躯体时,她指尖一颤。 “没想到郡主如此情深义重,”嬴昊侧目看向嬴抱月,“尚未过门,却愿意为皇兄守寡么?” “只是……”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看着那个脸上还沾着血的男人从地上微微抬起头,在无人能看到的角度,嘴角向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意。 只是……你又能如何?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暗杀有蹊跷,你这个聪明人知道,他父皇这个聪明人有所猜忌,又能如何? 大秦皇帝的儿子,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他就是未来的皇帝! 女人,权力,土地,神灵。 他能占有这世上所有的东西。 将来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 嬴昊的眼睛在说这些,嘴里却说着别的。 “不知那些刺客到底是何许人,怎么如此大胆!到底是什么事让那些人下决心,敢对皇子下杀手?!”嬴昊痛心疾首地捶打着地面。 什么事? 说的这个契机,就是她和嬴苏定下婚约的这件事吧。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手摸向嬴苏的脉搏。 冰冷的,失去生机的脉搏。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二皇子殿下,你准备如何找到刺客?”她静静开口。 嬴昊一怔,“不用担心,我会让五城司马尽数出动,调动城内所有修行者,一定会为大哥报仇……” “不用这么麻烦,”嬴抱月将嬴苏的手腕放回他身边,转身看向他。 “你什么意思?”嬴昊皱起眉头。 嬴抱月环视四周,看着那群叫喊着要烧死她的大臣们。 “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她轻声开口。 “什么事?”嬴昊看着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昭阳郡主,小王知道你想为大哥报仇,但报仇一事还得从长计议,小王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还是……” “聪明人?”嬴抱月摇了摇头,“你们都看错了,我从来不是。” 嬴抱月站起身,手放到了剑柄之上。 “昭阳郡主?” 嬴昊愣愣看着她,武将进殿能带的剑只是木剑,但他不知为何却骤然浑身发凉。 她想做什么? 这个女人还能做什么? “听你们说,你们想烧死我?”她环绕了一圈大殿,原本义愤填膺的大臣们都愣了愣。 少女拔出手中剑,下一刻,熊熊的火焰在她身上燃起。 “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 “这世上最烈的火焰,就是我燃起的。” “报仇哪里需要那么麻烦,”嬴抱月一把抓过身边的嬴昊,将烈火之剑,捅入了他的胸腔。 第二百五十三章 之人 “二殿下!” 大殿上响起男人粗噶的惨叫和群臣愕然的叫喊,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站在熊熊烈火中的少女。 火焰衬托着少女洁白的侧脸,红莲剑不在她手中,但众人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昭阳郡主被称为战场上的红莲。 她就是红莲,她就是火焰,比任何事物都要灼热的烈焰。 谁都没想到拿着一把木剑的少女居然会当场发难,居然连问都不问,当着所有人的面捅了大秦现在唯一的皇子一剑! “二皇子殿下!” 一切发生的太快,那个少女的剑实在是太快,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燃着烈火的木剑捅入嬴昊的胸膛,足以将他的胸口搅个稀巴烂,眼看着大秦今日就要失去两位皇子,老臣们只来得及闭上眼不敢看,却没想到身边骤然响起其他年轻官员的惊叫。 “陛下!” 嬴抱月出剑速度太快,大殿上没有一位武官反应过来,皇帝身边常年随侍着四位天阶的暗卫,但殿内的天阶没有一人有她的速度快! 只有一个人除外。 除了坐在天下最高的那个位置上的那一个修行者。 昭阳郡主本就是顶级的天阶修行者,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她的仅仅只有那个男人。 黑色的龙袍在赤色烈焰中猎猎飞舞。 “陛……下?” 众人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嬴抱月和嬴昊中间,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嬴抱月手中燃烧的剑。 “陛……下?陛下居然亲自出手了?” 在场中人谁都没想到,就在嬴抱月的剑要扎穿嬴昊之时,居然是高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一掠而下,挡住了嬴抱月必杀的一击! “父……皇?” 被吓得半死的嬴昊抬头,愣愣看着挡在他身前的高大身影,下一刻猛地一仰坐在地上,捧着自己被烧烂的前胸哭嚎起来。 “父皇,这女人居然……敢向皇子下手,当……诛……九族……” 这是一句凶狠的话,但嬴昊受惊过度,说的磕磕绊绊,他眼前满是刚刚看到了嬴抱月看他的眼神,他才发现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她敢真的杀了他! 原来那个少女在阿房宫中的乖顺都是假象。 她真的如传言所说是边境杀人如麻的妖女。 此时有亲爹护着嬴昊才有了发作的勇气,然而等他结巴地说完这句话,却发现根本没人在听他说话。 嬴抱月手上的剑居然还在燃烧,她像是根本看不见从皇座上掠下的老人,只是看向瘫倒在地的嬴昊。 她又往前迈了一步。 一股冰冷的水流包围了嬴抱月的剑,咔嚓一声,燃烧殆尽的木剑化为灰烬,身着龙袍的老人将灰烬握在掌心,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女。 “阿月,够了。” 五珠冠冕之下,皇帝的眼睛晦暗不明,殿内响起老人苍老的声音。 “天阶对皇族出手,你是想被体内的禁制反噬灰飞烟灭么?” 对了,禁制! 嬴昊心头一喜,他险些忘了,天阶是不能对皇族出手的! 他父亲为了控制这些桀骜不驯的修行者,早在她们身体里全部下了禁制,违者必死无疑。 然而他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威胁,那个少女也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 “那又怎么样呢?”嬴抱月听见自己笑了笑道,“在灰飞烟灭前,我有把握带他先下地狱。” “这就够了。” 瘫在地上的嬴昊毛骨悚然,大殿内的大臣们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少女。 “够了,”嬴帝一声厉喝,看了一眼地上长子的尸体,深吸一口气,隐藏起眼中一切情绪,“你以为寡人会看着你,在寡人面前杀掉寡人的儿子么?” 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今日不能再死一个了! “你是天阶,但这殿里天阶不止你一人,”皇帝冷冷开口,其他天阶修行者也纷纷包围而来,孤身站于烈火中的少女却微微吸了一口气。 “是啊,你我同为等阶三,你是水法者我是火法者,水火相克,你要阻拦我,我的确是过不去。”她抬头看向挡在嬴昊身前的皇帝,微微一笑。 “可是,那是过去的我。” “现在呢?” 伴随着她的这声低语,大殿内的修行者们惊恐地发现,她身上的真元气机忽然剧烈地提升起来! “这……这是……” “这难道是……破境?” “怎么可能?她才多大?她要成为神子?” 眼前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众人的认知,谁都没想到已经是等阶三的昭阳郡主居然在大殿上当场破境! “你……果然已经……” 嬴帝的声音响起,帝王冠冕上的珠串微微震动。 “如果等阶三的我杀不了他,那么我成为等阶二就可以了吧?”嬴抱月看着挡在她面前的男人轻声开口。 火光从她身上冲天而起,外面传来无数人的惊呼声。 “护驾!” 大殿内的火光此时已经波及到了殿外,无数禁军在跑动,连地面都震动了起来。 但不管外面多么震荡,她最终还是完成了进阶。 “八人神……” “第八位进阶等阶二的修行者……” 看着站在大殿上的少女,所有人终于感觉到了不可阻挡的恐惧,嬴抱月握着光秃秃的剑柄,向地上的嬴昊走去。 “别……别过来!” 嬴昊拼命往后退去,身着黑色龙袍的老皇帝深吸一口气挡在她面前。 “抱月,你……” “陛下,”她看他一眼,“请您让开,我还不想弑君。” 嬴帝瞳孔微缩,他脚步微动,下一刻抬起头看向站在他面前一往无前的少女,老人淡淡开口,只说了一句话。 “你以为你这么做,苏儿就能回来吗?” 一直没有后退一步的少女,第一次定住了。 是了,就是这句话。 刀枪剑雨都不惧怕的她,在这句话下遍体鳞伤,丢盔卸甲。 嬴抱月不知她站在何方,虚空中,她像是个局外人一般静静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发展,接下来她师父从殿外闯入,趁着她怔愣打晕了她。 她不怪师父,她师父也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她只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 嬴抱月在虚空中看着那个被烈焰环绕的少女站在大殿上,静静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然而这一切却没有按照她的记忆发展。 在熊熊的火焰中,在嬴帝说完的那一句话后,大殿上忽然响起了嬴昊的大笑。 “是啊,你杀了我能做什么?” “你真的想为他报仇,应该杀了你自己才对!” 嬴抱月愕然看着状似疯癫起身大笑的嬴昊,下一刻天旋地转,睁开眼,嬴昊嘲讽的脸就骤然出现在她脸前! 她不再是旁观者,这是真实发生在她面前的突变。 “你以为嬴苏为什么会死?” 狞笑的男人步步紧逼。 “如果他不是什么都要和我抢,他怎么会死?” “这人平素谨慎得要死,偏偏你答应嫁给他后得意忘形,才露出了马脚!” “如果不是你答应了他,这个平素胆小如鼠的男人怎么去和我争猎物? “如果不是你答应了他,他怎么会死?” 这不是她的记忆。 嬴抱月看着步步紧逼的嬴昊,握着剑柄的手流下血来。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嬴昊眯起眼睛,“他在猎场上和我针锋相对,说他是真的心仪于你,决不允许我伤害你呢,不然他定然与我不死不休!” “他说出这样的话,我怎么能不杀他?等他当了皇帝后找我算账吗?” 不,他和我不是这么说的。 “你是不是以为这只是一桩政治婚姻?”嬴昊看着她放声大笑,“你不知道吧?他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得要死要活,看到陷阱都一头扎了进去!” 不,他和我不是这么说的。 “可惜啊,可惜你根本不喜欢他!”男人的声音犹如鬼魅,在大殿中环绕,“不喜欢他还答应他,满脑子都想着利用他!” 不,她没有。 “你敢说你不是想着利用他?想借用他身份躲避灾祸,甚至获得皇后的位置?” 男人的声音尖利地响起,“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怪不得你浑身都是血!” “如果你不答应他,他根本不会死!” 嬴抱月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咬紧牙关。 “我不否认我的罪孽,我也许是契机,但身怀恶念的人刺出杀人之刃的人是你!” 嬴昊的脸有一瞬的扭曲,下一刻露出冷笑,“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狡辩。” “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身后吧!” 嬴抱月一愣,这时一只冰冷手忽然从她的身后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猛地一僵,缓缓回头看着从她身后坐起的,浑身是血的男人。 “小阿月,”男人原本永远温和的脸庞此时却带着亡者的铁青,空洞的目光直直看着她,声音幽幽响起。 “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嫁给我?” “为什么要让我为你去找白鹿?” “你那么厉害,为什么,没能救下我?” “为什么?”男人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锤击着她的心。 “阿月,为什么,你要害死我?”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亡者 缤纷的花朵落下,宛如人类的鲜血流淌。 啪嗒,啪嗒,啪嗒。 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男人的脸颊滑落,从青铜面具的边缘渗出,落在地面的残花上。 树林之中,李稷看着自己剑下被刺穿的花丛,胸膛剧烈起伏喘气不止。 他只是站在原地向前刺出了一剑,看上去只是很简单的一招,但只有他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男人微微抬起面具,定定注视着地上原本是个人形的花丛,脸色苍白如纸。 “果然是幻境啊,”李稷喃喃开口,“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刚刚看见的一切皆为虚假,直到重复了上百次,浑身上下沸腾混乱的真元才平息下来。 平息下来后才有时间去看向自己的脚下,原本人形的花丛被彻底打散,他刺破了它,才得以从幻境和阵法中脱身。 但李稷记得很清楚,在幻境中他这一剑刺的不是花丛,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一剑穿透了坐在台阶上的青衣少女的身体,直直刺入他最痛恨的那个夺走他最珍视之物的仇人的身体。 长剑穿透人体的手感还留在他的手上,李稷看着地上的残花,心跳如鼓汗如雨下。 如果不是他记得他的剑根本伤不了他的姐姐,如果不是他的记忆根本不清晰,连姐姐的容貌都想不起来,即便明知在虚假的记忆里,他也根本下不了手。 李稷环视着四周,心有余悸。 他深知他这次能逃出幻境,全靠他本身的记忆不清,不然以他对过往的执念,很难挣脱出这种名为彼岸的牢笼。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么?”李稷看着被他握出血痕的掌心,喃喃开口。 这是华容道中镌刻的箴言,也是破阵的关键,越是符合这八个字的人,越是难走出这个阵法。 不过对于修行者而言,只要境界够高,在阵法中待的时间越长,越能意识到梦境的虚假,只要心志坚定,最终还是能斩断破除梦境的梦魇。 毕竟如果被困在幻境中的时间过长,很可能会失去神智。 李稷深吸一口气,环视四周,他身边漫天的花海已经不复存在,彼岸花重新恢复成了一簇簇只生长在树下的小花,森林里原本的道路露了出来,耳边渐渐传来人声。 李稷明白他已经走出了幻境,可以去寻找信物了。 只是不知嬴抱月那边如何了。 李稷一边寻思着,一边沿着林间的小路向前走去,在七拐八弯的道路里他不断看见其他的修行者,不少人挥剑傻愣愣地对着树下的花丛战斗,恐怕和他之前一样正陷在幻境之中。 但除了和空气斗智斗勇的那些人,还有不少人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在林中挎着剑四处搜寻着,看到他走来眼中纷纷露出警戒,但在感受到他的境界后远远退开了。 李稷加快了脚步,迅速在林中穿梭着,这时他听见前方路口的树丛忽然传来人的脚步声,有群人察觉到他的气息不退反进。 李稷退后一步盯着路口,握紧了腰边剑柄。 哗啦一声,一群人从树丛后走出,看到李稷,众人睁大了眼睛。 李稷看到这群人也有些怔愣。 “春华君?”李稷看着为首的少年,唤出他的名字。 出现在道路前方的,正是之前在海上提前登岛的姬嘉树一行人,陈家兄弟赵光归辰许义山都在,还多了三个李稷没想到的人物。 “前秦继子和后辽继子也在啊,”李稷道。 人群中居然还多了嬴珣和慕容飞星,慕容飞星身边还站着自称是他二哥的后辽二王子。 虽然李稷已经知道这人是后辽的大王子。 姬嘉树看到李稷也愣了愣,听到李稷的问题,他解释道,“之前上岸的时候,我们和西戎人发生了冲突,多亏风华和他兄长以及前秦继子帮了我们,但嬴继子和他的人走散了。” “后来我们也走散了,但好在大家苏醒后又一个个遇见了,不知西戎人何时还会袭来,我们就同行了。” 听完姬嘉树言简意赅的解释,李稷顿时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 听姬嘉树提到“苏醒”,再看着眼前众人苍白的脸色,李稷就知道他们也经历了和他一样的“噩梦”。 “看你们的脸色,恐怕也遇上了那片花海了吧?” 姬嘉树点头,想起之前看到的光景,少年的脸色苍白如雪,“你也遇上了吧,真是前所未有的凶险,好在大家都走了出来。” 李稷微微额首,目光迅速在姬嘉树等人的队伍搜寻着,却迟迟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男人的目光渐渐冷凝。 姬嘉树看着他空荡荡的身边,脸色也变了。 “李稷,”少年看着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问道,定定问道,“她呢?” 她呢? 李稷肩膀微震,抬头和站在路口的少年四目相对,“你也没遇见她?” 在路口汇合的众人脸色都变了。 “怎么回事?”原本半死不活的赵光终于喘匀了气,疑惑地开口,“二哥,公主殿下没和你在一起吗?” “我们是一起上岛的,但走到这片林子的时候也走散了,”李稷道,“后来我从幻境醒来后,就再没看见她。” 众人中有一瞬的沉默,姬嘉树看着空荡荡的四周,缓缓握紧了腰边剑柄。 他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汇合,却没想到独独嬴抱月不见踪影。 “我们已经从岛东边绕了一圈了,没有见到人影,你是从西边过来,也没看到,难道……”姬嘉树缓缓开口,想到一种可能,心跳加速。 如果嬴抱月已经苏醒开始搜寻信物,以她的脚力,他们这么大的活动范围不可能没见到她。 一切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难道……”陈子楚愕然开口,“她还没醒?” 李稷也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以那个女子的心智之坚,她难道没有走出幻境? 她在幻境里到底遇见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先去找人吧,”一边的慕容飞澜插嘴道,“如果公主殿下没醒的话,恐怕是被困在什么小地方了,我们这人多,四处找找看吧,不然……” 剩下的话慕容飞澜没有说完,但他知道在场的人都明白。 不然活人被困在那种阵法中这么久,恐怕会凶多吉少。 “好,”在场众人多少都是和嬴抱月有些交情的,找人和找信物并不冲突,闻言点头,三三两两分开开始找人。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李稷在林中一步步地走着,他不知踩断了多少枯枝,经过了多少簇花丛,却都没见到那个少女的身影。 亡者林不愧有迷宫之名,那个少女素来精通隐蔽之术,如果她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不动,运气不好也许真的永远都不会被找到。 想到这种情形,李稷的心往下沉去。 这时前方猛地出现人影,李稷心头一跳向前一步,看见的却是站在草丛中脸上带着失望之色的姬嘉树和眉头紧蹙的慕容飞澜。 “怎么样?找到了吗?” 慕容飞澜从另一个方向而来,沉声问道,李稷和姬嘉树都摇头。 看脸色,三人知道各自都一无所获。 李稷深深呼出一口气,他们已经整整找了一个时辰,那个少女没找到,他们这些散开找人的人倒是屡屡碰见。 “这下麻烦了,”慕容飞澜脸色不好,他知道李稷和姬嘉树是这里能力最强和那个少女走的也最近的人,但这两人居然也找不到,真是要山穷水尽了。 “如果再找不到……”他喃喃开口,有些绝望。 “她在那里。” 然而就在这时,路口前方,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 三人闻声一震,李稷和姬嘉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一怔。 原本空无一人的路口处站着一位腰跨长剑,长身玉立的公子,抬起手指向左边。 男人身着白衣,生得极为俊美,但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气质,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一举一动宛如古书中走出的无暇君子。 只是……这张脸姬嘉树觉得似乎在哪里看过。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他身边慕容飞澜的气息骤然出现了变化。 看着站在路口处的白衣男子,慕容飞澜的瞳孔忽然剧烈收缩。 面对着他们的打量,白衣公子只是看着他们微微一笑,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他的声音比清泉还要温柔。 “她在那里。” 第二百五十五章 相见 夜风卷起点点残花,落在白衣公子的衣衫之上。 三人定定看着站在路边的人。 姬嘉树没想到,就在他们众人遍寻嬴抱月不见时,一位突然出现在路边的陌生公子却为他们指了方向。 看着伸手为他们指路的白衣公子,慕容飞澜直直望着他不言不语,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像,李稷和姬嘉树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出了疑问。 这个男子不是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位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在这样的情况下,岛上突兀地出现一个人,显然十分可疑。 甚至可以说十分的不合理。 李稷定定注视着眼前人,逍遥岛是一座荒岛,据他所知比云雾森林还要荒凉,根本不可能有活人能长久地住在这里。 这个人,真的是人吗? 但奇异的是,纵然出现的蹊跷,这个男子通身的气派却很难让人产生怀疑。他就这么站在月光下,就能让人联想起很多美好的事物,比如明月,比如清风。 光明磊落,清风霁月。 更重要的是,他全身上下没有丝毫杀气,境界也并不高,足以让修行者放下警惕。 “阁下是?”姬嘉树走上前,向白衣公子行了一礼,“请问您是有看见我未婚妻吗?” 听到“未婚妻”三字,白衣公子眸光微微动了动,袖子下手指缓缓攥紧,但一切最终都变为他唇角寂寥的微笑。 “嗯,”他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在哪。” “跟我来,”白衣公子再次指了指他之前指着的那个方向,转身往那里走去,姬嘉树犹豫了一瞬,这时他身后响起脚步声。 却是之前愣在原地的慕容飞澜,他几乎是毫不犹豫跟在了白衣公子的身后,李稷也紧随其后。 “相信他吧,”慕容飞澜经过姬嘉树的身边,停住脚步轻声开口,“他可以相信。” 如果他都不值得相信,这世上也没有值得相信的人了。 姬嘉树心中有太多疑问,但境界最高的李稷也跟在其后,证明这个白衣公子并不危险。 三人跟着白衣公子身后,向着一条偏僻狭窄的小路行去。在这座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岛屿之上,他们此举显然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甚至可能被带入设计好的陷阱,但前方带路的那个有如谪仙一般的人,却很难让人心中产生不安。 周围极为安静,只有四人的身体擦过林木的唰唰声。 头顶上的月光皎洁如水,撒在四人的身上,李稷定定看着最前方的白衣公子在月光下的影子,眸光微深。 “昭华,你觉得他是……”姬嘉树侧目看了李稷一眼,犹豫着开口。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幻影,”李稷开口道,姬嘉树闻言头皮发麻。 毕竟之前经历了那般让人心志动摇的幻境,看到这样突兀出现在面前的人,都会有所怀疑。 “但后来,我发现你们都能看见他,”李稷道,“所以他不是幻影。” 幻影是根据每个人的记忆而生,不可能同时被几个人一起看见。 可他不是幻影,又是什么呢? 李稷注视着前方气质高华的男子,如果在中阶大典的修行者有这样一个人,定然会让人印象深刻,但他的记忆里并没有。 这个人,是谁? 李稷和姬嘉树在后面轻声交谈,白衣公子却只是顺着林间小道一路前行,他的脚步平缓而笃定,只偶尔回头确认他们都跟上来了。 走出狭窄的小径,众人眼前霍然开朗,眼前居然出现了一片山谷。 “这里居然有山谷?”姬嘉树一怔,他们之前搜寻了大半个岛屿,都没见到这片山谷。 “藏在这条小径后,不容易被发现,”白衣公子笑了笑道,他微微抬起头,听着远方传来的脚步,“不过好像已经有其他人发现了。” 他指了指山谷内的岩壁,轻声开口,“你们要找的人,就在岩壁之后。” 姬嘉树眸光一亮,正要往前走,却被李稷拉住。 “请问阁下如何称呼?”李稷走到白衣公子身边,轻声问道。 白衣公子盯着他脸上的面具,顿了顿微笑道,“如果要叫的话,可以叫我苏公子。” “苏公子,”李稷看着在月光下浅笑温润如玉的男人,沉默了一瞬问道,“公子以前和抱……和前秦公主熟识?” “嗯,我认识她,”白衣公子笑了,“阁下可以放心,她是我的故人,我不会伤害她的。” “故人……”李稷闻声心脏忽然颤抖了一下,他定了定心神,凝视着男人的侧脸轻声道,“既然阁下知道她在哪里,为什么不亲自把她带出来,却要来找我们过来呢?” 原本心情急切的姬嘉树闻言一怔,经过李稷提醒,他也顿时意识到了男人话语中的矛盾。 他实在是关心则乱了,连这么大的破绽没意识到。 是啊,如果此人知道嬴抱月在哪里,为什么他不去带她出来,却要带他们来这里? 然而两人没想到,听到他们的质疑,白衣男子反而笑了。 “真是个警惕性强的修行者,”男人静静端详着李稷脸上的面具,“难道你以前被同样的事情骗过吗?”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我之所以找你们来……” 白衣公子向山石后走去,在山石后站定,专注地凝视着前面一个方向,他轻声开口,声音如烟如雾。 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带着少年们听不懂的情绪。 “我之所以找你们来,是因为她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的声音传不到她的耳中,他的身躯再也不能触碰她。 “我之所以找你们,是因为我还有事情想拜托你们,”男人站在青石后回过头来,“你们要保护好她啊,因为除了她以外的东西,她都会保护好的。” 她唯独不懂得保护自己。 姬嘉树李稷和慕容飞澜听到这句话都微微怔住,双脚不由得随着他向前绕过去青石,顺着男人视线所及的方向抬眸望去。 嬴抱月正坐在青石后的路边,她的面前有个被扎碎的花丛,花丛已然粉碎,但她却双眼紧闭,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李稷和姬嘉树瞳孔微缩,为什么花丛已碎,她却依旧没有苏醒? “抱月!”姬嘉树失声叫道,向靠在路边的少女冲去,李稷向她伸出手,其真元也先一步到达了嬴抱月的身边。 就在两人的声音响起之时,靠在路边昏迷的嬴抱月眼睫闪了闪,睁开了眼睛。 慕容飞澜却没有跑过去,而是留在白衣男子的身边,神情复杂地看向他的侧脸。 “你……” 不等他说完,山谷中响起少女微弱的声音。 “嘉树?阿稷?” 嬴抱月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向她跑来的姬嘉树和李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下一刻,她的所有神情凝固了,她一点点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站在慕容飞澜身边的白衣男子。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夙愿 察觉到地上少女的视线,白衣男子温柔地微笑着看了过去,笑得没有一丝破绽,永远只将最好的一面留给她,然而慕容飞澜低下头,发现那个人在宽袍大袖中的手已经死死握成了拳。 看着这一幕,慕容飞澜心中百感交集。 他退后一步,将空间让给眼前穿越时空和生死的两人。 月光下,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姬嘉树和李稷不明就里,但此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抱月,你……” 李稷看着眼前将嘴唇咬出血的少女,她的眼中除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还有难以掩饰的悲伤和愧疚。 “我……原来还没有醒来吗?”嬴抱月轻声开口。 李稷睁大眼睛,在看到这个男人后她居然以为她还身处幻境之中? 她在幻境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身着白衣的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不远处温柔地看着她。 看着他和梦中不一样的模样,嬴抱月愣了愣,眼睛缓缓地睁大了。 她看向地上散乱的花丛,握着剑的手有一瞬颤抖,“我……我……” 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为了给自己脱罪,居然又产生了幻觉了吗? 他还会原谅她的幻觉吗? 李稷和姬嘉树心头微震,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嬴抱月握剑的时候会颤抖,眼前的少女心神都像是受到了重创,全靠意志才将自己拼凑在了一起。 “抱月,”姬嘉树握住她的肩膀,看向白衣男子,“你怎么了?他是你什么人吗?” “他?”嬴抱月闻言一怔,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你能看见他?” “就是他带我们找到你的,”李稷站在一边静静开口,望向见到嬴抱月后却变得沉默的白衣公子,“他说他是你的故人,你认识他吗?” “我……”嬴抱月拄着剑缓缓起身,定定看着不远处的人。 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人,他不是幻影。 这可能吗?这是真的吗? 她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她眨眼,他就会站在那里融化消失,从这个世上再一次消失。 姬嘉树第一次看见她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心中升起巨大的疑问,这个白衣男子到底是谁? 啪嗒一声。 剑掉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坠落声打破了山谷间的寂静,姬嘉树抬起头,看见有两人从草丛中走出,正是之前在这附近结伴搜寻的嬴珣和归辰。 “赢继子?归辰?你们也找到这了?”姬嘉树睁大眼睛,忽然想起之前这位白衣男子说这地方也被其他人发现了,看来是听见了嬴珣和归辰向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姬嘉树向两人打招呼,却发现嬴珣不闻不问,像是脚底生根般站在原地,只是死死盯着站在慕容飞澜身边的白衣男人。 姬嘉树看向躺在地上的长剑,那正是嬴珣的剑。 嬴珣在看到白衣男子的瞬间,拿在手上的长剑都被惊得掉落,直愣愣地看着他们身边的那个人影。 看着嬴珣的眼神,姬嘉树心中腾起异样,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嬴珣脸上,心头一跳。 他终于明白了他第一次看到白衣男子时感到的眼熟来自何处。 嬴珣的容貌和这位白衣男子居然有三分相似! 说实话并不是非常相像,姬嘉树从小就听他母亲说嬴珣长得更像她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姨母。正因他和嬴珣都是南楚叶氏女之子,他也更像母亲,所以姬嘉树知道叶氏族人的容貌特征,而如果去掉这些,嬴珣的某些特征和眼前的白衣男子,居然惊人的相似,就宛如…… 宛如…… 注意到嬴珣的视线,白衣男子转过身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你长大了啊。” 嬴珣呆呆地看着他,失神地张了张嘴,“父……” 然而没等他唤出这个称呼,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慕容飞澜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嬴珣没能说完这句话,然而姬嘉树心中却已经骤然腾起惊涛骇浪。 父,父什么? 父亲? 父亲?! “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如果要叫的话,可以叫我苏公子。” 白衣男子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在姬嘉树耳边震如惊雷,他一点点转过头看向月光下笑意温柔的白衣男子。 苏公子。 嬴珣的父亲。 太祖皇帝长子,嬴苏。 怪不得他说他是嬴抱月的故人,说白了他们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但看着白衣男子凝视嬴抱月的眼神,姬嘉树却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更重要的是。 太祖皇帝长子不是应该已经…… 姬嘉树凝视着那个自称苏公子的男子,愕然开口,“您是……” “我说了,”白衣男子笑了笑,“你叫我苏公子就好。” “苏公子?”山谷中响起一声轻问,却是一直注视着他的嬴抱月轻声开口。 嬴珣的那声没有说出口的称呼终于叫破了她心中隐秘的猜测,让一切都石破天惊。 “嗯,”白衣公子看向她微微笑着,“你也想这么叫吗?” “好久不见,我的小阿月。” 李稷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嬴抱月身上的伤势上,连嬴珣没说出口的话都没仔细听,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愣住了。 啪嗒,啪嗒,啪嗒。 因为就在白衣男子说出这句话时,有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嬴抱月的脸上滑落。 月色下宛如珍珠一般,一颗颗砸落入地上的花丛。 她是如此的悲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稷从未见过她如此流泪,更从未见过她如此撕心裂肺地流露出她的感情。 “这是梦吗?”她问道。 “在你的梦里,我应该只会无情地责备你吧?” 男人轻声开口。 “是我的错,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告诉你。” 告诉她,他远比她想象的更爱她。 而如今,他要纠正他的错误,带走她的痛苦,这便是他无论生死都要实现的夙愿。 “要道歉的人,一直都是我啊,阿月。”白衣男子凝视着她,轻声开口,“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 嬴抱月死死地看着那个人,大颗的泪水从眼眶涌出。 她扔下剑跌跌撞撞地跑向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然而下一刻,那个人半透明的身体拂过她的脸庞。 第二百五十七章 陪伴 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她的手臂,直直穿透了他的身躯。 她的手从空气中划过。 她碰不到他。 嬴抱月怔怔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看着和她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男子。 为什么? 这一幕也震惊了周围的其他少年,所有人愕然看着嬴抱月的手臂穿过白衣公子的身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他……”姬嘉树抓住了李稷的手臂,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身体变得半透明的男人,“他之前明明……” 这个人的身体之前明明不是这般模样! 姬嘉树记得清楚,此人之前领着他们穿过小径的时候,他身体是凝实的,甚至能挡开路边的树枝,怎么看都是一个活人,否则自己和李稷早就能发现此人的不对劲。 李稷同样疑惑,他凝视着站在嬴抱月面前的男子,下一刻察觉了什么,猛然看向天边挂着月亮。 果然,明月已经开始西沉,地平线上泛起了鱼肚白。 姬嘉树察觉到他的目光也随之看去,清晨腾起的晨雾宛如世界的分界线震动的波纹,他心头一跳,恍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忘川之下,彼岸之上,光影变幻,人世交错。 亡者海上逍遥岛,逍遥岛上亡者林。正是在这个特殊的地点,在夜晚这个特殊的时间,此岸和彼岸,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交界面,发生了微微的震荡和交织。 那个世界的人得以出现在这个世界。 这个白衣公子的出现,是一个奇迹。 因为一个男人的执念,在特殊的时间和地点,产生的奇迹。 可就在天明时分,夜色之下微微交错的两个世界的分界线,在天亮之时将重新分开。 这个光怪陆离的夜晚就要结束了。 李稷忽然明白了这个在月夜中出现的男人的是从何处归来,而姬嘉树也终于肯定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但奇迹终将走向终点,这个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夜晚就要结束了。 嬴抱月看着嬴苏,也终于明白了他是穿越了什么,才出现在她的面前。 “天就要亮了啊,”嬴苏抬起头,看向天边升起朝阳,他的身体在晨光中渐渐变得透明,但他脸上却没有遗憾,看向面前少女温柔地开口,“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不,”嬴抱月向他伸出手,双手中在空气中徒劳地挥动,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穿过他的身体。 宛如指间砂,怎么都抓不住。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还没有,还没有好好地和他道歉。 看着眼前少女一次次落空的手,白衣男子眼中浮现出一丝痛意,但他最终还是温柔地笑了,于空气中他微微抬起手,抵于嬴抱月的手掌前方。 虽然不能触碰,但嬴抱月半空中的手却停住了。 “不要哭,”嬴苏笑了笑看着她,“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说完这句话,看了捂住嬴珣的嘴的慕容飞澜一眼。 慕容飞澜会意,在两人身边建起一个屏障,让他们的对话不至于外传。 但他自己,是能听到的。 慕容飞澜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也不需要再听见什么,他已经全部明白了。 看着立于屏障中的两人,慕容飞澜神情复杂,众人虽然不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能看见那个白衣男子微笑着抬起手,拂过嬴抱月脸上的泪珠。 泪珠穿过他透明的手指,此时的他连为她擦去眼泪都做不到。 但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固执地想要为她带走悲伤。 “不要哭,”嬴苏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看着嬴抱月笑道,“能这样再看你一眼,我已经很高兴了。” 即便他们已经都不是当年的姿态,但他们却还是相见了。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他的手一点点拂过她的脸庞,他轻声开口,“抱歉,没能亲眼看着你登临等阶二。” 她猛地一怔,“你……” “嗯,我知道,”嬴苏看着她,眼中浮起温柔的笑意,“我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在他死后,为他做了些什么。 他一边是痛心,一边是骄傲。 “我的阿月,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神女吧。”他端详着眼前的少女,轻声开口,“只可惜我没能看到那一幕。” “嗯,”嬴抱月含着泪微笑起来,“如果你想看,我一定会再一次成为神女。” “但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嬴苏望着她,“你以前就有这个毛病,一旦拼起命来就太不顾惜自己了。” “我……”嬴抱月有一瞬的语塞,她看着男人的手拂过她左手的手腕,神情有些复杂。 那里是她诅咒的伤疤。 嬴抱月苦笑一声,“也许我很快就会去陪你了。” “我不要你陪,”嬴苏看着她,轻轻摇头,“不要再做上辈子那样的傻事。” “那样我会再也看不到你,”他轻声开口。 他身体的边缘在晨光中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淡,但嬴抱月却能感觉到男人温柔的视线长久地停在她的脸上。 “以前的事,你不需要有丝毫的愧疚,那都是我的选择,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唯一的后悔就只有,他给她带来了痛苦。 他原本不想这样,他曾经发过誓让这个前半生颠沛流离的少女获得幸福和安定,却没想到将她卷入了更深的痛苦。 这才是他唯一后悔的事。 “阿月,你变强了啊。”嬴苏轻声开口,“你一定能实现你的心愿。” 将一切悲伤的连锁,在这辈子全部斩断。 “不管在哪里,我会祝福你得偿所愿的。” 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的目光,心脏宛如被一只手攥紧,一点点让她无法呼吸,“可是你……” 可是他再也回不来了。 她可以为这个世界拼尽一切,她可以去挽回一切,却唯独挽回不了他。 然而嬴苏温柔的话语打断了她,他注视着她永远璀璨的眼睛,轻声开口。 “阿月,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也许是一句谎言,但他依旧选择告诉她。 “我当初与你结下婚约之时,只有一个心愿,”他的手指停留在少女脸颊的泪珠边,像是固执地想要将她的悲伤拂去,“我希望,你能幸福。” 他是希望她能幸福啊。 “所以,如果你做不到,就忘了我吧。” 男人声音无比坚定。 “我不允许,你用这样的方式记住我。”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弃 慕容飞澜在一边闻言瞪大眼睛,他没想到平素温和的好友,居然会说出如此强势的一句话,简直像是在威胁站在他面前的少女。 “嬴苏,你……”嬴抱月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每次想起我的时候,只有你梦境中的那般愧疚和痛苦的话,那我宁可你忘了我,”嬴苏伸出手,微微探向她的后脑,“有些事情不需要记得那么清楚。” “不,”嬴抱月退后一步,愕然捂住了自己脑袋,她虽不知道这个状态下的他能做到什么,但男人话语中的决意还是吓到了她。 她已经失去一部分记忆了,不想再失去了。 “吓到了?”嬴苏收回手,无奈地微笑,“过来。” “我……”嬴抱月咬紧了唇,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她定定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再一次走近他,但眸光已经变得和他一般坚定。 “这是我的记忆,没有其他人可以做主,”她轻声开口,“你也一样。” 再痛再苦,她也绝不会放手。 然而听到少女决绝的话语,身体边缘逐渐模糊的男子却笑了。 “嗯,”嬴苏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这才是我认识的小阿月。” 直面痛苦,永不退缩,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但她的这份温柔,有时却会压垮她。 所以他不得不逼迫她,哪怕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让她拥有面对这份愧疚的勇气。 但她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恐怕已经自己找到了面对这一切的道路。 “嬴苏,”嬴抱月看着他轻声开口,“我不会忘记的。” 即便记忆之中有着可怕的事实,她也不会放弃她任何一丝记忆。 “你总是会选择最艰难的道路啊,”嬴苏看着她,眼中有着化不开的情绪,“知道吗?我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强迫你选择轻松的路。”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种想法都无数次在他脑海中浮现。 她在十岁的时候,原本就能一直留在阿房宫,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却没有那么做。 他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好,他也曾自私过,卑劣过,决不是一个好人。 在她去永夜长城的时候,他想过去求父皇,剥夺她的兵权,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在他决心娶她的时候,他也想过将来将她藏在后宫中,他不会再娶任何人,只愿将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切都给她。 然而这一切的想法,却只从他的心底拂过,从没有停留。 因为他爱上的,不是后宫中的金丝雀,而是那个永远会选择最艰难道路的她啊。 他可以在幻境中消除她的记忆,让她不再终生困于对他的梦魇,但那样的她,却也不再是她。 “如果想留下这些记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嬴苏望着面前神情坚定的少女,微微笑着唤道,“我的神女大人。” “嗯,”嬴抱月耳根微微发烫,但她还是笑着点头。 “我是时候,该站起来了。” 她不能一辈子就这样软弱地躲在梦境里,也不能一辈子困于过去无法自拔,更不能让他即便离去都不能安心。 她不想放弃她对他的记忆,唯有不再让他担心,唯有坚强地走出这一切。 看着他在日光中一点一滴消失,她很想哭,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哭。 她上辈子没有做到的,但这辈子,她想笑着送他离开。 “想哭的时候就哭吧,”嬴苏用已经快消失的手拂过她的脸颊,“但阿月,眼泪不适合你啊。” 不适合她的啊。 “嗯,”嬴抱月点头,双手攥紧在胸前,泪珠从她脸上滑过,但她微笑着开口,“下不为例,你明日能看到的,就是坚强的少司命了。” 她希望在他的心里,她永远是这样一幅没心没肺的模样。 “少司命,”嬴苏微微地笑了,“这个封号真好听。” 在一点点射来的晨光中,他看着模样依旧如他记忆中般年幼的少女一点点挺直身躯,在朝阳中挺胸抬头,坚毅如一把长剑,像是再也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打倒。 嬴苏温柔地看着少女纤细的身躯,眼中有着疼惜,但更多的是骄傲。 “是啊,你该站起来了,”他认真地凝视着她,“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男人微微的笑了,“不要把所有的感情都留在我这个死人身上。” “别这么说,”嬴抱月摇头,“你再这么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好,我不说了,”嬴苏笑起来,“你能记住我,我很高兴。” 能遇见她,他真的很高兴。 男人的身躯在日光中一点点融化,慕容飞澜看着这一幕,愕然睁大眼睛,险些维持不住屏障,他猛地上前一步,“嬴苏!” 快要消失的男人在半空中看向他,微微一笑,“飞澜,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以后,恐怕还是要辛苦你。” 之前顾忌到周围的其他人,他没有唤出他的名字,但慕容飞澜却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 “真是个可恶的家伙,”他看着嬴苏一字一顿道,“你是想累死我吗?” 但慕容飞澜一边骂着一边站直身躯,向白衣男子行了一礼,“我会尽其所能。” 谁叫他们是朋友呢? 而就在这时,他发现嬴苏抬起头看向了他身后的嬴珣。 “父……”嬴珣浑身一震,颤抖地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对不起,”嬴苏轻声开口,“我有太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有什么都可以怨我。” 所以,不能怨她吗? “我……”嬴珣看着快要消失的这个人,心中乱成一团,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恨他的,没想到真的见到这个人,却最终说不出一句话。 “你以后恐怕会遇到难以抉择的事,”嬴苏凝视着嬴珣,又看向嬴抱月,“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答应我,去问问她吧。” 说完这句话,男人的身体在朝阳中缓缓化为透明。 “啊!”嬴珣脸上的泪水汩汩流下,猛地扑上前来。 但他只撞上嬴抱月的肩膀,嬴抱月被撞得后退一步,但她没有再动,只是看向半空中那个男人最后消失的那双眼睛,他最后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耳边。 “小阿月,要幸福啊。” “我会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第二百五十九章 征途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嬴苏,你……”嬴抱月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每次想起我的时候,只有你梦境中的那般愧疚和痛苦的话,那我宁可你忘了我,”嬴苏伸出手,微微探向她的后脑,“有些事情不需要记得那么清楚。” “不,”嬴抱月退后一步,愕然捂住了自己脑袋,她虽不知道这个状态下的他能做到什么,但男人话语中的决意还是吓到了她。 她已经失去一部分记忆了,不想再失去了。 “吓到了?”嬴苏收回手,无奈地微笑,“过来。” “我……”嬴抱月咬紧了唇,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她定定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再一次走近他,但眸光已经变得和他一般坚定。 “这是我的记忆,没有其他人可以做主,”她轻声开口,“你也一样。” 再痛再苦,她也绝不会放手。 然而听到少女决绝的话语,身体边缘逐渐模糊的男子却笑了。 “嗯,”嬴苏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这才是我认识的小阿月。” 直面痛苦,永不退缩,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但她的这份温柔,有时却会压垮她。 所以他不得不逼迫她,哪怕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让她拥有面对这份愧疚的勇气。 但她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恐怕已经自己找到了面对这一切的道路。 “嬴苏,”嬴抱月看着他轻声开口,“我不会忘记的。” 即便记忆之中有着可怕的事实,她也不会放弃她任何一丝记忆。 “你总是会选择最艰难的道路啊,”嬴苏看着她,眼中有着化不开的情绪,“知道吗?我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强迫你选择轻松的路。”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种想法都无数次在他脑海中浮现。 她在十岁的时候,原本就能一直留在阿房宫,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却没有那么做。 他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好,他也曾自私过,卑劣过,决不是一个好人。 在她去永夜长城的时候,他想过去求父皇,剥夺她的兵权,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在他决心娶她的时候,他也想过将来将她藏在后宫中,他不会再娶任何人,只愿将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切都给她。 然而这一切的想法,却只从他的心底拂过,从没有停留。 因为他爱上的,不是后宫中的金丝雀,而是那个永远会选择最艰难道路的她啊。 他可以在幻境中消除她的记忆,让她不再终生困于对他的梦魇,但那样的她,却也不再是她。 “如果想留下这些记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嬴苏望着面前神情坚定的少女,微微笑着唤道,“我的神女大人。”“嬴苏,你……”嬴抱月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每次想起我的时候,只有你梦境中的那般愧疚和痛苦的话,那我宁可你忘了我,”嬴苏伸出手,微微探向她的后脑,“有些事情不需要记得那么清楚。” “不,”嬴抱月退后一步,愕然捂住了自己脑袋,她虽不知道这个状态下的他能做到什么,但男人话语中的决意还是吓到了她。 她已经失去一部分记忆了,不想再失去了。 “吓到了?”嬴苏收回手,无奈地微笑,“过来。” “我……”嬴抱月咬紧了唇,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她定定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再一次走近他,但眸光已经变得和他一般坚定。 “这是我的记忆,没有其他人可以做主,”她轻声开口,“你也一样。” 再痛再苦,她也绝不会放手。 然而听到少女决绝的话语,身体边缘逐渐模糊的男子却笑了。 “嗯,”嬴苏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这才是我认识的小阿月。” 直面痛苦,永不退缩,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但她的这份温柔,有时却会压垮她。 所以他不得不逼迫她,哪怕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让她拥有面对这份愧疚的勇气。 但她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恐怕已经自己找到了面对这一切的道路。 “嬴苏,”嬴抱月看着他轻声开口,“我不会忘记的。” 即便记忆之中有着可怕的事实,她也不会放弃她任何一丝记忆。 “你总是会选择最艰难的道路啊,”嬴苏看着她,眼中有着化不开的情绪,“知道吗?我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强迫你选择轻松的路。”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种想法都无数次在他脑海中浮现。 她在十岁的时候,原本就能一直留在阿房宫,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却没有那么做。 他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好,他也曾自私过,卑劣过,决不是一个好人。 在她去永夜长城的时候,他想过去求父皇,剥夺她的兵权,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在他决心娶她的时候,他也想过将来将她藏在后宫中,他不会再娶任何人,只愿将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切都给她。 然而这一切的想法,却只从他的心底拂过,从没有停留。 因为他爱上的,不是后宫中的金丝雀,而是那个永远会选择最艰难道路的她啊。 他可以在幻境中消除她的记忆,让她不再终生困于对他的梦魇,但那样的她,却也不再是她。她不想放弃她对他的记忆,唯有不再让他担心,唯有坚强地走出这一切。 “嗯,”嬴抱月耳根微微发烫,但她还是笑着点头。 “我是时候,该站起来了。” 她不能一辈子就这样软弱地躲在梦境里,也不能一辈子困于过去无法自拔,更不能让他即便离去都不能安心。 她不想放弃她对他的记忆,唯有不再让他担心,唯有坚强地走出这一切。 “如果想留下这些记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嬴苏望着面前神情坚定的少女,微微笑着唤道,“我的神女大人。” “嗯,”嬴抱月耳根微微发烫,但她还是笑着点头。 “我是时候,该站起来了。” 她不能一辈子就这样软弱地躲在梦境里,也不能一辈子困于过去无法自拔,更不能让他即便离去都不能安心。 她不想放弃她对他的记忆,唯有不再让他担心,唯有坚强地走出这一切。 “嗯,”嬴抱月耳根微微发烫,但她还是笑着点头。 “我是时候,该站起来了。” 她不能一辈子就这样软弱地躲在梦境里,也不能一辈子困于过去无法自拔,更不能让他即便离去都不能安心。 她不想放弃她对他的记忆,唯有不再让他担心,唯有坚强地走出这一切。 第二百六十章 定音 “赫连晏!” 姬嘉树等人神色大变,唰的一声纷纷拔剑出鞘,指向从花丛中出现的那个人。 西戎少年的肩膀上还带着之前在沙滩上和他们厮杀出的血痕,姬嘉树胸口起伏,看向他的身后,却意外发现他身边没有其他西戎人。 这个发现让姬嘉树心感异样,但也多少松了口气。 “你站在那多久了?”李稷也拔出了巨阙剑,看着他冷冷问道。 “故人相见,昭华你不该是先叙叙旧么?”赫连晏今日所戴的修罗面具只覆盖了鼻梁以上的部分,露出的嘴角边腾起一抹笑意,被数人用剑指着,他却依旧不慌不乱。 “他并没有站多久,”嬴抱月道,少年们都被赫连晏激起了火气,但她神情却依然平静。 虽然在这样一个时机,赫连晏出现在此地的确挺惊悚的,也不知之前的画面他看到了多少,但她相信嬴苏的谨慎,至少在他消失之前,赫连晏是绝对不在此地的。 况且…… 嬴抱月微微偏开目光,看向碧瞳少年的耳垂。 赫连晏侧身一步,“公主殿下在看些什么?在下是孤身一人前来,不用那么警惕。” 不警惕你才有鬼。 虽然今日赫连晏露了半边脸,但嬴抱月早就知道这人是面具套面具,根本看不清真正的皮肤,但她敏锐地在赫连晏露出的耳垂边发现了一抹苍白。 她顿时了然。 “赫连公子恐怕不是孤身一人前来的吧,”嬴抱月笑了笑道,“是醒来后就剩自己一人了吧。” 赫连晏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嬴抱月也有些意外。 虽然之前她被卷入花海失去神智,但她能隐约察觉到这里是花海的最深处。 换言之,也是幻境的最深处。 恐怕执念越深,被卷入得也就越深。 看赫连晏的脸色,他居然也被卷入了差不多的深度。 按嬴抱月以往和西戎人打交道的经验,西戎人虽然狡诈,但大部分还偏向思维简单四肢发达的路子,比起人性更多的是兽性,有着根本不会有负罪感的掠夺价值观。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心志坚定了。 所以西戎人应当是能最快从幻境中脱身的一批人,却没想到赫连晏独树一帜,居然被卷到了这里,此时才从幻境中脱身。 此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往? 还是说,他到底做了多大的恶? “赫连公子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嬴抱月问道。 赫连晏的碧瞳定定注视着她,下一刻眯眼一笑,“你对我很好奇?” “你想多了,”嬴抱月转身,“不过既然苏醒了,我们都是要找信物的人,赫连公子在一边偷听不好吧?” “如果我一定要听呢?”赫连晏笑了笑,握紧了腰边的弯刀。 嬴抱月握剑一甩,鲜红的花汁溅于地上,“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李稷姬嘉树等人包括地上的嬴珣都爬起身来,执剑围到了嬴抱月身边,众人心中并无慌乱,只是庆幸之前一直集体行动。 不管赫连晏有多大本事,一对多绝无胜算。 赫连晏握着腰边弯刀的手指微动,淡淡凝视着在少女身边聚集起来的众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是初阶大典的众人战呢,”他微微笑道。 在各自为战的中阶大典里,这个女子居然还能聚集起这么多人。 哪怕是他们以翟王率领的西戎队伍,之前因为私心,有不少勇士想提前拿到信物,获得更好的个人名次,险些发生内讧。 各国继子也纷纷和身边人分开了,此时还能保持秩序的队伍,恐怕就只有北魏国师压着的北寒阁,还有…… 赫连晏定定看着嬴抱月。 还有自发聚集在这个女子身边的人。 “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拿到信物之后,是否还能这样拿剑指着一个人,”赫连晏嘴角露出一丝深谙人心的笑意。 在他看来,到了那个时候,为了谁能更快返回岸边,夺得此次水战的榜首,这群现在一致对外的少年人,肯定会拔剑各自相向。 就正如之前长城内六国对待他们西戎一般,西戎强大时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但等西戎退却之时,还没等西戎做些什么,这些诸侯就狗咬狗一嘴毛了。 “那是我们的事情,就不劳赫连公子操心了,”嬴抱月道,“你是要在这以一敌六战上一场呢,还是退后百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呢?” “好好好,”赫连晏笑嘻嘻地举起一只手,“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刚刚不过是来打个招呼,也该去寻我们的人。” 少年碧莹莹的目光在嬴抱月脸上打了个转,转身消失在花丛中,丝毫不拖泥带水。 “走了?”姬嘉树看着微微摆动的花丛。 “没,”嬴抱月道,“退后了百步。” 和她预估的一样,这也是赫连晏能让步的最大范围,他离开并不是因为惧怕他们这些人,而是判断和他们打上一场太浪费时间。 她也是如此认为。 与其和赫连晏以及他唤来的西戎人缠斗,不如先一步找到信物。 “走吧,”嬴抱月道,“他要跟就跟。” 以赫连晏的敏锐也能察觉到遗迹所在,百步的距离至少能保证他们这些人先一步拿到信物。 “好,”姬嘉树也想通了,众人对视一眼,跟着嬴抱月飞速向岛南边前行。 “子楚吗?和你弟弟快来!” “赵光,跑快点!” “飞星,你这一头草怎么回事?快滚过来!” 一路上姬嘉树李稷和慕容飞澜等人呼朋唤友,总算将之前走散的熟人们也聚集了起来,看着众人一路往南边跑,陈子楚等人原本也是一脸懵逼,但等他们看见最前方奔跑着的那位少女,却都闭上了嘴。 不管去哪,跟着她跑就对了! 嬴抱月也的确没有让他们失望,众人很快到达了逍遥岛的南边,南面因为较为荒凉,都是一眼看到底的沙滩,且在风水上不符合青龙神向东的所在,之前大部分修行者都忽视了搜寻这个方向。 “果然只有礁石啊,”陈子楚睁大眼睛,皱眉说道,“连个大点的洞口都没有。” 南面最惹眼的就是一片巨大的礁石,但因为这个礁石乍一看没有什么足够容纳信物的孔洞,故而也不在搜寻范围内。 “是啊,”嬴抱月道,“礁石怎么能没洞呢。” 说完,她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陈子楚身边的陈子寒。 “子寒,能麻烦你引一阵风来吗?” 众人闻言一愣,但陈子寒出剑的速度比众人反应的速度快,嬴抱月一开口少年就骤然出剑。 “风法第四剑,长风破浪。” 海滩上顿时风沙大作,陈子楚被结结实实呛了一大口沙。 同为风法者而言简直是耻辱,陈子楚猛地跳起来,“子寒你小子不会轻一点吗?你……” 陈子楚的叫喊声在半截当中消失了,只是瞪大眼睛看向前方。 所有人都定定看着眼前的画面。 只因风沙落下,眼前的礁石已经不见原本的模样,原本松散的伪装彻底消失,一片巨大的遗迹,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是这里,”嬴抱月上前一步,向众人回过头来,“一锤定音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清晨 没想到沙土下居然藏在这样一座建筑,少年们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抖落沙土的伪装,原本乱糟糟的礁石彻底变了个模样。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座巨石搭成有些破败的石庙,视其破败的程度,将其称之为遗迹更为准确。 石庙只剩下了个空壳,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唯有断裂的石柱上的浮雕,显示出此处原本的底蕴。 “这里是……” 姬嘉树怔怔开口,无论是在民间传说还是官方记录里,亡者海上逍遥岛都是一座荒岛,他没想到这样一座小岛上居然有座庙。 “应当是原本在海上祭祀青龙神的神庙,”嬴抱月注视着石柱上的浮雕道,“传说青龙神能在海上庇护出海者平安归来。” 这座庙虽勉强能看出是个庙,但搭建得较为简陋,里面的雕塑形态也十分朴拙,不像是出于官方之手。 “这应当是路过的渔民自发建起的神庙,”赵光上前一步,注视着石柱上的雕像神情有些复杂。 他以前听说过海上存在着原始的青龙神信仰,但一直以来都当成临海几个郡的郡守讨好朝廷的谎言。 嬴抱月看着赵光的神情,知晓他身为东吴人为什么会意外。 兽神的信仰虽然古来有之,但将各国信仰的兽神最终确定下来的是朝廷,故而八兽神的信仰是自上而下的。 简言之,就是朝廷告诉百姓信仰哪个神,哪个国家的百姓就去信哪个。 毕竟和修行者不同,寻常百姓是很难接触到八兽神,可能终生都看不到其存在,而国家会将神庙建遍全国,在其中塑起官方的塑像,告诉他们,这就是神。 但如今这个破败的小庙中的塑像,却不是官方的模样,看上去虽然简陋不堪,却能看出一点点砸出它的人心中的感激。 “我小的时候听长辈们说过,青龙神曾经多次在海上降下神迹,在风浪中庇护过往的渔船,哪怕是在衰弱沉睡后,都还屡屡有神启出现,”赵光站在庙外看着那些石像轻声开口。 他原本以为只是传言,直到他看到这些遗迹。 嬴抱月上辈子也听说这个传言,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还真的是一位温柔的神灵大人。 也不怪在这么偏远的荒岛上都会出现民间自发建起的神庙。对于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而言,这就是真正的守护神。 而这石庙为什么会破败,也不难猜测了。 那就是从八年前开始,青龙神恐怕再也没在海上出现过。 嬴抱月看着已经破败的神庙,神情也变得复杂,看了一侧的归辰一眼。 她现在终于明白她在苏醒后,归辰说的那句全东吴的人都在追杀少司命的意思了。 那样众望所归在民间拥有崇高威望的仁慈神灵就这么消失了,有嫌疑的少司命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虽然她不知是为什么背上了这个锅,但如果此事真的和她有关,不得不说她真的是罪过。 嬴抱月走到石庙边,蹲下身抚摸了一下残破的石像。 除了寻找腾蛇的翅膀,她也准备在修行的过程寻找青龙神的下落。 对于青龙神的模样,她的印象并不深刻,但她也知道这位神灵在太祖皇帝的战争中几乎倾尽了全力,这其中有太祖皇帝嬴帝是水法者的关系,但更多应该也包含着那位神灵渴望天下安定的意志。 这在神灵之中是非常难得的,因为神性不同于人性,对于古神而言,没有境界的人有如蝼蚁,大多不会在意其生死。 不论是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名,还是为当年之事找到一个答案,她都要找到这位神灵。 不过此时不是考虑这些时候,嬴抱月看向眼前已经崩塌成石宫的神庙,碎裂的石柱下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她走向那个洞口,打量着内部。 “抱月?” 身后传来姬嘉树担忧的声音,嬴抱月笑了笑回头,“没问题,都在里面。” 众人一怔,随着嬴抱月走入那个洞口,发现内部居然别有洞天。 日光从上面的破洞内射入,庙内的祭台上整齐地码着一排排木雕的青龙像,正是东方仪之前拿在手中给众人看过的信物。 “居然真的都在这里……”被陈子寒拽到队伍中的姜元元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 “嗯,”嬴抱月笑了笑,拿起一个放入怀中,向着石台上豪气地一挥手,“一人一个,大家都有!” 这是真的大家都有啊…… 看着几百个木雕,随着她一起进来的少年们也根本不需要争抢,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咧嘴笑起来。 众人笑着走上前,各自拿起一个信物放入怀中。 “接下来就是把这信物带回去,就算过了这关吧?”赵光现在真是无比庆幸自己跟对了人,但看着剩在石台上那么些木雕,他又犯了难。 “可这剩下的信物怎么办?”他皱起眉头,“听说西戎人就跟在后面,不是也能很快就拿到信物?” 况且石庙的伪装已经被陈子寒吹走,很快也能被其他国家的修行者发现,嬴抱月做的这些努力岂不是要便宜了别人? “要不,我们放把火把这些信物全烧了?”赵光蔫坏地笑了一下,提议道。 “是个诱人的提案,但这些木雕是用铁木做的,烧不掉的哦,”嬴抱月悠悠道。 “那怎么办?”赵光泄了气,将这些信物找别的地方藏起来又太费时间。 “我有办法,不过的确是要用到火呢。”嬴抱月笑起来,招呼着拿好信物众人走出石庙。 “真的就将这些信物放在这里?”站在石庙外,李稷看向她问道。 即使不烧毁,但也有抛如大海等其他作法,而不是放在这里任人拿走。 嬴抱月看着远处树林里远远出现的西戎人和其他国家修行者的身影,嘴角含笑,“相信我,有比藏起它们更好的作法。” “归辰,”她看向自己身边的火法者,“放一场盛大的烟火吧!” 归辰一愣,这句话是他和她的暗号,是之前她教过他的逗归离开心的小戏法,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此时提起,但他立刻照办。 少年拔剑,巨大的火花顿时升上天空,虽然此时已是清晨,但依旧犹如信号弹一般引起全岛修行者的注意。 “岛上的修行者听着!”少女的笑声传遍全岛。 “水战的信物就在南边的石庙中,就在焰火的下方,所有人快来抢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竞泳 伴随着照亮半边天空的火光,整座逍遥岛因为一个少女的声音震动了。 “这是……” 正在岛屿东南边的树林里寻找的孟施直起身来,看向身边的莫华。 “是前秦公主的声音,”莫华道,“那个方向……” “是岛的正南边,但我记得那个方向应该只有礁石,”孟施皱起眉头,“石庙是……” “难道那片礁石就是石庙,原本的模样不过是伪装?” 孟施和莫华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恍然大悟。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 …… …… “圣女,这是……” 岛的西边,围绕在许冰清身边的北寒阁弟子听到那个声音纷纷抬起了头,他们已经找寻许久没有结果,闻言神情摇摆不定。 “恐怕又是那个女人在妖言惑众!” 一直没找到信物,许冰清神情也异常烦躁,听到那个声音更加烦躁,“估计是在南边布下了什么陷阱!” 然而她话音落下,队伍中却响起一声轻笑。 “拓跋寻!”许冰清胸口起伏一声怒喝,“你笑什么!” “我觉得她说的那个方向应该没错,”被贺兰承搀扶着的拓跋寻笑了笑道,“听阿承说火光在南边亮起,那里的确是个盲点,也许信物真的藏在那。” “圣女大人!”这时在外围观察四周动静的弟子回来禀报道,“刚刚有人看见孟施和莫华带着其他北魏人朝那个方向去了!” “连孟施和莫华也去了?那这个地点难道是真的?”北寒阁弟子中顿时起了骚动。 “圣女,刚刚中唐人和南楚人也全都往南边去了!” 许冰清的脸色阴晴不定,她定定注视着拓跋寻嘴角胸有成竹的笑意,下一刻咬牙一挥手。 “去南边!我看看这个女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 …… 西边因为两国继子跑路意外凑到一起的后辽和前秦的队伍里,霍湛微微抬起头,怔然看着南方的焰火。 “那里是……” 他看了一眼身边,松散的队伍里修行者们都看向南方,心思浮动。 “那个女人倒是很少说假话,况且我们的继子应该都在她那边,”他叹了口气,和后辽里带头的二把手修行者对视了一眼,带着众人往南方海岸飞掠而去。 …… …… 南边海岸的树丛中,感受着四面靠近而来的大量气息,站在西戎人前的淳于夜脸色有些难看。 “阿晏,你之前是怎么和本王说的?” 说什么不要靠近,只是远远跟着这群人就能拿到信物,结果信物是能拿到了,但附带了一群人来抢! 岛上的所有修行者都在往这个方向靠近! “我说的也没错啊,只是没想到她真的那么大方。” 赫连晏远远看着站在焰火下方的少女,面具下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如果他们之前离她太近,她定然不会揭露这个遗迹的真面目,他们只能等着她带人率先拿到信物再来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到这个少女居然选择将整个池塘搅乱。 而她居然还真有搅乱这个池塘的能力。 真的会有人相信她,且不在少数。 赫连晏远远看着前方,他能看见焰火下少女嘴角自信的笑容,他看着也笑起来。 真美啊。 居然能想到这种方法,下这种决断,身边还有人会造出这样的火花,一句话还有这样的号召力,真是太有意思了。 焰火刚刚落下,就已经有人影在海岸边出现。 看着已经率先出现在海岸侧的孟施和莫华,淳于夜脸色更加难看,“这女人就这么吼了一句,还真有人相信!” “翟王刚刚不也相信了我的话吗?”赫连晏笑了一声,拔出了腰边弯刀,“这座岛也被找的差不多了,估计全岛的人很快都快来了。” “为今之计,我们也只能冲出去抢了,”赫连晏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踌躇的淳于夜,眼中一丝暗光滑过,“翟王殿下?” 淳于夜一愣,咬牙一挥手,“儿郎们!去抢!” 西戎人冲出树丛,然后和另一边用了法宝加速冲过来的北寒阁弟子打了个照面。 两拨人睁大眼睛,再然后,四方的人都到了。 南面的海岸顿时人满为患。 刀光亮起,厮杀声起。 嬴抱月等人却已经不站在了神庙之前。 “这……” 姬嘉树等人每人怀揣一个信物,背对着神庙站在海岸边,听着身后的刀光剑影,每个人神情都有些复杂。 他们此时都明白了嬴抱月的目的。 那就是争取时间。 将所有人引来,各国修行者争抢信物的时间就足够他们游回岸边了。 “信物人人有份,为什么要毁掉呢,让大家各凭本事去抢好了,”嬴抱月站在海岸边看向他们微微一笑,“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这可真是…… 如果不是身处如此情境,姬嘉树真想大笑三声,真是永远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 “那么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呢?”赵光却有些笑不出来,环视着他们这批同时拿到信物的人,“我们谁在先谁在后?” 姬嘉树眼中笑意一凝,赫连晏之前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腾起。 “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拿到信物之后,是否还能这样拿剑指着一个人。” 他们这群人差不多近十人,几乎同时拿到信物,但水战的榜首只有一人。 这终究不是众人战,而是每个修行者拼上荣耀和利益要竞争的个人战。 个人战不允许排名并列,他们这些人各自代表的国家和家族也不允许他们在此时此刻退缩,在同舟共济之后,他们面临的就是朋友间的对抗。 神庙外后来的修行者正在厮杀,而他们这些人呢?难道真的也要厮杀一遍? 海边的少年们纷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气氛顿时笼罩起一层阴霾。 “这个问题啊,”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众人间的凝滞,嬴抱月爬上一块礁石,迎着朝阳伸开双臂,“让我们来游泳吧!” 啊? 少年们一愣,愕然看向沐浴在晨光中的少女。 “这个问题不是很好解决吗?”嬴抱月回头望向他们璨然一笑,“我们一起跳下海,谁最快游到岸边,谁就是榜首!” 这真是…… 少年们目瞪口呆。 这真是乱来啊。 少年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这样一场历经波折的水战最后会变成一场游泳比赛。 然而就在一片寂静里,忽然响起少年们的笑声。 “比游泳,哈哈哈,二哥,我们要不要把衣服脱了?我们后辽这棉袍子太厚了,游不快啊!” “小爷可不脱!小爷不露肉的!” “脱什么脱!好像有人愿意看你那二两肉似的!” “要脱就全都脱,我也脱,省的大家说不公平!”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大笑起来。 在他们的笑声里,站在礁石上的嬴抱月反而有点愣,脱衣服?这不太好吧? “你们这群臭小子,想在我未婚妻面前干什么?还不滚下水去!” 姬嘉树也哈哈大笑起来,他将避水珠扔到李稷怀里,率先站到了海岸边。 避水珠会帮助他游泳,但李稷本就是水法者帮助反而不大,李稷笑了笑接过珠子,站到了他身边。 少年们在海岸边站成一排,有的袒露着上身,有的害羞地紧了紧衣襟,朝阳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一切的阴霾都消失不见。 天空蔚蓝,一望无垠,美的让人心颤。 “预备!跳!”嬴抱月站在礁石上挥下手臂。 少年们像鱼儿入水般跃入清晨的大海中。 第二百六十三章 榜首 “天亮了。” 钱伯方站在海岸下,轻声开口。 “是啊。” 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钱伯方转过身看着走过来的东方仪神情有些意外。 他打着看看海上情况的旗号已经走下了祭台,他只是个副主考赵暮人没怎么在意就允许了,但东方仪是正主考,本不该离开祭台。 钱伯方看着身后的祭台,祭台边的火把燃烧了整夜,此时只剩下灰烬,虽然整夜都没有一个修行者回来,但赵暮人一直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凝视着海面。 托他的福,祭台上所有的官员都整夜没合眼,年纪小点境界高点的都还好,年老的官员此时看着都有些萎靡。 东方仪年纪最长,但神子就是神子,老人看上去和昨夜没什么区别,走到发愣的钱伯方身边,“看到什么了吗?” “还没,”钱伯方连忙扭头看回海面,“国师大人,您怎么离开祭台了?” 不少仙官自恃清高,认为待在祭台上才能维持他们尊贵的地位,他刚刚下来的时候还被不少人轻蔑地看了一眼。 “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东方仪伸了个懒腰,“这么站上一夜还挺累的,老夫果然是老喽。” 陛下还坐在台上看着这边,国师大人你这么随便真的好么? 钱伯方眼角抽了抽,觉得这位东吴国师的确如将军所说,是个八人神中的异类,平易近人的可怕。 “国师大人可不老,东吴还有赖您撑着呢,”钱伯方看了一眼身边老人脸上的皱纹,心情有些复杂地说道。 这句话并非全是恭维,按照太祖皇帝的推测,天阶及其以上的修行者的生命能超过普通人,尤其是神子,不发生意外的话,至少可以个个活成百岁老人。 但东方仪已然退境,没有青龙神的支撑,谁也不知道他的寿命最终会如何,钱伯方嘴角动了动,将有些话咽到了肚子里。 “老夫都快七十了,还不老?”东方仪哈哈笑起来,“我想想,修行者里比我还年长的,还能走路挥剑的,我认识的就只有穆由了。” 穆由? 大秦开国三将之一,骠骑将军穆由? 钱伯方听着心头一动,但东方仪没有再说,只是看向朝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不过不管我们这些老东西老不老,世界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老人轻声开口。 “属下已经不再年轻了,”已经而立之年的钱伯方苦笑道,他曾经在八年前死过一次,面容看上去更是比同龄的人都要苍老。 “在老夫看来你还年轻啊,”东方仪笑道,“更朝气蓬勃一点吧,就像……” 老人的声音突然顿住,看向海面,钱伯方随之看去。 然后,海面上的一切,迷住了他们。 在朝阳下,昨日怒啸的黑海已经变得一望无际的蔚蓝,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但就在这块宝石上,闪烁着更璀璨的星星。 那是一群击水而来的少年人。 总数有十多人,一字排开,奋力击打着浪花拼命向岸边游来,每个人都憋红了脸,在朝阳和海浪中显得生气勃勃,年轻矫健的身体在蔚蓝的海水中跃动着,充满了年轻的力量。 浪花间还能听见少年们的嬉笑打闹声。 “春华,我就要超过你啦!哈哈哈!” “郡王你不行啊,东吴人游得这么慢,是不是身体有点虚啊?” “你别看我!有本事你超过我二哥试试!” 站在海岸边的两位考官睁大眼睛,看着一路乘风破浪而来的一众少年。 钱伯方怔怔看着海浪中的一位少女移不开视线,而东方仪看着在笑的少年们,眼中涌动着更复杂的情绪。 “这大概,是老夫见过的最特别的一场水战了,”他轻声开口。 他已经活得够久了,他见过腥风,见过血雨,见过兄弟操戈,见过朋友拔剑相对,但唯独没有见过,如此璀璨的浪花和少年们的笑靥。 “是啊,很特别,”钱伯方凝视着海面上紧紧跟在少女身后向岸边游来的少年人们。 是很特别的,但他曾经见过相似的画面。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所处的地方不是海面,而是沙场,身下的不是海水,而是骏马。 他们也曾紧紧跟着那个身影,一往无前,什么都不害怕。 钱伯方陷入回忆,但他很快发现,他犯了个错误。 那就是海上的少年们不是自发跟在那个少女身后,而是不得不跟在那个少女身后。 “如果我没记错,公主殿下是喊完开始后才跳的海吧?最后一个跳海的吧?对吧?” 海面上传来少年的哀叹,“她什么时候游到我们前面去的,小爷追半天也追不上啊!” 嗯?跳海?喊开始? 远远听见海上传来的声音,海边的两位考官都有点愣。 这群小家伙们在干什么? 但海面上少年们游水的速度已经由不得他们多想了,一直排开的少年人们此时已经逐渐拉开距离,大致能分为三个梯队,其中最前方的一个梯队由两个少年和一位少女组成。 钱伯方睁大眼睛,看清游在最前方的那三人正是南楚的春华君、东吴的昭华君,还有她。 随着少年们越来越靠近海岸,众人游水的速度也渐渐降了下来,毕竟就算是修行者,体力也是有用尽的时候。 但就在距离海岸还剩下百丈之时,和第二梯队已经拉开距离的第一梯队中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第一梯队中一个身影一马当先,速度不减反增,和李稷姬嘉树拉开距离,率先向岸边游来! “那个人是……” 钱伯方和东方仪身后的祭台上此时也传来一阵惊呼。 海上发生的事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但在朝阳下,已经无人能阻挡那个少女的脚步,即便她不踏在陆地上。 姬嘉树在海浪中抬起头,看着前方有如游鱼一般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无奈又服气的笑意。 他已经尽力了,她游得是真快啊。 李稷也在海水中抬起头,摸了摸怀中从始至终他都始终未曾催动的避水珠,凝视着前方少女的身影,她要赢了。 她在他们的注视下到达了岸边。 哗啦一声,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破水而出。 她走到了东方仪身边,取出怀中的木雕递给他。 “国师大人,”晨光下,嬴抱月莞尔一笑。 “我拿到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抽签 祭台上的仙官们,海岸上之前提前放弃的修行者们,所有人怔怔注视着这一幕。 她拿到了信物。 她第一个返回了岸边。 东方仪看着手中湿淋淋的木雕,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身前的少女,老人回头看了祭台一眼,忽然俯身行礼。 祭台上起了骚动。 嬴抱月抬眼望去,发现一直坐在祭台上宝座的赵暮人居然起身走到了祭台边,正手扶栏杆看向她。 两人一上一下静静对视着。 下一刻嬴抱月像是刚反应过来躬身行礼。 “国师,”赵暮人移开视线,看向一边的东方仪,“结果你直接宣布吧,不用请示寡人。” “是。”东方仪直起身来。 中阶大典和初阶大典一样,都是现场只记录成绩,随后在仪式结束后送回宫中请君王决断后才张榜宣布结果,但赵暮人的这句话直接省了这个程序。 “前秦公主嬴抱月,”东方仪握紧了手中的木雕看向身前的少女,平静地开口,“按照规则,你已达成此轮的目标。” “你是中阶大典第一轮的榜首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看着嬴抱月第一个到达岸边是一回事,亲耳听见东吴国师当场承认她的地位是另一回事。 虽然有听说过这位初阶女魁首之前在南楚的那些事迹,但参加中阶大典的魁首就不止一位,更有无数隐世高手参加,而在这样高规格的激战中,第一轮居然是一个女子夺到了第一。 岸边事先放弃的修行者们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祭台上的仙官们更是神色各异。 “这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有什么搞错了吧?” “国师大人怎么问都不问就承认她是榜首了?” “春华君和昭华君和她差不了多少吧?” 的确是差不了多少,在嬴抱月上岸后不到一息,李稷和姬嘉树就相继上岸。 高手过招不过是分毫之差,李稷是第二个上岸的,领先姬嘉树一个半身位,在岸边境界低的修行者眼中两人几乎是同时到岸的。 但李稷和姬嘉树很清楚谁先谁后,上岸后东方仪还在核对嬴抱月手上的信物,李稷和姬嘉树并未急着上前,而是一前一后相隔一个半身位在她身后而立。 东方仪宣布完嬴抱月的成绩,才看向自己的义子。 “钱副考,这两位老夫要避嫌,麻烦你来检查。”东方仪往旁边让了一步,将这两位和国师一脉有关联的参加者让给了钱伯方。 钱伯方确认了两人的成绩,宣布李稷为第二,姬嘉树为第三。 接下来后面第二梯队第三梯队的少年们也到了,少年们都拿着信物上岸,按照到达的时间顺序而立,让岸边修行者们惊讶的是,没哪位少年对成绩有异议。 看着周围人惊讶的目光,赵光咧嘴一笑。 “我们可是都说好了!” “谁游得快谁赢!” …… …… 在日上中天的时候,陆陆续续已经有几百名修行者拿着信物返回岸边,也有不少修行者只是拖着受伤的身体勉强游回海岸。 和最前面十几人比起来,后面这些修行者的模样就要凄惨了许多。 “后面那批最先到达的是北魏继子孟施和那个莫华的少年啊,”赵暮人坐在祭台上,翻看着东方仪呈上来的战报。 莫华这个名字他有点陌生,但听说是今年初阶大典的亚魁,那么能取得如此成绩也并不让人意外。 “北寒阁和西戎人的成绩倒是靠后,”赵暮人继续翻看。 “听回来的人说,是前秦公主挑起了西戎和北寒阁之间的争斗,”东方仪谨慎道,“不过这个说法没什么证据。” 呵呵呵,赵暮人在心中冷笑,的确没什么证据,但他怎么就觉得那么像她能干出来的事呢。 “不管怎么说,能拿着信物回来的成绩都不算差,”赵暮人合上战报,看向祭台下坐了一沙滩的修行者,“折腾了一天一夜,大家也累了,进行下一步吧。” “喏。”东方仪应声道,看了身边击钟的礼官一眼。 祭台上响起了浑厚的钟声,沙滩上原本东倒西歪身心俱疲的修行者们精神一振,纷纷抬起头来。 “诸君,恭喜诸位已经渡过中阶大典的第一轮。”东方仪朗声道。 台下响起掌声,还算热烈和激动,就是有些有气无力。 “按照传统,接下来要进行第二轮的抽签。” “抽签?”坐在沙滩上身上披着件李稷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外衫的嬴抱月抬起头,看向身边的某位百事通,“抽什么签?” 赵光在沙滩上摊成一个大字,闻言摆摆手,“大概是抽第二轮要比的兵者七技吧。” “哦,这个啊。”嬴抱月迅速回想起之前东方仪说明过的中阶大典的规则。 水战已经结束,中阶大典只剩下三轮,第二轮兵战、第三轮六艺和第四轮两两对战。 第二轮兵战测设内容最为丰富,考查内容为兵者七技,内容为兵法、骑射、列阵、马枪、负重、摔跤、策略七门,每届从这七技中选择三种进行比试。 嬴抱月原本以为到底哪三种是由东吴朝廷挑选,原来是抽签的吗? “为了保证公平,第二轮兵战的测试内容将当场抽签决定,”东方仪一挥手,钱伯方和王九渊一起捧着一个签箱走上来,先走到了赵暮人身边。 “第一项,由陛下先抽。” 也是呢……嬴抱月心道,肯定得让赵暮人这个吉祥物先抽一个。 赵暮人将手放进签箱,拿出一个纸签,瞥了一眼递给王九渊,“兵法。” 兵法啊…… 沙滩上的修行者们发出一阵唏嘘。 这个结果中规中矩,兵战本就有文有武,上一届考了策略,这一届果然是兵法。 嬴抱月开始怀疑这个抽签结果是不是安排好的。 “第二项,有请国师大人。”钱伯方和王九渊捧着签箱走到东方仪身边。 东方仪也抽出一个纸签,看了一眼神情却有些异样。 台下修行者们心顿时提了起来。 “第二项,”东方仪顿了顿道,“摔跤。” 摔跤?台下的修行者,尤其是南方世家大族出身的修行者们脸色都有些微妙。 在他们看来摔跤是七技中最不上大雅之堂的,怎么偏偏抽中了这个。 这下就剩最后一项了,按照之前的流程,嬴抱月猜测是让副主考抽一个。 “第三项,还请……”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钱伯方的声音。 “既然主考大人们都抽过了,这一项,让上一轮获胜的榜首大人来抽怎么样?” 第二百六十五章 陷阱 沙滩上原本有些嘈杂,那个声音响起,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谁?”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等人都霍然抬头。 不少人也闻声望去,但沙滩上的人密密麻麻挤得太紧,一时间居然难以辨认。 插嘴的人虽然木藏于林,但突兀出现的这个提议,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三项让榜首来抽?以前有这个惯例吗?” “听说以前第三项的确是让修行者来抽的。” “上一届好像请的就是初阶魁首……” “但今年有两位魁首吧?难道真让一个女人来抽?万一抽中什么不吉利的……” “她会不会在抽签上做手脚,故意抽中自己擅长的?”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越来越难听,姬嘉树眉头紧紧锁起。 这个提议显然不怀好意。 他有预感,如果嬴抱月真的上去抽签,不管她抽中剩下的哪一项,都会被人记恨。 擅长这一项的修行者不会感激她,不擅长这一项的修行者会将自己的失败怪到她头上。 认为是女子的存在污染了盛典才导致自己倒霉。 这些想法……真的是恶心至极。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向东方仪举起了手。 周围其他修行者的议论还在继续,少年清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沙滩。 “东方大人,这第三项可以由小子来抽吗?” 周围起哄的其他修行者愣住,纷纷看向姬嘉树。 “春华君居然自告奋勇?” “难道是为了护着前秦公主?” “春华君是初阶魁首,身份倒是的确合适……” 站在台上的东方仪看了台下少年一眼,眸光顿了顿,正要点头,一只手却挡在了姬嘉树面前。 “抱月,你……”姬嘉树瞳孔微缩,但那个少女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往前走。 李稷眸光也变了变,他的手往前伸了伸,最终收回了袖子里。 嬴抱月回头看向他和姬嘉树笑了笑。 “还是我来吧,”嬴抱月越过姬嘉树的肩膀,从人群中走出。 “既然有人提议让小女来抽,如果国师大人不介意,那小女斗胆请求抽这第三只签。”她向东方仪行了一礼,笑着道。 “前秦公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东方仪定定看着她。 以姬嘉树的威望,不管抽中什么都没人会说些什么,但她不一样。 “当然知道,”嬴抱月笑了笑,“祖父设置兵战,本就是希望修行者们都能掌握兵者七技,只因条件有限一次只比三项罢了。不管抽中哪一项想必诸位前辈们都是擅长的,绝不会露怯。” 骚动的人群一静。 哇…… 赵光在后面感叹不已,这话说得好讽刺。 意思就是不管她抽中哪个,如果有人说自己不擅长,那不能怪她手气不好,那是你自己没本事。 “再说了,小女不过只是个代表,”嬴抱月微笑道,“青龙神在上,不管我抽中哪一项,想必都是神灵和上天的指示。” 哇…… 赵光继续感叹,这话真的好不要脸啊,谁都知道青龙神根本不在东吴上空了,平常不见这丫头求神拜佛,这时候倒是会说万般天注定了。 甩锅给神灵的技能简直一流…… 姬嘉树也没想到嬴抱月反应这么快,愣愣站在她身后。 祭台上仙官们神情僵硬,想要反驳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够了,”东方仪身后传来赵暮人有些无语的声音,“是魁首就行了,她想抽就赶紧让她上来抽了。” 东方仪点头,众目睽睽之下,嬴抱月一步步走上祭台。 她缓缓走到钱伯方面前,“麻烦钱大人了。” 钱伯方捧着签箱的手有一瞬的颤抖,下一刻他稳定住手掌,将签箱递到她面前。 所有人都看着她,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嬴抱月不慌不忙将手伸进签箱,抽出一张纸签。 她打开纸签,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将其递给了钱伯方。 钱伯方神情一变。 然而就在他念出上面的项目之后。 祭台之下的人群彻底炸开了。 …… …… “没想到,公主殿下还真的抽中了那一项啊……” 赵光坐在中唐继子宋谦的别院的屋檐下,手捧一杯热茶,喝下一口呼出一口气来。 “那一项到底怎么了?大哥也好,嘉树也好,从昨天回来就一直愁眉苦脸。” 姬安歌走到他身边,嫌弃地看着他腿上的点心渣,但还是弯下腰在他身边放下一盘新的点心。 距离中阶大典第一轮水战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但昨天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姬安歌还记得昨日她站在门口迎接嬴抱月等人回来时的惊喜,众人虽然都一脸疲惫,但都拿到了非常好的名次,听到嬴抱月拿到榜首之时,她高兴地都跳了起来。 通报中阶大典第一轮名次的花车跑遍了整个汝阳城,整座古城都震动了起来,再加上这次水战居然出现了神灵之战,昨夜茶馆花楼灯火通明,汝阳城的百姓们亢奋了整整一个晚上。 当然,这些狂欢的人群里不包括昨天从海边归来的修行者们。 整整在海上奔波了一天一夜,铁打的人也嗨不起来,有家的回家,没家的直奔客栈,摸到一张床管他三七二十一,倒头大睡。 原本白日里车水马龙的汝阳城街道,今日都安静了许多。 姬安歌看向静悄悄的世安院,昨日回来的修行者们大多都还在睡,但她很清楚到了傍晚大家都会陆陆续续爬起来。 只因昨日嬴抱月说今晚要在世安院中开火锅宴,庆祝大家全员通过第一轮。 这不,主人家还没醒,蹭饭的早早就来了。 “啊,这个点心真好吃,公主殿下做的吗?” 赵光咔嚓咔嚓嚼着饼干,腮帮子鼓鼓囊囊,姬安歌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山间的松鼠。 “是姚姨做的,不过的确是公主殿下的方子,叫作……” “我知道,叫曲奇饼对不对?”不等姬安歌说完,赵光插嘴道。 “你知道?”姬安歌有些惊奇,毕竟这种点心在东吴应该不常见。 “公主殿下之前在南楚送给我和二哥很多,”赵光舔舔手指,意犹未尽,“加了好多北边的酥油吧?这味道真是香的让人难忘。” 虽然嬴抱月送饼干的缘由据说是因为李稷送了太多的蜜饯给她,他不过是跟着沾光,但大部分的饼干都落入了他的肚子里。 “是加了酥油,有些南方人吃不惯,你倒是很能吃,”姬安歌看着赵光身边已经空空如也的三个盘子,面露惊奇,“等下你还能吃下火锅吗?” “不要小看男人的饭量,”赵光得意地笑,看向冒出蒸汽的厨房,“话说公主殿下已经起来了?” “嗯,”姬安歌点头,“她说大家睡了一天应该都饿了,说要蒸点馒头先给大家垫垫肚子。” “哦哦!”赵光激动地站起来,但就在这时,一个急匆匆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 别院的主人,宋谦从大门处走来,神情有些凝重。 “宋继子,怎么了?” 赵光和姬安歌问道。 “公主殿下醒了吗?”宋谦神情有些微妙,“门口处有人前来拜访她。” “谁啊?直接让他进来不就行了?”赵光不解道,下一刻大惊失色,“难道是西戎人?” “那倒不是,”宋谦摇头,但神情却更加复杂,他看向二人一字一顿道。 “是副主考大人。” “监察御史,钱伯方。” 第二百六十六章 馒头 “副主考?” 赵光听完也不知该摆出什么神情,本来应该是震惊的,但比起震惊更多的是惊恐。 只因钱伯方官职不算大,此时的身份却是特殊。 “我说宋继子……”赵光神情微妙,“这种事告诉我真的好吗?” 他好歹也是个东吴的郡王,中阶大典考官私会考生这种事,为什么宋谦要告诉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宋谦和嬴抱月有仇呢! “这倒是我失策了,”宋谦盯着赵光嘴边的饼干渣子,“不过钱御史做了伪装,是门房拦着他不给进去,他才报了身份,说是有事要和东陵郡王禀报,郡王府的管家说郡王来了这里,他才找到此处的。” “等等,”赵光有点晕,“你不是说他是来拜访前秦公主的么?” “是啊,”宋谦微笑,“毕竟是位御史,我就亲自去门前迎了,结果那位御史大人对我说想见公主殿下一面。” 这句话避开了其他人,只和他一人所说,像是这位钱御史笃定他不会出卖嬴抱月一般。 要知道中阶大典期间,考生和考官私下见面是重罪。 宋谦当时也很惊讶,就把自己的疑问直接说出了口,但那位钱御史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姓宋对吧?那就可以相信。” 姓宋怎么了吗? 听到这句话宋谦心情真是相当复杂,但想起叔父信中的那些指示,他没再说什么。 总之钱御史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那就是打着见赵光的旗号见嬴抱月。 宋谦对这座别院的安全性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为了安全,宅院中甚至没有多要几个下人,大部分事都是他们这些人亲力亲为。 听宋谦说完,赵光的神情更微妙了,他只是来吃个晚饭,但感觉怎么又被人利用了? 他虽然顶着个郡王的名号,但也是中阶大典的参加者,难道传出去他和考官见面他就没事吗? “如果郡王殿下不想见他,我也可以把人请出去。”宋谦耸耸肩,“反正人还坐在茶房。” 还披着个厚厚的斗篷,不知道还以为这座宅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算了,还是见吧。”赵光道,他也有些好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御史找嬴抱月做什么。 至于为什么拿他当旗号……赵光多少能猜到缘由。 “所以呢?”他扯扯嘴角,“钱大人是要先见我还是先见她?” “我就是来问问抱月醒了没有,”宋谦道,“她要是没醒,郡王殿下要不先过去?” 所以他横竖就是个垫背的…… 赵光在心中为自己默哀了一下,考虑要不要拒绝。 “姐姐醒了,不过正在厨房里揉面,”姬安歌道,“那模样应该是不方便见客,我去叫她换件衣服。” 她看了眼磨磨蹭蹭的赵光,“郡王殿下要不先去顶一下?” “好,”赵光认命地举起手,“我去我去。” “那会客的地点就安排在抱月她们房间前面的会客厅吧,公主殿下到时候赶过去也方便。” 宋谦道,“郡王殿下你先过去坐,我去请人过来,姬小姐你去叫公主殿下。” 三人点头分开。 …… …… 赵光以为他今天来蹭饭的代价,就是在世安院的会客厅和这位新鲜上任的监察御史来一场虚与委蛇,反正宋谦说人还在茶房,想来请过来还需要点时间,他沿着抄手游廊慢悠悠往前厅走,一路上还有心情欣赏风景兼回忆钱伯方的模样。 昨日一切都发生的十分突然,他原本对这位副主考毫无印象,但昨天读出嬴抱月抽出的那第三张签的人正是钱伯方,那张签带来的震惊和场面的混乱,连带着让他对这位中年考官都留下了印象。 “抽中什么不好,偏偏抽中了骑射……” 赵光揉了揉自己的脸,正一边叹息着一边往前方走去,没成想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东陵郡王?这都快开饭了,你去前面做什么?” 正沉浸在思绪里的赵光被吓得一激灵,闻声望去,却只见姬清远正站在抄手游廊外。 “吓死我了,原来姬大公子,”赵光摆摆手,“叫什么郡王啊,你还是叫我赵光吧。” 当初在南楚,姬清远在自己的院子里收留了他和李稷,也算是老朋友了,再加上对方比自己年长几岁,他叫郡王赵光总觉得怪怪的。 “好,赵光,”姬清远从善如流地改口,“你这是做什么去?”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赵光看着姬清远居然站在一株草面前,好奇地问道。 “抱月让我给她摘点芝麻,”姬清远拍拍手,将沾上的芝麻粒拍掉,翻过游廊边的木凳围栏,走到赵光面前,“安歌不是给你端茶点去了么?你怎么在这?” 听到人家提到妹妹,赵光有点心虚,摸了摸嘴角已经不存在的饼干渣,“前厅来了个人要见我,我正过去,打算……” “不用过去了,就在这见吧。” 这时一个更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传来,赵光和姬清远浑身俱是一震,他们刚刚一直没发现身边居然有其他人存在,两人僵硬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斗篷的人正静静坐在游廊边的木凳上。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这里坐了多久。 赵光心底骤然泛起一股寒意,看着那人隐藏在斗篷下的脸,心中有了个猜测,一字一顿试探着问道,“钱、伯、方?” 听到这个名字,姬清远陡然瞳孔一缩。 “嗯,是在下,”中年男人笑了笑,摘下了头顶的兜帽,看向身前的两位少年。 “两位公子不用紧张,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此处风景独好,在这里等人罢了。” “等人?”赵光嘴角抽动,“你不应该在前厅等吗?” 宋谦之前不是说此人还在茶房吗?他是会瞬间移动吗? 但就算会瞬间移动他不也是该待在前厅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他知道自己会经过这条路? 等等,那更乱了,为什么此人对中唐继子别院的路线这么熟悉? 赵光正陷入混乱,但就在这时他听见身边的姬清远定定注视着坐在木凳上的那个人,声音异样地唤道,“多叔?” 多叔? 这又是说谁啊? 赵光更混乱了,姬清远和这个钱伯方认识? 但传说中姬家大公子不是从小被姬墨软禁,基本上足不出户不见人的吗? “是清远吗?”身着斗篷的男人站起来,注视着姬清远神情复杂,“你长大了啊,和你父亲真是长得一模一样。” 姬清远死死盯着他,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像,赵光环顾着两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呆站在原地,但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扑簌簌掉在地上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姬清远和赵光愕然发现,僵硬的人变成了他们面前之前还在从容浅笑的钱伯方。 两人怔怔转过头,只见嬴抱月端着一盘馒头站在他们身后。 盘子里的馒头有几个滚落到了地面,宛如一颗颗跳动的心。 钱伯方定定看着她。 也宛如,他们分别的岁月。 第二百六十七章 重逢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寂。 姬清远和赵光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穿过他们对视的嬴抱月和钱伯方。 两个人的对视没有声音。 空气中仿佛有着什么他们读不懂的东西,姬清远看着这两人,张了张嘴,心情无比复杂。 他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故而能理解两人的震惊,这是一场时隔九年的相遇,他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但两人一句话没说,只是这么静静地相望。 下一刻,嬴抱月蹲下身。 她蹲下身,一个个捡起了之前掉到地上的馒头,拍掉馒头表面沾上的灰尘。 钱伯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馒头脏了,”嬴抱月将馒头重新放回盘子里,端着盘子转过身,“我去拿些新的来。” 姬清远怎么也没猜到嬴抱月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不用,”钱伯方凝视着她的背影,“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些就很好。” 嬴抱月的脚步微顿,重新转过身,看向身披斗篷的男人,“你……要吃馒头吗?” “要。” 钱伯方望着她,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鼻尖,“我很饿,快要饿死了。” 嬴抱月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我有很多馒头,跟我来吧。” 说完她捧着盘子往前方的会客厅走去,钱伯方戴上兜帽,无比自然地跟在她身后。 “喂……” 赵光看着眼前 (后为防盗)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寂。 姬清远和赵光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穿过他们对视的嬴抱月和钱伯方。 两个人的对视没有声音。 空气中仿佛有着什么他们读不懂的东西,姬清远看着这两人,张了张嘴,心情无比复杂。 他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故而能理解两人的震惊,这是一场时隔九年的相遇,他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但两人一句话没说,只是这么静静地相望。 下一刻,嬴抱月蹲下身。 她蹲下身,一个个捡起了之前掉到地上的馒头,拍掉馒头表面沾上的灰尘。 钱伯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馒头脏了,”嬴抱月将馒头重新放回盘子里,端着盘子转过身,“我去拿些新的来。” 姬清远怎么也没猜到嬴抱月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不用,”钱伯方凝视着她的背影,“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些就很好。” 嬴抱月的脚步微顿,重新转过身,看向身披斗篷的男人,“你……要吃馒头吗?” “要。” 钱伯方望着她,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鼻尖,“我很饿,快要饿死了。” 嬴抱月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我有很多馒头,跟我来吧。” 说完她捧着盘子往前方的会客厅走去,钱伯方戴上兜帽,无比自然地跟在她身后。 “喂……” 赵光看着眼前 (内含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寂。 姬清远和赵光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穿过他们对视的嬴抱月和钱伯方。 两个人的对视没有声音。 空气中仿佛有着什么他们读不懂的东西,姬清远看着这两人,张了张嘴,心情无比复杂。 他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故而能理解两人的震惊,这是一场时隔九年的相遇,他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但两人一句话没说,只是这么静静地相望。 下一刻,嬴抱月蹲下身。 她蹲下身,一个个捡起了之前掉到地上的馒头,拍掉馒头表面沾上的灰尘。 钱伯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馒头脏了,”嬴抱月将馒头重新放回盘子里,端着盘子转过身,“我去拿些新的来。” 姬清远怎么也没猜到嬴抱月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不用,”钱伯方凝视着她的背影,“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些就很好。” 嬴抱月的脚步微顿,重新转过身,看向身披斗篷的男人,“你……要吃馒头吗?” “要。” 钱伯方望着她,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鼻尖,“我很饿,快要饿死了。” 嬴抱月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我有很多馒头,跟我来吧。” 说完她捧着盘子往前方的会客厅走去,钱伯方戴上兜帽,无比自然地跟在她身后。 “喂……” 赵光看着眼前 (后为防盗)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寂。 姬清远和赵光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穿过他们对视的嬴抱月和钱伯方。 两个人的对视没有声音。 空气中仿佛有着什么他们读不懂的东西,姬清远看着这两人,张了张嘴,心情无比复杂。 他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故而能理解两人的震惊,这是一场时隔九年的相遇,他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但两人一句话没说,只是这么静静地相望。 下一刻,嬴抱月蹲下身。 她蹲下身,一个个捡起了之前掉到地上的馒头,拍掉馒头表面沾上的灰尘。 钱伯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馒头脏了,”嬴抱月将馒头重新放回盘子里,端着盘子转过身,“我去拿些新的来。” 姬清远怎么也没猜到嬴抱月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不用,”钱伯方凝视着她的背影,“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些就很好。” 嬴抱月的脚步微顿,重新转过身,看向身披斗篷的男人,“你……要吃馒头吗?” “要。” 钱伯方望着她,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鼻尖,“我很饿,快要饿死了。” 嬴抱月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我有很多馒头,跟我来吧。” 说完她捧着盘子往前方的会客厅走去,钱伯方戴上兜帽,无比自然地跟在她身后。 “喂……” 赵光看着眼前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寂。 姬清远和赵光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穿过他们对视的嬴抱月和钱伯方。 两个人的对视没有声音。 空气中仿佛有着什么他们读不懂的东西,姬清远看着这两人,张了张嘴,心情无比复杂。 他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故而能理解两人的震惊,这是一场时隔九年的相遇,他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但两人一句话没说,只是这么静静地相望。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寂。 姬清远和赵光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穿过他们对视的嬴抱月和钱伯方。 两个人的对视没有声音。 空气中仿佛有着什么他们读不懂的东西,姬清远看着这两人,张了张嘴,心情无比复杂。 他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故而能理解两人的震惊,这是一场时隔九年的相遇,他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但两人一句话没说,只是这么静静地相望。 第二百六十八章 待战 钱伯方喉头微动,抬起头看她。 嬴抱月专注地凝视着他,有着他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眼神。 钱伯方的眼圈狠狠的红了,但他的嘴角却挂着笑。 失而复得的笑。 “好,”他将嘴里剩下的馒头咽了下去,规规矩矩坐正了身体,看着盘子里少了一半的馒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像吃的有点多?” “不是因为这个,”嬴抱月摇头,“你要是现在吃太多,等下就吃不了火锅了。” 看他刚才那个势头,她还真怕他把自己噎坏了。 钱伯方愣了,无数回忆从他眼前流淌而过。 “将军,这是铜锅?上面怎么还带烟囱?” “这是师父最新做出来的厨具,让我们先试试,如果好用的话师父说托你看能不能卖出去。” “炭还没烧好吗?大楼,你去去看看之前让梅娘切的羊肉卷好了没。” “来喽!吃火锅喽!” 钱伯方眼前的视线像是被铜锅腾起的雾气给感染了,也涌起了一股雾气。 “你比以前像是爱哭了不少。”嬴抱月端详着他的面容。 钱伯方连忙回神,狠狠揉了揉鼻子,看着眼前年方十五岁的少女,他心中对于小半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底的那个猜测已经落实了大半。 但他毕竟在八年前已经死了一次,更是而立而年的男人,他的经历和过往不容许他轻易下定论。 毕竟那个人对他们太重要,而她的真实身份将影响到无数怀着悲愿活到现在的人的性命。 所以他不得不问出那个残酷的问题。 刚刚吞咽下去的馒头在腹中隐隐作痛,钱伯方捂着小腹深深地凝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是谁?” 啊,原来被问这个问题是这样一个心情。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他,但嘴角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还好。 这样就好,这才是她培养出来的人。 不如说过去那一个个的认得实在是太快,掉马甲的速度之快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差点让她以为重生也好穿越也好夺舍也好都变成了这个世界常见的操作。 虽然眼前这个男人认得也很快,但好在却没有完全信任她,也没有提及同伴的情报。 不然嬴抱月真的担心在过去的八年里,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是谁啊……”嬴抱月喃喃重复着钱伯方的问题,看着他道,“我是前秦长公主,前秦王嬴晗日之妹,南楚国师之子姬嘉树未婚妻,嬴抱月。” 一切都和他打听的一样。 钱伯方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你是谁呢?”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我是东吴前御史中丞之子,正五品御史,中阶大典副主考,钱伯方。” 钱伯方看着她轻声道。 “副主考今日为何来见我?”嬴抱月问道。 “我不是以这个身份来见你,”钱伯方站起来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从竹筒内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 竹筒上刻着三个字。 断肠丸。 看到这枚药丸,嬴抱月瞳孔微缩。 钱伯方毫不在意地将这枚药丸吞入腹中,“不知道公主殿下认不认识这枚药丸?吃下这枚药丸来的人,如果一刻钟不服解药,就会肠穿肚烂。” “我认识,”嬴抱月道,“你……” “所以即便接下来无论我落入何方势力之手,谁都别想从我嘴里掏出其他人的情报,”钱伯方微微一笑。 他既然孤身南下,就是做好了为了获得真相牺牲的准备。 如果他弄错了,最多死他一人,银蝉卫不会受到任何损失。 确认药丸已经下肚,钱伯方笑起来,看着嬴抱月拍手道,“现在,我可以说了。” “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深深地看着她,“我是永夜长城边境第一大商贾,昭阳郡主座下凌云三十六骑之首,钱多多。你是……” “你是个鬼三十六骑之首,”钱伯方注视着嬴抱月,正要询问她的身份,原本安静地坐在桌子对面的少女却腾的一下站起来,手撑桌子一跃而过,从怀里掏出另一枚药丸粗暴地塞进他的嘴里。 “唔唔唔……”钱伯方嘴被捂住支支吾吾想要出声,他身前看上去才十五岁的少女却点了他侧颈的穴道,他喉头一动,那枚药丸也落入他肚中,胃里的绞痛忽然一停。 “你……这是……” 钱伯方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呆愣地说不出话来。 嬴抱月松开捂住他嘴的手,“你个万年老三就不要装什么三十六骑之首了,还是好好回去做生意吧,想被梅娘把你右腿都打断吗?” 银蝉卫从诞生之初就是少数精英的小股骑兵卫队,当她军衔还低不能册封将军的时候,银蝉卫的核心力量只有三十六人。 这也是银蝉卫最初也最强大的力量,后来在战场上出了名,被世人称为凌云三十六骑。 凌云三十六骑里最先加入的七人后来成为她座下的七将军。 而无论是凌云三十六骑,还是七将军,打遍银蝉卫无敌手,从始至终占据首位的人都是那个女子。 那就是她的梅花将军。 不过看着面前神色复杂的钱伯方,嬴抱月能猜到他为什么要冒充李梅娘的身份。 蝉藏于地下十七年不死,靠的就是隐藏自己。 在她离开之后,想必有无数人想把这群蝉找出来,置他们于死地。 他们销声匿迹,却无时无刻不在战斗。 八年来,从未停止。 他们一直处于待战之中。 所以她不会去寻找他们,不会去引诱他们出现,不会给任何人发现他们的机会,直到她有能力保护他们为止。 所以在看到钱伯方的时候,她其实是有些生气的。 看到他吞下断肠丸,差点都要气死了。 “好了,不装了,”嬴抱月看着面前脸色有些发白的男人,都这样了她还装个毛线,“是你们违背约定在前,我明明说过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活下去,你居然敢冒险做这种事?” 活下去。 这是她最后的命令。 听到这句熟悉的命令,钱伯方的脸色更加煞白。 他弱弱地从怀里掏出另一个竹筒,上面写着消食丸三字,但里面装的不是消食丸,“那个,殿下,我不是要寻死,我……” 他其实有准备好解药的…… 然而他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嬴抱月看着钱伯方,语气清淡,像是在说明天吃什么一般。 “我是昭阳郡主。” 第二百六十九章 巧合 (内含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幽暗的厅室里回荡着少女的声音,钱伯方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止,呆呆地看着身前的嬴抱月。 下一刻,他捂着肚子缓缓将这口气吐了出来。 真的,就这么说出来了。 真是……只有她能干出来的事啊…… 钱伯方站直身躯,满脑子都是混乱,只是定定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陌生的是面容,熟悉的是一切。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存在太多疑点,但他的心却早就已经臣服,叫嚣着那个他根本不敢痴心妄想的可能。 蝉藏于地底十七年不死,那一缕光是它坚持的一切意义。 但如果是错误的光,将会轻易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看你的样子,也不是非常惊讶嘛,”嬴抱月重新坐回桌边院子,微微一笑 钱伯方喉头微动,抬起头看她。 嬴抱月专注地凝视着他,有着他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眼神。 钱伯方的眼圈狠狠的红了,但他的嘴角却挂着笑。 失而复得的笑。 “好,”他将嘴里剩下的馒头咽了下去,规规矩矩坐正了身体,看着盘子里少了一半的馒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像吃的有点多?” “不是因为这个,”嬴抱月摇头,“你要是现在吃太多,等下就吃不了火锅了。” 看他刚才那个势头,她还真怕他把自己噎坏了。 钱伯方愣了,无数回忆从他眼前流淌而过。 “将军,这是铜锅?上面怎么还带烟囱?” “这是师父最新做出来的厨具,让我们先试试,如果好用的话师父说托你看能不能卖出去。” “炭还没烧好吗?大楼,你去去看看之前让梅娘切的羊肉卷好了没。” “来喽!吃火锅喽!” 钱伯方眼前的视线像是被铜锅腾起的雾气给感染了,也涌起了一股雾气。 “你比以前像是爱哭了不少。”嬴抱月端详着他的面容。 钱伯方连忙回神,狠狠揉了揉鼻子,看着眼前年方十五岁的少女,他心中对于小半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底的那个猜测已经落实了大半。 但他毕竟在八年前已经死了一次,更是而立而年的男人,他的经历和过往不容许他轻易下定论。 毕竟那个人对他们太重要,而她的真实身份将影响到无数怀着悲愿活到现在的人的性命。 所以他不得不问出那个残酷的问题。 刚刚吞咽下去的馒头在腹中隐隐作痛,钱伯方捂着小腹深深地凝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是谁?” 啊,原来被问这个问题是这样一个心情。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他,但嘴角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还好。 这样就好,这才是她培养出来的人。 不如说过去那一个个的认得实在是太快,掉马甲的速度之快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差点让她以为重生也好穿越也好夺舍也好都变成了这个世界常见的操作。 虽然眼前这个男人认得也很快,但好在却没有完全信任她,也没有提及同伴的情报。 不然嬴抱月真的担心在过去的八年里,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是谁啊……”嬴抱月喃喃重复着钱伯方的问题,看着他道,“我是前秦长公主,前秦王嬴晗日之妹,南楚国师之子姬嘉树未婚妻,嬴抱月。” 一切都和他打听的一样。 钱伯方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你是谁呢?”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我是东吴前御史中丞之子,正五品御史,中阶大典副主考,钱伯方。” 钱伯方看着她轻声道。 “副主考今日为何来见我?”嬴抱月问道。 “我不是以这个身份来见你,”钱伯方站起来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从竹筒内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 竹筒上刻着三个字。 断肠丸。 看到这枚药丸,嬴抱月瞳孔微缩。 (内含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幽暗的厅室里回荡着少女的声音,钱伯方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止,呆呆地看着身前的嬴抱月。 下一刻,他捂着肚子缓缓将这口气吐了出来。 真的,就这么说出来了。 真是……只有她能干出来的事啊…… 钱伯方站直身躯,满脑子都是混乱,只是定定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陌生的是面容,熟悉的是一切。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存在太多疑点,但他的心却早就已经臣服,叫嚣着那个他根本不敢痴心妄想的可能。 蝉藏于地底十七年不死,那一缕光是它坚持的一切意义。 但如果是错误的光,将会轻易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看你的样子,也不是非常惊讶嘛,”嬴抱月重新坐回桌边院子,微微一笑 钱伯方喉头微动,抬起头看她。 嬴抱月专注地凝视着他,有着他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眼神。 钱伯方的眼圈狠狠的红了,但他的嘴角却挂着笑。 失而复得的笑。 “好,”他将嘴里剩下的馒头咽了下去,规规矩矩坐正了身体,看着盘子里少了一半的馒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像吃的有点多?” “不是因为这个,”嬴抱月摇头,“你要是现在吃太多,等下就吃不了火锅了。” 看他刚才那个势头,她还真怕他把自己噎坏了。 钱伯方愣了,无数回忆从他眼前流淌而过。 “将军,这是铜锅?上面怎么还带烟囱?” “这是师父最新做出来的厨具,让我们先试试,如果好用的话师父说托你看能不能卖出去。” “炭还没烧好吗?大楼,你去去看看之前让梅娘切的羊肉卷好了没。” “来喽!吃火锅喽!” 钱伯方眼前的视线像是被铜锅腾起的雾气给感染了,也涌起了一股雾气。 “你比以前像是爱哭了不少。”嬴抱月端详着他的面容。 钱伯方连忙回神,狠狠揉了揉鼻子,看着眼前年方十五岁的少女,他心中对于小半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底的那个猜测已经落实了大半。 但他毕竟在八年前已经死了一次,更是而立而年的男人,他的经历和过往不容许他轻易下定论。 毕竟那个人对他们太重要,而她的真实身份将影响到无数怀着悲愿活到现在的人的性命。 所以他不得不问出那个残酷的问题。 刚刚吞咽下去的馒头在腹中隐隐作痛,钱伯方捂着小腹深深地凝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是谁?” 啊,原来被问这个问题是这样一个心情。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他,但嘴角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还好。 这样就好,这才是她培养出来的人。 不如说过去那一个个的认得实在是太快,掉马甲的速度之快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差点让她以为重生也好穿越也好夺舍也好都变成了这个世界常见的操作。 虽然眼前这个男人认得也很快,但好在却没有完全信任她,也没有提及同伴的情报。 不然嬴抱月真的担心在过去的八年里,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是谁啊……”嬴抱月喃喃重复着钱伯方的问题,看着他道,“我是前秦长公主,前秦王嬴晗日之妹,南楚国师之子姬嘉树未婚妻,嬴抱月。” 一切都和他打听的一样。 钱伯方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你是谁呢?”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我是东吴前御史中丞之子,正五品御史,中阶大典副主考,钱伯方。” 钱伯方看着她轻声道。 “副主考今日为何来见我?”嬴抱月问道。 “我不是以这个身份来见你,”钱伯方站起来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从竹筒内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 竹筒上刻着三个字。 断肠丸。 看到这枚药丸,嬴抱月瞳孔微缩。 第二百七十章 准备 不过有件事得到了解释。 那就是钱伯方等人对她的高度警戒。 嬴抱月看着对面捂着肚子的钱伯方,既然发生过徐凤年受骗险些身亡的事,也怪不得钱伯方为了验证她的身份不惜赌上性命了。 这对他们而言,本来就有着万劫不复的风险。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回来已经这么久,直到初阶大典都结束,他们才开始尝试接触她。 不如说发生过这样的事,钱伯方还敢飞蛾扑火一般地靠近有可能是昭阳郡主的人,让她觉得他们不够谨慎的同时又心头震动。 这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感动。 “对不起,”嬴抱月看着他,伸手重新点了他腹部的几个穴道,缓缓为他治疗,“我刚刚不该责怪你。” 虽然他违背了她和他们的誓言,但他的确做到了不牵连其他同伴,充满觉悟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你……”钱伯方的呼吸急促起来,“我也有要向你道歉的地方。” 如果,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他一定要为他刚刚的怀疑和冒犯道歉无数次。 “我不是想怀疑你,只是……” “我明白,”嬴抱月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神情平静,“所以说多多啊,既然发生过这样的事,你可不能三言两语就这么轻易地相信我。” 啊?有这么劝别人不要相信自己的么? “那我……” 钱伯方发着愣在椅子上坐下,嬴抱月看着他笑眯眯地一挥手,“你尽管问吧。” “问?” “嗯,”嬴抱月点头,“能确认我身份的往事,你尽管问吧。” 她真的敢让他尽管问。 钱伯方看着面前自信的少女,喉头吞咽了一下,正想开口,却只见眼前少女沉吟了一下道。 “对了,有件事我要提前和你说下,我失忆了。” 钱伯方瞳孔一缩,心沉沉往下沉去,他们之前就预想过,如果有人想伪装昭阳郡主,那么一定会说自己失忆,以免他们追问过往的细节。 难道,难道这一次又是他的痴心妄想吗? “不过不用担心,丢的是你们不在我身边的那一年,九年前的事我还是记得的。” 心境上瞬间的大起大落让钱伯方险些晕厥,他喘着气瞪着面前的少女,还有这种失忆的方式吗? “对了,还有修行上的事,我也忘记的差不多了,”嬴抱月大抵知道眼前人正在拼命腹诽些什么,微微一笑,“所以你要问就问些我们俩才知道的生活琐事吧。” 生活上的琐事? 钱伯方闻言一愣,他十八岁的时候被只有十二岁的那个少女捡到,一起生活了至少有五年的时间,他们之间的确有很多琐事,甚至有不少连李梅娘他们都不知道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只是秘密太多,他思绪繁杂一时不知该问哪个。 “你想问些什么?”看他沉默,嬴抱月笑眯眯地开口,“是梅娘打断了过你的右腿,还是你右臀上有颗痣?” 什……什么? 听到最后这句话,钱伯方坐在椅子上往前一栽,是真的要晕厥了。 …… …… “咳咳咳……” 剧烈的,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在世安院的会客厅里响起,如果不是这间屋子外早就设下了屏障宛如密室,这咳嗽声恐怕都能把后院正在准备火锅宴的少男少女引来。 钱伯方捂着自己的尊臀,咳得面无土色。 他没想到自己在十年后,居然会从一个比自己小一旬还多的少女口中听到一个属于自己身体的秘密。 “你,你怎么……”钱伯方咳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你那里有痣吗?”嬴抱月贴心地指着屋子里的一扇屏风,“要去那里检查一下吗?” “我……”钱伯方张口结舌,他一个大男人的确不会没事去看那种地方,只是小时候听他娘说过。 他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不过他至今没有娶亲,想来也没有别的女人看过他那种地方,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等等,重点是,她怎么会知道?! 钱伯方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冷汗涔涔。 “你、你……” “嗯?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嬴抱月托着腮看他,“我早就和你说过,洗澡的河离我和梅娘的帐篷远一点。” 她们天天都要冒着长针眼的风险,也是很辛苦的好吗? 钱伯方这回是真的面色如土,“你早知道怎么……” 早知道怎么不和他说? “我就看到过一次,”嬴抱月看着他笑道,“梅娘当时气得想射你一箭,我忙着拦她去了,一回头你已经洗完跑了。想着下次看到再提醒你。” 不过后来,就没有下次了。 他不久后离开了军营,她也奉旨回到阿房宫嫁人。 钱伯方从心惊胆战中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少女。 “还有别的事想问吗?”嬴抱月注视着他。 他摇了摇头,缓缓单膝跪地,看向坐在椅子上上的少女,虽然他刚刚尴尬地想死,但能清晰地说出这些细节的人,已经不可能是虚假。 如果是,那他甘愿万劫不复。 “殿下,”他仰着头看着她,眼中的慌乱已经全然不见,有的只有专注,“能再给我一个馒头吗?” 他专注地凝视着自己一生一世只承认过一位的主君。 嬴抱月站起身,伸手拿起一个馒头走到他的身边。 她微微弯下腰,将馒头递给他,同时递出的,还有她的手。 “我不会让你再挨饿。” 时光的风沙在他们两人面前卷起,钱伯方心中所有的疑惑烟消云散。 这是当年他们相遇之时,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再一次向他伸出了手。 就像她当初向冻饿于路边的他伸出的手一般。 钱伯方伸手握住了那只手,他的大手已经能将少女稚嫩的手掌紧紧包裹其中。 “欢迎回来,”他轻声开口,“我的将军。” 近十年无望的等待,地下的蝉,头顶上的土微微裂开。 它仰起头,再一次,看见了那一抹光。 “也欢迎你回来,”嬴抱月轻声开口,弯下腰抱住了他的肩膀,“你愿意,再次回到我身边吗?” 这不是她计划内的重逢,她也不再是号令他们的将军,她只是抱月,只是希望他们回到她身边的抱月。 “愿意,”钱伯方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抬起脸。 他终于回到了他该回到的地方。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如果不是那个少女在昨天抽到了那张签,他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来见她。 “殿下,”钱伯方凝视着嬴抱月道,“关于后天的中阶大典第二轮,我有东西要给你。” 有人要对她不利,她必须早做准备。 第二百七十一章 规划 “什么东西?” 嬴抱月抬头看他,即便钱伯方做了伪装,考官在大典期间私会考生也是大忌。 她原本以为他会等中阶大典结束再来和他接触,没想到第二轮他就找来了。 钱伯方行事如此不合常理,非常之事,想来也有非常的理由。 “殿下抽中那张签并非偶然,”钱伯方沉声道,“抽签有人做了手脚,我怀疑有人要对你不利。” 也是啊…… 听完钱伯方的话,嬴抱月的内心没有一丝波动。 “殿下?”钱伯方疑惑地抬起头,虽然他的将军素来举重若轻,但这反应也太平静了一些吧? 这让他怀疑他视死如归地跑来是否有意义。 “殿下你早就猜到了?”钱伯方苦笑。 “嗯,”嬴抱月敲击了一下桌面,“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你来通知我没有意义。” 她看向钱伯方笑了笑,“我能猜到,是通过概率推算,并不是事先得到了情报。” 概率……怎么感觉她说话与当年的大司命大人越来越像了? 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词…… 钱伯方心中腹诽着,疑惑地问道,“概率是指?” “我不知道你调查过我多少情报,不过从我开始参加初阶大典至今,没有哪一轮没受到暗算的,”嬴抱月摊开手,“所以中阶大典恐怕也无法幸免。” 这就是概率。 她原本以为东吴的官场比南楚要清净些,她境界也高了,能少遇上些麻烦,结果没想到第一轮就遇上了这么多事。 遇见的麻烦直接上升到了神灵的层次,堪称开局暴击。 相比较而言,之前在第一轮结束的时候有人暗地撺掇众人让她抽签,又抽中那样一个结果,都不算什么了。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眼前再一次浮现出昨日抽签时的画面。 昨天在祭台之上,她抽中的中阶大典第二轮要比的最后一个项目是……骑射。 兵法、摔跤、骑射,这三项就是今年中阶大典第二轮要比的三个项目。 钱伯方看着嬴抱月盯着她的手出神就知道她回忆起了昨日的事。 “兵法姑且不论,每届它和策略阵法总要考一个,但这摔跤和骑射……”人到中年的某官员想起昨日之事就气得胸口起伏,“这对南方的修行者太不利了!” 摔跤在被大司命定名之前称之为角抵,原本是是流传于草原祭典上的庆祝项目,尤其是在西戎,北魏和后辽地区,想成为牧民中的勇士,必须从小学习摔跤。 而大司命在北方发现这项运动后,认为有利于军中兵士提升空手肉搏的能力,将其引入了兵者七技,在闲暇时期常举行摔跤大会让兵士们互相搏斗。 首先响应林书白这个爱好的就是大司命手下的亲卫黑虎军和昭阳郡主带领的银蝉卫,故而钱伯方对摔跤这个运动并不陌生。 当年他在军中摔跤大会上垫底的历经十年他还历历在目呢! 说回摔跤,这项运动的确提升了黑虎军和银蝉卫的战斗力,太祖皇帝发现后在军中推行,并作为兵者七技的一项纳入了中阶大典的项目中。 如果大司命能多活上十年,钱伯方相信这项运动一定能推广到全国。 然而那个总是充满奇思妙想的女子离开的实在是太早了。 摔跤推广到南方本身还不到十年,素来讲究的南方世家大族更是将其视为蛮夷之技,认为其不够高雅,修习者寥寥无几。 而这短短几年的推广显然不能和北方游牧民族那上百年的传统相比,昨天东方仪抽中摔跤这一项之时钱伯方看得清楚,不少南方修行者的脸色都白了。 但兵者七技毕竟有七种,一种不擅长还有其他,不至于让众人绝望。 结果,嬴抱月昨日抽中的最后一张签,就成了压倒南方修行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骑射。 钱伯方闭上眼就能回忆出昨日他读出这张签时祭台下沸反盈天的模样。 比起摔跤,骑射这一项技能的普及面显然更广,毕竟射是君子六艺之一,但君子六艺中的“御”指的是驾战车,并不是骑马。 在前朝留下的周礼里,贵族战斗必须要驾驶战车,骑马……在贵族看来依旧不够高雅,是蛮夷之技。 当然在统一战争后,单骑的作用凸显,没人再敢说骑马不重要,被太祖皇帝打得七零八落的世家贵族们也开始放弃他们尊贵的战车,改为骑马。 但在骑射上,南方修行者依旧无法和北方修行者相比。 以往北魏人和后辽人已经足够恐怖,但今年偏偏多了那个国家。 那个号称不管男女七岁都能上马,族内人人都是控弦之士,全民皆兵的国家。 抽中骑射不让人意外,单抽中摔跤也不让人意外,偏偏是在摔跤之后又抽中骑射。 实在是太巧了。 钱伯方的手一寸寸攥紧,签箱是他亲自检查过的,但他却无论如何不愿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修行者不可能怀疑国师东方仪,在东方仪抽中后众人只是脸色发白,但在嬴抱月抽中之后却气得满脸通红,哪怕她在抽签之前已经说过这个结果是上天注定的。 人对于不利于自己的事,无人可怪的时候才会怪天,有人可怪,那就会先怪别人。 “殿下,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是怎么传言的吗?”钱伯方站起来看她。 “怎么说的?”嬴抱月抬眼看他。 “都说你是不祥之人,”钱伯方定定道,在知道她是谁之后,他也不再遮掩外面流言的恶毒,“也有人说前秦公主擅长骑马才故意这么抽的。” 毕竟当初在初阶大典马球战上她的表现有目共睹。 “什么鬼,”嬴抱月笑道,“这时候倒是愿意承认我擅长骑马了?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骑术为什么不行?” 果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殿下,”钱伯方定定看着她,“恕属下直言,你昨天真的不该上去抽签。” 那明显就是个陷阱。 “是啊,”嬴抱月笑了笑道,“但我不抽就是嘉树去抽了。” 她现在深刻地怀疑那签箱里在东方仪抽完后所有的签都变成了骑射签。 嘉树…… 听到她直接唤春华君的名字,钱伯方眸光顿了顿。 “即便如此,以春华君的威望,他也不会受到太多诋毁。”他沉声道。 “但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让别人去承受针对我的恶意的习惯。” 嬴抱月笑了笑也站起身,“如果不是那一声让我去抽的挑衅在前,我也没想着去抢。” 有那样一声挑衅,那个签箱里必然存在针对她的阴谋,她不会让姬嘉树为她去顶这一遭。 还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钱伯方看着她默然,深深觉得他冒着风险把那个东西带来是正确的。 “况且现在后悔这个事也没用,事情既然发生了,应该去想的就是怎么解决它,”嬴抱月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脸上的笑意没有一丝阴霾。 “话说多多,你到底带了什么给我?” 钱伯方深吸一口气,从腰边摘下一件长长的包裹着黑布的事物,长度堪比最长的剑,然而比剑宽上不少。 “将军,”他看着嬴抱月轻声道。 “我把你的弓带来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杂战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这是一句永夜长城外流传甚广的诗,永夜长城附近的人都知道,这句诗当年是形容一位女将军。 形容的正是……不是少司命,是大司命。 毕竟少司命的马不叫的卢,叫黑风头,大司命的马才叫的卢。 这句诗也是大司命亲笔题在烽火台上的,虽然她说这诗不是她写的,但永夜长城边的人哪里会信。 毕竟大司命的马,正是一匹额头上有白色半斑点的的卢马。 想到这里钱伯方不由得暗暗埋怨了一把黑风那通体纯黑的毛色,但收回思绪,他握紧了手中裹着黑布的弓。 他的将军虽然没有的卢马,但她的弓弦声却永远是长城外西戎骑兵的噩梦。 “我的弓?”然而听到钱伯方说的话,嬴抱月注视着他手上的黑色物事,轻声开口,“这不是我的弓吧?” 她用过的最后一把弓早就不能射箭了,恐怕早已经腐朽。 钱伯方闻言肩膀微震,吞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他现在真的毫不怀疑她就是他的将军,毕竟寻常人不懂其中的门道。 所谓的能传个几十年的宝弓是根本不存在的,如果有,只能说它根本不是为了战斗而存在,已经变成了华丽的装饰品。 “我就知道,”嬴抱月笑了笑道,“我的最后一把弓早就断了,在射杀了西戎十一翟王之后。” 钱伯方心跳加速,看着身前容颜尚且稚嫩的少女。 上辈子昭阳郡主在永夜长城待了七年,总共用断了五把弓,而每把弓断,都会带走一位西戎的大人物。 除了第一把弓是大司命所赠,剩下的四把弓都是她亲手做的。 两把短梢,两把长梢。 永夜长城的冬天酷寒而漫长,而她会在每年冬天都做一把弓,一直到第二年冬天才做好,用冬日里侵袭长城的西戎士兵试箭,如果承受不住寒气开裂,就宣告了这把弓报废,只能再耗时一年重做。 比起做弓的时间,她用的材料也和军中角弓不同。除了常见的顽羊角和榆木之外,她还会收集大量的兽骨兽筋和动物的胶质,在木质的弓身外面再覆盖一层动物筋,以胶质黏合,筋皮之外又斜行缠裹一层桦皮。 既能防潮又有足够柔韧性。 包括桦树皮在内,弓身上包裹的每一层都要打上鱼胶,细细裹缠,最后和弓身化为一体。 每年的冬天,钱伯方都会看着她坐在火堆外,静静地制弓。 他看着那些强弓在她手中一点点诞生,在完成了使命之后折断。 不知不觉,他也学会了制弓。 钱伯方手中物事上的黑布滑落,露出一把半人多长,弓身色泽斑斓的长弓。 色泽斑斓是因为包裹了各种猛兽的筋纤维,借助鱼胶和桦树皮融为一体后自然形成的颜色。 弓身表面光滑,能看出经常被人抚摸。 嬴抱月定定看着这把弓,笑了,“是长梢弓啊。” “本来还有一把短梢,但我来的急没有带来,”钱伯方神情有些懊恼。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和她相见,会将这把长梢弓带在身边,纯粹是他习惯每晚保养保养弓箭再睡去,这把弓他当做自己的护身符一直随身携带。 “如果只是参加中阶大典的话,一把长梢已经够了,”嬴抱月弯下腰,轻轻抚摸着长弓上天然形成的花纹,每一缕花纹都是一种不同的兽筋,她知道要做这样一把弓需要多长的时间。 “这是你做的?”她轻声问道。 “嗯,”钱伯方点头。 “做了多久?” “三年,”男人笑了笑,“中间做的两把断了。成的就只有这一把。” 他没有她那么厉害,他做一把弓需要三年。 “这样的弓,你做了几把?”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三把,”钱伯方抬起头,看着她微笑。 嬴抱月的心微微抽紧了。 一把三年,总共三把,一共九年的时间。 这正是他们分开的年月。 九年前,她离开永夜长城,回贵阳的阿房宫赴她的婚约,她和李梅娘说好七天后就会来,但事实上…… 她再也没有回去。 嬴抱月弯下腰,一点点抚过钱伯方手中的长弓,那上面仿佛还带着他手掌的温度。 “能将它借给我吗?”她轻声问道。 “这本来就是你的弓,”钱伯方仰起头爽朗地笑了,“将军你忘了,属下并不会射箭。” 是啊,他不会射箭。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有着几分文弱的男人,他不会射箭,也不懂弓的原理,却做出了这样一把强弓。 “好,那我就收下了。” 她没有多说,干脆利落地握紧这把彩弓直起身来,朝向无人的方向将其缓缓拉开。 钱伯方站在她身后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虽然他每做一把弓都会在冬天带出去检验其是否坚固耐用,但他毕竟不是弓手,军中寻常的弓箭手又用不惯这种弓,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复刻了将军的弓。 此时看着嬴抱月拉开长弓,他宛如被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孩子。 “将军,这弓……”他忐忑不安地问道,却只见嬴抱月收起了这把弓,转身看向他露出一个的笑容。 “很棒,可以出师了。” 男人的眼中顿时绽放出璀璨的光彩,“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他连说了三遍那就好,笑得有些傻气,完全不像边境以精明着称的大商人钱多多。 嬴抱月静静看着他,心中涌动着很多情感,最终只化为嘴角的笑靥。 “你这下可帮大忙了,”她笑道,“后天的兵战,有了这把弓我底气要足了不少。” 然而钱伯方闻言,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殿下,万万不可大意,”他闭了闭眼睛,看向嬴抱月静静开口。 “属下得到一个消息,三日后的骑射战情况不太对。” 钱伯方定定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说出那句话。 “传闻这一届参加的修行者中,有射雕者。” 射雕者?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西戎人至于吗?”她苦笑道,“天阶以下修行者举行的中阶大典,居然要派出射雕者?” 钱伯方脸色也极为难看。 只因射雕者三个字,是永夜长城驻军永远的噩梦。 大秦在永夜长城驻扎近十载,登上城头的将军总计有二十二人,其中有十七人死在战场上。 而这十七人中有十四人,都死在射雕者的箭下。 第二百七十三章 应对 射雕者。 一个只要是在永夜长城上驻扎过的大秦官兵就永远忘不了的身份。 不过这只是一个身份,并不是一群人。 哪怕是在张弓射箭宛如与生俱来的本能的西戎人之中,射雕者也极为少见,某种意义上比高阶修行者更为稀罕。 她有多少年,没有遇上射雕者了? “生长边城傍,出身事弓马。少年有胆气,独猎阴山下。偶与匈奴逢,曾擒射雕者。”嬴抱月低低吟出这首诗,眸光微深。 钱伯方在一边静静听着这首他也很熟悉的诗,这也是大司命林书白带来的一首长城边广为人知的边塞诗。 但现实并非诗句所写的那么美好。 别说一个寻常的边城少年能擒获射雕者,哪怕是饱经风霜经验丰富的老兵,也很难从射雕者中逃生。 “你这个消息是从哪得知的?”嬴抱月问他。 “是从山海居在汝阳城的分店里,”钱伯方道,“酒醉的西戎人和北魏人都有提过射雕者三个字。” 虽然没有一方承认直接本国的队伍里有,只是言语中提及,这一切更可能是少年人喝醉后的吹嘘,但钱伯方搜集情报向来就是一切往最坏的方向考虑,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当然,他获得情报的途径不光是酒楼一条。 “另外昨日水战结束后,汝阳城内的赌坊开始针对第二轮兵战和第三轮六艺开始下注,”钱伯方看了嬴抱月一眼,“和第一轮一样,目前针对春华君和昭华君的赢率是最高的,只是北方修行者尤其是西戎人下注者少了很多。” “赌坊啊,”嬴抱月若有所思,当初初阶大典的时候,南楚也有很多赌坊下注。 不要小瞧赌坊,其下注的人数和结果往往能反应很多问题。 不是所有百姓都住得起酒楼,但只要家里有个铜板,百姓就能进的了赌坊。 顺便一提,在嬴抱月的记忆里,酒楼和赌坊正是钱多多的两大产业。 “多多,”嬴抱月看向钱伯方好奇地问道,“汝阳城内的赌坊……有多少是你的?” “六国的都城基本上有两到三个最大的赌坊,”钱多多轻描淡写道,“一般都会有一家是山海居注资的。” “属下牢牢记得将军的话,”钱伯方认真看着嬴抱月,“不要垄断任何一国的产业,所以属下就把生意的面铺开了。” 不垄断的意思就是长城内六国遍地开花吗…… 酒楼和赌坊,以山海居总店为首,这已经形成了一个遍布六国的情报网。 嬴抱月当初让钱伯方出去做生意,的确也有建立自身的情报组织的意向,不过产业这种事需要一步步铺开,崛起太快会遭到地方势力和同行打击,故而她只安排了一个开头,剩下一切都交给了钱伯方。 但不到十年的时间,钱伯方做到的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当初和他一起种下了第一棵树,而这个男人帮她养出一片森林。 “殿下,”看着嬴抱月注视着他,山海居的钱老板看着她笑了笑,“属下做得对吗?” “嗯,”嬴抱月点头,“很厉害。” “不过接下来,你也要小心,”她沉吟道,酒楼和赌坊虽不如真正的情报组织那样打眼,钱伯方采取的方式也隐蔽,但他毕竟如今再一次进入官场,并和她见了面。 她重生至今,一直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最大的秘密,她和师父上辈子到底是被何人,或者说是被哪个组织所害,至今还没有解开。 如果被针对她的那些人察觉到钱伯方的存在,察觉到钱伯方暗中控制着那么多的酒楼和赌坊,会引来想象不到的危险。 “属下明白,”钱伯方点头,“每个产业都是分人打理,我已经多年不出面,而在我来东吴之前,我已经通过多种渠道通知各方,各个产业都务必保持灰色和低调。” 也就是凡事不要出头。 山海居的分店可以是一个城市内第二大的酒楼和赌坊,但绝不能是第一大的。 也就只有当初渭城那般的边境小城,他才会收购第一大的酒楼,不然人流量不够。 毕竟是看着他出师的师父,嬴抱月立刻理解了钱伯方的意思,“也就是说,汝阳城内现在第二大的酒楼和赌坊,背地里都是山海居控制的喽?” “对,”钱伯方露出一个微笑,“顺便一提,当初将参加初阶大典的地方,南楚丹阳城内也有山海居的两家分号。” “哦?”嬴抱月眨眨眼睛,“那初阶大典的时候,赌坊的收益如何?” “托一个人的福,那可是赔惨了,”钱伯方看着她无奈地苦笑。 南楚初阶大典是她的初露峥嵘,除了众人战第一轮,后来的每一轮结果都震惊了整个山海大陆。 听到有女人要参加初阶大典后,丹阳城内的所有赌坊都立即开出了赔率极高的赌局,结果被这个女子赔的差点吐血。 本来以为根本没多少人会押她赢,才开出了那样的赔率,事实上第一轮也的确也没几个人押她赢,但随着轮次的往下,开始秘密押她赢的少数人开始出现。 比如南楚大司马陈家,比如梦阳先生家的二女儿,比如南楚国师家的那对私生子,比如客居在南楚的嬴珣公子…… 最终的结果是,押宝押的越早的人血赚,赌坊血赔。 “我当时看到下面呈上来的流水都惊呆了呢,”钱伯方看着她微笑。 不过那些赌局,也有他放任的成分在内。 他想看看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他的赌坊赔那么多,最后又会让他赔多少。 只是他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他将自己都赔了进去。 “当初的赌局我也赚了不少呢,”嬴抱月闻言哈哈笑起来,“挣了不少来东吴的路费。” 从自己身上赚钱还是很愉快的,故而每次听到赌坊都不押她嬴,她更加愉快。 “那么如今的中阶大典,有人押我赢了吗?”嬴抱月问道。 “也很少,”钱伯方摇头。 即便从南楚到东吴,她已经赢了不少,但对于爱进赌坊的人而言,他们认为押一个女子会赢有损他们的“尊严”。 “目前最热门的赌局是押兵战的榜首,”钱伯方道,“对于第二轮的榜首,坊间最热门的人选是春华君和风华君。”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无双 “风华君?”嬴抱月惊讶道,“刚刚不是说昭华君和春华君最多吗?” 慕容飞星那个小子什么时候跑到前面来了? 李稷这个明面上的等阶四这么没有牌面的吗? “春华君是一如既往的多,但风华君是从第二轮开始异军突起,押他的人数已经快赶上昭华君了,”钱伯方道。 这其实很好理解,第二轮兵战里的骑射和摔跤北魏和后辽修行者有着天然优势,风华君是北方修行者里的佼佼者,不押他押谁? “只可惜光华君今年不知为何没有出场,”钱伯方有些遗憾道,“不然定然能超过风华君。” 毕竟光华君耶律华和慕容飞星同为草原之子,前者的骑射甚至更加出名。 至于姬嘉树……押春华君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山海大陆上的政策正确,姬嘉树德艺双馨,传说中就是什么都会,所以每一轮都有人押他。 “昭华君的过往实在是太过神秘,”钱伯方面对嬴抱月的疑惑解释道,“连东吴人都没见过他战斗时的模样,更不知道他有什么特长,会什么六艺,大部分人押他还是冲着东吴人这个身份。” 也是……嬴抱月沉吟道,她也几乎没见过李稷正式战斗时的模样,连他会什么剑法都不知道。 “说回下注人数,”钱伯方看着嬴抱月认真道,“在中阶大典开始前有一轮下注,那个时候押后辽和北魏知名修行者的人还多,但第一轮结束后,不但没人追加,押的人还渐渐少了,除了风华君之外几乎没人敢押其他人。” 这显然不合理,骑射上后辽和北魏能取得好成绩的人不少,每个人都是种子选手,之前南楚马球战上他们还会自己押自家的一些冷门选手。 “北寒阁每届都会自家押自家赢,”钱伯方道,“但第一轮结束后少了很多。” 嬴抱月目光微深,这显然不是许冰清家没钱了。 这只证明他们对自己能获胜也并不看好。 北魏和后辽同属骑射大国,对战西戎人也向来是输人不输阵,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恐惧? 把持北方情报网的北寒阁,又察觉了什么? “总之我会小心的,”嬴抱月收起长弓,看了一眼后院已经升腾起的火锅的热气,“还剩两天时间,我们这些人需要特训一下了。” “特训?”钱伯方一怔,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后院,眼前浮现昨日数十个少年人一起游向海岸的画面。 “殿下,你……” “虽然上了考场我们是对手,但像是摔跤这样的运动,总不能一个人练习,”嬴抱月笑起来,“当然要大家一起练。” 钱伯方深吸一口气,“殿下,你要准备的不光是兵战。” 中阶大典一共四轮,按照规则,第一轮和第二轮中间有三天时间让参加者调整状态,但第二轮和第三轮是接连举行的。 兵战和六艺之间修行者将不再有休息的时间。 这意味着他们搞完骑射,立刻就要开始比六艺。 “殿下,第三轮六艺你决定要选哪一艺了吗?”钱伯方问道。 “嗯?我们可以选吗?”嬴抱月疑惑道,“我以为到时候也是让我们抽签呢。” “按照以往的规则,是允许修行者自己选,”钱伯方解释道。 本届既然是接着骑射进行六艺战比拼,为了节省准备时间,钱伯方觉得这一次有很多修行者图省事会直接选六艺中的射和御。 嬴抱月也选这两项的话,钱伯方觉得问题不大。 “殿下准备选射吗?”他轻声问道。 “我还没想好,”嬴抱月道,“看到时候的身体情况。” “嗯,”钱伯方点头,“如果殿下想选乐的话,要属下送乐器来吗?” 嬴抱月选哪一项他都不意外,但六艺之中唯有一项需要提前准备器材,那就是乐。 虽然到时候东吴那边应该会提供乐器,但未必齐全。 “那麻烦你先送张琴来吧,”嬴抱月虽然没决定是否要选乐,但一切事先准备齐全比较好,这些天她看着姬嘉树和宋谦等人也各自准备了乐器,都是为了万一要选乐准备的。 “好,”钱伯方点头,随后向嬴抱月行了一礼。 “属下不能待太久,这就告辞了,琴会派其他人送来,”钱伯方道。 “你等等,吃了火锅再走吧,”嬴抱月笑了笑道,“你不好去后院和大家一起吃,你在这里先坐下,我盛一碗给你。” 钱伯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既然和她相认,之后肯定是需要见面,不过他以后需要找个身份遮掩下。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起身往后院走去。 嬴抱月握着长弓走到后院的小厨房内,一踏入就闻到她调的牛油火锅的香味。 但她走到桌边却没看到吃火锅店人,下一刻她听到窗外笃的一声,响起鼓掌和欢呼声。 她闻声望去,却发现少年少女们虽然在吃火锅,但每个人居然都端着碗站在院子里,院子里竖起了一只箭靶,姬嘉树正站在箭靶百步之外,张弓射箭。 一枝白羽箭扎在箭靶上,尾羽微微颤动,正中红心。 “好!嘉树赢了!最后一个牛肉丸归他了!” 陈子楚捧着碗在一边欢呼。 “等等!”赵光在一边不服地嚷道,“我二哥还没射呢!” 李稷抱着碗抬起头来,“我不射了,我吃饱了。” “那我来射!”赵光把碗往李稷怀里一塞,跑到姬嘉树身边拎起另一张弓,张弓搭箭。 笃的一声,他只射中红圈外。 厨房外响起少年们嘻嘻哈哈的嘲笑声,“郡王殿下,你不行啊,后天的骑射你要怎么办哟!” 后院里气氛热烈,姬安歌在一边拍着巴掌看向兄长,“大哥,我等下也想射,你能教我吗?” “那等下可以让你公主姐姐教你,”姬清远笑道,“她比我会射。” 归辰和归离在一边看着也跃跃欲试。 “骑射不行我还有摔跤呢!”被嘲笑着的赵光气道,“我现在开始练!哪怕只剩两天,练了总比没练好!” “摔跤的确是可以突击,”这时嬴抱月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姬嘉树早就发现她来了,握着弓看向她,“事情说完了?” “嗯,”嬴抱月看着后院里生气勃勃的少年少女们,“你们这就开始准备了?” “时间紧迫,”姬嘉树看向她,“虽然形势不利,但现在说放弃太早了。” 是太早了,嬴抱月看着院子里的少年少女们。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们每个人都是无双的少年。 后天将迎来一场硬仗,但看着他们,她忽然一点都不害怕了。 “关于后天的兵战,我有个提议。”嬴抱月看着环绕在身边的少年人们,忽然笑眯眯开口道。 第二百七十五章 道路 暮色夕垂,世安院里却格外的热闹。 院外的街上,街上的赌坊酒楼里,汝阳城内的百姓们都在讨论着后天举行的兵战,世家大族们待在自家的宅院里,老者们沉默无言地看着第一轮送回来的战报,修行者们三三两两聚集成群,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大口喝酒,有的捧着兵书临时抱佛脚。 整个汝阳城内都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氛围,而就在这股焦灼的氛围里,东吴中阶大典副主考钱伯方正坐在中唐世安院待客的前厅里。 他面前摆放着一个大海碗。 海碗内满满盛着各种菜蔬肉片和丸子,浇着芝麻酱,香气扑鼻。 “与其是火锅,这更像是麻辣烫啊……” 钱伯方十指大动,心中再次为不能将嬴抱月带回山海居当厨子感到惋惜。 他身后的院子传来少年们腾挪呐喊的声音,钱伯方就以这样的声音的下酒,品味起大碗内的美食。 就在他吃到一半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钱伯方没有回头,只是搁下筷子,没有一丝意外地开口,“你来了啊。” 中年男人抬起头,注视着走到他面前的青年,“清远。” 孤身前来的姬清远走到他面前坐下,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许久不见了,多叔。” “是许久不见了,”钱伯方重新拿起筷子,“有十年没见了吧。” “没错,”姬清远点头,“亏你能认出我来。” 当然,原因非常好理解。 肯定是因为他这张脸像那个人。 “刚刚第一眼看到你,我还以为姬墨返老还童了,”钱伯方耸耸肩,“还好年纪对不上,不然我可能会袭击你。” 银蝉卫对南楚国师的敌意还是一如既往。 姬清远苦笑。 想当初他跟在姐姐的身后到永夜长城的时候,因为是姬墨的儿子被那群大头兵当做球丢来丢去,如果不是李梅娘和钱伯方及时救了他下来,他估计要被折腾掉半条命。 一个钱伯方,一个李梅娘,姬清远知道这两人是当年昭阳郡主的左膀右臂。 暮色里姬清远注视着钱伯方,“多叔,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钱伯方的筷子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长大的少年,“你确定你要问我这个?” “她刚刚都没有问。” 姬清远自然知道这个她是指谁,神情难掩意外,“她没有问吗?” 银蝉卫一直待在北方的永夜长城,而他的母亲林书白一直传言殒命于永夜长城,他原本一直以为嬴抱月如果和银蝉卫相认,第一时间会确认他母亲当年发生的事。 “她不光没问这件事,”钱伯方静静道,“她也没有问其他人的下落。” 甚至没有问起李梅娘。 钱伯方很清楚当年的昭阳郡主和梅花将军感情到底有多深,但嬴抱月之前没有问他李梅娘的近况和下落。 “这是为什么……”姬清远怔怔开口。 “关于国师大人当年为什么去世一事,她应该是知道我也不知道。”钱伯方道。 当年大秦国师林书白是和二世皇帝嬴昊一同于永夜长城上殒命,大秦的天一下子就塌了,这件事可怕到无法想象,不是他们这等小人物能知道原委的,哪怕去尝试了解也很可能死于非命。 “七年前,国师大人和二世皇帝去永夜长城阅兵之时,银蝉卫已经被排挤出了长城驻军的核心地位。” 大司命林书白甚至将她的贴身亲卫黑虎军都调离了长城。 当时远在山海关的钱伯方听到这个消息都觉得无法理解,直到那个天崩地裂的消息传来时,他才觉得一切细思极恐。 大司命对自己的死可能已经有了预感。 “可以说我们这群人当时都不在长城边,”他缓缓开口,“谁都不知道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大司命林书白和二世皇帝嬴昊同时死在长城边的还有至少五万名以上的禁军。 永夜长城在那一天变成了人间地狱。 但这些都是事后能调查到的情报,具体事件的细节已无人得知。 在场之人无一人幸免,全都死了。 活人谁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钱伯方有一个预感,那就是哪怕有知道细节的人恐怕都已经被灭口了。 “这件事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如果活着,那恐怕不是凶手,”钱伯方定定注视着姬清远,“就是帮凶。” 姬清远瞳孔微缩,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问道,“多叔,那你觉得,我父亲知道吗?” 钱伯方眸光也微微变了,苦笑一声,“你还真敢问。” 这胆子一定是随了他母亲。 “清远,”钱伯方凝视着眼前酷似那个男人的青年,“你在怀疑什么?” 姬清远心头一颤,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猜测,一个连嬴抱月他都不敢告诉的猜测。 “关于你母亲的死,公主殿下一定已经问过了你的父亲,”钱伯方看着他道,“她估计已经从姬墨那得到了一定的答案。” “你的父亲那应该掌握了一定的真相,但我不认为他知道全部,”钱伯方道,“另一部分真相应当握在国师大人另一位未婚夫手里。” 所以嬴抱月才会那么渴望得到中阶大典的魁首,得到后辽国师许诺的东西,去见那位山鬼,从他口中得到完整的答案。 姬清远缓缓睁大眼睛。 “她从一开始就规划好了一切,”钱伯方注视着他道,他和嬴抱月相认后,就明白了她从始至今所作的一切,“从前秦到南楚,从南楚到东吴,她一步步积蓄力量,在靠近最后的答案。” 当然,她也在一步步走入危险之中。 比如北寒阁,比如西戎人。 钱伯方眸光沉下来,他一路南下,却没注意到西戎人是从何处深入中原的。 更没想到许沧海会跟着自己的女儿亲自来到东吴。 北魏国师和西戎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北寒阁如果说还有点底线的话,西戎人就如同她以前和他介绍过的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爆炸。 但这些担忧钱伯方暂时没准备告诉姬清远,这只会平添年轻人的忧虑。 “对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中阶大典,”听到钱伯方之前的话,姬清远明悟道,“这条路她已经走到了一半了。” “没错,所以清远,你不用太担心,跟着她就好,”钱伯方道,“兵战的兵法我记得你不是很擅长吗?帮帮她如何呢?” “我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姬清远苦笑,“我哪里比的上您,更比不上她。” “关于后天的兵战,她也想到了应对的方法。” “什么方法?”钱伯方听着后院的乒乒乓乓声好奇地问道。 姬清远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她说,要特训。” 第二百七十六章 挑战 “特训?”钱伯方愣了愣,“特训什么?” “兵法、摔跤还有骑射,”姬清远神情复杂,“她说都要特训。” 射箭之前在吃饭的时候,他们其实就已经开始练了,兵法约好了要各自对弈看书,最让他心情复杂的还是摔跤。 “抱月在后院划了一个圆,说明天要召开第一届世安院摔跤大会。”姬清远笑着开口。 “摔跤大会?”钱伯方无奈扶额,“这对师徒命名的口味还是这么一模一样啊……” 姬清远十分赞同地点头,他之前在军中见过他母亲办摔跤大会,还将其命名为“那达慕大会”,听得他一脸懵逼。 “摔跤的确练练比较好,南方修行者不少连规则都不清楚,”钱伯方好笑道,“不过你那个弟弟,明天估计会有点辛苦。” “什么意思?”姬清远愣了愣。 “你那弟弟,不是她这辈子的未婚夫吗?”钱伯方淡淡道。虽不知这婚约有几分真实性,但他之前第一轮水战的时候见过姬嘉树看嬴抱月眼神,觉得那少年的心估计恐怕已经危险了。 “摔跤啊,”钱伯方意有所指道,“你以前跟她一起去军营的时候,应该见过没几个人敢和她摔跤的吧?” “这到底是为什么?”姬清远疑惑道,他原本是以为那些大男人怕输给她,但如今嬴抱月境界并不高,和她前世一般身材更是纤细,在摔跤中原本应该是吃亏的。 “摔跤,可是要身体接触的,”钱伯方意味深长道,“我对你们只有一个忠告,千万劝她在摔跤之前不要洗澡。” “不然的话,你们明天就有的受了。” “我会和她说,”姬清远有点疑惑,但心中有了猜测,耳根有些发烫。 “对了,你来的刚好,为了避嫌我等下吃完就要走了,有些话,你帮我带给她吧,”钱伯方道。 “好,”姬清远郑重点头。 原本一直在笑的钱伯方脸色骤然严肃起来,让姬清远也有些紧张。 “你刚刚说她已经想好了应对方式,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钱伯方道,“她根本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有把握。” 姬清远闻言身躯微震。 钱伯方眸光微深,当嬴抱月开始想各种办法的时候,就证明她其实在烦恼。 只是那个女子太善于掩藏情绪,这群年轻人居然没一个看出来的。 “兵战是一场硬仗,”钱伯方沉声道,“你们要面对的敌人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强大。” “第一轮发生的事你从战报上应该也知道了吧,”男人神情严肃到残酷,“和中阶大典比起来,初阶大典根本就是小儿科。” “那第二轮会发生什么,”姬清远脸色有些苍白。 “我也说不准,我自然会全力保护她,但如果是在场上发生的正常争斗,我什么都做不到。”钱伯方静静道。 就如同昨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抽中那张签。 “第二轮差不多就能看出修行者个人的战斗力了,”钱伯方捏着筷子的手缓缓收紧,“有不少人会在后天一战成名吧。” 第二轮兵战一直以来以最后一轮对战的风向标着称。 “你记得告诉抱月,让她小心那个叫赫连晏的男人。”钱伯方一字一顿道。 “赫连晏?”姬清远怔了怔,“不是淳于夜吗?” 他虽然不了解西戎人,但从传到内陆的那些消息看来,淳于夜显然更加声名狼藉,更是战国六公子,怎么看西戎人中威胁最大的都应该是淳于夜。 “这是我到了东吴后的判断,”钱伯方深深看了姬清远一眼,“我在边境经营多年,从未听说过赫连家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公子。” 姬清远眸光微顿,“你是说……” “要么是黑马,要么是更危险的存在,”钱伯方静静道,“这是我作为银蝉卫军师的直觉,你原话转达就好。” 姬清远心底发凉,默默点头。 “接下来是梅娘的传话,”钱伯方道。 姬清远睁大眼睛,“梅花将军?你刚刚不是说……” “嗯,我说过,关于梅娘他们的下落,将军没有问,”钱伯方认真道,“哪怕她问,我也不会说。” 哪怕是死,他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这也是为了保护李梅娘和楼大楼他们。 在重新掌握保护他们的力量之前,钱伯方很清楚,嬴抱月不会多问哪怕一个字。 这就是他们的将军。 “不过梅娘的传话我还是能带来的,”钱伯方道。 在他南下之前,李梅娘曾经给他送过一封信,写的是如果那个少女是他们猜测的那个人,在中阶大典中需要提醒她的事。 “麻烦帮我告诉将军,”钱伯方看着姬清远道,“要小心一个叫孟施的少年。” “孟施?”姬清远闻言愣住了。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不如说因为嬴抱月的缘故,他还非常熟悉。 看着钱伯方如临大敌的模样,姬清远心情有些复杂。 他记忆里嬴抱月和孟施关系还不错,况且孟施在初阶大典中位列嬴抱月之下,为什么李梅娘会绕过姬嘉树和李稷等战国六公子,特意提醒让嬴抱月小心那样一位矮小的少年? “这是梅花将军嘱托的事?”姬清远疑惑问道。 “没错,”钱伯方点头,李梅娘写这封信的时候尚且不知道西戎人也参加中阶大典,写的只是六国内她觉得最危险的选手。 “梅娘她说她见过这个少年,”钱伯方眸光微深,“孟施曾在永夜长城服役,第一年就出城击退过西戎骑兵。” 那个时候他应该只有十三四岁。 “据梅娘所言,孟施的骑射能力和光华君不相上下,”钱伯方缓缓道,“有夺得魁首的能力。” 姬清远缓缓睁大了。他之前去过永夜长城,他知道新兵一般都是守烽燧,能出城击退西戎骑兵的算是非常勇猛的。 李梅娘当年能让那些嘲笑她女子身份的兵士闭嘴,成为第一名女将军,靠的也是第一年就出城击退了西戎士兵,从此杀敌立功无数,树立下了威望。 能得梅花将军一句忌惮,这个北魏少年看来是真不简单。 “孟施和北寒阁的那个拓跋寻,都有夺魁的实力,”钱伯方道,“据梅娘所说,拓跋寻可以马上盲射。” 盲射?姬清远忍不住都要咋舌。 嬴抱月都遇上了些什么样的对手啊? “当然还有西戎人。” 钱伯方看向窗外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站起身来。 “那就是一群狼。” 第二百七十七章 棋盘 世安院里,一个中年男人和青年的对话无人知晓。 时间如水般过去,眨眼间就到了兵战开始的前夜。 中阶大典对修行者的消耗极大,时间也紧凑,第一轮到第二轮的这三天间隔,汝阳城内的修行者们过得可谓是相当丰富。 中唐继子宋谦的别院世安院里,这三天也过得相当激烈。 后院里,被射穿的第十个箭靶轰然倒下,赵光也砰的一声倒在了满是泥泞的摔跤圈里。 “小爷是真的已经尽力了……” 赵光浑身摊成了一个大字,缓缓举起一只手,“我是真的摔不动了……我打娘胎里出来都没这么努力过……” 赵光喘着气看着周围其他也瘫在地上气喘如牛的少年们,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也在练,姬安歌、归离和李堇娘等一众姑娘在一边看,他估计早撂挑子不干了。 “的确是已经够了,”嬴抱月站在他身边,低头看他笑了笑,“明天见要开战了,郡王殿下先回府好好休整吧。” 赵光仰头看着她,猛地翻了个身。 场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修行者还站着,其中就有这名少女。 “喂,公主殿下,你觉得明天的骑射和摔跤,我有希望吗?”赵光充满希冀地看着嬴抱月。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认真道,“不过练总比不练好。” 说完她抬头向众人笑了笑,“练完了,我去洗澡了,大家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就是对手了。” “嗯,”姬嘉树握紧手中已经折断的弓,点了点头。 同样站着的李稷没有说话,面具下的黑眸静静看向她。 嬴抱月向他们点了点头,转身向她和姬安歌所住的院子走去。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皎洁的月光打在少女的肩膀上,她就这样披星戴月走向自己的居所。 “抱月!”他忽然高声喊道,“晚上早点睡!” 嬴抱月怔了怔,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向姬嘉树和同样盯着她的李稷一笑。 “好。”她说道。 …… …… “你骗了春华君吧。” 大战前的夜色静悄悄,月色笼罩了整个世安院。中唐人修建宅院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有专门藏书的院落和浴池,当嬴抱月沐浴完披着还带着水汽的头发推开藏书楼外的篱笆之时,却发现院内的石桌边已经坐着一位少年。 坐在石桌边的归辰握着书卷抬起头,看向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没有啊,”嬴抱月看向他眯眼一笑,“我的确去洗澡了。” 归辰嗅着空气中的余香,耳根有些发烫,他知道前院练摔跤的公子们这两天听到她去洗澡都吓得不敢靠近,忽然有点庆幸他不用去练摔跤。 嬴抱月给每个人都制定了不一样的训练计划,而他的训练计划和姬嘉树等人都不一样。 “你的兵书看的怎么样了?”嬴抱月走到他身边。 “只来得及将武经七书草草再看一遍,”归辰攥紧手上的书卷,“很多都记不得了。” 他已经近十年没有再碰过这些书。 当年祖父过世的时候留给他很多兵书,祖父在世的时候他也的确很喜欢看,但自从祖父去世后,他一心想着成为修行者以改变母亲和归离的处境,干脆都把那些书都卖了,换成了药典和其他杂书。 初阶大典不考兵法,当年的他觉得自己能成为修行者就已经到头了,从没想过自己还有用到这些兵书的时候。 归辰怎么都没想到,他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不仅成为了修行者,居然还通关初阶大典,走到中阶大典。 “能两天时间将武经七书看一遍就很了不起了,”嬴抱月在他对面坐下,“你祖父给你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如果不是从小有基础,两天时间连一本都看不完,更别提看懂。 “是我辜负了祖父的期待,”连续熬了两个通宵,归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但还是坚持着看完了兵书上最后一个字。 “只能记个大概了,”合上兵书,归辰遗憾地说道,“我恐怕也要让你失望了。” 他很清楚为什么嬴抱月只让他看兵书,不要求他练摔跤和骑射,只因他境界太低,摔跤不可能压制住高境界修行者,而骑射需要多年的功底,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也就只有兵法有点基础了。 “你没有辜负你祖父的期待,”嬴抱月静静看着他,“在我看来你很有武将后裔的风范。” “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归辰苦笑,看向摆在桌上的一副棋盘。 这两天他之所以能坚持这般无望的努力,都是靠着这幅棋盘。 这幅棋盘能让他想起嬴抱月在准备初阶大典棋战时的模样。 她在清安院的地面上亲手刻下一副巨大的棋盘,然后在棋盘边整整坐了两天两夜。 那个整夜坐在地上的棋盘边的少女的身影,给归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所有人都认为她不可能赢,但当时才等阶七的她硬是撑到了最后,所以即便不知他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好意思放弃。 只是归辰没想到,真到自己付出努力身处大战之时,原来是那么的难以入眠。 “抱月,”握着书卷脸色青白的少年昏昏欲睡地看着她,“我很困,却睡不着。” 他的精神高度紧张,难以松弛。 和姬嘉树他们不同,他只有兵法一门可以挽救他的成绩。 “我不想……”少年的头缓缓低下,下一刻却又被惊醒般抬起头,他喃喃自语,“我不想被你落下……” 他不是春华君他们那样的天才,过往也走过太多的弯路,但他也不想,离开她的身边。 嬴抱月静静看着石桌对面困倦到极致却还攥紧兵书不愿去睡的少年,轻声开口,“归辰,你没必要那么紧张,兵法没你想象的那么难。” “骗人,”归辰神情恍惚但思绪还清楚,喃喃开口,“永夜长城边不认字的老兵估计都比我懂兵法……” 他很清楚他根本没有实战经验,只是懂些兵书上的条条框框罢了。 “兵法和下棋其实很像,”嬴抱月忽然伸手摆起桌上的棋局,“除了了解兵书上的计谋,的确还需要实战经验。” “你如果睡不着的话,就和我下盘棋吧。” 月色下,棋子发出莹莹的光芒。 归辰朦朦胧胧地伸出手,随着嬴抱月下棋的步数,一步步落子。 归辰整个人像是在做梦一般,注视着盘上的棋局,眼睛一点点睁大。 “这是……”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嬴抱月注视着棋局,轻声开口,“你已经知道最关键的东西了,也许有朝一日,你能成为你祖父那样的将军。” 第二百七十八章 序幕 月华如水。 嬴抱月的最后一句话归辰并没有听到,他落下最后一枚棋子,手从棋盘上滑下,嬴抱月抬起头来,发现棋盘对面的少年已经睡着了。 她并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起身走到趴着在棋盘上睡着的少年边,将他稳稳地背起。 对已经升入等阶六的她,这点重量易如反掌。 嬴抱月背着归辰走出藏书楼,抬起头看向前方站在月色下的少女。 比起小半年前的初遇,当初那个小女孩也长高了不少。 “别担心,”嬴抱月向背上扬了扬头,看向站在路口处的归离,“他睡着了。” 归离倒是不担心,只是看着被嬴抱月背着的大哥心情有些复杂。 这两人的角色是不是有点对调…… “这让我想起大哥把你背回来时的情景,”归离走到嬴抱月身边,瞪着她背上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看书就睡觉。” “他很努力了,”嬴抱月笑道,将归辰交到归离手里,“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我走了。” “姐姐,你……”归离看着转身重新往藏书楼走去的嬴抱月,神情怔然。 嬴抱月背对着她挥了挥手,重新走回了藏书楼。 “我们回去吧。” 归离怔怔看着嬴抱月的背影,耳边却传来一个男声。 “大哥?”归离扭头愕然看向身边睁开眼睛的兄长,“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归辰道,低头看向来接自己的妹妹,温声开口,“我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可是姐姐她……”归离欲言又止。 “不要去打扰她了,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归辰眼角的余光看着深夜孤身走进藏书楼的少女,静静闭了闭眼睛。 她,到底要努力到何等地步? “阿离,听话。” 他最终没有阻拦她,只是低头哄着自己的妹妹。 他能做到的事,不是阻拦她,而是让自己不断地强大。 现在的他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唯有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 拼尽全力。 这也是他从她身上学到的东西。 “我要回去休息保持体力了,”归辰回忆着脑海中的棋局,深吸了一口气。 他会变得强大。 直到可以保护她。 归辰和归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果断上床睡觉,为明天的大战储存体力。 …… …… 月色之下,只剩下嬴抱月一人的身影。 她返回之前和归辰对弈的石桌,凝视着桌上棋局,她微微含笑。 “要是大帅知道,我居然和他的孙子下了这盘棋,会说些什么呢?” 嬴抱月抬眼看向天上的明月,仿佛看到了十一岁时的自己。 当年她前往永夜长城参军不久,隐姓埋名后被分到一位总帅麾下从小兵做起,而那位总帅封号为龙骧将军。 名字叫作,归明。 以她初到军中的地位,她并没有资格和总帅相见,她在参军的第一月就立下功勋,但却被百夫长吞了功劳。 但就在她到被吞了功劳的一个月后,她在路边遇到了一位老人,和他下了一盘棋。 就在这一盘棋下完后不久,那位吞她功劳的百夫长获罪流放,而她成为了新的百夫长。 她直到两年后,才再一次见到那位老人。 她在边境战役中立下奇功,一口气立下了足以封侯的功劳,与此同时她女子的身份也彻底暴露,永夜长城驻军为了如何处置她乱成一团,当时的总帅拍板决定将她的功劳禀明朝廷。 她没有被封侯,最终获得了郡主的称号。 同时和她受封郡主的还有另一位年纪更大的将军的女儿。 而那位总帅,则以年老体衰为由向朝廷致仕,离开了边关。 边关的全体官兵站在长城上目送那位老将离开,那一刻她才发现,这位总帅就是在路边和她对弈的老者,也是师父和她提过多次,但她一直无缘得见的开国三将之一。 龙骧将军,归明。 也就是归辰的祖父。 嬴抱月的指尖拂过棋盘上的棋子,比起归辰的外祖父,他这位祖父她其实并不熟悉。 她能记得的,只有这盘棋而已。 “兵法吗?” 其实她也阔别很久了。 嬴抱月收拾起桌上的棋局,捡起归辰留在桌上的兵书,三两步向藏书楼的屋顶上跃去。 但就在她翻上屋顶之时,却吓了一跳。 一个黑影正静静站在屋顶上。 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嬴抱月怔了怔,但下一刻笑了,她翻上屋顶坐好看向他,“你在啊。” 月光打在青铜面具上,发出幽幽的光,听到动静,男人面具下的黑眸看向她。 “你骗了姬嘉树。”他淡淡开口。 不是,怎么一个两个都拿这个来指责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姬嘉树做了什么…… 嬴抱月内心无语,举起手中的书,“我就浏览下知识点,看完就去睡了。” “不是准备通宵?”李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本来有这个打算,”嬴抱月莞尔一笑,但没等她说出她是开玩笑的,就只见李稷从背后拿出一个陶罐。 嬴抱月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 “安神汤。”戴着面具的男人面不改色。 “倒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嬴抱月看着面前黑黢黢的罐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是给我自己还有赵光熬的,”李稷淡淡开口,“兵战前夜容易失眠,就顺手熬了一些,给赵光灌了一碗后,发现还有剩,就带来了。” 一切不过是顺便。 是……吗? 嬴抱月静静看着站在屋顶上的男人。 “我说过,为了保证我的预言正确,你至少要活满一年,”李稷淡淡道,“你再不好好休息,就要心力交瘁而死了。” 这说法真的不牵强吗? “你要是不想喝的话,那我送给姬嘉树吧,”李稷静静道,“告诉他,你精神的很。” 姬嘉树是什么新的威胁她的手段吗? 嬴抱月在屋顶上枕着瓦片躺下,苦笑道,“我会睡的,不过不是现在。” 她并没有欺骗姬嘉树,她本就打算在这里看书到下半夜,然后在天亮前睡上一个时辰,保持基本的体力。 “这碗药里加的是青丝藤,”李稷同样在她身边坐下,“你知道那是什么吧?”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下一刻她接过他手中的药罐,一饮而尽。 第二百七十九章 拉开 嬴抱月是在马儿的响鼻声中醒来的。 晨光穿过纸窗,她睁开眼睛,从藏书楼顶层的矮榻上翻身坐起。 身上盖着的薄薄的布衾滑落,嬴抱月坐起身看向窗外,看天色应该刚到辰时。 算算她昨晚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但此时醒来却觉得神清气爽。 多亏了青丝藤的药效。 嬴抱月看向枕边的陶罐,青丝藤是很罕见的药材,用其熬制的安神汤不会让人立刻入睡,一般要过一两个时辰才逐渐起效,起效后也不会让人一睡不醒,而是能让人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质量最好的睡眠。 只可惜这种药材极为少见,并非有钱就可以买到。 “你醒了。” 嬴抱月抬起头来,看向坐在矮榻外侧桌边读书的男人。 “你什么时候醒的?” 李稷昨晚在她喝下青丝藤后不久就躺在屋顶上睡着了,看他的呼吸,嬴抱月就猜测他也喝了同样的安神药,喝了青丝藤的人最好有人在旁边守着,她就坐在屋顶上翻完了那七本兵书,随后自己也陷入了沉眠。 “在你睡着的时候,”李稷静静翻着书。 这样看来,他们两人一个睡了上半夜一个睡了下半夜? 这分工还挺明确的。 “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昨夜谢谢你的药。” 虽然她今天还有睡觉的机会,但如果没有那一碗青丝藤,她今日会吃力不少。 “不用,”李稷安静地注视着书页,“做多了的东西,你不喝就只能倒掉了。” 昨夜这座院落里除了她也没人再需要这种药材。 姬嘉树陈子楚等人都是从小受家族鞭策读书读到大的,武经七书熟的不能再熟,连那个归辰因为不用准备摔跤和骑射,时间都比她充沛。 唯有她只能见缝插针。 “那也得谢谢你想起我,”嬴抱月看着李稷笑道,“我欠你一株青丝藤,中阶大典结束后我会找一株来。” 如果她找不到,拜托钱伯方应该也有办法。 李稷没再拒绝,合起书起身,“我们该走了。” 兵战总共进行三天,第一天兵法虽是文试,却要考上足足五个时辰,考试开始时间极早。 嬴抱月点头站起身,和他一起下楼打开藏书阁的门,却险些被几匹冲进来的黑马们踩扁。 从在楼顶上听到马的响鼻声时嬴抱月就有预感了,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打开门会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场面。 同时传来的,还有赵光陈子楚等人的惨叫声。 “啊!这群马都疯了吗?” “义山,拉住那匹马!” “啊!” 外面一片混乱,嬴抱月在晨光下愕然睁大眼睛。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第二轮兵战,就在这样的鸡飞狗跳里,拉开了帷幕。 …… …… 东吴汝阳城城郊,东吴御祷省外,寒山书院。 “明明是文试,居然来了这么多人?”站在熟悉的山道上,陈子楚满脸土色,看向山脚下乌泱泱的人群脸色愈加颓废。 早知道有这么多人,他一定打扮得更精致些,起码换件没有马蹄印的衣服。 “毕竟寒山书院离主城不远,比去亡者海容易,”陈子寒站在一边静静道,下一刻他瞥了一眼兄长小声提醒,“大哥,你头右侧还沾着马鬃毛。” “啊?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陈子楚连忙摸着后脑勺将那缕马毛薅下来,气得胸膛起伏,“真是有辱斯文,话说那群马为什么早上突然发疯?” “是我不好,”嬴抱月神情微妙,“我忘了告诉你们,昨晚我把黑风头送到了一个朋友家里。” “所以是因为这个吗?” 宋谦在一边闻言扶额。 世安院里一直养着一群野马,正是之前在渭城帮助他们一路跑到汝阳来的那群野马。那群野马跟着他们来到汝阳城,进了世安院的马厩,自此成为了家马。 因为路上救命的交情,宋谦和陈子楚姬嘉树等人一直很喜欢去喂那些马,平素出门也喜欢用那些马拉车。 那群马也一直十分安分,但就在今早众人套车准备前往举行兵战第一轮的地点时,那群马却突然发了狂一般,挣脱了僵绳跑得满院子都是,还险些踢伤下人们。 陈子楚姬嘉树等人担心这群马伤人,四处去捉,于是才有早上嬴抱月看到的鸡飞狗跳的一幕。 “恐怕是因为黑风头离开了,所以他的子孙们开始不服管了,”嬴抱月看着宋谦苦笑道,“抱歉,我应该早点和你说的。” 不过她也没想到,黑风对他那群马儿子们还挺有威慑力的。 “没事,反正也没引起大事,我们也没迟到,”宋谦耸耸肩,“不过为什么突然送黑风离开?” 宋谦对那匹老马印象还挺深刻,毕竟嬴抱月每天都会抱至少三大筐粟米和各种吃食给它,他想印象不深刻都不行。 “未雨绸缪,”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算是一点准备,虽然不知是否有用。” 宋谦神情疑惑还想再问,山上忽然传来一声钟声。 一声钟声之后,是十六声钟声齐鸣。 “时间到了,”李稷站在最前面看向众人,“兵法考试要开始了。” 少年们的神情都严肃了起来,捏紧了手中的竹牌。 那是他们从山下领到的竹牌,上面写着每个人所在的考舍和座位的位置。 寒山书院总共有五间考舍,进入第二轮的五百多名修行者,就随机分配在这五间考舍中。 “开始了啊。”姬嘉树轻声开口,看向眼前考舍的大门。 人潮拥挤,所有修行者涌向考舍。 “走吧,”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们,大步跨入考场之中。 寒山书院的考舍以甲乙丙丁戊的顺序命名,嬴抱月分在乙号舍中,当她握着竹牌和姬嘉树在考舍门口再次相遇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惊讶。 “真巧啊,”嬴抱月笑了笑道。 为了不各自干扰,在山下拿到号牌时,众人都默契地没有各自说明被分到了哪里,当然总共五个考舍被分到同一间的概率也不小,但嬴抱月没想到她和姬嘉树居然同一间。 “是啊,真巧,”姬嘉树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竹牌,心中却不知为何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其他考生看见他们两人站在考舍门口,四周也隐隐响起窃窃私语。 “全部落座!” “备好纸笔!” 这时上首传来考官严肃的声音,修行者们的议论声顿止,匆匆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比起要流血厮杀的武斗,兵法策略这样的文试在初阶中阶这样的大典里算是比较松弛的,不少修行者拿起笔,脸上都带着轻松愉快的神情。 厚厚的试卷很快发下,但当修行者们打开考卷之时,却俱是神色一变。 第二百八十章 夸张 “不知道今年有几个修行者能做完今年的试卷。” 考舍边的门楼上,有两位中年的官员负手而立。 寒山书院考舍聚集成排,在其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总共建有四座高高的门楼,门楼的样式类似于了望台,立于其上能够看见整个考场内的情形。 负责兵法考试的官员们大多聚集在南边最大的一座门楼上,其他三座门楼由眼力极佳的武官把守。 此时南边的门楼上,两位为首的副主考正在交谈。 “陆大人这么说的话,看来今年的试卷是不简单了,”钱伯方瞥了一眼身边的王九渊。 虽同为副主考,在在第二轮兵战之中他们两人却各有侧重。王九渊作为寒山学士,负责第一门兵法的测试,而他作为东吴官场新人,负责不被世家大族看重的第二门摔跤的测试。 国师东方仪只会在最后一门骑射举行的时候出场。 故而纵然他是考官,但到现在钱伯方却连兵法的试卷都没能看见,试题全部由王九渊和他挑选的武将一同所出。 “难倒是不难的,”王九渊捋了捋唇边的长须,俯视着门楼下打开试卷脸色发白的修行者,嘴角露出一丝自矜的笑意。 他呵呵笑道,“毕竟都是些只懂纸上谈兵的小儿,老夫也不会怎么难为他们。” 这可难说。 钱伯方凝视着王九渊嘴角难掩得色的笑意,就知道今年兵法的试卷恐怕要糟。 “再难也比不过王大人当年考的兵法啊!” “就是,和成为寒山学士比起来,这点考试算什么……” 就后面传来其他官员的附和恭维声,钱伯方闻言眼中滑过一抹暗光。 寒山学士。 这在东吴,是一国官职,更是一种荣耀。 在大秦建国初年,大司命林书白曾向太祖皇帝进言,希望以考试的方式选举官员,推出一种名为“科举”的制度,但林书白此举受到世家大族的大肆反对,对她的弹劾雪片般飞到太祖皇帝的案头,贵阳城内的贵族甚至罗列了她的十大罪状,将其称为祸国妖女。 最终科举制度不了了之,嬴帝驳斥了林书白的奏章,唯有磨炼修行者的初中高三阶大典留了下来。 但科举虽没推广到全国,赵暮人的父亲,上一代东吴王却吸收了林书白的部分提案,在东吴境内设立寒山学士,以寒山书院为基石,以考试选拔官员,能通过所有测试的学子哪怕出身贫寒,也能受封寒山学士进入朝廷做官。 此举之所以没有受到东吴世家的反对,是因为寒山学士的人数极为有限,成为寒山学士的考试被称之为寒山选士,每三年选一次,一次只选三人,平均一年只出一个人,大部分还都是世家子弟当选。 平民如此之少,是因为寒山选士的条件过于严苛,不仅要会文,还要会武。 钱伯方就听说过,成为寒山选士的考试里有很重要的一门,就是兵法。 “王大人当年参加的那届寒山选士,出的兵法题据说当年的陛下都没做完……” 钱伯方眸光微深。 赵暮人年轻时是东吴第一名将,连他都没做完,可见兵法试题有多难。 “那王大人岂不是比陛下……” 说话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打嘴告罪。 “那都是多少年的事的了,有什么好提的,更不可妄议陛下!” 王九渊向拍马屁的下属呵斥道,但钱伯方看得清楚,王九渊虽口气不满,嘴角却忍不住翘起。 钱伯方深吸一口气。 他和此人共事不久,但却也明白此人有一特点,那就是此人虽然的确是有大才,却喜欢卖弄才能。 中阶大典已经六年没有举行,六年前那次考的是策略且是赵暮人亲自出的题,王九渊显然是第一次捞到出题的机会。 钱伯方已经差不多能猜到这位恃才傲物的儒将会将兵法试卷出成什么样了。 日上中天,考试刚进行到了一半,楼下考舍内不少考生却已经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以修行者的眼力甚至能看见考生桌面的试卷上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真有意思,这北方的考生大部分是空着前半段,这南方的考生是空后半段,”有官员们看着这一幕奇道。 “这是因为前半段考的是兵书上内容的问答,后半段是实战的题目,”王九渊看着考场内的惨状,悠悠开口,“这届看来也是不行啊。” “南方修行者大多熟读兵书却缺乏实战经验,北方修行者重实战却懒得背兵书,”王九渊煞有介事地摇头,用劲说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战场上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钱伯方瞥了他一眼,“这么看来,王大人从十几岁开始就是全才了?” 正听着恭维的王九渊捋着胡须的手一顿,僵硬了几秒淡淡哼一声,“这样的少年天才,倒也世上罕有。” 他也是二十多岁才第一次上战场,之前一直在家读兵书,没上战场几年觉得对破境助力不大,就去稷下学宫求学了。 王九渊在边境见多了不识字的大老粗,自诩像他这样既懂兵书又上过战场的儒将可谓少见,就算有要么是英年早逝要么是早已致仕,像他这样活着的,可不是举世罕见么?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钱伯方加上了十几岁这个限制条件,才让他不好提自己。 “十几岁的少年郎,能精通一门已是难得,”王九渊和颜悦色道,“年少时要紧的是打好基础,不用贪多。” “王老大人果然真知灼见,”钱伯方点头微笑,“下官还以为老大人忘记楼下这些少年郎不少才十几岁了呢。” 王九渊摸胡子的手再次一僵,老者脸色有些难看,冷冷睨了钱伯方一眼,下一刻淡淡道。 “既然是中阶大典,难度自然应该高些,老夫出题,都是为了选拔人才,没指望这群小子成为全才,难不成他们还真能这个岁数上阵指挥不成?” “只要能完成一部分题目,想必也能拿到不错的成绩,”王九渊捋着胡须,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人无完人,就像老夫兵法虽熟,但实战经验可是远远不如陛下。” “故而这些题目啊,老夫只是想让这些年轻人见见世面,一开始就没指望有修行者能全部做完……” 王九渊的长篇大论还没说完,一边忽然有一位监查着考场的年轻官员打断他。 “副、副主考大人……” “什么事?”王九渊不耐烦地扭头,“有事就说,你抖什么抖?这才考到一半,成何体统!” “不是,”年轻官员瞥了一眼身边才走到一半的沙漏,咽了一口唾沫。 “副主考大人,好像已经有考生写完了。” ……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污蔑 “你说什么?” 王九渊瞪大眼,一句话冲口而出,“不可能!” 钱伯方侧目淡淡瞥了因为惊讶有失仪态的王老大人一眼。 “咳,”王九渊咳嗽了一声,勉强压下心中的惊讶和难以言说的一点愤怒和不信,“我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不谨慎,那么多的题量,不可能才两个多时辰就做完!” 王九渊摇着头,“老夫宁肯看到他们服输只写一部分,也不想看到这些年轻人瞎写。” 你都没看到试卷怎么知道人家是瞎写? 钱伯方在心中冷笑,脸上却保持着和煦的微笑,“是啊,王大人说得对,时间才过半,哪怕像王大人这般天纵英才,也不可能写完,想来是不知道答案随意写了内容上去。” 你们出的卷子你们自己五个时辰写完都费劲吧? 钱伯方看着底下的姬嘉树等人神情都很严峻,就知道这群老家伙都攒足劲出怪题。 “是啊,”王九渊没听出钱伯方的阴阳怪气,不满地看向年轻官员,“写完的是那个考舍的考生?南方人北方人?” 按照钱伯方的猜测恐怕是南方从小熟读兵书的世家公子,前面的兵法部分很快就填完了,后面的实战题目就罗列了些兵书上的话上去了,才能写的那么快。 “乙号舍,”年轻官员答道。 “乙号舍?”考舍是随机安排的,但知名的考生主考们大致记得他们在哪,王九渊立即想起了一个人,脸上露出想通了的微笑。 “想必是春华君吧?”王九渊扭头向钱伯方哈哈笑道,“东皇大人家的那个儿子,还是不错的。” 钱伯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管姬墨叫东皇大人的…… 不管钱伯方如何腹诽,猜到第一个做完的是姬嘉树,王九渊胸口的那股气就顺了。 就算还年幼,毕竟是姬墨的儿子。 “看来后面那个问题你不用回答了,”王九渊胸有成竹地看着年轻官员道,“是南方学子吧?果然在考试上面,还是南方的文气盛。” “这个……”年轻官员一脸的难言之隐。 他负责监考,看到的比王九渊更多,脸上没有周围老大人们的一派轻松,吞吞吐吐道,“不是南方的修行者……算是不南不北?” “什么?”王九渊皱起眉头,“不是姬嘉树?” 他刚刚之所以让底下官员汇报南北,就是不想明着打听考生的名姓,却没想到得到这样个结果。 要知道山海大陆上不南不北的国家只有两个,前秦和中唐。 而这两个国家在修行上是公认的弱小,任何考试和大典的佼佼者都轮不上这两国的份。 “难道是中唐继子?”王九渊捏住眉心,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 “不是……”年轻官员继续吞吞吐吐,“是……前秦公主。” 门楼上陷入一片死寂。 其他官员听到也神色各异。 许久后才响起零零星星的笑声。 “哈哈,女人怎么可能懂兵法……” “背了几句兵书就往上写了吧,我说怎么能写的这么快……” “真是……吓了老夫一跳,女人就是误事,中阶大典的考场上怎么就混进了这么一个女人,搞得跟场儿戏似的!” 她写那么快是因为她有别的事要做。 钱伯方在一旁淡淡看着那些捧腹大笑,把眼泪都笑出来的东吴官员。 周围的笑声冲淡了王九渊之前的尴尬,咳嗽了一声,决定不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然她写完了,交卷后就让她赶紧离开,别影响其他考生考试。” 重点是让其他公子们好好考,他还等着看这些年轻人的卷子呢,这些年轻人里可不包括女人。 “可是……”然而年轻官员抖抖索索道,“可是她没交卷……” “她没交卷她在干什么?!”王九渊的眼再次瞪大了,看向乙号舍。 接下来的事众人不用再问监考官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乙号舍上,此时都看见了乙号舍里一个人都没少。 只是坐在最前面的一个少女,此时正趴在桌上。 时间到了午后,为了保证光线,考舍外有围墙,但上面开着许多天窗,午后的日光打在沉眠正酣的少女身上,真是很美的一副画面。 少女的呼吸安宁,岁月静好。 秋日的午后,正是睡午觉的好时光。 撇开她身边奋笔疾书的其他考生的话。 “这……成何体统!” 看到这一幕,站在门楼上的众考官简直被气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 ‘’区区女子,居然在考场上睡觉!” “圣人云白日睡觉有如朽木,朽木不可雕也!果然不该放女人进入神圣的考舍,简直是脏了寒山书院这块地!” 门楼上的考官们义愤填膺,然而钱伯方站在门楼上看着趴在桌上睡觉的少女,眼中只有唏嘘。 她昨晚应该睡得很晚吧…… 钱伯方巴不得她多睡会儿,瞥了一眼身边捶胸顿足的其他官员,只觉得吵闹。 甚是吵闹。 “好了!”王九渊一声厉喝,门楼上安静了下来。 “别管一小女子了,”老者淡淡道,“专注于其他公子。” 宫中不可能教一公主兵法,更不可能上战场,这种金枝玉叶见到血估计都要晕,就算写完也是瞎写的。 门楼上安静了下来,但还有其他考官嘟嘟囔囔,“之后倒要看看这女人的卷子都写了些什么,不会是风花雪月的诗歌吧?” 考试继续进行,但气氛中却多了几分心浮气躁。 浮躁的不光是门楼上的考官,还有乙号舍的考生们。 那副少女静睡图对年轻人而言到底还是有几分刺激,他们写得辛苦这女人居然在睡觉? 想交白卷的话就交了出去啊! 周围其他考生眼中有着不忿,最终靠着轻蔑才压了下去。 兵书是男人写的,兵法是属于男人的东西,估计是一窍不通这女子才随意写点东西就开始睡觉。 周围的少年们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一顾的冷笑,继续奋笔疾书。 压在嬴抱月臂弯下的那份试卷已经被周围的考生当成了白卷,不光是考官如此作想,门楼上的考官也是如此。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在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有年轻考官上来再次向王九渊报告。 “大人,丙号舍也有个考生写完了。” “哦?是何人?”王九渊这次不猜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北魏修行者,”年轻官员汇报道。 “名叫孟施。” 第二百八十二章 结束 (内含防盗章,八点半替换) 当、当、当。 十六声钟声再次齐鸣,宣告着中阶大典第二轮兵战第一门的结束。 暮色里考生们停下笔,或是狼狈或是希冀或是绝望地抬起头,看着交上去的考卷吐出最后一口气。 早上朝气蓬勃走入考场的少年人们,走出考场时脚步却都有些沉重。 而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众人走出考场时终于爆发。 “这都是什么卷子?把我们每个人都当成历经百战的将军了吗?” “周兄,果然你也觉得试卷太难了吗?” “不光是难的问题,题量也太大了,况且这不是兵法考试吗?为什么考那么多的实战题?” 考了整整一天五个时辰,每个考生都像脱了一层皮,每个人拖着沉重的步伐从考舍中走出,呼朋唤友各诉惨状获得安慰。 “上一届的中阶大典的策略可没有这么难啊!” “这么说来,孙兄也没能做完喽?” “谁能做完哟,小弟以后只能靠上官兄接济喽!” “唉,我更惨,和那个前秦公主分到了一个考场,那女人居然在考场上睡觉!” 就在考生们的议论声中,乙号考舍发生的事也迅速传来,散考之际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书院门口,因为这个消息变得更为嘈杂,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穿透云霄。 “居然在兵法考试中睡觉,女人的脸真是都给她丢尽了!” “圣女,”一个拿着盲杖的身影在许冰清身边停下,通过口述的特殊方式考完刚走出考场的拓跋寻淡淡开口,“这么说有点过了吧?” “我说的哪里错了么?”许冰清冷冷瞥了一眼他,“一个根本写不完卷子的瞎子凑什么热闹,你还记得自己是北寒阁弟子吗?” 纵然东吴王分外开恩,派了专门的考官记录,安排了单独的考舍让他口述答题的,但口述比不上笔写,不管他兵法有多出众,他是绝无可能写完那份试卷的。 为了节省体力今日带了盲杖出门的拓跋寻握着盲杖的手紧了紧。 “我虽然写不完,但能写完的人还是有的,”他顿了顿淡淡开口,“听丙号舍的人说,孟继子不久全部写完了么?” 许冰清脸色有些难看,孟施虽然是个男人但毕竟是个没有家传的贱奴,对她而言输给奴隶也让她难以容忍。 但孟施是北魏人,还是北魏王任命的继子,也许是因为这个身份,这些天许冰清发现每当她和孟施发生冲突之时,不知为何她父亲居然大多时候偏向孟施。 许冰清深吸一口气,此事让她难以接受,更让多年前的一桩隐秘重新从她心中浮起。 就在三四年前,孟施从稷下学宫返回北魏声名鹊起之时,她听她母亲说,她父亲曾经动过招孟施为婿的念头。 许冰清第一次听见这件事简直眼前一黑,虽然是招赘,但父亲居然曾想让她嫁给一个贱民! 父亲明明知道她初恋之人是谁! 知道这件事之后,许冰清立即将北魏圣女属意南楚春华君的消息放了出去,不出所料,出身匹配的她和姬嘉树迅速成为了山海大陆人人传唱的金童玉女。 而她父亲动的那点心思也在她母亲的坚决反对下不了了之,没在她面前提过。 这事虽然过去了,但许冰清对孟施的厌恶与日俱增。 “他写完又有什么用?”许冰清撇了撇嘴,“一介贱民懂什么兵法?那贱奴小时候读过书么?” “不过好在今日有那前秦公主为他兜底,”许冰清冷笑道,“考场上睡觉?估计交了白卷吧,也不知春华什么时候能看清这蠢笨女人的真面目……” “闭嘴。” (后为防盗) 当、当、当。 十六声钟声再次齐鸣,宣告着中阶大典第二轮兵战第一门的结束。 暮色里考生们停下笔,或是狼狈或是希冀或是绝望地抬起头,看着交上去的考卷吐出最后一口气。 早上朝气蓬勃走入考场的少年人们,走出考场时脚步却都有些沉重。 而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众人走出考场时终于爆发。 “这都是什么卷子?把我们每个人都当成历经百战的将军了吗?” “周兄,果然你也觉得试卷太难了吗?” “不光是难的问题,题量也太大了,况且这不是兵法考试吗?为什么考那么多的实战题?” 考了整整一天五个时辰,每个考生都像脱了一层皮,每个人拖着沉重的步伐从考舍中走出,呼朋唤友各诉惨状获得安慰。 “上一届的中阶大典的策略可没有这么难啊!” “这么说来,孙兄也没能做完喽?” “谁能做完哟,小弟以后只能靠上官兄接济喽!” “唉,我更惨,和那个前秦公主分到了一个考场,那女人居然在考场上睡觉!” 就在考生们的议论声中,乙号考舍发生的事也迅速传来,散考之际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书院门口,因为这个消息变得更为嘈杂,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穿透云霄。 “居然在兵法考试中睡觉,女人的脸真是都给她丢尽了!” “圣女,”一个拿着盲杖的身影在许冰清身边停下,通过口述的特殊方式考完刚走出考场的拓跋寻淡淡开口,“这么说有点过了吧?” “我说的哪里错了么?”许冰清冷冷瞥了一眼他,“一个根本写不完卷子的瞎子凑什么热闹,你还记得自己是北寒阁弟子吗?” 纵然东吴王分外开恩,派了专门的考官记录,安排了单独的考舍让他口述答题的,但口述比不上笔写,不管他兵法有多出众,他是绝无可能写完那份试卷的。 为了节省体力今日带了盲杖出门的拓跋寻握着盲杖的手紧了紧。 “我虽然写不完,但能写完的人还是有的,”他顿了顿淡淡开口,“听丙号舍的人说,孟继子不久全部写完了么?” 许冰清脸色有些难看,孟施虽然是个男人但毕竟是个没有家传的贱奴,对她而言输给奴隶也让她难以容忍。 但孟施是北魏人,还是北魏王任命的继子,也许是因为这个身份,这些天许冰清发现每当她和孟施发生冲突之时,不知为何她父亲居然大多时候偏向孟施。 许冰清深吸一口气,此事让她难以接受,更让多年前的一桩隐秘重新从她心中浮起。 就在三四年前,孟施从稷下学宫返回北魏声名鹊起之时,她听她母亲说,她父亲曾经动过招孟施为婿的念头。 许冰清第一次听见这件事简直眼前一黑,虽然是招赘,但父亲居然曾想让她嫁给一个贱民! 父亲明明知道她初恋之人是谁! 知道这件事之后,许冰清立即将北魏圣女属意南楚春华君的消息放了出去,不出所料,出身匹配的她和姬嘉树迅速成为了山海大陆人人传唱的金童玉女。 而她父亲动的那点心思也在她母亲的坚决反对下不了了之,没在她面前提过。 这事虽然过去了,但许冰清对孟施的厌恶与日俱增。 “他写完又有什么用?”许冰清撇了撇嘴,“一介贱民懂什么兵法?那贱奴小时候读过书么?” “不过好在今日有那前秦公主为他兜底,”许冰清冷笑道,“考场上睡觉?估计交了白卷吧,也不知春华什么时候能看清这蠢笨女人的真面目……” “闭嘴。” 第二百八十三章 风起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十六声钟声再次齐鸣,宣告着中阶大典第二轮兵战第一门的结束。 暮色里考生们停下笔,或是狼狈或是希冀或是绝望地抬起头,看着交上去的考卷吐出最后一口气。 早上朝气蓬勃走入考场的少年人们,走出考场时脚步却都有些沉重。 而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众人走出考场时终于爆发。 “这都是什么卷子?把我们每个人都当成历经百战的将军了吗?” “周兄,果然你也觉得试卷太难了吗?” “不光是难的问题,题量也太大了,况且这不是兵法考试吗?为什么考那么多的实战题?” 考了整整一天五个时辰,每个考生都像脱了一层皮,每个人拖着沉重的步伐从考舍中走出,呼朋唤友各诉惨状获得安慰。 “上一届的中阶大典的策略可没有这么难啊!” “这么说来,孙兄也没能做完喽?” “谁能做完哟,小弟以后只能靠上官兄接济喽!” “唉,我更惨,和那个前秦公主分到了一个考场,那女人居然在考场上睡觉!” 就在考生们的议论声中,乙号考舍发生的事也迅速传来,散考之际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书院门口,因为这个消息变得更为嘈杂,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穿透云霄。 “居然在兵法考试中睡觉,女人的脸真是都给她丢尽了!” “圣女,”一个拿着盲杖的身影在许冰清身边停下,通过口述的特殊方式考完刚走出考场的拓跋寻淡淡开口,“这么说有点过了吧?” “我说的哪里错了么?”许冰清冷冷瞥了一眼他,“一个根本写不完卷子的瞎子凑什么热闹,你还记得自己是北寒阁弟子吗?” 纵然东吴王分外开恩,派了专门的考官记录,安排了单独的考舍让他口述答题的,但口述比不上笔写,不管他兵法有多出众,他是绝无可能写完那份试卷的。 为了节省体力今日带了盲杖出门的拓跋寻握着盲杖的手紧了紧。 “我虽然写不完,但能写完的人还是有的,”他顿了顿淡淡开口,“听丙号舍的人说,孟继子不久全部写完了么?” 许冰清脸色有些难看,孟施虽然是个男人但毕竟是个没有家传的贱奴,对她而言输给奴隶也让她难以容忍。 但孟施是北魏人,还是北魏王任命的继子,也许是因为这个身份,这些天许冰清发现每当她和孟施发生冲突之时,不知为何她父亲居然大多时候偏向孟施。 许冰清深吸一口气,此事让她难以接受,更让多年前的一桩隐秘重新从她心中浮起。 就在三四年前,孟施从稷下学宫返回北魏声名鹊起之时,她听她母亲说,她父亲曾经动过招孟施为婿的念头。 许冰清第一次听见这件事简直眼前一黑,虽然是招赘,但父亲居然曾想让她嫁给一个贱民! 父亲明明知道她初恋之人是谁! 知道这件事之后,许冰清立即将北魏圣女属意南楚春华君的消息放了出去,不出所料,出身匹配的她和姬嘉树迅速成为了山海大陆人人传唱的金童玉女。当、当、当。 十六声钟声再次齐鸣,宣告着中阶大典第二轮兵战第一门的结束。 暮色里考生们停下笔,或是狼狈或是希冀或是绝望地抬起头,看着交上去的考卷吐出最后一口气。 早上朝气蓬勃走入考场的少年人们,走出考场时脚步却都有些沉重。 而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众人走出考场时终于爆发。 “这都是什么卷子?把我们每个人都当成历经百战的将军了吗?” “周兄,果然你也觉得试卷太难了吗?” “不光是难的问题,题量也太大了,况且这不是兵法考试吗?为什么考那么多的实战题?” 考了整整一天五个时辰,每个考生都像脱了一层皮,每个人拖着沉重的步伐从考舍中走出,呼朋唤友各诉惨状获得安慰。 “上一届的中阶大典的策略可没有这么难啊!” “这么说来,孙兄也没能做完喽?” “谁能做完哟,小弟以后只能靠上官兄接济喽!” “唉,我更惨,和那个前秦公主分到了一个考场,那女人居然在考场上睡觉!” 就在考生们的议论声中,乙号考舍发生的事也迅速传来,散考之际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书院门口,因为这个消息变得更为嘈杂,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穿透云霄。 “居然在兵法考试中睡觉,女人的脸真是都给她丢尽了!” “圣女,”一个拿着盲杖的身影在许冰清身边停下,通过口述的特殊方式考完刚走出考场的拓跋寻淡淡开口,“这么说有点过了吧?” “我说的哪里错了么?”许冰清冷冷瞥了一眼他,“一个根本写不完卷子的瞎子凑什么热闹,你还记得自己是北寒阁弟子吗?” 纵然东吴王分外开恩,派了专门的考官记录,安排了单独的考舍让他口述答题的,但口述比不上笔写,不管他兵法有多出众,他是绝无可能写完那份试卷的。 为了节省体力今日带了盲杖出门的拓跋寻握着盲杖的手紧了紧。 “我虽然写不完,但能写完的人还是有的,”他顿了顿淡淡开口,“听丙号舍的人说,孟继子不久全部写完了么?” 许冰清脸色有些难看,孟施虽然是个男人但毕竟是个没有家传的贱奴,对她而言输给奴隶也让她难以容忍。 但孟施是北魏人,还是北魏王任命的继子,也许是因为这个身份,这些天许冰清发现每当她和孟施发生冲突之时,不知为何她父亲居然大多时候偏向孟施。 许冰清深吸一口气,此事让她难以接受,更让多年前的一桩隐秘重新从她心中浮起。 就在三四年前,孟施从稷下学宫返回北魏声名鹊起之时,她听她母亲说,她父亲曾经动过招孟施为婿的念头。 许冰清第一次听见这件事简直眼前一黑,虽然是招赘,但父亲居然曾想让她嫁给一个贱民! 父亲明明知道她初恋之人是谁! 知道这件事之后,许冰清立即将北魏圣女属意南楚春华君的消息放了出去,不出所料,出身匹配的她和姬嘉树迅速成为了山海大陆人人传唱的金童玉女。 而她父亲动的那点心思也在她母亲的坚决反对下不了了之,没在她面前提过。 这事虽然过去了,但许冰清对孟施的厌恶与日俱增。 “他写完又有什么用?”许冰清撇了撇嘴,“一介贱民懂什么兵法?那贱奴小时候读过书么?” “不过好在今日有那前秦公主为他兜底,”许冰清冷笑道,“考场上睡觉?估计交了白卷吧,也不知春华什么时候能看清这蠢笨女人的真面目……” “闭嘴。” 而她父亲动的那点心思也在她母亲的坚决反对下不了了之,没在她面前提过。 这事虽然过去了,但许冰清对孟施的厌恶与日俱增。 “他写完又有什么用?”许冰清撇了撇嘴,“一介贱民懂什么兵法?那贱奴小时候读过书么?” “不过好在今日有那前秦公主为他兜底,”许冰清冷笑道,“考场上睡觉?估计交了白卷吧,也不知春华什么时候能看清这蠢笨女人的真面目……” “闭嘴。” 第二百八十四章 温泉 看到远处那圆圈套圆圈的场地,南楚世家出身的公子们都愣了愣。 “那是……” 赵光其实也是第一次关注摔跤场的模样,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有两个圈?” “那才是摔跤场地真正的模样,”嬴抱月耸耸肩,“我在世安院画的那个圆不过是简化版。” 赵暮人家的这个摔跤场也是从永夜长城外军营里她师父设计的那些摔跤场里偷师来的。 此时在众人东南方可以见到多个圆圈套圆圈的场地,总共有六个,古典式摔跤都是在摔跤垫上举行,垫上有直径九米的圆圈,沿九米圈内有一米宽的红色区带,该区域也是比赛区的一个组成部分,圈外由一米半宽的边缘区所包围,所以众人此时看着那个场地才会有圆圈套圆圈的感觉。 不过赵暮人再怎么偷师,也做不出交叉泡沫和乙烯基构成的摔跤垫,东南边的六个摔跤场虽上有顶棚,但下面的地面都是沙土的。 在嬴抱月这个穿过一次的人看来,那个场地比起古典摔跤场,更像是某东瀛相扑用的“土表”。 每块摔跤场都是一块泥沙方形场地,上面按照之前说的古典摔跤标准有两个圆圈,不过这个圆圈和土表一般,是用稻草捆做的,周围用绘有图案的米袋码实,红色区带用的就是染红的稻草,看着倒也很有那种感觉。 米袋之间用草绳相系,上方挂吊着木制房形屋顶,不设立柱,视野很开阔。 嗯,很方便百姓们观看。 世家大族虽然对摔跤这样的运动嗤之以鼻,但这的确是一种非常具有观赏性的运动。 正如现在,马场外的人浪已经几乎要将参加比赛的修行者淹没。 “怎么这么多人……”陈子楚看着马场外的人山人海,“这里不是听说离城有足足二十里么?” 嬴抱月看着场外拖家带口,甚至不少都带了帐篷来的百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毕竟一口气要比两天,还有小贩跟着来,大概就当郊游了吧。” 姬嘉树看着摔跤场边的赛马场,神情有些严肃,兵战第二场摔跤和第三场骑射都将在玉龙马场举行。 “这马场边也能热闹上两天了,在这附近开酒肆客栈的店家要发笔横财了,”赵光笑着向身边众人问道,“今晚大家都住在这吧?” “嗯,”嬴抱月点头,看向马场外林立的帐篷,“一来一回实在是太远,我让安歌她们也带了帐篷来。” 今日是摔跤战,明天一大早是骑射战,大部分的修行者都会选择在马场边住上一晚。 “住什么帐篷,”赵光挤挤眼睛,“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这附近有个温泉,我们晚上可以去泡温泉。” “温泉?”姬嘉树一愣,耳后有些发红,下一刻连忙扯回思绪,“郡王殿下说的不会是东吴王的汤泉行宫吧?” 提到温泉,少年们都眼露憧憬,但听到姬嘉树的提醒又清醒过来。 东吴的确有座有名的行宫,叫作小汤泉宫,听赵光的语气,难道就是在这附近? “小汤泉宫恐怕只有郡王殿下能进,”姜元元耸耸肩膀,哪怕他也是一国王子,但没有赵暮人相邀可踏不进东吴王的行宫。 “小汤泉宫在汝阳城北边的小汤山镇,可不是这里,”赵光慢悠悠道,“这附近是我一位族叔的产业,名叫玉泉客栈,只要是甲姓世家的子弟,预约就能进。” “我已经事先预约了一个足够住二十多人的大汤池包厢,”赵光两眼发光,“你们可不知道,今晚这包厢有多难预约,一个月前就订满了!” 陈子楚等人瞪大眼睛,在他们眼中赵光顿时发出了阵阵金光。 “你一个多月前就知道我们会来这么多人?”嬴抱月问道。 “咳,没有,”赵光一声咳嗽,“我是三天前定的,多亏我求了族叔,让他老人家让出了他给自己留的地方。” “你求的?”嬴抱月看了赵光一眼,下一刻为防他尴尬迅速收回了目光。 “当然是我求的,”赵光嘿嘿一笑,“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厉害吧?” “嗯,厉害。”嬴抱月点头,看破不说破。 就她这些天来的观察,赵光虽然虽然受封郡王,但似乎并不受到赵氏宗亲的待见,尤其是关系越近的越不待见他。 这位东陵郡王……真的有面子吗? 赵光偷看了一眼在外围负手看风景的李稷一眼,心中暗暗发虚。 都说了不要在她面前扯谎了…… 这包厢其实是那位族叔看在李稷的面子上让出来的,对这位最年轻的水法天阶,东吴王室中不少人最近都起了巴结之心,一开始提起要去玉泉客栈租包厢的人也是李稷,但李稷却不愿说出这件事,赵光只好硬着头皮揽到自己身上。 “不过这包厢也太贵重了,”姬嘉树道,“我就……” 温泉客栈比不得寻常宅院,在如此的时间点估计不少王公贵族都抢着想要,赵光却拿来宴请他们这些外乡人,这算是极大的人情,姬嘉树想说他就不去了,他兄长姬清远当初在自己的院子收留了赵光和李稷两人,大哥带着姬安歌去住还说得过去,可是他…… “一起去吧,”这时嬴抱月看向北边忽然开口道,“大家今天晚上恐怕都用的着。” “这是……什么意思?”归辰迟疑地问道。 他忽然有不详的预感。 “温泉能够帮助伤口恢复,”嬴抱月注视着从北边走来的一群人,“尤其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 跌打损伤…… 少年们的嘴角都有一瞬的抽搐,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北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部分参加比赛的修行者陆续到达现场,而北方和南方的修行者很好分别。 “西戎人……” 看着远处纵马而来的年轻人们,一直沉默的许义山定定开口。 “还有后辽人。”姬嘉树沉声开口。 在拥挤的人群中,西戎人和后辽人非常好分辨,因为五大三粗的少年郎们都已经脱下了上衣,赤膊上身,露出一身虬劲有力的肌肉。 剥掉衣裳露出的不光是肉体,更多的,是扑面而来的杀气。 第二百八十五章 野性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看到远处那圆圈套圆圈的场地,南楚世家出身的公子们都愣了愣。 “那是……” 赵光其实也是第一次关注摔跤场的模样,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有两个圈?” “那才是摔跤场地真正的模样,”嬴抱月耸耸肩,“我在世安院画的那个圆不过是简化版。” 赵暮人家的这个摔跤场也是从永夜长城外军营里她师父设计的那些摔跤场里偷师来的。 此时在众人东南方可以见到多个圆圈套圆圈的场地,总共有六个,古典式摔跤都是在摔跤垫上举行,垫上有直径九米的圆圈,沿九米圈内有一米宽的红色区带,该区域也是比赛区的一个组成部分,圈外由一米半宽的边缘区所包围,所以众人此时看着那个场地才会有圆圈套圆圈的感觉。 不过赵暮人再怎么偷师,也做不出交叉泡沫和乙烯基构成的摔跤垫,东南边的六个摔跤场虽上有顶棚,但下面的地面都是沙土的。 在嬴抱月这个穿过一次的人看来,那个场地比起古典摔跤场,更像是某东瀛相扑用的“土表”。 每块摔跤场都是一块泥沙方形场地,上面按照之前说的古典摔跤标准有两个圆圈,不过这个圆圈和土表一般,是用稻草捆做的,周围用绘有图案的米袋码实,红色区带用的就是染红的稻草,看着倒也很有那种感觉。 米袋之间用草绳相系,上方挂吊着木制房形屋顶,不设立柱,视野很开阔。 嗯,很方便百姓们观看。 世家大族虽然对摔跤这样的运动嗤之以鼻,但这的确是一种非常具有观赏性的运动。 正如现在,马场外的人浪已经几乎要将参加比赛的修行者淹没。 “怎么这么多人……”陈子楚看着马场外的人山人海,“这里不是听说离城有足足二十里么?” 嬴抱月看着场外拖家带口,甚至不少都带了帐篷来的百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毕竟一口气要比两天,还有小贩跟着来,大概就当郊游了吧。” 姬嘉树看着摔跤场边的赛马场,神情有些严肃,兵战第二场摔跤和第三场骑射都将在玉龙马场举行。 “这马场边也能热闹上两天了,在这附近开酒肆客栈的店家要发笔横财了,”赵光笑着向身边众人问道,“今晚大家都住在这吧?” “嗯,”嬴抱月点头,看向马场外林立的帐篷,“一来一回实在是太远,我让安歌她们也带了帐篷来。”看到远处那圆圈套圆圈的场地,南楚世家出身的公子们都愣了愣。 “那是……” 赵光其实也是第一次关注摔跤场的模样,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有两个圈?” “那才是摔跤场地真正的模样,”嬴抱月耸耸肩,“我在世安院画的那个圆不过是简化版。” 赵暮人家的这个摔跤场也是从永夜长城外军营里她师父设计的那些摔跤场里偷师来的。 此时在众人东南方可以见到多个圆圈套圆圈的场地,总共有六个,古典式摔跤都是在摔跤垫上举行,垫上有直径九米的圆圈,沿九米圈内有一米宽的红色区带,该区域也是比赛区的一个组成部分,圈外由一米半宽的边缘区所包围,所以众人此时看着那个场地才会有圆圈套圆圈的感觉。 不过赵暮人再怎么偷师,也做不出交叉泡沫和乙烯基构成的摔跤垫,东南边的六个摔跤场虽上有顶棚,但下面的地面都是沙土的。 在嬴抱月这个穿过一次的人看来,那个场地比起古典摔跤场,更像是某东瀛相扑用的“土表”。“怎么这么多人……”陈子楚看着马场外的人山人海,“这里不是听说离城有足足二十里么?” 嬴抱月看着场外拖家带口,甚至不少都带了帐篷来的百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毕竟一口气要比两天,还有小贩跟着来,大概就当郊游了吧。” 姬嘉树看着摔跤场边的赛马场,神情有些严肃,兵战第二场摔跤和第三场骑射都将在玉龙马场举行。 “这马场边也能热闹上两天了,在这附近开酒肆客栈的店家要发笔横财了,”赵光笑着向身边众人问道,“今晚大家都住在这吧?” “嗯,”嬴抱月点头,看向马场外林立的帐篷,“一来一回实在是太远,我让安歌她们也带了帐篷来。” 今日是摔跤战,明天一大早是骑射战,大部分的修行者都会选择在马场边住上一晚。 “住什么帐篷,”赵光挤挤眼睛,“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这附近有个温泉,我们晚上可以去泡温泉。” “温泉?”姬嘉树一愣,耳后有些发红,下一刻连忙扯回思绪,“郡王殿下说的不会是东吴王的汤泉行宫吧?” 提到温泉,少年们都眼露憧憬,但听到姬嘉树的提醒又清醒过来。 今日是摔跤战,明天一大早是骑射战,大部分的修行者都会选择在马场边住上一晚。 “住什么帐篷,”赵光挤挤眼睛,“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这附近有个温泉,我们晚上可以去泡温泉。” “温泉?”姬嘉树一愣,耳后有些发红,下一刻连忙扯回思绪,“郡王殿下说的不会是东吴王的汤泉行宫吧?” 提到温泉,少年们都眼露憧憬,但听到姬嘉树的提醒又清醒过来。 每块摔跤场都是一块泥沙方形场地,上面按照之前说的古典摔跤标准有两个圆圈,不过这个圆圈和土表一般,是用稻草捆做的,周围用绘有图案的米袋码实,红色区带用的就是染红的稻草,看着倒也很有那种感觉。 米袋之间用草绳相系,上方挂吊着木制房形屋顶,不设立柱,视野很开阔。 嗯,很方便百姓们观看。 世家大族虽然对摔跤这样的运动嗤之以鼻,但这的确是一种非常具有观赏性的运动。 正如现在,马场外的人浪已经几乎要将参加比赛的修行者淹没。 “怎么这么多人……”陈子楚看着马场外的人山人海,“这里不是听说离城有足足二十里么?” 嬴抱月看着场外拖家带口,甚至不少都带了帐篷来的百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毕竟一口气要比两天,还有小贩跟着来,大概就当郊游了吧。” 姬嘉树看着摔跤场边的赛马场,神情有些严肃,兵战第二场摔跤和第三场骑射都将在玉龙马场举行。 “这马场边也能热闹上两天了,在这附近开酒肆客栈的店家要发笔横财了,”赵光笑着向身边众人问道,“今晚大家都住在这吧?” “嗯,”嬴抱月点头,看向马场外林立的帐篷,“一来一回实在是太远,我让安歌她们也带了帐篷来。” 今日是摔跤战,明天一大早是骑射战,大部分的修行者都会选择在马场边住上一晚。 “住什么帐篷,”赵光挤挤眼睛,“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这附近有个温泉,我们晚上可以去泡温泉。” “温泉?”姬嘉树一愣,耳后有些发红,下一刻连忙扯回思绪,“郡王殿下说的不会是东吴王的汤泉行宫吧?” 提到温泉,少年们都眼露憧憬,但听到姬嘉树的提醒又清醒过来。 今日是摔跤战,明天一大早是骑射战,大部分的修行者都会选择在马场边住上一晚。 “住什么帐篷,”赵光挤挤眼睛,“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这附近有个温泉,我们晚上可以去泡温泉。” “温泉?”姬嘉树一愣,耳后有些发红,下一刻连忙扯回思绪,“郡王殿下说的不会是东吴王的汤泉行宫吧?” 提到温泉,少年们都眼露憧憬,但听到姬嘉树的提醒又清醒过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巨人 北方巨人。 嬴抱月身边的少年们听到这个名号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巨人倒是真的巨人,这个名号倒也没有那么过分,嬴抱月看着那个跟在淳于夜身后,膀大腰圆一摇一摆走来的大力士,心中只有荒谬之感。 她一定是走错了片场…… 不是说好是摔跤的吗? 她参加的不是相扑啊! 不过那位北方巨人,看上去并不如她当年在电视上见识的相扑选手那般圆滚滚,更多的是肌肉发达的健壮,但不提身材,单说此人的身高就十分离谱。 要知道在山海大陆,身高八尺就是能远近闻名的壮汉,八尺是多少? 换算成米,八尺是一米八四。 “原来那就是北方巨人啊……”赵光看着远处的那个大汉,心中戚戚焉,“身高十尺的男人原来是真的存在啊……” 作为东吴情报网的掌控者,他当然听说过这位北方巨人的存在,传言他身高十尺,力大无穷。 但一直以来他一直以为是那群西戎人在吹牛,北方修行者的身高的确略高于南方修行者,但一般最多也就高一个头,直到今天他亲眼看见,才知道传言非虚。 很好,十尺,两米三左右。 嬴抱月从赵光的自言自语中知道了这位北方巨人的确切身高。 比起惊讶于此人的身高,她更奇怪另一件事。 “这么高的修行者,之前在大朝会上,第一轮水战之中,为什么都没有出现?” 听到这话,周围其他少年们神情都有些异样。 此人高的就像个灯塔,一旦出现在人群之中,很难注意不到他。 但中阶大典开始至今,他们没有一人发现西戎队伍中能有这样一位人物。 “大朝会的时候他没有出场,”慕容飞澜沉声道,“应该是西戎人故意不让他出现的,可是水战……” “水战他参加了,”这时外围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男声。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开口的李稷,“什么时候?” “你看他的脸,”李稷淡淡道,“水战的时候站在外围第二排倒数第三个。” 嬴抱月闻言一愣,看着远处淳于夜身后的那张脸,的确感觉到有点熟悉。 “是缩骨功,”李稷道,“西戎那边的邪功,不过一般就只能维持一刻钟,不算太违背天道。” “只能维持一刻钟?”陈子楚愕然,“那他怎么还能……” “别忘了我们第一轮比的是什么,”李稷道,“他在水外面也就只站了一刻钟。” 嬴抱月瞳孔微缩,顿时明白了所有关节。 这位巨人之所以能钻这个空子,正是因为第一轮是水战,到了海里,谁能看出来他到底多高? 岸上缩骨,水下放开,到了岛上大部分时间众人都困于幻境,自然难发现他的不对劲。 而昨日的兵法考试,此人和大部分西戎人一样,一开始就放弃了。 西戎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将这位秘密武器藏到了这个时刻。 和这位北方巨人比起来,周围的其他修行者顿时都被衬托成了小鸡仔。 “嗨!不就是高点嘛!”队伍里气氛一时间有些低迷,还是赵光干笑了一声打破了沉默,“摔跤最后靠的还是技术!” 这话有那么点道理,但嬴抱月也知道这是强行挽尊,毕竟根本不是一个公斤级的,如果这真是现代的摔跤或者相扑,他们根本遇不上这样的对手。 “不过看来西戎也就这个狠人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时间快要到了,我们赶紧过去吧,毕竟……” 毕竟比赛是抽签制,他们也不是每人都会遇上这位北方巨人。 众人点头,走向远处考官们所处的高台,高台位于马场和摔跤场中间,台上有一座大钟,此时正好被敲响。 四面八方而来的修行者们在核验完身份后纷纷聚到台下。 人一聚集,那些赤身露体的北方修行者顿时变得更加显眼,和裹得严实的南方修行者泾渭分明。 看着那些人,有世家公子眼中露出鄙夷,但更多的普通修行者眼中露出的却是敬畏和恐惧。 “等等,许冰清好像不在,”就在到达台下时,陈子楚环顾了下四周,忽然开口。 “是好像不在……”姬嘉树也注意到了,北魏后辽和西戎的修行者此时是场内的焦点,许冰清素来高调,周围总是簇拥着大批北寒阁弟子,但此时此刻北寒阁弟子之中却没有那个女子的身影。 “春华君还不知道么?”这时旁边忽然凑过来一位修行者,鄙夷地看了嬴抱月一眼,“圣女大人觉得与男人摔跤有损闺誉,昨日就已宣布不参加摔跤战了,城里都传遍了。” 有损闺誉? 赵光和陈子楚等人听到这话神色微妙,摔跤要有身体接触,无论是出阁还是未出阁的女子,看上去就像是和男人搂搂抱抱,说是有损闺誉不是不行,只是许冰清大肆宣扬此事,总觉得像是在针对某个人。 果不其然,这时四周的修行者都注意到了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吧?前秦公主还真的来了?” “一个女人等下要在泥地里和男人搂搂抱抱,啧,真是不知检点……” “果然没有半点圣女的冰清玉洁,为了赢连脸面都不要了……” “春华君就在旁边呢,居然放未婚妻来参加男人的摔跤,是怎么能忍得住,不会是各玩各的的吧……” 姬嘉树听得心头火起,看到有人提到他嬴抱月才握住剑柄,他抢先握住了她的手,“等等,让我……” 他那个来字还没说完,人群中忽然响起惨叫。 之前议论的最大声的那个男人忽然倒地在沙土上打滚,额头处多了个坑,看上去是被剑鞘所击。 “你……北魏继子?” 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经过他身边,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神情冷若冰霜。 “嘴那么不干净,”孟施淡淡道,“等下场上,我灭了你可好?” “你!”那个男人猛地爬起来向孟施一拳挥了过去,然而孟施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后撤一步,下一刻就力旋身撤步肩往上一顶,伴随着一声关节脱臼的咯吱声,男人被她掀倒在地,摔得彻彻底底。 人群中再次响起男人的惨叫,但周围更多的修行者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孟施。 只因这个男人比孟施足足高两个头,但孟施刚刚却没有动用丝毫真元。 这是最纯粹的摔跤。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 这个瘦小修行者的摔跤技术,炉火纯青。 第二百八十七章 孤注 “刚刚真是谢谢了。” 第一声开始的钟声已经敲响,听完规则的修行者们纷纷走向六个摔跤场边的签筒,在行走的人群中,姬嘉树向他身后走来的莫华道谢道。 莫华停住脚步,斜睨他一眼,“你谢错人了吧?” “你之后帮我转达不就行了,”姬嘉树看向前方并肩而行的嬴抱月和孟施道。 “你是该谢谢她,”莫华凝视着前方正在交谈的两位少女,“她之前可是连许冰清欺负她妹妹时都没有出头。” 不过这也是因为孟歌警告过她,莫华曾听见这两位“兄妹”的争吵,孟歌表示如果孟施为她的些许小事去得罪北魏圣女,她就和孟施断绝兄妹关系。 “是吗?”姬嘉树有些惊讶,但以孟施孟歌的出身对北魏圣女投鼠忌器十分正常,在北魏许冰清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碾死这对姐妹。 但修行者成为神舞境后会被本国王室视作国家资源,即便是贵族都不可以轻易打杀。 升上等阶五后修行者挺直腰杆是正常的,可看着前方走在嬴抱月身边的女扮男装的少女,姬嘉树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以前在南楚很少和许冰清起冲突,”姬嘉树轻声道,“但到了东吴后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是到了东吴后,”莫华静静开口,他一直在孟施身边,比谁都清楚孟施的变化。 “你们不知道,她一直都很倔强。”莫华静静道。 甚至倔强到冰冷。 这个名唤孟诗的少女,对待自己一直有一种冰冷的残酷。 但这一切在南楚参加初阶大典之时还是内敛的,孟诗对待许冰清的跋扈也一直是疏离而冷漠的。 许冰清对她本人的敌意和刁难,就如孟诗之前所说,她一直不以为意冷漠以对,从未反抗。 孟诗的骨子里是冷漠的,在来到南楚见到那个前秦女子之前,莫华从没发现孟诗对孟歌以外的人产生过兴趣。 简直冷淡厌世得不像个火法者,只是凭着心中的一股执念修习着火法剑。 她女扮男装的身份也容不得她和任何人取得亲密的关系,她提防着除了孟歌之外的所有人,连他也不敢踏入太多。 但在南楚遇见那位姓嬴的公主之后,莫华发现这位隐藏了太多的冷漠少女发生了改变。 如同冰山一点点融化一般,孟诗的脸上多了许多表情。 但孟施身上真正发生巨变,却是嬴抱月不在她身边的时候。 “真正发生改变是在半个多月之前,”莫华注视着前方的影定定道,“在她进阶等阶五之后。” 他不知道她进阶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孟诗破境没让任何人护法,他只能待在外围提心吊胆,但好在最终没发生什么意外她顺利破境。 但破境之后,孟施的行事风格却发生了改变。 成为等阶五的确意味着拥有了更多的资本,但以孟诗内敛谨慎的性子,莫华不觉得这能给她带来这么大的改变。 “具体是什么改变?”姬嘉树问道。 “她变得……无畏了很多。”莫华皱紧眉头,斟酌着措辞道。 无论是在城门处救下嬴抱月和许冰清对抗,还是反对北寒阁在中阶大典中的一些做法,亦或是刚刚当场惩治那些长舌者,都比以前激进很多。 “这……”姬嘉树愣了愣,看向前方的两名少女,“这说法乍一听,倒像是受到了抱月的传染。” 毕竟他从没见过比嬴抱月还大胆的女子,无畏简直是她的特色。 “你说得挺对,但这样我才担心,”莫华看了姬嘉树一眼,“说实话,你不觉得你那位未婚妻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吗?” “你什么意思?”这下蹙眉的人变成姬嘉树,看莫华的眼神有些不善,“你不要以为是你,这么说她我就会不生气。” “你别误会,”莫华无奈抬起手,“我就是打个比方,没有恶意。” “是吗?”姬嘉树疑道。 “你也变得不对劲了,”莫华无奈道,“你看她也太重了吧。” 他是在南楚就早早察觉到了姬嘉树的心意,但没想到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这点你有资格说我吗?”姬嘉树白他一眼,“你刚刚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从第一眼在南楚见到她,就有一种错觉,”莫华凝视着前方嬴抱月的背景,轻声开口,“她总有一种下一刻就会燃烧殆尽的感觉。” 姬嘉树瞳孔微缩,心头一紧,“你,这到底……” “你别慌,你知道我感觉不做准的,”莫华瞥了不远处的李稷一眼,耸耸肩,“我境界可没昭华那么高,眼光也没他那么毒。” 他只是有一种错觉,觉得那位前秦公主好像活得太急了一些。 她好像想要在短暂的时间里把什么都干完,且没有失败的机会和时间。 这种错觉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不祥的结局,在没确切依据前,莫华觉得还是别告诉姬嘉树的好。 “你既然这么会产生错觉,怎么就发现不了孟施的问题?”姬嘉树瞥了一眼莫华道。 “我的确想不明白,”莫华凝视着前方的孟施。 也许是因为他害怕明白。 如今的孟施总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 她勇往直前,他站在她身后,却有些恐惧。 恐慌她不知何时,仿佛会消失在他面前。 …… …… 就在后面的少年们议论之时,前面的嬴抱月和孟施也在交谈。 “刚刚谢谢你。”嬴抱月瞄准了第四号签筒,一边走一边向孟施道谢。 “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孟施笑了笑道。 “你这已经救了我两次了,可不能都说是举手之劳了,”嬴抱月笑了笑道,“别和某人学。” “某人?”孟施愣了愣,“谁啊?” “一个每次救我都会说是顺便的人,”嬴抱月耸耸肩,但她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 “不提别人的事了,”她伸手抓住了孟施的手臂,“你屡次出手相助我的确很感谢,只是你是怎么回事?” 孟施眸光微顿,淡淡开口,“什么怎么回事?我出手反抗就那么稀奇吗?” “不稀奇,只要你有这个觉悟,”嬴抱月定定凝视着她,忽然拉开一个屏障,隔绝了两人交谈的声音。 “但我认识的北魏继子孟施,施加的那个施,他不是这种类型的修行者。” 孟施以往就算想帮她也会采取比较迂回的方式,不会如此干脆直接。 当然嬴抱月从不觉得那样是胆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孟施背负着女扮男装的秘密,背负着照顾妹妹的重担,自然行事有所顾忌,凡事低调为主。 一般有这种负担的人只有快要死的时候才会快意恩仇,正所谓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 可怕的是,现在的孟施就给她这样的感觉。 “到底发生什么了?”嬴抱月看着孟施轻声问道。 孟施静静看了身边的少女一眼,忽然开口问道,“殿下,你见过昙花吗?” “见过,”嬴抱月怔了怔,“打汤很好喝。” 孟施听完也怔了,下一刻忽然弯腰笑起来,“也就是只有你第一反应是这个了,看来什么事和你只能直接说。” “到底怎么了?”嬴抱月定定看着她。 孟施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看着嬴抱月正色道。 “殿下,我来月事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一掷 “月事……” 嬴抱月愣了一瞬,“月事怎么了?” 孟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就在这份沉默里,嬴抱月眼睛微微睁大了。 “什么时候?” “半个多月前。”孟施笑了笑道。 半个月前来月事可以说刚刚好,怎么说都影响不到她如今参加中阶大典,没必要特地提起来说,除非…… “你,”嬴抱月定定看着她,“你难道是第一次?” 孟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胸口,抬头向嬴抱月微微一笑,“对。” 嬴抱月眸光一凝,如果她没有记错,孟施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即便如今营养水平不够,这个世界的女子最迟在及笄也就是十五岁的时候也会来月事。 孟施的月事为什么会推迟,其原因嬴抱月大概能猜到。 孟施能如此天衣无缝地女扮男装,是因为她用药物改变了自己的性特征,比如其嘶哑的嗓音正是拜其所赐。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早该想到的,这种药物既然能改变女性特征,那么对女子的身体不可能没有影响。 “那种药你还在吃?”她静静凝视着孟施,“我早就和你说过用药伤身了。” “我吃了很多年,不能在这个时候停止,”孟施淡淡道,“但问题就在这里,我没有停止服药,但就在半个月前,来了月事。” 嬴抱月闻言微怔,没错,如果那种药真有延缓女性特征发育的作用,那么孟施不可能在没停药的情况突然来月事。 联想起孟施最近的异常,嬴抱月盯着她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孟施深吸一口气,轻叹道,“我的身体开始发育了。” 嬴抱月一愣,孟施抬起头和她对视,“药还在吃,但已经控制不住我的身体了。” 她甚至加大了剂量,却发现药物已经无法压制她身体的发育。 “这是因为……”嬴抱月眸光顿了顿,轻声问道,“是因为破境吗?” 孟施眸光一深,“你果然很厉害,我可是想了三天才明白的。” 果然。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神舞境修行者。 “当初吃这个药的时候,师父就和我说过时间有限,”孟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负手淡淡道,“但师父说只要坚持服药,至少能撑到二十岁。” 她可以扮做男人扮到二十岁。 “你如果真的吃这种药吃到二十岁,会终生无法生育的。”嬴抱月看着女孩的眼睛淡淡道,“谁给你开的药?” “别错怪我师父,这个结果他和我说过,”孟施轻轻的笑了,“这条路是我自己的选择的。” 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当修行者。 “你知道吗?”孟施道,“当初和我一起上山拜师的,还有两个姐姐。” 嬴抱月闻言心头微窒,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当初剑圣放出要收徒的消息,并说了不分贵贱,只要是等阶十以上哪怕是奴隶都可拜师,成为他的亲传弟子。” 这点在北魏修行界堪称罕见,要知道哪怕是在北寒阁,内门弟子也从不收平民,充其量在外门跑腿,更别提能成为登堂入室的亲传弟子。 “这对我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和那两个姐姐一起凑足了路费,将孟歌托付给了其中一位姐姐的母亲,偷偷扮了男装,和其他男修一起上山寻找传说中的剑圣,” 孟施平静地叙述着,就像是一个旁观者。 “但即便我们在脸上抹了黑灰,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 修行者耳聪目明,更擅长察人气息,想拜师剑圣的年轻人中不乏高手,察觉到了她们女子的身份,并宣扬了出来。 她们遭到了大肆的追捕。 “我仗着剑法好逃了出来,一路逃到了山上,直到遇见师父。”孟施静静道。 “她们呢?”嬴抱月定定问道。 “只有我逃了出来,”孟施道,“她们被拉走了。” 浑身是血的拉走了。 “拉到了哪里去?”嬴抱月问道。 “宁古塔。”孟施静静道,看她一眼,“你应该对这个地方不陌生。” 打杀对自己没有威胁的修行者有违天道,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宁古塔的存在。 因为恐惧天道,被视为不祥的女修不能被集体处死,北魏王室就委托北寒阁修建了宁古塔,将天下女修囚禁其中,等她们自然老死。 “宁古塔。”嬴抱月一字一顿地开口,轻笑一声,“我的确差点就进去了呢。” “宁古塔总共有八位天阶看守,即便是我师父也不能从中救人,”孟施道,“根据送进去的女修境界的区别,举报者和扭送者能获得金额不同的赏钱。” “哦?”嬴抱月笑了笑道,“那我值多少钱?” “你这样的还好,”孟施淡淡道,“我这样的比较值钱。” 神舞境的修行者已经可以称得上罕见,算是赏钱的一个分水岭。 “我身份如果暴露,送到宁古塔大概值万两白银。”孟施淡淡道,“不论生死。” 神舞境及其以上的女修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不论生死交到宁古塔都能领到赏银,因等阶五数量稀少,修行界认为杀上个把两个也不会影响天道,毕竟一般神舞境修行者本来手上就沾血。 要知道如今银子稀少物价飞涨,市场上一个奴隶最多不过十两白银,万两银子已经超过所有穷凶极恶杀人全家者逃犯通缉的赏银了。 她如果暴露,恐怕连缺钱的天阶都会来设计捕杀她,虽然天阶不能随意对地阶出手,但杀人可并非一定要亲自出手。 不过如今她要是暴露,首先面临的是欺君之罪,赏银都是小事了。 “真是疯了,”嬴抱月淡淡评价道,“可既然如此危险,你为什么要进阶?” 如果她没猜错,孟施身体发育和她登临等阶五也有关系。 等阶五作为修行境界的分水岭,本来就会改变修行者的身体构造,恐怕是因为孟施境界增加,天道发现了她身上不合理的地方,区区药物已经不能压制她的身体。 “我一开始没想到我能进阶等阶五,”孟施苦笑道,“我只是想参加中阶大典。” 高阶大典不常见,中阶大典已经是最盛大的舞台,是她想要实现她梦想的舞台。 “你不该在东吴进阶等阶五的,”嬴抱月定定看着她,“至少应该等你回到你师父身边之时。” 虽然她不知道孟施的师父谁,但那位剑圣收徒不介意身份贵贱不介意性别,还帮助徒弟犯下欺君大罪,在这个世界也算个奇人。 这样的人也许能够护住孟施。 就像她的师父一样,即便整个修行界的人都追杀她,但她的师父还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了她。 “我一开始也没准备进阶,”孟施淡淡道,“但之前听到了那个消息。” 山鬼设的彩头,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一定要拿到榜首,”孟施看向嬴抱月莞尔一笑,“不过也许,在这场大典结束后,身为修行者孟施就会消失了。” 但她,绝不后悔。 第二百八十九章 激斗 (内含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女。 “你为什么要拿到榜首?”她静静问道。 “没有理由就不能拿榜首了吗?”孟施淡淡反问道。 “不,”嬴抱月道,“可以的。” 少年们可以将其视为梦想,为什么少女不可以呢? “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孟施咧嘴一笑,“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我的情况,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就是觉得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然凭什么她一个女子付出这么大代价也要参加中阶大典? 从来没有女子拿过中阶大典的魁首,哪怕是在女子可以修行的年代。 但是,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嬴抱月之前,也从没女子拿过初阶大典的魁首。 “我参加中阶大典,只为实现童年的一个心愿,”孟施看着嬴抱月莞尔一笑,“只有在中阶大典的舞台上,我才可能完成它。” 哪怕身为孟施的时日无多,她定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完成那个心愿。 这个它是什么,嬴抱月没有问,想来对孟施而言相当重要,重要到她愿意倾尽一生去追寻。 “我期待着那一刻,”嬴抱月看着孟施微笑道。 “我会打败你的,”孟施看着她同样微笑,“知道吗?我曾经羡慕过你。” 前秦公主嬴抱月,她身边见过的第一个活的女修。 在见到这位前秦少女之前,她从未想过真的有女子敢顶着女子的身份闯入男人的世界。 但在羡慕嫉妒之余,孟施明白,这位前秦少女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承受了多大风险才走到这里,嬴抱月一直走在悬崖的边缘上,差一步就会掉落万丈深渊,她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比起什么都由父母铺好路的许冰清,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后为防盗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女。 “你为什么要拿到榜首?”她静静问道。 “没有理由就不能拿榜首了吗?”孟施淡淡反问道。 “不,”嬴抱月道,“可以的。” 少年们可以将其视为梦想,为什么少女不可以呢? “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孟施咧嘴一笑,“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我的情况,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就是觉得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然凭什么她一个女子付出这么大代价也要参加中阶大典? 从来没有女子拿过中阶大典的魁首,哪怕是在女子可以修行的年代。 但是,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嬴抱月之前,也从没女子拿过初阶大典的魁首。 “我参加中阶大典,只为实现童年的一个心愿,”孟施看着嬴抱月莞尔一笑,“只有在中阶大典的舞台上,我才可能完成它。” 哪怕身为孟施的时日无多,她定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完成那个心愿。 这个它是什么,嬴抱月没有问,想来对孟施而言相当重要,重要到她愿意倾尽一生去追寻。 “我期待着那一刻,”嬴抱月看着孟施微笑道。 “我会打败你的,”孟施看着她同样微笑,“知道吗?我曾经羡慕过你。” 前秦公主嬴抱月,她身边见过的第一个活的女修。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女。 “你为什么要拿到榜首?”她静静问道。 “没有理由就不能拿榜首了吗?”孟施淡淡反问道。 “不,”嬴抱月道,“可以的。” 少年们可以将其视为梦想,为什么少女不可以呢? “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孟施咧嘴一笑,“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我的情况,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就是觉得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然凭什么她一个女子付出这么大代价也要参加中阶大典? 从来没有女子拿过中阶大典的魁首,哪怕是在女子可以修行的年代。 但是,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嬴抱月之前,也从没女子拿过初阶大典的魁首。 “我参加中阶大典,只为实现童年的一个心愿,”孟施看着嬴抱月莞尔一笑,“只有在中阶大典的舞台上,我才可能完成它。” 哪怕身为孟施的时日无多,她定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完成那个心愿。 这个它是什么,嬴抱月没有问,想来对孟施而言相当重要,重要到她愿意倾尽一生去追寻。 “我期待着那一刻,”嬴抱月看着孟施微笑道。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女。 “你为什么要拿到榜首?”她静静问道。 “没有理由就不能拿榜首了吗?”孟施淡淡反问道。 “不,”嬴抱月道,“可以的。” 少年们可以将其视为梦想,为什么少女不可以呢? “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孟施咧嘴一笑,“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我的情况,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就是觉得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然凭什么她一个女子付出这么大代价也要参加中阶大典? 从来没有女子拿过中阶大典的魁首,哪怕是在女子可以修行的年代。 但是,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嬴抱月之前,也从没女子拿过初阶大典的魁首。 “我参加中阶大典,只为实现童年的一个心愿,”孟施看着嬴抱月莞尔一笑,“只有在中阶大典的舞台上,我才可能完成它。” 哪怕身为孟施的时日无多,她定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完成那个心愿。 这个它是什么,嬴抱月没有问,想来对孟施而言相当重要,重要到她愿意倾尽一生去追寻。 “我期待着那一刻,”嬴抱月看着孟施微笑道。 “我会打败你的,”孟施看着她同样微笑,“知道吗?我曾经羡慕过你。” 前秦公主嬴抱月,她身边见过的第一个活的女修。 在见到这位前秦少女之前,她从未想过真的有女子敢顶着女子的身份闯入男人的世界。 但在羡慕嫉妒之余,孟施明白,这位前秦少女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承受了多大风险才走到这里,嬴抱月一直走在悬崖的边缘上,差一步就会掉落万丈深渊,她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比起什么都由父母铺好路的许冰清,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会打败你的,”孟施看着她同样微笑,“知道吗?我曾经羡慕过你。” 前秦公主嬴抱月,她身边见过的第一个活的女修。 在见到这位前秦少女之前,她从未想过真的有女子敢顶着女子的身份闯入男人的世界。 但在羡慕嫉妒之余,孟施明白,这位前秦少女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承受了多大风险才走到这里,嬴抱月一直走在悬崖的边缘上,差一步就会掉落万丈深渊,她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比起什么都由父母铺好路的许冰清,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见到这位前秦少女之前,她从未想过真的有女子敢顶着女子的身份闯入男人的世界。 但在羡慕嫉妒之余,孟施明白,这位前秦少女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承受了多大风险才走到这里,嬴抱月一直走在悬崖的边缘上,差一步就会掉落万丈深渊,她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比起什么都由父母铺好路的许冰清,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第二百九十章 毒手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女。 “你为什么要拿到榜首?”她静静问道。 “没有理由就不能拿榜首了吗?”孟施淡淡反问道。 “不,”嬴抱月道,“可以的。” 少年们可以将其视为梦想,为什么少女不可以呢? “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孟施咧嘴一笑,“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我的情况,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就是觉得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然凭什么她一个女子付出这么大代价也要参加中阶大典? 从来没有女子拿过中阶大典的魁首,哪怕是在女子可以修行的年代。 但是,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嬴抱月之前,也从没女子拿过初阶大典的魁首。 “我参加中阶大典,只为实现童年的一个心愿,”孟施看着嬴抱月莞尔一笑,“只有在中阶大典的舞台上,我才可能完成它。” 哪怕身为孟施的时日无多,她定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完成那个心愿。 这个它是什么,嬴抱月没有问,想来对孟施而言相当重要,重要到她愿意倾尽一生去追寻。 “我期待着那一刻,”嬴抱月看着孟施微笑道。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女。 “你为什么要拿到榜首?”她静静问道。 “没有理由就不能拿榜首了吗?”孟施淡淡反问道。 “不,”嬴抱月道,“可以的。” 少年们可以将其视为梦想,为什么少女不可以呢? “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孟施咧嘴一笑,“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我的情况,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就是觉得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女。 “你为什么要拿到榜首?”她静静问道。 “没有理由就不能拿榜首了吗?”孟施淡淡反问道。 “不,”嬴抱月道,“可以的。” 少年们可以将其视为梦想,为什么少女不可以呢? “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孟施咧嘴一笑,“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我的情况,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就是觉得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然凭什么她一个女子付出这么大代价也要参加中阶大典? 从来没有女子拿过中阶大典的魁首,哪怕是在女子可以修行的年代。 但是,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嬴抱月之前,也从没女子拿过初阶大典的魁首。 “我参加中阶大典,只为实现童年的一个心愿,”孟施看着嬴抱月莞尔一笑,“只有在中阶大典的舞台上,我才可能完成它。” 哪怕身为孟施的时日无多,她定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完成那个心愿。 这个它是什么,嬴抱月没有问,想来对孟施而言相当重要,重要到她愿意倾尽一生去追寻。 “我期待着那一刻,”嬴抱月看着孟施微笑道。 “我会打败你的,”孟施看着她同样微笑,“知道吗?我曾经羡慕过你。” 前秦公主嬴抱月,她身边见过的第一个活的女修。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女。 “你为什么要拿到榜首?”她静静问道。 “没有理由就不能拿榜首了吗?”孟施淡淡反问道。 “不,”嬴抱月道,“可以的。” 少年们可以将其视为梦想,为什么少女不可以呢? “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孟施咧嘴一笑,“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我的情况,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就是觉得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然凭什么她一个女子付出这么大代价也要参加中阶大典? 从来没有女子拿过中阶大典的魁首,哪怕是在女子可以修行的年代。 但是,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嬴抱月之前,也从没女子拿过初阶大典的魁首。 “我参加中阶大典,只为实现童年的一个心愿,”孟施看着嬴抱月莞尔一笑,“只有在中阶大典的舞台上,我才可能完成它。” 哪怕身为孟施的时日无多,她定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完成那个心愿。 这个它是什么,嬴抱月没有问,想来对孟施而言相当重要,重要到她愿意倾尽一生去追寻。 “我期待着那一刻,”嬴抱月看着孟施微笑道。 “我会打败你的,”孟施看着她同样微笑,“知道吗?我曾经羡慕过你。” 前秦公主嬴抱月,她身边见过的第一个活的女修。 在见到这位前秦少女之前,她从未想过真的有女子敢顶着女子的身份闯入男人的世界。 但在羡慕嫉妒之余,孟施明白,这位前秦少女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承受了多大风险才走到这里,嬴抱月一直走在悬崖的边缘上,差一步就会掉落万丈深渊,她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比起什么都由父母铺好路的许冰清,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见到这位前秦少女之前,她从未想过真的有女子敢顶着女子的身份闯入男人的世界。 但在羡慕嫉妒之余,孟施明白,这位前秦少女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承受了多大风险才走到这里,嬴抱月一直走在悬崖的边缘上,差一步就会掉落万丈深渊,她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比起什么都由父母铺好路的许冰清,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然凭什么她一个女子付出这么大代价也要参加中阶大典? 从来没有女子拿过中阶大典的魁首,哪怕是在女子可以修行的年代。 但是,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嬴抱月之前,也从没女子拿过初阶大典的魁首。 “我参加中阶大典,只为实现童年的一个心愿,”孟施看着嬴抱月莞尔一笑,“只有在中阶大典的舞台上,我才可能完成它。” 哪怕身为孟施的时日无多,她定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完成那个心愿。 这个它是什么,嬴抱月没有问,想来对孟施而言相当重要,重要到她愿意倾尽一生去追寻。 “我期待着那一刻,”嬴抱月看着孟施微笑道。 “我会打败你的,”孟施看着她同样微笑,“知道吗?我曾经羡慕过你。” 前秦公主嬴抱月,她身边见过的第一个活的女修。 在见到这位前秦少女之前,她从未想过真的有女子敢顶着女子的身份闯入男人的世界。 但在羡慕嫉妒之余,孟施明白,这位前秦少女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承受了多大风险才走到这里,嬴抱月一直走在悬崖的边缘上,差一步就会掉落万丈深渊,她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比起什么都由父母铺好路的许冰清,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会打败你的,”孟施看着她同样微笑,“知道吗?我曾经羡慕过你。” 前秦公主嬴抱月,她身边见过的第一个活的女修。 在见到这位前秦少女之前,她从未想过真的有女子敢顶着女子的身份闯入男人的世界。 但在羡慕嫉妒之余,孟施明白,这位前秦少女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承受了多大风险才走到这里,嬴抱月一直走在悬崖的边缘上,差一步就会掉落万丈深渊,她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比起什么都由父母铺好路的许冰清,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第二百九十一章 折损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看来你也听见了?”归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哈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但你不用担心,你忘了?我又不是要拿榜首的人,不知道第几轮就败了,估计都遇不上那位巨人。” 每个摔跤场都有上百号人,如果不是能赢到最后,哪里那么容易能碰上固定的人。 “嗯,”嬴抱月点点头,“一号场离得不近,你快去吧。” “好,”归辰微微笑了笑,往南边走去,但就在他迈出第一步,身后的衣摆却被人牵住了。 “明月?”少年回过头,怔怔看向拉住他的少女。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小心,”嬴抱月看着他,“答应我,如果发生什么,及时认输,不要……” “我知道,”归辰笑了,“以我的境界认输并不丢人,没什么比命重要。” 嬴抱月重重点头,轻声开口,“你这么想就好了。” “我走了。”归辰挥挥手离开,嬴抱月注视着他的背影。 她刚刚的话有些双标的,但如果对手不是西戎人,她不会这么说。 嬴抱月看向面前的八号场,默念起摔跤战的规则,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对拼上。 摔跤战规则很简单,和嬴抱月上辈子了解的自由摔跤和相扑的规则和近似。 摔跤场上,红色稻草围成的宽约两个手掌的红圈十分醒目,这个红圈就是胜负的关键。 选手两两上场对摔,用推、撞、顶、摔展开较量,只要踏出红圈最外围就算输,同时在红圈内,脚底以外的身体任何地方着地也算失败。 双方都摔出红圈之外时,则以先触地者为输,胜负十分清楚。 交手时,不可抓对方腰以下部位,不允许揪对方的头发、耳朵,不可以拧、打、踢、蹬对方,否则罚出场外。 在这么严格的规则下,想来哪怕是修行者之间对战,应该也很难造成伤亡。 嬴抱月思虑清楚,放下了半颗心,开始打量她分到的这个场子的对手。 看着看着,她眸光凝重起来。 “天爷啊,八号场是怎么回事?那么多西戎人和后辽人?” 身后响起少年人们此起彼伏的惨呼,不少刚找到场子的选手看着周围袒胸露腹的修行者们,顿时脸色如土。 是挺多的,嬴抱月越打量神情也越凝重,西戎人和后辽人只占据总参赛修行者的五分之一,但她所在的八号场,却几乎一半都是露体的修行者。 不过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她没有看到那位碧瞳少年。 “还好还好,那位西戎的赫连晏不在这。” 四周也有其他修行者在议论,除了淳于夜,赫连晏已经成为了西戎唯二被中原修行者所知的西戎修行者。 “西戎继子也在其他场,我们这场好像一个继子都没有,也算是幸运了。” 幸运个鬼啊! 陈子楚的脚步在摔跤场外围停下,像是见了鬼一般死死瞪着不远处站在场边静静张望的少女。 他真是倒了血霉了! “啊呀,这不是子楚吗?”这时他身边响起另一个少年的身影,陈子楚回过头,姜元元走到他身边,一脸微笑地拍着他的肩膀,“看来我们今天要做难兄难弟了。” “二殿下,你也在八号场啊,”陈子楚同样露出了同仇敌忾的微笑,“我们真有缘分。” “是啊,”姜元元看着站在摔跤场边的少女,磨着自己的后槽牙,突然后悔起自己当初在南楚打的那个赌。 真是引狼入室啊! “我们真是不走运,”姜元元耸耸肩,“没想到这场这么多西戎人后辽人。” “是啊,”陈子楚继续满面笑容地附和,“西戎人不好对付。” 鬼咧!他觉得最可怕的是那个女人! 这时不知是不是他们两人的目光太过热烈,嬴抱月站在栏杆边回过头来,眼中露出惊喜,开心地向他们挥手。 “子楚,二殿下,这边!” 这边个鬼啊,他们可不想过去! 然而陈子楚心声只能成为心声,因为姜元元脸上瞬间腾起笑容,扯着他大步走到了嬴抱月身边。 “总算遇到熟人了,”嬴抱月笑了笑道。 陈子楚干笑着点头。 “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熟人,”姜元元张望着四周,可惜他并没看见许义山宋谦等人,但就在看到第三圈的时候,却看到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熟面孔。 “嗯?贺兰公子在这啊?”陈子楚回过头,看向那个满脸苦大仇深走来的北魏人。 陈子楚目光在他和嬴抱月之间打了个圈,对贺兰承满脸的苦大仇深有了了解。 这两人也是老对手了,比他和姜元元更有缘分。“看来你也听见了?”归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哈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但你不用担心,你忘了?我又不是要拿榜首的人,不知道第几轮就败了,估计都遇不上那位巨人。” 每个摔跤场都有上百号人,如果不是能赢到最后,哪里那么容易能碰上固定的人。 “嗯,”嬴抱月点点头,“一号场离得不近,你快去吧。” “好,”归辰微微笑了笑,往南边走去,但就在他迈出第一步,身后的衣摆却被人牵住了。 “明月?”少年回过头,怔怔看向拉住他的少女。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小心,”嬴抱月看着他,“答应我,如果发生什么,及时认输,不要……” “我知道,”归辰笑了,“以我的境界认输并不丢人,没什么比命重要。” 嬴抱月重重点头,轻声开口,“你这么想就好了。” “我走了。”归辰挥挥手离开,嬴抱月注视着他的背影。 她刚刚的话有些双标的,但如果对手不是西戎人,她不会这么说。 嬴抱月看向面前的八号场,默念起摔跤战的规则,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对拼上。 摔跤战规则很简单,和嬴抱月上辈子了解的自由摔跤和相扑的规则和近似。 摔跤场上,红色稻草围成的宽约两个手掌的红圈十分醒目,这个红圈就是胜负的关键。 选手两两上场对摔,用推、撞、顶、摔展开较量,只要踏出红圈最外围就算输,同时在红圈内,脚底以外的身体任何地方着地也算失败。 双方都摔出红圈之外时,则以先触地者为输,胜负十分清楚。 交手时,不可抓对方腰以下部位,不允许揪对方的头发、耳朵,不可以拧、打、踢、蹬对方,否则罚出场外。 在这么严格的规则下,想来哪怕是修行者之间对战,应该也很难造成伤亡。 嬴抱月思虑清楚,放下了半颗心,开始打量她分到的这个场子的对手。 看着看着,她眸光凝重起来。 “贺兰承,”嬴抱月笑了笑道,“你在八号场?拓跋寻在哪?” “和昭华君在同一场,”贺兰承向远处的二号场扬了扬头,心中忽然获得了一丝安慰。 比起和那位可怕的天阶宗师分到一组,他再次遇见这个女人就遇见吧。 “和李稷在一场?”嬴抱月看向二号场,这样看来二号场的竞争也很激烈。 一号场有北方巨人,刚刚她看见赫连晏和淳于夜居然也同在一号场,一号场不愧是一号,已然是地狱难度。 第二百九十二章 弱者 “沮渠根本不是西戎的大贵族。” 摔跤战过半,陈子楚却定定看着眼前已经半边被鲜血浸透的沙地喃喃开口。 “是啊,”嬴抱月看他一眼,“十年前匈奴有四大姓,不知现在改了没有。” “没改,”陈子楚喃喃道,“我听我爹说没改,但我忘了是哪四个。” 他以前从不关心这个问题,反正南楚在山海大陆最南端,在他看来,西戎怎么打也打不到南楚。 “没改的话,我知道是哪四个。”嬴抱月静静道。 贵族在西戎被称之为贵种,西戎有十几个贵种,但真正掌握核心权力的西戎贵族总共有四个,分别是淳于氏、呼延氏、须卜氏、兰氏。 算是西戎的四大家族。 “沮渠氏二十年前在西戎极盛之时势力还不错,”嬴抱月淡淡道,“大概能排第五贵种。” 西戎的奴隶化程度远高于长城内六国,大部分人口都是奴隶,不是贵种很难养出修行者来。 但沮渠氏已然没落,现在估计也就能排十几位,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贺兰承,某种意义上和贺兰氏相仿,贺兰承在北寒阁还能混个大弟子,但以沮渠靡的身材,在西戎修行者中也就是个中不溜的水平。 其他摔跤场的西戎贵族们手段更强,境界更高,下手也更加狠毒。 “太难看了。” 听着周围各个摔跤上修行者们的惨叫声,姜元元低头一字一顿道,而和西戎紧邻的北魏修行者贺兰承也都抬不起头来。 摔跤战开始不久,长城内六国的修行者就已经丢尽了颜面。 虽然一些知名的修行者还没上场,但只是普通修行者对普通的西戎人,就以长城内六国的惨败为结局。 唯一能挡住西戎人进攻的,也就只有同样袒露上身的后辽修行者。 但和出手毒辣的修行者比起来,后辽修行者显得有些迟钝憨直,赢的也不多,最多不像其他几个国家的修行者败得那么惨,骨头少断几根罢了。 “八个摔跤场已经比了五十多场了,”姜元元看向高台上记录战绩的公告板,“西戎上场十三个人,十个都是全胜,北方巨人还比到了第二轮。” 一号场因为西戎强者最多,已经成为了惨烈的人间地狱。 “那个淳于夜下手也极狠!”刚刚和南楚的朋友交谈过的陈子楚回来恨恨道,“和他对战的一名的中唐修行者明明都求饶了,却被他压得全身骨头尽碎,就算捡回命来也参加不了之后的对战了!” 这也许就是西戎人的目的。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赫连晏呢?” “赫连晏?”陈子楚愣了愣,“没听说他怎么样,也许没上场?” “是吗?”嬴抱月看向属于自己的摔跤场,她排在第七十三位,算算也快上场了,虽然担心一号场那边的情形,但西戎人数量毕竟较少,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西戎人。 只是西戎人人数虽少,但已经给中原修行者造成了无可比拟的心理压力,现在抽中西戎人不少修行者在上场之前都会选择直接认输,连照面都不敢和他们打。 “真是太丢人了!”陈子楚恨恨道,“哪怕打一次呢!” “主要是可能一招就被直接碎了骨头,”嬴抱月听着回荡在耳边的西戎人的大笑声,面无表情道,“之后还有那么多轮要比,自然无人敢冒险。” 尤其是比到第二轮第三轮的时候,认输的人会更多,毕竟前面有幸没遇上西戎人,比到后面名次也可以了,放弃的人自然更多。 “可是就算是西戎人,也不可能每个都那么强!”陈子楚瞪着那些围栏边大声谈笑的身上没沾血的西戎人,他们大多签号靠后,因对手认输根本一场都没比,每个人脸上却都挂着嚣张的神情,指着摔跤场上的中原修行者大笑着,不断重复着一个词。 “这个词什么意思?”陈子楚问道。 “弱者。”嬴抱月道。 在西戎人眼中,未战先投降的中原修行者已是彻彻底底的弱者。 只是通过简简单单的摔跤,西戎人就将恐惧种入了六国的年轻人心中。 连他们自己也许都认为,他们,只是弱者。 “混账!” 陈子楚气得胸口起伏,瞥了一眼旁边的七号场和远处的二号场,姬嘉树李稷等人第一轮的对手都不是西戎人,虽然都取得了胜利,却无法打击西戎人嚣张的气焰。 他很清楚,现在的摔跤场上需要一场胜利,但谁能带来这样的胜利? 平心而论,他要是在场上遇上西戎人,也没自信自己能赢。 “赢了!赢了!”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中原修行者的尖叫声。 “什么人赢了?”陈子楚瞪圆眼睛。 “六号场有人赢了!后辽的二王子赢了西戎人!” 嬴抱月闻声抬起头,看向六号场。 那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静静立于沙地上,注视着地上被他放倒的西戎修行者。 是他。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慕容飞澜。 不是二王子,而是后辽的大王子赢了。 “想断我的骨头,你还没有资格,”慕容飞澜依旧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看着地上拼命挣扎的西戎人淡淡开口,“摔跤不是你们这么摔的。” 听到有人赢了西戎人,修行者们激动地看过去,但看见慕容飞澜袒露的一边臂膀时,神情又有些失望。 “什么啊……原来是后辽人啊……” “都是亲戚,狗咬狗罢了……” 听到这句话,不少后辽人眼中腾起愤怒,嬴抱月也皱紧了眉头。 这种言论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在这种时候,只会将后辽人越推越远。 慕容飞澜也听见了,但他眉梢都未动一分,只是静静走下了摔跤场,察觉到嬴抱月在看他,那人回过头远远向她笑着挥了挥手。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也向他挥了挥手,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慕容飞澜取得了胜利,但各个摔跤场边气氛依旧低迷。 “下一场,北魏孟施对西戎兰贵昆!” 这时六号场边传来惊呼声,再一次点燃了场边观战的修行者们的热情。 “快看!北魏继子和西戎人对上了!” 兰?嬴抱月闻言一怔,这正是西戎那边四大姓之一啊。 她闻声往六号场看去,看着走到红圈中的彪形大汉,周围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没有北方巨人那么夸张,但这位兰贵昆身高也在一米九以上。 孟施身材矮小,体型和此人差距极大,两人站在一起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巨熊和小鸡一般。 然而孟施没有认输,往前一步,走到了红圈之中。 周围人都捏了一把冷汗,不少人聚到六号场边,嬴抱月也专注地看着那边,然而就在这时,她耳边响起了八号场考官的声音。 “八号场第七十三号上场!” “前秦嬴抱月在哪?到你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摔跤 站在七号场边的姬嘉树骤然抬起头,而就在这时,耳边却再次传来一个消息。 “北方巨人的下一个对手出来了!” “谁啊那么倒霉?” “境界可低的一个修行者,叫什么……归辰?” 姬嘉树瞳孔微缩。 孟施、嬴抱月、归辰,三人三场摔跤战居然同时开始了。 正要走上八号场的嬴抱月脚步一顿。 “别担心,归辰那小子聪明的很,估计会早认输,”陈子楚在后面拍拍她的肩膀,强撑着安慰嬴抱月,“他没必要硬撑的,大概?” 陈子楚心里乱成一团,刚刚他大放阙词,希望中原人的腰杆直起来,结果现实又打了他的脸。 落到自己的朋友身上就是不一样,陈子楚脑中浮出起刚刚血糊糊被抬下去的一个个修行者,套上归辰的脸,顿时心惊肉跳。 此时此刻,陈子楚又希望归辰不要那么硬气。 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她微微点头,“嗯,我不担心。” “你还担心别人呢,”陈子楚脸皱成一团,“你的对手还不知道是谁呢,希望别是……” “七十四号!西戎呼延怒!” 陈子楚那句希望别是西戎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已经破灭。 “呼延?”看着嬴抱月走上去,姜元元站在陈子楚身边皱起眉头,“那位北方巨人是不是也姓呼延?” “没错,”陈子楚愣了愣,“他好像是叫……呼延斜!” “不说别的,呼延是四大姓之一,”姜元元神情严肃,“在西戎王庭地位仅次于王姓淳于氏。” “那怎么办?”陈子楚有些紧张,看着不紧不慢往摔跤圈内走去的嬴抱月神情复杂,她连听到对手是谁时她都没有停下。 可她的对手呢? 陈子楚抬起头,看向摔跤台另一边,一个巨大的人影出现在摔跤台边,看到的瞬间少年就心头一凉。 虽不如孟施的对手那般高大,但这位名唤呼延怒的西戎修行者身躯极宽,看上去十分的肥硕。 但这种肥硕并非完全是肥胖,陈子楚喉头微动,他以前听父亲说过,在西戎有一派越是内力深厚者身躯会越庞大,和他们修炼的功法有很大关系。 坦胸露体的呼延怒站在红圈边,看上去宛如一座大山,此人在摔跤圈边一落脚,地上踩实的沙土都轰然一震。 看到站在圈那边的嬴抱月,满脸横肉的男人脸上挤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在发怒,瞪向考官叽里咕噜地骂了一段话。 “他说了什么?”陈子楚皱眉。 “他说那些弱鸡男人也就罢了了,老子是西戎第一大力士,不跟女人摔跤,”嬴抱月不在,姜元元充当了临时翻译。 “这混蛋……”陈子楚呼哧呼哧呼出一口气,看但下一刻看到体型差距巨大的嬴抱月和呼延怒,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要不公主殿下还是认输吧?” 西戎第一大力士,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男人吹牛,但万一是真的,嬴抱月是真的可能在他手下重伤。 “你指望她认输?”姜元元眼中露出一丝无奈,“怎么可能。” 天塌下来也不可能。 考官皱起眉头,但没有理睬呼延怒的话,因为他不太懂西戎语。 呼延怒愈发愤怒,嘴里的叽里咕噜声也愈大,摔跤场外其他修行者和远处旁观的民众们也议论声起。 但此时七号场边钟声一声响,孟施的摔跤战开始了,众人注意力一时间不少分到旁边。 就在这时,嬴抱月神情平静地跨入了红圈。 呼延怒嘴中的脏话一停。 红圈是摔跤场的竞技圈,跨入红圈中意味着开场不认输,如果他不比,就是他认输。 呼延怒肥硕的胸口一阵起伏,一脚迈入了红圈之中。 看着女子走入摔跤场,不少男人眼中原本露出了嫌恶之情,但此时看到走到红圈中央相对而立的两人,台下众人包括台下的考官不少人都露出了同情和惋惜。 男人浑身的肥肉晒得黝黑,站在纤细柔白的少女面前,两人肤色和体型都显露出了巨大的落差。 宛如大黑熊面前站着只小白兔。 简直是……惨不忍睹。 “让医官们准备,”看到嬴抱月不认输,年轻考官皱皱眉头,向身边的小吏招呼道,“多找两个人准备担架。” 虽然同情这个少女接下来的遭遇,但是这个女子不自量力在前,别指望西戎这些蛮子懂什么怜香惜玉,死了也是她活该,唯有面子上他还是要尽力救治每一个考生。 “大人,医官不够用了,都调到一号场去了。” 但听到年轻考官的话,一边的小吏却露出难色。 “什么?都调到一号场了?”年轻考官一愣。 “那边听说都快打死人了,就尽量让医官们都过去了。”小吏心有余悸道。 “可这也太……”年轻考官皱起眉头,这时场外却传来不少人的尖叫。 “天爷!一号场要打死人了!” “那前秦人好像已经认输了,但那北方巨人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还在那摔!” “怎么回事?考官不叫停吗?” “好像是那人一直没触地,那北方巨人用身体顶着他不给他触地!” 站在场外的陈子楚和姜元元两人闻言神色一变。 “归辰那个傻子,一开始没有认输吗?”陈子楚神色变幻,拍了拍姜元元,“你在这看着,我去看看他。” 说完陈子楚拔腿向一号场跑去,留下姜元元担忧地看向台上的嬴抱月。 外面的声音那么大,他知道嬴抱月肯定也听见了,归辰是她的铁卫,她…… 看着外围疯狂跑动的人群,八号场边的考官也有一瞬的愣神,耳边却传来少女的声音,“考官大人,怎么还不开始?” “噢,开始,”年轻考官回过神,授意身边人敲钟。 红圈之内,两人弓下腰。 看着嬴抱月的架势,呼延怒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用西戎语叽里咕噜道,“你是秦人?” 嬴抱月抬头看他一眼,没有回答他,只是用西戎语淡淡问道,“呼延斜是你亲戚?” “呼延斜是西戎第一勇士,是我的……” 呼延怒骄傲地开口,但他的话没有说完。 只因就在这时,钟声敲响了。 呼延怒眼中杀气一闪,猛地向嬴抱月撞去! 看着这一幕,远处不少胆小的民众都闭上了眼。 只因结果根本不用预料。 以卵击石当如此。 这个女人死定了,也许会直接被这个西戎巨人压成肉酱,想到接下来会看到的血腥一幕,不少人甚至用手掩目,等待着周围女眷的尖叫。 然而预想中的尖叫没有出现,只听轰的一声,四周一片死寂。 怎么了? 人死了? 有人悄悄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见摔跤场上沙尘飞扬。 尘土之中,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第二百九十四章 鏖战 开始的钟声,余韵还在空气中回荡。 众人看着眼前沙土飞扬的摔跤场,看清沙土地上只站着一个人之时,一股战栗感从头泛到脚。 只因眼前这一幕实在是过于猎奇。 在地上男人巨大的身体边,站着个小小的身影。 下一刻尖叫声终于腾起了,但这些尖叫,不是女眷,是修行者的尖叫。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刚刚听到的轰然一声,不是嬴抱月被呼延怒撞碎的声音,而是呼延怒沉重的身体被摔到地上的声音。 也正因呼延怒身体过于沉重,摔跤场上才会腾起如此巨大沙尘。 沙尘糊住了靠近的人们的眼,但他们却睁得愈发的大。 毕竟,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这么快呢? 是啊,怎么会这么快呢? 姜元元站在摔跤场的栏杆边,他知道嬴抱月的实力不是一般的等阶六,但他也没想到,她的速度会那么快,快到他都没看清她刚刚干了什么。 她这么快是要干什么?不对,她干了什么?不对,等等,她人呢? 沙尘还在飞扬,但摔跤场那个少女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了。 “这……”场边年轻考官看着这一幕张口结舌,眼前掠过那个少女的残影。 “我赢了,我走了。” “考官大人,好好记录。” 丢下这两句话,嬴抱月就从八号场上消失了,甚至没有多看躺在地上的呼延怒一眼。 “抱……”看着嬴抱月向他冲过来,姜元元吓了一跳举起一只手,但嬴抱月只在他那只手上拍了一下就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少女身姿轻盈,如游鱼一般从人群中擦过,如一支脱弦之箭向南边冲去。 “等等!抱月你去哪?” 姜元元都看傻了,还没等他喊完,嬴抱月就已经离开了八号场,他急的跺脚,但下一刻看着她冲向的方向,姜元元愣了愣却忽然明白。 明白她为什么如此之快,为什么如此之急。 “对了,归辰!” 姜元元倒吸一口凉气,脚尖一点,随着她的残影也向一号场跑去。 …… …… 一号场边的血腥味是所有摔跤场中最浓的。 一踏入摔跤场的界限,姜元元只觉得呼吸一窒。 围绕在一号场外的修行者远比八号场要多,空气中不光是血腥味还有其他极为难闻的气味,姜元元一路走来已经看见不少秽物。 姜元元强忍着恶心寻找嬴抱月的身影,但下一刻他发现他已经不用寻找。 整个一号场最显眼的就是北方巨人,而嬴抱月,就站在北方巨人面前。 正确的来说,是站在北方巨人和归辰之间。 归辰已经面白气弱浑身是血,但却还牢牢抱住了北方巨人的脚踝,北方巨人反手扭着他的腿,手肘抵在归辰腹部,而嬴抱月的手就隔在此人的手肘间。 “哪里来的女人,居然敢擅闯摔跤场,打死!” 姜元元听见这个巨汉叽里咕噜凶悍地吼道,瞪向一边的考官。 一边的考官头发花白,身为考官居然被吓得面色如土,站在一边的钱伯方冷冷瞥他一眼,他才抖抖索索开口。 “前秦归辰已经认输,刚刚已经宣布比赛结束了,不算擅闯……” “不行!还没打完!”身边的译者译完,北方巨人咧嘴一笑,神情残忍,他身躯巨大,提起归辰一只脚都能将他撕碎,既然此人在踏入红圈前没有认输,他可不许这人临阵脱逃。 翟王说了,一号场的考官是他们的人!轻易不会判他犯规! “有这个闲心在这里闹事,不如去看看自己的族弟如何?”嬴抱月伸手去够归辰的脉搏,淡淡开口。 “呼延怒在八号场。” 一脸凶悍的北方巨人脸上抖动的横肉一停。 “呼延怒?我的兄弟?”北方巨人眼中露出杀气,“那是我族尊贵的战士!” “他尊不尊贵我不知道,”嬴抱月淡淡道,“不过大概断了三根肋骨,一根扎入了胸腔,八号场边医官不够,不知现在死了没有。” “你!混蛋!打死!”北方巨人呼延斜大怒,向嬴抱月的脑袋提起沙包大的拳头,摔跤场边响起一片惊呼,钱伯方眸光一凛,向候在四面的禁军一挥手,然而就在这时场边响起一声平静的西戎语。 “勃日儿。” 呼延斜的拳头停在半空中,嬴抱月眸光一顿,她向场边看去,正对上一双碧瞳。 赫连晏负手站在场边,对呼延斜淡淡开口,“勃日儿,去看你弟弟。” 呼延斜胸口起伏一动不动,但下一刻在那双碧瞳的注视下,他猛地放下归辰,大步走向场外,提起一名医官走出了人群。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摔跤场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嬴抱月背对着赫连晏的注视,没再看他,她低头小心地将归辰扶起,挪到了场外一片平坦的空地上。 “归辰他没事吧?” 陈子楚和姜元元围了上来,看着嬴抱月从怀中拿出药丸和药粉,喂归辰吃下药,再细细裹上伤口。 “赶上了,”嬴抱月呼出一口气,“再晚就危险了。” 归辰的确是及时认输了,但却没想到西戎和东吴考官居然有勾结,而那位北方巨人又如此飞扬跋扈。 飞扬跋扈并不可怕,问题是此人不仅仅是飞扬跋扈。 “明……月?”归辰微微睁开眼,猛地一把攥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你的对战呢?” “赢了,”嬴抱月缠着绷带的手不停,“你肺部有伤,不要说话了。” “不行,明月,”归辰收紧了手指,“你要小心,他擅长从左侧进攻,还擅长扭切的技巧,还有……” “嗯,不要急,等下你再慢慢说,”嬴抱月看着他的脸,“你是为了打探这些情报,才没有一开始就认输?” 归辰眸光一震,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是我自不量力了,我……” “别说了,我都明白。”嬴抱月手放到他的胸口上,“忍着点,我要为你正骨。” 归辰点头,刚要说些什么,瞳孔却猛地收缩。 只听咔吧一声,嬴抱月将他戳进肺里的肋骨掰正了。 “好了,你躺在这休息吧,我要回去了。” “你……”归辰看着她站起来,神情愧疚,“我是不是……” 他是不是又没帮上什么忙? “别担心,谢谢你的情报,”嬴抱月回头看向他一笑,她在笑,但一边的姜元元和陈子楚后背却忽然泛起一股寒意。 嬴抱月看着归辰微笑道。 “我会收拾他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誓言 嬴抱月说完将一瓶药丸留给归辰就转身离开了,姜元元排序快到了和她一起离开,唯有序号排在后面的陈子楚暂时留在了归辰身边。 后背的凉意褪去,看着那个头也不回离开的少女,陈子楚神情复杂地盯着浑身是血的归辰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嗯?”归辰攥着药瓶抬起头,“什么苦?” “真是个榆木脑袋,真要试探北方巨人,自有嘉树李稷那些牛人,”陈子楚耸肩,“你好歹也是世家之子,怎么比那些身家性命都卖了的暗卫还要拼命?” “因为我不是暗卫,”归辰笑了。 “吾将所有性命托于守护公主的利剑,奉其为唯一的主君,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归辰的声音轻柔而缓慢,听他轻声细语地说出这句话,陈子楚却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尽吾辈之能,守公主荣光。”归辰扬起脸,凝视着嬴抱月的背影,“我是铁卫。” 只属于她的,铁卫。 “对她有威胁的人,就是对我有威胁的人,”归辰笑了笑道,“只可惜我老是给她添麻烦。” 她身边的确有很多人,但当初第一个遇见她的人,是他。 “再说了,我现在还在考验期呢,”归辰嘿嘿一笑,“可不得好好表现?” “考验期?”陈子楚眨眨眼睛,“多久?” “一年时间,”归辰眯起眼睛满脸希冀,“过了快一半了,等这一年时间满了呀,我就能成为正式的铁卫喽。” 一年后吗? 陈子楚眼前浮现出刚刚嬴抱月穿越人群,不顾一切冲到归辰身边的画面,深深地吸气。 这就是她身边的人啊。 陈子楚响起嬴抱月常说的那句话,觉得胸口有些热。 他也得加油了。 …… …… 嬴抱月和姜元元并肩走回八号场。 两人默默的都没说话,就在他们走出人群离开归辰和陈子楚视线之时,姜元元忽然看见嬴抱月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嘴角。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暗红,姜元元瞳孔微缩。 “抱月?” “嗯?”嬴抱月将手背到身后,抬头看他,“什么事?” “有事的是你吧!”姜元元看向她嘴角被她迅速抹去的血迹,神情复杂,“内伤?” “不算,”嬴抱月将手背在身上蹭了蹭,“刚刚大意了。” 不是大意了,是为了强行结束对战伤了自己吧。 姜元元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呼延怒那样的对手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打倒!哪怕嬴抱月真的技高一筹,但正常对战不可能结束的那么快,估计是用了超过她身体承受能力的招数兵行险着了! “真的没事,”嬴抱月笑了笑,“我打同境修行者向来都是吊打的。” 少女说得满脸骄傲,结果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向姜元元露出和善的微笑,“我受伤的事别和归辰说。” 真是不打自招,姜元元叹了口气,“你刚刚不过去钱主考也能解决,你作甚一定要跑过来?” 有哪个修行者会在自己对战的时候,还想着救别人的? 说完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姜元元正想改口,身边少女却微微呼出口气。 “同生共死,永不分离,”嬴抱月轻声开口,凝视着前方静静开口,“伤他就是伤我。” 姜元元心头微震,微微摇头感叹,还想说些什么,声音却被周围的尖叫声淹没。 “还在摔?”嬴抱月闻声看去,他们正好走到了七号场的位置,孟施和身材高大的西戎人还在对战中。 两人身上都沾满了沙土,汗流满面,看上去已经鏖战了多轮。 但周围的修行者脸上没有不耐烦,反而脸上都是敬畏。 “这北魏继子瘦瘦小小的,还以为第一轮就会败下阵来,居然能僵持这么久!” “这技巧真是一绝,我绝对摔不出这样的一战……” “就是这两人体型差距也太大了,孟继子应该是赢不了吧?” 姜元元和嬴抱月停下脚步,面露惊讶。 “这西戎人居然是等阶五?”姜元元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这时他们身边传来一个男声,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他,“嘉树?” 姬嘉树上下打量着她,“你比完了?归辰没事吧?” “没事了,”嬴抱月道,“你们场第二轮快到你了?” “嗯,”姬嘉树点头,看向台上的对战,“我运气不错,没有抽到这个人。” “这西戎人很强吗?”姜元元奇道。 “很强,”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哪怕是我上场,我也没把握一定能赢他。” 他旁观了孟施和此人的整场对战,只能说令人叹为观止,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孟施对战的莫华,他曾经以为莫华是他见过的最擅长摔跤的北方人,现在看来术业有专攻,西戎是真的强手如云。 嬴抱月看着台上一米九那么高的西戎修行者道,“如果北方巨人排第一,此人应该能排第二,他比呼延怒要强。” 如此高的身高,如此高的境界,此人的强大不用言说。 但能和此人缠斗如此之久的孟施,其强大也令人心惊。 “孟继子应该是刚升上等阶五吧?”姜元元看着台上人,“这西戎人看上去破境有段时间了,还高他这么多,孟继子能行吗?” 台上的孟施形容狼狈,看上去只是勉强招架,说实话看他这小身板,姜元元都想劝他认输算了。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孟施面前的西戎人一声怒吼,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孟施扑去,这一幕宛如狮子搏兔,爆发力惊人,看得场外爆发出一阵尖叫。 而就在刺耳的尖叫声中,一直都在低头闪躲的孟施忽然抬起了头,目亮如星。 就在面前大汉来了突如其来的猛烈一击之时,原本摇摇晃晃脚步虚浮的孟施身上却爆发出了可怕的能量,在就要被撞飞之前,她猛地虚晃一枪闪过下一个回身绞住了大汉的腿,身体扭转,以头撞腰,腿力、腰力、速度和技巧在一瞬间蓬勃溢出,抓住对手不耐烦之后的破绽,悍然一摔。 轰的一声,体壮如牛的西戎人居然直直摔落在第一排的砂座上! 第二百九十六章 兄弟 在短暂的寂静后,全场响起暴风雨般的鼓掌。 “这真的是……”姜元元重重吸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个子如此摔翻一个大块头,在惊讶之后,更多的是惊艳。 “孟继子!” “好样的!” 听到周围修行者兴奋的欢呼,姜元元在体会到摔跤的魅力之时,也遗憾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嬴抱月一眼,在他看来,嬴抱月对战呼延怒的那一战,应该也展现出了卓越的技巧和爆发力,但她比赛的速度实在太快,很多人没看清,再加上她是女子,根本没有人为她欢呼。 “抱月,你别……”姜元元正担心嬴抱月触景伤情,却没想到嬴抱月凝视着台上气喘吁吁的孟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真漂亮,”嬴抱月感叹道。 这是用来夸男人的词?姜元元心头狐疑,下一刻转念一想,嬴抱月估计是在夸孟施这一战打得漂亮。 的确是漂亮,不过姜元元没时间再欣赏别人的对战,因为就快轮到他了。 和姬嘉树告别后,嬴抱月和姜元元向八号场走去。 “没想到孟继子瘦瘦小小,摔起跤来有这么大的力量,”姜元元一边走一边感叹道,“话说你刚刚是不是说你要收拾北方巨人来着?” “嗯,”嬴抱月平静地点头,“他伤了我的人。” 姜元元倒吸了口凉气,“我得提醒你,呼延斜可是神舞境。” 嬴抱月虽然打倒了呼延怒,但呼延怒只是等阶六,但呼延斜是堂堂等阶五,且破境已经三年,传言离等阶四已经不远,怎么看她都不可能是其对手。 姜元元只当她是被归辰的伤气刺激到了说的气话,他回头看了走下摔跤场的孟施,摊了摊手,“我看啊,这北方巨人交给孟继子解决还差不多。” 不过北方巨人比孟施刚刚打倒的对手还高一个头还多,连孟施这样的等阶五对付起来都够呛,他真不知道嬴抱月怎么说出来这句话。 “让孟施对付?”嬴抱月托着下巴思考起孟施如果遇见北方巨人后的胜率。 “喂,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姜元元噗的一声笑了,北方巨人在一号场,孟施想遇见他,必须在七号场战到最后一人胜出才行。 “你忘了你未婚夫在七号场了吗?”姜元元看向嬴抱月无语道,“不说别的西戎人,孟施要脱颖而出,可得打败嘉树才行。” 孟施刚刚摔跤的英姿的确让人印象深刻,但春华君毕竟是春华君,虽然没见过姬嘉树比过摔跤,但在姜元元心里姬嘉树是不会输的。 他还没见过呢。 孟施要对战北方巨人,前提是要打败姬嘉树,在姜元元看来,这根本不可能。 况且七号场有好几位神舞境,姬嘉树肯定是能战到最后一轮,孟施可不一定,这两人也许根本不会在小组决赛中遇上。 …… …… 然而现实再一次打了姜元元的脸。 暮色夕沉,八个摔跤场的小组赛已经基本上比到了最后几轮。 每个摔跤场都只剩下了个位数四到八名的修行者,最终能进入八人决赛的修行者,将从这些人中诞生。 陈子楚姜元元等人也已经落败,在人群中揣着手看热闹。 “七号场孟施、莫华、嘉树、还有一名后辽人进入了最后两轮,”陈子楚看向七号场道,“下一场是嘉树对战莫华。” “这两人碰到了一起?”姜元元脸有点疼,接下来真说不准谁能进入七号场决赛,至少孟施已经很大可能能进了。 “这莫华也升入等阶五了?在南楚我记得他还是等阶六,”宋谦从不远处走来感叹道,“他和北魏继子一起约好破境的吗?” “那可难说,”嬴抱月看向七号场立于姬嘉树面前依然气定神闲的莫华,这个男人可不简单。 “宋继子,你也败下来了?”陈子楚看见宋谦身边和他一起走来的陈子寒和许义山,头皮发麻,“你们那组还剩几个?还剩谁啊?” 这三人都分到二号场,居然都落败了。 “还剩四个人,”宋谦道,“昭华君还未淘汰,还有个你们意想不到的人。” “李稷那是当然,”陈子楚忽然觉得身边少了个聒噪的人,“等等,赵光呢?” “果然你们猜不到啊,”宋谦苦笑,“郡王殿下也进入二号场的四强了。” “什么?”陈子楚惊讶得都忘了敬称,“赵光那小子有希望进入决赛?” “没错,”宋谦也挺惊讶,“下一场正是郡王殿下对战一个西戎人,接下来才是昭华君对阵拓跋寻。” “对西戎人?那他也不一定能胜出吧,”陈子楚眼中有微微的嫌弃,“赵光在世安院里有时候还摔不过我呢。” “难说,”然而宋谦眼中却露出有些复杂的神情,“今日的郡王殿下,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嬴抱月微微一怔,“他怎么了?” “我也说不好,”宋谦皱紧眉头,“二轮战的时候他遇上个西戎人,本来都快被打死了,结果却险胜,自那之后就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简直是无往不胜,但那股劲头看得让人有点恐惧。 “嗨,估计是走了运了,”陈子楚满不在乎道,“话说前面几个场战况如何了?” 因为一号场二号场开始的比较早,进程比后面要快些。 “一号场已经全部结束了,”宋谦摊手,“不出意料,北方巨人进入八强战。” 这也是所有修行者都能猜到的结果。 “北方巨人?”然而出乎陈子楚等人预料,嬴抱月听到这个结果却相当惊讶,“赫连晏和淳于夜呢?” “他们都败了啊,”宋谦道,“那个叫赫连的,第三轮就遇上了北方巨人,直接认输了。” 不过这种狗咬狗一嘴毛的事,没几个中原修行者有兴趣罢了。 “败了?怎么可能呢?”只有嬴抱月依旧眉头紧锁。 “有什么不对劲吗?”许义山忽然开口问道。 “倒也没什么,”嬴抱月微微低下头,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呼延斜被赫连晏一句话叫走的画面。 西戎崇拜强者,青壮只听强者号令。 赫连晏在摔跤上,真的比呼延斜要弱吗? “话说这八号场进度是够慢的,怎么还剩十六个人?”宋谦看向嬴抱月,“就公主殿下留下来了?下一场还有多久?” “还有一刻钟左右,”嬴抱月道。 “那都够二号场比完了,要去看看吗?”宋谦问道。 “嗯,”这嬴抱月点头,她的确有些好奇李稷对战的模样。 整个摔跤场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其他场次站别处不离太远也能看见,众人闻言就都往二号场走去。 就在嬴抱月走到二号场边时,却发现赵光一人站在场外,李稷和拓跋寻相对而立,站在摔跤场内。 “郡王殿下,你已经比完了?”宋谦愕然,“结果……” “我赢了,”赵光转过头来,神情平静但看见他脸颊上沾着的血,众人忽然心头一凛。 “那就剩昭华君和拓跋寻了,”陈子楚干笑一声看向台上,“也不知谁会赢,想来昭华君他肯定能……” “我不希望他赢,”然而就在这时赵光站在场边,忽然幽幽开口。 嬴抱月猛地抬头看向赵光。 少年浅色的眼睛此时有些虚无缥缈,面无表情淡淡道。 “我今天不想在摔跤场上遇见他。” 第二百九十七章 相争 赵光说话声音不大,但他语气却让人毛骨悚然。 但不等嬴抱月询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二号场边的钟声就敲响了。 听到考官宣布拓跋寻和李稷的对战就此开始,所有人都睁大眼睛向摔跤场上看去。嬴抱月也不例外,毕竟这是她看到的第一场李稷的正式战斗,虽只是摔跤,但依然让她好奇不已。 之前在世安院特训的时候,李稷虽然也有来,但他境界实在太高,一般不下场,只是在一边射射箭,嬴抱月至今没见过他动真格的模样。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昭华君摔跤,”有同样想法的不止嬴抱月一人,陈子楚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对宋谦笑着道,“不过你们一个场的,应该看过很多了。” 宋谦闻言却露出微妙的神情,“不,恐怕和你想的不一样。” 陈子楚疑惑地眨眨眼睛,但不等他询问,红圈之内的李稷和拓跋寻动了。 拓跋寻虽眼缚白绫,但浑身真元释放到极致,进攻迅猛,简直像是能看见并预知李稷一举一动一般,瞬间找到李稷露出的弱点向其冲去。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然而下一刻,只听一声轻微的人体落在稻草上的嚓嚓声,拓跋寻就仰面躺在了沙地上。 嗯? 嗯? 嗯嗯嗯? 周围新赶过来的修行者和四周观战的民众呆若木鸡地看着摔跤场内的画面,嬴抱月也有一瞬的呆愣。 事情发生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怎么回事?这人是瞬移了吗?” “拓跋公子刚刚不是还在往前冲吗?现在怎么躺地上了?” “昭华君做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看见,这太邪门了吧?” 所有人盯着这一幕无法保持冷静,只有原本属于二号场的修行者一脸麻木。 “这、这……”陈子楚站在一边张口结舌,“这是打完了吗?” “嗯,”嬴抱月捂住脸,她十分好奇李稷对战的模样,结果李稷胜的太快了。 快到连她,都没看清这人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场边的考官都愣着神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今日已经被考验了好几次,但这一次……他还是没看清。 摔跤场边笼罩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考官大人,宣布结果吧,”这时一个男声打破寂静,却是躺在沙地上的拓跋寻从地上坐起,淡淡开口,“他赢了。” “噢,好,”中年考官嘴角抽搐,示意身边人敲钟。 “东吴昭华君胜!进入二号场决战!” 钟声响起,四周一片哗然。 “这就赢了?”陈子楚愣愣开口。 结果倒是很明晰,然而过程呢? “每场都是这样,”宋谦在一边耸耸肩,“所以你问我看到了多少,我能怎么说呢?” 嬴抱月凝视着站在沙地上戴面具的修行者也苦笑不得,如果让她来写战报,她连标题都想好了。 李稷,一个摔跤只有结果没有过程的男人。 简直是降维打击。 “抱月,你刚刚看见他怎么摔的了吗?”姜元元在一边皱眉问道。 “我也没看清,”嬴抱月摇了摇头道。 “你也没看清?”姜元元愕然,从南楚到东吴,他已经习惯于这个女子的敏锐,许多他们看不清的东西她都能看清,这还是第一次,她说她没有看清。 “我毕竟只是等阶六,”嬴抱月耸耸肩,她想要看清李稷的动作,恐怕至少得升至神舞境。 “这种人居然是我们中阶大典的对手吗?”姜元元扶额,“他真的已经金针封穴了吗?” “真的,”嬴抱月道,少司命出品,封穴质量极佳,唯有这点她能保证。 “这人居然只有二十出头……”陈子楚换了个方向感叹,“他还是人吗?” 有同样感叹的不只有他一人。 就在场外修行者们感叹不已之时,李稷走向坐在沙地上的拓跋寻,弯腰向他伸出了手。 察觉到气息,拓跋寻抬起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下一刻摇头感叹道,“你还是人吗?” 他已经用尽了全力,却在这人手下连一招都走不完。 李稷道,“我比你多一双眼睛,本就占了便宜。” 双目皆盲却能走到这里,这个少年才值得人佩服。 拓跋寻笑了一声,反问道,“但你也没尽全力吧?” 从始至终,李稷都比照着他压制了自己的境界,明明年纪都差不多,还真让人受打击。 “我尽力了,”李稷静静道,“没有不尊重你。” “我知道,”拓跋寻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粒,忽然定定开口,“昭华君,你的功法是谁教你的?” 李稷眸光微顿,“当然是我义父。” “是吗?”拓跋寻笑了笑松开他的手,向红圈外走去,就在踏上红圈时他顿住脚步,忽然轻声开口,“昭华君,你已经到了一代宗师的水准。” 李稷闻言怔了怔,“阁下过奖了。” “不,这不是过奖,”拓跋寻摇头,静静问道,“你一定要参加后面的对战吗?” 拓跋寻察觉着前方嬴抱月的气息,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的人,之后要和她争夺魁首吗? “我有想要的东西,”李稷注视着拓跋寻的背影静静开口,“我无法放弃。” “我知道了,”拓跋寻叹了口气,走出了摔跤场,贺兰承立即扶住了他,四周的北寒阁弟子也随之散去。 二号场至此只剩下最后一场。 “怎么办?”陈子楚瞥了一眼赵光,回过头对嬴抱月道,“我们还看吗?” 嬴抱月点头,“再看一场吧。” 李稷结束的比意想之中的要快,没耽误多少时间,况且……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赵光,心中有着隐隐的担忧。 拓跋寻离开了,李稷站在沙地上一动不动。 赵光定定看着他,随后向前走去,掀起摔跤场外的围着的麻绳,走到沙地之上。 看到两人都做好了准备,场外的考官举起了一只手。 场内场外气氛顿时再次陷入紧张。 “没想到是这两人进入决战,”看着这一幕陈子楚感叹道,“不过这结局想必没什么悬念了吧。” 上届初阶大典亚魁的拓跋寻一眨眼就败于李稷之手,初阶大典只拿到一百多名的赵光怎么可能是李稷的对手。 “估计很快就能打完和我们一起回家了,”陈子楚轻松地笑着,嬴抱月却笑不出来,只是紧紧盯着场上的两人。 开始的钟声响起了,考官猛地一挥手。 “二号场最后一战,东吴赵光对战东吴李稷!” “预备,开始!” 下一刻,场上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第二百九十八章 惊觉 满地沙土剧烈地腾起,砰的一声! 场外的众人睁大眼睛,看着场内狠狠撞在一起的两个人。 嬴抱月也睁大双眼,这一次她终于看见了李稷的动作,但她的注意力全完全被另一个人给吸引。 “赵光……他……” 沙尘落下,众人看见了场上的画面,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嘀嗒、嘀嗒、有鲜血落在沙地上。 这是赵光的血。 随着鲜血四处飘散的,还有缕缕的布条。 赵光和李稷的身体狠狠撞在了一起,李稷看上去毫发无损,就像是普通的一撞,但就是刚刚那一击,赵光身上的上衣几乎全部粉碎,变成褴褛的布条挂在他的身上,布条下的肉体也寸寸开裂,争先恐后地沁出血珠。 但就算如此,赵光目光发直,如同一头蛮牛一般死死顶着李稷,一步也没有后退。 “啊!”远处响起女子的惊叫,嬴抱月听出那是姬安歌的声音,深吸一口气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赵光他是疯了吗?和李稷硬碰硬?” 陈子楚在一边失声开口,看着台上的一幕惊诧不已。 “正常人不是该躲的吗?” 之前李稷的动作一次都没被众人察觉,这一次暴露于人前,却并不是因为赵光技高一筹,而是只有赵光像是脑子不灵光一般选择了硬碰硬。 “刚刚他要是躲了,估计就会被昭华君绊倒,被掀翻在地,”姜元元一边道。 但这不代表赵光的选择很高明。 不躲问题反而更大。 看着沙地上少年眼中的狠劲,姜元元忽然明白了宋谦说的赵光有些不太不对劲是什么意思。 红圈之内,赵光脚下的鲜血已经汇聚成了一股小水洼,但他眼中没有恐惧,反而看上去相当兴奋,死死抱着李稷的腰,像是想把他掀翻。 即便浑身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看着一手控制住他的李稷,赵光眼中居然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 唯有在听到场外姬安歌的声音之时,赵光发直的眸光才微微闪了闪。 “阿光,你……” 李稷定定看着他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别打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赵光一个恍神,盯着李稷的黑眸,下一刻却回过神来猛地向他扑去。 嬴抱月定定看着红圈内浑身真元爆发,眼中弥漫着杀意的赵光。 这不是他们认识的赵光。 场外众人神情都有些异样。 “不管怎么说,以李稷的实力,打败赵光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宋谦皱眉看着台上画面,“快点结束吧。” 虽然不知道赵光哪里出了问题,但摔跤不是光靠狠劲就能赢的。 然而赵光的狠劲超过了众人的想象。 轰然一声,李稷将赵光摔于沙地之上,看着沙粒纷纷嵌入赵光身上的伤口,场外的陈子楚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该有多疼啊?正常人都爬不起来了吧? 按照规则只要赵光躺在地上超过三秒李稷就赢了,然而下一刻赵光却如同受伤的猛兽一般怒吼一声,猛地纵身而起,再次冲向李稷。 “这……”众人愕然看着这一幕。 “赵光这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陈子楚眼角猛地抽搐,“他不要命了吗?” 不怕疼,不怕血,越流血越兴奋,此时的赵光像是被激发出了血性,宛如战斗的机器,更宛如一个怪物。 站在场外的姬安歌定定看着这一幕,李稷和赵光在场上翻转腾挪,下一个瞬间她看见了赵光的正面。 平素总是吊儿郎当地对她微笑着的那双眼睛,此时却只剩下狠厉,赵光的脑海中似乎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将他面前的人撕碎。 那双浅色眸子里露出的狠意,她从未见过。 他这是怎么了? 姬安歌浑身发起抖来。 姬清远定定看着赵光,眸光停留在沙土中翻滚的赵光的胸口处,眸光露出冷意。 下一刻,他伸出手,捂住了身边妹妹的眼睛。 “大……哥?”姬安歌颤抖着问道。 “没事,别怕,”姬清远定定凝视着摔跤场上的人,“他还是他,但如果他找不回自己,他也可以去死了。” 东吴王室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东吴王?”这时外围传来修行者们的惊叫声,嬴抱月猛地抬头,发现原本应该在最后一轮对战才出现的赵暮人,此时居然身着龙袍出现在了考官高台上。 嬴抱月眸光微凝,赵暮人身上穿着的是上朝的朝服,像是匆匆赶来。 然而他没有走下高台,而是在东方仪身边坐下了,定定看着二号场的方向。 “陛下,你不过去看一下吗?”东方仪在赵暮人身边躬身问道,“郡王殿下他……” “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经不起挑衅,”然而赵暮人摇摇头,脸上古井无波,“他自己惹的祸,关寡人什么事?” “寡人不过是下朝顺便来看看,”赵暮人脸上挂着君王的冷酷,“没想到看到这小子在撒野,真是丢人现眼。” 东方仪看着面前口不对心的东吴王,在心底叹了口气。 “陛下,你既然来了,真不过去看看?万一……”东方仪欲言又止。 赵暮人神情复杂地看着红圈内抵挡着赵光攻击的李稷,深吸一口气,“我相信昭华。” 如果真有人能解决这个局面,那个人也是李稷,不是他这个兄长。 然而此时场上的情况已经濒临失去控制。 “去死!” 就在赵光发现他怎么都摔不倒李稷之时,不但没有放弃,攻势却愈加疯狂,几近在犯规的边缘游荡。 每被李稷摔倒一次,他都会浑身皮开肉绽地继续爬起,随着爬起的次数愈多,他的神情也愈发低沉。 场外的修行者们定睛看着这一场对战,纷纷看得都喘不过气来。 李稷戴着面具,嬴抱月看不清他的神情,然而男人面具下的那双黑眸,却愈发宛如深渊。 下一刻,只听轻微嚓的两声,青铜面具的边缘,滴落下血珠。 “昭华君受伤了?”陈子楚看着一幕愕然道。 看到李稷面具下滴血,浑身是血的赵光的目光有一瞬恍惚,但下一刻他眸光一沉,再次不要命地向李稷冲去。 李稷虽然受伤,但赵光也被他逼到了山穷水尽。 “等阶六的话,体力也到极限了,”陈子楚喘着气,“这估计就是赵光最后一击了!” 但这最后一击相当的重,轰然一声,李稷居然被赵光推到红圈之上! 场边响起尖叫,所有人屏住呼吸,李稷只要再往后一步,超过红圈,就会败了。 赵光的双眼猛地瞪大,但他的身体似乎到了极限,无法将李稷再推动一步。 场外众人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赵光要认输之时,场间忽然响起一声嚎叫,李稷面具下的黑眸,瞳孔一缩。 就在身体到达极限之时,赵光的眼睛却在变红,瞳仁一寸寸被血色占据,仿佛有一股力量藏在他的身体之中,就要破土而出! “不能输……” “如果输……就要死……” 赵光浑身颤抖,脑海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他已经骨折的手死死往前推去,他感觉浑身很轻,很热,有什么界限就要破开。 然而就在这时,赵光忽然觉得身前一轻。 李稷定定看着他的模样,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只听轻微一声,李稷的脚跟突破了红圈。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 结束的钟声响起。 赵光将李稷推出了红圈。 第二百九十九章 初遇 那是一间满是灰尘的老院子。 很大,很宽旷,看上去却荒凉,院子里有一座同样破败的老房子,窗框檐角都结满了蜘蛛网,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在日光下如烟雾般飞舞。 院内长满了杂草,一直长到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偶尔有蚱蜢在石阶上跳跃,蹦到不同于杂草的一缕黑发上,蚱蜢才昂起头,盯着院子里除了虫子外唯一的活物。 这样的院子里居然还有活人。 石阶之上,坐着一个黑发黑眸的小孩子。 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丝活气,那个小男孩如一座雕像一般,终日坐在台阶之上。 他的头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剪过,长长如同龙尾一般拖下台阶,和杂草混杂在一起。 没有人为他打理,他每天就拖着这一头胎发,早上从糊满蜘蛛网的木床上爬下,在屋外的台阶上坐上一天,到太阳落山,再回到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上床睡觉。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屋外有个滴漏,定期会有人来加水,但每次都不敢看坐在台阶上的小孩子一眼,加完水就匆匆离开,仿佛那里坐着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每天只有在滴漏走到辰时的时候,台阶上的小男孩才会动一动。 这一天,辰时要到了,台阶上的小男孩瞥了一眼滴漏上的刻度,缩紧了全身,等待每天一次的考验的到来。 滴漏刻度指到辰时,小男孩顿时缩成一团,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开始笼罩他的全身,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汗水从下巴滑落。 长大后他才知道这般疼痛对成年人而言都犹如酷刑,但那个时候,他只当成每天一次的考验。 毕竟这种疼痛从他记事开始就有了,小的时候只是每天辰时手腕处疼一下,但随着身体长大疼痛愈发剧烈,五岁之后更是升级加倍,全身都会疼痛难忍。 一个时辰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日头升起,辰时结束,巳时到了,小男孩浑身被汗水浸湿,筋骨却松弛下来,黑眸闪过一丝松快。 他掀起衣袖,看着手腕上一道绿色龟裂状的疤痕迅速退去,它彻底消失,宣告今天的考验彻底结束。 这时大门外响起轻微的响声,小男孩抬起头,看向被一把大锁紧紧锁住的院门。 大门开了一道缝隙,送饭的人来了。 一早一晚,会有人来给他送两顿饭,都是放在院门外的地面,等他拿完饭,吃完后送出空碗,又会有人收走碗,将院门锁上。 时间久了,看顾他的人有时大意,忘记了锁门,但他从没跑出去过。 他有记忆时就待在这个院子里,对外面没什么好奇。 特别小的时候有过老嬷嬷来照顾他起居,教他说话读书,但五岁之后这些人都没了。 男孩站起身,走到大门边,透过门缝,向放在地上的盛饭的木碗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门缝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大睁着的浅色眼睛。 看到他,那只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啊!” “鬼啊!” 院里的小男孩还没叫,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从门缝外往里瞄的一个身着锦衣的小男孩往后一仰,跌坐在地上指着门缝惨叫道。 鬼? 黑发黑瞳的小男孩愣了愣,但他没有多想,弯腰从院门底取走装着饭菜的碗,慢吞吞走回台阶,神情沉静地开始吃饭。 “喂!”门外传来小孩的尖叫,大门上的锁链被拍得哗啦啦响,下一刻,穿着锦衣华服的小男孩居然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他比黑发男孩年纪要小,身量不足就像个小糯米团子,趴在地上居然能挤进来。 “喂……” 小团子看着在吃饭的黑发男孩,心中的恐惧小了点,抖抖索索地问道。 “会吃饭,你是人,不是鬼?” 院里这么多年第一次出现除了他之外的人,黑发男孩有些惊讶,看着锦衣小团子,默默点了点头。 他没多惊喜,只是有些意外,觉得这小孩看够了,满足了好奇心大概就会离开了。 从没人在他身边停留过太长时间,他也从不留恋。 “你的眼睛真黑,”锦衣小团子眨了眨眼睛,“怎么跟我长得不一样?” 那是你眼睛有问题吧,黑发男孩默默盯着日光下小男孩浅色的眼睛,觉得有点像书中提到的琥珀。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锦衣小团子继续发问。 第一次遇见话这么多还不怕他的人,黑发男孩张了张嘴,神情有些迷茫。 “怎么,你是哑巴?”锦衣小团子问话的劲头奋勇不减,期待着对方点头。 黑发男孩摇了摇头,许久没和人说过话,他声音有些磕巴,缓缓开口,“不是。” 锦衣小团子眼前一亮,连珠炮般发问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父母是谁?怎么一个人住在这?” 黑发男孩觉得有些头痛,看了看他开口道,“我、没有名字。” “年纪……大概十岁了。” “十岁?那比我大三岁啊!”锦衣小团子瞪大眼睛,“那你怎么会没有名字呢?还有,你爹娘呢?” “我娘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我爹取的名字我不喜欢,”黑发男孩淡淡开口,看着还想问什么的锦衣少年,赶在前面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我?”锦衣小少年露出一个有点憨的笑容,挺起胸脯指了指天上太阳,大声道,“我叫赵光!” 说完他还满怀期待地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好听?” 是……吧…… 黑发少年沉默了一瞬,叫道,“赵光。” “哎!”锦衣小少年兴奋道,“你叫了我名字,我们就是朋友了,可你没名字,我叫你什么呢?” 黑发少年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模样,眉头皱起,“你不怕我?” “你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脸黑了点吗,还比我大三岁吗?”锦衣小少年撇撇嘴,望着他语重心长道,“我爹说过,长得丑也不用自卑的。” 黑发少年闻言沉默了。 他那是长年没洗脸形成的黑灰,不是真正的肤色…… “对了,你比我年纪大,那我叫你大哥怎么样?”锦衣小少年一拍脑袋,“对了,不行,我有大哥的。” 但下一刻他跳起来,欢欢喜喜道。 “那我就叫你二哥好了!” …… …… “二哥,我……” 身边的沙土落下,李稷睁开眼睛,看着眼睛恢复浅色的赵光。 “清醒了?”李稷低头看了眼被踩在脚下的红圈,看向考官,声音淡然,“考官大人,宣布结果吧。” “哦,好,”考官愣愣点头,猛地一挥手。 “二号场终战,东吴赵光胜!” 四周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高手如云的二号场,最终的获胜者居然是之前一直名不见经传的东陵郡王赵光。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还是在打败了昭华君之后获胜。 听到这个结果,赵光脸上却并无一丝喜色,他猛地瞪大眼睛,扑通一声,浑身脱力往前倒去,李稷在他倒地之前已经散去了真元,也被他一把撞到了地上。 “二哥、我……”赵光趴在李稷的肚子上,神情浑浑噩噩,他看向自己沾满血的手,瞳孔剧烈收缩,“我都干了些什么?” “也没干些什么,就是正常获胜了而已,”李稷的黑眸依然平静,翻身坐起。 “你赢了,”李稷摸了摸赵光的头,轻笑一声,“很厉害。” “可是……”赵光声音有些颤抖,台下的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神情也有些复杂。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的七号场响起宣告终场的七声钟声。 “七号场终战结束,北魏孟施胜!” 什么? 二号场外的众人闻言霍然回首,神情惊愕不已。 七号场居然已经打完了最后一战? 嬴抱月神情也有些愕然。 只因…… 七号场小组战打完,孟施出线,那么这意味着。 嘉树他,输了? 第三百章 出线 二号场外,李稷输给赵光的冲击还未散去,姬嘉树所在的七号场居然也爆了冷门。 七号场胜出者是孟施,但之前所有人心中预想的都是姬嘉树。 毕竟七号场最出名的选手就是他。 “怎么回事?昭华君输了,这下居然连春华君都输了?” “是输给了谁?孟施还是莫华?” 四周议论纷纷,尤其是南楚人,大多脸上都是怀疑和不信。 “春华君怎么会输?难道有人使诈?” “七号场那边发生了什么?”姜元元抓了一个从七号场跑到二号场南楚人问道,“终战到底是谁和谁?” 那个修行者停住脚步抓抓头发,“是春华君和北魏继子。” 这样看来姬嘉树是进了最终战的。 “那就是嘉树赢了莫华,输给了孟施,”陈子楚咽了口口水,不解道,“但孟施初阶大典的时候不是输给了莫华吗?按理说应该比莫华要弱啊。” “那是剑术对战,”远处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嬴抱月抬头望去,李稷从摔跤场中走出,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赵光。 李稷在嬴抱月和陈子楚等人面前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这里是摔跤场。” “可就算是摔跤,嘉树也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要厉害……”陈子楚嘟囔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回去再说吧,”嬴抱月道,“我的对战应该快开始了。” 现在绝大多数的摔跤场都决出了最终出线的人选,就剩下了六号场和八号场。 嬴抱月等人往八号场走去,就在经过六号场之时,只见周围的后辽人都在欢呼雀跃。 “六号场这是也打完了?”赵光奇道,“谁赢了?” “六号场,胜者,慕容飞星!” 四周袒胸露臂的后辽人将人群中的小少年举起,高高抛了起来。 “居然是风华君赢了?”陈子楚眨眨眼睛,“不过就是进个八强,后辽人至于这么兴奋吗?” 姜元元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李稷,耸耸肩膀,“能不兴奋吗?战国六公子中进入摔跤战八强的,可就只有这一位了。” 一行人神情都有些微妙,纷纷为姬嘉树和李稷惋惜。 然而嬴抱月却没有什么惋惜,她静静注视着人群中为弟弟笑着拍手的慕容飞澜,只因她知道,本该一个都没有。 慕容飞澜十年前就是后辽第一勇士,摔跤马术射箭均是后辽天阶以下修行者的第一人。 慕容飞星不太可能赢过他。 当然了,也不排除慕容飞星小小年纪天赋异禀,反正是谁慕容家都不吃亏。 好奇着姬嘉树那边的情形,嬴抱月加快了脚步。 …… …… “没想到二号场那边,居然是那个郡王赢了。” 就在嬴抱月等人往七号场八号场边赶之时,姬嘉树坐在七号场边的树下,正在和莫华闲聊。 更具体的来说,是莫华正拿着药布在为姬嘉树裹伤。 孟施则站在外边,挡着外面一波一波好奇姬嘉树伤情和打着各种旗号想来探望的人。 她打败姬嘉树后,围观的百姓差点炸开。 “你的人望还是那么可怕,”莫华平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此时却有点臭,蹙眉道,“不过是皮外伤,外围那群姑娘们的眼神恨不得把阿施给吃了似的。” “你要是不愿意,我还是自己来吧,”手臂受伤的姬嘉树神情有些微妙,有些担心地打量着拿着药布咬牙切齿的莫华,再让莫华为他医治,他很担心他的左臂葬送在这位手里。 “得了吧,我知道你嫌我医术不好,”莫华冷哼一声,脸上虽臭,但还是熟练地为姬嘉树裹好了伤口,“你其实是希望你那位未婚妻回来帮你治吧?” 姬嘉树笑了笑,“她的医术自然是极好的。” 莫华在一旁听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不过你的医术也变好了,”姬嘉树看了一眼左臂被包扎起来的伤口,“我记得以前你不是那么擅长处理外伤。” 莫华沉默了一瞬,转头看向身后拉着屏障左推右挡的孟施,淡淡开口,“都是练出来的,她以前经常受伤。” 姬嘉树愣了愣,下一刻也看向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说实话,我没想到我会输给她,”姬嘉树注视着手上的伤口,之前的激战还历历在目。 孟施的力气在神舞境中并不算是最大的,但一举一动却透露着娴熟,对身体的掌控能力极高,尤其是腿部下盘极稳,像是牢牢扎根于地面一般。 他是在正面对战中输给了这个女子。 “我早就和你说过,”莫华收起药包,淡淡道,“她的摔跤和骑射能力均在我之上。” 莫华盯着姬嘉树的眼睛,冷哼一声。 “你之前没信吧?” 书上都说热恋之中的人话不能信,姬嘉树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原本以为莫华这么说是认为心上人千好百好受了恋慕的影响,毕竟不说摔跤,他的骑射能力冠绝北魏,除非是天阶,等闲人不可能超过他。 “你非要加上骑射,所以我才不敢信,”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毕竟我初阶大典马球战输给了你。” 这是他少时唯一不如此人的地方,当时年少轻狂的他还备受打击。 “你输给我有什么不服气的,”莫华拍拍自己坚实如钢铁的腿,“我们北魏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双腿自小和马较劲,比你们南方人不知硬了多少倍,术业有专攻,南方修行者能赢过我们才不正常。” “这点我承认,”姬嘉树看向莫华的腿,“只是我没想到有比你的腿还硬的人。” 他在南楚遇见莫华时,本以为此人隐姓埋名,是为了守护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小少女。 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姬嘉树悄悄回头,好奇地看着那个实际年龄其实比莫华应该大一岁的女子。 别的不说,至少孟施是真的有将莫华摔到地上的能力。 如果她骑射比莫华还要强,姬嘉树只能表示震惊,他神情微妙地看向莫华,“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莫华翻他白眼,“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对孟施并非一见钟情。 “我第一次遇见她不久后,因为王室不满能出现平民继子,宗室举办了一场骑射比赛选继子,”莫华淡淡道,“我也参加了那场骑射。” “她抢走了我的猎物。” 姬嘉树道,“这真是难得。” 一般人可做不到。 “这的确引起了我的注意,”莫华道,“但我之后才知道,所谓的打猎,对她而言不过是过家家。” 骑射对王室而言是消遣,是炫耀武力的手段,对她,却是保命的唯一。 “你之后就知道她能做到什么了。” 孟施对于获胜的执念,在莫华看来强过任何人,这个女子为此已经准备了整整十年。 莫华站起身来。 他来,是为了帮她实现心愿。 为了让她的实力能隐藏到中阶大典,他初阶大典的时候可是煞费苦心。 “八强就剩最后一个名额了,”莫华看着迎面走来的嬴抱月等人,回头看向姬嘉树,“八号场的胜者,你猜,会是谁?” 第三百零一章 八强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今日摔跤场上阴风阵阵,带来久违的寒意。 二号场外,李稷输给赵光的冲击还未散去,姬嘉树所在的七号场居然也爆了冷门。 七号场胜出者是孟施,但之前所有人心中预想的都是姬嘉树。 毕竟七号场最出名的选手就是他。 “怎么回事?昭华君输了,这下居然连春华君都输了?” “是输给了谁?孟施还是莫华?” 四周议论纷纷,尤其是南楚人,大多脸上都是怀疑和不信。 “春华君怎么会输?难道有人使诈?” “七号场那边发生了什么?”姜元元抓了一个从七号场跑到二号场南楚人问道,“终战到底是谁和谁?” 那个修行者停住脚步抓抓头发,“是春华君和北魏继子。” 这样看来姬嘉树是进了最终战的。 “那就是嘉树赢了莫华,输给了孟施,”陈子楚咽了口口水,不解道,“但孟施初阶大典的时候不是输给了莫华吗?按理说应该比莫华要弱啊。” “那是剑术对战,”远处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嬴抱月抬头望去,李稷从摔跤场中走出,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赵光。 李稷在嬴抱月和陈子楚等人面前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这里是摔跤场。” “可就算是摔跤,嘉树也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要厉害……”陈子楚嘟囔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回去再说吧,”嬴抱月道,“我的对战应该快开始了。” 现在绝大多数的摔跤场都决出了最终出线的人选,就剩下了六号场和八号场。 嬴抱月等人往八号场走去,就在经过六号场之时,只见周围的后辽人都在欢呼雀跃。 “六号场这是也打完了?”赵光奇道,“谁赢了?” “六号场,胜者,慕容飞星!”“你非要加上骑射,所以我才不敢信,”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毕竟我初阶大典马球战输给了你。” 这是他少时唯一不如此人的地方,当时年少轻狂的他还备受打击。 “你输给我有什么不服气的,”莫华拍拍自己坚实如钢铁的腿,“我们北魏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双腿自小和马较劲,比你们南方人不知硬了多少倍,术业有专攻,南方修行者能赢过我们才不正常。” “这点我承认,”姬嘉树看向莫华的腿,“只是我没想到有比你的腿还硬的人。” 他在南楚遇见莫华时,本以为此人隐姓埋名,是为了守护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小少女。 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姬嘉树悄悄回头,好奇地看着那个实际年龄其实比莫华应该大一岁的女子。 别的不说,至少孟施是真的有将莫华摔到地上的能力。 如果她骑射比莫华还要强,姬嘉树只能表示震惊,他神情微妙地看向莫华,“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莫华翻他白眼,“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对孟施并非一见钟情。 “我第一次遇见她不久后,因为王室不满能出现平民继子,宗室举办了一场骑射比赛选继子,”莫华淡淡道,“我也参加了那场骑射。” “她抢走了我的猎物。” 姬嘉树道,“这真是难得。” 一般人可做不到。 “这的确引起了我的注意,”莫华道,“但我之后才知道,所谓的打猎,对她而言不过是过家家。” 骑射对王室而言是消遣,是炫耀武力的手段,对她,却是保命的唯一。 “你之后就知道她能做到什么了。” 四周袒胸露臂的后辽人将人群中的小少年举起,高高抛了起来。 “居然是风华君赢了?”陈子楚眨眨眼睛,“不过就是进个八强,后辽人至于这么兴奋吗?” 姜元元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李稷,耸耸肩膀,“能不兴奋吗?战国六公子中进入摔跤战八强的,可就只有这一位了。” 一行人神情都有些微妙,纷纷为姬嘉树和李稷惋惜。 然而嬴抱月却没有什么惋惜,她静静注视着人群中为弟弟笑着拍手的慕容飞澜,只因她知道,本该一个都没有。 慕容飞澜十年前就是后辽第一勇士,摔跤马术射箭均是后辽天阶以下修行者的第一人。 慕容飞星不太可能赢过他。 当然了,也不排除慕容飞星小小年纪天赋异禀,反正是谁慕容家都不吃亏。 好奇着姬嘉树那边的情形,嬴抱月加快了脚步。“你非要加上骑射,所以我才不敢信,”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毕竟我初阶大典马球战输给了你。” 这是他少时唯一不如此人的地方,当时年少轻狂的他还备受打击。 “你输给我有什么不服气的,”莫华拍拍自己坚实如钢铁的腿,“我们北魏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双腿自小和马较劲,比你们南方人不知硬了多少倍,术业有专攻,南方修行者能赢过我们才不正常。” “这点我承认,”姬嘉树看向莫华的腿,“只是我没想到有比你的腿还硬的人。” 他在南楚遇见莫华时,本以为此人隐姓埋名,是为了守护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小少女。 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姬嘉树悄悄回头,好奇地看着那个实际年龄其实比莫华应该大一岁的女子。 别的不说,至少孟施是真的有将莫华摔到地上的能力。 如果她骑射比莫华还要强,姬嘉树只能表示震惊,他神情微妙地看向莫华,“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四周袒胸露臂的后辽人将人群中的小少年举起,高高抛了起来。 “居然是风华君赢了?”陈子楚眨眨眼睛,“不过就是进个八强,后辽人至于这么兴奋吗?” 姜元元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李稷,耸耸肩膀,“能不兴奋吗?战国六公子中进入摔跤战八强的,可就只有这一位了。” 一行人神情都有些微妙,纷纷为姬嘉树和李稷惋惜。 然而嬴抱月却没有什么惋惜,她静静注视着人群中为弟弟笑着拍手的慕容飞澜,只因她知道,本该一个都没有。 慕容飞澜十年前就是后辽第一勇士,摔跤马术射箭均是后辽天阶以下修行者的第一人。 慕容飞星不太可能赢过他。 当然了,也不排除慕容飞星小小年纪天赋异禀,反正是谁慕容家都不吃亏。 好奇着姬嘉树那边的情形,嬴抱月加快了脚步。“你非要加上骑射,所以我才不敢信,”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毕竟我初阶大典马球战输给了你。” 这是他少时唯一不如此人的地方,当时年少轻狂的他还备受打击。 “你输给我有什么不服气的,”莫华拍拍自己坚实如钢铁的腿,“我们北魏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双腿自小和马较劲,比你们南方人不知硬了多少倍,术业有专攻,南方修行者能赢过我们才不正常。” “这点我承认,”姬嘉树看向莫华的腿,“只是我没想到有比你的腿还硬的人。” 他在南楚遇见莫华时,本以为此人隐姓埋名,是为了守护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小少女。 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姬嘉树悄悄回头,好奇地看着那个实际年龄其实比莫华应该大一岁的女子。 别的不说,至少孟施是真的有将莫华摔到地上的能力。 第三百零二章 北寒 “妹妹……” 嬴珣重复着这个词,如鲠在喉。 他本来对嬴晗日的亲妹妹心存成见,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她没小时候那般蛮不讲理,谁知道就在他打算当个好堂哥的时候,他却发现,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妹妹! 不,不如说壳子虽然是,但里面芯子却早就换了。 换成了他完全不敢去想的那个人。 水战结束后,嬴抱月曾经送信到他的住处,邀他一聚,说有话想和他说,但嬴珣却可耻地逃了。 嬴珣注视着那个被簇拥着的少女,心情无比复杂。 他其实是有预感的,他大概能猜到她想对他说什么,但不知是何等心思作祟,他却不敢去听。 看着嬴珣沉默以对,归辰皱皱眉头,“反正殿下摔跤赢了,也算是为前秦争了光,你管好那群人别让他们瞎说就行了。” “摔跤……”嬴珣抬头看向嬴抱月,喃喃开口,“她还是那么擅长摔跤。” 以前想不通的许多事,在水战之后,嬴珣就都能想通了。 “还是?”归辰疑惑道,“公主殿下从小就喜欢摔跤?” 这兴趣还挺特别,不愧是她。 “算是吧……”想起小时候总是缠着那个少女把自己扛在肩膀上的画面,嬴珣神情一言难尽,他看向归辰,“对了,听说是你救了流亡在外的前秦公主?” 在水战之后,虽不敢去见她,但嬴珣立即找来前秦公主来南楚之前的所有情报,看了整整一夜。 和亲之前的情报都没有什么异常,直到公主突然从阿房宫里消失,又被在黎山下的一个小村子找到。 在那之后所有情报里,这位归家嫡长子的名字就经常出现。 “没错,”归辰点头。 嬴珣深吸一口气,“你捡她的时候,她有说她是谁吗?” 从那个时候,他的那个堂妹,就已经变成她了吗? “她没说,”归辰瞥了这个变得怪怪的前秦继子一眼,“她要是说她是公主,我就不敢捡了。” 也是…… 要是她说她是少司命,这小子能吓死。 胆大点的,也许会把她送到宁古塔或者送到东吴领赏? 嬴珣沉默了,“那你现在知道她是谁吗?” 归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嬴珣一眼,“怎么,大公子是不想认这个妹妹了么?” 那也要他敢认啊…… 嬴珣苦笑,有些事他想问,但不敢问。 “你遇见她的时候,她应该境界还很低吧?”嬴珣问道。 不然她怎么会沦落到被人捡回家…… 归辰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没把嬴抱月一开始压根就不是修行者的事说出去。 “果然,”嬴珣苦笑,“我那个妹妹,原本没什么修行才能。” 在南楚见到她的时候,并被她带着渡过一次又一次难关之时,嬴珣实在是意外极了,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妹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毕竟除了祖父,他们家族很少出现有如此才能的人。 现在他才知道,嗯,他们家的人果然还是没有才能。 “归辰?堂哥?” 这时不远处传来嬴抱月的声音,嬴珣瞳孔微缩,转身拍了拍归辰的肩膀,“我先走了。” 归辰目送着这个好像有什么毛病的前秦继子像是逃一般的离开,嬴抱月走到他面前,“堂哥他这就走了?” “嗯,”归辰点点头,“他和你吵架了?” 他也有妹妹,对这种事还算有经验。 “我们吵不起来的,”嬴抱月笑了笑,“他只是有些事还没想清楚罢了。” 在嬴苏和她告别后,嬴珣自然是猜到了她是谁,那么他们之间要如何相处,就有些尴尬了。 另外以嬴珣的聪慧,他大概已经猜到她想干什么了。 嬴抱月注视着嬴珣离开的背影和跟随在他身后的许多前秦人,他们俩人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 …… 天色渐晚,摔跤场边点起了熊熊的火把。 虽然整个马场都变得昏暗,但围在外围的民众却丝毫没有减少。 只因摔跤战只举行一天,不管到多晚,八强战都会举行,决出这一轮兵战的最后一人。 所有修行者都已经聚集到了考官高台之下。 最后的决战只在八个人之中,后七个摔跤场都被弃之不用,决战最终在离考官高台最近的一号场举行。 回到这个熟悉的摔跤场,闻着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归辰看向远处的嬴抱月,眼中难掩担忧。 “八个摔跤场的胜者出列!” 钱伯方站在考官高台上肃穆地开口,人群中走出了身高参差不齐的八名修行者。 嬴抱月就站在这八人之中。 她也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北方巨人。 满脸横肉的巨人身上还沾着血,神情低沉,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但杀气却仿佛能弥漫到她身边。 看到这八人,四周响起民众的窃窃私语。 “这届八强还真是参差不齐,高的那么高,矮的那么矮。” “这北方巨人也太可怕了,看来最后的胜者就是他了。” 孟施站在嬴抱月身边,闻言脸上没有惧怕,反而冷冷瞥了那些说闲话的民众一眼,率先走到钱伯方面前的签筒前,抽出一支签。 八强战的对战顺序,依旧由抽签决定。 归辰现在看到抽签就紧张,生怕嬴抱月上来就抽到和北方巨人对战。 毕竟嬴抱月的签运,从在南楚开始,就没有好过。 “北魏孟施,三号!” 钱伯方念出孟施抽到的签,八强战依旧是相邻序号对战,一号对二号,三号对四号这般进行。 在孟施之后,嬴抱月也出列想要抽签,结果一个高大的人影却将她一把挤开,粗暴地抓过了签筒。 “呼延斜!”钱伯方怒斥眼前不守规矩的西戎人。 北方巨人呼延斜冷笑一声,将手中抽出的签丢到了钱伯方怀里。 钱伯方忍着怒气,将签打开。 “西戎呼延斜,七号!” 嬴抱月呼出一口气,孟施和呼延斜没在第一轮遇上,她并未理睬呼延斜的无礼,抽出了自己的签。 “前秦嬴抱月,五号!” 抽签结果,第一轮呼延斜遇上了同族的西戎选手,赵光遇上了慕容飞星,嬴抱月和孟施的对手都是一位西戎人。 西戎共有四人进入八强,八强战简直成了他们的舞台,四周的民众看的都神情复杂。 比了一天,铁打的修行者都累了,八强战成了体力和毅力的对决,结束的甚至比之前小组战还要快。 四强很快就决了出来。 站在场边的嬴抱月裹着手臂上的伤口,看着满脸骄傲地走出摔跤场的呼延斜。 “北魏孟施胜、后辽慕容飞星、前秦嬴抱月、西戎呼延斜,胜!” 最终胜出就是他们四人。 进入四强,嬴抱月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 最为惨烈的四强战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惊呼。 “北魏国师和北魏圣女来了!” 许沧海? 嬴抱月怔了怔转头看向考官高台,之前一直没有露面的许沧海带着许冰清,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第三百零三章 压制 (内含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许沧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考官高台上,台下的北魏修行者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同时兴奋的还有外围的民众,连不少六国修行者都用尊敬的目光看着他。 在中阶大典第一轮结束后,不少修行者将许沧海视为救命恩人。 之前在水战之中,许沧海身负重伤依旧及时赶到击退应龙神的壮举让人印象深刻,汝阳城内玄武神和玄武神子的威名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但就在水战结束后,许沧海以养伤为名多日不曾露面,今日清晨也未和北寒阁弟子一起来玉龙马场,却在天黑时分来到了赛场,还带着已经表示不参加摔跤战的许冰清。 这父女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凝视着那两人,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高台上,东吴官员们神情都有些意外,唯有东方仪沉得住气,安排许沧海坐在考官的位置,许冰清则侍立在许沧海身边。 高台上钟声响起,钱伯方看了东方仪一眼,老人点了点头,钱伯方宣布四强战继续正常进行。 许沧海坐在高台上岿然不动,似乎坐实了他只是前来观战的。 “北魏国师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姬嘉树走到抽完签回来的嬴抱月身边。 “是因为北魏修行者进入了四强吧?”陈子楚抢着答道,“继子中可就只有孟施一个留下了,许国师恐怕是来为他助阵的。” 真的吗? 嬴抱月就站在这八人之中。 她也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北方巨人。 满脸横肉的巨人身上还沾着血,神情低沉,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但杀气却仿佛能弥漫到她身边。 看到这八人,四周响起民众的窃窃私语。 “这届八强还真是参差不齐,高的那么高,矮的那么矮。” “这北方巨人也太可怕了,看来最后的胜者就是他了。” 孟施站在嬴抱月身边,闻言脸上没有惧怕,反而冷冷瞥了那些说闲话的民众一眼,率先走到钱伯方面前的签筒前,抽出一支签。 八强战的对战顺序,依旧由抽签决定。 归辰现在看到抽签就紧张,生怕嬴抱月上来就抽到和北方巨人对战。 毕竟嬴抱月的签运,从在南楚开始,就没有好过。 “北魏孟施,三号!” 钱伯方念出孟施抽到的签,八强战依旧是相邻序号对战,一号对二号,三号对四号这般进行。 在孟施之后,嬴抱月也出列想要抽签,结果一个高大的人影却将她一把挤开,粗暴地抓过了签筒。 “呼延斜!”钱伯方怒斥眼前不守规矩的西戎人。 北方巨人呼延斜冷笑一声,将手中抽出的签丢到了钱伯方怀里。 钱伯方忍着怒气,将签打开。 “西戎呼延斜,七号!” 嬴抱月呼出一口气,孟施和呼延斜没在第一轮遇上,她并未理睬呼延斜的无礼,抽出了自己的签。 “前秦嬴抱月,五号!” 抽签结果,第一轮呼延斜遇上了同族的西戎选手,赵光遇上了慕容飞星,嬴抱月和孟施的对手都是一位西戎人。 西戎共有四人进入八强,八强战简直成了他们的舞台,四周的民众看的都神情复杂。 比了一天,铁打的修行者都累了,八强战成了体力和毅力的对决,结束的甚至比之前小组战还要快。 四强很快就决了出来。 站在场边的嬴抱月裹着手臂上的伤口,看着满脸骄傲地走出摔跤场的呼延斜。 “北魏孟施胜、后辽慕容飞星、前秦嬴抱月、西戎呼延斜,胜!” 最终胜出就是他们四人。 进入四强,嬴抱月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 最为惨烈的四强战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惊呼。 “北魏国师和北魏圣女来了!” 许沧海? (内含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许沧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考官高台上,台下的北魏修行者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同时兴奋的还有外围的民众,连不少六国修行者都用尊敬的目光看着他。 在中阶大典第一轮结束后,不少修行者将许沧海视为救命恩人。 之前在水战之中,许沧海身负重伤依旧及时赶到击退应龙神的壮举让人印象深刻,汝阳城内玄武神和玄武神子的威名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但就在水战结束后,许沧海以养伤为名多日不曾露面,今日清晨也未和北寒阁弟子一起来玉龙马场,却在天黑时分来到了赛场,还带着已经表示不参加摔跤战的许冰清。 这父女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凝视着那两人,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高台上,东吴官员们神情都有些意外,唯有东方仪沉得住气,安排许沧海坐在考官的位置,许冰清则侍立在许沧海身边。 高台上钟声响起,钱伯方看了东方仪一眼,老人点了点头,钱伯方宣布四强战继续正常进行。 许沧海坐在高台上岿然不动,似乎坐实了他只是前来观战的。 “北魏国师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姬嘉树走到抽完签回来的嬴抱月身边。 “是因为北魏修行者进入了四强吧?”陈子楚抢着答道,“继子中可就只有孟施一个留下了,许国师恐怕是来为他助阵的。” 真的吗? 嬴抱月就站在这八人之中。 她也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北方巨人。 满脸横肉的巨人身上还沾着血,神情低沉,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但杀气却仿佛能弥漫到她身边。 看到这八人,四周响起民众的窃窃私语。 “这届八强还真是参差不齐,高的那么高,矮的那么矮。” “这北方巨人也太可怕了,看来最后的胜者就是他了。” 孟施站在嬴抱月身边,闻言脸上没有惧怕,反而冷冷瞥了那些说闲话的民众一眼,率先走到钱伯方面前的签筒前,抽出一支签。 八强战的对战顺序,依旧由抽签决定。 归辰现在看到抽签就紧张,生怕嬴抱月上来就抽到和北方巨人对战。 毕竟嬴抱月的签运,从在南楚开始,就没有好过。 “北魏孟施,三号!” 钱伯方念出孟施抽到的签,八强战依旧是相邻序号对战,一号对二号,三号对四号这般进行。 在孟施之后,嬴抱月也出列想要抽签,结果一个高大的人影却将她一把挤开,粗暴地抓过了签筒。 “呼延斜!”钱伯方怒斥眼前不守规矩的西戎人。 北方巨人呼延斜冷笑一声,将手中抽出的签丢到了钱伯方怀里。 钱伯方忍着怒气,将签打开。 “西戎呼延斜,七号!” 嬴抱月呼出一口气,孟施和呼延斜没在第一轮遇上,她并未理睬呼延斜的无礼,抽出了自己的签。 “前秦嬴抱月,五号!” 抽签结果,第一轮呼延斜遇上了同族的西戎选手,赵光遇上了慕容飞星,嬴抱月和孟施的对手都是一位西戎人。 西戎共有四人进入八强,八强战简直成了他们的舞台,四周的民众看的都神情复杂。 比了一天,铁打的修行者都累了,八强战成了体力和毅力的对决,结束的甚至比之前小组战还要快。 四强很快就决了出来。 站在场边的嬴抱月裹着手臂上的伤口,看着满脸骄傲地走出摔跤场的呼延斜。 “北魏孟施胜、后辽慕容飞星、前秦嬴抱月、西戎呼延斜,胜!” 最终胜出就是他们四人。 进入四强,嬴抱月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 最为惨烈的四强战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惊呼。 “北魏国师和北魏圣女来了!” 许沧海? 第三百零四章 阴霾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同时兴奋的还有外围的民众,连不少六国修行者都用尊敬的目光看着他。 在中阶大典第一轮结束后,不少修行者将许沧海视为救命恩人。 之前在水战之中,许沧海身负重伤依旧及时赶到击退应龙神的壮举让人印象深刻,汝阳城内玄武神和玄武神子的威名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但就在水战结束后,许沧海以养伤为名多日不曾露面,今日清晨也未和北寒阁弟子一起来玉龙马场,却在天黑时分来到了赛场,还带着已经表示不参加摔跤战的许冰清。 这父女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凝视着那两人,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高台上,东吴官员们神情都有些意外,唯有东方仪沉得住气,安排许沧海坐在考官的位置,许冰清则侍立在许沧海身边。 高台上钟声响起,钱伯方看了东方仪一眼,老人点了点头,钱伯方宣布四强战继续正常进行。 许沧海坐在高台上岿然不动,似乎坐实了他只是前来观战的。 “北魏国师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姬嘉树走到抽完签回来的嬴抱月身边。 “是因为北魏修行者进入了四强吧?”陈子楚抢着答道,“继子中可就只有孟施一个留下了,许国师恐怕是来为他助阵的。” 真的吗? 嬴抱月就站在这八人之中。 她也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北方巨人。 满脸横肉的巨人身上还沾着血,神情低沉,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但杀气却仿佛能弥漫到她身边。 看到这八人,四周响起民众的窃窃私语。 “这届八强还真是参差不齐,高的那么高,矮的那么矮。” “这北方巨人也太可怕了,看来最后的胜者就是他了。” 孟施站在嬴抱月身边,闻言脸上没有惧怕,反而冷冷瞥了那些说闲话的民众一眼,率先走到钱伯方面前的签筒前,抽出一支签。 八强战的对战顺序,依旧由抽签决定。 归辰现在看到抽签就紧张,生怕嬴抱月上来就抽到和北方巨人对战。 毕竟嬴抱月的签运,从在南楚开始,就没有好过。 “北魏孟施,三号!” 钱伯方念出孟施抽到的签,八强战依旧是相邻序号对战,一号对二号,三号对四号这般进行。 在孟施之后,嬴抱月也出列想要抽签,结果一个高大的人影却将她一把挤开,粗暴地抓过了签筒。 “呼延斜!”钱伯方怒斥眼前不守规矩的西戎人。 北方巨人呼延斜冷笑一声,将手中抽出的签丢到了钱伯方怀里。 钱伯方忍着怒气,将签打开。 “西戎呼延斜,七号!” 嬴抱月呼出一口气,孟施和呼延斜没在第一轮遇上,她并未理睬呼延斜的无礼,抽出了自己的签。 “前秦嬴抱月,五号!” 抽签结果,第一轮呼延斜遇上了同族的西戎选手,赵光遇上了慕容飞星,嬴抱月和孟施的对手都是一位西戎人。 西戎共有四人进入八强,八强战简直成了他们的舞台,四周的民众看的都神情复杂。 比了一天,铁打的修行者都累了,八强战成了体力和毅力的对决,结束的甚至比之前小组战还要快。 四强很快就决了出来。 站在场边的嬴抱月裹着手臂上的伤口,看着满脸骄傲地走出摔跤场的呼延斜。 “北魏孟施胜、后辽慕容飞星、前秦嬴抱月、西戎呼延斜,胜!” 最终胜出就是他们四人。(内含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许沧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考官高台上,台下的北魏修行者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同时兴奋的还有外围的民众,连不少六国修行者都用尊敬的目光看着他。 在中阶大典第一轮结束后,不少修行者将许沧海视为救命恩人。 之前在水战之中,许沧海身负重伤依旧及时赶到击退应龙神的壮举让人印象深刻,汝阳城内玄武神和玄武神子的威名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但就在水战结束后,许沧海以养伤为名多日不曾露面,今日清晨也未和北寒阁弟子一起来玉龙马场,却在天黑时分来到了赛场,还带着已经表示不参加摔跤战的许冰清。 这父女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凝视着那两人,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高台上,东吴官员们神情都有些意外,唯有东方仪沉得住气,安排许沧海坐在考官的位置,许冰清则侍立在许沧海身边。 高台上钟声响起,钱伯方看了东方仪一眼,老人点了点头,钱伯方宣布四强战继续正常进行。 许沧海坐在高台上岿然不动,似乎坐实了他只是前来观战的。 “北魏国师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姬嘉树走到抽完签回来的嬴抱月身边。 “是因为北魏修行者进入了四强吧?”陈子楚抢着答道,“继子中可就只有孟施一个留下了,许国师恐怕是来为他助阵的。” 真的吗? 嬴抱月就站在这八人之中。 她也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北方巨人。 满脸横肉的巨人身上还沾着血,神情低沉,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但杀气却仿佛能弥漫到她身边。 看到这八人,四周响起民众的窃窃私语。 “这届八强还真是参差不齐,高的那么高,矮的那么矮。” “这北方巨人也太可怕了,看来最后的胜者就是他了。” 孟施站在嬴抱月身边,闻言脸上没有惧怕,反而冷冷瞥了那些说闲话的民众一眼,率先走到钱伯方面前的签筒前,抽出一支签。 八强战的对战顺序,依旧由抽签决定。 归辰现在看到抽签就紧张,生怕嬴抱月上来就抽到和北方巨人对战。 毕竟嬴抱月的签运,从在南楚开始,就没有好过。 “北魏孟施,三号!” 钱伯方念出孟施抽到的签,八强战依旧是相邻序号对战,一号对二号,三号对四号这般进行。 在孟施之后,嬴抱月也出列想要抽签,结果一个高大的人影却将她一把挤开,粗暴地抓过了签筒。 “呼延斜!”钱伯方怒斥眼前不守规矩的西戎人。 北方巨人呼延斜冷笑一声,将手中抽出的签丢到了钱伯方怀里。 钱伯方忍着怒气,将签打开。 “西戎呼延斜,七号!” 嬴抱月呼出一口气,孟施和呼延斜没在第一轮遇上,她并未理睬呼延斜的无礼,抽出了自己的签。 “前秦嬴抱月,五号!” 抽签结果,第一轮呼延斜遇上了同族的西戎选手,赵光遇上了慕容飞星,嬴抱月和孟施的对手都是一位西戎人。 西戎共有四人进入八强,八强战简直成了他们的舞台,四周的民众看的都神情复杂。 比了一天,铁打的修行者都累了,八强战成了体力和毅力的对决,结束的甚至比之前小组战还要快。 四强很快就决了出来。 站在场边的嬴抱月裹着手臂上的伤口,看着满脸骄傲地走出摔跤场的呼延斜。 “北魏孟施胜、后辽慕容飞星、前秦嬴抱月、西戎呼延斜,胜!” 最终胜出就是他们四人。 进入四强,嬴抱月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 最为惨烈的四强战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惊呼。 “北魏国师和北魏圣女来了!” 许沧海? 进入四强,嬴抱月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 最为惨烈的四强战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惊呼。 “北魏国师和北魏圣女来了!” 许沧海? 第三百零五章 针对 (内含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压抑的风声中,嬴抱月听见了孟施骨节寸寸挣扎的脆响。 那个在摔跤场上一直不屈而立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死死压在了地上! 而施加这份力量的人,却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北魏国师,许沧海! 嬴抱月感受着这股她熟悉的苍凉又冷酷的力量,猛地抬头看向考官高台,许沧海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东方仪为他安排的位置上,像是万事与他无关。 只有极少的人发现,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掌微微动了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施身形只是迟缓了短短一瞬,台上形势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啪的一声,因动作迟缓,孟施未曾躲过呼延斜下一记偷袭,小腹被狠狠撞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沙地。 “阿施!” 摔跤场外,莫华目眦尽裂。 “怎么回事?孟继子这是力竭了?” “不应该啊?孟施怎么突然动作变慢了?” 姬嘉树等人则惊愕不已。 对于超过本身境界太多的力量,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大部分修行者能注意到孟施动作变迟钝了,却不知缘由。 “是许沧海,”嬴抱月握紧双拳。 “什么?这怎么可能?”陈子楚抢在众人之前愕然开口,“孟施再怎么说也是北魏人,这么做对北魏有什么好处?” 但许沧海的动作,却不可能瞒得了同为神子的东方仪。 后为防盗 压抑的风声中,嬴抱月听见了孟施骨节寸寸挣扎的脆响。 那个在摔跤场上一直不屈而立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死死压在了地上! 而施加这份力量的人,却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北魏国师,许沧海! 嬴抱月感受着这股她熟悉的苍凉又冷酷的力量,猛地抬头看向考官高台,许沧海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东方仪为他安排的位置上,像是万事与他无关。 只有极少的人发现,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掌微微动了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施身形只是迟缓了短短一瞬,台上形势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啪的一声,因动作迟缓,孟施未曾躲过呼延斜下一记偷袭,小腹被狠狠撞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沙地。 “阿施!” 摔跤场外,莫华目眦尽裂。 “怎么回事?孟继子这是力竭了?” “不应该啊?孟施怎么突然动作变慢了?” 姬嘉树等人则惊愕不已。 对于超过本身境界太多的力量,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大部分修行者能注意到孟施动作变迟钝了,却不知缘由。 “是许沧海,”嬴抱月握紧双拳。压抑的风声中,嬴抱月听见了孟施骨节寸寸挣扎的脆响。 那个在摔跤场上一直不屈而立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死死压在了地上! 而施加这份力量的人,却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北魏国师,许沧海! 嬴抱月感受着这股她熟悉的苍凉又冷酷的力量,猛地抬头看向考官高台,许沧海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东方仪为他安排的位置上,像是万事与他无关。 只有极少的人发现,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掌微微动了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施身形只是迟缓了短短一瞬,台上形势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啪的一声,因动作迟缓,孟施未曾躲过呼延斜下一记偷袭,小腹被狠狠撞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沙地。 “阿施!” 摔跤场外,莫华目眦尽裂。 “怎么回事?孟继子这是力竭了?” “不应该啊?孟施怎么突然动作变慢了?” 姬嘉树等人则惊愕不已。压抑的风声中,嬴抱月听见了孟施骨节寸寸挣扎的脆响。 那个在摔跤场上一直不屈而立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死死压在了地上! 而施加这份力量的人,却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北魏国师,许沧海! 嬴抱月感受着这股她熟悉的苍凉又冷酷的力量,猛地抬头看向考官高台,许沧海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东方仪为他安排的位置上,像是万事与他无关。 只有极少的人发现,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掌微微动了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施身形只是迟缓了短短一瞬,台上形势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啪的一声,因动作迟缓,孟施未曾躲过呼延斜下一记偷袭,小腹被狠狠撞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沙地。 “阿施!” 摔跤场外,莫华目眦尽裂。 “怎么回事?孟继子这是力竭了?” “不应该啊?孟施怎么突然动作变慢了?” 姬嘉树等人则惊愕不已。 对于超过本身境界太多的力量,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大部分修行者能注意到孟施动作变迟钝了,却不知缘由。 “是许沧海,”嬴抱月握紧双拳。 “什么?这怎么可能?”陈子楚抢在众人之前愕然开口,“孟施再怎么说也是北魏人,这么做对北魏有什么好处?”压抑的风声中,嬴抱月听见了孟施骨节寸寸挣扎的脆响。 那个在摔跤场上一直不屈而立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死死压在了地上! 而施加这份力量的人,却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北魏国师,许沧海! 嬴抱月感受着这股她熟悉的苍凉又冷酷的力量,猛地抬头看向考官高台,许沧海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东方仪为他安排的位置上,像是万事与他无关。 只有极少的人发现,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掌微微动了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施身形只是迟缓了短短一瞬,台上形势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啪的一声,因动作迟缓,孟施未曾躲过呼延斜下一记偷袭,小腹被狠狠撞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沙地。 “阿施!” 摔跤场外,莫华目眦尽裂。 “怎么回事?孟继子这是力竭了?” “不应该啊?孟施怎么突然动作变慢了?” 姬嘉树等人则惊愕不已。 对于超过本身境界太多的力量,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大部分修行者能注意到孟施动作变迟钝了,却不知缘由。 “是许沧海,”嬴抱月握紧双拳。 “什么?这怎么可能?”陈子楚抢在众人之前愕然开口,“孟施再怎么说也是北魏人,这么做对北魏有什么好处?” 但许沧海的动作,却不可能瞒得了同为神子的东方仪。 但许沧海的动作,却不可能瞒得了同为神子的东方仪。 对于超过本身境界太多的力量,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大部分修行者能注意到孟施动作变迟钝了,却不知缘由。 “是许沧海,”嬴抱月握紧双拳。 “什么?这怎么可能?”陈子楚抢在众人之前愕然开口,“孟施再怎么说也是北魏人,这么做对北魏有什么好处?” 但许沧海的动作,却不可能瞒得了同为神子的东方仪。 “什么?这怎么可能?”陈子楚抢在众人之前愕然开口,“孟施再怎么说也是北魏人,这么做对北魏有什么好处?” 但许沧海的动作,却不可能瞒得了同为神子的东方仪。 第三百零六章 谁局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压抑的风声中,嬴抱月听见了孟施骨节寸寸挣扎的脆响。 那个在摔跤场上一直不屈而立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死死压在了地上! 而施加这份力量的人,却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北魏国师,许沧海! 嬴抱月感受着这股她熟悉的苍凉又冷酷的力量,猛地抬头看向考官高台,许沧海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东方仪为他安排的位置上,像是万事与他无关。 只有极少的人发现,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掌微微动了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施身形只是迟缓了短短一瞬,台上形势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啪的一声,因动作迟缓,孟施未曾躲过呼延斜下一记偷袭,小腹被狠狠撞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沙地。 “阿施!” 摔跤场外,莫华目眦尽裂。 “怎么回事?孟继子这是力竭了?” “不应该啊?孟施怎么突然动作变慢了?” 姬嘉树等人则惊愕不已。压抑的风声中,嬴抱月听见了孟施骨节寸寸挣扎的脆响。 那个在摔跤场上一直不屈而立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死死压在了地上! 而施加这份力量的人,却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北魏国师,许沧海! 嬴抱月感受着这股她熟悉的苍凉又冷酷的力量,猛地抬头看向考官高台,许沧海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东方仪为他安排的位置上,像是万事与他无关。 只有极少的人发现,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掌微微动了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施身形只是迟缓了短短一瞬,台上形势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啪的一声,因动作迟缓,孟施未曾躲过呼延斜下一记偷袭,小腹被狠狠撞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沙地。 “阿施!” 摔跤场外,莫华目眦尽裂。 “怎么回事?孟继子这是力竭了?” “不应该啊?孟施怎么突然动作变慢了?” 姬嘉树等人则惊愕不已。压抑的风声中,嬴抱月听见了孟施骨节寸寸挣扎的脆响。 那个在摔跤场上一直不屈而立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死死压在了地上! 而施加这份力量的人,却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北魏国师,许沧海! 嬴抱月感受着这股她熟悉的苍凉又冷酷的力量,猛地抬头看向考官高台,许沧海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东方仪为他安排的位置上,像是万事与他无关。 只有极少的人发现,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掌微微动了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施身形只是迟缓了短短一瞬,台上形势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啪的一声,因动作迟缓,孟施未曾躲过呼延斜下一记偷袭,小腹被狠狠撞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沙地。 “阿施!” 摔跤场外,莫华目眦尽裂。 “怎么回事?孟继子这是力竭了?” “不应该啊?孟施怎么突然动作变慢了?” 姬嘉树等人则惊愕不已。 对于超过本身境界太多的力量,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大部分修行者能注意到孟施动作变迟钝了,却不知缘由。 “是许沧海,”嬴抱月握紧双拳。压抑的风声中,嬴抱月听见了孟施骨节寸寸挣扎的脆响。 那个在摔跤场上一直不屈而立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死死压在了地上! 而施加这份力量的人,却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北魏国师,许沧海! 嬴抱月感受着这股她熟悉的苍凉又冷酷的力量,猛地抬头看向考官高台,许沧海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东方仪为他安排的位置上,像是万事与他无关。 只有极少的人发现,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掌微微动了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施身形只是迟缓了短短一瞬,台上形势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啪的一声,因动作迟缓,孟施未曾躲过呼延斜下一记偷袭,小腹被狠狠撞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沙地。 “阿施!” 摔跤场外,莫华目眦尽裂。 “怎么回事?孟继子这是力竭了?” “不应该啊?孟施怎么突然动作变慢了?” 姬嘉树等人则惊愕不已。 对于超过本身境界太多的力量,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大部分修行者能注意到孟施动作变迟钝了,却不知缘由。压抑的风声中,嬴抱月听见了孟施骨节寸寸挣扎的脆响。 那个在摔跤场上一直不屈而立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死死压在了地上! 而施加这份力量的人,却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北魏国师,许沧海! 嬴抱月感受着这股她熟悉的苍凉又冷酷的力量,猛地抬头看向考官高台,许沧海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东方仪为他安排的位置上,像是万事与他无关。 只有极少的人发现,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掌微微动了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施身形只是迟缓了短短一瞬,台上形势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啪的一声,因动作迟缓,孟施未曾躲过呼延斜下一记偷袭,小腹被狠狠撞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沙地。 “阿施!” 摔跤场外,莫华目眦尽裂。 “怎么回事?孟继子这是力竭了?” “不应该啊?孟施怎么突然动作变慢了?” 姬嘉树等人则惊愕不已。 对于超过本身境界太多的力量,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大部分修行者能注意到孟施动作变迟钝了,却不知缘由。 “是许沧海,”嬴抱月握紧双拳。 “什么?这怎么可能?”陈子楚抢在众人之前愕然开口,“孟施再怎么说也是北魏人,这么做对北魏有什么好处?” 但许沧海的动作,却不可能瞒得了同为神子的东方仪。 “是许沧海,”嬴抱月握紧双拳。 “什么?这怎么可能?”陈子楚抢在众人之前愕然开口,“孟施再怎么说也是北魏人,这么做对北魏有什么好处?” 但许沧海的动作,却不可能瞒得了同为神子的东方仪。 “什么?这怎么可能?”陈子楚抢在众人之前愕然开口,“孟施再怎么说也是北魏人,这么做对北魏有什么好处?” 但许沧海的动作,却不可能瞒得了同为神子的东方仪。 对于超过本身境界太多的力量,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大部分修行者能注意到孟施动作变迟钝了,却不知缘由。 “是许沧海,”嬴抱月握紧双拳。 “什么?这怎么可能?”陈子楚抢在众人之前愕然开口,“孟施再怎么说也是北魏人,这么做对北魏有什么好处?” 但许沧海的动作,却不可能瞒得了同为神子的东方仪。 对于超过本身境界太多的力量,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大部分修行者能注意到孟施动作变迟钝了,却不知缘由。 “是许沧海,”嬴抱月握紧双拳。 “什么?这怎么可能?”陈子楚抢在众人之前愕然开口,“孟施再怎么说也是北魏人,这么做对北魏有什么好处?” 但许沧海的动作,却不可能瞒得了同为神子的东方仪。 第三百零七章 谋心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许冰清拔出青炎剑,清凌凌立于许沧海面前,指向莫华,“你这丑小子想做什么?居然敢对神子不敬?” 莫华冷冷瞥她一眼,“让开,我没和你说话。” 许冰清愣了愣,她何时在男人面前受过这样的委屈,愕然睁大眼睛,浑身真元提升长剑一振就想将莫华捅个对穿。 “清儿,住手。”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许沧海静静注视着浑身绷得如一柄长剑的少年,淡淡开口,“清儿,让开,让他过来。” 许冰清浑身一僵不愿动,许沧海淡淡一个眼神过来,她浑身一抖,气得一跺脚让了开来。 莫华握着剑走到了许沧海面前,冷冷注视着这个北魏修行者心中仅次于玄武神的神。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莫华之所以没有一剑刺上去,就是因为这个疑问。 他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北魏人的许沧海要阻拦孟施,孟施又不是在和许冰清对打! 她打的是西戎人啊! 许沧海瞥了一眼站在摔跤场中没有上来的东方仪,看向面前好像浑身热血都流不完的少年。 老人古井无波的眸光里没有印出任何人的身影。 许沧海拉开一个屏障,连许冰清都隔离在外。 “真是不懂事,”许沧海注视着莫华淡淡开口,“那个平民不懂事就罢了,你也不懂事?” “我在问你为什么。”从小到大,莫华最讨厌上位者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 “这个名次已经足够了,”许沧海淡淡道,“孟继子为北魏立了功,北寒阁自会派人给他医治,别耽误了明日的骑射战。” “兵战结束后,北寒阁会在酒楼准备庆功宴,你带着他也来吧。” “如果她之后能进入前三甲,自有赏赐,足以让他和他那个妹妹今生衣食无忧。” 她根本就不是为了你们这群人才拼搏至今的! 莫华胸口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够了,”许沧海瞥了一眼少年粗糙的面颊,淡淡喝道,“居移气,养移体,你看你把你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教养都忘记了么?” 莫华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震,“你……” “和前辈说话,要用敬称,”许沧海眸光愈冷,“这般没规矩,是在为自己祖宗抹黑。” “欺师灭祖,丢人现眼,却又不敢露出自己的脸,”许沧海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小子,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 “老夫凭什么要回答一个区区神舞境修行者的问题?” 莫华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他袖子下没拿剑的手臂微微颤抖,却没有抬起,他如果走出那一步,就再也无法陪在孟施身边了。 看出了莫华的犹豫,许沧海冷笑一声。 “回去吧,”老人淡淡道,“看在你那个秘密上,老夫不以你今日无礼杀你,但不会有下一次。” 莫华僵硬地转过身,这时他身后传来许沧海冷漠的声音。 “对了,告诉那个平民,打得不错,”许沧海淡淡道,“作为修行者,他比我的弟子争气,再接再厉。”许冰清拔出青炎剑,清凌凌立于许沧海面前,指向莫华,“你这丑小子想做什么?居然敢对神子不敬?” 莫华冷冷瞥她一眼,“让开,我没和你说话。” 许冰清愣了愣,她何时在男人面前受过这样的委屈,愕然睁大眼睛,浑身真元提升长剑一振就想将莫华捅个对穿。 “清儿,住手。”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许沧海静静注视着浑身绷得如一柄长剑的少年,淡淡开口,“清儿,让开,让他过来。” 许冰清浑身一僵不愿动,许沧海淡淡一个眼神过来,她浑身一抖,气得一跺脚让了开来。 莫华握着剑走到了许沧海面前,冷冷注视着这个北魏修行者心中仅次于玄武神的神。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莫华之所以没有一剑刺上去,就是因为这个疑问。 他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北魏人的许沧海要阻拦孟施,孟施又不是在和许冰清对打! 她打的是西戎人啊! 许沧海瞥了一眼站在摔跤场中没有上来的东方仪,看向面前好像浑身热血都流不完的少年。 老人古井无波的眸光里没有印出任何人的身影。 许沧海拉开一个屏障,连许冰清都隔离在外。 “真是不懂事,”许沧海注视着莫华淡淡开口,“那个平民不懂事就罢了,你也不懂事?” “我在问你为什么。”从小到大,莫华最讨厌上位者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 “这个名次已经足够了,”许沧海淡淡道,“孟继子为北魏立了功,北寒阁自会派人给他医治,别耽误了明日的骑射战。” “兵战结束后,北寒阁会在酒楼准备庆功宴,你带着他也来吧。” “如果她之后能进入前三甲,自有赏赐,足以让他和他那个妹妹今生衣食无忧。” 她根本就不是为了你们这群人才拼搏至今的! 莫华胸口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够了,”许沧海瞥了一眼少年粗糙的面颊,淡淡喝道,“居移气,养移体,你看你把你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教养都忘记了么?” 莫华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震,“你……” “和前辈说话,要用敬称,”许沧海眸光愈冷,“这般没规矩,是在为自己祖宗抹黑。” “欺师灭祖,丢人现眼,却又不敢露出自己的脸,”许沧海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小子,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 “老夫凭什么要回答一个区区神舞境修行者的问题?” 莫华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他袖子下没拿剑的手臂微微颤抖,却没有抬起,他如果走出那一步,就再也无法陪在孟施身边了。 看出了莫华的犹豫,许沧海冷笑一声。 “回去吧,”老人淡淡道,“看在你那个秘密上,老夫不以你今日无礼杀你,但不会有下一次。” 莫华僵硬地转过身,这时他身后传来许沧海冷漠的声音。 “对了,告诉那个平民,打得不错,”许沧海淡淡道,“作为修行者,他比我的弟子争气,再接再厉。” 听到这意想不到的评价,莫华愣住了。 然而许沧海的下一句话,却让莫华如置身冰窖。 “但下次让那小子别再冲昏了头,得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许沧海冷笑一声。 “连那是给谁准备的对手都不知道,有再高的境界也不过是个蠢材。” 听到这意想不到的评价,莫华愣住了。 然而许沧海的下一句话,却让莫华如置身冰窖。 “但下次让那小子别再冲昏了头,得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许沧海冷笑一声。 “连那是给谁准备的对手都不知道,有再高的境界也不过是个蠢材。” 第三百零八章 入局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许冰清拔出青炎剑,清凌凌立于许沧海面前,指向莫华,“你这丑小子想做什么?居然敢对神子不敬?” 莫华冷冷瞥她一眼,“让开,我没和你说话。” 许冰清愣了愣,她何时在男人面前受过这样的委屈,愕然睁大眼睛,浑身真元提升长剑一振就想将莫华捅个对穿。 “清儿,住手。”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许沧海静静注视着浑身绷得如一柄长剑的少年,淡淡开口,“清儿,让开,让他过来。” 许冰清浑身一僵不愿动,许沧海淡淡一个眼神过来,她浑身一抖,气得一跺脚让了开来。 莫华握着剑走到了许沧海面前,冷冷注视着这个北魏修行者心中仅次于玄武神的神。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莫华之所以没有一剑刺上去,就是因为这个疑问。 他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北魏人的许沧海要阻拦孟施,孟施又不是在和许冰清对打! 她打的是西戎人啊! 许沧海瞥了一眼站在摔跤场中没有上来的东方仪,看向面前好像浑身热血都流不完的少年。 老人古井无波的眸光里没有印出任何人的身影。 许沧海拉开一个屏障,连许冰清都隔离在外。 “真是不懂事,”许沧海注视着莫华淡淡开口,“那个平民不懂事就罢了,你也不懂事?” “我在问你为什么。”从小到大,莫华最讨厌上位者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 “这个名次已经足够了,”许沧海淡淡道,“孟继子为北魏立了功,北寒阁自会派人给他医治,别耽误了明日的骑射战。” “兵战结束后,北寒阁会在酒楼准备庆功宴,你带着他也来吧。” “如果她之后能进入前三甲,自有赏赐,足以让他和他那个妹妹今生衣食无忧。” 她根本就不是为了你们这群人才拼搏至今的! 莫华胸口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够了,”许沧海瞥了一眼少年粗糙的面颊,淡淡喝道,“居移气,养移体,你看你把你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教养都忘记了么?” 莫华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震,“你……” “和前辈说话,要用敬称,”许沧海眸光愈冷,“这般没规矩,是在为自己祖宗抹黑。” “欺师灭祖,丢人现眼,却又不敢露出自己的脸,”许沧海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小子,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 “老夫凭什么要回答一个区区神舞境修行者的问题?” 莫华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他袖子下没拿剑的手臂微微颤抖,却没有抬起,他如果走出那一步,就再也无法陪在孟施身边了。 看出了莫华的犹豫,许沧海冷笑一声。 “回去吧,”老人淡淡道,“看在你那个秘密上,老夫不以你今日无礼杀你,但不会有下一次。” 莫华僵硬地转过身,这时他身后传来许沧海冷漠的声音。 “对了,告诉那个平民,打得不错,”许沧海淡淡道,“作为修行者,他比我的弟子争气,再接再厉。”许冰清拔出青炎剑,清凌凌立于许沧海面前,指向莫华,“你这丑小子想做什么?居然敢对神子不敬?” 莫华冷冷瞥她一眼,“让开,我没和你说话。” 许冰清愣了愣,她何时在男人面前受过这样的委屈,愕然睁大眼睛,浑身真元提升长剑一振就想将莫华捅个对穿。 “清儿,住手。”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许沧海静静注视着浑身绷得如一柄长剑的少年,淡淡开口,“清儿,让开,让他过来。” 许冰清浑身一僵不愿动,许沧海淡淡一个眼神过来,她浑身一抖,气得一跺脚让了开来。 莫华握着剑走到了许沧海面前,冷冷注视着这个北魏修行者心中仅次于玄武神的神。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莫华之所以没有一剑刺上去,就是因为这个疑问。 他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北魏人的许沧海要阻拦孟施,孟施又不是在和许冰清对打! 她打的是西戎人啊! 许沧海瞥了一眼站在摔跤场中没有上来的东方仪,看向面前好像浑身热血都流不完的少年。 老人古井无波的眸光里没有印出任何人的身影。 许沧海拉开一个屏障,连许冰清都隔离在外。 “真是不懂事,”许沧海注视着莫华淡淡开口,“那个平民不懂事就罢了,你也不懂事?” “我在问你为什么。”从小到大,莫华最讨厌上位者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 “这个名次已经足够了,”许沧海淡淡道,“孟继子为北魏立了功,北寒阁自会派人给他医治,别耽误了明日的骑射战。” “兵战结束后,北寒阁会在酒楼准备庆功宴,你带着他也来吧。” “如果她之后能进入前三甲,自有赏赐,足以让他和他那个妹妹今生衣食无忧。” 她根本就不是为了你们这群人才拼搏至今的! 莫华胸口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够了,”许沧海瞥了一眼少年粗糙的面颊,淡淡喝道,“居移气,养移体,你看你把你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教养都忘记了么?” 莫华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震,“你……”许冰清拔出青炎剑,清凌凌立于许沧海面前,指向莫华,“你这丑小子想做什么?居然敢对神子不敬?” 莫华冷冷瞥她一眼,“让开,我没和你说话。” 许冰清愣了愣,她何时在男人面前受过这样的委屈,愕然睁大眼睛,浑身真元提升长剑一振就想将莫华捅个对穿。 “清儿,住手。”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许沧海静静注视着浑身绷得如一柄长剑的少年,淡淡开口,“清儿,让开,让他过来。” 许冰清浑身一僵不愿动,许沧海淡淡一个眼神过来,她浑身一抖,气得一跺脚让了开来。 莫华握着剑走到了许沧海面前,冷冷注视着这个北魏修行者心中仅次于玄武神的神。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莫华之所以没有一剑刺上去,就是因为这个疑问。 他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北魏人的许沧海要阻拦孟施,孟施又不是在和许冰清对打! 她打的是西戎人啊! 许沧海瞥了一眼站在摔跤场中没有上来的东方仪,看向面前好像浑身热血都流不完的少年。 老人古井无波的眸光里没有印出任何人的身影。 许沧海拉开一个屏障,连许冰清都隔离在外。 “真是不懂事,”许沧海注视着莫华淡淡开口,“那个平民不懂事就罢了,你也不懂事?” “我在问你为什么。”从小到大,莫华最讨厌上位者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 “这个名次已经足够了,”许沧海淡淡道,“孟继子为北魏立了功,北寒阁自会派人给他医治,别耽误了明日的骑射战。” “兵战结束后,北寒阁会在酒楼准备庆功宴,你带着他也来吧。” “如果她之后能进入前三甲,自有赏赐,足以让他和他那个妹妹今生衣食无忧。” 她根本就不是为了你们这群人才拼搏至今的! 莫华胸口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够了,”许沧海瞥了一眼少年粗糙的面颊,淡淡喝道,“居移气,养移体,你看你把你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教养都忘记了么?” 莫华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震,“你……” “和前辈说话,要用敬称,”许沧海眸光愈冷,“这般没规矩,是在为自己祖宗抹黑。” 第三百零九章 掌声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呼延斜口音浓重,还用的是方言,台下没几个人能听懂,故而没引起多少哗然。 不然光这一句话,就能给她惹来不少麻烦。 嬴抱月看呼延斜一眼,指了指自己,“我是前秦公主。” “你说我的师父是西戎人,你觉得可能吗?” 呼延斜眯起眼睛,“你的技巧是西戎的,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是吗?”嬴抱月将发带咬在口中,身形一动,呼延斜眼中精光一闪,两人身形再次相撞,这一次居然又是类似的技巧,嬴抱月的身形再一次被撞飞了出去。 嗤的一声,嬴抱月的一只脚狠狠插入红圈之中,如同一柄剑,死死立于红圈中,她脚上的鞋袜全部碎裂。脚下沙土的颜色变得殷红。 “明月!”归辰愕然盯着这一幕,失声开口。 人群之中,姬安歌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抑制着口中的尖叫。 “姐姐……姐姐……”归离吓得就要哭出来。 姬安歌浑身颤抖不已,就在这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怕,”姬安歌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兄长狠狠咬紧嘴唇,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别怕。” 他相信她能赢。 但看到这一幕,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了。 “看来这次摔跤战还是西戎人的胜利了。”考官高台上,有东吴官员遗憾开口,“本来看着这前秦公主还有几分技巧,但果然不是呼延斜的对手。” “那是当然,”他身边有官员接口,“再怎么说呼延斜都是神舞境,更何况这女子的技巧也被他看透了,那前秦公主怎么可能会赢?” “能被看透的技巧,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花拳绣腿而已,只是没想到,这北方巨人不光身材高大,还有勇有谋啊。” 听着周围官员的议论,许冰清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虽对西戎人没有好感,但更不想看到嬴抱月获胜后自鸣得意的嘴脸,此时看着此人真面目逐渐被揭穿,她心中只觉痛快。 “爹,我早就和你说了,这前秦公主不过就会些花拳绣腿,”许冰清轻蔑道,“你之前还让我去查她的剑法,实在是多此一举!” 许沧海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眼眸中依旧没映出任何人影。 他并没有丝毫意外,只因在这世上,唯有一个真理。 只有力量,才是绝对的。 他冷漠地看着摔跤场上苦战的女子,神情只有平静。 再花哨的技巧,都赢不过绝对的力量。 “抱月她,要不要认输?”看着嬴抱月流血的脚,场外的陈子楚皱眉开口道,“再这么比下去,她明日要怎么参加骑射?” 连和呼延斜同为神舞境的孟施都在受伤后及时选择认输,在他看来,如此力量悬殊下嬴抱月再硬撑没有丝毫意义。 “春华,你要不开口劝劝?你的话她也许会听。”姜元元看了姬嘉树一眼。 姬嘉树眸光凝重,但不等他说什么,他眸光一凝。 台下本来等着嬴抱月认输或者呼延斜将她摔出红圈的民众忽然一声惊叫。 红圈内的嬴抱月和呼延斜不知多少次相撞,但这一次,呼延斜第一次没有碰到她。 这次不是相撞,而是交错,就在呼延斜向她扑出之时,嬴抱月居然一个斜身躲过,向他的腿绊去! “雕虫小技!”呼延斜用生硬的中原话吼道,他的下盘最稳,哪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能动得了的! 呼延斜眼中流露出之前赫连晏让他收起来的骄纵,通过刚刚多轮对撞,他发现这个女子不过如此,不过是会上一些西戎人都已经不用的漠北摔跤技巧,在真正的摔跤高手面前根本不足为虑,要论实力,还没有之前他碰上的那个北魏小矮子强。 他之所没有立即获胜,将这女子摔扁,不过是奉命多多消耗这个女子罢了。 对待这个女子,呼延斜就像猫戏老鼠一般,准备逗弄到遍体鳞伤,再将其吞吃入腹。 这个女人伤了他的弟弟,他总要享受些乐趣再弄死。 呼延斜嘴角咧起的,看着嬴抱月突然改变的动作,并没有太多惊异,他抬起脚准备躲过,同时准备击打她的小腹,给这个女人一个教训。呼延斜口音浓重,还用的是方言,台下没几个人能听懂,故而没引起多少哗然。 不然光这一句话,就能给她惹来不少麻烦。 嬴抱月看呼延斜一眼,指了指自己,“我是前秦公主。” “你说我的师父是西戎人,你觉得可能吗?” 呼延斜眯起眼睛,“你的技巧是西戎的,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是吗?”嬴抱月将发带咬在口中,身形一动,呼延斜眼中精光一闪,两人身形再次相撞,这一次居然又是类似的技巧,嬴抱月的身形再一次被撞飞了出去。 嗤的一声,嬴抱月的一只脚狠狠插入红圈之中,如同一柄剑,死死立于红圈中,她脚上的鞋袜全部碎裂。脚下沙土的颜色变得殷红。 “明月!”归辰愕然盯着这一幕,失声开口。 人群之中,姬安歌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抑制着口中的尖叫。 “姐姐……姐姐……”归离吓得就要哭出来。 姬安歌浑身颤抖不已,就在这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怕,”姬安歌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兄长狠狠咬紧嘴唇,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别怕。” 他相信她能赢。 但看到这一幕,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了。 “看来这次摔跤战还是西戎人的胜利了。”考官高台上,有东吴官员遗憾开口,“本来看着这前秦公主还有几分技巧,但果然不是呼延斜的对手。” “那是当然,”他身边有官员接口,“再怎么说呼延斜都是神舞境,更何况这女子的技巧也被他看透了,那前秦公主怎么可能会赢?” “能被看透的技巧,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花拳绣腿而已,只是没想到,这北方巨人不光身材高大,还有勇有谋啊。” 听着周围官员的议论,许冰清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虽对西戎人没有好感,但更不想看到嬴抱月获胜后自鸣得意的嘴脸,此时看着此人真面目逐渐被揭穿,她心中只觉痛快。 “爹,我早就和你说了,这前秦公主不过就会些花拳绣腿,”许冰清轻蔑道,“你之前还让我去查她的剑法,实在是多此一举!” 许沧海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眼眸中依旧没映出任何人影。 他并没有丝毫意外,只因在这世上,唯有一个真理。 只有力量,才是绝对的。 他冷漠地看着摔跤场上苦战的女子,神情只有平静。 再花哨的技巧,都赢不过绝对的力量。 “抱月她,要不要认输?”看着嬴抱月流血的脚,场外的陈子楚皱眉开口道,“再这么比下去,她明日要怎么参加骑射?” 连和呼延斜同为神舞境的孟施都在受伤后及时选择认输,在他看来,如此力量悬殊下嬴抱月再硬撑没有丝毫意义。 “春华,你要不开口劝劝?你的话她也许会听。”姜元元看了姬嘉树一眼。 姬嘉树眸光凝重,但不等他说什么,他眸光一凝。 台下本来等着嬴抱月认输或者呼延斜将她摔出红圈的民众忽然一声惊叫。 红圈内的嬴抱月和呼延斜不知多少次相撞,但这一次,呼延斜第一次没有碰到她。 这次不是相撞,而是交错,就在呼延斜向她扑出之时,嬴抱月居然一个斜身躲过,向他的腿绊去! “雕虫小技!”呼延斜用生硬的中原话吼道,他的下盘最稳,哪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能动得了的! 呼延斜眼中流露出之前赫连晏让他收起来的骄纵,通过刚刚多轮对撞,他发现这个女子不过如此,不过是会上一些西戎人都已经不用的漠北摔跤技巧,在真正的摔跤高手面前根本不足为虑,要论实力,还没有之前他碰上的那个北魏小矮子强。 第三百一十章 入浴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呼延斜口音浓重,还用的是方言,台下没几个人能听懂,故而没引起多少哗然。 不然光这一句话,就能给她惹来不少麻烦。 嬴抱月看呼延斜一眼,指了指自己,“我是前秦公主。” “你说我的师父是西戎人,你觉得可能吗?” 呼延斜眯起眼睛,“你的技巧是西戎的,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是吗?”嬴抱月将发带咬在口中,身形一动,呼延斜眼中精光一闪,两人身形再次相撞,这一次居然又是类似的技巧,嬴抱月的身形再一次被撞飞了出去。 嗤的一声,嬴抱月的一只脚狠狠插入红圈之中,如同一柄剑,死死立于红圈中,她脚上的鞋袜全部碎裂。脚下沙土的颜色变得殷红。 “明月!”归辰愕然盯着这一幕,失声开口。 人群之中,姬安歌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抑制着口中的尖叫。 “姐姐……姐姐……”归离吓得就要哭出来。 姬安歌浑身颤抖不已,就在这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怕,”姬安歌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兄长狠狠咬紧嘴唇,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别怕。” 他相信她能赢。 但看到这一幕,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了。 “看来这次摔跤战还是西戎人的胜利了。”考官高台上,有东吴官员遗憾开口,“本来看着这前秦公主还有几分技巧,但果然不是呼延斜的对手。” “那是当然,”他身边有官员接口,“再怎么说呼延斜都是神舞境,更何况这女子的技巧也被他看透了,那前秦公主怎么可能会赢?” “能被看透的技巧,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花拳绣腿而已,只是没想到,这北方巨人不光身材高大,还有勇有谋啊。” 听着周围官员的议论,许冰清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虽对西戎人没有好感,但更不想看到嬴抱月获胜后自鸣得意的嘴脸,此时看着此人真面目逐渐被揭穿,她心中只觉痛快。 “爹,我早就和你说了,这前秦公主不过就会些花拳绣腿,”许冰清轻蔑道,“你之前还让我去查她的剑法,实在是多此一举!” 许沧海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眼眸中依旧没映出任何人影。 他并没有丝毫意外,只因在这世上,唯有一个真理。 只有力量,才是绝对的。 他冷漠地看着摔跤场上苦战的女子,神情只有平静。 再花哨的技巧,都赢不过绝对的力量。 “抱月她,要不要认输?”看着嬴抱月流血的脚,场外的陈子楚皱眉开口道,“再这么比下去,她明日要怎么参加骑射?” 连和呼延斜同为神舞境的孟施都在受伤后及时选择认输,在他看来,如此力量悬殊下嬴抱月再硬撑没有丝毫意义。 “春华,你要不开口劝劝?你的话她也许会听。”姜元元看了姬嘉树一眼。 姬嘉树眸光凝重,但不等他说什么,他眸光一凝。 台下本来等着嬴抱月认输或者呼延斜将她摔出红圈的民众忽然一声惊叫。 红圈内的嬴抱月和呼延斜不知多少次相撞,但这一次,呼延斜第一次没有碰到她。 这次不是相撞,而是交错,就在呼延斜向她扑出之时,嬴抱月居然一个斜身躲过,向他的腿绊去! “雕虫小技!”呼延斜用生硬的中原话吼道,他的下盘最稳,哪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能动得了的! 呼延斜眼中流露出之前赫连晏让他收起来的骄纵,通过刚刚多轮对撞,他发现这个女子不过如此,不过是会上一些西戎人都已经不用的漠北摔跤技巧,在真正的摔跤高手面前根本不足为虑,要论实力,还没有之前他碰上的那个北魏小矮子强。 他之所没有立即获胜,将这女子摔扁,不过是奉命多多消耗这个女子罢了。 对待这个女子,呼延斜就像猫戏老鼠一般,准备逗弄到遍体鳞伤,再将其吞吃入腹。 这个女人伤了他的弟弟,他总要享受些乐趣再弄死。 呼延斜嘴角咧起的,看着嬴抱月突然改变的动作,并没有太多惊异,他抬起脚准备躲过,同时准备击打她的小腹,给这个女人一个教训。呼延斜口音浓重,还用的是方言,台下没几个人能听懂,故而没引起多少哗然。 不然光这一句话,就能给她惹来不少麻烦。 嬴抱月看呼延斜一眼,指了指自己,“我是前秦公主。” “你说我的师父是西戎人,你觉得可能吗?” 呼延斜眯起眼睛,“你的技巧是西戎的,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是吗?”嬴抱月将发带咬在口中,身形一动,呼延斜眼中精光一闪,两人身形再次相撞,这一次居然又是类似的技巧,嬴抱月的身形再一次被撞飞了出去。 嗤的一声,嬴抱月的一只脚狠狠插入红圈之中,如同一柄剑,死死立于红圈中,她脚上的鞋袜全部碎裂。脚下沙土的颜色变得殷红。 “明月!”归辰愕然盯着这一幕,失声开口。 人群之中,姬安歌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抑制着口中的尖叫。 “姐姐……姐姐……”归离吓得就要哭出来。 姬安歌浑身颤抖不已,就在这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怕,”姬安歌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兄长狠狠咬紧嘴唇,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别怕。” 他相信她能赢。 但看到这一幕,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了。 “看来这次摔跤战还是西戎人的胜利了。”考官高台上,有东吴官员遗憾开口,“本来看着这前秦公主还有几分技巧,但果然不是呼延斜的对手。” “那是当然,”他身边有官员接口,“再怎么说呼延斜都是神舞境,更何况这女子的技巧也被他看透了,那前秦公主怎么可能会赢?” “能被看透的技巧,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花拳绣腿而已,只是没想到,这北方巨人不光身材高大,还有勇有谋啊。” 听着周围官员的议论,许冰清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虽对西戎人没有好感,但更不想看到嬴抱月获胜后自鸣得意的嘴脸,此时看着此人真面目逐渐被揭穿,她心中只觉痛快。 “爹,我早就和你说了,这前秦公主不过就会些花拳绣腿,”许冰清轻蔑道,“你之前还让我去查她的剑法,实在是多此一举!” 许沧海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眼眸中依旧没映出任何人影。 他并没有丝毫意外,只因在这世上,唯有一个真理。 只有力量,才是绝对的。 他冷漠地看着摔跤场上苦战的女子,神情只有平静。 再花哨的技巧,都赢不过绝对的力量。 “抱月她,要不要认输?”看着嬴抱月流血的脚,场外的陈子楚皱眉开口道,“再这么比下去,她明日要怎么参加骑射?” 连和呼延斜同为神舞境的孟施都在受伤后及时选择认输,在他看来,如此力量悬殊下嬴抱月再硬撑没有丝毫意义。 “春华,你要不开口劝劝?你的话她也许会听。”姜元元看了姬嘉树一眼。 姬嘉树眸光凝重,但不等他说什么,他眸光一凝。 台下本来等着嬴抱月认输或者呼延斜将她摔出红圈的民众忽然一声惊叫。 红圈内的嬴抱月和呼延斜不知多少次相撞,但这一次,呼延斜第一次没有碰到她。 这次不是相撞,而是交错,就在呼延斜向她扑出之时,嬴抱月居然一个斜身躲过,向他的腿绊去! “雕虫小技!”呼延斜用生硬的中原话吼道,他的下盘最稳,哪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能动得了的! 姬嘉树等人怔怔看着一幕,树下正在为孟施疗伤的莫华霍然抬头,眼中流露出从所未有的愕然神色! 第三百一十一章 目的 (内含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硫磺味的空气里,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黑眸仿佛也沾染了些许蒸汽。 包厢内的温泉池是半露天的,李稷将嬴抱月直直拉至帘障外的一丛树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惜现在不是黄昏,而是午夜。 月明星稀,点点的星子下,嬴抱月抬起头看着面前神情沉静的男人,“怎么了吗?” “啊,这才是活着啊,”浴池里其他少年就比他奔放很多,陈子楚往池子后面一躺,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小爷今天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那摔跤场上。” 摔跤战已经结束了一个时辰,姬嘉树等人按照之前的约定,住进了赵光安排的玉泉客栈。 随后少年们马不停蹄立即就来泡温泉。 经过了一天的摔跤之后,泡入温泉之中,众人终于明白了嬴抱月为什么在比赛前说温泉对他们很重要。 这哪里是很重要,简直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不知道公主殿下身上的伤如何了,”赵光瘫在浴池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条死鱼。 他今日被西戎人刺激后发疯摔人的时候是很爽快,但清醒后就感觉身体简直就要散架了。 “我们快点洗吧,”姬嘉树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们,“这样抱月她们可以早点轮换。” 温泉水是时时更新的,赵光预定的包厢也足够大,但遗憾的是,浴池只有一个。 再奔放,男女都要分开来泡。 姬嘉树是想让嬴抱月她们先来,但少年们受伤的人数更多,不等姬嘉树开口,嬴抱月说她先去敷点药就离开了,姬嘉树不可能阻止陈子楚赵光他们,少年们就先下了水。 “啊,好想多泡一会儿……”赵光瘫在浴池里,随口调笑道,“公主殿下一起来也可以的。” 反正他不怎么介意。 二哥也不在。 李稷以今日没有受伤之名,拒绝了他一起泡汤的盛情邀请,早早回到了卧房休息。 姬嘉树闻言眯起眼睛,看向赵光,虽然这个包厢是赵光包的,但姬嘉树还是很有将他丢出去的冲动。 感觉到姬嘉树目光中的杀意,赵光猛地举起手,“春华君,小王这是说笑呢!” 他还不想英年早逝啊! 看着姬嘉树做势要揍赵光,浴池里响起少年们的哈哈大笑声,温泉和热气慰藉了众人酸痛的四肢,也缓和了众人对明日骑射战的恐惧。 就在摔跤战结束后,周围其他修行者搭帐篷的搭帐篷,住客栈的住客栈,还有人已经拿出弓箭试射,玉龙马场边再次被紧张的气氛笼罩。 连比两场,还是如此消耗巨大的战斗,对意志和体力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少年们笑完了,都抓紧时间在温热的泉水中调息,恢复体力。 而就在这时,温泉浴池的帘障外,响起人的脚步声。 那是有人赤足走在岩石地面上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赵光愣了愣回过头来,皱起眉头,“谁啊?不是说不要人来伺候了吗?” 来人的身影映在帘障外,看身高不是李稷也不是其他男人,赵光还以为是他拒绝过的客栈里的侍女。 而就在这时,赵光发现他身边泡在水里的姬嘉树忽然僵硬了。 不会吧…… 赵光想起一个可能,也快要僵住了。 “是我,”帘障外传来一个少女平静的声音,“我能进来么?” 我的天爷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赵光心中顿时被无数是说不出的话给充满,眼中露出惊恐。 她想干什么? 听到来人的声音,温泉里其他人也僵硬了,众少年光着身子面面相觑,陈子楚张口结舌,被热气熏蒸的发红的脸变得更红,气急败坏地扭头看向身边的许义山,“喂,快管管你师妹……” 陈子楚还没说完,扑通一声,许义山整个人都钻进了水里,连个气泡都没浮上来。 你是水法者了不起啊…… 陈子楚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听到浴池里乱成一团,站在帘障外的嬴抱月愣了愣,伸手敲了敲障子,“等等,大家别紧张,我只是接桶水。”“啊,这才是活着啊,”浴池里其他少年就比他奔放很多,陈子楚往池子后面一躺,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小爷今天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那摔跤场上。” 摔跤战已经结束了一个时辰,姬嘉树等人按照之前的约定,住进了赵光安排的玉泉客栈。 随后少年们马不停蹄立即就来泡温泉。 经过了一天的摔跤之后,泡入温泉之中,众人终于明白了嬴抱月为什么在比赛前说温泉对他们很重要。 这哪里是很重要,简直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不知道公主殿下身上的伤如何了,”赵光瘫在浴池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条死鱼。 他今日被西戎人刺激后发疯摔人的时候是很爽快,但清醒后就感觉身体简直就要散架了。 “我们快点洗吧,”姬嘉树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们,“这样抱月她们可以早点轮换。” 温泉水是时时更新的,赵光预定的包厢也足够大,但遗憾的是,浴池只有一个。 再奔放,男女都要分开来泡。 姬嘉树是想让嬴抱月她们先来,但少年们受伤的人数更多,不等姬嘉树开口,嬴抱月说她先去敷点药就离开了,姬嘉树不可能阻止陈子楚赵光他们,少年们就先下了水。 “啊,好想多泡一会儿……”赵光瘫在浴池里,随口调笑道,“公主殿下一起来也可以的。” 反正他不怎么介意。 二哥也不在。 李稷以今日没有受伤之名,拒绝了他一起泡汤的盛情邀请,早早回到了卧房休息。 姬嘉树闻言眯起眼睛,看向赵光,虽然这个包厢是赵光包的,但姬嘉树还是很有将他丢出去的冲动。 感觉到姬嘉树目光中的杀意,赵光猛地举起手,“春华君,小王这是说笑呢!” 他还不想英年早逝啊! 看着姬嘉树做势要揍赵光,浴池里响起少年们的哈哈大笑声,温泉和热气慰藉了众人酸痛的四肢,也缓和了众人对明日骑射战的恐惧。 就在摔跤战结束后,周围其他修行者搭帐篷的搭帐篷,住客栈的住客栈,还有人已经拿出弓箭试射,玉龙马场边再次被紧张的气氛笼罩。 连比两场,还是如此消耗巨大的战斗,对意志和体力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少年们笑完了,都抓紧时间在温热的泉水中调息,恢复体力。 而就在这时,温泉浴池的帘障外,响起人的脚步声。 那是有人赤足走在岩石地面上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赵光愣了愣回过头来,皱起眉头,“谁啊?不是说不要人来伺候了吗?” 来人的身影映在帘障外,看身高不是李稷也不是其他男人,赵光还以为是他拒绝过的客栈里的侍女。 而就在这时,赵光发现他身边泡在水里的姬嘉树忽然僵硬了。 不会吧…… 赵光想起一个可能,也快要僵住了。 “是我,”帘障外传来一个少女平静的声音,“我能进来么?” 我的天爷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赵光心中顿时被无数是说不出的话给充满,眼中露出惊恐。 她想干什么? 听到来人的声音,温泉里其他人也僵硬了,众少年光着身子面面相觑,陈子楚张口结舌,被热气熏蒸的发红的脸变得更红,气急败坏地扭头看向身边的许义山,“喂,快管管你师妹……” 陈子楚还没说完,扑通一声,许义山整个人都钻进了水里,连个气泡都没浮上来。 你是水法者了不起啊…… 陈子楚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听到浴池里乱成一团,站在帘障外的嬴抱月愣了愣,伸手敲了敲障子,“等等,大家别紧张,我只是接桶水。” 谁紧张了?接桶水你不会找小二来啊? 赵光眼角抽搐,但坚持着做人嘴不能输的原则,他哈哈笑着道,“没事,我们都是男人有什么好紧张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烈性 以李稷的身手,和寻常对手对战的确不会受伤。 嬴抱月眼前回放出赵光将李稷推出红圈的画面,包括赵光在内,大部分人应该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与其说是赵光将李稷推出去的,不如是李稷自己退后了一步。 赵光当时几近失去理智,摔跤的路数根本就是伤人先伤己,如果最那招让他使了出来,赵光浑身的筋脉估计都得爆裂。 而就在那个时候,是李稷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将赵光的对人对己所有攻击导到了自己身上。 他一声不吭地帮赵光承受了绝大部分的伤害。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人安静的眉眼,她以前就知道他不像平素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但今日她发现这张坚硬面具下的心,也许比她想象的更为柔软。 “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大事,”李稷眸光微动,“别告诉他。” “当然,”嬴抱月不是多事之人,这个他是谁她自然知道,“那你也不许说。”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我知道了,”李稷道,她身上的诅咒错综复杂,现在他怀疑背后也许有着更大的阴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嬴抱月抬头看向他的肩膀,“你等下,也去温泉泡泡比较好。” 纵然对天阶修行者的肉体而言不算大事,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疼痛,以她现在的境界,她还看不出他伤得到底如何。 她是要尽快破境了。 李稷点点头,但下一刻再次看向她的右手,“伸手。” 这人还没放弃啊…… “你伤口不愈合,很难去温泉,”李稷淡淡道,“你让我去,你也要去。” 嬴抱月不是很懂这种逻辑,他又不是想和她去泡温泉,“我的伤口明天早上就会愈合。” 其实已经不流血了,如果不是怕吓到姬安歌她们,她就和他们一起去了。 李稷皱起眉头,正要再次伸手,两人身边远处忽然响起脚步声。 李稷不愧是天阶宗师,收手极快,了无痕迹。 “姐姐……” 两人都事先察觉到了气息,偏过头,毫不意外地看着姬安歌、归离和李堇娘三人站在大堂的台阶处,正神情怔愣地看着他们两人。 来的真及时。 “安歌,你们来了呀,”嬴抱月笑起来,向三个僵立着的小姑娘挥手。 嬴抱月向李稷挥了挥手,“别担心,我这就去泡了。” 比起会不会吓到姬安歌她们,她还是早点把伤口搞好吧。 看到她想通了,李稷点点头,“早点休息。” “嗯,”嬴抱月笑了笑,“你也是。” 说完她走向呆若木鸡的姬安歌三人,“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 “在房间里没找到你,”归离抖抖手上捧着的一堆衣物,“我猜姐姐你是不是先来泡温泉了,正好哥哥忘带换洗的衣物了,我就先下来了。” “这样啊,”嬴抱月假装没看见放在浴池帘障边她提下来的桶,“嘉树他们应该快泡完了,我们等下一起进去吧。” 姬安歌点头,目光从之前嬴抱月和李稷站过的地方扫过去,“昭华君刚刚找你有事吗?” “问了问今年摔跤时的事,”嬴抱月道,“他很关心西戎人今天的战术。” 提到西戎人,少女们的神情也都有些惊惧。 “明日就是骑射战了,”姬安歌深吸一口气,“姐姐,你真元够用吗?” 不会吧,又是一个想要给她送真元的? “安歌,你想做什么?”嬴抱月警惕地看着她。 “我别的不多,真元好像很多,”姬安歌看着自己的手心,“想着能不能渡给你一些。” 她毕竟是天生的等阶七,却又一直没修行,多的这些真元都用不掉,她想着都给了嬴抱月不是正好么。 这真是属于天才的烦恼。 如果此时站在姬安歌面前的是别的修行者,恐怕以为她在拉仇恨。 “不用了,”嬴抱月笑了,“这事你没问过你大哥吧?” 要是姬安歌说的事那么容易能办到,她第一个拦不住的人就是姬清远。 他绝对会想把真元全给她。 “没错,这是我自作主张,”姬安歌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我没问大哥。” “因为他知道这事做不到,”嬴抱月道。 “你虽然天生就有真元,但尚未掌握调息的方法,更没有选择剑派,”嬴抱月笑了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的真元没有办法渡给我。” 而且一般而言,只有高阶修行者的真元对低阶修行者才有用,等阶较低的真元对等阶高的修行者而言不够精纯。 某种意义上李稷对她而言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她不可能接受。 “别想着渡真元的事了,”嬴抱月笑了笑道,“此事并非正途,我可不想作弊。” 不管何等理由,借力就是借力,如果她接受别人的真元,和服用破境丹吞食别人神魂的北寒阁弟子又有何不同? “现在的我,泡个温泉就能满血复活了,”嬴抱月笑容满面,拍起来浴池帘障的大门。 浴池内姬嘉树等人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 …… 温泉温暖的气息还在周身回荡,但第二日玉龙马场边的寒风却愈发凛冽。 “看这天势,今日怎么好像要下雨一般?” 嬴抱月等人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来到了马场之边,看着辽阔马场上方遍布的乌云,陈子楚手搭凉棚,满心忧虑地说道。 昨夜月明星稀,众人还以为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却没想到就在凌晨时分,天上忽然飘来了乌云。 暗沉的天空离草场愈发的近,看着让人心头微凛。 在雨里骑马可是相当危险的。 “老天爷的事担心也没用,”姬嘉树安慰他道,“早点骑完不就不用淋雨了?” “是担心没用,”比起天气,嬴抱月更关心的是前来的人群,和今日他们要打交道的另一群生灵。 马场马场,多的自然是马。 玉龙马场本身驯养着属于东吴王室的大量骏马,北边有着不少马厩,但嬴抱月此时看向的却是南方。 这时,境界较高的修行者都感觉到了那股庞大的气息,人群中的少年们一个个抬起头,看向南方的另一团乌云,眼中露出愕意。 这才是真正的乌云压顶。 南方腾起阵阵烟尘,铁蹄敲打着大地。 万马奔腾。 “快看,”嬴抱月手持马鞭,指向南方。 “南方大营的马来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狂奔 看着呼啸而来的马群,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们都愣愣站在地上,神情惊愕又震撼。 “那就是,战马吗?” 陈子楚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中阶大典的骑射战和初阶大典马球战最大的区别,就是中阶大典会使用战马。 对于从小弓马娴熟的世家子弟而言,这个规则之前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在少年们看来,什么马都是骑,难道修行者还驯服不了一匹马? 直到此时此刻,感受着远处扑面而来的烈风和那仿佛能碾过一切的气魄,不少修行者的后背一点点渗出冷汗。 不一样。 这些马不一样。 中阶大典已经六年没有举行,许多人已经忘记了骑射战上万马奔腾的画面,但有人还记得。 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马场边用来观战的高台上远远看着那群黑马靠近。 这些马,曾经是大秦卓越国力的象征。 东方仪肃然而立,向着南方一挥手。 南方的马栏打开了,全副武装的兵士骑着那群黑马向位于北侧的修行者们狂奔而来。 这群马总共有近千匹,这么多的马在一起却整齐划一,四蹄一步步撞在地面上,轰天巨响。 有眼力好的修行者睁大眼睛,一眼看出了这群马威势不同寻常的原因。 “铁骑!” 有人惊呼。 每一次扬蹄,战马们坚硬的蹄铁都如利剑,刺入众人的眼中。 不是什么样的骑兵都能被称为铁骑。 不少等阶较低的修行者还是第一次见到马蹄铁,更是第一次看见高翘马鞍和马镫。 站在战马掀起的风尘中,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这就是大秦军马和寻常马匹最大的区别。 马蹄铁和马鞍马镫在这个世界并非一开始就有。 马蹄铁被广泛推行开始于那个世界的元朝,马鞍马镫的出现至少要等到汉朝。 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将这一切提前了几百年。 “这就是南方大营的铁骑吗?”姬嘉树站在她身边低呼道。 虽然世人对那个叛出南楚的女子有诸多诋毁,但不得不承认,那个女子的确改变了历史。 虽然是南楚国师的儿子,但姬嘉树也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铁骑。 二十年前,大司命林书白引入了马蹄铁和马鞍马镫,将大秦骑兵真正打造成了铁骑。 原本骑术在六国之中并不出众的大秦骑兵一时间席卷了整个山海大陆,打开了太祖皇帝统一战争的局面。 西戎铁资源匮乏,即便掌握了技术也无法大量配制马蹄铁,在南方的战争结束后,大量铁骑被调往北方,集中于永夜长城边的北方大营,成为抵御西戎入侵最坚固的一道防线。 此时如此多的铁骑,东吴国师是从何处调来的? “这群战马好像和我之前见过的不一样……”出身将门的陈子楚看着那群马身上扑面而来的铁血气息,喃喃开口。 秦帝国曾经有两个最大的兵营,一南一北,北方大营全部都在北魏境内,在大秦灭亡后全部归了北魏,南方大营则被南楚和东吴瓜分,陈子楚曾在父亲陈岩掌管的兵营里见过南方大营的战马。 当时那群战马的气势就给他留下了卓越的印象,但他没想到,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战马许多匹气势更胜于那群马! “是不一样,”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这不全是南方大营的战马。” “还有北方大营的战马。” 她之前看规则的时候就曾经为东方仪担忧过,因时隔六年,这届中阶大典的参加者极多,南方大营里的战马恐怕是不够用的,嬴抱月原本以为东方仪会请示赵暮人调动禁军或者其他东吴藏着的部队的战马。 却没想到东方仪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调来了北方大营的战马。 嬴抱月抬起头,远远看着和东方仪同坐在高台上的许沧海。 这就是北魏国师远道而来的大礼吗? 随着那群铁骑靠近,众人也看到靠近的那群黑马的不同。 那群黑马虽然同为黑色,但有些马身上伤痕累累,不少地方都长不出皮毛,这样的马不出意外地都上了年纪,但就是这样的马,都有着极为雄健的肌肉和桀骜野性的眼神。 看着不像马,反而像是什么猛兽。 只是靠近,不少低阶修行者都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受。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这群永夜长城的守护者们。 这是大秦最为凶猛的战马,每匹杀的人都比从未上过战场的修行者都要多。 这样的战马,如何愿意被这群年轻人驯服? …… …… 轰然一声,尘土飞溅。 “又被摔下来了吗?” 周围看台上围观的民众看着马栏前被抬出来的修行者,神情麻木。 “这已经是第三十个了,”赵光站在修行者等待的棚子下,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除了神舞境以上的修行者,估计是没人敢再选北方大营的马了。” 虽然调来北方大营的战马此举带给年轻修行者们很大的震撼,少年们一时间热血沸腾。 但在最初的热血沸腾后,众人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善被马欺。 走到这一轮剩下的修行者总共有五百人左右,但东吴调来的战马足足有八百匹,考官们将考生和战马们都分为十组,每组五十名修行者。 为了保证相对的公平,对于自己上场要骑的马,每场的修行者都能在所有战马中进行自由挑选,总共一刻钟的时间,不管有没有配对成功都要牵一匹马出来。 一开始不少雄心勃勃的年纪修行者都向那些伤痕累累的战马走去,认为自己能靠自己的卓越的真元和气魄征服这些身经百战的战马。 但当他们让牵着这些训练有素的军马的兵士松开手,自己伸手拽住僵绳的时候,少年们才发现。 这纯属是他们的错觉。 不管他们用多少真元压制,这些战马像是有钢筋铁骨,宁折不弯,马场上响起激烈的马啸,黑马们抬起铁蹄,浑身筋肉喷薄将一个个想爬到他们身上的修行者给甩了下来,甚至想踩上一脚! 第三百一十四章 利箭 不少修行者不服气,不断加大浑身的真元强行压制,想让那些战马屈膝,但即便有战马的马腿在巨大压力下微微打弯,修行者以为自己已经驯服它们放松真元后每一次都被踢得更惨,有个严重的还没比赛就先被担架抬出来场外。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修行者只好悻悻选择了南方大营的战马。 “这些马性格还是真是特别啊……”站在等候的棚子里,陈子楚不禁汗颜。 “驯马的方式有问题,”嬴抱月静静道,“靠力量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如果不靠着力量让对方臣服,又有什么办法? 看着一对对的修行者牵着南方大营的马离开,赵光着急起来,“这样不行啊,等下后面几场的人就没马了啊!” 之所以调集北方大营的马来,就是因为南方大营的马不够,但因为规则允许自由选马,在北方战马身上吃了亏的修行者们都会优先选择南方大营的马,南方大营的马迟早会被选光。 “春华君,你排在第几场?”赵光问道。 姬嘉树看了身边神情沉静的嬴抱月一眼,“十。” “你也是十?”赵光一愣,看向身边沉默的李稷,“我是八,二哥是十。” “我也是十。”这时嬴抱月静静开口,所有少年都愕然看向她。 在摔跤战中分散在不同赛场的嬴抱月李稷和姬嘉树第一次聚集到了一个赛场。 “不光是我们三人,”嬴抱月看向远处向她比了个手势的孟施,“北魏继子也是十。” 孟施、莫华也同在最后一场,另外还有被北寒阁弟子簇拥在中心的许冰清。 很好,真的很热闹。 至于最后一个熟人,嬴抱月回过头,看向静静注视着她的那双碧瞳。 赫连晏注视着她,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李稷微微往侧面移动了一步,挡在了赫连晏凝视着嬴抱月的视线之前。 “赫连晏也在第十场,”李稷淡淡开口。 周围少年们都神情异样,虽然赫连晏在摔跤战中表现并不出彩,但西戎人这个群体是彻底给众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第十场真是……”赵光不由得为这地狱般精彩的阵容感叹了一声,但下一刻看着马场中迅速减少的的马群,他默默担心起了自己。 “这么挑下去,不会到第八场南方大营的马就没了吧?” “不至于,”李稷静静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挑南方大营的马。” 仿佛在印证他的所说,骑射战进行到第五场,这一场里有不少西戎人,而他们纷纷都走向了北方大营的战马。 “那群西戎人是想死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冷笑,“是不知道这群战马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不少六国修行者露出不屑又义愤填膺的神情。 北方大营的马大多都是用来抵抗西戎骑兵的,众人没想到西戎人居然有胆量却挑他们的死对头。 果不其然,看到西戎人靠近,不少伤痕累累的老马出现了更为激烈的反应,哪怕被兵士们牵着都拼命挣扎起来,高高抬起马蹄,仿佛想把西戎修行者一蹄踢个对穿! 看到那杀气腾腾的铁蹄,周围看西戎人热闹的六国修行者都心生凉意,同时对西戎人的嘲笑声越发的大。 嬴抱月心生异样,微微偏目看向不远处神情清淡的赫连晏。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和赫连晏打交道不久,但她知道此人不做无用之事。 他不可能不知道大秦战马对西戎人的敌意,为什么还让西戎去选北方大营的马?难道他对西戎人的骑术就是那么自信。 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发现,赫连晏曲起食指,在嘴中含了一下。 这是? 嬴抱月心中警铃大作,但四周除了人声马叫之外悄无声息,下一刻马场上已经发生了异变。 原本羁傲不逊的大秦战马,像是被一盆冰水一泼,骤然僵立在了马场之上!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其中僵立的大部分是北方大营的马,居然不是南方大营的马! 围在马群边的西戎人得意一笑,向那群伤痕累累的马包围而去,两个西戎人对付一匹马,只见一人一巴掌按下马头一人往马背上爬,即便被不知名的气息压制,但军马们愤怒地喷着鼻息,肌肉绷紧四蹄腾挪拼命想想掀翻那些人,但西戎人个个块头巨大,死死压住马头,气势强悍至极,四周沙土飞扬,渐渐混杂上鲜血。 “住手!这群人居然敢伤我们的战马!” 四周响起六国民众愤怒的声音,但就在这时沙土散去,众人看着不少西戎人浑身是血,骑在北方大营的马上,满脸兴奋。 “这……” 嬴抱月听着身边少年们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这是奇耻大辱。 六国修行者没有驯服的战马被西戎人骑在了身下。 此时此刻被西戎骑在身下的不光是马。 还有六国修行者的尊严。 “不可能!” 有不少修行者愤怒地大吼着,但西戎人不管这些,大笑着骑着这些马而去,而北方大营的马不愧是北方大营的马,在和南方大营的马的对阵中,速度和持久度都更胜一筹。 “第五场结束!” 二十多名西戎修行者率先越过终点,极为兴奋地在马场中打着唿哨,一时间让人分不出这是东吴的马场还是西戎的草原。 接下来的几场,这幅画面不断的重演,只有少数的北魏和后辽人紧接其后驯服了北方大营的马,但在骑射之中却也败下阵来,不是速度不够快,就是箭头不够准。 “可恶!”考官高台上不少东吴官员愤而站起,“这群西戎人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如此撒野!” “重要的不是这里是哪里,”东方仪静静看着这一幕,看着四周备受打击气氛低迷的民众。 不管西戎如何利用规则,败了就是败了。 西戎派来的虽然都是年轻人,却都是经历过沙场的猛士。 只剩下最后一场了。 东方仪看向马场边最后的那几十个人。 重要的是,如何打败他们。 西戎此战,是为造势。 如果不能一箭射穿,今日之后,六国骑兵,将毫无颜面可言。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最毒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不少修行者不服气,不断加大浑身的真元强行压制,想让那些战马屈膝,但即便有战马的马腿在巨大压力下微微打弯,修行者以为自己已经驯服它们放松真元后每一次都被踢得更惨,有个严重的还没比赛就先被担架抬出来场外。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修行者只好悻悻选择了南方大营的战马。 “这些马性格还是真是特别啊……”站在等候的棚子里,陈子楚不禁汗颜。 “驯马的方式有问题,”嬴抱月静静道,“靠力量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如果不靠着力量让对方臣服,又有什么办法? 看着一对对的修行者牵着南方大营的马离开,赵光着急起来,“这样不行啊,等下后面几场的人就没马了啊!” 之所以调集北方大营的马来,就是因为南方大营的马不够,但因为规则允许自由选马,在北方战马身上吃了亏的修行者们都会优先选择南方大营的马,南方大营的马迟早会被选光。 “春华君,你排在第几场?”赵光问道。 姬嘉树看了身边神情沉静的嬴抱月一眼,“十。” “你也是十?”赵光一愣,看向身边沉默的李稷,“我是八,二哥是十。” “我也是十。”这时嬴抱月静静开口,所有少年都愕然看向她。 在摔跤战中分散在不同赛场的嬴抱月李稷和姬嘉树第一次聚集到了一个赛场。 “不光是我们三人,”嬴抱月看向远处向她比了个手势的孟施,“北魏继子也是十。” 孟施、莫华也同在最后一场,另外还有被北寒阁弟子簇拥在中心的许冰清。 很好,真的很热闹。 至于最后一个熟人,嬴抱月回过头,看向静静注视着她的那双碧瞳。 赫连晏注视着她,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李稷微微往侧面移动了一步,挡在了赫连晏凝视着嬴抱月的视线之前。 “赫连晏也在第十场,”李稷淡淡开口。 周围少年们都神情异样,虽然赫连晏在摔跤战中表现并不出彩,但西戎人这个群体是彻底给众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第十场真是……”赵光不由得为这地狱般精彩的阵容感叹了一声,但下一刻看着马场中迅速减少的的马群,他默默担心起了自己。 “这么挑下去,不会到第八场南方大营的马就没了吧?” “不至于,”李稷静静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挑南方大营的马。” 仿佛在印证他的所说,骑射战进行到第五场,这一场里有不少西戎人,而他们纷纷都走向了北方大营的战马。 “那群西戎人是想死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冷笑,“是不知道这群战马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不少六国修行者露出不屑又义愤填膺的神情。 北方大营的马大多都是用来抵抗西戎骑兵的,众人没想到西戎人居然有胆量却挑他们的死对头。 果不其然,看到西戎人靠近,不少伤痕累累的老马出现了更为激烈的反应,哪怕被兵士们牵着都拼命挣扎起来,高高抬起马蹄,仿佛想把西戎修行者一蹄踢个对穿! 看到那杀气腾腾的铁蹄,周围看西戎人热闹的六国修行者都心生凉意,同时对西戎人的嘲笑声越发的大。 嬴抱月心生异样,微微偏目看向不远处神情清淡的赫连晏。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和赫连晏打交道不久,但她知道此人不做无用之事。 他不可能不知道大秦战马对西戎人的敌意,为什么还让西戎去选北方大营的马?难道他对西戎人的骑术就是那么自信。 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发现,赫连晏曲起食指,在嘴中含了一下。 这是?不少修行者不服气,不断加大浑身的真元强行压制,想让那些战马屈膝,但即便有战马的马腿在巨大压力下微微打弯,修行者以为自己已经驯服它们放松真元后每一次都被踢得更惨,有个严重的还没比赛就先被担架抬出来场外。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修行者只好悻悻选择了南方大营的战马。 “这些马性格还是真是特别啊……”站在等候的棚子里,陈子楚不禁汗颜。 “驯马的方式有问题,”嬴抱月静静道,“靠力量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如果不靠着力量让对方臣服,又有什么办法? 看着一对对的修行者牵着南方大营的马离开,赵光着急起来,“这样不行啊,等下后面几场的人就没马了啊!” 之所以调集北方大营的马来,就是因为南方大营的马不够,但因为规则允许自由选马,在北方战马身上吃了亏的修行者们都会优先选择南方大营的马,南方大营的马迟早会被选光。 “春华君,你排在第几场?”赵光问道。 姬嘉树看了身边神情沉静的嬴抱月一眼,“十。” “你也是十?”赵光一愣,看向身边沉默的李稷,“我是八,二哥是十。” “我也是十。”这时嬴抱月静静开口,所有少年都愕然看向她。 在摔跤战中分散在不同赛场的嬴抱月李稷和姬嘉树第一次聚集到了一个赛场。 “不光是我们三人,”嬴抱月看向远处向她比了个手势的孟施,“北魏继子也是十。” 孟施、莫华也同在最后一场,另外还有被北寒阁弟子簇拥在中心的许冰清。 很好,真的很热闹。 至于最后一个熟人,嬴抱月回过头,看向静静注视着她的那双碧瞳。 赫连晏注视着她,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李稷微微往侧面移动了一步,挡在了赫连晏凝视着嬴抱月的视线之前。 “赫连晏也在第十场,”李稷淡淡开口。 周围少年们都神情异样,虽然赫连晏在摔跤战中表现并不出彩,但西戎人这个群体是彻底给众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第十场真是……”赵光不由得为这地狱般精彩的阵容感叹了一声,但下一刻看着马场中迅速减少的的马群,他默默担心起了自己。 “这么挑下去,不会到第八场南方大营的马就没了吧?” “不至于,”李稷静静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挑南方大营的马。” 仿佛在印证他的所说,骑射战进行到第五场,这一场里有不少西戎人,而他们纷纷都走向了北方大营的战马。 嬴抱月心中警铃大作,但四周除了人声马叫之外悄无声息,下一刻马场上已经发生了异变。 原本羁傲不逊的大秦战马,像是被一盆冰水一泼,骤然僵立在了马场之上!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其中僵立的大部分是北方大营的马,居然不是南方大营的马! 围在马群边的西戎人得意一笑,向那群伤痕累累的马包围而去,两个西戎人对付一匹马,只见一人一巴掌按下马头一人往马背上爬,即便被不知名的气息压制,但军马们愤怒地喷着鼻息,肌肉绷紧四蹄腾挪拼命想想掀翻那些人,但西戎人个个块头巨大,死死压住马头,气势强悍至极,四周沙土飞扬,渐渐混杂上鲜血。 第三百一十六章 射雕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不少修行者不服气,不断加大浑身的真元强行压制,想让那些战马屈膝,但即便有战马的马腿在巨大压力下微微打弯,修行者以为自己已经驯服它们放松真元后每一次都被踢得更惨,有个严重的还没比赛就先被担架抬出来场外。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修行者只好悻悻选择了南方大营的战马。 “这些马性格还是真是特别啊……”站在等候的棚子里,陈子楚不禁汗颜。 “驯马的方式有问题,”嬴抱月静静道,“靠力量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如果不靠着力量让对方臣服,又有什么办法? 看着一对对的修行者牵着南方大营的马离开,赵光着急起来,“这样不行啊,等下后面几场的人就没马了啊!” 之所以调集北方大营的马来,就是因为南方大营的马不够,但因为规则允许自由选马,在北方战马身上吃了亏的修行者们都会优先选择南方大营的马,南方大营的马迟早会被选光。 “春华君,你排在第几场?”赵光问道。 姬嘉树看了身边神情沉静的嬴抱月一眼,“十。” “你也是十?”赵光一愣,看向身边沉默的李稷,“我是八,二哥是十。” “我也是十。”这时嬴抱月静静开口,所有少年都愕然看向她。 在摔跤战中分散在不同赛场的嬴抱月李稷和姬嘉树第一次聚集到了一个赛场。 “不光是我们三人,”嬴抱月看向远处向她比了个手势的孟施,“北魏继子也是十。” 孟施、莫华也同在最后一场,另外还有被北寒阁弟子簇拥在中心的许冰清。 很好,真的很热闹。 至于最后一个熟人,嬴抱月回过头,看向静静注视着她的那双碧瞳。 赫连晏注视着她,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不少修行者不服气,不断加大浑身的真元强行压制,想让那些战马屈膝,但即便有战马的马腿在巨大压力下微微打弯,修行者以为自己已经驯服它们放松真元后每一次都被踢得更惨,有个严重的还没比赛就先被担架抬出来场外。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修行者只好悻悻选择了南方大营的战马。 “这些马性格还是真是特别啊……”站在等候的棚子里,陈子楚不禁汗颜。 “驯马的方式有问题,”嬴抱月静静道,“靠力量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如果不靠着力量让对方臣服,又有什么办法? 看着一对对的修行者牵着南方大营的马离开,赵光着急起来,“这样不行啊,等下后面几场的人就没马了啊!” 之所以调集北方大营的马来,就是因为南方大营的马不够,但因为规则允许自由选马,在北方战马身上吃了亏的修行者们都会优先选择南方大营的马,南方大营的马迟早会被选光。 “春华君,你排在第几场?”赵光问道。 姬嘉树看了身边神情沉静的嬴抱月一眼,“十。” “你也是十?”赵光一愣,看向身边沉默的李稷,“我是八,二哥是十。” “我也是十。”这时嬴抱月静静开口,所有少年都愕然看向她。 在摔跤战中分散在不同赛场的嬴抱月李稷和姬嘉树第一次聚集到了一个赛场。 “不光是我们三人,”嬴抱月看向远处向她比了个手势的孟施,“北魏继子也是十。” 孟施、莫华也同在最后一场,另外还有被北寒阁弟子簇拥在中心的许冰清。 很好,真的很热闹。 至于最后一个熟人,嬴抱月回过头,看向静静注视着她的那双碧瞳。 赫连晏注视着她,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李稷微微往侧面移动了一步,挡在了赫连晏凝视着嬴抱月的视线之前。 “赫连晏也在第十场,”李稷淡淡开口。 周围少年们都神情异样,虽然赫连晏在摔跤战中表现并不出彩,但西戎人这个群体是彻底给众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第十场真是……”赵光不由得为这地狱般精彩的阵容感叹了一声,但下一刻看着马场中迅速减少的的马群,他默默担心起了自己。 “这么挑下去,不会到第八场南方大营的马就没了吧?” “不至于,”李稷静静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挑南方大营的马。” 仿佛在印证他的所说,骑射战进行到第五场,这一场里有不少西戎人,而他们纷纷都走向了北方大营的战马。 “那群西戎人是想死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冷笑,“是不知道这群战马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不少六国修行者露出不屑又义愤填膺的神情。 北方大营的马大多都是用来抵抗西戎骑兵的,众人没想到西戎人居然有胆量却挑他们的死对头。 果不其然,看到西戎人靠近,不少伤痕累累的老马出现了更为激烈的反应,哪怕被兵士们牵着都拼命挣扎起来,高高抬起马蹄,仿佛想把西戎修行者一蹄踢个对穿! 看到那杀气腾腾的铁蹄,周围看西戎人热闹的六国修行者都心生凉意,同时对西戎人的嘲笑声越发的大。 嬴抱月心生异样,微微偏目看向不远处神情清淡的赫连晏。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和赫连晏打交道不久,但她知道此人不做无用之事。 他不可能不知道大秦战马对西戎人的敌意,为什么还让西戎去选北方大营的马?难道他对西戎人的骑术就是那么自信。 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发现,赫连晏曲起食指,在嘴中含了一下。 这是? 嬴抱月心中警铃大作,但四周除了人声马叫之外悄无声息,下一刻马场上已经发生了异变。 原本羁傲不逊的大秦战马,像是被一盆冰水一泼,骤然僵立在了马场之上!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其中僵立的大部分是北方大营的马,居然不是南方大营的马! 围在马群边的西戎人得意一笑,向那群伤痕累累的马包围而去,两个西戎人对付一匹马,只见一人一巴掌按下马头一人往马背上爬,即便被不知名的气息压制,但军马们愤怒地喷着鼻息,肌肉绷紧四蹄腾挪拼命想想掀翻那些人,但西戎人个个块头巨大,死死压住马头,气势强悍至极,四周沙土飞扬,渐渐混杂上鲜血。 李稷微微往侧面移动了一步,挡在了赫连晏凝视着嬴抱月的视线之前。 “赫连晏也在第十场,”李稷淡淡开口。 周围少年们都神情异样,虽然赫连晏在摔跤战中表现并不出彩,但西戎人这个群体是彻底给众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第十场真是……”赵光不由得为这地狱般精彩的阵容感叹了一声,但下一刻看着马场中迅速减少的的马群,他默默担心起了自己。 “这么挑下去,不会到第八场南方大营的马就没了吧?” “不至于,”李稷静静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挑南方大营的马。” 仿佛在印证他的所说,骑射战进行到第五场,这一场里有不少西戎人,而他们纷纷都走向了北方大营的战马。 “那群西戎人是想死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冷笑,“是不知道这群战马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第三百一十七章 对狙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钱伯方告诉她,当初她被撤去军务永不允许靠近永夜长城后,有不少将领尝试霸占她的战马,可她的马过于桀骜不驯,哪怕被剑扎矛刺都不允许其他人骑它。 但因为它过往战绩实在有名,甚至有号令群马的能力,新来的将领也舍不得杀它,最终将开除了它军马的军籍,去掉了军马的烙印,关到了司马监,当种马。 这听着像是它梦寐以求的工作,但嬴抱月听钱伯方说,到了司马监后它开始不吃不喝,饿得骨瘦如柴差点将自己饿死,好在失去军籍的马就可以买卖,钱伯方无奈之下几经辗转,花了大价钱才将它买了回来。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了黑马臀部的一块凸掉的皮毛,那里还能看到被强行切掉的军马烙印的痕迹。 不知当时它又是何等的疼痛挣扎? 为什么还会选择相信人类呢? 兵战开始之前,她将黑风托付给了钱伯方照顾,她知道钱伯方的确有能力将它安插入骑射战的马群中。 但前提是,黑风愿意重新成为战马。 它是最骄傲的马,宁死也不会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她抱紧了脖子边老马粗壮的脖子,“你愿意吗?” 黑色的老马眼中露出一丝复杂,下一刻低头舔了舔她的脸。 嬴抱月笑了,抱着马脖子,翻身上马。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知说些什么,这时远处的高台上响起了骑射预备开始的钟声。 牵马的一刻钟结束了。 “这一场居然大部分人都上马了。”看着少年少女们纵马向骑射战的起点跑去,观战台上王九渊走到钱伯方身边道。 “春华君鼓舞了其他修行者的士气,”钱伯方注视着马场道,“这一场大多是高手。” 春华君姬嘉树昭华君李稷自不在话下,北魏继子孟施、初阶大典亚魁莫华,还有北魏圣女许冰清,后辽太子慕容飞澜都在其中。 少年少女们列马站在起点,四周围观的百姓都眼前一亮。 “你在啊,”嬴抱月单手执缰,看向控马行到她身边的慕容飞澜。 怪不得之前没听见后辽人夺冠的消息,原来慕容飞澜还没上场。 “嗯,”慕容飞澜点点头,目光从她身上的黑马身上掠过,看向不远处挤在一起的西戎队伍,忽然轻声开口: “你要小心西戎人。” 嬴抱月眸光一顿,想起兵战开始之前钱伯方对她的警告,“我知道。” “你不知道,”慕容飞澜摇头,就在开始的钟声响起的那一阵极短的喧嚣声中,他眸光亮如晨星。 “我查过了。” “无论是后辽还是西戎,赫连家里没有一个叫作赫连晏的活人。” …… …… 开始的钟声悍然响起,五十名修行者如离弦之箭纵马冲出! 骑射战先骑后射,分为两个部分,宽阔的马道上,赫然立着上百个栏杆! 这就是骑射战修行者们要过的第一关,障碍跑。 栏杆后是一片空地,空地之后是靶场,上面有十个箭靶和十个箭筒,只有先冲过这些阻碍,才能顺利到达靶场。 骑射战获胜的规则很简单,就是谁能率先到达靶场射中十个箭靶。 但想要到达马场并不简单。 靶场上的箭筒内插着森森羽箭,但从起跑线窜出的五十匹马身上,也挂着箭筒! 修行者射靶的箭必须要到靶场内才能获得,但修行者的马上也有箭。和靶场上有着箭镞的箭不同,修行者起跑时所带的箭是圆头箭,不能射死人,却能干扰对手。 太祖皇帝设立初阶中阶大典是为了测验修行者实战的能力。 而这些圆头箭就是模仿真实战场的奥义。 修行者必须一边纵马跨过障碍,一边顶着其他对手的箭雨才能到达最终的终点! 操纵不熟悉的马跨栏本就是极为困难,之前几场战斗,大部分选手前段注意力都集中在跨栏上,根本无力攒射对手。 但这一场不一样,就在考官宣布开始的手挥下之时,马场上一声惨叫,一位起步较慢的修行者居然从马上摔了下来。 “怎么回事?!”周围的民众顿时躁动,但不等众人看清更多的选手已经冲出了终点,马场上顿时灰尘大作。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跑出去的马吸引,只见在狂暴的铁蹄之中,一匹黑马一马当先,居然连跃十栏!钱伯方告诉她,当初她被撤去军务永不允许靠近永夜长城后,有不少将领尝试霸占她的战马,可她的马过于桀骜不驯,哪怕被剑扎矛刺都不允许其他人骑它。 但因为它过往战绩实在有名,甚至有号令群马的能力,新来的将领也舍不得杀它,最终将开除了它军马的军籍,去掉了军马的烙印,关到了司马监,当种马。 这听着像是它梦寐以求的工作,但嬴抱月听钱伯方说,到了司马监后它开始不吃不喝,饿得骨瘦如柴差点将自己饿死,好在失去军籍的马就可以买卖,钱伯方无奈之下几经辗转,花了大价钱才将它买了回来。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了黑马臀部的一块凸掉的皮毛,那里还能看到被强行切掉的军马烙印的痕迹。 不知当时它又是何等的疼痛挣扎? 为什么还会选择相信人类呢? 兵战开始之前,她将黑风托付给了钱伯方照顾,她知道钱伯方的确有能力将它安插入骑射战的马群中。 但前提是,黑风愿意重新成为战马。 它是最骄傲的马,宁死也不会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她抱紧了脖子边老马粗壮的脖子,“你愿意吗?” 黑色的老马眼中露出一丝复杂,下一刻低头舔了舔她的脸。 嬴抱月笑了,抱着马脖子,翻身上马。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知说些什么,这时远处的高台上响起了骑射预备开始的钟声。 牵马的一刻钟结束了。 “这一场居然大部分人都上马了。”看着少年少女们纵马向骑射战的起点跑去,观战台上王九渊走到钱伯方身边道。 “春华君鼓舞了其他修行者的士气,”钱伯方注视着马场道,“这一场大多是高手。” 春华君姬嘉树昭华君李稷自不在话下,北魏继子孟施、初阶大典亚魁莫华,还有北魏圣女许冰清,后辽太子慕容飞澜都在其中。 少年少女们列马站在起点,四周围观的百姓都眼前一亮。 “你在啊,”嬴抱月单手执缰,看向控马行到她身边的慕容飞澜。 怪不得之前没听见后辽人夺冠的消息,原来慕容飞澜还没上场。 “嗯,”慕容飞澜点点头,目光从她身上的黑马身上掠过,看向不远处挤在一起的西戎队伍,忽然轻声开口: “你要小心西戎人。” 嬴抱月眸光一顿,想起兵战开始之前钱伯方对她的警告,“我知道。” “你不知道,”慕容飞澜摇头,就在开始的钟声响起的那一阵极短的喧嚣声中,他眸光亮如晨星。 “我查过了。” “无论是后辽还是西戎,赫连家里没有一个叫作赫连晏的活人。” …… …… 开始的钟声悍然响起,五十名修行者如离弦之箭纵马冲出! 骑射战先骑后射,分为两个部分,宽阔的马道上,赫然立着上百个栏杆! 这就是骑射战修行者们要过的第一关,障碍跑。 栏杆后是一片空地,空地之后是靶场,上面有十个箭靶和十个箭筒,只有先冲过这些阻碍,才能顺利到达靶场。 骑射战获胜的规则很简单,就是谁能率先到达靶场射中十个箭靶。 但想要到达马场并不简单。 靶场上的箭筒内插着森森羽箭,但从起跑线窜出的五十匹马身上,也挂着箭筒! 修行者射靶的箭必须要到靶场内才能获得,但修行者的马上也有箭。和靶场上有着箭镞的箭不同,修行者起跑时所带的箭是圆头箭,不能射死人,却能干扰对手。 太祖皇帝设立初阶中阶大典是为了测验修行者实战的能力。 而这些圆头箭就是模仿真实战场的奥义。 第三百一十八章 毒计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但因为它过往战绩实在有名,甚至有号令群马的能力,新来的将领也舍不得杀它,最终将开除了它军马的军籍,去掉了军马的烙印,关到了司马监,当种马。 这听着像是它梦寐以求的工作,但嬴抱月听钱伯方说,到了司马监后它开始不吃不喝,饿得骨瘦如柴差点将自己饿死,好在失去军籍的马就可以买卖,钱伯方无奈之下几经辗转,花了大价钱才将它买了回来。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了黑马臀部的一块凸掉的皮毛,那里还能看到被强行切掉的军马烙印的痕迹。 不知当时它又是何等的疼痛挣扎? 为什么还会选择相信人类呢? 兵战开始之前,她将黑风托付给了钱伯方照顾,她知道钱伯方的确有能力将它安插入骑射战的马群中。 但前提是,黑风愿意重新成为战马。 它是最骄傲的马,宁死也不会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她抱紧了脖子边老马粗壮的脖子,“你愿意吗?” 黑色的老马眼中露出一丝复杂,下一刻低头舔了舔她的脸。 嬴抱月笑了,抱着马脖子,翻身上马。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知说些什么,这时远处的高台上响起了骑射预备开始的钟声。 牵马的一刻钟结束了。 “这一场居然大部分人都上马了。”看着少年少女们纵马向骑射战的起点跑去,观战台上王九渊走到钱伯方身边道。 “春华君鼓舞了其他修行者的士气,”钱伯方注视着马场道,“这一场大多是高手。” 春华君姬嘉树昭华君李稷自不在话下,北魏继子孟施、初阶大典亚魁莫华,还有北魏圣女许冰清,后辽太子慕容飞澜都在其中。 少年少女们列马站在起点,四周围观的百姓都眼前一亮。 “你在啊,”嬴抱月单手执缰,看向控马行到她身边的慕容飞澜。 怪不得之前没听见后辽人夺冠的消息,原来慕容飞澜还没上场。 “嗯,”慕容飞澜点点头,目光从她身上的黑马身上掠过,看向不远处挤在一起的西戎队伍,忽然轻声开口: “你要小心西戎人。” 嬴抱月眸光一顿,想起兵战开始之前钱伯方对她的警告,“我知道。” “你不知道,”慕容飞澜摇头,就在开始的钟声响起的那一阵极短的喧嚣声中,他眸光亮如晨星。 “我查过了。” “无论是后辽还是西戎,赫连家里没有一个叫作赫连晏的活人。” …… …… 开始的钟声悍然响起,五十名修行者如离弦之箭纵马冲出! 骑射战先骑后射,分为两个部分,宽阔的马道上,赫然立着上百个栏杆! 这就是骑射战修行者们要过的第一关,障碍跑。 栏杆后是一片空地,空地之后是靶场,上面有十个箭靶和十个箭筒,只有先冲过这些阻碍,才能顺利到达靶场。 骑射战获胜的规则很简单,就是谁能率先到达靶场射中十个箭靶。 但想要到达马场并不简单。钱伯方告诉她,当初她被撤去军务永不允许靠近永夜长城后,有不少将领尝试霸占她的战马,可她的马过于桀骜不驯,哪怕被剑扎矛刺都不允许其他人骑它。 但因为它过往战绩实在有名,甚至有号令群马的能力,新来的将领也舍不得杀它,最终将开除了它军马的军籍,去掉了军马的烙印,关到了司马监,当种马。 这听着像是它梦寐以求的工作,但嬴抱月听钱伯方说,到了司马监后它开始不吃不喝,饿得骨瘦如柴差点将自己饿死,好在失去军籍的马就可以买卖,钱伯方无奈之下几经辗转,花了大价钱才将它买了回来。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了黑马臀部的一块凸掉的皮毛,那里还能看到被强行切掉的军马烙印的痕迹。 不知当时它又是何等的疼痛挣扎? 为什么还会选择相信人类呢? 兵战开始之前,她将黑风托付给了钱伯方照顾,她知道钱伯方的确有能力将它安插入骑射战的马群中。 但前提是,黑风愿意重新成为战马。 它是最骄傲的马,宁死也不会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她抱紧了脖子边老马粗壮的脖子,“你愿意吗?” 黑色的老马眼中露出一丝复杂,下一刻低头舔了舔她的脸。 嬴抱月笑了,抱着马脖子,翻身上马。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知说些什么,这时远处的高台上响起了骑射预备开始的钟声。 牵马的一刻钟结束了。 “这一场居然大部分人都上马了。”看着少年少女们纵马向骑射战的起点跑去,观战台上王九渊走到钱伯方身边道。 “春华君鼓舞了其他修行者的士气,”钱伯方注视着马场道,“这一场大多是高手。” 春华君姬嘉树昭华君李稷自不在话下,北魏继子孟施、初阶大典亚魁莫华,还有北魏圣女许冰清,后辽太子慕容飞澜都在其中。 少年少女们列马站在起点,四周围观的百姓都眼前一亮。 “你在啊,”嬴抱月单手执缰,看向控马行到她身边的慕容飞澜。 怪不得之前没听见后辽人夺冠的消息,原来慕容飞澜还没上场。 “嗯,”慕容飞澜点点头,目光从她身上的黑马身上掠过,看向不远处挤在一起的西戎队伍,忽然轻声开口: “你要小心西戎人。” 嬴抱月眸光一顿,想起兵战开始之前钱伯方对她的警告,“我知道。” “你不知道,”慕容飞澜摇头,就在开始的钟声响起的那一阵极短的喧嚣声中,他眸光亮如晨星。 “我查过了。” “无论是后辽还是西戎,赫连家里没有一个叫作赫连晏的活人。” …… …… 开始的钟声悍然响起,五十名修行者如离弦之箭纵马冲出! 骑射战先骑后射,分为两个部分,宽阔的马道上,赫然立着上百个栏杆! 这就是骑射战修行者们要过的第一关,障碍跑。 栏杆后是一片空地,空地之后是靶场,上面有十个箭靶和十个箭筒,只有先冲过这些阻碍,才能顺利到达靶场。 骑射战获胜的规则很简单,就是谁能率先到达靶场射中十个箭靶。 但想要到达马场并不简单。 靶场上的箭筒内插着森森羽箭,但从起跑线窜出的五十匹马身上,也挂着箭筒! 修行者射靶的箭必须要到靶场内才能获得,但修行者的马上也有箭。和靶场上有着箭镞的箭不同,修行者起跑时所带的箭是圆头箭,不能射死人,却能干扰对手。 太祖皇帝设立初阶中阶大典是为了测验修行者实战的能力。 而这些圆头箭就是模仿真实战场的奥义。 修行者必须一边纵马跨过障碍,一边顶着其他对手的箭雨才能到达最终的终点! 操纵不熟悉的马跨栏本就是极为困难,之前几场战斗,大部分选手前段注意力都集中在跨栏上,根本无力攒射对手。 但这一场不一样,就在考官宣布开始的手挥下之时,马场上一声惨叫,一位起步较慢的修行者居然从马上摔了下来。 “怎么回事?!”周围的民众顿时躁动,但不等众人看清更多的选手已经冲出了终点,马场上顿时灰尘大作。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跑出去的马吸引,只见在狂暴的铁蹄之中,一匹黑马一马当先,居然连跃十栏! “谁出事了?不会是姐姐?” 第三百一十九章 诛心 在狼群的压制下,大部分的战马寸步难行,唯有北寒阁弟子纵马轻松地向前跑去。 如果只有西戎人的马能跑,其他修行者还不会那么急切,但此时看着北寒阁弟子也跑了,不少人看红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快给我动啊,废物!” 马场上响彻着焦躁的呐喊,不少修行者甚至大肆鞭打着身下的战马,但即便被抽出血来,他们身下的马匹却依然动弹不得,即便勉强站起也会踉跄着跌倒。 许沧海唤来的玄武神的气息不仅帮助了许冰清等人,还对原本就受狼群刺激的战马们带来了更多压制。 马场上回荡着战马们压抑的悲鸣。 住手,住手啊…… 看着那些不管不顾抽打着战马的修行者,姬嘉树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他抬头看向四面八方的狼群和远处俯视众生的神子,胸腔被难以言说的愤怒胀满。 有这样的力量,但此人却不用来驱逐狼群,只用来庇护自己的女儿和弟子。 “北魏国师!”高台上正在竭力用真元维持现场秩序的东方仪虽然无暇他顾,但立刻察觉到许沧海做了什么。 “怎么了?”许沧海神情平静,“我可没有捣乱。” 他淡淡看了东方仪一眼,眼中有着嘲讽。 东方仪一怔,死死握紧袖子下的拳。 许沧海没有说出那句话,但同为神子,他已经明白了。 “我的力量,为我所用。” 这就是许沧海的道。 东吴的神子是他东方仪,要庇护所有人,承担场间所有意外的人,是他。 不是许沧海。 许沧海没有帮忙的义务,而对于靠着力量爬上万人之巅的他而言,绝对的力量,才是这世间的正义。 看着用淡漠的眼神注视着马场上的众生的男人,姬嘉树闭上眼睛,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来东吴之前,他曾经也看过这样的眼神。 那就是从他的父亲身上。 “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解决一切,”耳边响起父亲冷漠的训斥,弓弦勒入姬嘉树的手掌,“弱肉强食,把你这幅模样收起来,只有足够强,才有资格想要那么多东西,才有资格愤怒。” 才有资格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 姬嘉树并不觉得他父亲说得对,但此时,他却发现他无力反驳。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力量是别人的力量,他无力去置喙别人如何使用。 姬嘉树看着哀鸿遍野的马场,眼中涌动难以言说的情绪。 为什么他这么弱? 如果他有他父亲的力量…… “我超过你了!”这时不远处响起许冰清兴奋的叫声,姬嘉树闻声看去,发现北寒阁跑在最前面的许冰清已经超过了嬴抱月! “哈哈哈!你就在这里好好哀鸣自己的无力吧!”许冰清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得意,打马冲在最前面的位置,享受着一马当前的快感。 而看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也立时被那个看上去飒爽的女子吸引! “圣女大人超过前秦公主了!” “果然还是北寒阁底子厚啊!和圣女比起来,那个前秦公主还是差远了。” “投机取巧罢了,估计是昨天获胜了有些飘了吧?还是圣女稳重,专注于这一场。” “毕竟圣女家学渊源,有那样的父亲和天赋,自然是稳扎稳打。” “刚刚还一直冲在最前,也没多保持一会儿……”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赵光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但他却一把抓住了身边想要向周围人挥拳的陈子楚。 “你别拦着我,这群不分青红皂白的愚民……” 但赵光却没有松手,“他们不是不分青红皂白。” “你说什么?”陈子楚霍然回首,咄咄质问,眼中有着被背叛的愤怒,“难道你和他们想的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她得到承认那么困难,却永远第一个被质疑? “你以为他们真的是在赞美许冰清吗?”赵光淡淡开口,“他们不过是在奉承她的父亲。” 陈子楚一愣,举在半空中的拳头僵硬了。 赵光没有看他,只是看向被一片压抑的空气笼罩的马场。 早上开始就乌云密布的天空此时仿佛变得更低了。 “虽然你不一定承认,但这就是现实,”赵光静静道,“难道你就没有靠过自己亲爹?” 许冰清强大不强大并不重要,重要的她是许沧海的女儿,那就够了。 什么女子不能修行,什么没有修行天赋,在权倾天下的许沧海面前,都不是问题。 哪怕此时马场愤怒抽马的其他人,再愤怒有什么用呢?恐怕都在愤怒没有那样一个父亲吧。 而世家子能走到这里,很多都是靠自己父辈的荫庇,只不过是自己的父亲没有别人的父亲强罢了。 “可、可是……”陈子楚说不出话来。 但就在这时,两人的身边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但不是所有人都想要那样一个父亲。” 赵光和陈子楚扭过头,开口的居然是一直沉默的归辰。 归辰没有看哀鸿遍野的马群,只是注视着马场上的那个少女。 “她还没有放弃。” 她也没有愤怒。 场外的众人一怔随着归辰的目光看去,发现马场内不少修行者已经放弃,纷纷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但唯独只有嬴抱月和姬嘉树几人还伏在马上,嬴抱月挺直脊梁,轻声和座下的马说着些什么。 她身下的老马浑身滚动着汗珠,一次次站起一次次跌倒,而她也随着马背的上下一次次颠簸。 这个场面看着无比折腾无比弱小,不少世家子看着只觉得这狼狈挣扎的姿态异常难看。 不如干脆放弃,还有几分傲骨。 不少人理理衣襟,傲然离开,将那个不死心的少女甩在身后,心中反而有了几分满足感。 前方的西戎修行者已经快到达了马场,紧随其后的许冰清握紧了手中的短梢弓,即便赶不上,她眼中却依旧露出兴奋。 能将那个沽名钓誉的前秦女人甩在身后,即便拿不到榜首,也足够痛快,反正在骑射上,谁能赢过西戎人? 马场上空的云层压的更低了,姬嘉树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看向不断鼓励着身下黑马的嬴抱月,眼中有些不忍。 他闭了闭眼睛,正想下马向她走去,然后就在这时,他看见一条小蛇忽然从她袖口中钻出,爬到嬴抱月的肩膀上,看向天空。 小蛇的黑眸忽闪忽闪,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情景。 它睁大了眼睛。 第三百二十章 对冲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这支箭从西戎人外围射入,顺着缝隙插看着那柄弓,姬嘉树微微一愣,这时耳边响起西戎人的怒吼,他猛然回头,只见蜂拥在一起的西戎人果然又开始移动,一边移动一边齐齐拉开弓弦,居然朝向的是同一个方向。看着那柄弓,姬嘉树微微一愣,这时耳边响起西戎人的怒吼,他猛然回头,只见蜂拥在一起的西戎人果然又开始移动,一边移动一边齐齐拉开弓弦,居然朝向的是同一个方向。 他们想将嬴抱月射成个刺猬! 姬嘉树回头,嬴抱月却也不在了原来的地方,下一刻嗖嗖嗖三声,西戎人队伍里居然有三人落马! 这速度已经不输给之前射雕者试射时这边的落马速度,原本井然有序的西戎队伍混乱起来,开始有人掉队,姬嘉树猛地松开弓弦,射落一名西戎人。 伴随着他的弓弦声,还有一名西戎人落马,但姬嘉树很清楚他只射了一箭,他猛然回头,看向那面青铜面具下那人锐利的眼神。 李稷也出手了。 此人射箭居然连声音都没有。 “好!” “射中了!” 远处传来外围百姓的欢呼声,但更多修行者的目光却开始追逐那名少女。 只因就在李稷和姬嘉树几乎同时射出第一箭之时,嬴抱月从箭筒里抽出了三支箭。 “她想干什么?” 不等众人质疑,西戎队伍外围又有三人中箭,最外围的一层保护网已经被剥离,而就在外围剥离的瞬间,一支箭急速射向嬴抱月的头颅! 嬴抱月猛地偏头,圆头箭擦着她的耳际而去,一股鲜血缓缓流下了她的下巴。 这伤看着能让人疼得龇牙咧嘴,但嬴抱月来不及捂住自己的耳朵,猛地再次拉动了弓弦! 这就是狙击手之间的对战,谁露头,谁就要被爆头,但要射她,他就要露头! 第四箭! 他们想将嬴抱月射成个刺猬! 姬嘉树回头,嬴抱月却也不在了原来的地方,下一刻嗖嗖嗖三声,西戎人队伍里居然有三人落马! 这速度已经不输给之前射雕者试射时这边的落马速度,原本井然有序的西戎队伍混乱起来,开始有人掉队,姬嘉树猛地松开弓弦,射落一名西戎人。 伴随着他的弓弦声,还有一名西戎人落马,但姬嘉树很清楚他只射了一箭,他猛然回头,看向那面青铜面具下那人锐利的眼神。 李稷也出手了。 此人射箭居然连声音都没有。 “好!” “射中了!” 远处传来外围百姓的欢呼声,但更多修行者的目光却开始追逐那名少女。 只因就在李稷和姬嘉树几乎同时射出第一箭之时,嬴抱月从箭筒里抽出了三支箭。 “她想干什么?” 不等众人质疑,西戎队伍外围又有三人中箭,最外围的一层保护网已经被剥离,而就在外围剥离的瞬间,一支箭急速射向嬴抱月的头颅! 嬴抱月猛地偏头,圆头箭擦着她的耳际而去,一股鲜血缓缓流下了她的下巴。 这伤看着能让人疼得龇牙咧嘴,但嬴抱月来不及捂住自己的耳朵,猛地再次拉动了弓弦! 这就是狙击手之间的对战,谁露头,谁就要被爆头,但要射她,他就要露头! 第四箭! 这支箭从西戎人外围射入,顺着缝隙插入,如泥牛入海没有动静,但下一刻嬴抱月听见了内围西戎修行者愤怒的声音。 射中了! 不是痛叫,不是那个人发出的声音,但她射中了那个被层层保护在中间的人! 姬嘉树瞬间明白了这一切,朝着怒吼发出的方向射去,同时拉动弓弦的还有李稷莫华孟施等人,他们各自都是对手,但他们知道不找出那名射雕者,他们今日谁都别想到达靶场。 嗖嗖嗖,箭雨之下,西戎人的守卫圈被剥离开来,露出几个被围在中央的人影。 几个,不是一个。 到了这个时候依然还有烟雾弹,嬴抱月腾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再一次拉开了弓弦,一箭射去,就在这时,西戎人中心的一个人也在一瞬间拉弓射向她。 嗖,嗖! 两箭对射,全部瞄准的都是头颅,精准得让旁观者头皮发麻。 千钧一发之际,两箭擦着两人的头皮而去,两人同时躲开了这一箭,张弓遥遥相对。 “果然是你。” 看着拉弓者的那双碧瞳,嬴抱月轻笑一声,抹了一把脸边的血。 “从你的堡垒里滚出来,赫连晏。” 一股血同样从赫连晏修罗面具的边缘下滑落,落到他的衣襟上。 看着两人就这样拉弓相对,这一次骚动的却是西戎人,看着那名手执彩弓的少女,原本桀骜不驯的西戎人的眼眸里露出瞠目的神情,难以置信地高呼。 “屠日儿!” 考官高台上王九渊皱眉,“什么意思?” “这就是西戎语里射雕者的意思,”钱伯方静静开口,注视着马场上手握他所制长弓的少女,缓缓闭上了双眼,心口热血涌动。 这是边关的一个秘密。 射雕者,可不是只有西戎人有。 入,如泥牛入海没有动静,但下一刻嬴抱月听见了内围西戎修行者愤怒的声音。 射中了! 不是痛叫,不是那个人发出的声音,但她射中了那个被层层保护在中间的人! 姬嘉树瞬间明白了这一切,朝着怒吼发出的方向射去,同时拉动弓弦的还有李稷莫华孟施等人,他们各自都是对手,但他们知道不找出那名射雕者,他们今日谁都别想到达靶场。 嗖嗖嗖,箭雨之下,西戎人的守卫圈被剥离开来,露出几个被围在中央的人影。 几个,不是一个。 到了这个时候依然还有烟雾弹,嬴抱月腾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再一次拉开了弓弦,一箭射去,就在这时,西戎人中心的一个人也在一瞬间拉弓射向她。 嗖,嗖! 两箭对射,全部瞄准的都是头颅,精准得让旁观者头皮发麻。 千钧一发之际,两箭擦着两人的头皮而去,两人同时躲开了这一箭,张弓遥遥相对。 “果然是你。” 看着拉弓者的那双碧瞳,嬴抱月轻笑一声,抹了一把脸边的血。 “从你的堡垒里滚出来,赫连晏。” 一股血同样从赫连晏修罗面具的边缘下滑落,落到他的衣襟上。 看着两人就这样拉弓相对,这一次骚动的却是西戎人,看着那名手执彩弓的少女,原本桀骜不驯的西戎人的眼眸里露出瞠目的神情,难以置信地高呼。 “屠日儿!” 考官高台上王九渊皱眉,“什么意思?” “这就是西戎语里射雕者的意思,”钱伯方静静开口,注视着马场上手握他所制长弓的少女,缓缓闭上了双眼,心口热血涌动。 这是边关的一个秘密。 射雕者,可不是只有西戎人有。 第三百二十一章 狂风 整个靶场上总共有十支箭筒,每支箭筒里总共二十支箭,总计两百支箭。 但每场参加的修行者是五十人,要每人都射满规定的十箭,至少需要五百支箭。 这么大的缺口,嬴抱月眸光冷峻,就是让众人去争。 不是规规矩矩自己抢到箭射完就行了,不阻碍别人,自己的箭可能就会不够。 真正的战场上兵刃箭镞永远是不足的,即便之前在跨栏和赛马的时候损耗了不少人员,但剩下的至少三十人是有的,况且就算是靶场上这两百支箭,最后也不一定能保住。 嬴抱月和李稷遥遥相对,下一刻两人同时转移箭镞的方向,朝向两人身边各自离得最近的箭筒。 “这两人想干什么?!”马场边陈子楚惊叫。 但他的问题依旧不需要回答。 哗啦一声,嬴抱月和李稷身边两侧的箭筒都应声而碎。 “等等,他们疯了吗?” 陈子楚愕然。 “这下场上只剩下一百多支箭了!” 赵光看着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但下一刻他立刻明白了李稷的意图,一个箭筒内二十支箭,如果被嬴抱月全部拿到手,她瞬间就能结束这场射战。 因为从之前靶场前的那场试射就知道,她能够在任何方向开弓中靶! 如果不能阻挡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毁掉她身边所有的箭! 毁箭并不算违规,骑射战中除了不能用真的箭镞射人和用剑攻击人,其他什么都可以射。 就算是射人,只要不是真的射中,也不算违规。 但这种不讲规矩的骑射战实在是太过少见,连场外见多识广的汝阳城百姓都被激得嗷嗷直叫。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以前六国修行者都是能撑到靶场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各自攻击……” “厉害啊!但那个西戎人现在还在领先……” “真是艺高人胆大啊,”王九渊站在钱伯方身边淡淡开口,听着四周百姓的叫喊神情有些不屑,“只是那赫连晏已经领先,这两人却自己打了起来……” 李稷和嬴抱月此举纵然不算违规,却也加深了各自之间难度,他们身边已经都无箭,必须打马前往其他箭筒,可赫连晏身边还有箭呢。 哐啷! 但下一刻,王九渊的风凉话还没说完,远处赫连晏身边的箭筒也碎了。 嬴抱月和李稷同时射出圆头箭,赫连晏虽射出箭镞阻止,但半空中只断了嬴抱月的箭,却没拦住李稷的。 “这……”王九渊张口结舌。 钱伯方笑了,“这两人真要配合还挺默契的。” 四周百姓兴奋的叫喊变得更为猛烈。 这下所有人都回到了原点,赫连晏趁着嬴抱月和李稷对峙的时间又射了一箭,总共已中三箭,嬴抱月和李稷各中一箭。 按照规则,靶场上的真箭不能存放于每个修行者马上的箭筒中,只能拿在手上,这意味着必须及拿及射,这话三人想要射完,必须前往别的箭筒。 “刚刚损毁的是五号、九号和十号箭筒,”靶场上瞬息万变,赵光大气不敢出。 箭筒还剩三个。 嬴抱月、李稷和赫连晏三人的马同时动了。 马场外百姓们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幕,但下一刻两个人影的加入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 “春华君和北魏继子到了!” 姬嘉树和孟施的马同时跃入靶场,莫华紧随其后,但比两人慢了一步。 三人也立时向箭筒冲去。 九号和十号已碎,这下离得靶场边缘最近的是是八号,姬嘉树一马当先,向八号冲去,正要伸手,一股真元携圆头箭而来,眼看着八号箭筒也要被毁,但这时寒光一闪,嬴抱月纵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箭筒前,悍然挡住了这一击。 真元碰撞的巨响在靶场上炸裂! 这激烈的对抗让所有人修行者瞠目,旁观者热血沸腾。 就在李稷要毁掉八号箭筒之时,嬴抱月及时赶到挡下了这一击,她向箭筒内伸出手去,但这时姬嘉树的圆头箭也到了! 姬嘉树此箭是为了阻止嬴抱月拿箭,但下一刻只见嬴抱月单手握缰,在马背上一个翻滚以极其复杂的动作躲开了这支箭,下一刻从马背下钻出,神出鬼没的从箭筒中抽出了三支箭! 骑射战中下马也算输,但她双腿都没触地,一转眼就回到了马背上。 这还是人吗?! 远处的北寒阁弟子受到了绝大的冲击的,但他们立即就发现,这世上不是人的,不只是那个女子一人。 看到嬴抱月拿到了箭,李稷和姬嘉树居然同时放弃了八号箭筒,转身分别冲向七号和六号。 既然无法阻止她拿箭,那就比谁更快! 而嬴抱月三支箭拿到手,就连开三箭。 三箭中靶! “她居然能连射!”看台上如果不是许义山拉住他,陈子楚一跃而起险些跳出看台。 这哪里是连射,她根本就是怎么样都能射!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李稷上来就要毁她身边的箭了,能拿到真箭的她简直就是无敌。 李稷和姬嘉树的身影已经同时出现在七号和六号箭筒边,可嬴抱月已经再次向八号箭筒伸出手。 箭筒序号是从由远到近排列,在远处箭筒边,嬴抱月的长梢弓占据优势地位,李稷和姬嘉树的选择是正确的,但八号箭筒内还剩十几支箭,如果被嬴抱月全部拿到,这场对决岂不是就要结束了? 但下一刻发生的事让陈子楚明白直接还年轻。 咔嚓一声,嬴抱月重新拿到三支箭,但远处一支利箭直直从她手掌穿过! 离得最近的孟施看得头皮一炸,下一刻四段断箭从嬴抱月手中跌落她才发现,嬴抱月及时撤手那一箭没有射穿她的手掌却射断了她手中的两支箭。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嬴抱月的手中居然还留着一支箭,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居然还保住了一支。 靶场上狂风大作,之前的雨还没有下完,下一刻嬴抱月和孟施身前的八号箭筒应声爆裂而开! 箭枝碎木的碎片漫天飞舞,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手中的最后一支箭。 应声射出。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天晴 这都是什么对战啊,马场外的修行者们看得无法呼吸。 陈子楚从心底觉得,如果他参加的是这一场,他是否能好好的活下来都是问题。 毁掉八号箭筒的是跟在孟施后面的许冰清等北寒阁弟子,嬴抱月射出了最后一支箭,但这一箭却被赫连晏所截! 这时大部分的修行者都到了,后方的几个箭筒外都围满了人,这种情况下嬴抱月果断放弃了八号箭筒,想最前方的三个箭筒冲去。 赫连晏和姬嘉树李稷在四号箭筒边正面发生了对射,四号箭筒已毁,后面的几个箭筒都被北寒阁的人海战术已战,孟施也果断放弃后面几个箭筒,向一号二号三号箭筒冲去。 后半场是其他修行者的混战,而前半场彻底成为赫连晏、姬嘉树、李稷、嬴抱月、孟施五人之间的舞台。 这五人开始了让人极为眼花缭乱的追逐对射,后面的修行者受其气势影响,已经不敢再靠近前三个箭筒。 “真的是神仙打架……”赵光深深地吸气,四周哪怕是再眼高于顶的修行者都大气不敢出,只是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画面,百姓们则是兴奋地手舞足蹈。 “我上一次见到这么精彩的骑射战还是在稷下学宫。” 钱伯方耳边响起王九渊复杂的声音,他侧过头看着这位心高气傲的同僚。 “我曾经也见过有人连发三箭,”王九渊凝视着远处纵马的少年人们的身影,“说起来,好像也是个小姑娘。” 钱伯方心头一跳,林抱月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每年都要去一次南楚,偶尔也会帮大司命去稷下学宫送点东西,她少年成名,总有些对身手自负认为她德不配位的年轻少侠想挑战她。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不过那个人比这前秦公主厉害多了,当时遇上的对手也不行,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这骑射战就打不起来,”王九渊淡淡开口,“上次见到这么精彩的骑射战,还是南楚国师北魏国师他们年轻的时候四处切磋的时候。” 姬墨许沧海他们年轻的时候…… 钱伯方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异常复杂。 初阶大典中阶大典的历史不过只有十几年,但其中不少项目的雏形都出自于当年知名修行者之间的切磋比试之中。 姬墨也好许沧海也好,都是年少成名,在修行期间都曾环游整个山海大陆,和所有年少俊杰切磋。 “说起来那时候姬国师和许国师都只有二十岁,”王九渊看着靶场上激烈角逐的少年少女们,“两人斗剑姬国师十场胜了许国师八场,两人比射箭许国师却赢了姬国师八场。” 许沧海是北魏人,当然更擅长骑射。 “我当时跟着家父,有幸在旁边看了两人的对战。“王九渊眼中浮现出怀念。 “姬国师当时骑射战输了,说会再练上十年再来,让许国师输得连裤子都没得穿。” 那个时候的两人,都还是飞扬的少年。 王九渊笑完了,神情却复杂起来,只因姬墨一怒之下发下的这个誓言最后却没有实现。 大司命林书白死后,南楚国师不再出南楚,和北魏国师许沧海有十年未曾相见了。 但王九渊怎么也想不到,十年之后,到了两人子女这一代,却还能诞生如此精彩的对战。 一切的一切,仿佛一个轮回。 “射了!射了!” 百姓们的尖叫刺激着所有修行者的神经。 “谁射了?谁中了?谁赢了?” 所有人大睁着双眼,拼命寻找着最前方的那五个黑影。 “前秦公主又中了!” 五人之中,赫连晏已中七箭,李稷中六箭,嬴抱月姬嘉树孟施中五箭,但嬴抱月从包围网中冲出,连射三箭,虽然两箭被射落,但她正中一箭靶心。 嬴抱月和李稷此时都中了六箭! 但下一息孟施和姬嘉树同时抢到了箭,两人各自再中一箭! 五人之间的差距再一次缩小,看着这陷入白热化之中的对战,有汗水混杂着雨水从观战者的鬓角滑落。 “黑风!这边!” 五人的马再一次在靶场上迅速追逐,追逐变得越来越热烈,下一瞬赫连晏中了第八箭,嬴抱月瞳孔微缩,不等场外民众为西戎人喝倒彩,一支利箭就擦着嬴抱月的脸颊而过。 赫连晏的第九箭射的是嬴抱月! “抱月!”姬嘉树纵马追上两人,李稷也迅速打马。 赫连晏获胜在即,他们必须阻止他。 马蹄敲打着大地,嬴抱月在纵马高速奔跑中看向不远处同样纵马狂奔的西戎少年,赫连晏获胜在即,恐怕知道她下一瞬会将所有注意力放在阻拦他身上,所以先下手为强。 她握紧手上剩下的那支铁箭,这一箭不能射靶,只能射人。 因为赫连晏嘴上也叼着一只箭。 他们必须做个了断。 两人在马背的颠簸中拉开长弓。 耳边风声呼啸,告诉的奔跑中,嬴抱月只能看见那双隐藏在冰冷面具中的碧瞳。 她将弓弦拉至满月,眼眸微微眯起,为了确保用最大的力量射中赫连晏,她这次选择用左手拉弓。 就在她瞄准的那一瞬,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孟施也在赫连晏身后追逐,就在嬴抱月和赫连晏互相瞄准的那一瞬,靶场上真元气息瞬息万变,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停滞,然而就在这股停滞里,她恍然好像看见,赫连晏的碧瞳里露出了一丝隐秘的笑意。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验顿时让孟施后背被冷汗浸透。 就在这一刻雨停了,一丝微光从云层中射出打在嬴抱月的身上。 然而就在这雨后初晴的光芒里,停滞的空气中,孟施却看到了极为骇人的一幕,微光中正在拉弓瞄准赫连晏的嬴抱月的左手忽然扭动鼓胀了起来,无数条暗红的光如条索状在她的手腕环绕爬动! 就在要放箭的那一刻,嬴抱月昨日受伤后已经恢复的左手突然剧痛! 嬴抱月瞳孔微缩,但她的左手已然失去控制,弓弦上的箭在瞬间射出。 然而下一刻,马背上的赫连晏突然消失了。 出现在那支箭正前方的,是正纵马追至赫连晏马侧的姬嘉树。 看着那支箭直直射向姬嘉树的咽喉,嬴抱月听见自己的呼吸停止了。 天不是,已经晴了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结束 有的事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 只是一瞬之间,就无法挽回。 就在嬴抱月松开弓弦的瞬间,赫连晏单手执缰从马背滚到了马腹下,身影如鬼魅般消失,谁都没有想到,姬嘉树正好纵马跑在赫连晏身边,正好顶替了赫连晏的位置! “春华!” 看台上传来少年的尖叫声,这一切实在是发生得太快发生得太巧,所有人猝不及防,嬴抱月那一箭秉风雷之势,根本无法挽回,在看到的一瞬看台上的姬清远浑身的血都冷了。 在那一瞬他脑海中走马灯般涌现出无数的念头,但最后只定格在一个记忆上。 九年前,大秦皇长子嬴苏死于围猎之中。 死因为,中箭。 如今嬴抱月将亲手射死自己的未婚夫。 这是巧合吗? 一切已经无法阻止,在自己缓慢的呼吸声中,姬清远看见姬嘉树扬头躲避,但嬴抱月的箭速度太快了! 来不及了。 离弦之箭刺破空气,直直刺向少年没有任何遮拦的咽喉。 那一刻应该是极短的,但在姬清远眼中却被无数倍放慢,他拼命扭头,看向嬴抱月的眼睛。 这一箭射向的是姬嘉树,但终将摧毁的,却是那个少女的心。 有人要彻底的毁掉她。 在最后的时刻,姬清远终于看见了嬴抱月的眼睛,但下一刻他睁大眼睛,在雨后天晴的光芒中,少女眸亮如星,没有悲痛欲绝,而是拼命向那支箭伸出手去。 她没有放弃,这一次,她选择了直面。 嬴抱月浑身的真元在这一瞬间爆发! 马场上残风草叶上的雨珠浮起,那支一往无前的箭居然微微偏离了方向。 谁都没想到在如此千钧一发之时那个少女还能迅速反应应对! 但这还不够,马腹下赫连晏碧瞳划过一丝暗光,马场上掀起狂风,杀气浩荡。 马场外旁观的修行者只能瞠目,就在这一息之间这几人之间的碰撞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人的理解,他们仿佛身处于另一个世界。 普通人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但却能看见那支箭。 即便如此那支箭还是无法阻挡,居然还是来不及,所有人的惊叫扼在嗓子眼,看着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即将血溅马场,就在那一瞬间嬴抱月嘴角渗出血丝,腰边落日剑出鞘,钱伯方瞪大眼睛向前伸出手想要阻止她做傻事,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 …… 铿锵一声。 被粉碎的并不是少年的血肉,而是坚硬的箭镞。 众人怔怔看着这一幕。 嬴抱月执剑的手停在半空中。 原本准备以肉身硬抗的姬嘉树睁开眼睛,怔怔看着挡在他面前的黑影。 箭镞击打在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上,弹动了几下,箭头粉碎,跌落于污泥之中。 在那个时刻没人能拦下这支箭,却想不到有一个人以这样一种方式,为他挡下了这支箭。 马场上响起战马的嘶鸣,李稷座下的战马前蹄高高扬起。 就在赫连晏从马背上消失之时,原本落后一个马身的李稷纵马向前一跃,跃入了赫连晏和姬嘉树之间,那支箭直直射向他的脸,被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所挡。 所有人都在看他,但李稷却在看另一个人,他一扯马缰,看向在箭落的瞬间就奔向箭筒的嬴抱月。 恐怕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刚刚那支绝杀之箭,如果不是她用真元争取的时间,他也赶不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但不等场外的民众反应过来,马场之上裂声震响。 刚刚发生了那么大的意外,但嬴抱月已经再次拿到了箭,就在前方姬嘉树赫连晏等人混战之时,后方的修行者们准备浑水摸鱼迎头赶上,但谁都没想到这个少女恢复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 同样快的还有姬嘉树李稷等人,下一刻马场上响起嗖嗖嗖数十声箭声,飞舞的箭枝看得所有人眼花缭乱,众人正在急忙辨认,就在这时马场边一直观察箭靶的考官,有人举起了一面红旗。 这意味着,有人射完了十箭。 马场上瞬间寂静,但下一刻场边唰唰唰举起另外四面红旗。 孟施放下了手上的长弓。 姬嘉树和李稷下马。 赫连晏静静注视着不远处骑在马上仰望着天空的少女。 众人怔怔看着这五人。 射完了? 居然全都射完了? 那谁赢了? “阿施!”莫华纵马至孟施身边,射完他抢来的最后一支箭,“谁赢了?是不是……” 莫华问到一半,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静静注视着身边骑在马上的北魏少女,看着她微微低下头喟叹一声,抚摸着手上的长弓,向远处的一个方向行了一礼。 莫华若有所感,闭上了眼睛。 结果已定。 “谁最先射中了十箭?” “到底是谁赢了?” “最快的是那个西戎人吧?” 考官高台上也乱成了一团,刚刚最后的那场神仙打架甚至超过了许多考官的认知能力,但就在最初的慌乱后,东吴官员们纷纷看向一直沉默的那个老人。 他们看不清楚,但有一个人一定能看清楚。 东方仪静静注视着马场上的少年少女,瞥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许沧海,在心中喟叹了一声,走到了赵暮人身边。 “今年的骑射战倒是挺热闹的。” 众人屏息凝神都在等他宣布结果,却没想到东方仪居然走到了赵暮人身边说起了闲话,“不知陛下怎么看?” 赵暮人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寡人还没有瞎。” 第一梯队的五人成绩都很接近,除了参与其中的人,能看清到底发生什么的人极少,如果宣布李稷获胜,想必民众也不会有什么异议,许沧海虽然肯定看清了,但他想必会装聋作哑。 只因获胜的是那个人。 此时宣布真的结果反而可能引来争议。 “这世上瞎的人,也没那么多。”赵暮人淡淡道。 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宣布了那个结果。 …… …… 第一名,前秦,嬴抱月。 看着考官高台上滚落的滚轴上的大字,马场上有一瞬的安静。 众人都怔怔看着天空下随风飘扬的那个名字。 “昭华君,是第二?” “西戎赫连晏第三,春华君第四,北魏继子第五,这个名次……” 不少人喃喃重复这个排名,有人愤愤不平,有人若有所思,但下一刻,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众人不由自主都看向一个方向。 所有的对战都已经结束,雨后天晴,马场上笼罩着一层水雾,比完的修行者们回来了。 那个少女纵马骑在最前方,仿佛从太阳下奔跑而出。 “大哥,看!” 姬安歌睁大眼睛指向天边。 “彩虹!”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交锋 中阶大典第二轮兵战和第三轮六艺是连续举行,中间并无休息的间隔,骑射战结束的第二天就要举行六艺战。 一场兵战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短短的一夜都不够汝阳城内的百姓们消化。 这一夜,汝阳城内酒楼茶楼彻夜灯火通明,唯有参加的修行者们所住的客栈和别院静悄悄,来往行人都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这些抓紧时间休息的少年人们。 “又给你添麻烦了。” 站在静悄悄的院子里,李稷向宋谦道。 “哪里哪里,”宋谦拱手回礼笑道,“昭华君无需客气。” 世安院内同样安静,李稷拗不过闹腾的赵光,同意今晚在世安院里借住,不回郡王府去了。 宋谦自然没有意见,之前嬴抱月开展特训期间赵光就一直住在这里,李稷也常在这里借书看,两人的房间都是现成的。 宋谦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修行者,笑了笑道,“我这院子以后也许会出几个贵人呢。” 中唐人并没有卓绝的武力,但作为世世代代的生意人,却最擅长一件事,那就是投资。 通过今日的骑射战,他已经进一步认识到了这位昭华君的武力,想到这一切还是在他压制境界的情况下做到的,就更觉惊心。 当然恐怖的还有另一个人,想起今日五人追逐的场面,谁能想到那里面还有一个等阶六呢? “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作为主人家的宋谦和李稷互道晚安,各自离开去往自己的房间。 之前为了方便特训,他们这些参加中阶大典的人院子都安排在一起,世安院只是个别院,没分外院和内院。 李稷走到一半,忽然在一处雅致的小院前停下脚步。 院门大开着,院内的石桌边坐着个女子,一手支颐,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月夜下,少女的肌肤洁白似雪。 这幅画面本该是静谧而美好的,但仔细一看,能发现她另一只手放在石桌面上,手指在石桌上画圈,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正在她指头间绕来绕去。 她……正在玩蛇。 李稷微微扶额,瞥了一眼不远处坐在台阶上正心惊胆战地看着嬴抱月玩蛇的姬安歌李堇娘和归离,向三人躬身一礼之后,他走入院中,看着嬴抱月。 “你在想什么?” 她难得有这幅有心事的模样,姬安歌等人应该是想问,却被蛇吓得不敢问了。 毕竟一般的姑娘,谁敢玩蛇…… 看到他走近,姬安歌三人都回到了屋子里。 “没想什么,”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他,笑了笑道,“我就是在想,如果把赫连晏弄死,需要花多大的代价。” 这叫没想什么? 李稷沉默了一瞬,尽量忽略了在她指头下玩的正欢的小花,走到石桌前坐下,“你的左手……” “现在安静了,”嬴抱月道,“是我不好,你之前问我的时候,我就应该更注意一些。” 赫连晏的计策环环相套,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先是通过摔跤战让她的左手积攒疲劳为之后的失控埋下隐患,再通过激烈的骑射相争让嬴抱月动用左手,最后再将姬嘉树引到他身边…… 他为她织了一张密密的网。 但嬴抱月却有一点想不明白。 “我现在只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有事直接向我下手不好么?” 等等,那人好像已经做过了。 嬴抱月想起了之前来东吴的路上遇到的那些事,那个时候的赫连晏的确是想置她于死地的。 但现在比起让她死,嬴抱月发现他似乎更想让她失控。 “那个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李稷静静开口,并没有在赫连晏的目的上深究,只是回答起嬴抱月最初的那个问题,“至于杀他,我在三年前尝试过。” 嬴抱月有些吃惊。 毕竟一直以来李稷给她的感觉都是古井无波,像是对世事毫无兴趣。 赫连晏虽然深不可测,但应该杀不了更深不可测的他。 “杀他一人,不知有多少年轻修行者能免遭毒手,”李稷淡淡道,“所以之前在北魏的时候,我就试了一下。” “当时正好北魏王也察觉了此人的存在,悬赏一千两黄金,并派出了三名天阶,剿杀此人。” 在这个人平淡的言语下,不知有多少腥风血雨。 嬴抱月有了不详的预感,“然后呢?” “他消失了三年,”李稷淡淡道,“但结果你看到了,没有成功。” 成功了,此人就不能如此活蹦乱跳了。 显然赫连晏是从北魏躲回了西戎,虽说是躲,但在这般包围网下还能全身而退回到西戎,这人已经足够可怕。 “之前北魏那么大阵势,却连他的真实身份都没搞清楚,”李稷淡淡道,“只要他能隐藏好他那双眼睛,他随时能以新的身份出现。” 月光下,李稷眸光幽沉。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身后有神子相护。” 就算赫连晏有三头六臂,但能从天阶的手下逃脱,没有天阶以上修行者的帮助是不可能的。 嬴抱月玩蛇的手微微一顿。 西戎的神子。 云中君。 这是八人神中除山鬼之外最神秘的一位神子,从未露过脸,谁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甚至连修习的功法和剑派都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当年在太祖皇帝的严防死守下,西戎怎么还能诞生一位神子,这人到底是土生土长的西戎人,还是混血,还是…… 嬴抱月收起思绪。 “如果不是年岁对不上,我曾经还猜过,他是不是就是云中君。” 李稷看她一眼,“你还真敢想。”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嬴抱月摸着小花光滑的鳞片,毕竟她都能是少司命,一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是云中君,也不一定就没那个可能。 “如果他真是云中君,我就不可能活下来,”李稷淡淡道,那人当初在北寒阁是真想杀他,虽然不知为何最后杀意消泯了。 “如果要弄死他,至少要天阶修行者出手,”李稷声音平静,“但汝阳城内的天阶,如果没有东吴王下令是不会动手的。” “那等于就没有人了,”嬴抱月苦笑,赵暮人担负着整个国家,行事必须谨慎。 天阶开战象征着国家意志,之前北魏王能派天阶追杀是因为赫连晏没有打出西戎的名号行暗杀之事,但此时赫连晏是西戎使团的一员,如果西戎不是和六国正式开战,赵暮人就不能下令,一旦下令搞不好就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索。 其他天阶修行者更是不可能自行出手。 “不,还有一人。”李稷看向嬴抱月的眼睛。 “是……”嬴抱月正要问是谁,却只见李稷忽然一愣,站起身问道,“等等,姬嘉树呢?” 姬嘉树所住的院子离嬴抱月很近,但李稷却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嬴抱月一愣,站起身向不远处黑洞洞的院子看去。 …… …… 西戎人所住的客栈里,赫连晏看着在厅堂里喝得东倒西歪的同伴,为他们掩上门,独自一人走向自己住的客房。 但就在他穿过厅堂和客房之间的庭院之时,却于一棵树边停下脚步。 “夜深来客,真是稀奇。” 赫连晏低下头,看着自己咽喉前的寒锋。 神出鬼没,毫无声息,这把剑就出现在了他的喉咙前,要是换做寻常人恐怕能吓死,但赫连晏的声音却很是平静。 “稀奇吗?”姬嘉树手握春雷剑,缓缓从树后走出。 “不知怎么回事,我似乎给人留下一个很好杀的印象。” 月色下,少年眸光平静。 “我来纠正一下这个问题。” 第三百二十五章 颜色 月色寒凉,南楚少年站于树的阴影之下,却奇异的不给人以阴霾之感。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神情,”赫连晏定定注视着他,瞥了一眼咽喉下的寒锋,“真想给其他人也看看。” “我和平素没有什么不同,”姬嘉树淡淡道,“赫连公子试一下就知道了。” 庭院里静悄悄,微风吹起地面上的落叶,拂过相对而立两名少年的脚背。 空气中砰的一声响起一声轻微的炸响,只在转瞬之间,两人的真元就发生了碰撞。 春雷剑依然抵在赫连晏的咽喉下,但姬嘉树的目光已经冷了下来。 赫连晏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笑了。 “看来春华君今晚不是只想来讨一个说法啊。” 姬嘉树也笑了,“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大半夜是来找你说话的错觉?我们很熟吗?” 赫连晏收起笑意,手放到了腰边的剑柄上。 眼前的南楚少年神情并不凛冽,依旧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整个人却如出匣的剑,满溢杀伐之气。 “我原本以为就算有人会来找我,也会是昭华或者那个女人。”赫连晏大大叹了口气,“没想到居然是你。” 有谁能想到,战国六公子中风评最好,平素最是循规蹈矩的春华君,居然会深夜夜探西戎人所在的客栈? “所以我说你们对我有误解啊,”姬嘉树笑吟吟,“如果说水战之时做的还不明显,今日的事还不够明显吗?” 赫连晏专门挑他骑到自己旁边的时候荡下马腹,不就是想让嬴抱月亲手射杀他吗? 两次了。 都是专门挑着他下手。 水战时也是如此,姬嘉树想起嬴抱月将避水珠挂到他脖子上时露出的释然的笑容,眸光变得复杂,下一刻少年的目光,变得锐利。 “你们向我下手,怎么就会想不到,我会找你们算账呢?”姬嘉树轻声开口。 赫连晏看着他,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 轻微的砰的一声! 半空中像是炸响了一声小小的雷鸣,下一刻两人身影遽然从庭院中消失了。 嚓嚓嚓十几声。 瞬息之间,两人背对背,出现在庭院的两端。 就在两人站定的下一刻,原本平坦的地面上居然出现了十几条剑痕! 嚓的一声,赫连晏的咽喉下裂开一道小口子,血珠坠下,打湿了他的胸口。 同样嚓的一声,姬嘉树的右臂侧面裂开一道三寸长的伤口,血流打湿他半边手臂。 院中安静极了,两名雷法者在一瞬之间对了十几剑,但隔壁醉酒的西戎人却一个都没惊醒,连树上栖息的麻雀都没飞起一只。 赫连晏微微笑起来,用手指沾了咽喉下血珠,明明这剑痕再向前一寸他的咽喉就会被切开,他的神情却依旧轻松,没有丝毫变化。 “好剑。” “隐约雷鸣,不带阴霾,杀人于无形。” 赫连晏看着指尖的血珠,面具中的碧瞳微微闪动,笑道,“这就是春雷剑吗?” “所以你见过别的春雷剑?”姬嘉树背对着他淡淡道。 “自然是没有,”赫连晏凝视着他手下的长剑,“我们雷法者的山门剑,可只有这一把。” 纵然他是个西戎人,只要身为雷法者,就不会不艳羡于本剑派的山门剑。 而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南楚少年虽然只有等阶五,但的确配得上这把剑。 姬嘉树没有应声,只是执剑转身,静静看着那个带着面具的西戎少年。 通过刚刚的那一剑,他已经认识到自己杀不了这个人。 但姬嘉树的眼中并没有踟躇,全身满溢的杀气和锐气反而更加猛烈,甚至让人生出刺目之感。 “春雷剑主,名不虚传。”赫连晏看着他微笑道。 通过刚刚的那一剑,他对这个年少盛名的南楚少年也产生了新的认识。 “春华君果然也名不虚传,”赫连晏捂住咽喉,似笑非笑语气捉摸不定,“一个等阶五居然想杀了我。” 刚刚那一剑他们两人都各自受伤,单论伤口的深度姬嘉树伤的更深,但赫连晏很清楚,他修习的功法和姬嘉树不同,他的实际功力已经接近天阶。 但姬嘉树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伤的了他,足可见其剑术造诣的深刻。 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一直觉得我沽名钓誉,”姬嘉树微笑起来,向赫连晏走进,“不然怎么三番两次向我动手?” 他一甩长剑,赫连晏的血被甩在地上。 感受着他身上腾起的真元,赫连晏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你们是觉得,我是阁楼里的公主,需要人来保护,而我也会乖乖躲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承受一切?” 姬嘉树执剑一步步靠近,平静地注视着赫连晏。 少年神情平静,气势如虹。 锋锐凛冽。 赫连晏静静注视着他,下一刻忽然叹了口气。 “是啊,这倒是我疏忽了。” 他收剑入鞘,以手按胸,躬身一礼。 “我代十二翟王向春华君道歉。” 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能屈能伸,姬嘉树眸光微凝。 “你这话什么意思?” 听这人口气,居然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那位西戎翟王身上。 “听你这说法,这一切都是淳于夜指使的?” “那是自然,”赫连晏直起身躯,碧瞳中是恭敬的笑意,“没有翟王殿下的指示,什么人敢擅自做主?” 他模样愈恭敬,姬嘉树心中就愈警惕,要知道此人至少有等阶四的实力,一个等阶四居然毫无心理压力地向等阶五低头,实在过于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姬嘉树不得承认,赫连晏说的话有道理,西戎是比六国更注重等级差异的国家,他以前听说过,西戎翟王权势仅次于白狼王,在西戎人之中说一不二,赫连晏不管在西戎人中有何等地位也绝不会越过淳于夜,的确不可能在淳于夜不知晓的情况下擅自行事。 “不过翟王殿下今夜醉酒已经睡了,明日我会将春华君到访的事禀告于他,定会给春华君一个说法,”赫连晏一改之前阴阳怪气的态度,认真说道。 姬嘉树心中的警惕却愈浓,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盯着那双碧瞳。 那一抹碧色,有着他看不懂的妖异。 他平静地问道。 “那你们翟王为何要杀我?” 第三百二十六章 流言 月色下,姬嘉树注视着那双碧瞳。 这个问题只问了一半,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针对她? 西戎人虽然明面上一直是想要他的性命,但姬嘉树还没瞎,如果水战时发生的一切还暧昧不清,这一次赫连晏的意图简直是昭然若揭。 此人想让嬴抱月亲手杀了他。 这份用心比直接向他下手不知恶毒了多少倍,如果今日没有李稷那一挡,就算他做好了准备那一箭不至于要他性命,但只要他受伤,那个少女依然会被千夫所指。 远在南楚的姬家和叶家不会放过她,谁都不知道闹到最后会发生什么,但西戎人也不可能从这些事端中全身而退。 他父亲还没老糊涂。 不管最终是针对谁,西戎人的确向他下手了。 是什么诱惑,居然能让西戎人无视他父亲的武力和南楚叶氏的压力也要利用他? 除非西戎正式向六国开战,他父亲率军出征,不然西戎人没有针对他的理由。 “向我下手难道有什么好处么?”姬嘉树凝视着赫连晏的眼睛,平静地问道。 他不能明面上问嬴抱月的事,如果让这个西戎人发现嬴抱月在他心中的地位越重,恐怕会滋生出其他别的阴谋。 此人非常会利用人心。 事已至此,他只能通过询问和自己相关的事来挖掘这群人真正的目的。 这群人和嬴抱月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说嬴抱月身上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 注视着神情平静的少年,赫连晏眼中露出谦卑的笑意。 “是我等小觑了春华君,实在是有所冒犯,”他笑盈盈道,“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姬嘉树也笑了,“赫连公子不必如此作态,大家都是地阶修行者。” 换言之,有话直接说,不必装模作样。 “针对春华君的确是翟王的主意,”赫连晏羞赧道,“但春华君才智无双,想必已经发现,在下其实是通过针对春华君在针对另一个人。” 姬嘉树一怔,没想到此人居然会直接把背后的图谋说出来! 春雷剑上霎时腾起锋锐的剑气! 但赫连晏依然不慌不忙,微笑道,“之所以说是一场误会,是只因翟王殿下的命令的确只是想让春华君吃点苦头。” 淳于夜的命令只是冲着他? “十二翟王被安了个战国六公子的名头,但春华君却被世人称为战国六公子之首,这不是说我们家殿下位居春华君之下吗?”赫连晏道,“我们家殿下心高气傲,从不甘位于人下,就想着在中阶大典中教训你一下。” 道理说得通,但姬嘉树不相信。 况且赫连晏还未解释为何会针对嬴抱月。 “至于针对别人,”赫连晏微笑道,“其实是在下自作主张。” 姬嘉树眸光微微闪动,“为什么?” 赫连晏的双眸闪烁着妖异的光,“春华君,真的想知道?” 看着那双眼睛,姬嘉树心中忽然浮现出一股寒意。 此人是在太过危险,他也许不该和此人交谈过多。 然而这时赫连晏已经走了过来,他的剑收在剑鞘里,赤手空拳,浑身都是空门,却浑不在意地走到了姬嘉树的身边。 他在姬嘉树面前站定,上身微微探到他身边,在姬嘉树耳边轻声开口。 “她身上,很香吧?” 姬嘉树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定定站在原地,嬴抱月身上有香味,在世安院那场特训后已经不是秘密,因为有次她打翻茶盏洗完澡后去摔跤,陈子楚等人都不敢靠近她。 那股香味并不浓烈,只有洗完澡后靠近了她才能闻到,但赫连晏知道这件事,证明他们曾经靠的非常近。 “尤其是在沾了水之后,那香味沁人心脾,凑到肌肤边就能闻到。”赫连晏耳语般轻柔地开口,眼前忽然浮现出一条冻结着寒冰的小河。 他低下头掩藏起眼中突然浮现出的情绪,看着姬嘉树变了色的侧脸,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是男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刺激男人。 赫连晏退后一步,两人之间恢复了正常的距离,既然已经挑起了姬嘉树的疑心,那过犹不及。 “不知春华君是否知道,我们西戎有个习俗,叫作抢婚。”赫连晏微笑道,“成婚之时准备一队马,用马队抢来不从的女子,被抢女子拼命呼喊,这才叫成婚。” 姬嘉树听姬清远说过,在西戎也被叫作掠夺婚,但此时听赫连晏提起,他心中泛起异常的愤怒。 “越是不听话的女子,就越要鞭打的听话才行。”赫连晏笑了笑道,“这也是我们西戎男人追求女子的方式。” 姬嘉树左手的骨节握得咯吱作响。 “听说中原有句话,叫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赫连晏又退后一步,向姬嘉树行了个中原的礼节,“还请春华君赎罪,在下倾慕前秦公主已久,一时情不自禁,才忍不住按照西戎习俗,小小追求了一下。” 姬嘉树眼中腾起怒意,但下一刻却恢复了平静。 “你觉得你说这些话,我会相信吗?” “在下已经如实相告,春华君若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赫连晏摊了摊手。 “你满口西戎习俗,但你中原话流利,更懂中原礼仪,不会不知道对一个女子的未婚夫说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吧?” 姬嘉树平静道,“还是说你们依旧以为,我是沽名钓誉之徒?” “不敢,”赫连晏微笑着轻触咽喉处的伤口,“在下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在下愿以道心发誓,之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如若春华君想要算账,那么中阶大典结束后,在下也愿奉陪。” 赫连晏眼中带着笑意,“但如果春华君急着现在追究,在下不保证明日汝阳城内会传出什么流言。” 此人能以嬴抱月身上的香味刺激他,不排除他会编造出更难听的伤害女子名节的流言。 姬嘉树很清楚嬴抱月不在意这些事情,但如果和西戎人扯上关系,作为一个女子,她受到的诋毁就太大了。 此事不光是名节,还涉及到家国大义。 “听说中原有句古话,叫瓷不碰瓦,”赫连晏微笑道,“春华君知道该怎么做吧?” 姬嘉树死死握紧了剑柄。 他心爱的女子是瓷器,此人却是瓦片。 第三百二十七章 纷起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这个问题只问了一半,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针对她? 西戎人虽然明面上一直是想要他的性命,但姬嘉树还没瞎,如果水战时发生的一切还暧昧不清,这一次赫连晏的意图简直是昭然若揭。 此人想让嬴抱月亲手杀了他。 这份用心比直接向他下手不知恶毒了多少倍,如果今日没有李稷那一挡,就算他做好了准备那一箭不至于要他性命,但只要他受伤,那个少女依然会被千夫所指。 远在南楚的姬家和叶家不会放过她,谁都不知道闹到最后会发生什么,但西戎人也不可能从这些事端中全身而退。 他父亲还没老糊涂。 不管最终是针对谁,西戎人的确向他下手了。 是什么诱惑,居然能让西戎人无视他父亲的武力和南楚叶氏的压力也要利用他? 除非西戎正式向六国开战,他父亲率军出征,不然西戎人没有针对他的理由。 “向我下手难道有什么好处么?”姬嘉树凝视着赫连晏的眼睛,平静地问道。 他不能明面上问嬴抱月的事,如果让这个西戎人发现嬴抱月在他心中的地位越重,恐怕会滋生出其他别的阴谋。 此人非常会利用人心。 事已至此,他只能通过询问和自己相关的事来挖掘这群人真正的目的。 这群人和嬴抱月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说嬴抱月身上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 注视着神情平静的少年,赫连晏眼中露出谦卑的笑意。 “是我等小觑了春华君,实在是有所冒犯,”他笑盈盈道,“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姬嘉树也笑了,“赫连公子不必如此作态,大家都是地阶修行者。” 换言之,有话直接说,不必装模作样。 “针对春华君的确是翟王的主意,”赫连晏羞赧道,“但春华君才智无双,想必已经发现,在下其实是通过针对春华君在针对另一个人。” 姬嘉树一怔,没想到此人居然会直接把背后的图谋说出来! 春雷剑上霎时腾起锋锐的剑气! 但赫连晏依然不慌不忙,微笑道,“之所以说是一场误会,是只因翟王殿下的命令的确只是想让春华君吃点苦头。” 淳于夜的命令只是冲着他? “十二翟王被安了个战国六公子的名头,但春华君却被世人称为战国六公子之首,这不是说我们家殿下位居春华君之下吗?”赫连晏道,“我们家殿下心高气傲,从不甘位于人下,就想着在中阶大典中教训你一下。” 道理说得通,但姬嘉树不相信。 况且赫连晏还未解释为何会针对嬴抱月。 “至于针对别人,”赫连晏微笑道,“其实是在下自作主张。” 姬嘉树眸光微微闪动,“为什么?” 赫连晏的双眸闪烁着妖异的光,“春华君,真的想知道?” 看着那双眼睛,姬嘉树心中忽然浮现出一股寒意。 此人是在太过危险,他也许不该和此人交谈过多。 然而这时赫连晏已经走了过来,他的剑收在剑鞘里,赤手空拳,浑身都是空门,却浑不在意地走到了姬嘉树的身边。 他在姬嘉树面前站定,上身微微探到他身边,在姬嘉树耳边轻声开口。 “她身上,很香吧?” 姬嘉树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定定站在原地,嬴抱月身上有香味,在世安院那场特训后已经不是秘密,因为有次她打翻茶盏洗完澡后去摔跤,陈子楚等人都不敢靠近她。这个问题只问了一半,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针对她? 西戎人虽然明面上一直是想要他的性命,但姬嘉树还没瞎,如果水战时发生的一切还暧昧不清,这一次赫连晏的意图简直是昭然若揭。 此人想让嬴抱月亲手杀了他。 这份用心比直接向他下手不知恶毒了多少倍,如果今日没有李稷那一挡,就算他做好了准备那一箭不至于要他性命,但只要他受伤,那个少女依然会被千夫所指。 远在南楚的姬家和叶家不会放过她,谁都不知道闹到最后会发生什么,但西戎人也不可能从这些事端中全身而退。 他父亲还没老糊涂。 不管最终是针对谁,西戎人的确向他下手了。 是什么诱惑,居然能让西戎人无视他父亲的武力和南楚叶氏的压力也要利用他? 除非西戎正式向六国开战,他父亲率军出征,不然西戎人没有针对他的理由。 “向我下手难道有什么好处么?”姬嘉树凝视着赫连晏的眼睛,平静地问道。 他不能明面上问嬴抱月的事,如果让这个西戎人发现嬴抱月在他心中的地位越重,恐怕会滋生出其他别的阴谋。 此人非常会利用人心。 事已至此,他只能通过询问和自己相关的事来挖掘这群人真正的目的。 这群人和嬴抱月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说嬴抱月身上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 注视着神情平静的少年,赫连晏眼中露出谦卑的笑意。 “是我等小觑了春华君,实在是有所冒犯,”他笑盈盈道,“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姬嘉树也笑了,“赫连公子不必如此作态,大家都是地阶修行者。” 换言之,有话直接说,不必装模作样。 “针对春华君的确是翟王的主意,”赫连晏羞赧道,“但春华君才智无双,想必已经发现,在下其实是通过针对春华君在针对另一个人。” 姬嘉树一怔,没想到此人居然会直接把背后的图谋说出来! 春雷剑上霎时腾起锋锐的剑气! 但赫连晏依然不慌不忙,微笑道,“之所以说是一场误会,是只因翟王殿下的命令的确只是想让春华君吃点苦头。” 淳于夜的命令只是冲着他? “十二翟王被安了个战国六公子的名头,但春华君却被世人称为战国六公子之首,这不是说我们家殿下位居春华君之下吗?”赫连晏道,“我们家殿下心高气傲,从不甘位于人下,就想着在中阶大典中教训你一下。” 道理说得通,但姬嘉树不相信。 况且赫连晏还未解释为何会针对嬴抱月。 “至于针对别人,”赫连晏微笑道,“其实是在下自作主张。” 姬嘉树眸光微微闪动,“为什么?” 赫连晏的双眸闪烁着妖异的光,“春华君,真的想知道?” 看着那双眼睛,姬嘉树心中忽然浮现出一股寒意。 此人是在太过危险,他也许不该和此人交谈过多。 然而这时赫连晏已经走了过来,他的剑收在剑鞘里,赤手空拳,浑身都是空门,却浑不在意地走到了姬嘉树的身边。 他在姬嘉树面前站定,上身微微探到他身边,在姬嘉树耳边轻声开口。 “她身上,很香吧?” 姬嘉树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定定站在原地,嬴抱月身上有香味,在世安院那场特训后已经不是秘密,因为有次她打翻茶盏洗完澡后去摔跤,陈子楚等人都不敢靠近她。 那股香味并不浓烈,只有洗完澡后靠近了她才能闻到,但赫连晏知道这件事,证明他们曾经靠的非常近。 “尤其是在沾了水之后,那香味沁人心脾,凑到肌肤边就能闻到。”赫连晏耳语般轻柔地开口,眼前忽然浮现出一条冻结着寒冰的小河。 他低下头掩藏起眼中突然浮现出的情绪,看着姬嘉树变了色的侧脸,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是男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刺激男人。 那股香味并不浓烈,只有洗完澡后靠近了她才能闻到,但赫连晏知道这件事,证明他们曾经靠的非常近。 “尤其是在沾了水之后,那香味沁人心脾,凑到肌肤边就能闻到。”赫连晏耳语般轻柔地开口,眼前忽然浮现出一条冻结着寒冰的小河。 他低下头掩藏起眼中突然浮现出的情绪,看着姬嘉树变了色的侧脸,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是男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刺激男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六艺 但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那名少女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 “那还是算了,”她抬起脸笑了笑道,“你还有仇要报,我可支付不起请你的报酬。” “他的事我还是自己来吧,”嬴抱月笑了笑道,“为民除害可是大功德,怎么能让给别人。” 李稷没想到她会拒绝的那么干脆,就像拒绝他的真元一样干脆。 “夜深了,”他站起身,“春华也许很快就会回来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那个小院。 从回忆中脱出,李稷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回望那座客栈的少年,“怎么,你也想杀了他?” “杀他现在不是好时机,”姬嘉树道,“会给你们家那位陛下带来麻烦。” 这句话几乎默认了他能调动一部分姬家的力量。 各国在其他国家的都城都会安插一些暗桩,只是不知道这些是姬墨交给他的,还是他到了汝阳城后自己赢得的。 但立场不同,李稷很清楚姬嘉树不会告诉他。 “他说关于之前的那些‘误会’,会在中阶大典后与我分说,”姬嘉树淡淡道,“我正好那个时候也要和他清算。” 中阶大典结束正是清算的好时机,东吴王此时对西戎人如此隐忍,定然也安排了后手。 西戎人能静悄悄地来,中阶大典一旦结束,这群人能不能回到西戎,那可就不一定了。 “回去吧,”李稷看着面前冷静的少年,“你再不回去,她恐怕就要把自己的手砍了。” 下一刻,李稷就看见了面前运筹帷幄的少年大惊失色的模样。 …… …… 月色给世安院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银辉,院落里静悄悄,仿佛能听见各房少年少女们熟睡中安静的鼻息。 这份宁静下一刻被少年激烈的喘气声打破。 “呼,呼,她睡了吗?”快速奔跑出了一身汗,姬嘉树在姬安歌等人所住的西院前弯下腰来,一边喘气一边问身边的李稷。 李稷向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边的少女抬了抬下巴。 “交给你了,”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明天见。” 姬嘉树怔了怔,看向他的背影行了一礼,“谢谢你带我回来。” “我不过是晚上去散了个步,”李稷淡淡道,“顺便罢了,不用在意。” 顺便……吗? “不过,”李稷停住脚步,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她不是瓷器。” 姬嘉树一愣,下一刻意识到他是在回答之前赫连晏所说的瓷不碰瓦的问题。 姬嘉树原本温和有礼的目光凝重了起来。 他明白李稷的意思,嬴抱月不是弱不禁风的瓷器,作为修行者,她能力强大,作为人,她远比一般人更为坚强,李稷说这样的话恐怕也是担心他为了保护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但他不能同意李稷说的话。 “李公子这么说,不过是站在不同立场罢了,”姬嘉树直起身子,静静开口,“之前一直没问,听说昭华君一直在寻找一位仇人?” 这是关于昭华君最有名的传言,知道李稷就是昭华君后,姬嘉树也好奇过,但毕竟涉及他人私隐,他就没问。 “是,”李稷转过身,静静开口。 “想必那人之所以被你痛恨,是伤害了你重要的人吧?” 姬嘉树凝视着那隐藏在面具下的面容,此人之强大他有目共睹,想来也没人能把李稷怎么样。 “是,”李稷再答。 “那么,你是不是曾有过心上人?”姬嘉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李稷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那如果人要害你那位心上人,你会把想他怎么样?”姬嘉树静静问道。 李稷迅速开口,不带一丝犹豫,“我会把他撕成碎片。” 说完他自己一愣,陷入了沉默。 “你看,就是这样,”姬嘉树苦笑一声,对这个比他大几岁的人的反应又有些好笑,李稷平素冷静自持,还是难得看到他愣住的模样。 不知道能被他喜欢上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姬嘉树笑了笑向李稷一礼,解除了两人对话时他拉开的屏障,转身推开了西院的院门。 李稷没再说什么,回礼后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屋前时,却看见赵光惊慌失措地从屋中冲出,向他跑来。 “二哥,宫里出事了!” …… …… 姬嘉树推开院门,嬴抱月正安静地坐在石桌前。 明月映着她的背景,这一幕静谧而温柔。 但就在姬嘉树看清她正面在做什么时,却倒吸一口凉气。 嬴抱月单手提着落日剑,左手手腕平摊在石桌上,剑尖悬于腕前,正在比划着什么。 “抱月!你在做什么!” 姬嘉树吓了一跳,猛地上前从背后抱住她,一把握住了她拿剑的手腕。 一股热气从背后袭来,嬴抱月反而被吓了一跳。 她微微侧过头,看清背后人呼出一口气。 “你回来了?靠近就靠近,为什么要隐藏气息?” 这人收敛气息的能力越发强了,不过他这么做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为了抱她吧? 这时她才注意到姬嘉树握着她手腕盯着落日剑有些惊恐的目光。 “你莫不是……”嬴抱月目光落回剑尖,“以为我要砍手吧?” 姬嘉树一愣,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如果嬴抱月是想砍掉自己的手,那不该是将剑尖悬于手腕之上,而是应该右手执剑柄挥剑。 “昭华说你要……”姬嘉树有些窘迫地开口,但下一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嬴抱月如果真要砍掉自己的手臂,李稷还有心情跑出来找他? 他被那一本正经的家伙给骗了! 等等,李稷一开始的口气好像就是半开玩笑…… 只是刚刚看到这一幕,他一时紧张顿时信以为真。 “李稷和你说我要砍自己的手臂?”嬴抱月笑了,“我只是在找几个穴位。” 说着她用剑尖在手腕处点了几下,几颗鲜红的血珠涌出,嬴抱月从桌上的药包里取出几根银针,插入那几颗血珠中。 看来的确是他误会了。 姬嘉树这时才意识到他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少女肌肤的热度和比他要低一些凉凉的体温却让他仿佛被或火点着了,他猛地松开她,退后一步。 “我……”他嗫喏着正想说些什么,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主殿下,醒着在的吗?” “子楚,义山,快起来!” “出事了!” 远处传来赵光焦急的声音。 “宫里刚刚传来消息,六艺战的规则临时发生了改动! 第三百二十九章 改制 “出什么事了?” 嬴抱月从石桌边站起,和姬嘉树对视了一眼。 “临时改变规则?” 大晚上出现这般动静,原本安静的小院顿时灯火通明起来。 赵光素来咋咋呼呼,众人大半夜被突然叫起虽然有气,但听到赵光所说之事一时间都来不及生气。 “都过来说吧。” 看到姬安歌她们闻声都已经起来了,嬴抱月趴在篱笆上把混乱的众人都唤到了自己的院子,众人围在石桌边,神情都有些愕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要改规则?” “大部分修行者恐怕得到了早上才知道这个消息吧,”赵光站在石桌边,面沉如水。 “如果不是我的幕僚告诉我三法司的所有官员连夜入宫,我觉得不对劲让人打听,还不知道出了这事。” 三法司? 嬴抱月记得那时赵暮人登基后新增的一个说法,和后世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为三法司的官制不同,赵暮人所设的三法司应当是包括御祷省专司礼的仙官、御史中丞为首的御史台、九卿中专掌司法的廷尉这三个部门。 这三个衙门的官员被召集,一般只会出现在涉及国家重大的礼制变革或者是律令颁布之时,如今连夜被宣进宫,不怪赵光会警惕。 “所以这群人是被叫进去商议改规则的?”嬴抱月问道。 “一开始并非如此,”赵光脸色有些难看,“原本是叫进去三司会审一位一品将军。” 一品将军? 嬴抱月一怔,和军中授爵的秦不同,东吴的将军是分品级的,一品是相当高的品级,如果她没记错,在东吴只有当年参加过对西戎大战的将军才有资格被封为一品。 这样的老将军在东吴算是德高望重,如果要审的确是需要三法司会审,可怎么突然审起一个老将军起来? “那位一品将军犯了什么事?”武将世家出身的陈子楚皱眉,“要在中阶大典举行的期间会审?” 赵光忽然看了嬴抱月一眼,“此次会审,是为清算兵法考试舞弊一事。” 众人都愣住了,姬嘉树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在今天傍晚他们回到世安院的时候,一直没出成绩的兵战第一轮兵法考试放榜,嬴抱月位列第一,震惊了看榜的所有人。 加上当场就出来的后面两轮的成绩,嬴抱月成为了兵战当之无愧的榜首。 这个成绩连世安院的人都感到惊讶,毕竟和能亲眼目睹的摔跤和骑射不同,兵法需要家学渊源和多年积淀,各大兵法考试前几名一直以来都被武将世家出身的世家公子所占,各大赌坊猜了很多胜者,但谁都没想到会是嬴抱月。 世安院外顿时多了很多探头探脑的人,但都被宋谦安排护院打了出去,听说外面的酒楼茶肆一时间因为这个放榜都沸反盈天,但毕竟不是第一次被她震惊,其他人的成绩也不差,明天还要比六艺,众人没对这个成绩想太多,大家互相祝贺后就去睡了,却没想到这事还没完。 “那位将军难道就是……”归辰皱起眉头。 “没错,”赵光深吸一口气,“就是将公主殿下的卷子点为兵法第一的人。” 石桌边顿时一片死寂。 这背后隐藏的讯息让人心惊。 “是谁举报的他?” 打破寂静的人是李稷。 但李稷这句话让众人更加心惊,李稷怎么知道这位一品将军是被举报的? “是御祷省一位礼官,”赵光神情复杂,“但听说是匿名举报,身份没查出来。” 就算是匿名举报,但听说举报信写的有鼻子有眼,直指一品将军程荣身为主阅卷官越过下面的其他阅卷官直接挑出一份试卷单独批改,有舞弊之嫌。 中阶大典中舞弊是重罪,且罪涉一品将军,在朝中闹得极大,赵暮人为了平息事态不得连夜叫三法司会审。 “既然放出来的消息是要改六艺战的规则而不是改兵法的成绩,那这舞弊一说,应该是已经澄清了吧?” 李稷淡淡道。 “没错,”赵光点头,“程老将军说他只是看着考官对一份糊名的试卷评分过低,才履行职责重批了卷子,卷子是糊名的,他根本不知道是何人所作。” “陛下叫了三法司所有官员和三品以上在汝阳的武官全部进殿,打开糊名的试卷,让众人当场公开阅卷。” 随后,那份卷子打了所有人的脸。 当着众官员的面,赵暮人甚至拿出了沙盘让武官当场推演,再草包的将军也不敢胡说八道。 赵光看向嬴抱月神情复杂。 撇开最上方的姓名,那份试卷让人无话可说。 事实证明,程老将军批出的成绩甚至还有些保守,按照沙盘演绎,那名少女的卷子甚至能评出更高的成绩。 大殿上原本叫嚣着要取消嬴抱月成绩的官员们讪讪然,舞弊一事就此被澄清。 也不知道举报者当时在不在殿中。 “既然已经澄清了,好好的怎么又要改六艺战的规则?”陈子楚皱眉问道。 “兵法考试虽然结束了,但有礼官进言汝阳城内已经被这成绩弄得民心惶惶,不少人怀疑朝廷对女修过于纵容。” 是怀疑赵暮人对她的态度吧。 李稷看向站在姬嘉树身边神情沉静的少女。 兵法考试舞弊的确是澄清了,但大殿上发生的事只有参与的官员看见了,百姓们可看不见。 百姓们不相信一位十四五岁的深宫公主能在兵法上胜过那些世家子弟和有实战经验的年轻武将。 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哪怕将所有修行者的试卷公开,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 赵暮人在此事上虽然看上去不偏不倚,但在御祷省其他官员看来,赵暮人没有严惩那名女子却选择用这种方式解决,就是在偏袒她。 六艺战的成绩以往都是由每一项德高望重的名家担当考官,评价各位考生的成绩。 但有了兵战之事在前,恐怕不少仙官已经不放心这种评价方式。 “那这规则到底改成了什么?” 众人现在最关心这个问题。 “有仙官进言,如果只请几位名家评价恐怕难以服众,为了不再发生今夜之事,”赵光扫了一眼围在周围的少年少女们,神情凝重。 “三十位仙官联袂上书,请求将六艺战的获胜规则由考官打分,改为民众投票。” 第三百三十章 民意 “投票?” 月光下,少年们面面相觑。 只有嬴抱月在无语望天。 来这一招吗? 师父,你这次可是坑了我。 “这……是在开玩笑吗?”众人呆了半晌,陈子楚结结巴巴道,“这么大的事,用投票?” 放在十几年年前,投票这个词在山海大陆上还并不存在。 而将这个新鲜的词汇带入六国民众眼中的,正是某位最擅长奇思妙想的大秦国师。 大司命林书白。 正是林书白在一次任免官员中率先启用了“投票”这种方式,才让这种方式进入了六国的官场之中。 “没错,陛下已经同意了,天亮就会下令。”赵光神情复杂地说道。 “怎么就同意了?”宋谦插进去一句话,“这投票具体要怎么投?难道是选上几百人投?” 就今晚这一夜时间,太过仓促了吧? “不选人,”赵光叹了口气,“我打听到的消息是,只要是明日去观看六艺战的百姓,无论身份贵贱都有投票的资格。” 这……有点难办啊。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民主投票,这的确是她师父引入的一种方式,她穿过一遭,对这种方式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不是任何情况下,投票就意味着公平。 她师父当年采取投票,都是在参加者并不抱团,且知识心性经历等条件都近似的情况下,她师父从未开展过如此大规模的投票。 要知道,在认知水平不均等的情况下,越多人的投票,不过是多数人暴政罢了。 姬嘉树等人虽然没听说过什么多数人暴政,但都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一规则改变后的陷阱。 “这样的话,岂不是对那些声名不显的修行者非常不利?” 尤其是明天准备选择书、礼、棋这些比较小众项目的少年们脸色都有些难看。 “我完了,”陈子楚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明天原本准备写书法的,可那些投票的人真的都识字吗?我这不是写给瞎子看吗?” 陈子楚这话说的有些难听,姬嘉树神情微凝,但话糙理不糙。 六艺本来就是曲高和寡的事,而这些全交给百姓品评,的确有些欠妥。 “还是嘉树你运气好,”陈子楚拍拍姬嘉树的肩膀,“反正你妇孺皆知,风靡万千少女,明天肯定没问题。”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陈子楚说的这话实在是欠揍。 但周围少年们此时都没心情调侃。 “总之,明天最好选择些动静比较大的项目,”嬴抱月笑了笑道,“既然规则都定下来了,我们再忧愁也没用。” 听到她开口,其他少年神情都有些异样。 “抱月,可你……”姬嘉树袖子下的拳微微握紧,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规则对所有人都有所冲击,但他们这些人多少都有些声名,怎么说也都吃不了大亏,但听到这个新规则的瞬间,姬嘉树觉得这规则简直就像是在针对她。 在投票的情况下,就意味着六艺战需要的不光是实力,还有名望。 和他们一样,前秦公主嬴抱月也很出名,甚至更出名。 但前秦公主的名声大多并非是正面的。 想起那些质疑和诋毁,姬嘉树只觉心中泛起一阵阵凉意。 “别那么担心,”看到他的模样嬴抱月笑了,“之前摔跤战的时候,不是也有人为我鼓掌了吗?” “这个世界,是可以改变的。” 她笑了笑道,“你不要太担心。” 真的吗?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可到底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扭转上千年的成见? “为什么东吴王会同意这样的上书?”这时嬴抱月的身后响起归辰恨恨的声音。 “他不是明君吗?” 归辰的声音实在是过于爱恨分明,少年们闻言都愣愣看向他,心中五味杂陈。 不少人偷眼看向赵光,毕竟归辰此举说轻了是一时气愤,说重了是非议东吴王。 还当着东吴王亲弟弟的面。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赵光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任谁有三头六臂,也躲不过百官罢朝啊。” 话音落下,少年们都神情一变。 赵光这句话,等于透露了东吴朝廷的私隐。 嬴抱月苦笑起来,她虽然很讨厌赵暮人,但在赵光说这句话之前她就知道赵暮人为什么会同意。 君王并非随心所欲,想随心所欲,恐怕只有当个暴君。 “如果我没猜错,那些仙官们的上书上,应该有一句话吧,”嬴抱月笑了笑道,“请求东吴王顺应民意。” 赵光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毕竟这是胁迫君王就范的最常见的理由。 嬴抱月笑了笑。 也就是所谓的民意裹挟。 要是放在寻常,以铁血着称的赵暮人没那么容易被胁迫,但偏偏今夜先是发生了舞弊案,又有汝阳城内议论沸腾,还有西戎人在旁边虎视眈眈,如果这般形势被人利用汝阳城出了乱子,后患无穷。 当年太祖皇帝制定的中阶大典规则重要的在于每一轮本身的规则,判定成绩的方式都是依照惯例,不改比赛内容只改评价方式,并不算特别大改动,且投票一事在过往十几年中大陆上都有旧例可依,再加上民意,赵暮人今夜准备不足,为了安定局面,不得不同意临时修改规则。 众人都想通了这件事,归辰低头向赵光道歉,赵光摆摆手没有在意,毕竟这个消息实在是突然,众人都难免混乱。 “明天这个消息传出来,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宋谦担忧地说道。 “事已至此,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嬴抱月笑了笑道,“大家都去睡吧。睡饱了才有劲面对风雨。” 她说的在理,陈子楚等人点头,三三两两议论着回去睡了。 嬴抱月重新在石桌边坐下。 姬嘉树走到院门前,回过头看着她的背影。 这个规则对她的冲击最大,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可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嬴抱月的左手还扎着之前扎进去的银针,看着她缓缓捻动银针,姬嘉树心头一动,忽然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今夜去见了赫连晏。” 嬴抱月抬头,神情有些惊讶。 “你想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吗?” 姬嘉树坦然问道。 第三百三十一章 谣言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月光下,少年们面面相觑。 只有嬴抱月在无语望天。 来这一招吗? 师父,你这次可是坑了我。 “这……是在开玩笑吗?”众人呆了半晌,陈子楚结结巴巴道,“这么大的事,用投票?” 放在十几年年前,投票这个词在山海大陆上还并不存在。 而将这个新鲜的词汇带入六国民众眼中的,正是某位最擅长奇思妙想的大秦国师。 大司命林书白。 正是林书白在一次任免官员中率先启用了“投票”这种方式,才让这种方式进入了六国的官场之中。 “没错,陛下已经同意了,天亮就会下令。”赵光神情复杂地说道。 “怎么就同意了?”宋谦插进去一句话,“这投票具体要怎么投?难道是选上几百人投?” 就今晚这一夜时间,太过仓促了吧? “不选人,”赵光叹了口气,“我打听到的消息是,只要是明日去观看六艺战的百姓,无论身份贵贱都有投票的资格。” 这……有点难办啊。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民主投票,这的确是她师父引入的一种方式,她穿过一遭,对这种方式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不是任何情况下,投票就意味着公平。 她师父当年采取投票,都是在参加者并不抱团,且知识心性经历等条件都近似的情况下,她师父从未开展过如此大规模的投票。 要知道,在认知水平不均等的情况下,越多人的投票,不过是多数人暴政罢了。 姬嘉树等人虽然没听说过什么多数人暴政,但都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一规则改变后的陷阱。 “这样的话,岂不是对那些声名不显的修行者非常不利?” 尤其是明天准备选择书、礼、棋这些比较小众项目的少年们脸色都有些难看。 “我完了,”陈子楚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明天原本准备写书法的,可那些投票的人真的都识字吗?我这不是写给瞎子看吗?” 陈子楚这话说的有些难听,姬嘉树神情微凝,但话糙理不糙。 六艺本来就是曲高和寡的事,而这些全交给百姓品评,的确有些欠妥。 “还是嘉树你运气好,”陈子楚拍拍姬嘉树的肩膀,“反正你妇孺皆知,风靡万千少女,明天肯定没问题。”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陈子楚说的这话实在是欠揍。 但周围少年们此时都没心情调侃。 “总之,明天最好选择些动静比较大的项目,”嬴抱月笑了笑道,“既然规则都定下来了,我们再忧愁也没用。” 听到她开口,其他少年神情都有些异样。她笑了笑道,“你不要太担心。” 真的吗?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可到底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扭转上千年的成见? “为什么东吴王会同意这样的上书?”这时嬴抱月的身后响起归辰恨恨的声音。 “他不是明君吗?”“他不是明君吗?” 归辰的声音实在是过于爱恨分明,少年们闻言都愣愣看向他,心中五味杂陈。 不少人偷眼看向赵光,毕竟归辰此举说轻了是一时气愤,说重了是非议东吴王。 还当着东吴王亲弟弟的面。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赵光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任谁有三头六臂,也躲不过百官罢朝啊。” 话音落下,少年们都神情一变。 赵光这句话,等于透露了东吴朝廷的私隐。 嬴抱月苦笑起来,她虽然很讨厌赵暮人,但在赵光说这句话之前她就知道赵暮人为什么会同意。 君王并非随心所欲,想随心所欲,恐怕只有当个暴君。 “如果我没猜错,那些仙官们的上书上,应该有一句话吧,”嬴抱月笑了笑道,“请求东吴王顺应民意。” 赵光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毕竟这是胁迫君王就范的最常见的理由。 嬴抱月笑了笑。 也就是所谓的民意裹挟。 要是放在寻常,以铁血着称的赵暮人没那么容易被胁迫,但偏偏今夜先是发生了舞弊案,又有汝阳城内议论沸腾,还有西戎人在旁边虎视眈眈,如果这般形势被人利用汝阳城出了乱子,后患无穷。 当年太祖皇帝制定的中阶大典规则重要的在于每一轮本身的规则,判定成绩的方式都是依照惯例,不改比赛内容只改评价方式,并不算特别大改动,且投票一事在过往十几年中大陆上都有旧例可依,再加上民意,赵暮人今夜准备不足,为了安定局面,不得不同意临时修改规则。 众人都想通了这件事,归辰低头向赵光道歉,赵光摆摆手没有在意,毕竟这个消息实在是突然,众人都难免混乱。 “明天这个消息传出来,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宋谦担忧地说道。 “事已至此,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嬴抱月笑了笑道,“大家都去睡吧。睡饱了才有劲面对风雨。” “抱月,可你……”姬嘉树袖子下的拳微微握紧,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规则对所有人都有所冲击,但他们这些人多少都有些声名,怎么说也都吃不了大亏,但听到这个新规则的瞬间,姬嘉树觉得这规则简直就像是在针对她。 在投票的情况下,就意味着六艺战需要的不光是实力,还有名望。 和他们一样,前秦公主嬴抱月也很出名,甚至更出名。 但前秦公主的名声大多并非是正面的。 想起那些质疑和诋毁,姬嘉树只觉心中泛起一阵阵凉意。 “别那么担心,”看到他的模样嬴抱月笑了,“之前摔跤战的时候,不是也有人为我鼓掌了吗?” “这个世界,是可以改变的。” 归辰的声音实在是过于爱恨分明,少年们闻言都愣愣看向他,心中五味杂陈。 不少人偷眼看向赵光,毕竟归辰此举说轻了是一时气愤,说重了是非议东吴王。 还当着东吴王亲弟弟的面。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赵光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任谁有三头六臂,也躲不过百官罢朝啊。” 话音落下,少年们都神情一变。 赵光这句话,等于透露了东吴朝廷的私隐。 嬴抱月苦笑起来,她虽然很讨厌赵暮人,但在赵光说这句话之前她就知道赵暮人为什么会同意。 君王并非随心所欲,想随心所欲,恐怕只有当个暴君。 “如果我没猜错,那些仙官们的上书上,应该有一句话吧,”嬴抱月笑了笑道,“请求东吴王顺应民意。” 赵光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毕竟这是胁迫君王就范的最常见的理由。 第三百三十二章 选择 “喂,听说了吗?” “听说了!在寒山书院考试的时候,那前秦公主和春华君一个考舍,一直在往春华君那边张望,看一眼写一笔的,当时同考舍的望溪孙家的公子都亲眼看见了!” “对,隔壁的桐庐书院的一位姓郑的公子说也看见了!” “居然有人实名实姓地说看见了?那这事是真的跑不了了!” “是吗?可春华君居然就任由她抄?” “毕竟有未婚妻的名分,春华君德行出众素来心软……” “可这前秦公主是怎么抄成第一的?” “听说是阅卷的老将军最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战法,偏偏前秦公主写的都是那些,这才投了老将军的眼……” 从天亮不到一个时辰,各种似是而非的传言就传遍了所有酒肆茶楼,每个出门买吃食的汝阳城百姓都竖起了耳朵,茶楼也好街边的早点铺子也好,都能看见有人在唾沫横飞的分说。 “可恶!” 世安院的厅堂里,听着外围护院的小声禀告,陈子楚将一个馒头狠狠摔在盘子里。 “那群胡说八道的刁民!” “子楚!”作为谣言的其中一员,姬嘉树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还是呼了一口气,温声拍了拍陈子楚的肩膀,“别拿吃的撒气。” “抱歉,”陈子楚看着桌边的十几双眼睛,捡起馒头大口塞进嘴里。 “没事,谢谢你,”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真心实意地说道。 不管遇上什么,她如今都有这样为她真心实意生气的人。 许义山坐在陈子楚的身边一声不吭,但嬴抱月仔细一看,发现许义山手边汤羹的水面,正在微微沸腾涌动。 这真是水法者的愤怒方式。 “师兄,”嬴抱月笑起来,指了指那碗汤羹,“你再不喝那碗就要碎了。” “哦,好,”浑身肌肉绷紧的许义山一愣,松弛下来,将手边正在碗里翻滚的汤羹一饮而尽,却因为喝的太急呛得咳嗽起来。 “师兄?”嬴抱月愣住,站起来伸手去拍他的后背。 “我没事,”许义山将她推回去,“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吧。” 桌子边顿时一片死寂。 今日说等下有一场大战,嬴抱月提议大家一起来吃朝食,但早饭刚吃到一半,就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现在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在桌边默默喝粥的李稷忽然抬起头,淡淡开口,“这谣言是有人蓄意传遍全城的。” 嬴抱月捏紧手中筷子,眸亮如星。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 昨夜才出的新规则,不少修行者都还没得到通知,结果今早在汝阳城大街小巷里热议的不是新改的规则,却是已经结束的兵法考试的作弊案,这事实在太过蹊跷。 “作弊一事只要将昨夜三司会审的详细过程公布出来就可以迎刃而解,”赵光深吸一口气,“但现在来不及了。” 昨晚是连夜会审,今日又是中阶大典,建章宫不举行早朝,估计昨晚很多参与的官员都还没起床。 就算起床了,恐怕也没几个官员愿意帮嬴抱月发声。 而关于嬴抱月抄了姬嘉树的卷子的这个谣言连细节都编的有模有样,两人在兵法考试中恰巧又的确是同一个考舍,巧合太多,短时间根本难以澄清。 “那我们就眼看着这些人诋毁姐姐?”归离小脸气得通红,“你们不去说,等下我和堇娘姐姐安歌姐姐出去和那些人说!反正我们今天也不参加中阶大典,我们去街上说,宋继子,还麻烦你给我们几个护院大叔。” 姬安歌点头,已经想好就算哥哥阻拦她也要掏出压箱底的银两雇人去澄清。 然而她没想到阻拦的人是嬴抱月。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嬴抱月站起身,神情沉静,“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茶馆中的谣言传得有名有姓,估计连证人都找好了,你们去也没用的。” “姐姐,你在说什么?”姬安歌愕然看着她,“这可是在败坏你的名声啊!” 就算名声不能当饭吃,但在今天的比赛里,名声可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抱月,你不会忘了今天六艺战的规则是什么吧?”赵光皱眉看着嬴抱月。 “不管民众有多盲目,他们也绝不可能投票给一个传出在中阶大典中作弊的修行者啊!” 赵光心情复杂。 他不知这个谣言的背后是什么人在捣鬼,但这个谣言真的是像为这个规则量身设计的。 就算是私德有亏,但不在乎的就是不在乎,可作弊的谣言可不一样,哪怕是再没原则的百姓也不会在中阶大典中投票去选可能在中阶大典中做过弊的人! “我知道,”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放下吃完的饭碗,“可现在离六艺战就剩下一个时辰了。” 再怎么澄清也赶不上了,这也是谣言会在这个时候传出来的原因。 六艺战在即,全城的百姓正是群情振奋的时候,说什么恐怕也不会有人信,恐怕还会被人认为是为了六艺战的成绩强行澄清。 等到中阶大典结束后,民众们冷静下来,这个谣言也许能澄清,但那个时候投票已经结束。 十分精彩的计谋。 不管从何种角度出发,她都如蛛网中的小虫,已经被困死了。 “谢谢大家担心我的事,但我们等下就是对手了,”嬴抱月笑了笑道,“与其担心我,不如大家想想等下去寒山书院后要选哪一艺去比。” 新规则在吃早饭前就有差役送到了每个参加者的住处。 六艺战今日在寒山举行,每个修行者从六艺中选择一门上擂台展示,由百姓投票选出排名。 六艺中只能选一艺,这选择就极为重要了,听到嬴抱月的话,众少年们顿时都沉思起来。 他们每个人都有至少两门以上的特长,以往六艺都允许选好几个,在只能选一个的情况下,选哪样的确能难倒众人。 在匆匆的准备后,众人出门的时间到了。 许义山陈子楚等人在思索接下来的比试,心事重重地踏出门去,唯有姬安歌归离李堇娘一直担忧地看着嬴抱月。 就在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姬安歌忽然抓住了嬴抱月的衣角。 嬴抱月回过头,看着少女那双酷似她心中最重要之人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 “姐姐,”姬安歌轻声问道,“你要选什么?你该怎么办呢?” 她能怎么办呢?还能做些什么呢? 被百姓千夫所指,还拥有那么多强大的对手,姬安歌想想都为她感到绝望。 嬴抱月看着那双眼睛,却笑了。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嬴抱月仰望着远处升起的朝阳。 “相信我,我有办法。” 第三百三十三章 碰撞 出城的马车已经备好,嬴抱月跨出门槛,正要上车忽然发觉有人站在街角正在向她悄悄招手。 嬴抱月抬起头,发现有名青年正站在墙角,就在她看向他的时候,那人抬起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手势。 “抱月?” 姬嘉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嬴抱月停下脚步,向姬嘉树笑了笑,“你们先走吧,我坐最后一辆车,马上赶上来。” 姬嘉树有些疑惑,但她如此说了,点头道,“好,那你快点赶上来。” 嬴抱月站在原地目视着姬嘉树陈子楚等人的马车离开,看向以铁卫的名义坚决留下来陪她的归辰,“你在这等我一下。” 说完她大步走向街角,眼前浮现出她刚刚看到的那个手势。 她记得那个手势,那是山海居伙计出门交易时的手势。 山海居的人吗? 嬴抱月在墙角站定,定定看向面前含笑望着她的人。 这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周正,身材挺拔,肩背即便穿着衣服都能看出极为流畅的肌肉线条,有着让人十分舒服的气质。 “你找我?” 来人向她恭敬地低下头。 “在下名叫方大,是多多大人的义子,义父让我来为小姐送东西。” 多多大人? 嬴抱月愣了愣,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虽然她明白这是钱伯方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大名用的代称,但第一次听到还是难免被呛到。 不过听到义子二字,嬴抱月差不多有点明白此人的身份了,想起钱伯方说过他有十几个义子为他打理生意,嬴抱月抬起头看着此人浅褐色的眼睛,“请问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做方二?” “小姐猜的没错,”方大笑道,“在下的确有义弟叫作方二。” 这一脉相承的取名方式…… “冒昧问一句,你最小的弟弟叫作什么?” “叫作方十三。” 好的,原来钱伯方有十三个义子。 接下来的名字也不用猜了,嬴抱月觉得她以后应该会遇见不少叫方五方六方七方八的人,不过她还有一事好奇。 “为什么姓方?我原本以为你们会姓钱。” 钱伯方虽然没说,但嬴抱月大概能猜到这些义子是从哪来的,北魏和南方国家不同,靠近西戎的地区多年小规模战乱,而一旦出现战争,最不缺的就是孤儿。 这些孩子,应该都无父无母了,钱伯方既然收养了他们,连生意都交给他们打理,证明十分信任这些义子,既然如此嬴抱月还以为他会让他们随他姓钱。 却没想到钱伯方却统一为这些义子重取了一个姓。 难道是因为第一个收养的义子姓方吗? 方大的话肯定了嬴抱月的猜测。 “是因为义父最先收养的小人,而小人姓方,”方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义父说姓方好,希望我们将来像小姐一样为人方正,就让后面弟弟妹妹一起随小人姓方。” “弟弟妹妹,”嬴抱月一怔,“你有妹妹?” 女子出门打理生意,除了秦楼楚馆在北魏几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她原本没想到钱伯方能走到这一步。 “有,”方大笑了,脸上露出骄傲,“小人有五个妹妹,都在东吴和南楚的分店当掌柜。” “义父说了,我们山海居的东家就是女子,无论男女,只要能通过他的测试,干得好,就能当山海居的大掌柜。” 看着他与有荣焉的笑容,嬴抱月也笑起来,但笑完她忽然一愣。 东家? 这个时候嬴抱月才意识到方大之前对她称呼的不同,她在汝阳城内露面已经多日,方大作为生意人最是眼毒,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公主。 但方大刚见面就管她叫“小姐”。 “你为什么不叫我公主?”嬴抱月问道。 “是小人失礼了,”方大有些慌乱,“小人从小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没改过来,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没关系,既然叫习惯了,你还是这么叫吧,我不讨厌这个称呼,”嬴抱月笑了笑,“只是你从小就知道我?” 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她不知道钱伯方对这些义子说了多少。 “嗯,”方大闻言高兴地抬起头,“义父从小就教导我们说,小姐是山海居的东家,他只是暂时帮小姐管理生意,虽然东家暂时出远门了,但义父说有朝一日小姐一定会回来的。” 嬴抱月沉默了。 她在世的时候钱伯方还没有开始收义子。 那个时候的钱伯方,是不可能知道她还会回来,但他却相信她会回来。 方大看着眼前如此年轻的少女,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他们这些义子大些的时候其实都能看懂钱伯方说这些话时眼中的悲伤,暗暗猜测过那位神秘的“东家”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没想到,就在三天前他被义父叫去,告诉他小姐回来了。 方大简直被吓了一大跳,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义父就让他给小姐送东西,听说他能第一个见到小姐,下面的几个弟弟妹妹足足眼红了他大半夜。 他也没想到,自家的东家居然会是前秦的公主,还是那位毁誉参半,震动了整个山海大陆的公主。 想到这里,方大才连忙想起钱伯方派他来的正事。 “小姐,我这次来,是义父托我给小姐送东西。” 嬴抱月一来就看见了方大身后的两个大箱子。 “什么东西?” “义父让我给小姐带来一张琴,一架筝,都是由流云楼的万大家亲手所作。” 嬴抱月闻言一怔,一句话脱口而出,“万大家?她还没脱籍吗?她不是早就有为她赎身的人了吗?” 无论是秦楼楚馆还是教坊乐司,只有技艺超绝者才能被称之为大家。 北魏最大的乐坊是山海居边的流云楼,万大家是流云楼最好的琴师,也是流云楼的招牌。 但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乐坊中的大家是最好脱籍的女子,更何况那个女子已经超过了那个领域,早就成为了流云楼真正的东家,无需再看人眼色。 “义父说,万大家在流云楼等一个人,在没有等到之前是不会脱籍的。”方大轻声道。 第三百三十四章 震慑 嬴抱月愣了愣,沉默了下来。 “小姐不用担心,万大家现在很厉害,”方大不知眼前这个女子想起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慰道,“八妹九妹都是万大家带大的,现在每个月还会去看她老人家呢。” 如果那个女子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被称作老人家,会不会一凳子揍翻钱伯方这个儿子。 嬴抱月笑起来,看向方大身后的箱子。 方大一挥手,指挥两个小厮将箱子抬到了嬴抱月。 箱子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金光四射的东西,但只有懂乐的人才能明白其中之物的价值。 “小姐,这时义父连夜从外地取来的,小人倍加小心,一点都没磕坏。”方大憨憨地笑道。 钱伯方和她相认不过几日,也不知是花了多大代价才送来的。 嬴抱月心头有些热,她弯下腰,伸手抚摸了一下箱中发着淡淡幽光的琴弦,侧目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神情复杂。 “小姐要试试琴吗?”看着差事办到了,方大兴致勃勃地问道。 “谢谢你义父的好意,但我还是不弹琴了。” 方大脸上的笑容一僵,“小姐,是小人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嬴抱月笑了笑,“是我的问题。” “可是……”方大难掩困惑,既然义父让他送琴来,说明这位少女肯定是会弹琴的,怎么突然说不弹了? “你不用担心,你义父知道我的情况,不会责怪你的。”嬴抱月笑了笑,“我轻易是不能弹琴的。” 钱伯方送琴过来恐怕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但真要她在六艺战上弹琴,她还没拿定主意。 她还不想伤人。 但看着方大紧张的神情,嬴抱月没再为难他,笑了笑道,“东西我确实收到了,但我这边人手不足,你能帮我带到寒山上去吗?” “包在小人身上。”方大重新来了精神,“还请小姐先走,我等会悄悄跟在后面。” 嬴抱月点头,转身走回归辰身边,和他一起上了马车。 …… …… 和兵法考试时相比,今日的寒山脚下要热闹百倍。 到处能看见跃跃欲试的修行者,而大部分修行者身边都跟着不少搬着箱子的家丁和仆从。 这就是六艺战的不同之处,虽然山上也会提供乐器笔墨这些的器具,但世家子都会带上自己的爱物,带着大东西的,一般都是抬着乐器,乐器上都蒙着白布,毕竟比赛还没开始,不能事先暴露底牌,至于挎着小包裹的,嬴抱月猜测应当是书具棋具这样的东西,也有人带着弓箭,毕竟射也是六艺的一环。 还有些修行者虽然什么都没带,但身上已经换了独具本国特色的服饰,应当是准备跳舞。 这场面比枯燥的考试自然是要吸引人,寒山脚下百姓们兴奋修行者们也兴奋,到处都是呼朋唤友议论最近发生的事的声音。 然而就在嬴抱月跨入寒山书院之时,原本热闹的场面却骤然一静。 不少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百姓中更是响起窃窃私语,甚至有不少人脸上露出义愤。 这种气氛简直是让人窒息,归辰只觉热血一股股冲上脸,如果不是嬴抱月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山门的。 “抱月!” 但就在这时,一声呼唤打破寂静,换上劲装的姬嘉树向嬴抱月招手,走到她的面前。 看到姬嘉树毫无芥蒂走到她面前,四周的窃窃私语更响了,但姬嘉树的脸上笑容毫无阴霾,像是完全没看见周围人的眼神一般,坦坦荡荡拉着嬴抱月的手腕穿过人群,来到正在做准备的陈子楚等人之间。 寒山书院考舍前的空地上已经架起了高台,高台前有一棚子,每个上山的修行者来此报道,并写下自己选择的六艺中的项目。 陈子楚李稷赵光等人已经在棚子前排队了,姬嘉树拉着嬴抱月加入其中。 “嘉树,你这是准备选舞?” 嬴抱月被拉着一路走,看着姬嘉树的打扮,她有些意外地问道。 舞虽然是六艺之一,但常被世家认为不太庄重,以姬嘉树的身份,她原本以为姬嘉树会选六艺之首的礼。 “家中寄来的家书让我选礼,但这一次,我想选舞。”姬嘉树在日光下朝气蓬勃地笑。 “我上一次在南楚看了你跳的祭舞。” 他注视着嬴抱月眼睛轻声道。 “我觉得很漂亮。” 嬴抱月怔了怔,下一刻笑了笑道,“这次选乐和舞的人应该最多。” 站在前面的陈子楚等人都点头。 外围的百姓虽然有禁军维持秩序,但已经乌泱泱站了一大片,人数远远超过了之前看摔跤战和骑射战的人数。 显然东吴第一次的投票选榜首让所有百姓都产生了兴趣,而在这种情况下,乐和舞这两种最能引起人共鸣的艺肯定是最占优势的。 “不过我们一开始都以为嘉树会选乐,”陈子楚笑呵呵道,“好久没听他吹笛了。” 嬴抱月也很喜欢姬嘉树的笛声,但她也好奇姬嘉树会带来什么样的舞。 就在这时外围忽然安静下来,嬴抱月抬头一看,只见人群纷纷自发的分开,走来一群袒胸露腹的少年。 是淳于夜带领的西戎人到了。 他们这次都换上了西戎的传统服饰,披挂着叮叮当当佩饰的马甲,脖子上挂着狼牙,和周围的人群看上去格格不入。 “这都什么衣裳,这群人真懂什么是六艺吗?”陈子楚撇撇嘴,“我们不管选什么,肯定比西戎人强。” 真的如此吗?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跟在淳于夜身后的赫连晏身上,这时她注意到,赫连晏身后的有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物事跟在他身后。 那物事足足有半人高,上面蒙着白布。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实在过于巨大,不光嬴抱月注意到了,其他人也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乐器吗?什么乐器那么高?琵琶吗?” “开什么玩笑,琵琶怎么可能那么宽?” 嬴抱月看着那个物事的形状,眸光微深。 众人很快知道了那个东西是什么。 寒山上钟声响起,东方仪登上高台,宣布六艺战开始。 第三百三十五章 名动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嬴抱月愣了愣,沉默了下来。 “小姐不用担心,万大家现在很厉害,”方大不知眼前这个女子想起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慰道,“八妹九妹都是万大家带大的,现在每个月还会去看她老人家呢。” 如果那个女子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被称作老人家,会不会一凳子揍翻钱伯方这个儿子。 嬴抱月笑起来,看向方大身后的箱子。 方大一挥手,指挥两个小厮将箱子抬到了嬴抱月。 箱子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金光四射的东西,但只有懂乐的人才能明白其中之物的价值。 “小姐,这时义父连夜从外地取来的,小人倍加小心,一点都没磕坏。”方大憨憨地笑道。 钱伯方和她相认不过几日,也不知是花了多大代价才送来的。 嬴抱月心头有些热,她弯下腰,伸手抚摸了一下箱中发着淡淡幽光的琴弦,侧目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神情复杂。 “小姐要试试琴吗?”看着差事办到了,方大兴致勃勃地问道。 “谢谢你义父的好意,但我还是不弹琴了。” 方大脸上的笑容一僵,“小姐,是小人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嬴抱月笑了笑,“是我的问题。” “可是……”方大难掩困惑,既然义父让他送琴来,说明这位少女肯定是会弹琴的,怎么突然说不弹了? “你不用担心,你义父知道我的情况,不会责怪你的。”嬴抱月笑了笑,“我轻易是不能弹琴的。” 钱伯方送琴过来恐怕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但真要她在六艺战上弹琴,她还没拿定主意。 她还不想伤人。嬴抱月愣了愣,沉默了下来。 “小姐不用担心,万大家现在很厉害,”方大不知眼前这个女子想起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慰道,“八妹九妹都是万大家带大的,现在每个月还会去看她老人家呢。” 如果那个女子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被称作老人家,会不会一凳子揍翻钱伯方这个儿子。 嬴抱月笑起来,看向方大身后的箱子。 方大一挥手,指挥两个小厮将箱子抬到了嬴抱月。 箱子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金光四射的东西,但只有懂乐的人才能明白其中之物的价值。 “小姐,这时义父连夜从外地取来的,小人倍加小心,一点都没磕坏。”方大憨憨地笑道。 钱伯方和她相认不过几日,也不知是花了多大代价才送来的。 嬴抱月心头有些热,她弯下腰,伸手抚摸了一下箱中发着淡淡幽光的琴弦,侧目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神情复杂。 “小姐要试试琴吗?”看着差事办到了,方大兴致勃勃地问道。 “谢谢你义父的好意,但我还是不弹琴了。” 方大脸上的笑容一僵,“小姐,是小人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嬴抱月笑了笑,“是我的问题。” “可是……”方大难掩困惑,既然义父让他送琴来,说明这位少女肯定是会弹琴的,怎么突然说不弹了? “你不用担心,你义父知道我的情况,不会责怪你的。”嬴抱月笑了笑,“我轻易是不能弹琴的。” 钱伯方送琴过来恐怕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但真要她在六艺战上弹琴,她还没拿定主意。 她还不想伤人。 但看着方大紧张的神情,嬴抱月没再为难他,笑了笑道,“东西我确实收到了,但我这边人手不足,你能帮我带到寒山上去吗?” “包在小人身上。”方大重新来了精神,“还请小姐先走,我等会悄悄跟在后面。” 嬴抱月点头,转身走回归辰身边,和他一起上了马车。 …… …… 和兵法考试时相比,今日的寒山脚下要热闹百倍。 到处能看见跃跃欲试的修行者,而大部分修行者身边都跟着不少搬着箱子的家丁和仆从。 这就是六艺战的不同之处,虽然山上也会提供乐器笔墨这些的器具,但世家子都会带上自己的爱物,带着大东西的,一般都是抬着乐器,乐器上都蒙着白布,毕竟比赛还没开始,不能事先暴露底牌,至于挎着小包裹的,嬴抱月猜测应当是书具棋具这样的东西,也有人带着弓箭,毕竟射也是六艺的一环。 还有些修行者虽然什么都没带,但身上已经换了独具本国特色的服饰,应当是准备跳舞。 这场面比枯燥的考试自然是要吸引人,寒山脚下百姓们兴奋修行者们也兴奋,到处都是呼朋唤友议论最近发生的事的声音。 然而就在嬴抱月跨入寒山书院之时,原本热闹的场面却骤然一静。 不少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百姓中更是响起窃窃私语,甚至有不少人脸上露出义愤。 这种气氛简直是让人窒息,归辰只觉热血一股股冲上脸,如果不是嬴抱月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山门的。 “抱月!” 但就在这时,一声呼唤打破寂静,换上劲装的姬嘉树向嬴抱月招手,走到她的面前。 看到姬嘉树毫无芥蒂走到她面前,四周的窃窃私语更响了,但姬嘉树的脸上笑容毫无阴霾,像是完全没看见周围人的眼神一般,坦坦荡荡拉着嬴抱月的手腕穿过人群,来到正在做准备的陈子楚等人之间。 寒山书院考舍前的空地上已经架起了高台,高台前有一棚子,每个上山的修行者来此报道,并写下自己选择的六艺中的项目。 陈子楚李稷赵光等人已经在棚子前排队了,姬嘉树拉着嬴抱月加入其中。 “嘉树,你这是准备选舞?” 嬴抱月被拉着一路走,看着姬嘉树的打扮,她有些意外地问道。 舞虽然是六艺之一,但常被世家认为不太庄重,以姬嘉树的身份,她原本以为姬嘉树会选六艺之首的礼。 但看着方大紧张的神情,嬴抱月没再为难他,笑了笑道,“东西我确实收到了,但我这边人手不足,你能帮我带到寒山上去吗?” “包在小人身上。”方大重新来了精神,“还请小姐先走,我等会悄悄跟在后面。” 嬴抱月点头,转身走回归辰身边,和他一起上了马车。 …… …… 和兵法考试时相比,今日的寒山脚下要热闹百倍。 到处能看见跃跃欲试的修行者,而大部分修行者身边都跟着不少搬着箱子的家丁和仆从。 这就是六艺战的不同之处,虽然山上也会提供乐器笔墨这些的器具,但世家子都会带上自己的爱物,带着大东西的,一般都是抬着乐器,乐器上都蒙着白布,毕竟比赛还没开始,不能事先暴露底牌,至于挎着小包裹的,嬴抱月猜测应当是书具棋具这样的东西,也有人带着弓箭,毕竟射也是六艺的一环。 还有些修行者虽然什么都没带,但身上已经换了独具本国特色的服饰,应当是准备跳舞。 这场面比枯燥的考试自然是要吸引人,寒山脚下百姓们兴奋修行者们也兴奋,到处都是呼朋唤友议论最近发生的事的声音。 然而就在嬴抱月跨入寒山书院之时,原本热闹的场面却骤然一静。 不少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百姓中更是响起窃窃私语,甚至有不少人脸上露出义愤。 这种气氛简直是让人窒息,归辰只觉热血一股股冲上脸,如果不是嬴抱月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山门的。 “抱月!” 但就在这时,一声呼唤打破寂静,换上劲装的姬嘉树向嬴抱月招手,走到她的面前。 看到姬嘉树毫无芥蒂走到她面前,四周的窃窃私语更响了,但姬嘉树的脸上笑容毫无阴霾,像是完全没看见周围人的眼神一般,坦坦荡荡拉着嬴抱月的手腕穿过人群,来到正在做准备的陈子楚等人之间。 寒山书院考舍前的空地上已经架起了高台,高台前有一棚子,每个上山的修行者来此报道,并写下自己选择的六艺中的项目。 陈子楚李稷赵光等人已经在棚子前排队了,姬嘉树拉着嬴抱月加入其中。 “嘉树,你这是准备选舞?” 第三百三十六章 灿光 言初礼。 姬嘉树闻言一怔,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忽然想起此人正是在摔跤战小组决赛里嬴抱月遇见的对手。 “没想到此人居然懂礼。”姜元元也认出了这个人,有些感慨道,“心志够坚定,不愧叫这个名字。” 言初礼的心志的确非常坚定。 九拜越往后礼仪越繁琐,但他却分毫不乱,动作细致坚定,连看不懂的人凝视着他都渐渐嘲笑不出来了。 “别说,这拜来拜去的还真有点意思啊……” “看着挺好看的,规规矩矩的,这就是礼吗?” 姬清远凝视着高台上少年的动作,神情有些犹豫,“并不是最古早的礼,只是……” “只是很漂亮。”嬴抱月笑了笑,接住了他的话。 后辽的典籍都是重新编纂后由秦国传入的,后辽没有什么诗书世家,的确是没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古籍,正如那些世家子所嘲笑的,后辽没有什么“底蕴”。 但从言初礼的动作中,嬴抱月却能感觉到他对礼仪的尊重和热爱。 同时他也知道什么才是礼。 仁者无敌。 “不管是什么样的礼,”嬴抱月抬起头看向身后专注的人群。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打动人心。” “我以为你会讨厌礼,”姬清远闻言一怔,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 毕竟古周礼里不少规矩对女子多有束缚,她和他的母亲当年都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人物。 “我不讨厌礼本身,”嬴抱月笑了笑,“只是礼,是要改变的。” 能让人心所向,获得感动,那才是她想要的礼。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嬴抱月看向姬清远笑道,“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姬清远心仿佛被重重一击,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 她说的是太祖皇帝之前秦国一位变法者的名言。 礼也好,法也好,都是可以改变的。 这才是她的礼。 可是,她现在,到底想要改变什么? 四周响起潮水般的掌声,姬清远抬起头,看向走下高台的言初礼。 “在礼这一门中,他应该是胜者了。” 民众纷纷将票投入了考官手中的签箱中,说是票,其实是刻了特殊纹路的竹签,每个民众入场前都能收到一包,竹签是限量的,且上面有序号,不能都留给一个人。 姬清远将自己的票投给了言初礼。 “我这是不是支持了你的对手,”他看向嬴抱月苦笑。 “你想多了,”嬴抱月笑了笑,“我这次没选礼。” 姬清远松了口气,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嬴抱月到底选了什么,她也没告诉任何人。 他心中有过猜测,但却不敢肯定那个可能。 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那个东西了。 虽然有言初礼挽起颓势,但选礼的修行者还是大大减少了,很快比试结束,听到高台边响起钟声,民众们都兴奋起来。 “到乐了!” 如果说六艺之中最让百姓们期待的是哪一项,绝对就是乐。 六艺战开始前准本选乐的修行者也是最多的,单看携带乐器和改换服饰的人数就知道。 终于到了乐战正式开始的时候,嬴抱月却发现往高台下登记处涌去的人数却少了不少。 “怎么回事?”陈子楚也在张望,“感觉人少了点啊。” “你也不看都是些什么人选了乐,”赵光摇摇头,看向不远处。 修行者三五成群,指着人群中的一些人脸色发青。 “看见了吗?那是青阳周家的嫡子,听说他家一本琴谱传了几百年了……” “那不是穆家的七公子吗?听说当初北魏王亲自召他进宫作六乐。” “听说春华君也要选乐,我等就不要献丑了……” “等等,那位是……” 这时一个身影的出现让四周的意外声更响。 说一个人不准确,因为她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北魏圣女!”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只见许冰清带着一群北寒阁弟子走到了台下,她身后的弟子抱着一把琴,许冰清穿的仙气飘飘,望向高台,神情睥睨。 “圣女当年一舞动天下,我们这还比什么比啊……” 周围修行者纷纷开始唉声叹气,不少准备选乐的人都散去了。 “没想到许冰清也选了乐,”陈子楚皱眉,看向姬嘉树,“嘉树你行吗?” 当初许冰清成为北魏圣女,据说就是当众跳了少司命的祭舞,一舞成名。 “她选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姬嘉树平静道,说完看向嬴抱月,却发现嬴抱月并没有看许冰清哪怕一眼,反而一直注意一个人群稀少的方向。 “那是……” 姬嘉树发现她看的居然是西戎人所在的方向。 如果说在摔跤战和骑射战中原修行者对西戎人有的只有忌惮,那在六艺战中就只有满满的轻视。 根本无人关心西戎人选了什么。 一开始对西戎人抬来的那个东西众人有所好奇,但转瞬间就没人关注了。 “抱月,怎么了吗?”姬嘉树问道。 嬴抱月看向他,但不等她回答,开始的钟声就响了。 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转到了眼前的比赛上, 乐战果然不同凡响,开局就十分激烈,民众们掌声如潮,许冰清的上场更是将热烈的气氛激发到了极致。 许冰清选的是舞乐,拖着仙气飘飘的薄纱裙上场,为她伴奏的是拓跋寻。 选择舞乐的修行者可以让在现场的乐官伴奏,也可以自带伴奏者。 不过大部分的修行者都不觉得能找到比东吴乐官更优秀的伴奏者,都是请乐官伴奏。 许冰清自信地走上高台,后面跟着两个北寒阁大弟子,拓跋寻手执盲杖,贺兰承为他抱琴。 看着那个场面,陈子楚撇了撇嘴,“好大的排场。” “毕竟北寒阁是她家的,”赵光耸肩,但他看到许冰清一行人之后和她一起登台的那个人却愣了愣。 “赫连晏?” 嬴抱月一直没看许冰清,看的就是她后面的那个人,闻言点头,“他也选了乐。” 不仅选了乐,还和许冰清分到了同一组,故而一起登台。 不知这是这两人的手气,还是背后某些人的安排。 和许冰清比起来,赫连晏登台可以说十分冷清。 他一人背着那个半人高蒙着白布的物事,碧瞳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所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陈子楚好奇问道。 “马上就知道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神情有些凝重。 就在赫连晏登上高台后,在考官的示意下,他揭下了那物事上的白布。 众人睁大眼睛,险些被闪瞎了眼睛。 白布揭下,只见一阵耀眼的灿光从那物事上发出。 那物事高三尺许,形如半边木梳,最上首形如凤首,仿佛由纯金打造出的一般。 日光下,此物熠熠生辉。 这无疑是个乐器,但却很少有人见过这般形状的乐器。 四周一片寂静。 “这是什么?”陈子楚愕然开口。 这时嬴抱月轻声开口。 “这是箜篌。” 第三百三十七章 凤凰 “箜篌?” 听到嬴抱月的话,其他少年全都惊讶地看着台上的那个乐器。 不光是箜篌,还是箜篌中最为罕见的凤首箜篌。 嬴抱月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箜篌分为竖箜篌和卧箜篌,卧箜篌说起来还是起源于南楚,与古琴同源,长形面板上却有像琵琶一样的品位,但赫连晏此时拿出的却并非卧箜篌,而是在南方极为罕见的竖箜篌。 竖箜篌在现代经过改良被称之为竖琴,在山海大陆上并不常见,赫连晏手中的箜篌更是精美得超过众人的想象。 “那是箜篌?”听到嬴抱月的话,陈子楚喃喃道,“怎么和我见过的箜篌不一样?” 陈子楚作为南楚人,见到的必然是卧箜篌。 “那是竖箜篌中的一种,叫做凤首箜篌。”嬴抱月解释道。 关于凤首箜篌,她还是在诗文中见过对其的描述。 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 日光下赫连晏手中的箜篌完全符合这句话。 即便是不懂乐理不知箜篌为何物的人,也能看出这架箜篌的名贵。 “西戎人怎么能拿出这么好的乐器?”陈子楚哑然,“这不会是从哪抢来的吧?” 在陈子楚的印象里,西戎能拿出几根骨笛就不错了,绝对造不出这么复杂的乐器。 虽然这模样的箜篌在中原不常见,但这么精美的东西在他看来只有中原的工艺可以达到。 赵光闻言看了他一眼,但随后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的确没听说过西戎有这种乐器。” 也许这架箜篌并不是属于西戎,而是独独属于赫连晏。 嬴抱月看着日光下赫连晏轻轻抚摸着这架箜篌,碧瞳中闪过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这幅模样,宛如就像是见到了母亲一般。 母亲? 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现在云雾森林里取下赫连晏面具时的画面,嬴抱月模模糊糊好像抓到了点什么,但那个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骤然被许冰清有些高的声音打断。 “考官大人,我能开始了吧?” 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被赫连晏手中的箜篌吸引,许冰清脸色有些冷。 “奇技淫巧,有什么好看的,”她的目光从贺兰承抱着的琴上拂过,淡淡开口,“琴才是万乐之首。” 许冰清这话一出,高台边乐棚边除了琴师外的乐师都多少皱了皱眉头。 “不过一蛮夷之人的乐器,居然能惹来这么多围观,”许冰清笑着摇头,看向拓跋寻,“这世道,还真是乱套了。” 拓跋寻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理睬她,只是在乐棚外向乐师们道了个扰,借了一张琴台。 贺兰承小心地将琴摆放在他面前,看着拓跋寻面无表情地在琴台前坐下,他神情有些担忧,“师兄,要不是还是我来吧。” 想起昨晚北寒阁内部的争吵,贺兰承就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拓跋寻其实并不愿意为许冰清伴奏,但许冰清并未征求他的同意,而是通过许沧海直接向拓跋寻下了令,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但其实他和拓跋寻都会抚琴,且师承同一位琴师,是拓跋寻领他入门的。 “阿承,你还在那杵着作甚,还不下去!” 这时身后传来许冰清的轻喝,贺兰承苦笑一声,走下高台。 虽然都会抚琴,但许冰清却看不上他的技艺。 “居然让一个参加者为另一个参加者伴奏,北寒阁还真是乱来,”台下看着这一幕陈子楚蹙眉道,“如果许冰清获胜了,这功劳算谁的?” “这并非没有先例,”赵光道,“但一般也只有至交好友或者是血缘至亲才会这么做。” 虽然比的是舞,但好的乐对舞蹈的加成是相当大的,参加者为参加者伴奏,等于牺牲自己的精力为对手做嫁衣,一般人怎么可能愿意。 “只是不知拓跋寻琴技如何,”姬嘉树道,目光从拓跋寻蒙着白绫的双眼上拂过,神情有些复杂,“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会弹琴。” “圣女素来眼高于顶,”姜元元耸肩,“能让许冰清允许为她伴奏,可不容易。” 台上的乐棚里,东吴乐官们也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盲眼乐师。 “拓跋公子,圣女之舞还需要我等伴奏吗?” “不用了,”拓跋寻脸上看不出喜怒,“我来就可以了。” 拓跋寻缓缓伸出手置于琴上,示意礼官可以开始了。 高台上响起开始的钟声。 许冰清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将手中的绸带高高地抛向空中。 “开始了!” 台下响起了百姓兴奋的呐喊声,众人都看向许冰清身影,但不等众人看清许冰清跳的是什么舞,众人耳边忽然响起铮的一声琴声。 嬴抱月一怔。 许冰清在高台的最中心旋舞,但她却不由得看向坐在小角落里抚琴的拓跋寻。 “这是什么曲子,不是少司命啊!” 台下响起许多修行者的愕然声,许冰清嘴角露出一丝不满,但很快这点情绪被拂去,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昨夜她让拓跋寻奏此曲,结果拓跋寻居然说自己不会此曲! 不过在对比其他琴师和拓跋寻奏的乐之后,她还是选择了拓跋寻。 她知道这个男人不会让她失望的。 虽然她更希望的是另一个人为她奏乐。 许冰清在旋转之间,目光从台下人群中那个人脸上的青铜面具拂过,眼中闪过一道幽光,旋舞的更加快了。 而台上的琴曲愈发高昂,曲调并不复杂,但古韵中另有一种古朴大气。 “这曲子是……” “关山月!” 居然是关山月。 嬴抱月怔了怔。 关山月是收录于《梅庵琴谱》的古琴名曲,指法纯正,音韵和平,乃入门之正路, 但问题是,它就是一首入门的曲子。 初学易于熟习,是每个学琴的初学者都会反复练习的曲子。 谁都没想到,拓跋寻居然会在这样的大场合选择一首如此简单的曲子。 他疯了吗? 不,疯的也许是其他人。 众人听着铿锵的琴曲,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首古朴大气的简单曲子,但听着听着,众人眼前却腾起了茫茫风沙。 “是关山月,可这曲调……” 可这曲调不是众人听惯了的幽然平和,而是磅礴巍峨。 “怎么能把琴弹成这样……”陈子楚喃喃开口,他已经看不见许冰清在台上的舞,却能看见拓跋寻在琴弦上飞舞的手指。 传说中琴最早依凤身形而制成,其全身与凤身相应,有头,有颈,有肩,有腰,有尾,有足。 许冰清在台上跳舞,但众人却仿佛看见了另一只在琴弦上飞舞的凤凰。 听着耳边的琴声,众人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很多。 有大漠,有雪山,有长城,更有长城外,巍峨天山之上的一轮明月。 “关山月,”姬嘉树喃喃开口。 就在这个时刻,他却想起了另一首关山月。 那是大司命林书白留在永夜长城的外的一首边塞诗,他在他父亲的书房里曾经见过。 关山月吗? 在浩瀚的琴声里,姬嘉树抬起头,仿佛看见了一个坐在长城之上弹琴的身影。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第三百三十八章 剑鸣 咚的一声钟响! 曲终人散,许冰清站在台中央气喘吁吁。 台下一片寂静,众人许久才从那蓬勃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缓过神的瞬间,台下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有妇孺揩着眼角边的泪水。 “真好听……” “这舞也……好看。” “不愧是北寒阁,这合作的一曲简直让人看见了永夜长城的巍峨。” 这一曲显然是成功的,姬嘉树嬴抱月等人站在台下,也难以抑制心中的心潮澎湃,但这一曲的成功,到底是因为许冰清的舞,还是因为拓跋寻的乐,却很难说得清。 “金石之音啊,”陈子楚看着台角默默抱着琴站起的拓跋寻,感叹道,“终究是许冰清不配了。” 这损真是被你夺完了。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台上笑容依旧自信的许冰清。 “圣女的舞还是太过柔美了一些,”姜元元呼出一口气,“倒也还行吧。” 以普通的舞蹈来说,许冰清的舞技倒是并不差,以她的身份和北寒阁的号召力,再加上技艺高超的乐师,倒是不难理解为什么会传出一舞动天下的传说。 可以说这一场,许冰清并不弱,而是拓跋寻太强了。 许冰清完全赶不上拓跋寻的气势。 但这一场毕竟是许冰清的主场,不管是谁的功劳,到底是调动起了民众们的情绪,台下的欢呼声比之前的任何一场都要强烈。 “这下我倒要看看这个西戎人要怎么办。” 在台下民众的欢呼声中,陈子楚看着静默地站在等待区的赫连晏,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他的确是很烦许冰清,但也不想看到赫连晏好过。 许冰清和拓跋寻的合作让百姓们迟迟不能从上一曲的情绪中脱出,某种意义上,赫连晏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考生们最不想遇到的画面。 “这西戎人就算是奏出花来,恐怕也不能吸引人的注意力了。” 奏出花来吗? 许冰清和拓跋寻走下高台,而赫连晏抱着他的箜篌,走到了舞台中央。 不少人的目光追逐着走下去的两人,还都在为许冰清和拓跋寻鼓掌,甚至没有人看赫连晏一眼。 嬴抱月的目光却不由得落到了那个西戎少年的身上。 他今日赤着上半身,只穿着一件皮革作成的马甲,上臂抹着复杂的油彩,脸上戴着狰狞的铁面。 就是这样一副极具野性的模样,和他怀中金碧辉煌的凤首箜篌格格不入。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那架箜篌,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的命运。 就像是柔美的孔雀,落入野兽的手中。 他真的会奏那架箜篌吗? 台下无比喧嚣,没有人看他,没有觉得他配这一架箜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许冰清和拓跋寻身上,然而就在这时。 “当!” 一声极为清脆的乐鸣,让所有人停止了言语。 下一刻不等人们找回自己的语言,一阵疾风暴雨般的乐声就夺走了众人的声音。 不同于古琴的柔美,不同于琵琶的铿锵,这是一阵很难形容的声音。 “谁?” “居然开始了吗?” 台下之前过于喧嚣,众人甚至没注意到开始的钟声已经响起,但此时已经无人再关注钟声,只因耳边那阵阵乐声实在是太急,让他们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有大片的空白。 人们一个个向台上看去,看着那个立于台中央拨动箜篌的少年。 那声音一阵一阵,是众人从未听过的曲子,却仿佛击打在人们的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越听越想听。 隔着坚硬的玄铁面具,嬴抱月看不见那赫连晏的眼神,却能看见他专注地站在那架箜篌边,手速极快,已经能看见残影。 开场的那一声裂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随后曲调变得低沉压抑,压抑得人们透不过去,仿佛乌云之中隐藏着千军万马。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天上的流云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但就在压抑到最极点之时,乐声忽然哗啦啦开始流淌! 寒山之上,在一瞬之间,无数鸟雀冲上云霄! 这就是他的箜篌吗? 嬴抱月立于台下,腰边剑鞘里的落日剑发出一阵阵的嗡鸣。 原来这就是他的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 …… 鸟雀在寒山的山顶之上盘旋了多久,台下的百姓和修行者就有多久没有从那箜篌的乐声之中走出。 良久之后,率先醒来的考官不由得狠狠击打了几声钟声。 “投票开始!” “哦,投票投票。” 醒过神来的百姓们脸上露出羞愧之情,修行者们更是重重喘气,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这样一个西戎人的乐声吸引了注意力,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不自在。 “这起点真的是太高了。” 陈子楚的眼睛被他揉得通红,看着抱着箜篌走下高台的赫连晏,感叹道,“还好我没打算选乐。” 他本来还为自己所选项目不如乐吸引人注意力感到崩溃,但此时看了这一场神仙打架,忽然庆幸自己没选乐。 这乐战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参加。 才初初两场,就让围观者受到了绝大的震撼。 “这才刚开始啊,”姜元元也摇头感叹,“估计这下选乐的人估计又会减少了,这之后该怎么比。” 果不其然,他话音落下,就看见不少修行者跑去改项目。 但还有不少人站在原地准备观望,却没有去考官那里报名要下一个上场。 “三号,三号呢?”考官在台下喊着人。 “这个三号估计溜了,他肯定是不敢不改,”姜元元道,“谁敢接在那两人之后上场啊。” 看着周围叮叮当当投入签箱的竹签,姜元元叹道,“虽然说起来羞愧,但好在那个赫连晏是西戎人。” 六国的百姓对西戎人的恐惧厌恶是深入骨髓的,虽然赫连晏的奏乐的确出色,但不可能有大量的百姓给他投票。 但从修行者角度,这并不能让人释怀。 可即便如此,还是能看见不少竹签投入赫连晏的签箱。 “那群百姓疯了吗,居然给西戎人投票?”陈子楚愕然道。 “估计还没有醒过神来,”姬嘉树看着那些人迷离的眼神,“被他的箜篌摄去了心神吧。” 他们是修行者恢复得比较快,但普通百姓就不一样了。 “还能这样?这小子太魔性了吧?”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 魔性。 这也许是形容他最合适的一个词汇。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嬴抱月注视着赫连晏抱着箜篌离开的身影,他眼中此时似乎只有那架箜篌。 “三号放弃,四号呢?五号?” 考官声嘶力竭的喊声再次响起,但还是没人回应。 “这得推到哪一号哟,”陈子楚叹气,“可这个时候谁还敢上场?” 毕竟台下的百姓都被赫连晏搞得神志不清了。 听着考官的喊声,嬴抱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但不等她的脚微微抬起,一个身影忽然走出了她身边。 “嘉树?” 陈子楚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愕然开口。 “我来吧。” 姬嘉树走到考官面前,微微一笑,“我是六号,我上场。” 第三百三十九章 春舞 “春华君?” 原本嘈杂的人群因为一个少年的出现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他拥有的力量。 “春华君选了舞啊……” “春华君要上场了!” 民众们露出兴奋的神情,但要参战的修行者们脸色却都有些苍白。 “乐战这真的是……比不得了!” 看到姬嘉树走上前,考官眼中露出惊喜,“好,那就六号顶上。” 但只有姬嘉树一个人不够,按照规则他还需要一个同组上台的人。 “六号到了,七号呢?七号是谁?” “七号不管是谁也不敢出来了,”陈子楚将手抱在脑后,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场面。 “嘉树倒是无所畏惧,但他顶上后其他人更不敢上了。” 此时考官已经喊到了十号,但围在场边其他修行者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 “真的这么可怕吗?”嬴抱月看了一眼手中的号码牌,她排在二十号开外。 陈子楚和姜元元闻言一怔,包括许义山在内三名南楚少年都同时看向了她。 “我想起来了,”陈子楚顿了顿道,“嘉树参加上届初阶大典的时候你还没来南楚,没看过,怪不得不知道。” “你参加初阶大典的时候嘉树那小子就已经是考官了,”陈子楚拍了拍嬴抱月的肩膀,“怪不得不明白。” 她其实从没有见过那个少年认真起来的模样。 但除了她之外,很多人都看过,即便没有看过也听过。 “嘉树在南楚的时候有个称号,”陈子楚感叹道,“叫作六艺通绝。” 嬴抱月一愣,这可不是一般的称号。 六艺通绝,这说明六艺所有门类都得到了顶级艺者的认可。 “整个南楚得到这个称号的不过两人而已,”陈子楚道,“在嘉树出现前只有一人。” 六艺单一个门类就能让人耗尽一生,而那些艺者的眼光又素来高,如果不是相当擅长是不能服众的。 对战尚且能靠境界压制,但六艺光有境界可不行。 陈子楚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在姬嘉树面前感到绝望,不是在和他斗剑的时候,而是在和他斗乐的时候。 考官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已经喊到了第十四号,但却无一人敢走出来。 “不会就这么喊到结束吧?”陈子楚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在六艺上果然没人敢和嘉树作对……” 然而陈子楚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忽然起了喧嚣。 一个男人静静走出了人群。 日光打在他脸上青铜面具上,发出幽幽的光。 李稷走到考官面前,淡淡开口,“我是十五号。” “好、好,”考官也有些发怔,“十五号顶上,人齐了,可以上场了。” 台下的人群中有一瞬的寂静,下一个爆发出巨大的欢声。 “天呐,春华君遇上了昭华君?!” “这两人居然对上了!” 看着在考官身前面对面而立的两人,整个高台下简直就要沸腾了。 “李、李稷?”陈子楚也愣住了,“他也选了乐?” “怎么,难道只有春华君能选乐?”之前一直没插嘴的赵光瞥了他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意外,”陈子楚神情微妙,“他们俩怎么在这个地方碰上了。” 他本来还以为没人会上前,至少要拖上一刻钟。 之前考官喊了那么多人,并非所有人都放弃了,只是聪明的世家子都躲在后面,不敢触碰姬嘉树的锋芒。 “怎么,你是觉得我二哥怕春华君么?”赵光听出了陈子楚的意思,撇了撇嘴,“我二哥可是天阶。” 李稷的确是天阶修行者,可在六艺上的传言少之又少,众所周知,六艺不是光有境界就行的。 周围围观的民众们也在窃窃私语。 对于李稷会比什么众人虽然好奇,但先上场的人是姬嘉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身边忽然响起一片惊呼,嬴抱月抬起头,发现和考官交谈完的姬嘉树居然回到了她身边。 “嘉树?忘了什么东西吗?” 嬴抱月打量着已经换好衣服的少年。 “我想找你借一样东西。”姬嘉树道。 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好。” 姬嘉树一愣,没想到他还没说什么她就已经同意,他微微探过身,伸手握住了嬴抱月腰间的剑柄。 陈子楚在一边张大嘴,这个动作对修行者而言相当危险,嬴抱月对姬嘉树却毫无防备,任他握住了自己的剑。 姬嘉树也有些吃惊,定定心神轻声开口。 “借剑一用。” 嬴抱月点头,姬嘉树唰的一声拔出了落日剑。 剑锋在日光下洒落一片清辉。 “我去了。” 嬴抱月接过了他递来的春雷剑,平静地点了点头。 姬嘉树看着她一如既往的神情,嘴角露出笑意,不等陈子楚等人发问执剑转身,大步走到了高台下。 李稷正站在那等着他,目光从嬴抱月等人的身上掠过,李稷率先一步转身踏上高台,姬嘉树上前一步赶上。 看着两人并肩走上高台,陈子楚等人还在发愣。 “等等,春华他为什么一定要用你的剑?春雷剑不能用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春雷剑在使用的途中应该会发出雷声。”嬴抱月指尖从春雷剑的剑鞘上拂过,“雷声会打断乐器的节奏,所以使用普通的剑比较好。” 而他们这群人里,属她的剑最普通。 “可是……”陈子楚声音有些犹豫,人群中也有不少修行者在窃窃私语。 可是没有春雷剑的春华君,真的还是春华君吗? 看到姬嘉树拔剑,众人都已经猜出了他要比的是舞乐。 姬嘉树和李稷走上高台,李稷径直走向了舞台一侧的等待台,而姬嘉树则握着剑走进了乐棚。 看着他低声和乐官交谈,并还写了些什么,众人的神情愈发凝重。 要知道乐官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如果不是对乐曲有特殊的要求和改动,是不用说这么久的。 “春华君这到底是要跳什么?难道是自己编的曲?” 看着乐官们的神情越来越严肃,人群中一片讶然,但就在这片讶然里,姬嘉树结束了和乐官的交谈。 少年执剑缓缓走到舞台中央。 他还什么都没做,世界却已然安静了下来。 雅雀无声。 唰的一声,长剑发出轻吟。 第三百四十章 合鸣 六艺战已经过半,日头也升到了最上空,火热的日光洒下,刺激着人们的眼睛,但人们的眼睛却睁的越发的大,不顾眼睛疼痛,定定注视着台中央在光影中流转的少年的身影。 这一场舞的开始和所有人意想之中的都不一样。 这一场舞开始得是极安静的。 姬嘉树执剑静默而立,日光下少年容颜如玉,挺拔如松。 第一声响起的,不是激烈的琴声,而是埙音。 “埙?什么曲子是由埙开头的?” 台下懂乐的修行者都是一阵怔然,而就在悠扬的埙音之后,一支笛音响彻云霄,而就在笛音响起之时,舞台中央的少年动了。 唰的一声,少年手中的长剑随着铿锵的琴声一起刺出,发出炫目的白光! 少年的身材纤细,但就在他动起来的一瞬间,众人却仿佛看到了极为宏大的画面,在他一进一退之时,仿佛有千军万马埋伏在他的剑影之中,人们仿佛看见金戈铁马呼啸而来,从自己头上奔腾而过。 “啊!” 有百姓忽然发出惊叫,但更多的人定定看着台中央少年执剑而舞的身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 他们看着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看着两军对战流血漂橹,大军过境,人们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下一刻战场已经结束,洒下满地的断壁残垣碎裂的盔甲刀剑。 但就在断壁残垣之中,忽然开出一朵朵的花。 少年执剑在断壁残垣上起舞。 他的舞中有沙场的豪情,有山河的壮阔,有众生的悲鸣,有天地的祈祷。 春风袭来,山河如画,灼灼风华。 就在这个时刻,琴声加入了。 铿锵的琴声带着旷古的悲凉,和着剑身的轻吟,合奏出直击人心的乐曲。 “这……这个曲子是……” 春风拂面而来,而众人终于听出了姬嘉树所作剑舞舞曲的由来。 浑厚又悲凉,悲凉中又有着新生。 正是九歌的开篇,一切的起点。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在姬嘉树的剑舞中,有南楚修行者看着他喃喃开口,有泪水缓缓流下脸颊。 “东皇太一!” 陈子楚脱口而出。 楚辞九歌之首,开篇第一章,东皇太一。 这个曲子曾经是南楚的骄傲,但在一个男人跳过之后,却被封印十几年,再也无人敢触碰。 那个人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嬴抱月静静看着高台上起舞的少年,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九歌东皇太一。 但在十几年前,她见过另一位东皇太一。 南楚有六艺通绝称号的修行者只有两位,但在她的前世,她知道的只有一位。 那就是姬嘉树的父亲,南楚国师,最终取得东皇太一封号的姬墨。 “阿墨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取得称号之后却不愿再跳那个舞了,”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嬴抱月的耳边响起。 姬墨在十几岁的时候也曾一舞动天下,嬴抱月人生最早的记忆里还记得那个少年身着白衣在日光下起舞的画面,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纯白无瑕的少年穿起了黑衣,再也不跳这个舞。 东皇太一本人都不跳了,自然没人再敢触碰这一曲九歌。 但众人没有想到,在十几年之后,这首尘封的乐曲,却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出现在了璀璨的日光下。 然而姬嘉树所舞的东皇太一,却不是旧人记忆中的东皇太一。 “这曲子好像不一样。” 考官高台上,东方仪背后忽然响起中年男人幽沉的声音。 东方仪猛然回头,看着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陛下,不是说今日不来了吗?” 赵暮人传音入密,淡淡开口,“那是敷衍那些老臣的借口,你可别暴露我的身份。” 昨夜才三司会审,他今日跑来欣赏歌舞,绝对会被那些御史的折子给烦死,赵暮人于是干脆伪装成了护卫,出现在了考官高台之上,虽然他知道东方仪一早就发现他了,不过是顾忌着他的面子没有出声。 “姬墨倒是生了个不像他的儿子,”赵暮人凝视着台上少年起舞的身影,“这是重新编排后的九歌东皇太一吧?” “没错,”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听着耳边沉郁顿挫的鼓声中响起激昂的琴声,老人缓缓地击掌,“改得极好。” 甚至连他都没想过,东皇太一能改成这般模样。 如果说当年姬墨的舞能看到悲凉中的宏大和肃穆,那么姬嘉树的舞,就是能让人从悲凉之中看到希望。 宛如废墟上开出的花,那个少年的长剑拂过,肃杀中却有着万物新生的希望。 东方仪注视着台上一进一退的少年,姬嘉树已经越舞越快,琴声直入云霄。 “真美啊,”他缓缓地低吟,“姬墨当年舞出了前半段,而他的儿子,却舞出了后半段。” “蕙肴蒸兮兰藉,莫桂酒兮椒浆,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老人缓缓击打着节奏,凝视着天边的盛阳。 “真的宛如春光一般。” 少年俊美的容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剑舞进入了后半段,他的身躯愈发的轻灵,万紫千红仿佛在一瞬间绽放,众人耳边的琴声也越发的高昂,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不好,”就在这时,察觉到一丝停顿,东方仪瞳孔微微收缩。 众人如痴如醉,乐棚中的琴师却如癫如狂,但下一刻在一阵尖锐的高鸣后,乐声忽然出现了停顿。 啪的一声,一根琴弦崩断,乐棚中的琴师吐出一口血来。 “糟了!”陈子楚愕然开口,“没人能跟上嘉树了!” 他以前看姬嘉树作乐只有一个感受,陈子楚目光有些发怔,那就是没有人能赶上姬嘉树的节奏。 但却没想到在这么个关键的时刻琴师奏不下去了。 台下的修行者们也面面相觑,乐声的空白里,台上的姬嘉树身影一僵,微微握紧了剑柄。 “这……”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却走上了高台走到了琴师身边。 “等等,她什么时候跑上去了?” “那不是前秦公主吗?” 嬴抱月走到了琴师身边,向他伸出了手,轻声开口。 “请让让,我来吧。” 第三百四十一章 琴杀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六艺战已经过半,日头也升到了最上空,火热的日光洒下,刺激着人们的眼睛,但人们的眼睛却睁的越发的大,不顾眼睛疼痛,定定注视着台中央在光影中流转的少年的身影。 这一场舞的开始和所有人意想之中的都不一样。 这一场舞开始得是极安静的。 姬嘉树执剑静默而立,日光下少年容颜如玉,挺拔如松。 第一声响起的,不是激烈的琴声,而是埙音。 “埙?什么曲子是由埙开头的?” 台下懂乐的修行者都是一阵怔然,而就在悠扬的埙音之后,一支笛音响彻云霄,而就在笛音响起之时,舞台中央的少年动了。 唰的一声,少年手中的长剑随着铿锵的琴声一起刺出,发出炫目的白光! 少年的身材纤细,但就在他动起来的一瞬间,众人却仿佛看到了极为宏大的画面,在他一进一退之时,仿佛有千军万马埋伏在他的剑影之中,人们仿佛看见金戈铁马呼啸而来,从自己头上奔腾而过。 “啊!”六艺战已经过半,日头也升到了最上空,火热的日光洒下,刺激着人们的眼睛,但人们的眼睛却睁的越发的大,不顾眼睛疼痛,定定注视着台中央在光影中流转的少年的身影。 这一场舞的开始和所有人意想之中的都不一样。 这一场舞开始得是极安静的。 姬嘉树执剑静默而立,日光下少年容颜如玉,挺拔如松。 第一声响起的,不是激烈的琴声,而是埙音。 “埙?什么曲子是由埙开头的?” 台下懂乐的修行者都是一阵怔然,而就在悠扬的埙音之后,一支笛音响彻云霄,而就在笛音响起之时,舞台中央的少年动了。 唰的一声,少年手中的长剑随着铿锵的琴声一起刺出,发出炫目的白光! 少年的身材纤细,但就在他动起来的一瞬间,众人却仿佛看到了极为宏大的画面,在他一进一退之时,仿佛有千军万马埋伏在他的剑影之中,人们仿佛看见金戈铁马呼啸而来,从自己头上奔腾而过。 “啊!” 有百姓忽然发出惊叫,但更多的人定定看着台中央少年执剑而舞的身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 他们看着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看着两军对战流血漂橹,大军过境,人们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下一刻战场已经结束,洒下满地的断壁残垣碎裂的盔甲刀剑。 但就在断壁残垣之中,忽然开出一朵朵的花。 少年执剑在断壁残垣上起舞。 他的舞中有沙场的豪情,有山河的壮阔,有众生的悲鸣,有天地的祈祷。 春风袭来,山河如画,灼灼风华。 就在这个时刻,琴声加入了。 铿锵的琴声带着旷古的悲凉,和着剑身的轻吟,合奏出直击人心的乐曲。 “这……这个曲子是……” 春风拂面而来,而众人终于听出了姬嘉树所作剑舞舞曲的由来。 浑厚又悲凉,悲凉中又有着新生。 正是九歌的开篇,一切的起点。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在姬嘉树的剑舞中,有南楚修行者看着他喃喃开口,有泪水缓缓流下脸颊。 “东皇太一!” 陈子楚脱口而出。 楚辞九歌之首,开篇第一章,东皇太一。 这个曲子曾经是南楚的骄傲,但在一个男人跳过之后,却被封印十几年,再也无人敢触碰。 那个人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嬴抱月静静看着高台上起舞的少年,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九歌东皇太一。 但在十几年前,她见过另一位东皇太一。 南楚有六艺通绝称号的修行者只有两位,但在她的前世,她知道的只有一位。 那就是姬嘉树的父亲,南楚国师,最终取得东皇太一封号的姬墨。 “阿墨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取得称号之后却不愿再跳那个舞了,”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嬴抱月的耳边响起。 姬墨在十几岁的时候也曾一舞动天下,嬴抱月人生最早的记忆里还记得那个少年身着白衣在日光下起舞的画面,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纯白无瑕的少年穿起了黑衣,再也不跳这个舞。 东皇太一本人都不跳了,自然没人再敢触碰这一曲九歌。 但众人没有想到,在十几年之后,这首尘封的乐曲,却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出现在了璀璨的日光下。 然而姬嘉树所舞的东皇太一,却不是旧人记忆中的东皇太一。 “这曲子好像不一样。” 考官高台上,东方仪背后忽然响起中年男人幽沉的声音。 东方仪猛然回头,看着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陛下,不是说今日不来了吗?” 赵暮人传音入密,淡淡开口,“那是敷衍那些老臣的借口,你可别暴露我的身份。” 昨夜才三司会审,他今日跑来欣赏歌舞,绝对会被那些御史的折子给烦死,赵暮人于是干脆伪装成了护卫,出现在了考官高台之上,虽然他知道东方仪一早就发现他了,不过是顾忌着他的面子没有出声。 “姬墨倒是生了个不像他的儿子,”赵暮人凝视着台上少年起舞的身影,“这是重新编排后的九歌东皇太一吧?” “没错,”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听着耳边沉郁顿挫的鼓声中响起激昂的琴声,老人缓缓地击掌,“改得极好。” 甚至连他都没想过,东皇太一能改成这般模样。 如果说当年姬墨的舞能看到悲凉中的宏大和肃穆,那么姬嘉树的舞,就是能让人从悲凉之中看到希望。 有百姓忽然发出惊叫,但更多的人定定看着台中央少年执剑而舞的身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 他们看着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看着两军对战流血漂橹,大军过境,人们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下一刻战场已经结束,洒下满地的断壁残垣碎裂的盔甲刀剑。 但就在断壁残垣之中,忽然开出一朵朵的花。 少年执剑在断壁残垣上起舞。 他的舞中有沙场的豪情,有山河的壮阔,有众生的悲鸣,有天地的祈祷。 春风袭来,山河如画,灼灼风华。 就在这个时刻,琴声加入了。 铿锵的琴声带着旷古的悲凉,和着剑身的轻吟,合奏出直击人心的乐曲。 “这……这个曲子是……” 春风拂面而来,而众人终于听出了姬嘉树所作剑舞舞曲的由来。 浑厚又悲凉,悲凉中又有着新生。 正是九歌的开篇,一切的起点。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在姬嘉树的剑舞中,有南楚修行者看着他喃喃开口,有泪水缓缓流下脸颊。 “东皇太一!” 陈子楚脱口而出。 楚辞九歌之首,开篇第一章,东皇太一。 第三百四十二章 心愿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六艺战已经过半,日头也升到了最上空,火热的日光洒下,刺激着人们的眼睛,但人们的眼睛却睁的越发的大,不顾眼睛疼痛,定定注视着台中央在光影中流转的少年的身影。 这一场舞的开始和所有人意想之中的都不一样。 这一场舞开始得是极安静的。 姬嘉树执剑静默而立,日光下少年容颜如玉,挺拔如松。 第一声响起的,不是激烈的琴声,而是埙音。 “埙?什么曲子是由埙开头的?” 台下懂乐的修行者都是一阵怔然,而就在悠扬的埙音之后,一支笛音响彻云霄,而就在笛音响起之时,舞台中央的少年动了。 唰的一声,少年手中的长剑随着铿锵的琴声一起刺出,发出炫目的白光! 少年的身材纤细,但就在他动起来的一瞬间,众人却仿佛看到了极为宏大的画面,在他一进一退之时,仿佛有千军万马埋伏在他的剑影之中,人们仿佛看见金戈铁马呼啸而来,从自己头上奔腾而过。六艺战已经过半,日头也升到了最上空,火热的日光洒下,刺激着人们的眼睛,但人们的眼睛却睁的越发的大,不顾眼睛疼痛,定定注视着台中央在光影中流转的少年的身影。 这一场舞的开始和所有人意想之中的都不一样。 这一场舞开始得是极安静的。 姬嘉树执剑静默而立,日光下少年容颜如玉,挺拔如松。 第一声响起的,不是激烈的琴声,而是埙音。 “埙?什么曲子是由埙开头的?” 台下懂乐的修行者都是一阵怔然,而就在悠扬的埙音之后,一支笛音响彻云霄,而就在笛音响起之时,舞台中央的少年动了。 唰的一声,少年手中的长剑随着铿锵的琴声一起刺出,发出炫目的白光! 少年的身材纤细,但就在他动起来的一瞬间,众人却仿佛看到了极为宏大的画面,在他一进一退之时,仿佛有千军万马埋伏在他的剑影之中,人们仿佛看见金戈铁马呼啸而来,从自己头上奔腾而过。 “啊!” 有百姓忽然发出惊叫,但更多的人定定看着台中央少年执剑而舞的身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 他们看着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看着两军对战流血漂橹,大军过境,人们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下一刻战场已经结束,洒下满地的断壁残垣碎裂的盔甲刀剑。 但就在断壁残垣之中,忽然开出一朵朵的花。 少年执剑在断壁残垣上起舞。 他的舞中有沙场的豪情,有山河的壮阔,有众生的悲鸣,有天地的祈祷。 春风袭来,山河如画,灼灼风华。 就在这个时刻,琴声加入了。 铿锵的琴声带着旷古的悲凉,和着剑身的轻吟,合奏出直击人心的乐曲。 “这……这个曲子是……” 春风拂面而来,而众人终于听出了姬嘉树所作剑舞舞曲的由来。 浑厚又悲凉,悲凉中又有着新生。 正是九歌的开篇,一切的起点。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在姬嘉树的剑舞中,有南楚修行者看着他喃喃开口,有泪水缓缓流下脸颊。 “东皇太一!” 陈子楚脱口而出。 楚辞九歌之首,开篇第一章,东皇太一。 这个曲子曾经是南楚的骄傲,但在一个男人跳过之后,却被封印十几年,再也无人敢触碰。 那个人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嬴抱月静静看着高台上起舞的少年,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九歌东皇太一。 但在十几年前,她见过另一位东皇太一。 南楚有六艺通绝称号的修行者只有两位,但在她的前世,她知道的只有一位。 那就是姬嘉树的父亲,南楚国师,最终取得东皇太一封号的姬墨。 “阿墨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取得称号之后却不愿再跳那个舞了,”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嬴抱月的耳边响起。 姬墨在十几岁的时候也曾一舞动天下,嬴抱月人生最早的记忆里还记得那个少年身着白衣在日光下起舞的画面,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纯白无瑕的少年穿起了黑衣,再也不跳这个舞。 东皇太一本人都不跳了,自然没人再敢触碰这一曲九歌。 但众人没有想到,在十几年之后,这首尘封的乐曲,却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出现在了璀璨的日光下。 然而姬嘉树所舞的东皇太一,却不是旧人记忆中的东皇太一。 “这曲子好像不一样。” 考官高台上,东方仪背后忽然响起中年男人幽沉的声音。 东方仪猛然回头,看着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陛下,不是说今日不来了吗?” 赵暮人传音入密,淡淡开口,“那是敷衍那些老臣的借口,你可别暴露我的身份。” 昨夜才三司会审,他今日跑来欣赏歌舞,绝对会被那些御史的折子给烦死,赵暮人于是干脆伪装成了护卫,出现在了考官高台之上,虽然他知道东方仪一早就发现他了,不过是顾忌着他的面子没有出声。 “姬墨倒是生了个不像他的儿子,”赵暮人凝视着台上少年起舞的身影,“这是重新编排后的九歌东皇太一吧?” “没错,”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听着耳边沉郁顿挫的鼓声中响起激昂的琴声,老人缓缓地击掌,“改得极好。” 甚至连他都没想过,东皇太一能改成这般模样。 如果说当年姬墨的舞能看到悲凉中的宏大和肃穆,那么姬嘉树的舞,就是能让人从悲凉之中看到希望。 “啊!” 有百姓忽然发出惊叫,但更多的人定定看着台中央少年执剑而舞的身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 他们看着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看着两军对战流血漂橹,大军过境,人们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下一刻战场已经结束,洒下满地的断壁残垣碎裂的盔甲刀剑。 但就在断壁残垣之中,忽然开出一朵朵的花。 少年执剑在断壁残垣上起舞。 他的舞中有沙场的豪情,有山河的壮阔,有众生的悲鸣,有天地的祈祷。 春风袭来,山河如画,灼灼风华。 就在这个时刻,琴声加入了。 铿锵的琴声带着旷古的悲凉,和着剑身的轻吟,合奏出直击人心的乐曲。 第三百四十三章 弦动 “来,你再弹一首……” 老乐官猛地抓着嬴抱月的手往琴弦凑去,嬴抱月猛地抽出手,但就在这时,她左手的指尖拂过了一根琴弦。 锵的一声。 一声琴声响起,但伴随着这声琴声响起的,还有一位乐师的惨叫。 乐棚内离嬴抱月最近的一位乐师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倒在了地上,他捂着耳朵满地打滚,有鲜血缓缓从他的双耳中流出。 “这……这……” 其他乐师都大惊失色,站起身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倒下乐师附近的乐师有不少也捂住了耳朵,脸色苍白,像是在承受着一种剧痛。 而感受到这种痛楚的不光是乐师,还有听力非常的修行者。 舞台中央正要向嬴抱月走去的姬嘉树看到这一幕愕然睁大眼睛,就在那一声琴声响起之时,一股刺痛从双耳扎入,他感到浑身的真元都在往混乱的方向被挑动,好在在那一声迅速消失,他也得以重新调息。 但那只是一声琴声而已。 只是一声,就造成了这般的影响。 姬嘉树在古籍中看过这般的技艺,但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做到。 那如果她继续弹下去,乐声是不是可以……杀人? 乐棚里嬴抱月引起的恐慌还在继续,看着地上打滚流血的乐师,其他所有乐师都失去了冷静。 有捂住耳朵的乐师抬起头,惊恐地看着站在琴边的嬴抱月,缓缓抬起手指指向她。 “妖、妖女啊!” 果然会变成这样啊。 她不该弹完了就放松警惕的。 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看向身边呆若木鸡的老乐官,不只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听觉退化,第一个遭殃的反而不是离她最近的这位老人。 她走向那位倒地的年轻乐官,抬脚向他走去,但看到她靠近地上的男人像是看到什么怪物,挪动着后退,“别过来,你,你这……” 嬴抱月抬起手,“你的耳朵如果不及时治疗……” 但地上的乐官挪动得愈发激烈,其他乐官也抱着乐器站到他面前,神情阴冷地瞪视着她。 嬴抱月皱起眉头,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忽然掠入乐官之中。 “等等,谁……” 乐官们警惕地大叫,却在看见来人之后怔在了原地。 嬴抱月也微微发怔,看着在年轻乐官边蹲下身的男子。 “昭、昭华君?” 看到那张面具,年轻乐官挣扎的幅度变小了一些,李稷却没理睬他的反应,只是向他耳边伸出一只手。 空气中浮动起真元气息流动的痕迹。 就在李稷伸出手后,年轻月光耳孔中流出的鲜血瞬间被止住了,又过了一息后,李稷收回手,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嬴抱月。 “放心,他耳朵没事。” 嬴抱月怔怔看着他。 李稷身边的年轻乐官已经坐起,愣愣摸着自己的耳朵,“不疼了?” 嬴抱月微微松了口气,看向李稷轻声开口,“谢谢。” “本来就不严重,”李稷淡淡瞥了一眼身后人,“这人的耳朵本就有疾。” 才会在仅仅一声琴声的催化下产生这么大反应。 但大部分人在那一瞬间都感到了双耳的疼痛。 “那到底是什么?” 考官高台上的考官们也一阵混乱,不少人求助地看向东方仪,但东方仪一声未吭,只是看着乐棚中少女的声音,神情有些凝重。 事先知道内情的赵暮人在心中叹了口气。 没想到事到如今她还留着这样的能力。 “国师大人,那女子太过危险,还请国师大人取笑她六艺战的资格。”这时一名天阶的仙官走到了东方仪面前,躬身以请。 “取消?”东方仪静静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下属。 “国师大人不会看不出来吧?”老仙官叹了口气,“那是已经失传的音杀之技,一着不慎会导致百姓大面积的伤亡,还请国师大人悬崖勒马,将这名女子赶下高台控制起来。” 音杀。 听到这两个字,考官高台上原本慌乱的考官都定在了原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钱伯方闭上眼睛。 音杀,顾名思义是用乐音杀人的技艺。但因为其无差别的攻击方式,在二十年前被太祖皇帝定为和西戎分魂之术同等的邪术被禁止。 音杀的习得需要天赋,就算不禁止平素也难以找到传人,这片大陆上本也没多少修行者能掌握,如此便渐渐泯灭在历史的尘埃中。 看着面前如临大敌的下属,东方仪眉头微动,淡淡开口,“我不觉得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能造成大面积的伤亡。” “国师大人!”进言的仙官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神子,像是不理解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况且她那个应该还不算音杀,”东方仪瞥了一眼身后不动声色披着斗篷的赵暮人,“如果真的是,之前春华君剑舞之时我等已经听了整整一曲,要出事早出事了。” 东方仪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其实也能理解下属们的这些忧虑,那个女子起码的确有着造成音杀的能力,但目前赵暮人眼看没有处置那名少女的意思,作为忠心耿耿的老臣,他也只能尽力弹压了。 老仙官不懂为什么东方仪说话老是往身后一个披着斗篷的护卫身上看,胸中的不忿也阻止了他察觉此人的身份。 “任何危险的事物都应该立即排除!” 老仙官挺直身躯和东方仪据理力争,他看向台下的民众,嘴角忽然露出笑容。 “就算国师大人想袒护这名女子,那您也要问下,百姓们答不答应!” 东方仪瞳孔微缩,而这时百姓们的声浪也传到了考官高台上。 “妖女!还不下去!” “把她赶出去,别想再用乐声害人!” “老子的耳朵还在痛,这女人怎么回事?” “但有点奇怪啊,刚刚还不是好好的吗?说实话她的琴的确弹得不错……” 也有这样的声音,但被淹没在高台下的群情激奋中。 如果不是姬嘉树挡在她身前,不少人已经要往她身上丢石子了。 姬嘉树冲到了嬴抱月的身前,回望身后女子安静的脸庞,他眼角有些发红,“抱月,我……” “什么都别说,”嬴抱月止住了他的话,“不是你的错。” 不过她的确不适合呆在台上了,接下来李稷还要继续乐战,再这么混乱下去对他不太好。 嬴抱月整整衣衫,迈步走出姬嘉树的庇护,准备往台下走去。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她。 第三百四十四章 神音 “公子,扔石子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都四散在人群里,只要您一个手势,就能马上开始。” 在拥挤嘈杂的人群里,戴着面具的少年站在赫连晏身边低声开口。 “关于这个女子再弹琴台下百姓这次不死也伤的谣言也全部散布出去了。” “公子,什么时候动手?” 赫连晏静静看着高台上姬嘉树身后的少女,“等她从春华君身后走出来。”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走出来。 感受着身边的百姓的激愤,赫连晏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如此愚蠢,一点就着,而就是这样没救了的世界,她居然相信自己能逆潮而上。 在有这种愚蠢的想法之时,她就注定了失败。 “你说,我把她弄死了,亚父会不会生气呢?”他忽然淡淡开口。 赫连晏身边的黑衣少年一愣,“公子,你……” 他陪伴赫连晏多年,却很少听到赫连晏发问,赫连晏显然也不是想听他的回答。 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条冰冻的小溪,赫连晏笑着摇了摇头。 “我觉得她还是死在这里好。” 怀抱着理想死去,也许比她到了北方之后遇见可能会经历的那些事更加幸福呢。 “公子,你是不是……”黑衣少年迟疑地看着赫连晏,嘴唇蠕动了一下好像想说些什么,但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乐棚中的嬴抱月从姬嘉树的背后走了出来。 “公子!” “我知道,”赫连晏注视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瞥了一眼北方,举起了一只手。 但就在他要挥下那只手之时,他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公子?” 黑衣少年愕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高台上的嬴抱月停下了脚步。 “哎?” 台下正在愤怒地跳动嘶喊的民众们一静,台下被淹没在人群中的陈子楚等人挣扎着露出头来,也怔怔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名被人拉住的少女。 就在嬴抱月准备走下高台之时,一只大手忽然从她身后伸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 嬴抱月一怔,回过头来,看向神情古井无波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李稷?” 他走路没有这个声音的这个毛病真的是要改改了,关键时刻能吓死人。 姬嘉树也有些意外,李稷出现得太快动作太果断连他都没反应过来。 “李稷,怎么了吗?” 嬴抱月看着固执地抓住她的左手手腕的男人,苦笑了一声,“你别碰我这只手比较好。” 虽然她昨晚封了几个穴位,可难道他感觉不到烫吗? “我有事找你。”李稷淡淡道。 “什么事?”嬴抱月看向李稷身后向他走来的考官,抬抬下巴,“你的比赛要开始了。” 她话音落下,考官的声音就从李稷身后传来。 “昭华君,你在做什么?速速去舞台中央,你是要比奏乐还是舞乐?” “奏乐,”李稷的手不动,头也不回地答道。 “昭华君要演奏乐器?”台下躁动的百姓们也稍稍分了点神,“不知昭华君会奏什么乐?” “不管奏什么,有春华君珠玉在前,哪怕是昭华君也难以翻盘吧?” “昭华君虽然擅长修行,但之前从未传出过什么才名吧?” “是啊,是啊,当然昭华君也很好,但就是不凑巧和春华君分到了一组。” 台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但更多的人都看着台上站得极近的三人,一头雾水。 “话说这三人在干什么?前秦公主怎么还待在台上?” 原本被乐官受伤惊到失神的现场考官此时也回过神来,取回了威严。 “昭华君!你在做什么?你的乐战要开始了,速速去准备!” 考官的目光刀一般从嬴抱月身上掠过,“无关人员速速下场!” 这无关人员是指谁不言而喻。 嬴抱月静静笑了笑,伸手想要把手腕从李稷掌中抽出,但她抽了两下,却没抽动。 李稷从未勉强她做过什么,嬴抱月愣了愣,抬起头与那双黑色双眸对视。 她这时才看出那双眼睛的不同,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但此时却无比认真。 “你知道你现在下去意味着什么吗?” 李稷一字一顿道,“你现在下去,就别再想在六艺战上奏乐了,你原本准本参加的,是乐战吧?” “没错,”嬴抱月点点头,摸了摸袖中的竹签,“但没关系,我比别的也可以。” 她虽不算六艺通绝,但其他的也擅长,选礼也不错。 “无关人士怎么还不下场!” 考官饱含怒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嬴抱月无奈地笑了,“松手,我是真的要下去了。” 她为姬嘉树奏乐只是一时兴起,虽然引起了风波但她并不后悔。 但李稷这一次是出人意料的固执。 “你以前似乎就不太敢碰带弦的东西,”李稷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 不和他说实话,似乎他是不会松手了。 “这么和你说吧,”嬴抱月笑了笑道,“弓弦与琴弦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这世上最后一位音杀的传人应该是她的师父,而她的情况更复杂,师父不让她碰音杀,但她却在听师父弹琴的过程中无师自通了,因为无师自通从未学过,反而在控制上出现了问题。 就像她如今的左手一样,有的时候会难以控制。 这应该算是音杀的后遗症。 所以她如无必要,十五岁之后基本上不会带弦的乐器。 姬嘉树听懂了她的意思。 也明白了为什么从未见过她弹琴。 他比谁都知道她的平素有多温柔,因为担心误伤别人,所以她平素才不弹琴。 但就是这样的她,却为了他打破了禁忌。 各种感情涌动在他心中,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明白了,”李稷静静道。 “知道了缘由,可以放开我了吗?”嬴抱月笑了笑。 李稷松开手,这时考官的催促再次响起。 “考官大人,她并不是无关人士。”他淡淡开口。 嬴抱月一怔。 “你留我到底是想做什么?总不会是想让我为你伴奏吧?” 她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毕竟李稷是要奏乐不是跳舞。 第三百四十五章 龙鼓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棺材里,他虽然并不是尸体,却像是被剥夺了七情六欲一般地站在她的面前。 这是嬴抱月对李稷的第一印象。 从第一次遇见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虽然在日后的相处后她才发现此人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冰冷,他的所有温柔都如他脸上的那张厚重的面具,被他包裹在硬壳之下,只不过…… 她的确很难想象他唱歌或者奏乐的模样。 嬴抱月有些疑惑地问道,“你难道是要唱歌么?” 李稷固执地要将她留在这个舞台上,又不准备跳舞,又和考官说她不是无关者,这是想让她给他伴奏的节奏? 但李稷如果要奏乐的话,应该不需要其他会奏乐的修行者,除非他还准备唱歌。 看着眼前这张青铜面具,嬴抱月想象了一下李稷引吭高歌的画面…… 居然还真有点戳中她的好奇心。 嗯,想看。 然而听到嬴抱月的问题,李稷却摇了摇头。 不是想要唱歌? 嬴抱月盯着他。 总不会是想让她给他伴舞吧? 那他就算拉她拉得再紧她也要跑了。 却没想到眼前的男人摇头后又点了点头。 “你之前的那个问题是对的,”李稷道,“我不准备唱歌,但我的确有件事想麻烦你。” “我想请你为我伴奏。” 李稷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我想找你借样东西。” 嬴抱月一怔,一边的姬嘉树也怔了怔。 李稷这个问题和之前姬嘉树上台前问的那个问题一样。 “他想借什么?”台下陈子楚愣愣道,“不会也想借剑吧?” 嬴抱月从那双黑眸里看出看不一样的东西,轻声开口,“你想借什么?” 面具下的那双黑眸一如既往的内敛安静,但嬴抱月却仿佛从中看到了笑意。 他笑了? “我想借你的神音。”李稷静静道。 东方仪和他身边的天阶修行者神情遽然一变。 “他、他……”之前激愤进言的老仙官手指颤抖着指着李稷,“国师大人,你这个义子是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对这个中途接手的儿子,东方仪也很头疼,李稷基本上无欲无求,但一旦坚持什么事就一定要办到,可他也没想到李稷这次会如强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高台之上,嬴抱月凝视着李稷的眼睛。 神音,其实是音杀的另一种说法,在音杀没有被判定为邪术之前,因能控制万物的心神被誉为神明的技艺,音杀奏出的音乐也被称之为“神音”。 当然现在没多少人这么叫了。 嬴抱月没想到李稷不仅是想要她伴奏,还是明知她可能会造成音杀的情况下让她伴奏。 不知者无罪,但李稷此言摆明了他知道音杀为何物,他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如果真的造成民众的伤亡,哪怕东吴国师是他义父,他也会立即身败名裂。 嬴抱月注视着那张面具,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做事那么疯狂呢? 台下观战的民众和远处考官高台上的考官们都已经炸了。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李稷凝视着她的眼睛静静道,“你愿意吗?” 这好像不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 他明知道她可能失控。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之前姬嘉树剑舞之时她之所以敢上台,是因为乐曲已经开始了大半,她只要接着那个基调就能演奏,基本上能控制好自己。 如果没之后老乐官拽她的手,的确无事发生。 但在她已经失控一次之后,出于谨慎,她实在不适合再奏全曲。 她并不想伤人。 “昭华君你要做什么?”这时气急败坏的考官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抓住李稷的肩膀,“你既然选择了奏乐,为何还要人伴奏!?” 李稷静静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名考官浑身一僵,松开了手。 “我是要奏乐,”李稷道,“但我需要一位乐师为我辅音。” 嬴抱月明白了,原来他们都误会了他。李稷的确一开始就准备奏乐,就如琴箫合奏里琴是主音一般,李稷奏主音,然后想找一位乐师与他合奏,为他辅音。 “承蒙昭华君看得起,”嬴抱月笑了笑,往旁边让了一步,让出她身后那群眼巴巴的乐官,“昭华君想要人合奏,不妨找专业的乐官来,我就不打扰了。” “是啊,昭华君准备奏什么?如果是想要人辅音,我等一定会派最优秀的乐师,配合好昭华君的主音,”从老乐官身后走出一名中年人,看上去是乐官中的二把手。 他望向李稷露出一抹恭敬到有些谄媚的笑容,“昭华君想要什么乐器伴奏?我们这有全国最好的琵琶手,笛箫师也是……昭华君尽管挑选!” 乐官们一改之前的倨傲,纷纷抱着乐器介绍起自己来。 台下的陈子楚等人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刺眼。 “之前春华进乐棚时那些人也是这样的,”许义山站在他一边淡淡道。 “不用麻烦了,”然而面对乐官们热情的自荐,李稷面无表情地摇头,看向嬴抱月,“我只需要一个人。” 被拒绝的乐官们神情有些难看,一名赶上来替代之前倒下的乐官的琴师忍不住冲口而出,“就算这女子敢奏乐,琴可是不能给其他乐器辅音的!” 琴为雅乐之首,只能为主音,不得为其他乐器伴奏。 这的确也是她能拒绝他的理由。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她,但这名乐官说的没错。 就算她愿意碰琴弦,但琴的确不能为其他乐器伴奏。 “李稷,”嬴抱月看向手下断了一根琴弦的古琴,苦笑一声,“你听到了,琴不能为奏乐伴奏。” “我不是要你弹琴,”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李稷反而上前了一步,目光投向一架放在角落的乐器。 “我想让你为我奏筝。” 筝? 嬴抱月一怔,一边的姬嘉树也怔住。 为什么他会想到筝?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 他准备奏什么,需要筝与他相辅? “你要,奏什么?” 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 李稷的黑眸微微闪动,走向舞台中央,就在走到中央的时候他忽然回身,天地间响起一声巨响。 这是咚的一声。 乐棚中最大的一面鼓忽然被敲响! “筝又名秦筝,可与鼓相伴,”李稷站在舞台中央,远远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向她伸出一只手。 “你愿意,为我奏筝吗?” 第三百四十六章 卫神 就在那面鼓被奏响之际,台下忽然响起一阵尖叫。 “龙鼓!” 嬴抱月怔怔看着站在舞台中央的男人,他的双手空无一物,但下一刻他一抬手,空气中就响起让人牙根发麻的鼓声。 咚的一声! 所有人只觉那一声击打在心上! 东吴百姓的神情更为怔忡,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死死盯着乐棚喃喃开口,“龙鼓……龙鼓被敲响了……” “龙鼓?”高台之下姜元元怔怔开口,“那到底是什么?” “那本来应该只是一种装饰,”赵光抬起手指向乐棚最后面的一面大鼓,神情有些恍惚,“就是那面鼓,但鼓手是不敲的,一般只是作为雅乐正音的象征摆在那里。” 众少年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一众普通的鼓边看见了一面足足有一人多高竖立着的大鼓,鼓侧雕刻着青龙神的浮雕,八龙盘踞,气势雄浑。 姜元元倒吸一口凉气,明白了那是什么。 他在南楚一些大型的乐棚了也见过类似的东西,而在南楚鼓身上的浮雕是朱雀神的神像。 周代有八音,鼓是群音的首领,在远古时期,鼓被尊奉为通天的神器,主要是作为祭祀的器具,故而一些大的乐棚里会摆放这样的礼鼓作为装饰。 毕竟这样的大鼓鼓手是奏不响的,只是作为象征摆在那里。 谁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它被隔空奏响。 咚的一声! 李稷立于舞台中央,衣袖翻飞。 “昭华君!你这是要开始了吗?”乐棚边考官听着这比开始的钟声还要大的鼓声,脸色发白示意敲钟人敲钟。 “我还没有开始,”李稷凝视着乐棚边的少女,“我的辅音还没有到。” 她可还没有答应他啊。 嬴抱月静静站在乐棚边,看着远处向她伸出的一只手,听着耳边鼓声中的邀约。 “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奏筝?”她神情复杂地问道。 “我说了,筝又名秦筝,”李稷静静道,“我猜的,觉得你也许会。” 在秦国最流行的乐器不是琴,而是筝。 既然他和她是在前秦相见,那她应该会奏筝吧。 这是他的猜想,也是他的一场赌博。 “猜的……”就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理由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考官高台上的考官们听到都傻了,就在僵硬的众人之中,王九渊却忽然听到身边人噗嗤一声笑了。 “你怎么了?”王九渊皱眉看向钱伯方。 “没什么,”钱伯方神情微妙,哭笑不得,“我就是在想这位昭华君运气真是不错。” 居然正好撞上了她最擅长的乐器。 他做的那一番安排居然被这个小子给用上了。 “我是会奏筝,只是我……”嬴抱月静静看向自己的左手。 李稷站得虽远,但嬴抱月却能感觉到他认真的眸光,望着她,他静静开口,“音杀真的只是能杀人的东西么?” 嬴抱月眸光一凝,低着头变得锐利起来。 “我相信你能控制住,”李稷淡淡道,“你知道,我从来不说假话。” “别想逃,别认输。” 嬴抱月霍然抬首。 “我什么时候认输了?”她笑盈盈看向他。 李稷深吸一口气,她从不认输,只是她对自己严苛得过分,对会伤人的事谨慎得过头。 “我不管你有什么心结,”他一字一顿道,“但你现在放弃了,就是在认输。” “激将法对我也是没用的,”嬴抱月闻言笑了笑道,“别忘了我们还是对手,我可不想为别人做嫁衣。” 但她的确永远不会认输。 李稷闻言沉默了一瞬,“如果你这么说,就当还我一个人情吧。” “这倒也算不上什么人情,”嬴抱月笑了笑,在乐官们惊恐的目光中,她再一次走进了乐棚。 她像是在乐器中闲庭信步地寻找着什么,同时在和李稷交谈。 “你说你相信我,但我要是真的没控制住呢?” 台下民众看着她居然真的又准备奏乐,顿时起了骚动。 李稷又沉默了一瞬,淡淡开口,“如果真的出事了,我提头来赔就是了。” “你不用担心。” 原本骚动的人群中一静。 这时姬嘉树追逐着嬴抱月的背影,目光落到她的左手,也静静开口。 “还有我。” 少年的目光往台下一扫,淡淡开口,“我的脑袋也帮你赔上就是了。” 嬴抱月在一架乐器边顿住脚步。 珍爱生命,远离赌命啊朋友们! 但嬴抱月闻言只是深吸一口气,抱起面前的那架乐器,静静转身。 “谢谢。” 她知道李稷和姬嘉树的目的是什么,而她能做到的,只有全力以赴。 这是一种逼迫,但也是一种帮助。 她必须控制好自己。 …… …… 看着嬴抱月抱着一架筝走出乐棚,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再一次沸腾了。 日光下,玉色的秦筝散发出温润的光。 “那架筝是……”归辰怔怔开口。 “怎么,你认识?”一边的陈子楚看过来,“说起来你也是秦人呢。” 归辰勉强点头,低头掩盖住心中的惊讶。 那架筝正是今日清晨他在世安院门口看见的那位青年带给嬴抱月的筝,怎么会正好出现在东吴乐官们的乐棚中? “大哥,那架筝被前秦公主找到了!” 乐棚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一位青年低头戴好了头上的斗笠,深藏功与名。 “那就好。” 方大抬头看向远处热闹的乐棚,微微一笑。 “剩下的,就看她的了。” …… …… 嬴抱月抱着筝从乐棚中走出,盯着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她将筝摆到了琴台之上,做好这一切,她看向舞台中央的男人。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一边的考官只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敲、敲钟!” 这时,开始的钟声响起了。 考官不是没有想起阻止,但看着那面微微震动的龙鼓,他却觉得这一切仿佛已经无法阻止。 咚的一声! 鼓声和筝声响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为之一变。 天地间,唯音独尊。 这两人连话都没说一句,准备奏什么曲子? 台下的确还在喧闹,但人们瞪大眼睛,心中此时只有这一个疑问。 雄浑的鼓声和筝声交织在一起,乐棚们的乐官忽然有人惊叫。 “卫神!” 第三百四十七章 壮歌 最先响起的是鼓声。 一声又一声,跃动、旋转、嗡鸣。 一声又一声,逼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瞬间像是有千万人的手在敲打鼓面,一瞬间却又仿佛只有一人的手重重击打在鼓面,鼓皮震动着,在急促的鼓点中好似能队形位置的变化,像是有千军万马在鼓声中列阵。 每个人的心跳仿佛都渐渐于鼓声相融,伴随着李稷的每一击,每一次跳动的都要比前一次要快。 “这个节奏是……” “是卫神!” 考官高台上原本喧闹震怒的考官们在鼓点中渐渐安静下来,有老者圆睁双目,张口结舌。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样的节奏?” “他才多大啊?” 东方仪站在高台上闭上眼睛,李稷在少年人中不算年轻,但他所奏的鼓点,远比他这具身体的历史要悠久。 鼓是通天的神器。 也是在祭祀之中必然会使用的乐器。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李稷所奏的鼓点,正是东吴人在过往的年月里,祭祀青龙神时会最先奏响的祭乐。 因是赞美神灵的曲子,才被称之为卫神。 东方仪不知此曲的名字是何人所曲,毕竟此曲的年纪比他还要大上许多,但他还记得他年轻时第一次听到此曲名字时的惊讶和不解。 卫神,字面上看是保卫神灵之意。此名沿袭至今,不知是何人所起,但第一次听到东方仪却只觉得荒谬。 祭祀是人向神灵祈祷,祈求神灵的庇护。 但最先奏响的鼓乐,名字的寓意却是保护神灵。 神,怎么可能需要人的保护呢? 在激昂恢弘的鼓乐中,东方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他几十年前的这个疑惑,只因他也的确很久没有听到卫神的节奏了。 之所以高台上的老仙官们如此惊讶,只因卫神只会在每年三月三龙抬头的大祭时才会奏响。 青龙神消失已久,就算在没有消失之前也沉睡了许多年,为了保证青龙神的安宁,在青龙神沉睡期间东吴也只举行小祭,这样的大祭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举办了。 故而二十出头的青年别说演奏这个节奏了,恐怕是听都没听过。 事实上就在此时此刻,考官高台上不少年纪轻一些的考官都满脸迷茫。 然而即便耳边的节奏是陌生的,但所有的听众还是在一瞬间被摄去了心神。 恢弘的鼓乐中,所有人被震慑,被感动,被拉入那恢弘的世界,热血横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筝声响起了。 整个世界,就此被撕裂。 …… …… 就在鼓乐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嬴抱月拨动了眼前的秦筝。 姬嘉树一直站在她身边注视着她,但就在她拨动筝弦的一刹那,他却仿佛再也看不见她。 “这……这是……” 陈子楚和赵光等人怔怔站在台下,宛如被乐声当头一棒。 他们清楚的看到嬴抱月只是拨动了筝弦,却没想到一瞬间就被那庞大复杂的乐流冲昏了头脑。 这真的是,秦筝吗? 筝原本是秦楼楚馆中常见的乐器,东吴本地也能见到,赵光就见过它奏出的柔美勾魂的小调,但他从没想到筝还能奏出这样的声音。 或者说,筝,原来还能这样奏。 就在嬴抱月拨动筝弦的一刹那,极为复杂交织的乐音如洪流一般从她的手下涌出。 鼓声阵阵,李稷击鼓的速度越发的快,鼓皮的振动犹在众人耳边,但就在密集的鼓点之中,弦乐拉开的一瞬间,万物皆动容。 那是难以形容的乐声,魄力与柔美,撕裂与新生,一切的一切她的筝声里都有,带着高亢的热情直冲云霄,热气搅混了空气,冲击着人们的耳膜,让人全身发麻,甚至全身颤抖。 姬嘉树站在台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终于明白了何为音杀。 人的身体是脆弱的,在无法承受乐音带来的强烈感情之时,自然就被其折杀。 但此时从嬴抱月手中流淌出的乐音,却不再让人耳膜刺痛,而是让人心甘情愿地被折服。 这与其说是乐音,简直就是一种暴力。 丝丝入扣,弦弦动人。 动人的简直想要人命,暴力的让人无法不随着她的乐音,看到她想让他们看到的一切。 腾燃的狼烟、狂嘶的烈马、激奋的战鼓,就在李稷的击鼓和嬴抱月的拨弦之中,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脚如同生根一般扎在地上,只能定定注视着高台之上。 看着那硝烟腾空直上,随着音符的跃动,越升越高。 空气在震动。 高台边守卫的禁军们的刀剑在震动。 姬嘉树站在极近的距离,他听到了这些震动,而在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了李稷和嬴抱月在奏什么。 在开始的刹那,他们什么都没说,两人甚至都没有各自看上一眼,就开始演奏。 但从卫神最初的节奏结束过后,两人的乐声开始聚集,开始追逐。 筝音直上云霄,每一个音都仿佛在燃烧一般刺痛人们的双眼,而就在这时鼓声大作,鼓点加快,一步步向筝音逼近,就在两人乐音的这一场追逐里,一场古老的征战从历史长河里清晰地浮现。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刀剑的嗡鸣里,有老者喃喃开口,说出此曲之名。 “国殇!” “九歌,国殇!” 咚的一声鼓声,天地同悲,举世浩荡! 筝声将其包裹,宛如刀枪的碰撞,所有人怔怔站在原地,失去了言语,失去了思考,看着这难以形容的一幕。 谁都不能相信,只是一面鼓,一架筝,这人就奏出了这样的世界。 沙场的风沙和血气扑面而来,高台边,手执长戟的老卫士脸上的泪水潸然而下。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往事如烟,风沙逝去,但这一曲壮歌却永远不会停歇。 在乐声的震荡中,嬴抱月坐在震动的鼓面之前,拂响眼前的筝弦,乐声中,她轻声开口。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第三百四十八章 她说 在浩瀚的风沙和乐音之中,嬴抱月看见了很多。 她看见那个中年女子牵着她的手登上永夜长城的城楼,眺望塞外的风沙。 她看见那个女子在深夜无数次登上石门关的山崖,眺望自己的故乡。 她看见大军兵临城下,南楚人站在丹阳城的城门之上,指着那个女子大骂叛徒。 她看着那个女子攻破城门,百姓们唱起楚歌,而那个在悲歌之中,毅然跨过城门,和坚守城门的心爱之人擦肩而过。 那个女子是秦国的国师,是楚国的叛徒。 但没有人知道,她也会在深夜,站在遥远的北方,奏响一曲国殇。 在筝声之中,嬴抱月想起那场战争。 南方战场的最后一战,秦楚之战。 南楚是嬴帝在攻打西戎之前收服的最后一个国家,因为有一个被南楚人称作国贼的女子相助,并没有血流成河,只是在攻破国都丹阳之时,顶尖修行者之间来了一番讨价还价。 最终之战,大秦国师林书白击败朱雀神子姬墨,南楚老朝廷覆灭,被秦王嬴帝换上了新君。 那场战争嬴抱月并没有参与,她被师父派到了北方战场,她没有反抗,因为她知道,那个女子不希望她看到。 而在秦楚之战结束之后,西戎成为最后的难关,师父也很快回到了身在永夜长城的她的身边。 秦楚之战的每一场胜利都有战报传到边关,但战报总是寥寥数语,无数血泪都不在其中,北方的将士们在长城下大口喝酒,宣扬着大司命在南方战场上立下了大功,她却只能静静注视着那个回到她身边的沉默女子。 她不敢问那场战争中的细节,不敢问林书白到底是如何打败了姬墨。 她什么都不敢问,只能静静跟在她身边,看着那个女子站在长城的顶端,仰望着亘古的明月,轻轻拨动了手下的秦筝。 是国殇。 国殇,悼楚国阵亡士卒的挽诗。 不足二十岁夭折的人称为殇,未成丧礼的无主之鬼,在战场上无勇而死者,皆为殇。 听到这曲楚歌,她终于没有忍住,将那句话向那个女子问出了口。 “师父,你想回去吗?” 嬴抱月在筝声中闭上眼睛,她的师父打赢了那场仗,作为秦国的国师,她是胜利者,但作为一个楚人,她却是失败者。 嬴抱月原本是这么以为的。但是在清冷的塞外明月之下,站在城墙之上的那个女子回过头,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这么想?” 城墙上的小女孩一愣。 那个女子笑着将她抱入怀中,“原来如此,你是在担心我啊。” “你还小,可能还不懂吧,”林书白抚摸着她的头,“但不用担心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的确失去了故乡。” 那个顶天立地的女子,负手站在城墙之上,看向长城外的广袤天地。 “我的故乡的确是输了,但这个世界是会赢的。”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个小女孩,只是愣愣看着那个清瘦的女子牵起她的手,指向广袤的北方。 “阿月,你看,这个世界是多么大啊。” “那边有着广袤的土地,更有我们不知道的危险。” “这个世界太大了,我不能只看身后,却不看向身前。” 那个女子在月色下摸着她的头,“阿月,我已经回不去了。” 在得知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她已经回不去了。 她不能回去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身边,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没有未来可言。 “有朝一日,你长大了,一定会明白,我在看向的地方。” “如果那个时候我不在了,你一定记得带清远也来看一看。” “看他母亲踏过的土地,想要去往的方向。” 有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在筝弦之上,被震动的筝弦碎裂,耳边的鼓声有一瞬的停歇,嬴抱月回过神来,看向站在舞台中央的李稷。 李稷随有一瞬的怔愣,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 “怎么了?” 嬴抱月看向手下的筝弦,她刚刚难道弹错了? 但李稷的怔愣也只停了短短一瞬,在半空中两人的目光相遇,只是短短的一个停歇,鼓声和筝声再起。 很少有人能察觉到这个停顿,在恢弘悲壮的乐声之中,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只有耳边不停歇的乐声,和他们不断鼓动的心跳。 姬嘉树察觉到了这短短的一瞬停顿,但这个瑕疵极小,不等他反应,那灼热的乐声已经再次腾起,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鼓声是热烈激昂的,李稷站在舞台中央,朝阳之下,恢弘的乐音光华灿烂,那个少女隐于乐棚之中,居于阴影之下,乐声也只是随着主音而舞动。 但姬嘉树的目光却无法从她的身上离开。 不被任何人看好和支持,但她的乐声犹如柔韧的筝弦,直入人的内心。 最后的乐章,鼓声和筝声开始分庭抗礼,犹如沙场上兵士开始最后的厮杀。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乌云蔽日,喊声震天。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神勇的将士,拿着吴地产的以锋利闻名的戈、秦地出产的以强劲闻名的弓,披着犀牛皮制的盔甲,拿的美玉嵌饰的鼓槌。 吴戈和秦弓,一如高台之上东吴的鼓和前秦的筝。 宏大的画面伴随着乐音奔涌而来,成为最让人难以忘怀的画面,最后一声,鼓声冲向云霄,嬴抱月的双手拂过所有筝弦……。 铮! 金石之音,裂帛而上。 生是人杰,死为鬼雄,气贯长虹,英名永存。 所有的乐音戛然而止。 大片大片的空白。 场中安静的不可思议,人们的脸上红潮久久无法褪去,他们屏住呼吸,不舍得眨眼,只是看着这一幕,怔怔看着这一幕,仿佛想要永远记在心底。 高台之上,东方仪闭起眼睛,这一幕也许他死之前,也不会忘记吧。 所有人怔怔注视着这一幕,久久不愿出声,而就在这片安静中,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哥哥,你怎么了?” 在人群之外,姬安歌握紧兄长的手,怔怔看着身边的人。 姬清远愣愣注视着高台之上,脸上无声地流下大颗大颗的泪水。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 他什么都不知道。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着高台上的两人。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六艺战,最恢宏的乐章,就此结束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选择 高台之上,嬴抱月抱着筝站起,李稷隔空击鼓的最后一击刚好穿过她的耳边,真元震动空气的风带起她耳边的碎发。 台下的民众怔怔看着这一幕,姬安歌也注视着这一幕难以掩盖心潮涌动,她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但更让她意外的是兄长的反应 “大哥……” 姬安歌牵着兄长的手,怔怔凝视着他脸上的泪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平素稳重的兄长有这么剧烈的感情波动。 在听完那一首曲子之后她整个人此时也心潮澎湃,但姬清远的感情却又有些不同,仿佛有些深层的东西被触动了。 “没什么,”姬清远抬手粗暴地擦去了泪珠,嘴角露出一丝寂寥的微笑,“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经历的一场战争。” “战争?”姬安歌一愣,“和西戎的战争吗?” 她记事起六国最大的敌人就只剩下西戎,但和西戎对战大部分是那些北方国家的事,兄长怎么能经历上? 哦,对了,难不成是兄长跟着那位姐姐去永夜长城时经历的? 姬清远闻言一愣,低头看向懵懂的姬安歌,“是我忘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 “我说的是秦楚之战,”姬清远道,“那时候我也才三四岁的,你还没出生。” “秦楚之战?”姬安歌不解道,“前秦那么弱,还能和南楚对战?” “那是现在的秦,”姬清远苦笑道,“哪怕只是十年前,秦军都有虎狼之师之称。” 而二十年前,正值壮年的嬴帝和大司命率领的秦军堪称所向披靡。 “那……那场战争,我们输了吗?”纵然不爱读史书,但姬安歌也知道南楚做过秦的属国。 “输了,”姬清远挺直身躯,“汝阳城都破了。” 姬安歌闻言一惊,都城被破对一个国家而言意味着什么,连她都知道。 “那大哥是想起了那时候的伤心事?”姬安歌小心翼翼地问道,只有三四岁时的事都能记得,足以想见此事对姬清远的冲击之大,想必当时汝阳城内恐怕成了人间地狱了吧。 “伤心事?”姬清远愣了愣笑道,“城内其实没有血流成河,当时最大的一场对战是在城外发生的。” “我记得的,就只有季二叔抱着我,苦苦哀求父亲的属下不要拿我出去当人质的记忆。” “人质?”姬安歌听到城内没血流成河原本松了口气,听到这句话险些跳起来。 “为什么要拿大哥你当人质,那群人到底想干什么?” 城快要破的时候,拿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去当人质? 如此惨烈的记忆,姬清远说起来神情却相当平静。 “也没想干什么,好像是想把我吊在城头,拿十几架弓弩对着我,秦军每前进一丈就射我一箭。” 在兄长平静的叙述里,姬安歌简直就要窒息,“可,可为什么要拿你……” 但她还没问完,忽然愣住,“难道是……” “没错,”姬清远点头,“当时秦军负责攻城的将领,是我们的母亲。” 姬安歌浑身僵硬。 “那、那负责守城的……” “没错,”姬清远肯定了她的猜想,“是我们的父亲。”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姬安歌只是听着都简直就要窒息。 “不过也得亏守城的是父亲,”姬清远淡淡道,“不然就在秦军刚出现之时我就已经被吊上城头了吧。” 他藏身于国师府中,出于对他父亲的忌惮,战争刚开始的还没有多少人敢冲击国师府,但眼看着城就要破了,汝阳城内的旧世家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趁着他父亲出城迎敌,有杀手和他父亲的幕僚联手冲进了国师府。 国师府的高阶修行者几乎都随他父亲出征了,所有妇孺小厮都被击昏,就只有父亲留给他的季二像护崽的老母鸡一般护着他,挡在十几名死士之前。 “那……后来呢?”姬安歌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她实在很难想象兄长被吊上城头之后会发生什么。 他们那个英明神武的母亲会放弃进军吗? 将一个孩子吊在城头,不管发生什么,都惨绝人寰。 “后来?”姬清远神情忽然古怪起来,“后来其实我没看清楚,就在那群死士要向我下手的时候,忽然一个瞬间全部倒下了。” 十几个人在一瞬间死在自己眼前是什么感觉,他三岁的时候就经历了一遍。 “全、全死了?”姬安歌为之瞠目。 “没错,”姬清远点头,“一息之间,全被割了喉咙。” 姬安歌倒吸一口凉气,“是谁干的?是季二叔?”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管家的模样,遍体生寒。 “不是,”姬清远摇头,当时他在季二怀中愣愣抬起头,却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前。 “黑衣人?”姬安歌愣愣道。 “没错,”姬清远神情有一丝复杂,“我记得……季二叔,管他叫大哥。” “大哥?季二叔有哥哥?” 姬安歌神情也有些恍惚,季家是世代侍奉姬家的家族,她身边的季嬷嬷,兄长和弟弟姬嘉树身边的季三和季四都是季家的人,季二是季家现任的家主也是身份最高的人,她从未听说过季二叔有哥哥。 季二如果有亲兄长,家主之位也应该轮不到他。 “我也只见过一次,”姬清远道,眼前浮现出当时还年轻的季二看见那个人时的惊愕。 “大、大哥?”抱着小男孩的中年仆人抬起头,愕然看着戴着斗笠的人,“你怎么来了?” 那个人却不曾摘下斗笠,“外面还有三十多人,我会解决,你抱好小主子,要是他出了事,你提头来见。” 说完那个人就离开了,往后十几年,姬清远再也没见过此人。 “三、三十多人?”姬安歌听完描述却只有惊愕,能一人干掉这么多杀手,季二那个神秘的兄长到底有多强? 同时她也察觉到了姬清远话中的一个异常,那就是此人称呼姬清远为“小主子”。 要知道在姬家,是不会有任何下人这么称呼她和姬清远的。 他们是私生子,并不算主子。 “总之,后来再也没有杀手冲进府内,我也就没被绑上城头,不到半日,城就破了。” 姬清远凝视着抱着筝走进乐棚的嬴抱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时想起此事。 就在这时,台下的民众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四周响起了暴雨般的掌声。 “没想到还有过这样的事,”姬安歌也有些唏嘘,但看着台下拼命鼓掌的民众,她此时却更担心另一件事。 “昭华君这下比完了,姐姐帮嘉树和他都奏了乐,可她自己呢?” “她还能再奏什么?” 第三百五十章 逆行 姬清远闻言一愣,台下的赵光陈子楚等人也愣住了。 对啊,她还能奏什么? 本场结束的钟声响起,看着李稷放下手,疾风暴雨般的掌声简直要把他吞没。 “金石之音啊!” “气势如虹,不愧是我们东吴的公子!” “老子听得热血沸腾,简直可以提剑上马战上一场!” “春华君的舞,昭华君的鼓,简直都是绝了!其他人的六艺都可以不用比了,还比什么比!” 连续的两场六艺将场内的气氛推上高潮,但在高潮之后,是台下其他修行者发白的脸色。 李稷走到了姬嘉树身边,和他一起凝视着那个收拾乐器的少女。 但众人看不到他们视线的方向,只是看到两人站到了一起,台下激动的欢声就差点把舞台掀翻。 “真好看啊!” “不愧是战国六公子啊!” “能看到春华君和昭华君同台竞技,老夫也是不虚此行了!” 日光打在长身玉立的两名男子身上,却很少有人看见乐棚之中的那个少女。 “连续两场,都给人做了嫁衣裳,”台下的陈子楚瞥了一眼身边许义山难看的脸色,摊了摊手,“你这师妹这么毫无保留,接下来该怎么办?” “春华君和我二哥又不是别人,”赵光站在一边不满道,下一刻聆听着耳边的欢声,他神情微变,“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 陈子楚等人都愣了愣。 就在这时,嬴抱月放好筝,掀开乐棚的帘幕从中走了出来。 就在那名少女出现在日光之下之时,台下原本欢呼雀跃的民众们都愣了愣,高台之下有一瞬间的静默。 人们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不再是之前的恐惧和忌惮,高阶修行者们神情微妙,百姓们更多的变成了一种不知所措的神情。 “李稷当初留她是留对了,”姜元元静静道,“如果她就这么走下去,会用乐声杀人一事恐怕无法洗清。” 而现在,百姓们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他们不能像称赞姬嘉树和李稷一般大声称赞她,这是打他们自己的脸,但这个少女展现出的一切,却让人再也说不出诋毁的话。 让人无法不为她心潮澎湃。 “说实话,她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姜元元看着高台上迎风而立的少女,摇头感叹着开口。 如果当初在南楚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许根本不敢和她打那个赌吧。 陈子楚本想反驳嬴抱月哪里可怕了,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姜元元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刚刚筝声响起之时,我居然有一种这个世界能够被她征服的感觉。” 当然,这一切都是被那场乐声煽动后产生的错觉吧。 姜元元笑了笑,凝视着那个少女,他曾经做过那么一场梦,希望自己成为能被大司命辅佐的秦王,觉得这个女子也许有那么一丁点成为大司命的潜质,可以当个不错的辅臣。 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 顺风而行,锦上添花,这是每个人能做到的事。 但这名少女做的事,是永远在逆风而行。 无论阴谋还是阳谋,她逆流直上,永不言败。 更可怕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如此对她充满敌意的世界,都会忍不住被她一点点征服。 这样的人,如果风向在转向她的时候,她又能掀起怎么样的风潮? “但她如果还要奏乐,还是会引起忌惮吧?”陈子楚环视着身边神情复杂的人们,“现在百姓们应该还是都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她的乐声让人忍不住想要被她征服,但就从乐声中清醒过来之后,意识到她的身份,人们心中却又只剩复杂,为自己刚刚产生难以自控的心情感到尴尬不已。 “我是不是破坏了气氛?” 嬴抱月走到李稷和姬嘉树身边,微微瞥了一眼台下望着她有口难言的百姓们一眼,“打断你们的庆功了。” “功劳至少有一半是你的,”李稷沉静地开口,“谢谢。” “哪里哪里,”嬴抱月满不在意地挥挥手,“我也是为了证明自己。” 如果不是李稷和姬嘉树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她也许不会再碰筝。 台下捧着票箱的考官的到来打断了民众们的尴尬,听着叮叮当当的投票的声音,嬴抱月笑了笑道,“不知你们两个谁的票多。” “反正都已经尽力了,”姬嘉树洒脱地笑道,只是下一刻神情变得凝重,“你排在多少号?” “二十多号吧,”嬴抱月掏出竹签,“估计过一会儿才会轮到我。我和你们一起下去吧。” 姬嘉树点头,三人向台下走去,而就在要走下高台的之时,李稷忽然停下了脚步。 “等等,你也许不用下去了。” 嬴抱月一愣,这时耳边传来考官的声音。 “十六号上场!什么?十六号弃权了?那十七号,十七号人呢?十八号也不在吗?” “又来了,”台下的陈子楚有些同情地聆听者考官的喊声,“昭华和春华来了这么一出,这是胆子多肥才敢接着上啊。” “那是,”赵光叹气,“就算奏得天花乱坠也会被比较成一团乱麻。”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如果说赫连晏他们奏完之后还能给人留点余地,姬嘉树和李稷比完之后,整个高台下的修行者们就都万马齐喑了。 谁还能比昭华君和春华君还要强? 谁还能? 谁还敢? 高台下的修行者们面对考官的呐喊都保持了沉默。 在众人的沉默中,序号很快就来到了二十号。 “二十一号!二十二号……二十六号!” 嬴抱月默默注视着手中的竹签,在众人的静默中缓缓举起了手。 “我是二十六号。” 台下修行者们倒吸一口凉气,姬嘉树回首怔然看着她。 “好像是轮到我了,”嬴抱月苦笑了一声。 这可是没抽到相邻的,硬是赶成了相邻的。 “你……你是二十六号?”得到回应的考官反而愣住了,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我是,”嬴抱月点头。 考官皱紧了眉头,“那你要弃权吗?” 陈子楚等人站在台下听着有些不舒服,“怎么偏偏问她要不要弃权?” 嬴抱月神情也有些微冷,淡淡摇头,“我为什么要弃权?” 说完她神情恢复了平静,走向乐棚。 “喂!”考官赶上来,神情有些扭曲,“你要……” “我接下来上场,”嬴抱月回头神情平淡道,“考官大人去找和我同组的吧。” 说完嬴抱月走进乐棚,掀开她之前刚刚盖上的秦筝的盖布。 然而就在这时,她神情一凝,眼中腾起剧烈的怒意。 眼前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就在刚刚她才演奏过的筝上的筝弦,已经全部断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击打 原本玉色的秦筝上的筝弦已经全部被挑断,如同一团混乱的丝线横陈其上,只是看着就让人血气上涌。 所有的乐官都已经退到角落,嬴抱月站在筝前静静地看着这让人心痛的一幕。 “怎么了这是?她怎么站着不动?” 台下的众人原本只能隐约看见嬴抱月走进乐棚站在筝前,就在这时,刚刚走到台下准备回到赵光等人身边的李稷忽然停下脚步,霍然回首。 “昭华?” 姬嘉树疑惑地回过头,却看见李稷的黑眸中涌出难以抑制的怒气! 李稷浑身散发出的寒气,让姬嘉树身躯为之一震,他第一次看见李稷身上出现这么剧烈的真元波动,下一刻不等他追问到底发生了身边,李稷转身霍然出手。 高台边腾起剧烈的狂风,一股剧烈的真元穿透了整个乐棚,只听哗啦一声,乐棚边原本为了让乐官安心演奏挂起的帘障全部被击了个粉碎。 原本三面被严实地用帘子遮挡起来的乐棚顿时变成了个四面通透! “嘶……” 台下百姓们倒吸一口凉气,不等众人惊叫,乐棚里发生的事就震惊了他们。 李稷连乐棚的顶都掀翻了一角,原本被隐藏在帘障之下的的一切都彻底暴露在了日光之下。 沉默地站在被毁坏的乐器前的少女,躲在一边窥探的乐官,所有的一切,阴私也好隐秘也好,全都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 众人一眼就看见了那张被毁坏的筝。 尤其是眼力出众的修行者,连每根断弦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筝……谁干的?!” 陈子楚作为修行者清楚地看见了嬴抱月面对的一切,他一把拉住身边因为愤怒想去拔断水剑的许义山,一边还得控制自己胸中的怒气。 任谁看见那张筝都控制不住。 之前嬴抱月在为李稷伴奏之前曾抱着那架筝走出过乐棚,即便只是惊鸿一瞥,那张筝还是在陈子楚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无他,只因那张筝实在是太美了。 筝身不知是何等木材打造,光润如玉,仿佛被人经常抚摸,散发着岁月打磨的痕迹,每根弦在日光下都熠熠生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而越是美的东西,毁灭的时候就越让人痛。 舞台远处一棵树下戴着斗笠的男人身边的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呜呜哭了起来。 “十三,你怎么了?”方大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半大孩子叹了口气。 一看就能知道他是被气哭的。 “呜呜,呜呜,”那个少年看上去十三岁左右,气得脸涨得通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送这张筝的时候,是用上好的绸子包好,每一刻钟就要检查一次,连一丝擦痕都害怕留下,翻山越岭都没碰到一星半点,可这些坏人却把它……呜呜……” 少年的哭声撕心裂肺,听着让人难受不已。 原本被自己放在手心如珠似玉的宝贝却被人毁坏成这样,足以让人心痛如斯。 “万、万大家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这架筝她足足做了十年。” 少年呜呜咽咽地哭着,哭声让人心痛,看他哭得这般伤心,方大不忍地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她应该不记得你是谁。” 能让北魏第一美人记住的男人可不多。 小男孩闻言愣了愣,哭得更伤心了。 方大有些措不及防,但在男孩的哭声里,他看向的却不是那架筝,而是站在筝前的少女。 “况且,这架筝能在生命的最后,被她奏上一曲,云娘要是知道了,是会高兴的。” 少年闻言止住哭声,脸颊挂着泪珠愣愣看向高台上的少女,“可是筝现在坏了,小姐她该怎么办?” 所有人在看到那张筝的惨状之后,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嬴抱月,猜测着她接下来的举动。 嬴抱月站在筝前一动不动,静静凝视着眼前散乱的筝弦。 “你们这些人,知道这张筝有多贵重么?” 她轻声开口。 听到她终于说话了,陈子楚只觉得更难受了。 “这筝,恐怕和她有关系啊,”他看了一眼赵光,“东吴的宫廷里应该找不到这么好的筝。” 自家的实力被看扁了,赵光闻言也只能苦笑,毕竟这是事实。 “那架筝看上去应该是由名家打造,”赵光道,“百年难遇。” 只要是懂乐的人都能看懂那架筝的价值,故而这样的筝居然在乐棚里被毁坏,让人难以置信。 “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陈子楚皱紧眉头,“有其他什么人溜入乐棚了吗?” 台下的百姓们也都议论纷纷,紧盯着乐棚里的动静。 “你二哥这招可真是釜底抽薪,”姜元元呼出一口气,捣了捣赵光,“居然直接将这破棚子掀了。” 谁都没想到,昭华君一怒居然如此直接,直接将乐棚四周的遮挡掀开,让一切勾当都大白于天。 乐棚边的考官此时都傻了,看着李稷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昭华君还真不给你们东吴人留面子,”姜元元感叹道。 “发生了什么就是什么,”赵光看着缩在乐棚边的乐官们神情冰冷,“没什么好掩饰的。” 看着走下高台大步向众人走来的李稷和姬嘉树,不少修行者眼中都露出崇敬和敬畏交织的复杂神情。 “毁琴的人到底是谁?” 看到李稷没有转身回到台上为嬴抱月主持公道,姜元元微微皱了皱眉头,“你们怎么这就回来了?” 李稷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姜元元有些尴尬,这时姬嘉树的声音响起。 从看到那架筝的惨状之时,他就一直紧紧握着春雷剑的剑柄,指尖因为用力变得惨白,但他没有轻举妄动。 “她已经找到是谁了。” 姬嘉树抬头望向乐棚中孤身一人的少女,在看到筝被毁的瞬间他就想奔回她的身边,但他最终克制住了自己。 因为这是她的战场,而她没有向任何人求助。 这时台边响起一阵惊呼,百姓们睁大眼睛,看着乐棚中的嬴抱月走向挤成一团的乐官,伸出手粗暴地从人群中揪出了一个人。 第三百五十二章 平淡 “别、别过来!” 就在嬴抱月掀开盖布之时,乐官们就纷纷拿着自己的乐器逃到了一边。 此时看着嬴抱月向他们一步步走来,少女身上散发的气息简直让人有刺目之感。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名少女并不是可以任意欺凌的花瓶公主,而是抬手可以要他们命的修行者。 “前秦公主,你想干什么?难道想在乐战中施暴吗?”之前阻拦过嬴抱月的老乐官勉强撑起一口气,义正言辞道。 “我什么都不想干,”嬴抱月淡淡道,“我这么说你们信吗?你们要是不心虚的话,跑什么呢?” 她看着纷纷离开自己原本座位的乐官们,筝是在乐棚中被毁坏的,她离开的乐棚的时间并不长,筝又不是什么可以轻易搬运的乐器,这意味着这架筝就是在乐棚内被毁坏的,这些乐官……全都看见了。 看见了,却想集体袒护那个真正的凶手。 这些乐官们同气连枝,家族之间也各自联姻多年,早就沆瀣一气,得罪一个就是得罪一群,但她如今不想再费那个事和这些人纠缠。 “让开,”嬴抱月看着挤成一团像是把什么护在中心的乐官们,淡淡开口,“再不让开,那个人的手应该会废了。” 原本像是憋着一口气的乐官们一愣,人群有些松垮,嬴抱月直接走到他们面前,伸手从中抓出一个人。 淋漓的血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嬴抱月凝视着那个人鲜血淋漓的十指,“你们的祖师爷没有告诉过你们,毁坏乐器是要遭报应的么?” 此人正是之前替补上来的那位新琴师。 “我,我……”那人的脸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此时被一名少女提在手里,脸涨成了猪肝色。 台下民众发出一阵尖叫,陈子楚等人看着这一幕也惊愕不已。 “那个人的手……” 被嬴抱月抓在手中的乐官十指都被割破,鲜血淋漓。 “这是……小姐做的吗?”树下的少年打着哭嗝,愕然问道。 “不是,”方大摇头,神情淡然,“是那架筝。” 这就是那群宵小敢碰她的乐器的代价。 “我……救、救命……”脸涨成猪肝色的琴师挣扎着,看着自己滴血的手说不出话来,“你……你杀人……” “我可什么都没做,”嬴抱月淡淡道,“这是你自己的报应。” 琴师的脸再次变得雪白,双腿筛糠般的颤抖起来,上台前被人塞入袖子的金饼沉甸甸的,此时却坠在他的心上。 给他金饼的人说,不管什么办法,只要让她奏不成就行了。 女人本来就不该在这种场合出风头! 他就是心生邪念碰了一下那根琴弦,谁曾想瞬间就被割破了手,他恶向胆边生干脆一口气挑断了所有琴弦,却没想到所有手指都瞬间皮开肉绽! 十指连心,他倒在地上打滚,其他乐官大惊失色,但都看在人情和金饼帮上他遮掩,却没想到那个少女居然那么快地就回到了台上。 这……这一定是他在做梦! 这名少女就是他们的梦魇! “很可惜这不是梦,”嬴抱月瞥了一眼身后带着两名禁军匆匆向她而来的考官,看着手上闭眼喃喃自语的乐官,淡淡开口,“琴弦虽好,但碰了你不该碰的东西,可是会割破手的。” “你这双手已经再也弹不了琴了。” 琴师霍然睁大双眼,脸色惨白。 “你……你……” “我不用做什么,”嬴抱月伸手将他丢到了乐官堆里,“毁坏乐器的人,根本没有弹奏乐器的资格。” 她转身离去,没有再看那已经遭了报应的乐官一眼。 “前秦公主,你……” 原本想赶来维持秩序的考官愣住,但嬴抱月没有看他,只是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回到了被毁坏的筝旁边。 “你……” 被擦肩而过的考官脸孔涨红,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但不等他呵斥,低头检查着筝弦的嬴抱月静静开口。 “考官大人不用费心了,我不需要其他乐官伴奏,比赛正常开始就行了。” “正常开始?她想演奏什么?弹那张琴吗?” 台下有修行者喃喃道。 台上的筝已经被毁坏,唯有之前断了一根弦的琴还在。 “也只能弹琴了吧……”陈子楚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身边眸光冷峻的姬嘉树。 “只不过断了一根弦,独奏多少会受些影响。” “都怪我,”远处树下方大身边的少年又抹起了眼泪,“只送了一张筝进去,没能把万大家的琴也送进去……” 因为乐棚内原本就有琴,他实在难以浑水摸鱼把那张琴也掺进去。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传来方大的声音。 “没关系,反正她这场不会弹琴。” “哎?”少年含着泪愕然抬头。 “前秦公主,你要开始?那你想奏什么?”台上传来考官不屑的声音,“弹这张琴么?还是你会其他的乐器?” “我的确会其他乐器,”嬴抱月笑了笑,“这场我不弹琴。” 抱着拓跋寻的琴赶到台下的贺兰承停住了脚步,愕然抬头。 “我也不演奏其他的乐器。” 台下的姬嘉树和李稷等人怔怔抬起头。 “那她想奏什么?” 有人愕然开口。 高台之上,考官像是看着个疯子般看着她,怒极反笑,“那前秦公主,你想奏什么?” 她,还有什么可以奏? 嬴抱月站在筝弦被挑断的那架筝前,伸手梳拢起纷乱的筝弦,微微一笑。 “我就弹这个。” 高台上下一片寂静,所有人张口结舌。 “她疯了吧?这是气傻了?这要怎么奏?” 姬嘉树等人也愣住了,不知她想干什么,这时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就在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后,她的手忽然飞快地动了起来。 原本断裂的筝弦被她一根根拉起,根据断裂的长度重新固定到了筝身上,筝弦重新绷起,筝柱也被她重新移位,转瞬间断筝就被换了个模样。 “不可能!即便如此这张筝也无法再被弹奏!” 十指流血的琴师看着这一幕发出一声尖叫。 没错,这么短的时间就算筝弦全部被接起也无法再弹奏。 然而嬴抱月听到这声尖叫却笑了,她没有看那个小丑,只是伸手一拳击打在身边的立柱上。 轰然一声,所有乐官都被吓得跳起来,还以为这个少女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然而一阵灰尘后,乐棚没有塌,支撑乐棚的立柱却被生生打出了一个缺口。 “那是……” 姬嘉树怔怔看着嬴抱月从柱子上取下的木头,嬴抱月用剑削了几下,那块木头被打磨成了一个小鼓槌的模样。 “谁说我要弹筝了?” 嬴抱月拿着那支小锤在筝弦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那声音有些平淡,有些干干的,但却振聋发聩一般击打着所有人的心。 “我不是要弹筝。” 日光之下,少女回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神采飞扬。 “这一场,我要击筑。” 第三百五十三章 美梦 “筑?” 听到嬴抱月这句话,台下的少年们都愣了。 姬嘉树怔怔看着台上少女自信的身影,身为世家子,他不可能不知道筑是什么,但他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选择。 “筑,她居然想要击筑……”陈子楚瞪着嬴抱月手下的鼓槌。 筑是形似筝的十三弦乐器,而这么一想就能发现,嬴抱月刚刚接起来的琴弦,正好就是十三根! “她居然将那架筝改造成了筑,”赵光喃喃开口,“还能这样吗?” 是啊,还能这样吗? 台上的考官和台下的民众心中此时都回荡着这样同一个疑问。 “前秦公主……你……” 考官瞠目结舌地看着嬴抱月手中的小槌说不出话来,嬴抱月则抱着那架筑重新走到了琴台边,她在琴台边站定,向考官回首一笑,“怎么,不行吗?”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 不行吗?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嘉树?”陈子楚回首愕然看着他,心想是不是又疯了一个,然而姬嘉树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那个仿佛在发光的少女。 “真不愧是她啊。” 无论遇到何等艰难险阻,她总是能从其中想到办法出来。 这就是她啊。 还没有比,他觉得他都快败给她了。 即便如此苦大仇深的场景,那个少女站在琴台边的脸庞却没有丝毫绝望,眼中有着雀跃的光,不给人任何消极之感。 听到姬嘉树的笑声,周围的民众都愣了愣,就在这时,寂静的台下响起了掌声。 姬嘉树侧目看去,发现居然是戴着面具看上去面无表情的李稷在鼓掌。 一声又一声,看上去冷肃的男人在孤身一人地鼓掌,这一幕看着有些滑稽,但掌声却和他的鼓声一般震动人心。 这不是赞美的掌上,这是鼓励和敬佩的掌声。 姬嘉树再次笑起来,也立即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陈子楚鼓起掌来,赵光鼓起掌来,许义山松开剑柄鼓起掌来,归辰拍红了双手。 归离咧开嘴笑起来,姬安歌和兄长对视一眼,眼泪婆娑鼓起掌来。 掌声渐渐蔓延,在台下响成一片,让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考官目瞪口呆。 这还是第一次,台上的选手还没比,掌声就已经响成一片。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考官按按袖子中的金饼,赶到台边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但台下的掌声带起来的旋风却仿佛将他掀翻。 “我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在掌声中嬴抱月笑起来,看向考官,决定给他找点事做,“我的同组人找到了吗?” 这种情势下何人还敢上台,考官眉头一皱恍然觉得可以靠此时拖延点时间,但就在这时,人群中一名少年举起了手。 “我是三十号,考官大人,我顶上吧。” 考官蹙眉看去,猛地一愣。 “风华君?” 人群中自动分出一条空隙,慕容飞星在众人的注视中坦然地走上台,迎着嬴抱月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有什么好怕的,一群软蛋,小爷来和你比。” “我等下要比舞乐。” 嬴抱月向他点了点头,看向了傻站在一边的考官。 考官脸色有些难看,但只得示意一边的敲钟人击钟。 …… …… “飞星是你叫他上去的吧。” 悠扬的钟声回荡在众人耳边,嬴珣站在树下,向身边一个男人淡淡开口。 “怎么会,”站在他身边的男人闻言却笑了,“那可是飞星自己的选择。” “是吗?”嬴珣神情微妙地看向他身边笑得像是雪山中的雪狐的后辽大王子,“可我怎么看见慕容大哥你拍着他的肩膀和他说了些什么?” 说完慕容飞星那愣小子就冲了上去。 “我就是鼓励了他几句罢了。”后辽大王子慕容飞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那你和他说了什么?”嬴珣在确认了此人的真实身份后,看到他笑就心里发憷。 这是童年留下的一点阴影。 “也没说什么,”慕容飞澜笑得云淡风轻,“我就是和他说,真男人就应该迎难之上。” 果然啊……嬴珣扶额,这人还是那么擅长把握人心,连亲弟弟都不放过,一句话就将慕容飞星激了出去。 “我这又不是在害他,”慕容飞澜微笑,“反正迟早都是要比的,和她一起比至少还能被记住。”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男人淡淡道,“如果不是我之前比完了,我就自己去了。” 嬴珣眼睫微微垂下,“果然是因为,那是她吗?” 慕容飞澜闻言一怔。 这个她是谁,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但在水战结束后,这还是嬴珣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她”。 “是,也不是,”慕容飞澜凝视着高台上轻轻举起鼓槌的那名少女,“不过我的确想再听一次。” 想听一次她曾经只为那个人所奏的筑。 而就在慕容飞澜话音落下之时,不等嬴珣开口再说些什么,他就被一段旋律击中。 钟声结束,高台上响起了乐声。 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嬴抱月击响了筑。 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在听完了她的琴和筝后,众人对这个少女带来的乐音还是心怀期待的,然而出乎众人的意料,和她之前灿烂堂皇的琴声筝声不同,台上的筑音开始得相当平淡。 和她试音的时候一样平淡,但刚开始的第一声起码能给人新鲜感,但这样平淡奏出的小调听多了不免让人觉得不够刺激。 “她这是在奏什么?小曲吗?” “感觉和茶楼里奏的也没什么区别,江郎才尽了?” 台下响起嗡嗡的质疑声,慕容飞澜静静听着,侧头看向身边愣住的嬴珣。 就在这样平淡的乐声里,嬴珣却呆呆注视着台上,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慕容大哥,我怎么好像……” 他好像听见了他人生最初的一些声音。 “你原来还记得啊?”慕容飞澜看向前方,像是看见了那个坐在孩子的摇篮边轻轻击筑哄他睡觉的少女。 这是平淡的小调,但每个人在生命的开端却都听过,是每个人终生不能忘记的温暖记忆。 “这只是开始,”他轻声开口。 “她会给我们带来一场美梦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光芒 谁都想不到这首曲子的开头,会是她给孩子编的一首摇篮曲吧。 慕容飞澜注视着台上的少女,他原本以为李稷以卫神的曲调开头就足够惊世骇俗了,却没想到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奇思妙想。 “慕容大哥?”嬴珣闻言怔怔看向身边的慕容飞澜,“这曲子……” “没错,这曲子你听过,”慕容飞澜在柔和安宁的乐声中微微的笑了,“虽然最初不是为你所作,但你也算是沾光了。” “沾光?”嬴珣愣愣重复,不敢相信心中的那个猜测。 能让他沾光的,就只有和他血脉相连的那个人。 “你应该知道她不怎么敢碰带弦的乐器吧?” 慕容飞澜摸摸自己的耳朵,“不是一般境界的修行者可没资格听她奏乐,我的境界当年够高,有幸听过她奏的筝,但有个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说起来你比你父亲可幸运不少,”他摸摸嬴珣的头,“至少刚刚听过她的筝。” 慕容飞澜目视前方,眼前浮现巍峨的宫城,和宫城墙角下的两个人。 “你能……为我奏一曲筝吗?” 那一年在阿房宫,前来朝拜的他无意中撞见这样一幕,男人有些期待地站在少女面前的,但十三岁的女孩却无奈地拒绝了他。 “我不能,大殿下,我可能会伤到你。” 好吧,其实是他故意撞见的。 慕容飞澜摸摸胸口,想起他之前向嬴苏兴高采烈地炫耀嬴抱月在军营中奏筝的事,有些心虚。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取得的小小胜利。 不过这个胜利很快就破碎了。 听着慕容飞澜的回忆,嬴珣心情有些复杂,“后来呢?” 那场拒绝看着就是结尾,但后来发生的事谁都没想到。 “后来,她去学了击筑,”慕容飞澜静静道。 如果弹拨琴弦如同拉弓控制不住杀气的话,改为用鼓槌击打琴弦就能让乐声温和不少。 于是她改弹弦为击弦,这样,就能为那个人演奏了。 “专门去学……”嬴珣闻言愣住了。 “没错,”慕容飞澜深吸一口气,为一个人去学一种乐器,对一般人而言恐怕难以想象吧。 但只是为了满足一个人想听她的乐声的愿望,她就这么做了。 这真是只有她能做出来的事。 慕容飞澜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女为坐在书房窗边的男子击筑的画面,在心中重重喟叹一声。 “她为嬴苏学会了击筑,之前你哭闹不休的时候,她也会击筑给你听,”慕容飞澜微笑道,“我原本以为你不记得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嬴珣神情复杂,他记得只是那个曲调,却早已忘记了演奏那个声音的人。 但那样祥和宁静的声音,却唤起了他许多温暖的记忆。 人生最初的,甜美的记忆。 少年的神情有些恍惚,整个人都仿佛浸泡在了温水之中。 慕容飞澜神情也恍惚了下,但下一刻他猛地惊醒,看向周围神情有些迷糊的百姓和修行者。 不知何时开始,四周嗡嗡的议论声已经消失。 “开始了吗?”他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台上安静击筑的少女。 平淡的小调只是开头,就在众人被这温暖静谧的前奏带入之时。 他们就已经进入了她的世界。 这个世界,由她主宰。 …… …… 耳边的筑声还在响,姬嘉树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心知自己此时站在东吴的土地上,但眼前不知何时却出现了一个脉络都莹莹亮起的树。 这是他家的后山。 他在这里手扶树干,无意中吟了一句诗,邂逅了远方的一个人。 他看见自己手扶树干,和那个人谈天说地,现实的一切都离他远去,只留下甘美的回忆。 姬嘉树脸上露出笑容,此时周围的民众也都在神情恍惚地微笑。 这是喜。 赵光聆听着耳边的筑声,乐声一个回转,他嘴角边的笑意消失了,他看见那间散发着血腥味的小屋,他推开门去,瞳孔微缩,看着李稷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东方仪无奈地告诉他这是被南楚国师打断了全身经脉。 难以抑制的怒气从他胸口上涌,他的脸孔涨得通红。 他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其他少年们脸上也都涌现出了怒气。 这是怒。 筑声又一个回转,仿佛击打在心上,李稷面具中平素冷静的黑眸微微凝住。 他看见他孤身一人坐在林中小屋的台阶上,失魂落魄地看着空荡荡的小院。 云雾森林中的云雾将他笼罩,他却怎么都等不回那个最爱的人。 李稷的面具干干的。 周围有其他百姓的脸上流下眼泪。 这是哀。 就在筑声到达最低端的时候,却骤然拔起,明亮璀璨,就像初升的太阳,为所有人心中注入暖炉。 “这是……” 这是乐。 所有人都如梦初醒,四下回顾,面面相觑。 “你醒啦?”慕容飞澜看向身边猛地抬起头的嬴珣,“做了个好梦吗?” “我……”嬴珣捂住胸口,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发生了什么?” “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慕容飞澜深深呼出一口气,“这就是她乐声的力量。” 让所有人在她的乐声中经历这所有的情感,就在转瞬之间,她几乎催眠了所有人。 “这、这不就是……”嬴珣张口结舌,很想说她这是在通过乐声操纵他们吗? 慕容飞澜看着他的眼神,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 “她不是在操纵人心,她只是在弹琴而已。” 她能够用乐声让众人感到痛苦,能让人痛彻心扉,能吸引人为她投票,但她并没有那么做,筑原本是能让人感到凄凉的乐器,但就在她的手下,乐声变得热烈璀璨起来。 筑声之中,响起清亮的歌声。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因击鲁句践,争博勿相欺。”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歌声直上云霄,台上击筑的少女身边仿佛飞舞着无数光点。 “这是……”陈子楚看着这一幕喃喃开口,“这首诗是……” 姬嘉树心潮澎湃,喃喃开口。 “少年行。” 这首诗名为少年行。 喜怒哀乐,年少芳华。 朝阳之下,少女击筑,和而歌。 第三百五十五章 改变 二妞是个土生土长的东吴人。 就在嬴抱月唱响那首歌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道,高台下的人群里,有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小女孩正拼命地挤出头来。 二妞家是汝阳的。 虽然她爹只是城根下给人送水的,但她家至少住在汝阳城内,以自己为汝阳人为傲。 她只有半人高,瘦骨嶙峋,脸上的衣服虽然打了补丁,但还算完整干净,看上去是个街边随处可见的农家孩子。 这就是二妞。 她像个小狗一样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被她挤动的大人们皱起眉头,厌恶地低头看了她一眼,有妇人低低骂了一句,但随后像是生怕错过什么连忙抬起头。 “二妞,你挤个鬼哟,不怕你娘老子回去揭你的皮!” 修行者和世家子不屑与平民为伍,虽然没有人来细分,但平民自然地都聚集在一起,挤在舞台的两侧,四周都是熟悉的街坊,二妞提心吊胆,生怕不知何时头上就降下一个巴掌。 但她并不后悔,她只是盯着人群的缝隙透出的光,拼命地向前挤去。 她想看一眼。 她人太小,抬起头也看不见舞台上的人,她又不像弟弟有能够被爹爹架在肩膀上的资格,她只能拼命往前挤。 她想看一眼。 她昨日剥完了整整三筐豆荚,才换来今日和弟弟一起被爹爹带来看六艺的机会,她原本只是想凑个热闹,听邻家的大婶说六艺战会有很多她们平素见不到的贵公子参加。 二妞还小,她不想看什么贵公子,她只是想凑凑热闹,反正她也不可能看懂。 然而跟着街坊们来到这里,听到那些乐声之时,她才发现这些乐声是真的好听,比她家隔壁酒楼传来的乐声要好听百倍。 “废话,这当然好听哩,这可是那些世家公子奏出来的,是雅乐,懂吗?” 她愣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隔壁大婶鄙夷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 “那可是你们这些小贱蹄子一辈子都靠近不了的贵人,你那个弟弟要是好好打扮下,倒是也许能当个小厮。” 靠近不了的贵人吗? 她弟弟可以靠近,而她却不可以吗? 二妞躲在人群里,目光呆滞地听着这些司空见惯的嘲笑。 类似这样的话她已经听过太多了,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尽管她已经八岁,她弟弟才五岁,但她早就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是她弟弟能够做的,她是都不能的。 她能做的,就是好好将弟弟带大,这样她将来在娘家才有一个依靠。 反正她也做不了什么,她家是老实的,也从未想着去攀什么豪门大户,她将来应该和隔壁的六丫姐一样,和邻居街坊里卖糖人的或者卖大力丸的一个后生成亲,继续她平淡的一生。 只要国家不打仗,再怎么贫苦,家里的日子都是能过下去。 时不时还有这样的热闹可看。 二妞挤在人堆里,出神地听着耳边传来的乐声,偶尔她能听见隔壁的大婶和卖肉的老王头在骂什么人,像是在骂一个女人,但二妞听不懂大人们在骂什么。 不是说这些雅乐都是贵公子们奏的吗,为什么大婶大叔们都在骂一个女人? 二妞满脸疑惑,继续听啊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台上的乐声像是换了一个人,每一声都仿佛能奏进她的心里,她不知不觉就出了神,仿佛做了一场又甜又苦的梦。 梦醒了,高台上响起了清亮的歌声,而听到这个歌声,二妞愣愣瞪大眼睛,如被当头一棒。 如果说刚刚被淹没在人群里看不见舞台上的人,但此时歌声响起的瞬间,二妞就听出来了。 这是个女孩子! 二妞在散发着汗臭味的人堆里缓缓地睁大眼睛。 那个隔壁大婶口中所说的,庄严肃穆只有世家公子能登上的舞台上,正在奏乐高歌的人,是个女孩子! 二妞顿时明白了隔壁大婶和卖肉大叔之前在骂些什么。 之前弹琴的人,一直是那个女孩子。 二妞不知为何,在那美妙的乐声里,她忽然浑身发起抖来。 下一刻,她用已经破了洞的草鞋蹭了蹭地面,忽然猛地伸手拨开人群往外挤去。 她不知遭受了多少白眼和咒骂,浑身被推搡出淤青,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看一眼。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忽然一下子霍然开朗,二妞扑出了人群,一头栽到了泥地上。 “哪家的小孩……” 四周的嘈杂都进入不了二妞的耳朵,她只是愣愣抬起头,看向高台。然后二妞看见了,看见了那个站在高台上在日光下仿佛会发光的女孩子。 她站在一架二妞不认识的乐器边,正专注地敲击着。 真的是个女孩子。 二妞愣愣看着这一幕,随后吞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看向她身后的人群。 她身后有很多很多人,二妞刚才听过很多很多怒骂,看过很多很多不耐烦的表情,但此时此刻,原本神情或木然或愤怒的那些人,却都专注地看向台上,眼圈有些发红。 百姓们,都在哭。 在人群里,二妞看见了隔壁平素最为泼辣的大婶居然也在悄悄抹着眼泪。 二妞瘸着腿从泥水中爬起,重新站到了人群里。 隔壁大婶看见她,粗壮的手臂伸出人群一把揪过她的衣领。 “二妞,你一个女娃挤啥咧,别给大兵抓走了,站好!” 二妞被拽了个趔趄,皱皱眉头正想回骂回去,一滴泪水却忽然落到她头上,落入她枯黄的发间。 二妞愣愣抬起头,面前那张沾满泪水的脸比妇人泼悍的时候更丑。 要是平素她肯定要嘲笑两声,二妞此时却笑不出来。 “张婶,你怎么了?” “没啥,就是想起了我那小老三。”妇人粗暴地将眼泪抹去,只留下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妇人喃喃开口,“我当初和当家的说不要送走,不是我想把她送走的。” “只是,我真的养不活啊。” 耳边的乐声悠扬,二妞怔怔看着这一幕。 妇人的哭泣声响在她的耳边,而不光是隔壁的张婶,在悠扬的乐声里,越来越多的百姓落下泪来。 原本的那些辱骂和冷眼消失不见,在悠扬的乐声中,无数人潸然泪下。 “嘉树,你看!” 舞台的正前方,陈子楚愕然看着这一幕,握住了姬嘉树的肩膀。 姬嘉树随着陈子楚所指的方向怔怔看去,不同打扮不同模样的人,都在她的乐声中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嬴抱月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世界是可以改变的。 那个时候,他不相信。 而这个时候。 她做到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奇迹 世界仿佛换了个模样。 二妞站在人群里,怔怔看着眼前隔壁街坊平素最为泼悍心硬的妇人流泪。 “不是我要丢掉她的。” 妇人喃喃开口,“我是真的养不活啊。” 二妞愣愣抬起头,看向高台上那个安静地奏乐的少女,她的乐声仿佛能击中人内心最为柔软的部分,她唱的曲子百姓们听不懂,百姓们不知道她在唱谁,却都想起了自己。 二妞知道张婶在哭什么人,那个小娃娃被丢掉也就是一年前的事,二妞还去张婶家抱过她。 二妞的娘是接生婆,她有时候也会跟着娘去别人家里帮把手,她见过很多刚出生的婴儿。 只不过这些婴儿里会长成满地乱跑的小孩子的不到十分之一。 张婶口中小老三是她的三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就比普通的婴儿吃得多,浑身发白,外面有个算命的瞎子看了说这孩子将来可能是个修行者。 普通人家里出了修行者可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是个女娃,张婶的丈夫知道立即就要将那孩子溺死,张婶拼死拼活地拦下了,但男人还是趁着张婶睡觉,将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挂到了山里。 等张婶赶过去,孩子已经不见了。 也许是被人抱走了,也许是被野兽吃了。 这在汝阳城,或是在整个东吴,在贫苦的百姓之间,丢孩子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就算不是修行者,谁家的孩子生多了养不活都会将其溺死,挂到山里就算父母心善了,能安慰自己孩子也许会被人抱走。 只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有可能成为修行者的女娃,在山里是活不下来的。 二妞和亲爹去山里采药的时候,就见过山缝里散落的小小的骨殖。 很多很多,细细小小的。 有成为修行者可能的婴儿,非常非常容易招惹野兽。 张婶家生下小老三时之所以能知道那婴儿不对劲,就是因为自从那名女婴出生之后,野狗开始成群结队整夜整夜冲击他家的门户。 对普通街坊邻居而言这样的事显然不堪其扰,不到三天,周围的人就都知道张婶家生了个“扫把星”。 如果说普通的女娃娃是赔钱货,这样的女娃娃就是实实在在的“扫把星”,丢到高门大户门口都没有要的那种。 供养修行者需要大钱和足够结实的门户,足以将普通的家庭吸干。寻常百姓家里生下修行者,如果是男娃就丢到大户人家门口,只要确认是修行者,就一定会被收养。 每个高门大户家里都养有大量的这样的修行者,以前也收养过一阵子女娃,但从近十年前开始,女娃再也没人要,如果是女娃百姓们就只好丢到山里自生自灭,反正二十年前也是这么办的。 城根下每个家里都有这样的伤心事,但伤心一阵子也就完了。 在小老三被丢掉后,张婶还是和以前一样叉腰站在门口大声骂人,二妞还以为她忘记了这件事。 但如今在悠扬乐声里,二妞才发现,这个妇人其实是记得的。 没有母亲能忘记她丢掉的孩子。 但那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还是被丢掉了。 二妞在人群里握紧双手,凝视着那个舞台上的女孩子。 她听周围的人叫她公主,“公主”这两个字对二妞而言简直是远在天边,因为是公主,所以她才能活下来的吗? 二妞不知道。 但看着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听着耳边的乐声,二妞忽然心酸起来。 原来女孩子也是可以在六艺战上奏乐的。 二妞瞬也不瞬地盯着台上的那个少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上过私塾的隔壁家大毛和她说过的一个词。 梦想。 大毛的梦想是在衙门里当个衙役。 而她的梦想是什么呢? 二妞愣愣睁大眼睛,她想起她小时候曾经很喜欢和街上的小子们蹴鞠,她虽然瘦,却是踢的最好的一个。她的确比隔壁的二牛蹴鞠更厉害些,但后来被她爹发现了,抽了她一顿,将她关在家里绣花。 她只能做这些,周围的所有人都和她这么说。 后来她偷偷跑进茶楼,听人说书,提起在东吴的北方那些冰雪中伫立的国家,她听完十分向往,想要看看北国的风光,但这个念头她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人。 她是女人,不得远游。 不得,不行,不可以。 这些声音充斥在她的世界里,阻拦她的脚步,禁锢她的人生,让她终生不能探出头去看一眼。 但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裂帛之声传来,少女的歌声冲上云霄,高台下站在泥水里的东吴小女孩睁大眼睛,在热泪模糊的视野里看着那个在高台上发光的前秦少女。 不,不是这样的。 一定不是。 筑声悠扬婉转,直上云霄。 每个人在乐声里,都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情。 二妞看见隔壁卖肉的老王头系了系腰上的腰带,拼命挺了挺已经佝偻的后背,二妞记得之前听大人们说过,老王头十年前是当兵的。 二妞看见平素总是愤世嫉俗隔壁的书生收起了尖酸的嘴脸,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个少女的身影。 二妞看见很多很多。 众生皆为之动容,而他们,就是众生。 就在台上的那曲歌响起的时候,有很多上了年纪的修行者都睁大眼睛,眼眶有些发热。 台下安静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在极致的安静里,有老人喟然长叹。 “年轻真好啊。” 年轻真好啊。 高台之下,不少满脸油滑的修行者都静默而立,不少衣服上沾着泥土灰尘手上布满老茧的中年粗汉们僵然而立,不少平素或木然或泼辣的妇人们流下眼泪。 谁在年轻的时候,都曾经想成为急人之难、豪侠任气的少年英雄。 从之前喜怒哀乐的梦里醒来,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如梦初醒的怔忡,在极致的美景中,这一场乐结束了。 最后一声,安静落下,嬴抱月抱着筑站起。 姬嘉树静静看着这一幕。 一切宛如一场奇迹。 她用无人能及的乐声,结束了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的六艺之战。 第三百五十七章 结束 最后一声,嬴抱月松开手中的鼓槌,看着眼前被她重新结起弦的筝,嘴角露出一个酣畅淋漓的笑容。 她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她已经奏出了所有自己想说的。 世界就此恢复彻底的寂静。 台上的少女干脆利落地站起,台下的民众却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嬴抱月将筝收到琴袋里背到身上,准备走下楼梯之时,百姓们才反应过来。 嬴抱月沿着木阶走下第一步,一阵风浪吹起了她的脸庞的碎发,但这并不是林间吹来的风。 嬴抱月扶着楼梯的栏杆抬起头,就在这时人们手掌相击掀起的风浪吞没了她。 掌声雷动。 有之前诋毁过她的百姓低着头,有的人脸上依旧挂着鄙夷和不服气,但双手却不自觉地动起来,有女子眼角挂着泪,含泪微笑着拍着手,有小孩子不懂周围大人为什么会如此反应,天真地歪着头拍着手,像是将其当成了一种好玩的游戏。 嬴抱月站在楼梯的入口,怔怔看着台下的众生。 这是她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迎接。 掌声如同疾风骤雨,终久不熄。 修行者的脸上大多还有些不自在,但百姓表达喜爱的方式就直接多了。 无数人的视线凝聚在她脸上,底下人潮涌动,嬴抱月只觉得她浑身上下的衣物都要被百姓的目光点着了。 “公主殿下!奏的好曲!” “叫什么公主殿下,人家也是初阶魁首好吗?嬴魁首,今晚有没有兴趣去我家酒楼歇息片刻?顺带指点指点小老儿家的大家的曲子!一点点就好!” “呸!你那个破酒楼还好意思请魁首挪步,还是来大婶家里,大婶今晚给公主殿下煮鸡子吃!” “嬴魁首!公主殿下!看这里,去我家!” …… 无数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人潮涌动,百姓们满脸红光,一边说着还一边往看台挤去,不少人还从人群中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从上面走下的嬴抱月和她的筝,吓得嬴抱月站在楼梯的顶端不敢下来。 “这……这都是什么?还去大婶家吃煮鸡蛋?” 陈子楚在台下一边被人群推搡着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我听说过,对百姓而言,鸡子就是最好的补品,”姬嘉树站在一边笑了笑,看着眼前热情的民众,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百姓。 在不少世家的眼中,这群人被称之为刁民,被称之为贱民。最好操纵,穷酸丑陋,愚蠢又盲目,一旦被人利用变成暴民就像蝗虫一般惹人厌。 这样的说法姬嘉树从小到大不止一次从世家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说法。 之前百姓们集体攻击嬴抱月的时候,姬嘉树也不是没有愤怒过,不是没有恨过这些人。 然而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嬴抱月眼中的百姓是什么模样。 他们可以是最可怕的人,也可以是最可爱的人。 “嬴魁首!看这边!” 背着筝站在楼梯上端的少女神情有些意外,却没有丝毫厌烦,只是有些苦恼地看着台下拥挤的人群。 “好了,别看热闹了,还不找个人去接她下来,”姜元元在一边苦笑着开口,“她不知道怎么下来了。” 姬嘉树一怔,发现还真是这样,看着嬴抱月站在楼梯上端试探着伸出脚,却被台下更激动的百姓们惊得缩回去,他就哭笑不得。 这大概是六艺战史上第一位因为奏得太好下不来台的修行者。 “我去吧,”他整理下衣裳,正要迈出人群,却被人拉住。 “春华,你是不是傻?”陈子楚无语地看着他,“你能看见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都黏在你身上吗?你去场面不是更混乱了吗?” 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百姓们想摸的人又多了一个。 姬嘉树愣住,“那这怎么办?” 陈子楚和赵光的目光同时看向站在旁边眸光冷肃,戴着自带让人退避三尺气场的面具的男人。 李稷的黑眸静静从面具中转过来,瞥了一眼身后一群目光灼灼盯着他的少年,在面具中皱了皱眉,“我去?” 赵光重重拍着他的肩膀,“二哥,你不觉得你最合适么?” 百姓们虽然对李稷也很好奇,却没人敢靠近他。 虽然赵光知道这人摘下面具估计能让人们彻底疯狂,但如果没人能看见他的脸,就没有人会想靠近他。 很遗憾,这大概就是一种叫做亲和力的问题。 李稷的目光从姬嘉树微微抿起的唇上掠过,捕捉到耳边的声响,淡淡开口,“应该不用人去接了。” “毕竟下一场还要比。” 少年们闻言一愣,就在这时台下传来禁军和礼官们的呵斥。之前一直守卫四周负责维持秩序的禁军们终于赶来了,反应比较慢是因为他们也刚刚才从乐声中醒来。 “对啊,这不是最后一场。” 陈子楚抹着冷汗,“我差点以为比完了。” 百姓们的气氛让众人简直以为六艺战就此结束了,却忘记了这还在六艺战还在比赛途中,接下来还有修行者要上场呢。 那么禁军不得不出来维护秩序,不然接下来的选手都没法上场了。 “不过这下一场还怎么比啊,”陈子楚看着被禁军驱赶的人群,同情地望了一眼台上目瞪口呆的慕容飞星一眼。 在嬴抱月拿出如此精湛的技艺之后,不管后面再有什么六艺展示,恐怕也只是味同嚼蜡。 陈子楚有一种感觉,就在台上那个少女的表演结束后,这场六艺战恐怕也彻底结束了。 这一场六艺战,她的上台是高潮的开始,而她的下台,则是高潮的结束。 在禁军们的维持下,百姓们开始后退,但因为人潮过于拥挤,在后退之时,一个小女孩忽然从人群中摔了出来。 “二妞!” 一个妇人的喊声从人群中尖锐的响起,但四周太嘈杂了,不少人没有听见这一声。 台上的嬴抱月却听见了,原本站在楼梯上端的她大步流星地冲下,但就在她踏上最后一阶楼梯之时,却停住了脚步。 因为有一只手,扶起了地上的小女孩。 第三百五十八章 开始 身边的人潮涌动,但二妞却并不觉得挤。 她和周围的人一起,都陷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 听到周围人纷纷鼓掌,二妞感到既高兴,又骄傲,这还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意见和周围人如此一致。 在热闹的气氛里,她随着人群一起向着前方挤去,就像是之前追寻着那人缝之中的光源一般,她向台上的少女拼命伸出手,想碰一碰那抹光晕。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禁军的呵斥声响起之时,二妞只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猛地往前一扑就又栽倒在了地上的泥水里。 但她顾不上身上这件她最新的衣服和浑身的剧痛,立马缩成一团往旁边滚。 她虽然小,但她知道,在所有人都在走动的时候摔倒是会被踩的!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她身上并没有传来被踩的剧痛,只觉一阵风拂过她的后背,二妞愣愣地抬起头望向台上,就在这时,一只有些冰凉的手从一边扶起了她。 “小心。” 二妞耳边传来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她扭头去看,男人的发髻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是一个打扮寻常的少年。 不过这个打扮寻常也不过是和台上的公子们比,在二妞看来他的衣服已经非常干净好看了。 但二妞的注意力却没有停留在衣服,只是定定凝视着眼前人浅褐色的眼睛。 这个人…… “哎哟,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救了这小蹄子!” 邻居家大婶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忙不迭向扶起她的少年道谢。 “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真是大恩大德啊。” 张婶低眉弯腰,神情没有面对街坊时的泼悍,更多的是面对达官贵人时的谄媚。 二妞以前见过自己父母面对来收赋的差役也是如此,面对修行者老爷更应该如此,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然而就在这时,扶着她的少年静静开口。 “大婶不必如此,我并不是什么少爷。” 矮小的少年淡淡开口,“我和你们一样,不过是普通的百姓而已。” 二妞扭着头,愣愣看着此人浅褐色的眼睛。 这个人,说他和她们一样? 张婶也愣了,看着打扮明显是个修行者的少年干干笑了一声,“小公子说笑了,哪有百姓家里能养得起修行者老爷。” 孟施笑了笑,没有再分辩,将小女孩送到了妇人怀里,就转身离开了。 “哥哥,你……” 二妞站在张婶怀里,愣愣看着此人离去的背影。 那个人身影虽然瘦小,却仿佛蕴含着极大的能量。 孟施回过头,向小女孩挥了挥手,回过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她也不知怎么了,在看到那个小女孩之时,忽然想起了自己。 那个还没有被救赎的,还没有知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活法的自己。 “你怎么了?” 这时她身后冷不防传来一个女声,孟施回过头被吓了一跳。 身后传来百姓们的欢呼声,孟施愕然看着出现在她身后的嬴抱月,“你……” “我刚刚下来,”嬴抱月回头看向被禁军拦住的百姓们,“万幸没有出现什么事故。” “可、可……”孟施看着背着个琴袋像是个没事人一般走在她身边的少女,“你就这么下来了?” 她不应该是在万民的欢呼声中,像个凯旋的英雄那般从台上缓缓走下吗? 当然修行者的速度是很快,只要有一丝缝隙就能风一般从台上冲下来,但这样能够享受成功的下场,谁不是尽量拖延时间,沐浴着众人崇敬的视线走下,谁会就这样不打招呼就冲了下来? “不然呢?”然而听到孟施的问题,嬴抱月的反应却相当平淡,她笑了笑,“我就是弹了个琴而已。” 你不是只弹了个琴,而是连奏了三首,将众人的魂都勾没了。 孟施无语地看着她,但心中的感情却愈发复杂。 多少人会在鲜花和掌声中迷失自我,尤其是像她这种众人对待的态度大起大落的情况,明明足以让人欣喜若狂,但她的反应却依旧平静。 在她被众人诋毁的时候,她没有绝望,而在她被万人称赞的时候,她也没有多自诩。 只不过……这反应也太平淡了点吧? 身后还能听见百姓们的呐喊和掌声,孟施往后瞥了一眼,心跳有些加速。 能欢呼到现在,就证明这个少女给人们带来的并非短暂的刺激,而是长久的震撼。 这一份震撼,如果被利用到别的地方,会变成什么样子? “万民景从吗?”考官高台上有上了年纪的考官喃喃开口,但下一刻脸色难看地自嘲道,“怎么可能,这群暴民还是那么喜欢凑热闹。” “是啊,明明今天早上还在传言那女子在兵法考试中作弊,恨不得吐上一口唾沫呢!” “由此可见百姓们压根没什么主见,不过是一群听风就是雨的乌合之众!” 就在嬴抱月奏完台上掌声雷动之时,考官高台上不少世家出身的仙官们脸色却都有些难看。 直到有人开始说这些话时,考官们的脸色才有所缓解。 “是啊,是啊,”不少仙官们附和,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一群根本不懂六艺的愚民,居然也敢断言什么金石之音!” “果然还是老规则好,搞什么投票!” 东方仪淡淡瞥了一眼那群人,发现有不少人还是在昨夜的廷议中拼命要求将今日的规则改成百姓投票的。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能瞬间颠覆这种困境,才是那名少女的可怕。 谁能想到,她能将绝对的逆境,逆转到如此的境地。 看着台下欢呼的众人,东方仪心中也泛起了淡淡的凉意。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想起了在乱世中振臂一呼,群山遍野无数人为之景从的一名女子。 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东方仪深吸一口气,乐曲已经结束了,这个少女带来的影响也会逐渐消失。 “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 然而就在这时,东方仪耳边传来一个有些复杂的男声,老人愕然看向身边摘下兜帽的赵暮人。 “陛下?!” 台上仙官们纷纷大惊失色,“您怎么来了?” “规则已定,”赵暮人冷笑着瞥了一眼说着要把规则改回去的众臣们,“这规则还是昨夜众爱卿上书让寡人更改的。” “这……这是……”提议的仙官脸上火辣辣的,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好说的就不要说了,都给寡人闭嘴。” 赵暮人走到主位上,大马金刀地转身坐下,一双鹰目紧紧凝视着高台。 “投票吧。” 第三百五十九章 新风 北方的秋天,十一月份就很冷了。 就在东吴寒山之上乐声响起之时,北方的风却吹得愈发的紧了。 北魏,永夜长城。 天下第一大关,山海关。 大清早城楼打开,涌入不少身着铠甲的兵士。 “今天怎么这么多兵爷?”城门口卖糖人的老贩夫抬起头,喃喃开口。 兵士涌入带来一阵肃杀之意,城内的贩夫走卒都紧张起来,但看清进城的兵士不过是斜斜披挂着盔甲,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百姓们都松弛下来。 “什么啊,今天五号啊,原来是又到了休沐的日子。” 休沐是兵士们的休息日,永夜长城上的兵士每逢五休息一日,即每月的五号、十五号、二十五号,看上去十天休一次,事实上因长城上时刻少不得人,休沐为三支部队轮流的,每名士兵一个月才能捞到一天的休息。 不过这也相当难得,在大司命林书白没有改变兵制之前,士兵们就没想到自己到了边关还有休息的日子,只有发军饷的日子能乐呵乐呵,但往往连军饷都不能及时收到。 “既然是五号,看来是发军饷了,”路边卖簪子的大婶笑呵呵抬起头,看着居然在自己摊子前停下的军爷,笑得合不拢嘴。 “那可不,”旁边灯笼铺子的老板在当兵的买完簪子后伸过头来,“啧啧,一群光棍,还买簪子,不知道今晚要便宜了流云楼哪个姐儿。” “那也要人家姑娘看得上,”大婶谈起楼里的姑娘神情却没有丝毫鄙夷,像是对这流云楼还怀有敬意,撇了撇嘴道,“听说之前唐家有个欺男霸女的少爷掏了大把的金银跑进去想听个曲,被万大家连人带钱一起扔了出来!” “有这事?”周围的街坊听到这事立即来了兴趣,“万大家好大的气焰!” “没读几本书不要乱说话,这叫什么气焰,这叫气节!”大婶不满道,看向远处城中并肩而立的两栋最高的建筑,双眼亮晶晶。 “毕竟万大家可是王宫贵胄都见过的人物,只要是这山海关的老人都知道,这城里唯有两个地方不能闹事,那就是山海居和流云楼!” 周围民众闻言都齐齐点头。 强龙不压地头蛇,什么是地头蛇?这两个地方就是。 “说起山海居,这些大兵的军饷看来今天又要在山海居喝干喽。”看着成群结队走过去的兵,有小贩笑道。 “山海居对这些永夜长城上驻扎的兵向来都是半价,”卖菜的老大爷摸着胡子艳羡地说道,“只要别把自己的喝倒了,这一个月的军饷也许够这些兵撑到流云楼吧。” “不过今晚能不能进流云楼的门槛,得看我们万大家今天的心情喽!” 四周议论的百姓发出一阵哄笑。 兵士们进城花军饷的流程城内的百姓早就熟悉不已,不外乎是在山海居大吃上一顿,再去流云楼听曲。 山海居虽然是边境的第一大酒楼,但紧邻着山海居的流云楼因为某种原因,显得门槛更高。 快要到傍晚的时候,在外面吃喝了一天的兵士们不少都聚集到了流云楼门口,和白天进城时灰头土脸时不一样,兵士们都吃的面色红润,大部分还都在城里的澡堂子里洗过了澡,虽然没有四周聚集的文士们的文雅,但看上去也干净整洁。 但这群堵门的士兵还是引起了附近同样在等流云楼开门的“常客”们的不满。 “啧啧,这群士兵,满身的汗味可别熏着流云楼的姑娘们。”一个手执折扇的书生站在树下,对这群士兵指指点点。 “就是,”他身边站着个同样打扮的公子,“也不知万大家怎么想的,明明有贵人庇护天不怕地不怕,却居然放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士进门,白白拉低了流云楼的格调。” “听说是因为万大家认识永夜长城上的守将,不得不卖这个面子,”另一位公子摇头感叹,眼中流露出怜惜,“身逢乱世之险,她一介女流之辈,苦苦支撑也很是不容易吧。” 周围的几名书生都露出了哀伤的神情,只觉明珠蒙尘,痛心不已。 “话说陈兄已经连续一个月拜访万大家了吧?”一名公子向最初手执折扇的公子拱手笑道,“可得一窥芳容?” “哪有这么容易,”折扇公子摇头,“之前有人足足连续三个月求见都能得见,小弟才区区一个月,不过是为了让万大家知晓小弟的诚意罢了。” “三个月?”众书生闻言咋舌,“这么难见上一面,就没有人硬闯?” “怎么没有呢?”折扇公子耸耸肩膀,“总有那种不知深浅的外地人,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想硬闯香闺,结果被万大家身边的护卫给丢了出去。” “听说万大家身边有等阶五的护卫,可是真的?”有公子好奇问道。 “我虽然没见过,但听说是真的,”折扇公子神情有些严肃,“我家护卫等阶六,曾经远远探过,说是流云楼内藏有高手。” 众公子们闻言皆瞠目。 能让等阶六称之为高手的,就只有等阶五的修行者了。 要知道在仙官制度下,等阶五的修行者能无条件被授官,服侍皇族,等阶四的修行者更是只有君王可以使用,故而等阶六就是高门大户能雇得起的护卫的上限了。 因此不少世家都选择培育自家子弟或者从小养些孤儿,盼望自家能出些高阶修行者镇宅,但能出现等阶五的修行者也是凤毛麟角。 一般只有些底蕴极为深厚的世家会拥有等阶五的护卫。 可山海关内一间乐坊里的小小琴师身边居然能拥有等阶五的护卫,可见这流云楼的背景之深。 也怪不得万大家曾有花魁的美名,如今闭门谢客,却无人敢冒犯她。 就在这时原本昏暗的流云楼灯笼齐齐亮起,一瞬间灯火灿烂,让人心醉神迷。 “流云楼又开门了!” 四周的行人纷纷驻足喝彩,树下的公子们俱都打起精神,笑着向大门而去。 兵士们的眼睛也亮起来,流水般向门口涌去。 人潮如织,一名瘦小的校尉也夹杂在人群之中。 第三百六十章 战前 “公子来啦!” “这不是刘兵爷吗?一个月没见了,上次不是钱都花完了,你怎么又来了?” 流云楼大门打开,无数小厮和侍女穿梭在桌与桌之间,一楼大厅内的台子上已经奏起了歌舞,女子们的笑声和灯笼的灯火一起摇曳,让无数人身心都彻底放松了下来。 台上的丝竹管弦管弦不是一味酥软的曲调,隐约竟有铿锵之意,却依旧让桌边的酒客们听得如痴如醉。 “只是大厅内的歌舞就有如此水准,不愧是流云楼。”折扇公子身边坐的新客拍手叹道。 “这算什么,”折扇公子不屑道,“要听真正的好曲还是要进包厢,不过在下想让周兄你见见这流云楼的气派,才在大厅略坐。” “不光这曲好,酒也好,”周姓公子端起小小酒盅,赞不绝口,“我还以为中午在山海居中喝的酒是最好,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山海居和流云楼的酿酒手艺据说是同一个师父所授,”折扇公子和着曲调打着拍子,“这些酒都有编号,据说数字越小,酒越名贵。中午带你喝的是八号酒,今晚喝的是七号酒,又名七里香,一两上千钱,自然要比中午喝的要好。” “上千钱?”周姓公子吞咽了一口唾沫,看向四周大碗喝酒如喝水的兵士,目瞪口呆,“那这些兵喝的是什么?” 就这些兵兜里的那几个军饷,他可不信他们喝的起这么贵的酒! “那是山海居的主人特地为兵士所酿的酒,叫作烧刀子,只卖给永夜长城上驻扎的兵士,不卖给其他人。” “特地为兵士所酿?”周姓公子愣愣注视着四周一边喝一边叫上花娘大声行酒令的兵士,微微皱眉。 在他看来这群兵士们举止粗野,将整个大厅搅得无比嘈杂,看着就让人心生不喜。 但出乎他的意料,流云楼内的侍女和小厮们对这群兵却都极为宽容,招待他们恭敬有礼,居然将这群兵士当成了座上宾。 “这流云楼为什么这么善待兵士?”周姓公子皱眉问道。 折扇公子也皱了眉头,但还是隐忍着开口,“这是流云楼十多年前就有的规矩,据说还是和山海居主人一起定下的,只要兵士不闹事就一定要好好接待。” “如果其他客人无端找这些当兵的麻烦,流云楼的护卫还会把其他客人丢出去。” “有这事?”周姓公子不禁咋舌,“这流云楼不会是军中将领开的吧?” “这种话可不能说!会惹祸上身的!”折扇公子站起身来,“十几年前的老规矩了,现在也没人追究起源了,反正这些兵一个月就来三天,忍忍就过去了。” “走吧,嫌吵的话我们去包厢。” “赶紧去,”周围有其他公子挤眉弄眼,“毕竟陈兄还要去拜访万大家呢!” 一众公子哥都笑起来,折扇公子也并不恼,和众人行至二楼,在转弯处向一位扎着花苞头看上去年纪尚幼的侍女客气地拱手道,“花容姐姐,请问万大家今晚可有空?小生想向万大家请教音律。” “又是你啊?” 花苞头侍女有一张喜气的圆脸,见人三分笑,对这种请求似乎也司空见惯了,捂嘴一笑,“陈公子今晚恐怕也无法得偿所愿。” 折扇公子并不意外,毕竟同样的回答他已经听了一个月了,他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正想向这位侍女调笑几句,却没想到花苞头侍女捂嘴笑着道,“万大家今晚已经有客了。” 啪嗒一声,折扇公子手中的折扇掉到了地上,目瞪口呆。 他被拒绝已经习惯了,因为从七年前开始万大家闭门谢客,连北魏王宫内的王爷和北寒阁圣女来了都不见,万大家不见客才是常态。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日子,万大家居然见客了! “是、是什么人?”折扇公子有些结巴地问道。 “这小女就不好说了,”花苞头侍女笑眯眯道,“陈公子精神可嘉,小女也十分佩服,之后也请多多帮衬流云楼的生意哦。” 折扇公子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猛地回头,来人脚步太快,他只来得及看到一张瘦削的侧脸和来人紧抿的薄唇。 鼻尖拂过一怔冰冷肃杀带着铁锈味般气味的气息,折扇公子猛地一抖,浑身鸡皮疙瘩泛起,才意识到这是什么。 这是附着在铠甲上的血腥之气! 身上带血的人肯定是进不了流云楼的,但擦干净的铠甲上居然还有血腥味,那此人的铠甲是浸透过多少人血? 折扇公子颤抖着抬头,看清那人行走的方向更是瞪圆了眼睛。 那人居然在流云楼侍女的引领下往楼上走去。 他在流云楼见过不少兵士,但兵士大多只是在大厅取乐,上楼的兵士屈指可数,而这个瘦小的兵士不仅上楼了,还往楼上流云楼的禁地走去。 要知道,流云楼的活招牌,万大家就住在流云楼顶楼。 “他……”折扇公子张口结舌,瞪着眼前的侍女,“难道此人就是万大家今晚的客人?” 花苞头侍女脸上的笑容忽然淡去,虽然她还在笑,折扇公子后背却忽然觉得凉飕飕的。 “陈公子能在这山海关中活下来,应该知道什么事能问什么事不能问吧?” 冷汗从折扇公子脸边滑落,他当然知道。 能在边关活下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哪怕是个看上去纨绔的公子。 “小生自然省的,”折扇公子抹了把冷汗,笑着僵硬地转身,“今晚真是遗憾,小生什么都没看到,明晚再来。” “感谢陈公子光临,以后常来哦,”花苞头侍女目视着他离开,笑眯眯地挥手。 …… …… “你吓走了我的一名常客。” 瘦小的校尉一步步登上顶楼,掀开眼前一层层如烟如雾般的帘障,房间深处传来一声柔软的女声。 “你又不见他,算什么常客。” 瘦小的校尉掀开最后一道帘障,看向坐在窗边的一位绝色女子。 来人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没想到你还愿意见我。” “你三年没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长城上了,”绝色女子懒洋洋地转身,看向来人覆盖在铠甲内的坚毅面容,她莞尔一笑。 “我正想着要不要给赵暮人送封信,让他别再等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双姝 流云楼顶楼。 听到绝色女子的话,瘦小的校尉眉头微蹙,哭笑不得。 “我们许久不见,为什么要提起他?” 她的死活和那位远在天边的君王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真不知道?”绝色女子瞪大眼睛,像是只慵懒的猫忽然来了精神,看着眼前仿佛被风刀霜剑打磨过的年轻校尉,她捂着嘴笑起来,“老赵也真是怪可怜的。” 会这么随意的称呼一国君王的也就是只有眼前这个女子了,瘦小的校尉无奈地笑笑。 “他坐拥天下最富庶的土地,有什么可怜的。” 只要他想要,再多的美人都唾手可得,能有选择的人在瘦小校尉的眼里并不可怜。 况且不管西戎再怎么入侵,一路打到东吴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就算真打到他那里,自己估计也早就战死了。 越是富庶的地方人们抵抗的决心就越弱。 自古以来,在面对塞外入侵之际,往往都是以北方死战陷落,江南望风而降为结局。 如果不是七年前那个女子力挽狂澜,永夜长城也不可能苟延残喘这么久。 瘦小的校尉目光沉沉,在南北已经分裂的如今,南方很可能在北方陷入战火的时候作壁上观,那个人也很可能成为她的敌人。 他们注定不可能有什么关联。 瘦小的校尉陷入自己的思绪,身上的气息愈发冷寒,忽然被对面女子的嗔怪声打断。 倚在矮榻上的绝色女子起身,伸出手指在瘦小校尉的额头上狠狠点了一下。 “你啊!” 绝色女子美眸微微眯起,“在我面前说话敢走神的人,你永远都是第一个。” “对不起,”瘦小校尉捂着额头后退,“忽然想起点军务。” “不用在我面前提你那些军务,我知道你满脑子都是那些,”绝色女子看着眼前人铠甲里露出的干裂的脸庞,皱起眉头,“我送去的香膏你没有用吗?” “我一个大男人,在军营里怎么好用这些,”瘦小校尉摸摸自己的脸笑了,“多吹点风沙好,多真实。” 自己的脸越粗糙,就越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是谁。 “你啊!”绝色女子狠狠吐出一口气,简直想把此人的额头戳出个窟窿来。 但她最终没有这么做,她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全身都覆盖着铠甲的人,女子转过身,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眼中的情绪和微微的湿意。 她没再说什么,因为她说任何一句话都是在玷污这个人的誓言和觉悟。 “即便是在我这里,你也不愿脱下铠甲吗?” 绝色女子重新倚回矮榻,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身边的琴弦,凝视着眼前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的校尉问道。 此人的存在是他们所有人约好要保守的秘密,这个世上知道他是谁的人,已经不到五人。 “我已经习惯这个样子了,”瘦小的校尉笑笑,“今时不同往日,还是谨慎点好。” “既然你怕被人发现,今日为什么会忽然来找我?”绝色女子皱起眉头,“虽然你这个模样看上去不起眼,但有事用暗语传书就是了,为什么要亲自过来?” 她终日坐在顶楼,其实就是因为这个位置适合接受飞鸽传书。 她在这个地方豢养了各种鸟儿,流云楼屋顶终日被鸟禽环绕,很少有人能发现飞进飞出的鸽子。 绝色女子看着浑身笼罩着肃杀之意的校尉,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 校尉垂下眼睫,像是不知从何说起,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绝色女子右手所抚的琴的变化。 那张琴上面只绷着三根琴弦,琴头的木雕也尚未上色,显然是张只做到一半的琴。 “你怎么又开始做起新琴了?”校尉疑惑地问道,“绿绮呢?” 他明明记得眼前人有张做了十年的琴,名唤绿绮,不管他何时来见她,那张琴都一直在她身边。 “还不是钱多多那个死鬼,来信非要借我的绿绮一用,”绝色女子美眸眯起,“不光是绿绮,连我的那架秦筝都要去了,要是被碰断了一根弦,我绝对要他好看!” 瘦小的校尉愣了愣,“可你就这么借给他了?” 那两架乐器对眼前女子的重要性,他们内部这些人再清楚不过,寻常人连碰一下都不愿意,更别说借给别人。 哪怕钱多多和她打了多年交道,算是多年的老交情,但也不是说借就能借到的。 绝色女子深深地看了眼前的兵士一眼,“钱多多来信说,这两架乐器,他要带给这世上我一直等待着的那个人弹奏。” 瘦小的校尉闻言僵住了。 他像是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冰水浇下。 手足无措。 绝色女子静静坐在窗边,看着眼前人坚毅的目光第一次动摇起来,浅褐色的双眸里的光芒明明灭灭,翻腾着无数复杂又疑惑的情绪。 绝望、希望、渴望、不信、疑惑、放弃,无数的情绪在此人的眼中流淌,汇聚成亘古不灭的思念。 绝色女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郎心似铁。 这是假的。 能一句话搞乱此人的心绪,果然只有那个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特别的存在。 “你、你是说真的?”瘦小的校尉声音有些颤抖,“多多……他没有告诉我……” “在没有确认前,他最不敢告诉的人就是你了吧,”绝色女子从身边的盘子里拿起碧玉小烟锅点燃,她的脸笼罩在烟雾里,眉眼如雾般复杂。 “听说你们之前有过猜想,我还以为你今日来这就是和我说这件事。” 此人一直隐藏在军营之中,是他们这些人最后的杀器,即便是休沐,寻常情况下他也绝不进城,能让他进城的大事,她原本以为只有和那个人有关的事。 “我的确有想和你聊聊大哥去了东吴的事,”瘦小的校尉回过神来,“但我此次来,是有别的事想要通知你。” “什么事?” 年轻校尉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严肃。 “云娘,我希望你尽快带着流云楼的人离开关城,走的越远越好。” 绝色女子闻言瞳孔一缩,猛地放下手中烟锅。 第三百六十二章 锋芒 绝色女子放下烟锅霍然站起,“发生什么事了?” 流云楼固守山海关城,是他们这些人中仅剩下的最后一个特殊情报据点,山海居毕竟很多做的是明面上的生意,很多暗面上的事,一直都是流云楼来做。 如果不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弃流云楼的。 “有什么人要对流云楼下手么?” “我们那些对头倒是没有整出太大的事,”瘦小的校尉深吸一口气,“毕竟整个北魏的情报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搞情报我是比你强,但军中的事我不懂,”绝色女子眯眼看着他。 他们这些人当年都是有各自的特长才被分配到不同的位置。 比如钱多多擅长做生意,她擅长从达官贵人中打听情报,而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校尉,她不得不承认,在军事直觉上,无人能超过他。 “北魏的官场这些天的确风平浪静,”绝色女子缓缓呼出一口气坐了回去,“许沧海和光华君都不在北魏,下面那些人也折腾不出什么来,既然北魏没有事……” 她眸光锐利地看向眼前站得笔直的兵士,“是西戎那边出事了吧?” “这些天有西戎的骑兵一直骚扰烽火台,”校尉沉静地开口,“我抓到几名俘虏,问出了一些不知真假的情报。” “西戎白狼王病重,大翟王和下面的几个翟王似乎开始了争夺王位。” “西戎陷入了王位之争?”绝色女子睁大眼睛,“这不是对我们有利吗?” 王位之争对任何一个王朝而言都是极大的内耗,当初大秦也就是在皇位之争出现了巨大损耗才被西戎趁虚而入,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西戎开始王位之争了。 “问题就是这个情报不知真假,不知这白狼王是真的病重,还是只放出了这个消息,让他的儿子兄弟们去角逐,趁机清除异己。” “还有这样的事?”绝色女子皱眉,“可就算是假的,西戎也会开始内耗吧?” “本该如此,但之前发生的一件事让我觉得不太对劲。”瘦小的校尉神情复杂起来。 “什么事?” “你应该知道西戎的十二翟王,鬼华君淳于夜去了东吴吧?”校尉沉声开口。 绝色女子点头,眼中露出一丝忌惮,“也不知道他怎么跑过去。” 西戎人出现在内陆,各大情报线还没事先收到消息,这件事给了各路情报者一个巨大打击。 这时绝色女子忽然被这句话的暗藏信息击中,“等等,你是说……” 她忽然意识到校尉是为什么事感到奇怪。 中阶大典再重要都没有王位来的实在,在王位之争的关键时刻,有继位资格的翟王居然不在西戎,这件事本身就透着古怪。 “没错,淳于夜不在西戎,甚至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校尉沉沉开口。 “也许因为他是十二翟王,本就没有多大继位的希望呢?”绝色女子迟疑道,“毕竟大翟王已定,太子都有了,也不知道西戎人有什么好争的。” “西戎讲究实力,谁能继承王位是看谁的拳头硬,谁立的功劳多,”校尉深吸一口气,“淳于夜之前杀死自己的兄长还被西戎人视为英雄,他有竞争王位的资格。” “他不回来有多种可能,但有一种可能,最让我不安。” “什么可能?” 室内烟雾重重,绝色女子心跳如鼓。 “西戎的王位之争最看重继承人立下的功劳。” 瘦小的校尉深深地看着她。 “至今无人得知西戎人去东吴参加中阶大典到底是想做什么。” “淳于夜不回来,或许是因为在东吴,有更大的功劳等着他呢?” 绝色女子的心跳停跳了一拍。 她急促地呼吸了一声,“但这件事,和你要流云楼全体撤出山海关有什么关系?” “西戎人这些天的骚扰和挑衅越来越过分,如果结合王位之争就可以理解了,”瘦小的校尉沉声道,“西戎的那些翟王们急于立功,而对那群狼而言最大的功劳,就是抢到嘴里的肉。” 马匹,金银,女人。 边境是荒凉的,略显富庶的资源都集中在关城之中。 尤其是山海关,这七年来因为北魏积极备战,囤积资源,百姓们算得上安居乐业。 这是永夜长城附近最肥的一块肉。 “西戎精锐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东吴,就有可能出现在关城,虽然人数不可能太多,但也足以形成前后包抄,”校尉沉声道,“如果前方有翟王进攻长城,那么一旦被冲破一个裂口,就可能城破。” “这件事我曾经禀告过上官,但没人把我的话当回事,我们只能先图谋自保。” “流云楼中都是女子。”校尉深深注视着眼前绝色女子的眼睛,“城破之时,女子会遇到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是,她很清楚。 绝色女子背后泛起凉气。 可是…… “等等!”她深深吸气,“你说的太快了,首先为什么长城会出现缺口?” 除非…… 她看着眼前人浅褐色的眼睛,一股凉气忽然从头泛到脚,“难道……灵璧快撑不住了?” 如果这是真的,也怪不得他冒着风险跑来要来提醒她! 灵璧的消息是绝不能通过书信传达的。 灵璧,是他们这群人不敢提却不得不提的一堵墙。 “灵璧迟早会撑不住的,”校尉轻声开口,“这件事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么?” “可是之前你不是判断至少能撑十年吗?”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瘦小的校尉闭了闭双眼,神情复杂,“最近半年来,灵璧的老化剥落的速度突然加快了。” “最近半年……”绝色女子有些失神,忽然想起远在南方的那个逐渐展露头脚的存在,想起钱多多写来的那封信。 半年。 这半年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那个人有可能归来了? 绝色女子的全身从里到外因为一个猜想而颤抖起来。 “那在你看来,灵璧还能撑多久?”她伸手抓住了眼前人的铠甲,急切地问道。 瘦小的校尉睁开眼,握住了腰边的剑柄,他眼中的锋芒一闪而过。 “最多,只剩下半年。” 第三百六十三章 排名 “半年……” 绝色女子怔怔站起,透过窗外看着门外繁华的街道。 虽然比不上江南的富庶,但他们这些无家之人经营十几年,疏浚了商道,在这样一个地方安下了家,即便在九年前、八年前、七年前连续经受剧变,但他们还是抱着那稀薄的希望和难灭的恨意撑了下来。 “要是哪一天这地方能遍布商贩,百姓们都能在日光下笑着讨价还价就好了。” 十几年前,站在黄土边,那个少女发下了宏愿。 七年前,在潮水般的敌军前,一个女子让他们明白何为钢铁般的意志。 她们身陨志未消。 他们摸爬滚打十几年实现了这个希望,边境的这座关城好不容易有了样子,但就是这样初具繁华的街道,就在半年之后,就要被滚滚铁蹄碾过了吗? 绝色女子怔怔看着楼下来来往往还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 什么东西都是建起来难破坏起来容易 边境,已经找不到天塌下来就撑着天的那两个人了。 “云娘,”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她的肩膀,“我只是说了一种可能,就算长城被破,但关城不一定会有事。” “虽然比不上以前,但如今的北魏王也不是酒囊饭袋,长城上的驻军也并非形同虚设。” 瘦小的校尉神情认真严肃。 七年前那场天怒人怨的意外,那位死去的二世皇帝要付极大的责任,在他看来那位北魏王就算才干再普通,也不会比二世皇帝要差。 “也是,”绝色女子回过头勉强笑笑,“对了,听说北魏王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已经准备将王位传给大王子了。” “已经准备传位了?”校尉皱起眉头。 北魏王已经六十多岁年纪的确不小了,孙子都有十几二十个了,但北魏大王子虽然已人近中年,却是个才能平庸的人物,为人儒雅宽厚,但这在北方不是什么被看重的品质,北魏王认为这个儿子不像自己,故而大王子向来不得北魏王的喜爱。 因为北魏王的态度,下面的几个王子蠢蠢欲动一直都有意争储,北魏王这件事的态度也莫衷一是,之前还有人猜测北魏王也许不想将王位传给大王子。 校尉没想到北魏王这次却下定了决心。 “这个消息是从多个地方打听来的,应该不是假消息,”绝色女子道,“况且大王子的王位一直都是稳的。” “北魏王不喜长子世人皆知,不过谁也知道,他最喜欢长孙。” 瘦小校尉眼中露出明悟的神色。 北魏王嫡长孙,光华君耶律华。 这位长孙是在北魏王身边长大,远比他父亲更得北魏王喜爱,早早就说过耶律华才是他的衣钵传人,之前还有大臣担心北魏王是不是准备越过大王子将王位直接传给耶律华。 好在现在看来北魏王没准备这么做。 “总之北魏的王位要是能平稳过渡倒也是件好事,”校尉深吸一口气,北魏不出乱子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原本应该如此,只是我有点不安,”绝色女子苦笑,“光华君最近好像失踪的有点久。” 校尉睁大眼睛。 北魏王对这位嫡长孙极度溺爱,同时他戎马半生,受附近“邻居”西戎的启发,认为想培养出有狼性的男儿需要放手让子孙出去锻炼,从小就经常让耶律华独自出宫历练的,故而光华君不在北魏这件事北魏的百姓已经习惯了。 一般只要他消失一段时间后就会办成一件大事回来。 比如耶律华十二岁那年,消失三个月后,原本在北魏西方边境肆虐的最大的一支匪帮被人一网打尽,后来众人才知道居然是耶律华孤身进入深山,招安了一支第二大的匪帮,与其联手灭掉了最大的那支,一举安定了北魏的西方边境。 某种意义上,耶律华的确算是耶律王族中难得一见的奇才,也不怪北魏王对这个长孙寄予众望。 因为耶律华事事都做的漂亮,从未有出格的时候,北魏王室对他也就愈发放心,不把他偶尔的“失踪”放在心上。 只是消失的有点久是怎么回事? “他今年本该在东吴参加中阶大典,但中阶大典传来的名单却没有他。”绝色女子沉声道,“在那之前他已经快半年没有露面了,谁都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就算是对这个大孙子永远放心的北魏王都着急起来,已经派人出去寻找耶律华的下落。 “北魏王室的暗卫已经去找了,估计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吧,”绝色女子眸光闪动,“毕竟他不可能在他父王的登基大典上都不出场吧?” 谁都知道,北魏大王子登基之时,就是耶律华被封为北魏太子之时。 以耶律华以前完美无瑕的表现和声望,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之前秦帝国的影响,长城内六国其实一直很少正式册封太子,虽然默认嫡长子继承制,但一般只有众望所归的王子会正式册封。 现在长城内六国目前也就只有后辽的慕容飞澜有正式的太子封号。 “希望新的登基大典上不要出什么意外,”校尉蹙着眉说道,“中阶大典结束后,西戎人恐怕还会取道北魏想要返回西戎。” 目前在不穿过永夜长城的情况下,从北魏是去不了西戎的,想要前往西戎唯有穿过后辽与西戎接壤的雪山,但雪山也有能翻越的和不能翻越的。 想要前往后辽必须经过北魏,只因后辽国境南侧伫立着大陆最陡峭的雪山高原,从南边进入后辽基本上是条死路,一般去后辽都是先取道北魏,从北魏东北侧一处和后辽接壤的高原进入后辽。 故而北魏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从南方前往北方,北魏是必经之地。 “但愿不要发生什么意外吧,”绝色女子看向窗边的暮色,怔了怔开口,“看时间,中阶大典的六艺战应该快结束了吧?” 瘦小的校尉闻言也愣了愣,垂下眼睫,“应该结束了。” “是吗?”绝色女子深吸一口气,“不知六艺战排名如何。” “谁会是六艺战的榜首呢?” 第三百六十四章 荣光 “六艺战的榜首……”瘦小的校尉听到这句话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看向绝色女子身边那张才做到一半的琴。 “如果你在现场的话,应该一听能听出来吧。”他缓缓道。 他很清楚,眼前这名女子不光是一名琴师,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六艺通绝。 “那可难说,”绝色女子微微眯起眼睛,自嘲地笑了笑,“我在遇见大人之前,可差点被陷害得连渣都不剩了。” 她的一生,因为那个人而改变。 那一年,她只是乐坊中一名小小的罪臣之女,因为父亲被人告发,她全家女眷都被没入教坊,大部分女眷都选择了在抄家之时就悬梁保全清白,她纵然满身才华,但还没学会如何面对死亡。 她不想死。 她想要活。 但世人对她的才艺不屑一顾,只是想要享受将原本的大家小姐踩在脚下的快感,年轻不知世事险恶的她选择了教坊中的一种疯狂的赌博,赌命斗琴。 这种斗琴只在顶尖乐者之间进行,只要斗赢了,以后就可以只奏乐不接客,但如果输了,就要被剥光衣裳被丢到大街上,会经历什么可想而知。 如果输了,就是死。 因为这种方式的死,她可以接受。 她可以接受技不如人的死。 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世上永远是邪门歪道多。 就在斗琴斗到最后一轮的时候,她的琴的琴弦忽然不知被何人偷偷全部挑断。 看着眼前布满琴身的断弦,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教坊只提供一架琴,坏了要自己掏钱去买,能不能买到合适的琴另说,家产被抄没的她身无分无。 她绝望地跟教坊内其他看热闹的客人和其他姑娘下跪,希望他们借钱给她,但那些人不是嬉皮笑脸地让她陪他一夜就是更期待看她被人扒光衣服丢出去。 教坊内的其他女子更是不敢和教坊作对,就算有心善的街坊也不敢为罪臣之女出头,达官贵人更是看不起她这种草芥。 谁会为了她这种人得罪官府开的教坊?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教坊是想要教训她这种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罪臣女子,才想出这种法子折辱她。 可怜就只有她以为自己能靠自己前半生修炼的技艺搏出一条生路。 她的技艺根本分文不值,在那些人眼里,她这样的女子不过是个玩物,再好的出身不过是没入污泥之时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刺激。 “怎么不弹了?” “快弹啊!” “哈哈哈!再不弹就要被扒光喽!” 在嬉笑和肆无忌惮的羞辱中,十五岁的她握紧了怀中的匕首,平静地看着眼前断弦的琴。 能死在琴前,她这一生虽短但也不错。 然而没想到她想死都不得安宁。 “美人怎么不动了?快动啊!” 看到她坐在琴边不动,有个醉汉伸出脏手轻佻地去勾她的下巴,她眼中泛起一丝怒意,抽出匕首正准备去扎这个人的手,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眼前划过一道剑光。 鲜血四溅。 周围嬉笑的众人哑口无言。 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飞溅的血珠,耳边响起醉汉杀猪般的嚎叫声和酒客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她顺着众人震惊的目光低下头,才发现她的琴和众人之间不知何时被划出一道深入三尺的剑痕,将她和周围人隔开。 “别叫了,不过是擦破一层油皮罢了。” 一个纤细的人影站在她的面前,收剑入鞘,轻声开口,“不过如果不是你手缩得够快,现在掉在地上的就是你整个手了。” 小孩子? 看着那个比她还矮一个头的少女,她和众人一样目瞪口呆。 “修行者!” 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叫,原本看热闹的民众都不由得后退一步,赶来的教坊司教习望着那个人皱起眉头。 “哪来的小孩,偷穿兵甲是重罪!” 这时她才发现这位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小孩居然还穿着一身铠甲是,虽然并不合身。 “这是我自己的铠甲,”而那个小女孩只是瞥了一眼那名官员,淡淡开口,“等阶七?那别过来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 她看着那名平素跋扈嚣张只想着占她便宜的官员呆站在那里,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但还是咬牙开口。 “你是谁家的修行者,居然敢插手教坊司的事!” “我不是要插手,”那个女孩淡淡道,“我只是想听这个姐姐把琴弹完。” 她闻言一怔,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热闹,但根本无人关心她的琴。 一阵热气拂过她的鼻尖,她愣愣低下头,看到递到她面前一把还沾着体温和汗水的铜钱。 她看见那个女孩子看着她,脸上露出羞赧的笑,“这是我半年的军饷,但我不知道够不够买一把琴。” “买什么琴!”不远处的官员瞪着这一幕畏惧又不耐烦地吼叫道,“我不知道你是哪个世家供奉的高阶修行者,要是真有那个背景,就去求你家大人把人带走好了!” 然而那个少女闻言却摇了摇头,“规则已定,就按规则来好了。” 她愣愣站在断琴前,看着那个少女缓缓拔出腰边的一把剑,那把剑居然通体赤红,出鞘就燃烧着火焰,那个少女站在她的琴边,轻声开口。 “我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她的琴声。” 她的琴声中的有没有荣光她不知道,但那一刻她却在那个女孩子的剑中看见了不灭的荣光。 那一刻,没有人尊重她,唯有那个和她素昧平生不知来历的少女。 她最后在斗琴中获胜了。 只是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琴奏的好,还是那名少女一直抱着剑站在她旁边。 “我当年不过是在小地方斗个琴,都遇上了数不清的陷害,”看着窗外的暮色,绝色女子缓缓吐出一口气,“修行者的中阶大典里,各种下作的手段应该更多吧。” “这世上本就不是人有本事就能行的。” 如果那个人真的在东吴,会遇见的艰难困阻肯定远远超过她们的想象。 在北魏,女子修行者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别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去,这个世道已经黑暗得让人绝望。 绝望之中,又何能开出花朵? “是这样,也不是这样,”然而身着铠甲的校尉却迎着夕阳抬起头。 “云娘,你相信希望吗?” 血红的夕阳打在女子如玉般洁白的面庞上,万流云眼中露出孩子般的怔忡。 她仿佛能看见在南方的山上,高高挂起的榜单,和榜单下欢呼的人群。 她更是能看见,那个站在断琴之前,执剑孤身一人为了她和整个世界对抗的小小少女。 “你相信她吗?” 一抹明月从长城边的天山之际升起,女子眼中再也克制不住那强烈的情感,有泪珠打在琴弦之上,破碎成晶莹的水花。 她含着泪花仰起头,露出一个微笑,一字一顿开口。 “我相信。” 远在东吴之外,寒山之上陈子楚猛地揪出姬嘉树的肩膀。 “投票的结果出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胜利 这个世上,也许真的存在奇迹。 暮色夕垂,最后一场六艺结束的钟声回荡在山谷里。 台下的百姓们大汗淋漓,下台的修行者们精疲力尽。 “今日的六艺战比试全部结束,开始统计票数!” 最后一声钟声落下,考官的呼喊声再一次点燃了全场。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高台外竖立的火把被全部点燃,摇曳的火光照亮台下民众们兴奋又期待的脸。 修行者们的神情则更焦灼一些,盯着在考官高台上点数的考官们,焦急难耐,竖耳听着四周百姓们的议论,脸色越听越难看。 六艺战中乐战彻底激起了民众们投票和议论选手的激情,但虽然民众都打起了精神,接下来的比赛却未能让他们满意。 “终于结束了,怎么感觉剩下的这些都差点意思啊……” “北魏那个继子舞得剑倒是挺好看的,那个莫华的伴奏弹得也挺好,但其他乐师是真的糟糕,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些乐官水平这么糟糕呢?” “东吴那个谁家的公子射的箭也挺好看的,但后面那个算数算的是什么鬼?” “还有那个南楚那个什么人,写的狂草也挺好看的,不过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代不如一代啊,这届的修行者怎么大部分都没什么本事!”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正在擦着手上墨汁的陈子楚嘴角微抽,无语地瞪了一眼旁边一心一意接着琴弦的少女。 什么叫作他们这些人没有本事? 实在是前面几场珠玉在前,他们这些后面上场怎么也拉不回百姓的注意力了! 结果这个罪魁祸首没事人一般一直在后面修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责任。 这个女子以一己之力结束了整个六艺战,让后面其他人的表现都变得索然无味。 陈子楚本来还想腹诽几句,但就在这时,两名考官抬着一个卷轴走上高台,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结果出来了!” 哭也好笑也罢,最终的结果已经全都写在了纸上。 六艺和摔跤骑射这些项目不一样,本就是难以品评和决出高低的,六艺的排名也是往年争议最大的,今年第一次引入了投票这个形式,所有人都猜不到结果到底会如何。 但不管何等形式,榜首之位总是最引人注目的。 卷轴不打开谁都不知道结果。 “谁会是榜首?” “春华君吗?昭华君吗?” “其实北魏圣女和那个西戎人表现得也不错……” “总不会是……” 在众说纷纭中,山野之间响起一声呐喊。 “开了!” 考官登上梯子,将卷轴挂到展示台上端,在钟声中猛地拉开绸带,在众人圆睁的双目之中,巨大的滚轴被推开,带着无数人名滚滚而下。 “结果出来了。” 姬嘉树看着无数的人名,眼前有些晕眩。 所有的人声都在他耳边远去,不少修行者第一时间低下头,近乡情怯不敢去看,但他却第一时间睁大眼睛,知识努力地把眼睛睁得更大一些,忍着剧烈的心跳,他向最顶端看去。 然后,他在顶端,看到了那个名字。 “春、春华,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身边的陈子楚揉着眼睛,拼命推搡着他的肩膀。 身边好友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透入他的耳膜,但姬嘉树却微微的笑了。 这的确是一场梦。 一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比赛开始前认为她能实现的梦。 姬嘉树看着最顶端的那个名字,轻声念了出来。 “嬴抱月。” 而就在这时,在他身边也有很多人望着最顶端的大字,愣愣念出了那个名字。 “嬴抱月。” 前秦公主嬴抱月。 中阶大典六艺战榜首,嬴抱月。 这是她在东吴拿到的第三个榜首。 但这一次,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同时念出了她的名字。 穷苦的百姓们抬起了头,不认识的人求着身边穿着破长衫的读书人,让他告诉他们那个名字,随后百姓们笨拙地重复这个名字。 来自四面八方的少年们抬起头,神情复杂地念出了这个他们综艺熟知的名字。 他们已经不得不面对这个名字。 不得不面对这个女子的坚韧和强大。 高台上的考官们念出这个名字,神情无比复杂,有上了年纪的考官袖子里的手指微微捻动,不知在盘算着些什么。 姬嘉树听着耳边响起的声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真好。 她赢了。 树下的少年们最初的震惊之后,脸上的神情都有些骄傲。 虽然赵光都不知道他作为东吴人有什么人好骄傲的。 他脑子一定出问题了。 但看着周围都一副与有荣焉国别各异的少年们,赵光只能哈哈一笑。 “抱月,”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能熟稔地叫出这个女子的名字,赵光走向嬴抱月所在的方向正想恭贺两句,不过果然被人抢先一步。 “恭喜你,”姬嘉树看向身边抱着筝的嬴抱月,第一时间为她送上了恭贺,“我的榜首大人,你又赢了。” 听到这个称呼,赵光都为某位战国六公子感到脸红。 但果然某位前秦公主不是普通人,听姬嘉树说完嬴抱月只是有些意外,下一刻她抱紧了怀中的秦筝,莞尔一笑。 “同喜,同喜。” “同喜什么?”姬嘉树愣了。 “我们只差三票你没发现吗?”嬴抱月笑了,指了指榜单,“如果最后评分的话,应该差不了多少。” 姬嘉树看到嬴抱月排在榜首之后就没往下看了,闻言一愣,这才转头看去,果不其然在嬴抱月的名字下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第二吗?” 那第三是谁? 姬嘉树继续看,发现李稷只位列第三。 “这……”他神情有些复杂,在他看来李稷的那场鼓水平相当高,他原本以为李稷会排在他前面。 “你怎么连自己的名次都没看就来贺喜了,”陈子楚拍拍他的肩膀,“春华,恭喜你拿到第二。” “也恭喜你拿到第三十七,”嬴抱月在一边笑眯眯道。 四周都是贺喜声,但姬嘉树神情却有些复杂。 “这个排名……” 但不等他说出他的疑惑,不远处就传来一声破碎的撕裂声。 “我才第十一名?比那贱民还要低?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算错了!” 嬴抱月等人闻声望去,发现许冰清满脸怒意,一把抄起拓跋寻面前的琴摔到了树上。 第三百六十六章 风雨 “这不可能!这结果一定有问题!” 就在许冰清摔琴之后,立刻有北寒阁弟子将她团团围住,将一切遮得严严实实,周围人顿时看不见了许冰清的身影。 “圣女,师父在半山腰的亭子里等你,既然结果已经出了,你快去吧!”周围有年长的弟子劝道。 “我不去!凭什么!我要见东吴国师!”许冰清抬起手正准备甩那个弟子一个耳光,她的手却被人握住。 “听说圣女找我有事?” 孟施站在许冰清面前,握着她的手腕淡淡开口。 “你还敢问我?”许冰清抬头猛地瞪着她,“说,你动了什么手脚?凭什么你是第七名,我居然只是第十一名?” 莫华跟在孟施身后,闻言皱紧了眉头。 前几名的票数差距都不大,许冰清却将孟施叫到身边来训斥,很显然是在欺负孟施是北魏人且背后无世家撑腰。 然而孟施闻言只是淡淡道。 “票数是考官统计的,如果圣女有什么不服可以找考官去查票,找我有什么用?” “你住嘴!你也好,那个前秦女人也好,你们根本不可能拿到这么高的成绩,一定是做了手脚!” 孟施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前秦公主的榜首之位实至名归,你要是质疑她,只能证明你根本没有判断好坏的水平。” “你……”许冰清愕然看着居然跟她顶嘴的孟施,猛地又想抬手向他扇去,却忘记了她的手还握在孟施手中。 但孟施对她的怒意不但不感到屈辱,反而还仿佛很有兴趣地和她讨论。 “话说圣女为何要问我动了什么手脚?难道圣女知道如何动手脚?” 许冰清一愣,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 “师妹。” 拓跋寻坐在轮椅上,一片片拾起地上古琴的碎片,贺兰承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抹痛惜。 拓跋寻一边捡拾着碎片一边不抬头地开口。 “师父刚刚传音入密,说你再不去,还继续对继子口无遮拦,他明日就要写信给师娘让人送你回去了。” 只有北魏国师的存在能镇住许冰清,正在盛怒之中的许冰清愣住。 “你骗人!父亲怎么可能为了这个贱民责怪我!”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去见了师父自然就知道了,”拓跋寻淡淡道,“你别忘了,师父的传音入密只有我能听见。” “真的惹怒了师父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吧。” 许冰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下一刻她猛地松开孟施的手,一跺脚向山下跑去。 “圣女!” 不少年轻弟子跟着她追了出去,北寒阁众人所站的树下立刻空了一大片。 “谢谢,”孟施神情复杂地向拓跋寻道歉。 “不用谢,我只是转达了师父的话罢了,”拓跋寻淡淡道,“你应该知道,保住你的到底是什么。之前那个提议你如果接受了早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孟施眸光闪动,摇了摇头,“我已经有了师父了,绝不会改换师门。” 拓跋寻捡拾着古琴碎片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捡了下去,淡淡开口。 “那你就拿到魁首吧。” “只要你还是个有用的北魏修行者,国师大人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孟施凝视着他,“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参加中阶大典。” 但说完她静静转身,轻声开口。 “不过,我会的。” …… …… “师兄,刚刚……”看着孟施离开的背影,贺兰承皱眉开口。 “我的确只是转达了师父的话,”拓跋寻将琴的碎片全都收到了一个袋子里,“师父的态度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你没看出来罢了。” “看出来什么?”贺兰承一愣,下一刻他猛地抬起头,“你是说,师父想要扶持孟施!?” “不然呢?”拓跋寻抚摸着膝上的琴弦,淡淡开口,“孟施的所有得分已经超过我们两人了。” “总分……”贺兰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在脑中快速地计算着。 中阶大典采取总得分计算最终的排名,同时不光按照排名,还按照每一轮的具体点数成绩来计算,以免避免每一名成绩察觉不大造成的不公平情况。 整体的计算方式比较复杂,每一轮的分数和排名所占的比例还不一样,贺兰承原本没仔细算,因为在最后一轮开始之前,考官们都会事先计算好公示。 因为最后一轮,才是最后冲刺的开始。 “你不用算了,我已经都算好,”拓跋寻淡淡加上一句,贺兰承才发现他把心声说了出来。 “我记得师兄你有种特殊的计算方式,”贺兰承闻言并不是太惊讶,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拓跋寻幼年曾接受过高人指点,极为擅长数科,“那个算法叫什么来着……” “加权计算。”拓跋寻淡淡道,“现在算出来的前几名的总分都很接近。” 贺兰承睁大眼睛。 很接近的意思,那就是最后的结果,还有悬念。 要知道按照中阶大典的规则,前三轮的成绩占总分的五成,而最后一轮的成绩,独占五成。 中阶大典最后一轮,对战。 对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能力,无论何时永远都是真剑对战。 如果不是在前三轮中和第二名拉下了绝大的差距,最后一轮比完依旧可能出现比分逆转的情况。 前三轮所给予的,不过是最后能角逐魁首的资格。 “孟施的总分进入了前十之中,已经获得了竞争魁首的资格了,”拓跋寻沉声道,“且是在北魏修行者中排名最高的。” 贺兰承睁大眼睛,“怎么会这样?” 前秦公主和春华君昭华君三人在前三轮的出彩是有目共睹的,但孟施除了在摔跤战中赢了春华君出了次风头,似乎没有那么亮眼。 “他的成绩一直很稳,”拓跋寻眯起眼睛,“没有哪轮拖后腿的。” 而他就是因为第一轮水战成绩不佳,拉了其他轮次的后腿,最终没有进入第一梯队。 他好歹还是初阶大典的亚魁,由此可见中阶大典的难度比初阶大典不知高了不知多少。 “所以说师父他才……”贺兰承望向许冰清离开的方向,欲言又止。 “没错,”拓跋寻静静道,“孟施现在是最有希望成为魁首的北魏修行者,师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师妹开罪于他。” 他的那个师父,向来不做亏本的事。 如果孟施真的能取得魁首,算是为北魏国师亲自带队来东吴挽回了面子,那个时候就算孟施不愿意,拓跋寻都怀疑他师父会重提收徒一事,并通过各种手段把这件事办成。 然后这魁首就是北寒阁的了,皆大欢喜。 “可孟施……他真的能成为魁首吗?”贺兰承皱紧眉头。 “这就看第一梯队那些人之间的竞争了,”拓跋寻看向聚集在另一棵树下谈笑着的姬嘉树等人,目光在那个抱着筝微笑的少女身上停留了一下,摸了摸腰边嗡鸣的剑鞘。 “六艺战结束了。” 这场漫长的大典也进入了尾声。 “最后一轮的风雨,就要开始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欲来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这不可能!这结果一定有问题!” 就在许冰清摔琴之后,立刻有北寒阁弟子将她团团围住,将一切遮得严严实实,周围人顿时看不见了许冰清的身影。 “圣女,师父在半山腰的亭子里等你,既然结果已经出了,你快去吧!”周围有年长的弟子劝道。 “我不去!凭什么!我要见东吴国师!”许冰清抬起手正准备甩那个弟子一个耳光,她的手却被人握住。 “听说圣女找我有事?” 孟施站在许冰清面前,握着她的手腕淡淡开口。 “你还敢问我?”许冰清抬头猛地瞪着她,“说,你动了什么手脚?凭什么你是第七名,我居然只是第十一名?” 莫华跟在孟施身后,闻言皱紧了眉头。 前几名的票数差距都不大,许冰清却将孟施叫到身边来训斥,很显然是在欺负孟施是北魏人且背后无世家撑腰。 然而孟施闻言只是淡淡道。 “票数是考官统计的,如果圣女有什么不服可以找考官去查票,找我有什么用?” “你住嘴!你也好,那个前秦女人也好,你们根本不可能拿到这么高的成绩,一定是做了手脚!” 孟施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前秦公主的榜首之位实至名归,你要是质疑她,只能证明你根本没有判断好坏的水平。” “你……”许冰清愕然看着居然跟她顶嘴的孟施,猛地又想抬手向他扇去,却忘记了她的手还握在孟施手中。 但孟施对她的怒意不但不感到屈辱,反而还仿佛很有兴趣地和她讨论。 “话说圣女为何要问我动了什么手脚?难道圣女知道如何动手脚?” 许冰清一愣,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 “师妹。” 拓跋寻坐在轮椅上,一片片拾起地上古琴的碎片,贺兰承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抹痛惜。 拓跋寻一边捡拾着碎片一边不抬头地开口。 “师父刚刚传音入密,说你再不去,还继续对继子口无遮拦,他明日就要写信给师娘让人送你回去了。” 只有北魏国师的存在能镇住许冰清,正在盛怒之中的许冰清愣住。 “你骗人!父亲怎么可能为了这个贱民责怪我!”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去见了师父自然就知道了,”拓跋寻淡淡道,“你别忘了,师父的传音入密只有我能听见。” “真的惹怒了师父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吧。” 许冰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下一刻她猛地松开孟施的手,一跺脚向山下跑去。 “圣女!” 不少年轻弟子跟着她追了出去,北寒阁众人所站的树下立刻空了一大片。 “谢谢,”孟施神情复杂地向拓跋寻道歉。“这不可能!这结果一定有问题!” 就在许冰清摔琴之后,立刻有北寒阁弟子将她团团围住,将一切遮得严严实实,周围人顿时看不见了许冰清的身影。 “圣女,师父在半山腰的亭子里等你,既然结果已经出了,你快去吧!”周围有年长的弟子劝道。 “我不去!凭什么!我要见东吴国师!”许冰清抬起手正准备甩那个弟子一个耳光,她的手却被人握住。 “听说圣女找我有事?” 孟施站在许冰清面前,握着她的手腕淡淡开口。 “你还敢问我?”许冰清抬头猛地瞪着她,“说,你动了什么手脚?凭什么你是第七名,我居然只是第十一名?” 莫华跟在孟施身后,闻言皱紧了眉头。 前几名的票数差距都不大,许冰清却将孟施叫到身边来训斥,很显然是在欺负孟施是北魏人且背后无世家撑腰。 然而孟施闻言只是淡淡道。 “票数是考官统计的,如果圣女有什么不服可以找考官去查票,找我有什么用?” “你住嘴!你也好,那个前秦女人也好,你们根本不可能拿到这么高的成绩,一定是做了手脚!” 孟施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前秦公主的榜首之位实至名归,你要是质疑她,只能证明你根本没有判断好坏的水平。” “你……”许冰清愕然看着居然跟她顶嘴的孟施,猛地又想抬手向他扇去,却忘记了她的手还握在孟施手中。 但孟施对她的怒意不但不感到屈辱,反而还仿佛很有兴趣地和她讨论。 “话说圣女为何要问我动了什么手脚?难道圣女知道如何动手脚?” 许冰清一愣,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 “师妹。” 拓跋寻坐在轮椅上,一片片拾起地上古琴的碎片,贺兰承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抹痛惜。 拓跋寻一边捡拾着碎片一边不抬头地开口。 “师父刚刚传音入密,说你再不去,还继续对继子口无遮拦,他明日就要写信给师娘让人送你回去了。” 只有北魏国师的存在能镇住许冰清,正在盛怒之中的许冰清愣住。 “你骗人!父亲怎么可能为了这个贱民责怪我!”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去见了师父自然就知道了,”拓跋寻淡淡道,“你别忘了,师父的传音入密只有我能听见。” “真的惹怒了师父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吧。” 许冰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下一刻她猛地松开孟施的手,一跺脚向山下跑去。 “圣女!” 不少年轻弟子跟着她追了出去,北寒阁众人所站的树下立刻空了一大片。 “谢谢,”孟施神情复杂地向拓跋寻道歉。 “不用谢,我只是转达了师父的话罢了,”拓跋寻淡淡道,“你应该知道,保住你的到底是什么。之前那个提议你如果接受了早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孟施眸光闪动,摇了摇头,“我已经有了师父了,绝不会改换师门。” 拓跋寻捡拾着古琴碎片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捡了下去,淡淡开口。 “那你就拿到魁首吧。” “只要你还是个有用的北魏修行者,国师大人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孟施凝视着他,“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参加中阶大典。” 但说完她静静转身,轻声开口。 “不过,我会的。” …… …… “师兄,刚刚……”看着孟施离开的背影,贺兰承皱眉开口。 “我的确只是转达了师父的话,”拓跋寻将琴的碎片全都收到了一个袋子里,“师父的态度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你没看出来罢了。” “看出来什么?”贺兰承一愣,下一刻他猛地抬起头,“你是说,师父想要扶持孟施!?” “不然呢?”拓跋寻抚摸着膝上的琴弦,淡淡开口,“孟施的所有得分已经超过我们两人了。” “总分……”贺兰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在脑中快速地计算着。 中阶大典采取总得分计算最终的排名,同时不光按照排名,还按照每一轮的具体点数成绩来计算,以免避免每一名成绩察觉不大造成的不公平情况。 整体的计算方式比较复杂,每一轮的分数和排名所占的比例还不一样,贺兰承原本没仔细算,因为在最后一轮开始之前,考官们都会事先计算好公示。 因为最后一轮,才是最后冲刺的开始。 “你不用算了,我已经都算好,”拓跋寻淡淡加上一句,贺兰承才发现他把心声说了出来。 “我记得师兄你有种特殊的计算方式,”贺兰承闻言并不是太惊讶,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拓跋寻幼年曾接受过高人指点,极为擅长数科,“那个算法叫什么来着……” “加权计算。”拓跋寻淡淡道,“现在算出来的前几名的总分都很接近。”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多方 今夜的汝阳城注定是个不眠夜。 连因为西戎人入住变得冷清起来的城西都重新变得车水马龙起来。 城东的酒楼和茶楼都挤满了人,西戎人住在城西这些天除了霸占了一个客栈,也没闹出什么事来,百姓们于是大着胆子不少人成群结队重新来到了城西的酒肆茶楼。 “哼,这些东吴人胆子还挺大的,不怕我们西戎人吃人了?” 入夜,赫连晏负手站在西戎人包下的酒楼顶端的房间,正在凝视着楼下街道的灯火人群,身后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到赤膊着上身,只是胸口处挂着一串狼牙的淳于夜,一手覆盖在肩膀上,低头行礼。 “翟王。” “只有我们两人时不必搞这些,”淳于夜不耐烦地挥挥手,从一边的桌上拿起一只金杯,倒满酒一饮而尽,擦着嘴边的酒液饶有兴趣地凝视着他,“你真是越来越像个中原人了,连他们那些臭派头都学的一模一样。” 赫连晏低着头的双眸中划过一道暗光,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在中原待久了,自然就会这样。” 淳于夜咧开嘴角,正想嘲笑几句赫连晏的血统,但下一刻感受到赫连晏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他闭上了嘴巴,只是盯着赫连晏的胸口沉下了面庞。 只要这小子身上还有那个东西存在,另一半的血统就不值一提,自己也奈何不得他。 淳于夜冷下脸来,从桌边扯过一件皮衣裹在身上,遮住了自己的胸口,站到赫连晏身边凝视着楼下来来去去脸上挂着笑容的东吴百姓。 “哼,也不知这群绵羊是哪里来的胆子,”淳于夜冷冷道,“前两天还根本不敢靠近这里。” “那是因为西戎在今日的六艺战中成绩不佳,”赫连晏负手淡淡道,“狼如果不吃羊,羊群就不会害怕。” 摔跤战和骑射战结束的时候就无人敢靠近西戎人居住的区域,赫连晏在心中道,除了某位艺高人胆大的南楚公子。 “不佳?”淳于夜皱眉,“你今日那箜篌不是弹得不错么。” 他记得还拿到了第九名的成绩,要知道那群两脚羊本不愿意投西戎人,结果赫连晏迷惑了他们的心志,一投就中。 “只有我一人没用,”赫连晏淡淡道,“除非我登上最高的位子。” “我们西戎的勇士可不是用来弹琴跳舞的,”淳于夜皱皱眉头,“你多费点心吧。” 所以他就不算西戎的勇士了?赫连晏在心中冷笑,但面上不显。 “我自然会尽力。”他淡淡道。 淳于夜知道这小子的心思素来诡谲,他也不知多少次在此人手上吃过苦头,想起过往的那些经历,淳于夜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厌恶,手却抬起笑呵呵地拍着赫连晏的肩膀。 淳于夜不怕他不服管。 “你办事我放心,毕竟你这次的一举一动暗部和禅院可都盯着呢,”淳于夜笑呵呵道,“你至今一个榜首都没拿到,不知禅院会怎么想?” 赫连晏的瞳孔微微收缩,脸上却挂着和煦的笑容,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面具重新戴回了脸上。 “翟王不用担心,禅院交给我的差事我可从没出过差错。” 不然他恐怕十岁的时候就被绑在天葬柱上喂野狗了。 “禅院出马我自然是放心的,”淳于夜眯眼盯着他,“只是你这一路上不断输给那个前秦女人,至今都无功而返,实在让人看不透。” 他并不担心赫连晏有那个胆子违背禅院的命令,但淳于夜想不通刺杀和暗算都失败了,为什么赫连晏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除非……禅院还交给了他别的任务。 想到这里,淳于夜心底泛起凉意。 禅院交给赫连晏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包括他这个翟王。 “她能赢,也是我让她赢的,”赫连晏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微微笑起来,“翟王不用担心。” “如果是这样的倒是很好,”淳于夜勉强点了点头,他十年前亲眼看着这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儿是如何只通过一些阴私小事就操纵整个部落的最大的两个家族争斗,其中一个家族彻底败落,自此他决定不和此子相争。 即便在西戎人眼里,有些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不过那个前秦公主,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淳于夜皱起眉头,“她真的只是等阶六么?” “现在是,”赫连晏眯起眼睛,“但三日之后,就不知道是不是了。” 淳于夜霍然抬首。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应该准备在这一次的终战之中破境。”赫连晏微笑起来,“真让人期待啊。” “怎么可能?”淳于夜皱眉,“距离她破境等阶六还不到三个月吧?” 等阶六到等阶五,是每个修行者在破境过程中经历的时间最长的一次破境。 最长的,足足一生都无法跨越。 除非借助某些秘法相助,不然绝没有那些快的速度。 “这算什么,”赫连晏笑起来,“北魏国师那个女儿不是说刚一觉醒就是等阶五了么?” “这种瞎话不过是骗骗百姓,”淳于夜冷笑,“我看啊,恐怕是他把自己的功力输给他女儿。真是愚蠢至极。” “他愚蠢一点对我们西戎不是好事么?”赫连晏笑了笑。 淳于夜皱皱眉头没有回答,只是蹙着眉问道,“你说那前秦公主真的能破境?” “我不知道,但如果是真的……”淳于夜看向夜色下汝阳城,嘴角带笑。 “那股力量,真的好想要啊。” …… …… 月色之下,汝阳城的嘈杂完全没有影响到世安院的静谧。 折腾了一天的众人回到别院,人仰马翻之后全都回到自己的房间倒下了,不管明日还会发生声,没什么比现在睡上一觉更重要。 众人这一休整,直接休整到了第二天的晚上。 暮色再一次朦朦胧胧地洒下,刚刚醒来的嬴抱月披着衣服正在床头翻阅着剑谱,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抱月,你醒了吗?” 嬴抱月放下书。 这是姬嘉树的声音。 第三百六十九章 紧张 第三轮和第四轮中间虽然隔着三天,但众人却无法再进行什么特训,只能抓紧时间恢复在前面三轮接近耗尽的体力和心力。 所有人一睡就是一整天。 “醒了。”嬴抱月听到姬嘉树敲门,理理衣衫起身,推开房门。 门外涌入一大片夕阳,少年站在夕阳之下。 经过整整三轮的“磨炼”,基本上大部分参加者都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昨晚回来的时候嬴抱月看陈子楚等人的脸色都有些发青。唯独姬嘉树,来东吴这些天,他虽然明显地消瘦了,但少年的目光却越来越坚定,休息了一天之后,神采奕奕。 “怎么了?” 嬴抱月看到姬嘉树脸上没有什么异样,松了口气,越是大战的前夕越是容易发生意外。 她还以为就在她睡觉的期间,汝阳城内又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估摸着你快醒了,宋继子安排了一桌席面,叫你去吃晚饭。” “啊,”嬴抱月短暂地惊呼了一声,“我忘记了,我还说过要请你们吃火锅的呢!” “火锅等第四轮结束后再吃不迟,”姬嘉树凝视着她苍白的脸色,担心地问道,“倒是你,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昨日的六艺战虽然不耗真元,却极耗心力,在那种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人的心神会直直损耗到极限。 他就只是舞了一曲,下来后也大汗淋漓,运转了很久的真元才缓过气来。而嬴抱月为他和李稷伴奏,加上她自己,她连奏三曲,全都是那么高质量的曲子,哪怕是高阶修行者都会被耗到油尽灯枯。 想起之前在南楚的兵棋战中她耗尽心力的模样,姬嘉树昨晚一直没有说出口。 其实他很害怕。 很害怕她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因为这份担忧,他才压下了昨日结果出来后的心事,什么话都没说。 虽然刚刚他才敲门,但其实太阳刚刚偏西他就来了,一直靠在她的房门前凝视着夕阳,直到感到屋内修行者的气息发生了变化才敲门。 在凝视着夕阳之时,昨日嬴抱月在舞台上演奏的画面浮现在姬嘉树的眼前,那份美,实在是过于特别,仿佛不属于尘世。 想起她一直缠着布条的手腕,姬嘉树缓缓呼出一口气。 直到嬴抱月的门打开,他的这份惴惴不安才终于减缓。 “我没事,”嬴抱月看着门外担心的少年笑了笑,“至少不会吐血了。” 之前兵棋战结束后她差点吐血,可把姬嘉树他们吓得够呛。 这算没事吗?姬嘉树心中腹诽,但嬴抱月的肤色本来就很白,单看脸色还真看不出来什么,他也就笑起来,“走吧,去吃晚饭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他们没先吃吗?”嬴抱月有些意外,“不光忘记准备火锅还让他们等我,这也太……” “火锅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你的身体最重要,”姬嘉树笑道,“况且又不是我让他们等的,是他们愿意等的。” 有句话他没说,她不出现,姬安歌她们都吃不下饭,陈子楚和赵光也开不起玩笑。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成了他们这些人之中这么重要存在。 就像一股绳,拧起了他们这些人。 世家子因为家族利益各异,基本上除了姻亲并不会交往的如此紧密,但因为一个人的存在,所有人都想看到她能走到哪里,大家自发地聚集到了一起。 一开始是因为好奇心,但渐渐有些东西发生了改变。 只是这些刚刚凝聚起来的东西,将在两天后的战场上被打破。 院中吹起一阵清风,姬嘉树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 真剑对战,连比三天,从几百人战至最后一人。 在这样的对战中,兄弟可以反目,朋友可以厮杀,今日和你说笑的人可能会死在对战台上。 他已经三年没有参加这样的对战了。 “比赛还没开始呢,怎么剑就握得这么紧,”但就在姬嘉树眉眼绷紧之时,面前忽然传来女孩的笑声,一只生着不客气的剑茧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不要绷得那么紧,你会伤到你自己的。”嬴抱月凝视着他的眼睛道,手指从他青筋毕露的手背上拂过。 她的手指已经完全变得粗糙,但却非常温暖,姬嘉树看着那双平静如湖水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像是什么都懂,他怔怔看着,恍若脑子被清泉洗濯,全身松弛下来。 “这样就好,”嬴抱月笑了,“我们后天,全都尽全力就好。” 姬嘉树看着她的眼睛,他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哪怕是在战场上互相遇见,谁也不要留手。 姬嘉树的心情坦荡起来,但心中却有一抹在意无法抹去。 可她的身体和她的境界…… “人还没醒吗?” 姬嘉树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嬴抱月抬头,看见李稷正站在院门口,静静看着他们。 这人走路真是永远没有声音。 “看来是醒了。” 姬嘉树扭头露出面前的嬴抱月,李稷看到点了点头,但下一刻,他黑沉的眸子闪动了一下。 “喂,李稷!你干什么!” 只是一瞬之间,站在院门的李稷就倏然出现在两人前,一只手神出鬼没就探向嬴抱月的脉门。 嬴抱月立刻大声抗议,姬嘉树愣了愣连忙去抓李稷的手,但李稷的手不动,淡淡开口,“她心神损耗过剧。” 姬嘉树的手停在半空。 “即便如此不需要你出手,”嬴抱月将手背在身后,干脆地拒绝了,“我们后天是对手。” 李稷真元再多,但在金针封穴的情况下又不是用之不竭,借用了他的力量,她又如何在战场上面对众人? 又被拒绝了。 李稷收回手,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淡淡开口。 “我会全力以赴。” 一位原天阶修行者这么说,相当可怕。 姬嘉树闻声浑身微震,但不等他开口,腰边春雷剑的剑锋忽然嗡鸣起来,仿佛对远方的杀气有所感应。 姬嘉树原本以为是李稷身上肃杀的气息激发了春雷剑,但下一刻他发现并非如此! 李稷腰边的巨阙剑也嗡鸣起来,他猛地抬起头,“这是……” 嬴抱月眼中也闪过异样的神色,这时远处饭厅里,陈子楚等人也跑了出来,每个人都握着腰边的剑,其中尤以火法者的剑嗡鸣的最厉害。 “这是……” 万剑齐鸣。 嬴抱月瞳孔微缩,她见过这样的画面。 在高阶修行者诞生之时,天地之间和修行者之间会发生感应。 李稷当初破境天阶的时候引来的是天地异变,而只有另一种情况会导致万剑齐鸣。 “到底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听着耳边的剑鸣,看向远处的天空。 就在此时此刻。 在汝阳城内,诞生了一位新的等阶四修行者。 第三百七十章 境破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丢下饭碗跑出来的陈子楚等人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愕。人群之中归辰和宋谦反应最大,两人死命握住剑柄才控制住腰边嗡鸣的剑,两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神情都有些怔愣。 这两人都是火法者。 姬清远腰边最近才挂起的长剑居然也发出了异动,嬴抱月凝视着这一幕,眸光微深。 连天上的流云都在一时间都集聚了起来,仿佛在庆祝着什么。 好在万剑齐鸣的时间没有持续很久,三息之后,云收雨歇,众人腰边的剑鸣都停了下来。 但不少人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少年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满心疑惑。 “刚刚是怎么了?我还以为地动了。”陈子楚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道。 “有新的等阶四修行者诞生了,”嬴抱月走到众人身边道。 “等阶四?”陈子楚嘴张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在这个时候?” 后天就是中阶大典最后一轮对战了,这个时间点居然还有等阶四破境,不会是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吧? “原来是等阶四,难怪有这么大动静。”赵光因为李稷的存在,对这些破境时会引起的动静十分熟悉。高阶修行者的存在十分特殊,从等阶五开始,破境的动静就会一轮比一轮大,只不过他印象里李稷破境等阶四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这么大范围的万剑齐鸣的情况啊? 看着赵光的眼睛瞄着李稷,嬴抱月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开口解释道,“要引起四周修行者的剑出现剑鸣,需要在一定距离范围内,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破境的修行者住得离我们挺近的。” 而且…… 嬴抱月看向在刚刚剑鸣的最厉害的归辰和宋谦的剑,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破境的修行者,应该是个火法者。” 同剑派之间的修行者的感应最为紧密,这也是为什么同为火法者的宋谦和归辰刚刚身上会出现那么大反应。 归辰闻言一怔,顿时明白了自己刚刚心中异样之感为何而来,原来他是感应到了自己的剑派中又诞生了一位强者。 “原来如此,”赵光这才明白过来,李稷是水法者,可汝阳城内都没几个水法者了,也怪不得当初破境等阶四的时候没引起多大动静,但东方仪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那这个火法者到底是谁?”姬嘉树走上前来,神情有些复杂,“会不会是后台参战的修行者。” 理智告诉他们不大可能,虽然留到最后一轮中有不少神舞境的修行者,但大部分都相当年轻。 过神舞境之后,冲击境界就必须要谨慎了,如果是十几岁的神舞境,一般家族长辈都会勒令小辈打好基础至少二十岁后再破境,从等阶五到等阶四,如果没打好基础仓促破境,很可能会葬送之后升上天阶的可能。 据说十多年前,有不少年轻天才眼红昭阳郡主小小年纪就登临等阶四,在破境等阶五后不到两年就草草破境,结果后力不济再也没能升上天阶,修行者们才意识到破境需谨慎,昭阳郡主不可模仿。 就像是姬家,姬嘉树虽然三年前就已经破境等阶五,但姬家的族长严厉要求过他,告诉他想要冲击等阶四至少要等到十八岁以后。 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李稷,当初如果不是东吴那边传来昭华君十八岁就突破了等阶四的消息,姬家族长还没那么容易松口。 没有天阶的甲姓世家很容易会败落,在姬家他被视为最有可能升入天阶的修行者,故而受到了严格的管控。 想必其他世家的修行者也是如此。 更何况,能在二十岁前突破等阶四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应该不是参赛者吧,”赵光干干笑笑,“搞不好是御祷省哪个老仙官又突破了呢。” 毕竟也有不少东吴的官员住在他们附近。 然而李稷的话打破他的幻想。 “动静是从城东的一处客栈里传来的,”李稷闭上眼睛感受着天地间残留的气息,指了一个方向,“那个方向,一里之外,靠近城门处。” 少年们神色都变了,那个方向城门处的客栈,是居住着北魏修行者的客栈。 后来北寒阁弟子也住在其中。 “不会吧……”陈子楚低低道,想起北寒阁那邪门的破镜丹,心中如同一块巨石压下。 这破境如此突然,众人都想到了北寒阁破境丹的存在,面面相觑。 “北寒阁的火法者应该不多,”赵光勉强安慰众人,但下一刻想起一个人,他神情一僵。 “等等,许冰清好像是火法者。” 北魏以雷法者居多,北寒阁也不例外,但突然冒出来的许冰清,作为许沧海的女儿,居然是火法者。 这件事有点奇怪,所有人都记得。 这下闻言所有人都不好了。 许冰清忽然升入等阶五就很诡异了,万一成了等阶四…… “不是她,”这时嬴抱月忽然开口,众人都一震看向她。 “不可能是北魏圣女,”嬴抱月淡淡道,摸了摸腰边的剑柄。 许冰清就算真的破境,也不可能引来万剑齐鸣。 刚刚的那一瞬间,嬴抱月感觉到的是一股极为清澄的斗气。 许冰清不可能有这样的斗气。 “那是谁?”姬嘉树将脑中他熟悉的神舞境修行者都盘了一遍,想起某个隐藏身份的男人,但他家里的家规应该是最严的,应该也不可能…… “是谁出门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时一边的宋谦开口道,“既然动静是城门附近出现的,那里人来人往,消息搞不好已经传开了。” 众人点头,宋谦立刻挥手让守院子的下人去打听,而一切不出他所料,最近几年山海大陆每年破境的高阶修行者越来越少,新的等阶四的出现自然是让满城震动。 不到一刻钟,那个让所有人震惊消息就传了开了。 “破了!破了!” “是北魏继子破境了!” “全城都传遍了,说是十七岁的等阶四的诞生了!” 下人们报着消息飞跑入大门。 嬴抱月正站在院中,闻言霍然回首。 孟施,破境了等阶四? 第三百七十一章 拼命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丢下饭碗跑出来的陈子楚等人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愕。人群之中归辰和宋谦反应最大,两人死命握住剑柄才控制住腰边嗡鸣的剑,两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神情都有些怔愣。 这两人都是火法者。 姬清远腰边最近才挂起的长剑居然也发出了异动,嬴抱月凝视着这一幕,眸光微深。 连天上的流云都在一时间都集聚了起来,仿佛在庆祝着什么。 好在万剑齐鸣的时间没有持续很久,三息之后,云收雨歇,众人腰边的剑鸣都停了下来。 但不少人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少年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满心疑惑。 “刚刚是怎么了?我还以为地动了。”陈子楚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道。 “有新的等阶四修行者诞生了,”嬴抱月走到众人身边。 “等阶四?”陈子楚嘴张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在这个时候?” 后天就是中阶大典最后一轮对战了,这个时间点居然还有等阶四破境,不会是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吧?丢下饭碗跑出来的陈子楚等人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愕。人群之中归辰和宋谦反应最大,两人死命握住剑柄才控制住腰边嗡鸣的剑,两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神情都有些怔愣。 这两人都是火法者。 姬清远腰边最近才挂起的长剑居然也发出了异动,嬴抱月凝视着这一幕,眸光微深。 连天上的流云都在一时间都集聚了起来,仿佛在庆祝着什么。 好在万剑齐鸣的时间没有持续很久,三息之后,云收雨歇,众人腰边的剑鸣都停了下来。 但不少人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少年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满心疑惑。 “刚刚是怎么了?我还以为地动了。”陈子楚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道。 “有新的等阶四修行者诞生了,”嬴抱月走到众人身边。 “等阶四?”陈子楚嘴张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在这个时候?” 后天就是中阶大典最后一轮对战了,这个时间点居然还有等阶四破境,不会是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吧? “原来是等阶四,难怪有这么大动静。”赵光因为李稷的存在,对每一阶破境时引起的动静十分熟悉。 高阶修行者的存在十分特殊,从等阶五开始,破境的动静就会一轮比一轮大,只不过他印象里李稷破境等阶四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这么大范围的万剑齐鸣的情况啊? 看着赵光的眼睛瞄着李稷,嬴抱月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开口解释道,“要引起四周修行者的剑出现剑鸣,需要在一定距离范围内,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破境的修行者住得离我们挺近的。” 而且…… 嬴抱月看向在刚刚剑鸣的最厉害的归辰和宋谦的剑,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破境的修行者,应该是个火法者。” 同剑派之间修行者的感应最为紧密,这也是为什么同为火法者的宋谦和归辰刚刚身上会出现那么大反应。 归辰闻言一怔,顿时明白了自己刚刚心中异样之感为何而来,原来他是感应到了自己的剑派中又诞生了一位强者。 “原来如此,”赵光这才明白过来,李稷是水法者,可汝阳城内都没几个水法者了,也怪不得当初破境等阶四的时候没引起多大动静,但东方仪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那这个火法者到底是谁?”姬嘉树走上前来,神情有些复杂,“不会是后天参战的修行者吧?” 谁都不想临战之际再增强敌。 不过理智告诉他们这不大可能,虽然留到最后一轮中有不少神舞境的修行者,但大部分都相当年轻。 过神舞境之后,冲击境界就必须要谨慎了,如果是十几岁的神舞境,一般家族长辈都会勒令小辈打好基础至少二十岁后再破境,从等阶五到等阶四,如果没打好基础仓促破境,很可能会葬送之后升上天阶的可能。 十多年前,有不少年轻天才眼红昭阳郡主小小年纪就登临等阶四,在破境等阶五后不到两年就草草破境,结果后力不济再也没能升上天阶,修行者们才意识到破境需谨慎,昭阳郡主不可模仿。 就像是姬家,姬嘉树虽然三年前就已经破境等阶五,但姬家的族长严厉要求过他,告诉他想要冲击等阶四至少要等到十八岁以后。 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李稷,如果不是东吴这边昭华君十八岁就突破了等阶四的,姬家族长还没那么容易松口。 “原来是等阶四,难怪有这么大动静。”赵光因为李稷的存在,对每一阶破境时引起的动静十分熟悉。 高阶修行者的存在十分特殊,从等阶五开始,破境的动静就会一轮比一轮大,只不过他印象里李稷破境等阶四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这么大范围的万剑齐鸣的情况啊? 看着赵光的眼睛瞄着李稷,嬴抱月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开口解释道,“要引起四周修行者的剑出现剑鸣,需要在一定距离范围内,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破境的修行者住得离我们挺近的。” 而且…… 嬴抱月看向在刚刚剑鸣的最厉害的归辰和宋谦的剑,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破境的修行者,应该是个火法者。” 同剑派之间修行者的感应最为紧密,这也是为什么同为火法者的宋谦和归辰刚刚身上会出现那么大反应。 归辰闻言一怔,顿时明白了自己刚刚心中异样之感为何而来,原来他是感应到了自己的剑派中又诞生了一位强者。 “原来如此,”赵光这才明白过来,李稷是水法者,可汝阳城内都没几个水法者了,也怪不得当初破境等阶四的时候没引起多大动静,但东方仪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那这个火法者到底是谁?”姬嘉树走上前来,神情有些复杂,“不会是后天参战的修行者吧?” 谁都不想临战之际再增强敌。 不过理智告诉他们这不大可能,虽然留到最后一轮中有不少神舞境的修行者,但大部分都相当年轻。 过神舞境之后,冲击境界就必须要谨慎了,如果是十几岁的神舞境,一般家族长辈都会勒令小辈打好基础至少二十岁后再破境,从等阶五到等阶四,如果没打好基础仓促破境,很可能会葬送之后升上天阶的可能。 十多年前,有不少年轻天才眼红昭阳郡主小小年纪就登临等阶四,在破境等阶五后不到两年就草草破境,结果后力不济再也没能升上天阶,修行者们才意识到破境需谨慎,昭阳郡主不可模仿。 就像是姬家,姬嘉树虽然三年前就已经破境等阶五,但姬家的族长严厉要求过他,告诉他想要冲击等阶四至少要等到十八岁以后。 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李稷,如果不是东吴这边昭华君十八岁就突破了等阶四的,姬家族长还没那么容易松口。 第三百七十二章 序幕 世安院的少年们闻言神情都十分凝重。 考前突增强敌,给本就令人紧张的最后一轮对战再加上一层压力。 “北魏的实力这下又强劲了,”宋谦环视了一圈姬嘉树李稷等人,意有所指,“鹿死谁手,尚未能知。” 北魏、东吴、南楚。 三强国之间的修行者一直都暗暗较劲,因为姬嘉树和李稷的存在,前几轮南楚和东吴占了优势,北魏国师都没怎么出场后面的几轮,不少人都在暗地里奚落北魏修行者。 但这一次北魏临战前突增一位等阶四,实力再一次变得雄厚。 “好在孟施不是北寒阁大师兄,”宋谦吐出一口气,“这人太可怕了。” 他是个商人,他从不怕那些眼中有着其他利益的人,却最怕那种为了自己的目标能一心一意充耳不闻的人。 宋谦在中阶大典中冷眼旁观,比起每次上台眼珠都咕噜噜直转的那位北魏圣女,这位北魏继子显然更加可怕。 尤其在这届中阶大典中,那位北魏少年那双清冷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就像一柄剑一般冷酷无畏。 这一切都让宋谦觉得无比熟悉。 “北魏继子当年在稷下学宫被称为剑鬼,”宋谦感叹道,“回到北魏后有所收敛,我还以为见不到这位剑鬼了呢。” “你……”姬嘉树忽然想起来,“说起来,宋继子你当年和孟施在稷下学宫是同窗?” 中唐在修行界没什么存在感,但宋谦作为王室成员,曾被送到稷下学宫来学习,姬嘉树回忆了下年份,发现居然和孟施在南楚的时间居然是一致的。 “没错,”宋谦呼出一口气,“我们是同窗,他算是我师兄。” 姬嘉树恍然,怪不得宋谦谈起孟施会如此熟稔。 “他现在可比当年温和多了,”宋谦道,“当初在火院的时候,一旦开始修行剑法,简直就像个鬼一般疯狂,无人能及。” 所以才有了“剑鬼”这样一个外号。 宋谦锦衣玉食地长大,不太能理解孟施的执念,第一次遇见这样刻苦的修行者。火法剑剑法被孟施看得如同性命一般重,还不断地恳求教习教他早被禁止的火法后六剑,就像是有什么执念一般。 当然不管孟施如何恳求,教习没一人理会他,孟施也在学完能学的所有火法剑后离去。 宋谦没想到他会在几年后再一次见到这位剑鬼的风采,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孟施在南楚使出了月满西楼时的震惊。 这是被禁止的火法后六剑之一。 孟施居然真的学到了。 “不管怎么说,这位师兄是我最不想在对战场上遇见的人,”宋谦道,“大家都小心吧。” 少年们都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内,汝阳城内不断有其他修行者破境,有等阶七升到等阶六,也有等阶六升到等阶五,城内的气氛也愈发焦灼。 …… …… 不管众人恐惧还是渴盼,最后一夜还是到来了。 “明天就是在东吴的最后一战了,”姬清远坐在屋顶上,看向抱膝坐在身边的少女,“你害怕吗?” 嬴抱月坐在他身边眺望着远山和明月,闻言笑了,“你什么时候看我害怕过。” “是啊,”姬清远摸着身下的瓦片苦笑,“你从没害怕过。” 虽然是不一样的屋顶,但每次和她一起爬上屋顶看月亮,姬清远就会想起和她一起在清安院的那些夜晚。 “你会破境吗?”姬清远定了定神,看向身边依旧是等阶六的修行者问道。 受到孟施的刺激,这两天汝阳城内掀起了破境潮,世安院中也有些人心浮动,但除了归辰在嬴抱月的帮助下昨日突破了等阶八,其他人都没什么动静。 包括嬴抱月本人。 姬清远既期望嬴抱月破境,又害怕她真的选择去破境。 期望是因为汝阳城内已经多了很多神舞境,明日的对战恐怕会变成等阶五之间争斗的舞台,嬴抱月一个等阶六完全不知道她准备怎么赢。 害怕是因为连他都能感觉到嬴抱月的经脉恐怕伤痕累累,别人破境是水到渠成,她破境是生死之关。 老天爷给她的时间太短了。 姬清远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忧,她还能怎么办呢? “破境吗?”嬴抱月笑了笑,看向自己手掌心的纹路,“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她到底准备怎么办? 姬清远放在身边的手攥紧,恨不得将自己身上的真元都给她,可他偏偏是个…… “给我真元的事你想也别想,”嬴抱月瞥了他一眼,“你和你妹妹一样,都是个火法者吧?” 姬清远在前不久,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破境了等阶六。 而姬清远连基础剑招都没学完,赵光等人知道这事都大为惊讶,甚至搞不清他到底是那个剑派的。 但嬴抱月并不惊讶,以血统而言,姬清远和姬安歌是这世上最强的天才,如果不是姬墨有心遏制,怎么可能十几年都只停留在出生时的境界。 同时因为两人的出身,他们也只可能是火法者。 “你发现了,”姬清远微微低下头,他其实是想成为水法者的,毕竟姬嘉树也是他父亲的儿子,没选火法选了其他,他以为自己也能成功,却没想到事与愿违。 “我没能成为水法者,”姬清远深吸一口气,“我很抱歉。” 如果同为水法者,他就能为她治伤,为她输真元,结果他却成了和她相对立的剑派。 “你都在说些什么,”嬴抱月不解道,“你是你母亲的孩子,肯定是火法者,我很高兴。” 毕竟两个最强的火法者实在是不太可能生得出来水法者。 更何况姬清远和姬安歌都是天生的修行者,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是没法选,”嬴抱月笑了,“我原本也想选火法来着。” 姬清远越发心酸,她上辈子的那些剑法,她再也无法使用了,他也无法看到了。 “你真的不能再成为火法者了吗?”姬清远忍不住问道。 “好像是不行,”嬴抱月摸了摸腰边剑柄,“我现在做饭想生个火都难。” 之前一直都是归辰帮她。 有些东西,她好像真的找不回来了。 但就在这时,黑夜之中,嬴抱月的眼前忽然划过一道赤红的剑光。 那是在城门处,孟施救她的时候使用的剑法。 那是什么剑法? 她为什么看到的时候,心口会有些难受呢? 那些剑法,她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抱月?” 姬清远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嬴抱月回过神来,看向远处天空泛起的鱼肚白,她从屋顶上站起身来。 “天亮了。” 她回头看向姬清远。 “我要去战斗了。” 中阶大典最后一轮,今日开始。 第三百七十三章 揭开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考前突增强敌,给本就令人紧张的最后一轮对战再加上一层压力。 “北魏的实力这下又强劲了,”宋谦环视了一圈姬嘉树李稷等人,意有所指,“鹿死谁手,尚未能知。” 北魏、东吴、南楚。 三强国之间的修行者一直都暗暗较劲,因为姬嘉树和李稷的存在,前几轮南楚和东吴占了优势,北魏国师都没怎么出场后面的几轮,不少人都在暗地里奚落北魏修行者。 但这一次北魏临战前突增一位等阶四,实力再一次变得雄厚。 “好在孟施不是北寒阁大师兄,”宋谦吐出一口气,“这人太可怕了。” 他是个商人,他从不怕那些眼中有着其他利益的人,却最怕那种为了自己的目标能一心一意充耳不闻的人。 宋谦在中阶大典中冷眼旁观,比起每次上台眼珠都咕噜噜直转的那位北魏圣女,这位北魏继子显然更加可怕。 尤其在这届中阶大典中,那位北魏少年那双清冷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就像一柄剑一般冷酷无畏。 这一切都让宋谦觉得无比熟悉。 “北魏继子当年在稷下学宫被称为剑鬼,”宋谦感叹道,“回到北魏后有所收敛,我还以为见不到这位剑鬼了呢。” “你……”姬嘉树忽然想起来,“说起来,宋继子你当年和孟施在稷下学宫是同窗?” 中唐在修行界没什么存在感,但宋谦作为王室成员,曾被送到稷下学宫来学习,姬嘉树回忆了下年份,发现居然和孟施在南楚的时间居然是一致的。 “没错,”宋谦呼出一口气,“我们是同窗,他算是我师兄。” 姬嘉树恍然,怪不得宋谦谈起孟施会如此熟稔。 “他现在可比当年温和多了,”宋谦道,“当初在火院的时候,一旦开始修行剑法,简直就像个鬼一般疯狂,无人能及。” 所以才有了“剑鬼”这样一个外号。 宋谦锦衣玉食地长大,不太能理解孟施的执念,第一次遇见这样刻苦的修行者。火法剑剑法被孟施看得如同性命一般重,还不断地恳求教习教他早被禁止的火法后六剑,就像是有什么执念一般。 当然不管孟施如何恳求,教习没一人理会他,孟施也在学完能学的所有火法剑后离去。 宋谦没想到他会在几年后再一次见到这位剑鬼的风采,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孟施在南楚使出了月满西楼时的震惊。考前突增强敌,给本就令人紧张的最后一轮对战再加上一层压力。 “北魏的实力这下又强劲了,”宋谦环视了一圈姬嘉树李稷等人,意有所指,“鹿死谁手,尚未能知。” 北魏、东吴、南楚。 三强国之间的修行者一直都暗暗较劲,因为姬嘉树和李稷的存在,前几轮南楚和东吴占了优势,北魏国师都没怎么出场后面的几轮,不少人都在暗地里奚落北魏修行者。 但这一次北魏临战前突增一位等阶四,实力再一次变得雄厚。 “好在孟施不是北寒阁大师兄,”宋谦吐出一口气,“这人太可怕了。” 他是个商人,他从不怕那些眼中有着其他利益的人,却最怕那种为了自己的目标能一心一意充耳不闻的人。 宋谦在中阶大典中冷眼旁观,比起每次上台眼珠都咕噜噜直转的那位北魏圣女,这位北魏继子显然更加可怕。 尤其在这届中阶大典中,那位北魏少年那双清冷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就像一柄剑一般冷酷无畏。 这一切都让宋谦觉得无比熟悉。 “北魏继子当年在稷下学宫被称为剑鬼,”宋谦感叹道,“回到北魏后有所收敛,我还以为见不到这位剑鬼了呢。” “你……”姬嘉树忽然想起来,“说起来,宋继子你当年和孟施在稷下学宫是同窗?” 中唐在修行界没什么存在感,但宋谦作为王室成员,曾被送到稷下学宫来学习,姬嘉树回忆了下年份,发现居然和孟施在南楚的时间居然是一致的。 “没错,”宋谦呼出一口气,“我们是同窗,他算是我师兄。” 姬嘉树恍然,怪不得宋谦谈起孟施会如此熟稔。 “他现在可比当年温和多了,”宋谦道,“当初在火院的时候,一旦开始修行剑法,简直就像个鬼一般疯狂,无人能及。” 所以才有了“剑鬼”这样一个外号。 宋谦锦衣玉食地长大,不太能理解孟施的执念,第一次遇见这样刻苦的修行者。火法剑剑法被孟施看得如同性命一般重,还不断地恳求教习教他早被禁止的火法后六剑,就像是有什么执念一般。 当然不管孟施如何恳求,教习没一人理会他,孟施也在学完能学的所有火法剑后离去。 宋谦没想到他会在几年后再一次见到这位剑鬼的风采,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孟施在南楚使出了月满西楼时的震惊。 这是被禁止的火法后六剑之一。 孟施居然真的学到了。 “不管怎么说,这位师兄是我最不想在对战场上遇见的人,”宋谦道,“大家都小心吧。” 少年们都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内,汝阳城内不断有其他修行者破境,有等阶七升到等阶六,也有等阶六升到等阶五,城内的气氛也愈发焦灼。 …… …… 不管众人恐惧还是渴盼,最后一夜还是到来了。 “明天就是在东吴的最后一战了,”姬清远坐在屋顶上,看向抱膝坐在身边的少女,“你害怕吗?” 嬴抱月坐在他身边眺望着远山和明月,闻言笑了,“你什么时候看我害怕过。” “是啊,”姬清远摸着身下的瓦片苦笑,“你从没害怕过。” 虽然是不一样的屋顶,但每次和她一起爬上屋顶看月亮,姬清远就会想起和她一起在清安院的那些夜晚。 “你会破境吗?”姬清远定了定神,看向身边依旧是等阶六的修行者问道。 受到孟施的刺激,这两天汝阳城内掀起了破境潮,世安院中也有些人心浮动,但除了归辰在嬴抱月的帮助下昨日突破了等阶八,其他人都没什么动静。 包括嬴抱月本人。 姬清远既期望嬴抱月破境,又害怕她真的选择去破境。 期望是因为汝阳城内已经多了很多神舞境,明日的对战恐怕会变成等阶五之间争斗的舞台,嬴抱月一个等阶六完全不知道她准备怎么赢。 害怕是因为连他都能感觉到嬴抱月的经脉恐怕伤痕累累,别人破境是水到渠成,她破境是生死之关。 老天爷给她的时间太短了。 这是被禁止的火法后六剑之一。 孟施居然真的学到了。 “不管怎么说,这位师兄是我最不想在对战场上遇见的人,”宋谦道,“大家都小心吧。” 少年们都点头。 第三百七十四章 开战 开国第一剑,王剑太阿。 传说中得太阿者得天下。 这句话虽然真假难考,但当年太祖皇帝嬴帝的确是在得到太阿剑之后逐鹿天下,统一六国的。 不过在赵光看来,比起那把剑,那位大秦的皇帝最厉害的是得到了那个人,那个手执太阿剑的人。 大司命林书白的存在彻底将太阿剑的地位推上了所有名剑的顶峰,只要是修行者,无人不想得到太阿剑。 得到太阿剑能不能得到天下不知道,但修行者一定能成为顶级的剑客,故而在大司命林书白命丧永夜长城后,修行者界就一直在寻找太阿剑的下落。 之前也有人猜测剑被太祖皇帝嬴帝拿去陪葬了,但在嬴帝死后,曾有人见过林书白带着太阿剑登上永夜长城,这种说法不了了之。 修行界现在普遍认为太阿剑应当是在大司命身陨之时,散落在了北方。 但即便知道大致的方位,修行界找了七年,依旧没有找到太阿剑的下落。 因此在之前山鬼通告大陆,他会用大司命少司命的遗物来当中阶大典的彩头之时,整个修行界都震动了,但想着只是用来糊弄这些小辈,搞不好山鬼拿些衣冠冢的衣服来就说是遗物也说不定。 没人想到山鬼居然能拿的出太阿剑的剑鞘。 太阿剑的剑身根本没哪个修行者奢望能得到,得到也守不住,可剑鞘不一样,名剑剑鞘的珍贵程度不比名剑低多少,尤其是太阿剑这样不凡之剑的剑鞘。 要知道太阿剑的剑鞘传说中可以抵挡等阶二神子的全力一击! 这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在关键时刻是可以保命的。 听到彩头是这个之时,赵光心底咯噔一跳,有什么比太阿剑的剑鞘更适合李稷的复仇? 就算不是人人都和少司命有仇,如果山鬼这个彩头真的出现,整个修行界都会为之疯狂。 之前没有心思争夺魁首的修行者也会拼了命争抢。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赵光深吸一口气,他一定会支持李稷去夺。 姬嘉树看赵光的反应就知道他也得知这个消息了。 太阿剑的剑鞘,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也想要。 虽然不知道他将其拿回家他父亲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但只要是修行者,就无法拒绝人神剑鞘的诱惑。 “嘉树!” 树下传来陈子楚等人的喊声,姬嘉树低下头,看到陈子楚和嬴抱月等人正走向他所在的树下。 嬴抱月抬头看向树上的红衣少年。 姬嘉树今日换上了红衣,就像她今日穿上了黑衣一般。 他们身上的衣服并非祭服那样正式,却都是绣着八神的图案的演武服,每人身着自己国家的颜色。 今日他们要代表各自的国家出场,为自己,为各自的国家而战。 嬴抱月理理衣衫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李稷的声音。 “等等。” 嬴抱月回过头,只见李稷从怀中拿出一个有些熟悉的纸包递给她。 不要真元,这个她应该总会要吧。 李稷在心中静静道,神情却没丝毫改变。 嬴抱月打开纸包,看着里面比以前大了一圈的蜜饯,有些发怔。 “枣子的季节过去了,”李稷静静道,“东吴的李子也不错。” 嬴抱月伸手拿出一块,啃了一大口。 “甜吗?”李稷问。 “很甜。”嬴抱月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 她看着李稷什么都不打算说的模样,将那块甜中微苦的蜜饯咽下。 甜如蜜的果肉下,有着微微补中益气草药的味道,很微弱,早已浸透炼化和蜜饯融合在一起很好吃,却不可能瞒过她。 “甜就好,”李稷向她点点头,跨步走到从树上跳下的赵光身边,“我们走吧。” 最后一轮的修行者是按照国家顺序出场,赵光作为东吴继子需要去率领东吴的修行者。 “回头见。” 赵光瞥了一眼李稷坚毅的侧脸,不知为何仿佛觉得他在笑,赵光心情有些复杂,但扬起笑脸和众人道别。 姬嘉树也从树上一跃而下,看向李稷,气息凛冽,“等下我们对战场上见。” 李稷看向他,“你听见了。” “听见了,”姬嘉树神情复杂,虽然李稷动真格对他们而言很麻烦,但嬴抱月所说的话同样震动了他。 这世上只有她,作为等阶六能如此坦然地面对天阶。 那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姬嘉树抽出春雷剑指向李稷,脸上有着自信的笑容,“我也早想和名震东吴的昭华君一战了,你不会不给我这机会吧?” “怎么会,”李稷眸光锐利,“只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少年们一开始被姬嘉树的举动吓了一跳,此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三天来的压抑气氛被一扫而空。 “今日开战!” 不知是谁的声音最先响起。 少年们的拳头举向天空。 “一战方休!” …… …… 清晨,好几辆马车从中唐继子别院离开。 嬴抱月和归辰归离三人坐在嬴珣派来接他们的马车上,一路沿着汝阳城的中央大道向城门驶去。 “姐姐,你真的不和春华君他们一起走吗?”坐在有些空荡的马车里,归离有些不自在的问道。 “传统如此,说是要前秦人和前秦人一起走,”嬴抱月笑了笑,“反正等下到了山上能一起上山,怎么,我们阿离觉得有些寂寞?” “也不是,”归离眼睛闪了闪,“我只是在想姚女官和楼校尉一起来就好了。” 这下他们当初南楚和亲五人小队就凑齐了。 但之前临走的时候姚女官说要留在府内等消息给他们准备回来吃的饭食,楼校尉从几天前就不知去干些什么去了,归离觉得有些遗憾。 “没关系,他们有他们的事情,”嬴抱月闻言笑了,“而且应该还有别的来送我的人。” 归离闻言一愣,这时马车驶出了城门,嬴抱月掀开了车帘。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远,嬴抱月回头看去,在高大的城楼之上,她远远看见了那个人。 钱伯方站在角楼之上,单手覆盖在胸口之上,向离开的马车低头行礼。 就像他以前每一次站在山海关城上为她出征送行一般。 钱伯方不知道,在遥远的北方,有两个纤细的人影正并肩站在山海关城凝视着南方。 风沙吹起绝色女子脸上覆盖的薄纱,她看向身边凝视着南方肃然而立的瘦小校尉。 “要开始了。” 瘦小的校尉点了点头,轻声开口,喃喃说了些什么。 坐在马车里的嬴抱月霍然抬起头,耳边传来钱伯方传音入密的声音,但仿佛不光只有他的声音。 “将军,武运昌隆。” …… …… 马车一路向东,到达了寒山之下。 第三百七十五章 开场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这句话虽然真假难考,但当年太祖皇帝嬴帝的确是在得到太阿剑之后逐鹿天下,统一六国的。 不过在赵光看来,比起那把剑,那位大秦的皇帝最厉害的是得到了那个人,那个手执太阿剑的人。 大司命林书白的存在彻底将太阿剑的地位推上了所有名剑的顶峰,只要是修行者,无人不想得到太阿剑。 得到太阿剑能不能得到天下不知道,但修行者一定能成为顶级的剑客,故而在大司命林书白命丧永夜长城后,修行者界就一直在寻找太阿剑的下落。 之前也有人猜测剑被太祖皇帝嬴帝拿去陪葬了,但在嬴帝死后,曾有人见过林书白带着太阿剑登上永夜长城,这种说法不了了之。 修行界现在普遍认为太阿剑应当是在大司命身陨之时,散落在了北方。 但即便知道大致的方位,修行界找了七年,依旧没有找到太阿剑的下落。 因此在之前山鬼通告大陆,他会用大司命少司命的遗物来当中阶大典的彩头之时,整个修行界都震动了,但想着只是用来糊弄这些小辈,搞不好山鬼拿些衣冠冢的衣服来就说是遗物也说不定。 没人想到山鬼居然能拿的出太阿剑的剑鞘。 太阿剑的剑身根本没哪个修行者奢望能得到,得到也守不住,可剑鞘不一样,名剑剑鞘的珍贵程度不比名剑低多少,尤其是太阿剑这样不凡之剑的剑鞘。 要知道太阿剑的剑鞘传说中可以抵挡等阶二神子的全力一击! 这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在关键时刻是可以保命的。 听到彩头是这个之时,赵光心底咯噔一跳,有什么比太阿剑的剑鞘更适合李稷的复仇? 就算不是人人都和少司命有仇,如果山鬼这个彩头真的出现,整个修行界都会为之疯狂。 之前没有心思争夺魁首的修行者也会拼了命争抢。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赵光深吸一口气,他一定会支持李稷去夺。 姬嘉树看赵光的反应就知道他也得知这个消息了。 太阿剑的剑鞘,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也想要。这句话虽然真假难考,但当年太祖皇帝嬴帝的确是在得到太阿剑之后逐鹿天下,统一六国的。 不过在赵光看来,比起那把剑,那位大秦的皇帝最厉害的是得到了那个人,那个手执太阿剑的人。 大司命林书白的存在彻底将太阿剑的地位推上了所有名剑的顶峰,只要是修行者,无人不想得到太阿剑。 得到太阿剑能不能得到天下不知道,但修行者一定能成为顶级的剑客,故而在大司命林书白命丧永夜长城后,修行者界就一直在寻找太阿剑的下落。 之前也有人猜测剑被太祖皇帝嬴帝拿去陪葬了,但在嬴帝死后,曾有人见过林书白带着太阿剑登上永夜长城,这种说法不了了之。 修行界现在普遍认为太阿剑应当是在大司命身陨之时,散落在了北方。 但即便知道大致的方位,修行界找了七年,依旧没有找到太阿剑的下落。 因此在之前山鬼通告大陆,他会用大司命少司命的遗物来当中阶大典的彩头之时,整个修行界都震动了,但想着只是用来糊弄这些小辈,搞不好山鬼拿些衣冠冢的衣服来就说是遗物也说不定。 没人想到山鬼居然能拿的出太阿剑的剑鞘。 太阿剑的剑身根本没哪个修行者奢望能得到,得到也守不住,可剑鞘不一样,名剑剑鞘的珍贵程度不比名剑低多少,尤其是太阿剑这样不凡之剑的剑鞘。 要知道太阿剑的剑鞘传说中可以抵挡等阶二神子的全力一击! 这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在关键时刻是可以保命的。 听到彩头是这个之时,赵光心底咯噔一跳,有什么比太阿剑的剑鞘更适合李稷的复仇? 就算不是人人都和少司命有仇,如果山鬼这个彩头真的出现,整个修行界都会为之疯狂。 之前没有心思争夺魁首的修行者也会拼了命争抢。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赵光深吸一口气,他一定会支持李稷去夺。 姬嘉树看赵光的反应就知道他也得知这个消息了。 太阿剑的剑鞘,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也想要。 虽然不知道他将其拿回家他父亲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但只要是修行者,就无法拒绝人神剑鞘的诱惑。 “嘉树!” 树下传来陈子楚等人的喊声,姬嘉树低下头,看到陈子楚和嬴抱月等人正走向他所在的树下。 嬴抱月抬头看向树上的红衣少年。 姬嘉树今日换上了红衣,就像她今日穿上了黑衣一般。 他们身上的衣服并非祭服那样正式,却都是绣着八神的图案的演武服,每人身着自己国家的颜色。 今日他们要代表各自的国家出场,为自己,为各自的国家而战。 嬴抱月理理衣衫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李稷的声音。 “等等。” 嬴抱月回过头,只见李稷从怀中拿出一个有些熟悉的纸包递给她。 不要真元,这个她应该总会要吧。 李稷在心中静静道,神情却没丝毫改变。 嬴抱月打开纸包,看着里面比以前大了一圈的蜜饯,有些发怔。 “枣子的季节过去了,”李稷静静道,“东吴的李子也不错。” 嬴抱月伸手拿出一块,啃了一大口。 “甜吗?”李稷问。 “很甜。”嬴抱月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 她看着李稷什么都不打算说的模样,将那块甜中微苦的蜜饯咽下。 甜如蜜的果肉下,有着微微补中益气草药的味道,很微弱,早已浸透炼化和蜜饯融合在一起很好吃,却不可能瞒过她。 “甜就好,”李稷向她点点头,跨步走到从树上跳下的赵光身边,“我们走吧。” 最后一轮的修行者是按照国家顺序出场,赵光作为东吴继子需要去率领东吴的修行者。 虽然不知道他将其拿回家他父亲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但只要是修行者,就无法拒绝人神剑鞘的诱惑。 “嘉树!” 树下传来陈子楚等人的喊声,姬嘉树低下头,看到陈子楚和嬴抱月等人正走向他所在的树下。 嬴抱月抬头看向树上的红衣少年。 姬嘉树今日换上了红衣,就像她今日穿上了黑衣一般。 他们身上的衣服并非祭服那样正式,却都是绣着八神的图案的演武服,每人身着自己国家的颜色。 今日他们要代表各自的国家出场,为自己,为各自的国家而战。 嬴抱月理理衣衫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李稷的声音。 “等等。” 嬴抱月回过头,只见李稷从怀中拿出一个有些熟悉的纸包递给她。 不要真元,这个她应该总会要吧。 李稷在心中静静道,神情却没丝毫改变。 嬴抱月打开纸包,看着里面比以前大了一圈的蜜饯,有些发怔。 “枣子的季节过去了,”李稷静静道,“东吴的李子也不错。” 嬴抱月伸手拿出一块,啃了一大口。 “甜吗?”李稷问。 “很甜。”嬴抱月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 第三百七十六章 初战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这句话虽然真假难考,但当年太祖皇帝嬴帝的确是在得到太阿剑之后逐鹿天下,统一六国的。 不过在赵光看来,比起那把剑,那位大秦的皇帝最厉害的是得到了那个人,那个手执太阿剑的人。 大司命林书白的存在彻底将太阿剑的地位推上了所有名剑的顶峰,只要是修行者,无人不想得到太阿剑。 得到太阿剑能不能得到天下不知道,但修行者一定能成为顶级的剑客,故而在大司命林书白命丧永夜长城后,修行者界就一直在寻找太阿剑的下落。 之前也有人猜测剑被太祖皇帝嬴帝拿去陪葬了,但在嬴帝死后,曾有人见过林书白带着太阿剑登上永夜长城,这种说法不了了之。 修行界现在普遍认为太阿剑应当是在大司命身陨之时,散落在了北方。 但即便知道大致的方位,修行界找了七年,依旧没有找到太阿剑的下落。 因此在之前山鬼通告大陆,他会用大司命少司命的遗物来当中阶大典的彩头之时,整个修行界都震动了,但想着只是用来糊弄这些小辈,搞不好山鬼拿些衣冠冢的衣服来就说是遗物也说不定。 没人想到山鬼居然能拿的出太阿剑的剑鞘。 太阿剑的剑身根本没哪个修行者奢望能得到,得到也守不住,可剑鞘不一样,名剑剑鞘的珍贵程度不比名剑低多少,尤其是太阿剑这样不凡之剑的剑鞘。 要知道太阿剑的剑鞘传说中可以抵挡等阶二神子的全力一击! 这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在关键时刻是可以保命的。 听到彩头是这个之时,赵光心底咯噔一跳,有什么比太阿剑的剑鞘更适合李稷的复仇? 就算不是人人都和少司命有仇,如果山鬼这个彩头真的出现,整个修行界都会为之疯狂。 之前没有心思争夺魁首的修行者也会拼了命争抢。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赵光深吸一口气,他一定会支持李稷去夺。 姬嘉树看赵光的反应就知道他也得知这个消息了。 太阿剑的剑鞘,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也想要。这句话虽然真假难考,但当年太祖皇帝嬴帝的确是在得到太阿剑之后逐鹿天下,统一六国的。 不过在赵光看来,比起那把剑,那位大秦的皇帝最厉害的是得到了那个人,那个手执太阿剑的人。 大司命林书白的存在彻底将太阿剑的地位推上了所有名剑的顶峰,只要是修行者,无人不想得到太阿剑。 得到太阿剑能不能得到天下不知道,但修行者一定能成为顶级的剑客,故而在大司命林书白命丧永夜长城后,修行者界就一直在寻找太阿剑的下落。 之前也有人猜测剑被太祖皇帝嬴帝拿去陪葬了,但在嬴帝死后,曾有人见过林书白带着太阿剑登上永夜长城,这种说法不了了之。 修行界现在普遍认为太阿剑应当是在大司命身陨之时,散落在了北方。 但即便知道大致的方位,修行界找了七年,依旧没有找到太阿剑的下落。 因此在之前山鬼通告大陆,他会用大司命少司命的遗物来当中阶大典的彩头之时,整个修行界都震动了,但想着只是用来糊弄这些小辈,搞不好山鬼拿些衣冠冢的衣服来就说是遗物也说不定。 没人想到山鬼居然能拿的出太阿剑的剑鞘。 太阿剑的剑身根本没哪个修行者奢望能得到,得到也守不住,可剑鞘不一样,名剑剑鞘的珍贵程度不比名剑低多少,尤其是太阿剑这样不凡之剑的剑鞘。 要知道太阿剑的剑鞘传说中可以抵挡等阶二神子的全力一击! 这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在关键时刻是可以保命的。 听到彩头是这个之时,赵光心底咯噔一跳,有什么比太阿剑的剑鞘更适合李稷的复仇? 就算不是人人都和少司命有仇,如果山鬼这个彩头真的出现,整个修行界都会为之疯狂。 之前没有心思争夺魁首的修行者也会拼了命争抢。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赵光深吸一口气,他一定会支持李稷去夺。 姬嘉树看赵光的反应就知道他也得知这个消息了。 太阿剑的剑鞘,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也想要。 虽然不知道他将其拿回家他父亲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但只要是修行者,就无法拒绝人神剑鞘的诱惑。 “嘉树!” 树下传来陈子楚等人的喊声,姬嘉树低下头,看到陈子楚和嬴抱月等人正走向他所在的树下。 嬴抱月抬头看向树上的红衣少年。 姬嘉树今日换上了红衣,就像她今日穿上了黑衣一般。 他们身上的衣服并非祭服那样正式,却都是绣着八神的图案的演武服,每人身着自己国家的颜色。 今日他们要代表各自的国家出场,为自己,为各自的国家而战。 嬴抱月理理衣衫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李稷的声音。 “等等。” 嬴抱月回过头,只见李稷从怀中拿出一个有些熟悉的纸包递给她。 不要真元,这个她应该总会要吧。 李稷在心中静静道,神情却没丝毫改变。 嬴抱月打开纸包,看着里面比以前大了一圈的蜜饯,有些发怔。 “枣子的季节过去了,”李稷静静道,“东吴的李子也不错。” 嬴抱月伸手拿出一块,啃了一大口。 “甜吗?”李稷问。 “很甜。”嬴抱月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 她看着李稷什么都不打算说的模样,将那块甜中微苦的蜜饯咽下。 甜如蜜的果肉下,有着微微补中益气草药的味道,很微弱,早已浸透炼化和蜜饯融合在一起很好吃,却不可能瞒过她。 “甜就好,”李稷向她点点头,跨步走到从树上跳下的赵光身边,“我们走吧。” 最后一轮的修行者是按照国家顺序出场,赵光作为东吴继子需要去率领东吴的修行者。 虽然不知道他将其拿回家他父亲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但只要是修行者,就无法拒绝人神剑鞘的诱惑。 “嘉树!” 树下传来陈子楚等人的喊声,姬嘉树低下头,看到陈子楚和嬴抱月等人正走向他所在的树下。 嬴抱月抬头看向树上的红衣少年。 姬嘉树今日换上了红衣,就像她今日穿上了黑衣一般。 他们身上的衣服并非祭服那样正式,却都是绣着八神的图案的演武服,每人身着自己国家的颜色。 今日他们要代表各自的国家出场,为自己,为各自的国家而战。 嬴抱月理理衣衫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李稷的声音。 “等等。” 嬴抱月回过头,只见李稷从怀中拿出一个有些熟悉的纸包递给她。 不要真元,这个她应该总会要吧。 李稷在心中静静道,神情却没丝毫改变。 嬴抱月打开纸包,看着里面比以前大了一圈的蜜饯,有些发怔。 “枣子的季节过去了,”李稷静静道,“东吴的李子也不错。” 嬴抱月伸手拿出一块,啃了一大口。 “甜吗?”李稷问。 “很甜。”嬴抱月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 她看着李稷什么都不打算说的模样,将那块甜中微苦的蜜饯咽下。 第三百七十七章 短枪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这石头好像不是铁青石……”陈子楚盯着那石台看了看,发现和当初稷下学宫准备的铁青石高台居然不是一个质地。 “东吴真是大手笔,”宋谦从一边凑过来,“这是比铁青石更名贵的龙鳞岩!” 龙鳞岩?周围的修行者闻言都吓了一跳。 龙鳞岩是传说中的坚硬异常极耐冲击的石头,因坚硬如龙鳞才得此名,此石原本不算特别稀少,但因为大部分都被前朝的帝王和太祖皇帝用于修建永夜长城,导致山海大陆境内龙鳞岩的矿藏几乎消耗殆尽,故而有一石千金之名。 “没想到寒山书院中居然还藏着一座龙鳞岩修建的对战台。”宋谦感叹道,“东吴果然底蕴深厚。” 且看这座高台藏在后山就知道,寻常人根本没有资格使用。 赵光记忆中这只是一座布满灰尘的高台,只有在王兄当年破境的时候他才见过,今日才知道原来这高台还有这般特殊。 今日这座石台已经不是布满灰尘的模样,每一块龙鳞岩都擦得发亮,整个石台笼罩一层气息深远的大阵,三十二名阵师肃立于石台之边,七十二名铁甲侍卫手执长戟环卫四周,铁血之气扑面而来。 远处对战台地势更高的山腰高地上有一处观景亭,那亭仿佛十几个亭子连在一起,中央最大的亭子前有一处伸出来的露台,亭内传出渊渟岳峙般的厚重气息,赵光知道那里就是考官们和达官贵人观战的高台。 他的王兄赵暮人应该就在最中间的大亭中,四周的十几个亭子应该就是东吴和他国贵人们争夺许久的最佳观战包厢。 赵光还是费了好大劲才给姬清远姬安歌李堇娘他们安排了个小亭子,据说李堇娘还带个朋友来。 “参战的修行者们,聚集起来!”这时东方仪从大亭中走出,走到露台之上,向台下乌泱泱的修行者们一挥手。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最后一战至此开始。 寒山之上十六口大钟齐鸣。 在钟声中,考官清点完修行者们的参加资格后,开始向众人讲解规则。 虽然最后一战不同寻常,但规则却很是寻常,对战本就没什么复杂的规则可讲。 大家都是多年的修行者了,真剑对战的规则都很了解,拿剑打就完了,不过今日是第一天,因为人数太多,每一战必须限时,一战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一炷香分不出胜负,那就抽签决定谁晋级。 这也决定了今日的对战注定是最凶残的,修行者为了尽快获胜,都会无所不用其极。 获胜的规则也简单,一方倒地再起不能,或者对手认输,就算另一方获胜。 同时和初阶大典一样,对战可以伤人,却不可致命,为了避免误杀和意外,如果真出事,考官会出手阻止。 但和初阶大典不同的是,在中阶大典中,如果两名修行者上台前愿意签生死书,那么出人命了考官也不会管。 第一天是筛选战,为了避免修行者们觉得不公平,第一轮等阶五及其以上修行者和获得过魁首之位的修行者都可以轮空。 不过按照修行界的惯例,破境不到三天境界还不稳的修行者不在此之列。 故而虽然昨日汝阳城内多了不少等阶五,但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也不过十几人而已。 而就在这十几人中,嬴抱月作为唯一的等阶六,获得万众瞩目。 “我们去抽签了,”赵光和陈子楚这些没有轮空资格的修行者摆摆手去抽自己第一轮的对手,留下嬴抱月姬嘉树和李稷三人在原地享受众人的目光。 “那个前秦公主居然第一轮也轮空吗?她境界明明那么低……” “毕竟她好歹也是初阶大典的魁首……之前乐奏得不是也挺好的吗?” “她奏乐是不错,”议论的百姓神情缓和了一点,“但我看那么多等阶五都没轮空,她一个等阶六待在那觉得不太公平罢了。” “搞不好她第一回合就败了,这下倒是能拖到第二轮。” “别说了,西戎人来了!” 打断百姓们议论声的,是一群人的到来。 台下仿佛吹过一阵塞外的寒风,浑身上下披挂着狼牙的西戎修行者们在淳于夜的带领下前往抽签处。 西戎修行者放弃了第一轮轮空的机会。“这石头好像不是铁青石……”陈子楚盯着那石台看了看,发现和当初稷下学宫准备的铁青石高台居然不是一个质地。 “东吴真是大手笔,”宋谦从一边凑过来,“这是比铁青石更名贵的龙鳞岩!” 龙鳞岩?周围的修行者闻言都吓了一跳。 龙鳞岩是传说中的坚硬异常极耐冲击的石头,因坚硬如龙鳞才得此名,此石原本不算特别稀少,但因为大部分都被前朝的帝王和太祖皇帝用于修建永夜长城,导致山海大陆境内龙鳞岩的矿藏几乎消耗殆尽,故而有一石千金之名。 “没想到寒山书院中居然还藏着一座龙鳞岩修建的对战台。”宋谦感叹道,“东吴果然底蕴深厚。” 且看这座高台藏在后山就知道,寻常人根本没有资格使用。 赵光记忆中这只是一座布满灰尘的高台,只有在王兄当年破境的时候他才见过,今日才知道原来这高台还有这般特殊。 今日这座石台已经不是布满灰尘的模样,每一块龙鳞岩都擦得发亮,整个石台笼罩一层气息深远的大阵,三十二名阵师肃立于石台之边,七十二名铁甲侍卫手执长戟环卫四周,铁血之气扑面而来。 远处对战台地势更高的山腰高地上有一处观景亭,那亭仿佛十几个亭子连在一起,中央最大的亭子前有一处伸出来的露台,亭内传出渊渟岳峙般的厚重气息,赵光知道那里就是考官们和达官贵人观战的高台。 他的王兄赵暮人应该就在最中间的大亭中,四周的十几个亭子应该就是东吴和他国贵人们争夺许久的最佳观战包厢。 赵光还是费了好大劲才给姬清远姬安歌李堇娘他们安排了个小亭子,据说李堇娘还带个朋友来。 “参战的修行者们,聚集起来!”这时东方仪从大亭中走出,走到露台之上,向台下乌泱泱的修行者们一挥手。 第三百七十八章 他来 西戎人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如果再这么输下去,中原人的士气就要完了。 考官也不知是不是想掩饰什么,加快了叫人的速度。 一场又一场,连比六场,其中有西戎人上场的只有三场,但台下众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前两场为同境之间修行者之间对战,中原人都输了,只有最后一场,一位放弃轮空的等阶五修行者赢了一场。 虽然只赢了一场,但台下众人还是在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鼓起掌来。 “荥阳郑氏家的儿郎倒是有骨气。”姬嘉树看了一眼台长身玉立的修行者,缓缓呼出一口气。 之前看形势不对,他们这十几个轮空的修行者中,有几人主动提出放弃轮空,要上台和西戎人对战。 姬嘉树原本也想要这么做,却被东方仪派来的人阻止,嬴抱月能理解东方仪的作法,只因姬嘉树是南方修行者的骄傲,仅仅是第一轮都需要姬嘉树上场阻挡西戎人气焰的话,中原修行者在心态上终究还是输了。 最终上场的是南楚顶级世家博陵郑氏的一位修行者,比姬嘉树大六岁,进阶等阶五已有三年,这种人原本都有冲击十六强的资格,对战西戎等阶六的修行者虽然赢了,但等阶五赢了等阶六,搁在往常都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此时台下的百姓们却像是看到一缕希望,全都热烈地鼓起掌来。 “太糟了。” 周围的气氛虽然热烈,但越是热烈,姬嘉树赵光陈子楚等人的脸色就越不好看。 越是鼓吹这种胜利,越是突出如今中原修行者的心虚。 西戎人仅仅通过第一轮,就打掉了中原修行者十几年来养成的骄傲。 姬嘉树已经听到周围有修行者在小声祈祷着自己不要在第一轮就遇上西戎修行者。 “赢了!” “就这样一路赢掉这群蛮子!” 比赛继续进行,接下来的对战有输有赢,虽然中原修行者碰上西戎输多赢少,但并非一败涂地,台下的修行者和百姓们神色稍霁,原本被踩到地上的信心也一点点捡起。 “嗨,反正都是些奴隶,输了就输了吧。” “感觉西戎那边的贵族是不是都是些坐在马上不动的老爷啊?也许西戎那边就奴隶会打架呢!” “哈哈哈哈!” 百姓和修行者们渐渐找到了别的地方嘲笑,而这种情绪在听到下一场报出的参加者的名字之后达到顶峰。 考官从签箱中抽出一章纸签。 “下一场,南楚卢玄龄!” 居然是这个人! 台下的修行者中响起一片惊呼。 “什么?卢玄龄居然没有轮空吗?” “卢家的长子居然第一轮就要上场?” “卢玄龄是谁?”嬴抱月听着周围人此起彼伏的惊呼,有些疑惑向姬嘉树问道。 这些修行者都太年轻了,和她不是一个时代的。 姬嘉树有些惊讶于她居然不认识这个人,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他是范阳卢氏的人。” 范阳卢家? 嬴抱月立刻就懂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太祖皇帝征服南楚为界线,南楚也被分为了老世家和新世家,像是陈子楚他们家这样的,其父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后被封为大司马的属于跟上了新朝的新世家,但还有很多当初不看好嬴帝选择辞官归隐的老世家。 这些老世家往往已经存续几百年,即便辞官但依然家底雄厚,人才辈出,算是隐世的世家。但在太祖皇帝死后,这些隐世的世家也重新出来活动。 范阳卢氏和之前的荥阳郑氏都属于这样的世家,且范阳卢氏的底蕴比荥阳郑氏更深厚,十几年前她去南楚的时候,她师父就叮嘱过她,这些墙头草一样的世家虽然现在是失势了,但却不可小觑。 且看周围人的反应,嬴抱月就明白了的确是不可小觑。 连姬嘉树的神情都放松了一些,“既然是卢大哥上场,那这一场不管遇上谁都可以安心了。” 卢玄龄名义上是等阶五,但姬嘉树却听他父亲提起过,那是因为范阳卢氏作为隐世世家素来低调,不愿长子太出风头虚报了境界,卢玄龄实为等阶四。 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卢玄龄没有选择第一轮轮空。 嬴抱月对姬嘉树的眼光自然是相信的,她抬起头,看着一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走上了高台,他浑身的气息的确不同寻常,看着就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总算可以放心一场了,”陈子楚笑道,然而这时他忽然看发现身边的嬴抱月愣住了。 台上传来考官抽出第二张签的声音。 眼尖的修行者所站角度不同,是能看见纸签上的字的。 看着提前走出人群的那个人,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恐怕不行了。” 姬嘉树等人一怔,这时考官的声音传来。 “南楚卢玄龄,对西戎赫连晏!” 姬嘉树等人都怔住了,“赫连晏?” 这个名字对台下的大部分人而言都有些陌生,但对他们这些人却不一样。 “这谁?” “好像是之前在骑射战中表现不错的西戎人,当初中阶大典开幕的时候好像还和北魏圣女打过?反正最后是败了。” “既然如此,那他肯定不是卢公子的对手!” 真的如此吗? “西戎赫连晏,速速上台!” 台上出来考官的声音,嬴抱月注视着那个消瘦的西戎少年腰边挂着剑,手上捏着短枪走上石台。 “你这是什么东西?”考官看着他手边的短枪皱眉。 剑为万兵之首,在中原修行者眼中短枪这样的兵器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杂兵,一般是不会出现在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中的。 “只不过是个两手准备,”赫连晏微笑着看向已经登上高台的南楚贵公子,“喂,那边的修行者,愿意和我签生死状吗?” 台下一片哗然。 之前每个西戎修行者上台前都会问上这么一句,但众人没有想到这位西戎少年居然张狂到面对范阳卢氏的人也敢这么问。 这是实打实的挑衅了。 “干脆就答应他,让这西戎人死在这里好了!”陈子楚恨恨道。 嬴抱月觉得没这么简单。 台下一片怂恿卢玄龄答应的声音,但卢玄龄不愧是范阳卢氏的长子长孙,他定定看着站在台边的西戎少年,谨慎地回答道,“在下拒绝。” 出乎众人的意料,赫连晏闻言却没有像其他西戎人那般大肆羞辱对手,只是眯眼一笑。 “是吗?那随你。” 然而下一刻,他却摘下了腰边的长剑,猛地扔到了台下淳于夜的怀中。 赫连晏单手握紧短枪,张开双手,面向卢玄龄。 “来吧。” 第三百七十九章 登峰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映衬着台下修行者震惊的眉眼。 “这西戎人居然不用剑?” “这么正式的场合居然用短枪这种杂兵,他是疯了吗?” 嬴抱月也有些惊讶,西戎人的确用剑的不多,和北魏修行者一样,一般多使用适合马上作战的弯刀,赫连晏是其中一朵奇葩,他既会用弯刀也会用剑,之前在中阶大典的开幕仪式大朝会上和许冰清对战的时候他用的就是剑。 既然会用剑,在真剑对战的时候自然是用剑,谁会选择短枪这样的兵器? 要知道修行者用剑并非只是附庸风雅,而是这世上的顶尖武学都是剑谱,不用剑就注定很多剑法使不了。枪谱少而平庸,一般只是为军队中的小兵编制,因为学剑需要十几年的底子,但枪、矛、戟这样的兵器很适合普通百姓短时间内上手,杀伤力也大。 但前提是足够长。 看着赫连晏提起那柄只有半人高的短枪走到卢玄龄面前,台下懂行的修行者都皱紧了眉头。 一寸短一寸险。 枪这种兵器在军队中长剑,但一般的制式长枪至少长十尺,超过成年男子两三个头,而枪头则至少长十寸,超过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确保能一枪将敌人扎穿。 但赫连晏手中所提的这把短枪只有半人高,枪头更像是特制的,四寸左右,只有人半个手掌大。 这要是在军中,造出这样的短枪,军需官估计都要吃军法。 “这西戎人到底想干什么?这小短枪是小孩儿的玩具吧?能顶什么用?” 台下有不少修行者看着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 姬嘉树等人虽然不至于嘲笑,但也不懂赫连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用不了剑法,这枪还没什么杀伤力,他能干什么?是想认输吗? “难道西戎有什么绝世枪法传世?”赵光走到李稷身边,小声问道。 李稷摇头,“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使枪。” 嬴抱月在一边也听见了李稷的话,李稷没有见过,那意味着赫连晏从未用枪对付过李稷,以李稷的实力不可能调动不出赫连晏压箱底的手段,况且她上辈子也没听说过西戎有什么用枪的高手,那赫连晏为什么会选择在面对范阳卢氏的子弟时用枪? 这时,就在底下百姓的嗡嗡声中,开场的钟声响了,赫连晏和卢玄龄面对面而立。 卢玄龄缓缓拔出了腰边的长剑,姿势优美地如同一幅山水画卷。 一缕朝阳正好落在他的脸上和剑上,光芒四射。 他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传承数百年世家大族的子孙都不可能难看,毕竟世家选媳的标准中容貌就是很重要的一环,一代代这么基因改造下来,传承时间越长子孙的容貌就越出众。 卢玄龄更是嬴抱月见过的世家子中的佼佼者,兼具了文雅和英气的长相,身姿更是挺拔如竹,比赫连晏要足足高上一个头。 看着卢玄龄那张俊俏的脸,嬴抱月脑海中终于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点点关于卢家人的印象,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在她上辈子以昭阳郡主的身份返回南楚的时候来觐见过她,容貌和卢玄龄很相似,身后还跟着十岁左右聪慧灵秀的小男孩。 等等,嬴抱月这时才反应过来,将记忆中那张小圆脸和台上年轻人仔细比对。 那个小男孩不会就是卢玄龄吧? 卢玄龄是长子长孙的话,十年前那个来觐见她的卢家人,难道是他的叔叔? 嬴抱月有些意外,因为当初她来南楚的时候师父曾和她提过,南楚有些隐世世家想要和她联姻给家族多加一层保障,要她如果不想嫁到南楚的话不要留下什么把柄,她就没仔细和那些来到她面前的年轻人们多说话,连他们的名字都没记住。 此时她抬起头,看着高台之上卢玄龄手中的长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不记得那位卢家青年的名字,却记得他的剑。 日光下,卢玄龄拔出的长剑璀璨夺目,引来一阵惊呼。 “这就是卢家的剑啊,范阳卢氏果然底蕴深厚!” 卢玄龄手中的长剑的剑身足足有赫连晏手中短枪的枪体那么长,华贵又寒光四射,配合着卢玄龄的朱衫和俊朗如满月的容貌,看得台下的百姓们心都热了起来。 “卢公子必胜!” 还未正式开打,百姓们的欢呼就足够热烈。 “真有人气啊,”陈子楚戏谑地看了眼姬嘉树,“春华君横空出世前南楚最出色的公子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都是什么鬼说法,”姬嘉树笑了一声,嬴抱月闻言也惊讶地看了过来,陈子楚还想调笑两句,台上的卢玄龄和赫连晏却已经动了。 卢玄龄拔剑出鞘,做了十分符合古礼规范的起手式,虽然对面是西戎人,但他依旧保持自己的礼仪,温和有礼地开口。 “赫连公子,请赐教。” 回答他的是沉默。 考官已经对战开始了,香也开始燃了,但不知为何赫连晏只是捏着短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中原修行者对战前会互相行礼,但西戎人向来是不打招呼就突然打过来,卢玄龄虽然君子端方但依然留有心眼,行礼的时候就提防着赫连晏偷袭,却没想到对方却无动于衷,甚至连起手式都没有摆。 偷袭不符合中原修行者的礼仪规范,卢玄龄看向对面的西戎少年,“赫连公子,你……” “你先攻击吧。” 面对着对面端方有礼的君子,赫连晏淡淡开口。 卢玄龄皱眉,觉得自己有些受到侮辱,但他心性稳定,闻言面色沉静地提起长剑,剑上燃起火焰,明亮灼目! 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熊熊火光,赫连晏却张开双手,一只手握枪,小臂和上臂摆成一个直角,双臂缓缓上提,胸口前中门大开。 “这是干什么?赫连公子,你是在瞧不起我么?”卢玄龄眸光微沉,看着用胸膛朝着他的西戎少年。 “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赫连晏定定看着他的剑,“来吧。” “他这是什么动作?是什么起手式?”台下的赵光看着这一幕也睁大眼睛,以卢玄龄的速度,足以将空门大开的赫连晏一剑穿胸! 嬴抱月也不知这是什么起手式,然而就在这时,她却忽然感觉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雪落无声中,她听见一声悠长的呼吸。 “赐教了!” 卢玄龄眼中精光四射,手中长剑燃起烈火,猛地向赫连晏的胸口刺去。 那一瞬间发生的极快。 咔嚓一声。 大张着双臂的赫连晏旋身擦着卢玄龄的剑身而转,手中短枪的枪镞,扎进了贵公子的胸口。 第三百八十章 无声 世界失去了声音。 嬴抱月在那一刹那,终于明白了她刚刚听到的呼吸声属于谁。 是赫连晏。 就在赫连晏缓缓提起双臂的那个瞬间,他根本不是在摆起手式,而是在掌握对面的卢玄龄的呼吸,就在他的上臂提到最高处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对面对手呼吸的节奏,卢玄龄看似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其实他一举一动都已经笼罩在了赫连晏的气息之下。 那一瞬间的攻防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赫连晏看似空门大开,但事实上他的每一寸肌肉都没有浪费,就在卢玄龄刺出那一剑之时,赫连晏松开拿枪的手,枪头滑入他的手中,而他空着那只手掌居然正好出现在卢玄龄之剑剑面的一侧,一掌擦过长剑推开,顺着卢玄龄刺出的轨道旋身,在完美避开那一剑的情况下,将另一只手中的枪头全部扎入了卢玄龄的心口。 干净利落。 他的呼吸、心跳、动作,全部融合在一招之中。 一招毙命。 一息之间,一夕之间,一切已经结束了。 卢玄龄僵硬地立在原地,缓缓低头看向扎入自己心脏的枪头。 赫连晏侧身而立,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西戎少年淡淡开口,“你的胸口和心脏,到底离多远。” 这话是什么意思? 民众的尖叫声都噎在了嗓子里,台下死一般寂静,而就在这时赫连晏反手拔出扎入卢玄龄心口的枪头,整个枪头都被鲜血浸透。 赫连晏猛地一甩,一串血迹溅在龙鳞岩上,卢玄龄嘴唇发白颤抖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杀人啦!” 台下民众的尖叫声骤然而起,叫醒所有人。 原本兴奋的民众看着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卢玄龄,浑身颤抖如筛糠。 一般的民众和低阶修行者根本无法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上一个瞬间还看到卢玄龄执剑朝赫连晏的胸口刺去,怎么下一个瞬间反而是卢玄龄被赫连晏扎中心口倒地? 但人们此时已经顾不得去想卢玄龄是如何被扎中的,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心口,所有人都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赫连晏所扎的那个位置,不是别的的地方,正是靠左的人的心口。 那种地方正中一枪,哪怕是修行者都必死无疑! 中阶大典最后一轮才开始没多久,居然就已经出人命了?还是在没有签生死状的情况下? 台下的百姓惊恐不已,修行者们也眼露惊慌,东吴的官员们更是大惊失色,要知道卢玄龄身份贵重,在没有签生死状的情况下死了,一旁监管的官员要负主要责任。 “你,站住!” 被扎中胸口的人在百姓们的认知里连抢救的必要都没有了,看着地上悄无声息的卢玄龄,高台上的考官脸色发白,看着不远处居然收起短枪居然若无其事准备离开的赫连晏,考官绕过卢玄龄就向他冲去。 “你还敢离开?杀人者违背规则,还不速速伏法!” “杀人?”赫连晏被人抓住肩膀,皱眉回头看了考官一眼,抬抬手中的短枪,这时台上响起一声尖锐的碰撞声,考官跌落在地,愕然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一柄长剑。 赫连晏手中短枪的枪头被人挑开,只划破了考官的官服,地上的考官捂着自己的右臂,脸色发青。 刚刚这个西戎人只是被抓住了肩膀,居然抬起短枪就要切断他的手臂!?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一柄长剑忽然从一边冷不防刺出,挡住了赫连晏的这一枪。 “抱月?” 姬嘉树猛地看向自己空空的身边。 石台之上,女子衣裙飘起。 考官惊魂难定,看着倏然出现在台上的女子的身影失去了思考能力。 挡住赫连晏这一枪的,居然是台下的嬴抱月,可谁都没看见她是怎么跑到台上,嬴抱月也来不及理睬地上被吓瘫了的考官,只是径直冲到地上的卢玄龄身边,动作轻柔但迅速地将他翻了过来。 “考官大人,你还坐着干什么?”嬴抱月注视着血染胸口的青年深吸一口气喝道,“人没死,快叫医官!” 台下民众哗然。 人没死? “这是怎么回事?”陈子楚拽住也想往上跑的姬嘉树,愣愣问道。 姬嘉树看着台上的赫连晏只是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停住了脚步,皱眉看着赫连晏手中的枪,“恐怕是因为……” “因为赫连晏的枪身不够长。”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沉静的男声。 所有人都看向接口的李稷。 李稷注视着台上正在检查卢玄龄胸前伤口的嬴抱月,黑色的眸子闪动,“赫连晏事先算好了卢玄龄胸口和心脏之间的距离。” 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树下的少年们在一瞬间明白了赫连晏之前所有反常举动的原因。 “他,他之所以用枪是因为……”赵光颤抖着开口。 “因为卢玄龄不愿意和他签生死状吧,”李稷淡淡道,“如果刚刚那一招是用剑,卢玄龄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赵光只觉一股凉意从头泛到脚。 怪不得赫连晏上台前同时带枪和剑,说是两手准备,不签生死状就用短枪,枪身够短扎不死人,签生死状就用剑,而他如果用剑,那他对手的下场可想而知。 “等等,可为什么卢玄龄刚刚气息全无了?” 不然刚刚这么多人也不会以为他死了,如果不是嬴抱月冲上去,搞不好卢玄龄还真的会错过抢救的时机。 “赫连晏直接扎穿了他胸口的气海,”李稷静静道,真元相当于修行者的血液,也的确如血液一般在人的胸口集聚,而赫连晏那一枪直接捅到了卢玄龄的心脏之外,直接切断了他的气海,卢玄龄才会在一瞬之间闭过气去。 台上的嬴抱月出手如电,迅速点了卢玄龄胸口的几个大穴,地上脸色苍白如金纸的年轻人猛地咳出一口血来,但浑身的气息却重新开始了流动。 “真的没死?” 台下的百姓们惊讶地睁大眼睛,赵光也很惊讶,他看着第一个冲上台的少女,“等等,二哥你说的这些,她难道是……” “她是第一个察觉到的。”李稷静静开口,凝视着嬴抱月的背影。 而这个时候,她应该也察觉到了另一件事。 “没想到中原人这么不经吓,”赫连晏站在嬴抱月身后,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你是怎么看出来他没死的?” 嬴抱月没有回答,她只是定定注视着卢玄龄胸口的伤口,轻声开口。 “手下留情了吗?” 赫连晏碧瞳微闪,“你指什么?” “云雾森林里,碧水潭边,”嬴抱月微微侧过脸,看着身后少年有如碧绿深潭的眸子,“你没有对我使出你的全部手段不是吗?” 第三百八十一章 黑夜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就在赫连晏缓缓提起双臂的那个瞬间,他根本不是在摆起手式,而是在掌握对面的卢玄龄的呼吸,就在他的上臂提到最高处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对面对手呼吸的节奏,卢玄龄看似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其实他一举一动都已经笼罩在了赫连晏的气息之下。 那一瞬间的攻防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赫连晏看似空门大开,但事实上他的每一寸肌肉都没有浪费,就在卢玄龄刺出那一剑之时,赫连晏松开拿枪的手,枪头滑入他的手中,而他空着那只手掌居然正好出现在卢玄龄之剑剑面的一侧,一掌擦过长剑推开,顺着卢玄龄刺出的轨道旋身,在完美避开那一剑的情况下,将另一只手中的枪头全部扎入了卢玄龄的心口。 干净利落。 他的呼吸、心跳、动作,全部融合在一招之中。 一招毙命。 一息之间,一夕之间,一切已经结束了。 卢玄龄僵硬地立在原地,缓缓低头看向扎入自己心脏的枪头。 赫连晏侧身而立,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西戎少年淡淡开口,“你的胸口和心脏,到底离多远。” 这话是什么意思? 民众的尖叫声都噎在了嗓子里,台下死一般寂静,而就在这时赫连晏反手拔出扎入卢玄龄心口的枪头,整个枪头都被鲜血浸透。 赫连晏猛地一甩,一串血迹溅在龙鳞岩上,卢玄龄嘴唇发白颤抖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杀人啦!” 台下民众的尖叫声骤然而起,叫醒所有人。 原本兴奋的民众看着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卢玄龄,浑身颤抖如筛糠。 一般的民众和低阶修行者根本无法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上一个瞬间还看到卢玄龄执剑朝赫连晏的胸口刺去,怎么下一个瞬间反而是卢玄龄被赫连晏扎中心口倒地? 但人们此时已经顾不得去想卢玄龄是如何被扎中的,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心口,所有人都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赫连晏所扎的那个位置,不是别的的地方,正是靠左的人的心口。 那种地方正中一枪,哪怕是修行者都必死无疑! 中阶大典最后一轮才开始没多久,居然就已经出人命了?还是在没有签生死状的情况下? 台下的百姓惊恐不已,修行者们也眼露惊慌,东吴的官员们更是大惊失色,要知道卢玄龄身份贵重,在没有签生死状的情况下死了,一旁监管的官员要负主要责任。 “你,站住!” 被扎中胸口的人在百姓们的认知里连抢救的必要都没有了,看着地上悄无声息的卢玄龄,高台上的考官脸色发白,看着不远处居然收起短枪居然若无其事准备离开的赫连晏,考官绕过卢玄龄就向他冲去。 “你还敢离开?杀人者违背规则,还不速速伏法!” “杀人?”赫连晏被人抓住肩膀,皱眉回头看了考官一眼,抬抬手中的短枪,这时台上响起一声尖锐的碰撞声,考官跌落在地,愕然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一柄长剑。就在赫连晏缓缓提起双臂的那个瞬间,他根本不是在摆起手式,而是在掌握对面的卢玄龄的呼吸,就在他的上臂提到最高处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对面对手呼吸的节奏,卢玄龄看似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其实他一举一动都已经笼罩在了赫连晏的气息之下。 那一瞬间的攻防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赫连晏看似空门大开,但事实上他的每一寸肌肉都没有浪费,就在卢玄龄刺出那一剑之时,赫连晏松开拿枪的手,枪头滑入他的手中,而他空着那只手掌居然正好出现在卢玄龄之剑剑面的一侧,一掌擦过长剑推开,顺着卢玄龄刺出的轨道旋身,在完美避开那一剑的情况下,将另一只手中的枪头全部扎入了卢玄龄的心口。 干净利落。 他的呼吸、心跳、动作,全部融合在一招之中。 一招毙命。 一息之间,一夕之间,一切已经结束了。 卢玄龄僵硬地立在原地,缓缓低头看向扎入自己心脏的枪头。 赫连晏侧身而立,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西戎少年淡淡开口,“你的胸口和心脏,到底离多远。” 这话是什么意思? 民众的尖叫声都噎在了嗓子里,台下死一般寂静,而就在这时赫连晏反手拔出扎入卢玄龄心口的枪头,整个枪头都被鲜血浸透。 赫连晏猛地一甩,一串血迹溅在龙鳞岩上,卢玄龄嘴唇发白颤抖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杀人啦!” 台下民众的尖叫声骤然而起,叫醒所有人。 原本兴奋的民众看着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卢玄龄,浑身颤抖如筛糠。 一般的民众和低阶修行者根本无法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上一个瞬间还看到卢玄龄执剑朝赫连晏的胸口刺去,怎么下一个瞬间反而是卢玄龄被赫连晏扎中心口倒地? 但人们此时已经顾不得去想卢玄龄是如何被扎中的,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心口,所有人都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赫连晏所扎的那个位置,不是别的的地方,正是靠左的人的心口。 那种地方正中一枪,哪怕是修行者都必死无疑! 中阶大典最后一轮才开始没多久,居然就已经出人命了?还是在没有签生死状的情况下? 台下的百姓惊恐不已,修行者们也眼露惊慌,东吴的官员们更是大惊失色,要知道卢玄龄身份贵重,在没有签生死状的情况下死了,一旁监管的官员要负主要责任。 “你,站住!” 被扎中胸口的人在百姓们的认知里连抢救的必要都没有了,看着地上悄无声息的卢玄龄,高台上的考官脸色发白,看着不远处居然收起短枪居然若无其事准备离开的赫连晏,考官绕过卢玄龄就向他冲去。 “你还敢离开?杀人者违背规则,还不速速伏法!” “杀人?”赫连晏被人抓住肩膀,皱眉回头看了考官一眼,抬抬手中的短枪,这时台上响起一声尖锐的碰撞声,考官跌落在地,愕然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一柄长剑。 赫连晏手中短枪的枪头被人挑开,只划破了考官的官服,地上的考官捂着自己的右臂,脸色发青。 刚刚这个西戎人只是被抓住了肩膀,居然抬起短枪就要切断他的手臂!?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一柄长剑忽然从一边冷不防刺出,挡住了赫连晏的这一枪。 “抱月?” 姬嘉树猛地看向自己空空的身边。 石台之上,女子衣裙飘起。 考官惊魂难定,看着倏然出现在台上的女子的身影失去了思考能力。 挡住赫连晏这一枪的,居然是台下的嬴抱月,可谁都没看见她是怎么跑到台上,嬴抱月也来不及理睬地上被吓瘫了的考官,只是径直冲到地上的卢玄龄身边,动作轻柔但迅速地将他翻了过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水流 “有人插手抽签的事?” 赵暮人坐在观战亭的主位之上,注视着从外面走回来的东方仪淡淡问道。 听到他的话,屋内的部分仙官们脸色都有些发白。 “没错,”东方仪扫视了一圈屋内脸色各异的人,“出手的人离得距离很远,逃得很快。属下无能,未能找到源头。” 那阵风不是普通形成的风,而是有人躲在远处用真元干扰了签箱内的签。 东方仪察觉到不对出去阻止,却没想到有人先一步阻止了,他于是专心寻找插手者,却也没找到插手者。 寒山今日已经戒严了,但因为允许百姓观礼,整个山上的气息极为杂乱,也助长了找人的难度。 “北魏国师还没到吗?”赵暮人忽然冷不防开口问道。 “说是在路上,”东方仪道,“北魏圣女第一轮轮空,北魏国师说会在第二轮开始之时赶来。” “是吗?”赵暮人淡淡开口,“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签箱里应该不会有他的名字吧?” “本该如此,只是……”东方仪神情微妙,他刚刚察觉到签箱中有一道气息指向了嬴抱月,如果没有人阻止,那张签居然有可能会抽到嬴抱月。 这事简直过于诡异,如果真的发生了,还不知他们东吴该如何解释签箱的问题。 虽然李稷也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但他之前作为东道主的一员放弃了轮空的资格,现在被抽到还勉强说得过去。 赵暮人从东方仪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 “连你都找不到那个捣鬼的人,难道是神子出手?”赵暮人眯起眼睛,环视了一圈底下的人,他许久没有释放出这么大的威压,座下不少仙官脸侧已经开始流汗了。 “不一定,”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如果真是神子出手,李稷没有那么容易干扰。 “如果是专门研修此道的修行者,即便是天阶也可以瞒过老夫的眼睛,”东方仪苦笑道,“毕竟老夫的眼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他已经不算是个正常的神子了。 赵暮人神情有些黯然,却只听东方仪躬身开口,“不过老夫后继有人,还想向陛下请罪。” “什么罪?” “老夫的义子刚刚也干预了抽签,”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因为老夫刚刚全力在搜寻入侵者,没有来得及阻止,还请问陛下是否要停止这场对战?” “无事,”赵暮人神情复杂,望向石台下的李稷,“昭华也是为了东吴的安定才自己顶上的,事急从权,寡人可以理解。” 他扫了一眼下面的其他下属,“不知其他爱卿是否有意见?” 如果有意见的话,他不介意立刻开始彻查东吴御祷省,把这些废物全部丢出去去找那个胆敢插手的人。 “陛下圣明!” “昭华君大义,微臣等人叹服。” 果不其然,座下的仙官们纷纷察觉到了赵暮人眼中的威胁之意,不管心中有没有鬼,没人胆敢现在插手此事,全都俯身称是。 “大义啊,”赵暮人喃喃开口,看向远处的高台,在心中嘀咕,“如果他真是为了大义就好了。” 鬼知道他是为了谁。 “不过寡人也许久没有见过昭华动手了,”赵暮人走到露台之上,凝视着石阶下的青年,“不知道他能不能把场子找回来。” 赵暮人神情凝重。 六国,已经不能再输了。 …… …… “鬼华君对上了昭华君!?” 官员们之间的对弈台下的百姓们并不知晓,原本死气沉沉的台下,因为一个名字的出现死水瞬间变成了沸水。 “我的老天爷,昭华君还没有在公开场合与人对战过吧?” “那个鬼华君也不知底细啊,好家伙,这两个人对上了!”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 六国修行者和百姓们一扫颓唐,气氛彻底热烈了起来,陈子楚看着这一幕却有些忧虑。 “李稷他,真的没问题吗?” 在赫连晏大胜之后,对上淳于夜的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昭华君李稷,这的确能让人安心,但这也等于站上了风口浪尖。 如果李稷输了,他的名字会永远被钉在中原修行界耻辱柱上。 不如说,面对淳于夜的这场对战,不管谁对上都是倒了血霉。 没想到居然轮到了李稷。 “怎么,你觉得我二哥会输?”赵光皱着眉头凑过来,他不爱听这话。 “不是,主要不是因为谁都没见过他对战的模样么?”陈子楚无奈地解释道。 如果李稷是在完全的状态下倒还罢了,但他现在压制了境界,谁都不知道他的底细。 况且修行者是要在不断的对战中逐渐变得强大的,但陈子楚认识这位东吴昭华君时间也不短了,他从未见过李稷动手。 除了在南楚和南楚国师对上那一次。 但那一次也只是真元比拼,且敌我悬殊,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李稷的一切都隐藏在他的那张面具下。 谁都没想到他们这些人中,李稷会第一个在中阶大典中出场。 他的战斗方式,会是怎样的? …… …… “你是不是有点太护着她了?” 石阶下,赫连晏碧瞳微眯,盯着向台上签箱伸出手的李稷冷冷道。 “我只是在阻止不该发生的事,”李稷淡淡道,“中阶大典不是西戎人的玩物。” “再敢挑战东吴的权威,我就全斩了你们。” “好大的口气,”赫连晏失笑,下一刻笑意从他的嘴角逝去,看向皱着眉头从人群里走出的淳于夜,眸光愈发冰冷。 “翟王殿下,”赫连晏向他低头行礼,“还请不要隐藏境界了。” 淳于夜的神情有些意外,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下一刻他的身上忽然泛起剧烈的气流! “他也是等阶四!” 台下的修行者们失声叫道,不远处医官棚内,嬴抱月回头定定看着不远处的方向,神情凝重。 “你怎么了?” 担架上的卢玄龄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吃力地问道。 “没什么,”嬴抱月回过头,帮他扎完最后一针,“我要走了。” “谢谢,在下定会记住前秦公主今日的大恩,”卢玄龄的目光不愿从眼前人的双眸上离开,神情有些犹豫,“之后如果……” “我不需要什么报答,”嬴抱月笑了笑转身,毕竟是上辈子有一面之缘的人,能帮她肯定会帮,但这点举手之劳还不至于能让范阳卢氏做点什么,说完她转身离开。 “我先回去了。” “好,慢走,等下如果你上台对战,还请一定、小心西戎人。”卢玄龄磕磕绊绊地说道。 “我明白。” 嬴抱月远远望向走上高台的淳于夜,那本来,应该是她的对手。 但比起身份成谜的鬼华君,她更好奇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站在已经彻底释放出等阶四真元的淳于夜面前,李稷缓缓拔出了腰边的长剑。 嬴抱月凝视着他,浑身仿佛被水流包裹。 自从她与他在棺材和红月中相遇,她一直都知道他很强大。 但她一直不知道。 他到底有多强。 第三百八十三章 淹没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赵暮人坐在观战亭的主位之上,注视着从外面走回来的东方仪淡淡问道。 听到他的话,屋内的部分仙官们脸色都有些发白。 “没错,”东方仪扫视了一圈屋内脸色各异的人,“出手的人离得距离很远,逃得很快。属下无能,未能找到源头。” 那阵风不是普通形成的风,而是有人躲在远处用真元干扰了签箱内的签。 东方仪察觉到不对出去阻止,却没想到有人先一步阻止了,他于是专心寻找插手者,却也没找到插手者。 寒山今日已经戒严了,但因为允许百姓观礼,整个山上的气息极为杂乱,也助长了找人的难度。 “北魏国师还没到吗?”赵暮人忽然冷不防开口问道。 “说是在路上,”东方仪道,“北魏圣女第一轮轮空,北魏国师说会在第二轮开始之时赶来。” “是吗?”赵暮人淡淡开口,“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签箱里应该不会有他的名字吧?” “本该如此,只是……”东方仪神情微妙,他刚刚察觉到签箱中有一道气息指向了嬴抱月,如果没有人阻止,那张签居然有可能会抽到嬴抱月。 这事简直过于诡异,如果真的发生了,还不知他们东吴该如何解释签箱的问题。 虽然李稷也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但他之前作为东道主的一员放弃了轮空的资格,现在被抽到还勉强说得过去。 赵暮人从东方仪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 “连你都找不到那个捣鬼的人,难道是神子出手?”赵暮人眯起眼睛,环视了一圈底下的人,他许久没有释放出这么大的威压,座下不少仙官脸侧已经开始流汗了。 “不一定,”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如果真是神子出手,李稷没有那么容易干扰。 “如果是专门研修此道的修行者,即便是天阶也可以瞒过老夫的眼睛,”东方仪苦笑道,“毕竟老夫的眼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他已经不算是个正常的神子了。 赵暮人神情有些黯然,却只听东方仪躬身开口,“不过老夫后继有人,还想向陛下请罪。” “什么罪?” “老夫的义子刚刚也干预了抽签,”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因为老夫刚刚全力在搜寻入侵者,没有来得及阻止,还请问陛下是否要停止这场对战?” “无事,”赵暮人神情复杂,望向石台下的李稷,“昭华也是为了东吴的安定才自己顶上的,事急从权,寡人可以理解。” 他扫了一眼下面的其他下属,“不知其他爱卿是否有意见?” 如果有意见的话,他不介意立刻开始彻查东吴御祷省,把这些废物全部丢出去去找那个胆敢插手的人。 “陛下圣明!” “昭华君大义,微臣等人叹服。”赵暮人坐在观战亭的主位之上,注视着从外面走回来的东方仪淡淡问道。 听到他的话,屋内的部分仙官们脸色都有些发白。 “没错,”东方仪扫视了一圈屋内脸色各异的人,“出手的人离得距离很远,逃得很快。属下无能,未能找到源头。” 那阵风不是普通形成的风,而是有人躲在远处用真元干扰了签箱内的签。 东方仪察觉到不对出去阻止,却没想到有人先一步阻止了,他于是专心寻找插手者,却也没找到插手者。 寒山今日已经戒严了,但因为允许百姓观礼,整个山上的气息极为杂乱,也助长了找人的难度。 “北魏国师还没到吗?”赵暮人忽然冷不防开口问道。 “说是在路上,”东方仪道,“北魏圣女第一轮轮空,北魏国师说会在第二轮开始之时赶来。” “是吗?”赵暮人淡淡开口,“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签箱里应该不会有他的名字吧?” “本该如此,只是……”东方仪神情微妙,他刚刚察觉到签箱中有一道气息指向了嬴抱月,如果没有人阻止,那张签居然有可能会抽到嬴抱月。 这事简直过于诡异,如果真的发生了,还不知他们东吴该如何解释签箱的问题。 虽然李稷也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但他之前作为东道主的一员放弃了轮空的资格,现在被抽到还勉强说得过去。 赵暮人从东方仪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 “连你都找不到那个捣鬼的人,难道是神子出手?”赵暮人眯起眼睛,环视了一圈底下的人,他许久没有释放出这么大的威压,座下不少仙官脸侧已经开始流汗了。 “不一定,”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如果真是神子出手,李稷没有那么容易干扰。 “如果是专门研修此道的修行者,即便是天阶也可以瞒过老夫的眼睛,”东方仪苦笑道,“毕竟老夫的眼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他已经不算是个正常的神子了。 赵暮人神情有些黯然,却只听东方仪躬身开口,“不过老夫后继有人,还想向陛下请罪。” “什么罪?” “老夫的义子刚刚也干预了抽签,”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因为老夫刚刚全力在搜寻入侵者,没有来得及阻止,还请问陛下是否要停止这场对战?” “无事,”赵暮人神情复杂,望向石台下的李稷,“昭华也是为了东吴的安定才自己顶上的,事急从权,寡人可以理解。” 他扫了一眼下面的其他下属,“不知其他爱卿是否有意见?” 如果有意见的话,他不介意立刻开始彻查东吴御祷省,把这些废物全部丢出去去找那个胆敢插手的人。 “陛下圣明!” “昭华君大义,微臣等人叹服。” 果不其然,座下的仙官们纷纷察觉到了赵暮人眼中的威胁之意,不管心中有没有鬼,没人胆敢现在插手此事,全都俯身称是。 “大义啊,”赵暮人喃喃开口,看向远处的高台,在心中嘀咕,“如果他真是为了大义就好了。” 鬼知道他是为了谁。 “不过寡人也许久没有见过昭华动手了,”赵暮人走到露台之上,凝视着石阶下的青年,“不知道他能不能把场子找回来。” 赵暮人神情凝重。 六国,已经不能再输了。 …… …… “鬼华君对上了昭华君!?” 官员们之间的对弈台下的百姓们并不知晓,原本死气沉沉的台下,因为一个名字的出现死水瞬间变成了沸水。 “我的老天爷,昭华君还没有在公开场合与人对战过吧?” “那个鬼华君也不知底细啊,好家伙,这两个人对上了!”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 六国修行者和百姓们一扫颓唐,气氛彻底热烈了起来,陈子楚看着这一幕却有些忧虑。 “李稷他,真的没问题吗?” 在赫连晏大胜之后,对上淳于夜的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昭华君李稷,这的确能让人安心,但这也等于站上了风口浪尖。 如果李稷输了,他的名字会永远被钉在中原修行界耻辱柱上。 果不其然,座下的仙官们纷纷察觉到了赵暮人眼中的威胁之意,不管心中有没有鬼,没人胆敢现在插手此事,全都俯身称是。 第三百八十四章 化境 日光之下,深海之底。 嬴抱月的胸口一片窒息。 “抱月,你怎么了?抱月?” “等等,子楚,许义山是不是也有点不对劲?”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姬嘉树等人的呼唤声,但嬴抱月却什么都听不清,她眼中的世界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她明明身处在深秋的寒山,眼前的石台之下还有着未扫尽的落叶,但周围的一切已经都被深蓝色所覆盖。 噗噜噜。 嬴抱月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带出一串气泡,向天空飘去,她仰起头,看着水波荡漾之外的太阳。 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海洋。 她仿佛身处在深海之中,看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怎么可能呢? 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她的衣裙在水中飘荡,却没有丝毫被沾湿的痕迹,也是,这么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会有水。 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可这真的是幻觉吗? 嬴抱月张开口,呛出一串气泡。 不,这不是单纯的幻觉。 这就是李稷的战斗方式。 台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管是不是修行者,不管是不是水法者,所有人站在石台边缘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窒息。 “加强阵法!快!” 四周响起阵师撕心裂肺的吼声。 “不要波及到百姓了!快!” 阵师们满头流汗,拼命加强阵法,四周离石台较近的修行者才缓了口气,转而震惊地看着站在石台中央的男人。 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身着青衣的男人挥出了第一剑。 但嬴抱月眼中的深海却没有消失,只因李稷已经挥出了第二剑。 她定定地看向石台上挥剑的男人,看着他的剑尖带起一片水流,斩向淳于夜的臂膀,她能看见李稷剑尖上的每一串漩涡,安静,低调,却蕴藏着完美的杀人技术。 等阶四的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应该是很快的,剑剑相交,霹雳雷惊,瞬间挪移,站在一边的人最多只能看见他们剑上激起的火花,但李稷和淳于夜的这场对战却不一样。 嬴抱月站在水底,能清清楚楚地看清李稷的每一招每一式,他的剑招看上去很是缓慢,像是慢动作一般,但她知道,这是她感官被放大后的错觉。 因为站在李稷对面的淳于夜动作更慢。 西戎人浑身的衣饰仿佛都被浸湿了一般,动作锈滞,两只眼睛都瞪得快要凸出,看着李稷的剑从他的咽喉下划过,简直要魂飞魄散。 “这是什么妖法?” 铮的一声,刀剑相交。 哗啦一声,漫天的水花降下,溅湿了台下离得近的人全身。 “抱月!” 姬嘉树从后面拉了她一把,嬴抱月猛地回过头,才从水底的世界中脱出。 周围其他少年们的脸色也不好看,许义山的脸已经全部煞白了,嬴抱月猜测刚刚那一瞬间她的师兄应该见到了和他一样的世界。 “这是什么剑法?”陈子楚喘着气,浑身颤抖,刚刚那种被人掌控一切的感觉仿佛挥之不去,作为一个风法者,他居然连耳边一丝风都听不见。 “那是水法剑。”嬴抱月轻声开口,“水法第一剑。” 她屏住呼吸,轻声开口,“落花流水。” “这是水法第一剑?”陈子楚瞪大双眼,失声开口,“怎么可能?” 他待在许义山身边,不知看过许义山使过多少次水法第一剑,却从未有过刚刚那种心底发寒只想缴械投降的绝望。 区区水法第一剑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因为厉害的不是剑法,而是台上的那个人。 嬴抱月看向李稷,淳于夜执刀死死挡在自己的咽喉之外,面如金纸。 同为等阶四,但淳于夜刚刚甚至来不及使出自己的刀法,只来得挡住那致命一击。 因为作为李稷的对手,他首当其冲,第一个被李稷拖进了自己的世界。 比起世界,刚刚那个状态也许被称作领域更为恰当。 只属于那个男人的领域。 化境。 这也许是能形容李稷的水法剑最为恰当的词语。 如果说赫连晏的枪法是登峰造极,那么李稷的剑法,已经臻至化境。 他用如水的剑法为入侵者编制了一张精心打造的巨网,身处其中的人恐怕宛如置身于刀山剑林之中。 寻常的水法剑是剑法如行云流水,李稷的剑法,却是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水,而他是水中唯一的神明。 “挡住了么?”李稷看着被挡住的巨阙,漆黑的眼眸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剑锋上挑,又挥出一剑。 淳于夜的身躯向后飞去。 咔嚓一声,淳于夜以刀支地,看着李稷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你……” “你想说什么?”李稷提着剑向他走去。 淳于夜抹了一把嘴角边的血,凝视着他脸上的面具,“戴面具的,果然都是怪物。” “别把我与他相提并论,”李稷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神情平静,“这是有人送给我的铠甲。” 将他这一柄剑,藏在剑鞘之中。 “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实力?”淳于夜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你装什么不会水法剑呢?你的本门剑法到底是什么?” 现在他才知道李稷留在北寒阁的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我没有装过,”李稷淡淡道,“我的剑法只为杀一个人而生。” “一切只是因为,你不是那个人罢了。” 淳于夜瞳孔收缩,李稷又提起了他的剑。 “我倒是没想到,你那么名不符实。”李稷低头看着这个勉强支撑的翟王,心中泛起浓重的疑惑。 “是吗?”淳于夜笑了,他嘴角的血被他胡乱地抹在脸上,更添一份可怖。 他原本琥珀色的眼睛,已经全部变红了。 石台之下,赫连晏注视着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我这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西戎的翟王,”淳于夜血红着双眼,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狂暴起来。 李稷看着他的眼睛,眼中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 淳于夜向李稷扑去,李稷深吸一口气,提剑相对。 淳于夜的刀法一改之前,忽然变得狂暴起来。 “狼刀!” 台下有人惊叫起来。 嬴抱月神色微沉,狼刀是淳于氏的家传刀法,能使出这样的刀法,证明淳于夜的确是西戎王室的直系血脉无疑。 台下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然而台上李稷的神情却依然沉静。 面对淳于夜狂暴的进攻,李稷只是平静地提起剑。 第三百八十五章 强者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抱月,你怎么了?抱月?” “等等,子楚,许义山是不是也有点不对劲?”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姬嘉树等人的呼唤声,但嬴抱月却什么都听不清,她眼中的世界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她明明身处在深秋的寒山,眼前的石台之下还有着未扫尽的落叶,但周围的一切已经都被深蓝色所覆盖。 噗噜噜。 嬴抱月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带出一串气泡,向天空飘去,她仰起头,看着水波荡漾之外的太阳。 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海洋。 她仿佛身处在深海之中,看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怎么可能呢? 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她的衣裙在水中飘荡,却没有丝毫被沾湿的痕迹,也是,这么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会有水。 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可这真的是幻觉吗? 嬴抱月张开口,呛出一串气泡。 不,这不是单纯的幻觉。 这就是李稷的战斗方式。 台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管是不是修行者,不管是不是水法者,所有人站在石台边缘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窒息。 “加强阵法!快!” 四周响起阵师撕心裂肺的吼声。 “不要波及到百姓了!快!”“抱月,你怎么了?抱月?” “等等,子楚,许义山是不是也有点不对劲?”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姬嘉树等人的呼唤声,但嬴抱月却什么都听不清,她眼中的世界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她明明身处在深秋的寒山,眼前的石台之下还有着未扫尽的落叶,但周围的一切已经都被深蓝色所覆盖。 噗噜噜。 嬴抱月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带出一串气泡,向天空飘去,她仰起头,看着水波荡漾之外的太阳。 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海洋。 她仿佛身处在深海之中,看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怎么可能呢? 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她的衣裙在水中飘荡,却没有丝毫被沾湿的痕迹,也是,这么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会有水。 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可这真的是幻觉吗? 嬴抱月张开口,呛出一串气泡。 不,这不是单纯的幻觉。 这就是李稷的战斗方式。 台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管是不是修行者,不管是不是水法者,所有人站在石台边缘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窒息。 “加强阵法!快!” 四周响起阵师撕心裂肺的吼声。 “不要波及到百姓了!快!” 阵师们满头流汗,拼命加强阵法,四周离石台较近的修行者才缓了口气,转而震惊地看着站在石台中央的男人。 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身着青衣的男人挥出了第一剑。 但嬴抱月眼中的深海却没有消失,只因李稷已经挥出了第二剑。 她定定地看向石台上挥剑的男人,看着他的剑尖带起一片水流,斩向淳于夜的臂膀,她能看见李稷剑尖上的每一串漩涡,安静,低调,却蕴藏着完美的杀人技术。 等阶四的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应该是很快的,剑剑相交,霹雳雷惊,瞬间挪移,站在一边的人最多只能看见他们剑上激起的火花,但李稷和淳于夜的这场对战却不一样。 嬴抱月站在水底,能清清楚楚地看清李稷的每一招每一式,他的剑招看上去很是缓慢,像是慢动作一般,但她知道,这是她感官被放大后的错觉。 因为站在李稷对面的淳于夜动作更慢。 西戎人浑身的衣饰仿佛都被浸湿了一般,动作锈滞,两只眼睛都瞪得快要凸出,看着李稷的剑从他的咽喉下划过,简直要魂飞魄散。 “这是什么妖法?” 铮的一声,刀剑相交。 哗啦一声,漫天的水花降下,溅湿了台下离得近的人全身。 “抱月!” 姬嘉树从后面拉了她一把,嬴抱月猛地回过头,才从水底的世界中脱出。 周围其他少年们的脸色也不好看,许义山的脸已经全部煞白了,嬴抱月猜测刚刚那一瞬间她的师兄应该见到了和他一样的世界。 “这是什么剑法?”陈子楚喘着气,浑身颤抖,刚刚那种被人掌控一切的感觉仿佛挥之不去,作为一个风法者,他居然连耳边一丝风都听不见。阵师们满头流汗,拼命加强阵法,四周离石台较近的修行者才缓了口气,转而震惊地看着站在石台中央的男人。 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身着青衣的男人挥出了第一剑。 但嬴抱月眼中的深海却没有消失,只因李稷已经挥出了第二剑。 她定定地看向石台上挥剑的男人,看着他的剑尖带起一片水流,斩向淳于夜的臂膀,她能看见李稷剑尖上的每一串漩涡,安静,低调,却蕴藏着完美的杀人技术。 等阶四的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应该是很快的,剑剑相交,霹雳雷惊,瞬间挪移,站在一边的人最多只能看见他们剑上激起的火花,但李稷和淳于夜的这场对战却不一样。 嬴抱月站在水底,能清清楚楚地看清李稷的每一招每一式,他的剑招看上去很是缓慢,像是慢动作一般,但她知道,这是她感官被放大后的错觉。 因为站在李稷对面的淳于夜动作更慢。 西戎人浑身的衣饰仿佛都被浸湿了一般,动作锈滞,两只眼睛都瞪得快要凸出,看着李稷的剑从他的咽喉下划过,简直要魂飞魄散。 “这是什么妖法?” 铮的一声,刀剑相交。 哗啦一声,漫天的水花降下,溅湿了台下离得近的人全身。 “抱月!” 姬嘉树从后面拉了她一把,嬴抱月猛地回过头,才从水底的世界中脱出。 周围其他少年们的脸色也不好看,许义山的脸已经全部煞白了,嬴抱月猜测刚刚那一瞬间她的师兄应该见到了和他一样的世界。 “这是什么剑法?”陈子楚喘着气,浑身颤抖,刚刚那种被人掌控一切的感觉仿佛挥之不去,作为一个风法者,他居然连耳边一丝风都听不见。 阵师们满头流汗,拼命加强阵法,四周离石台较近的修行者才缓了口气,转而震惊地看着站在石台中央的男人。 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身着青衣的男人挥出了第一剑。 但嬴抱月眼中的深海却没有消失,只因李稷已经挥出了第二剑。 她定定地看向石台上挥剑的男人,看着他的剑尖带起一片水流,斩向淳于夜的臂膀,她能看见李稷剑尖上的每一串漩涡,安静,低调,却蕴藏着完美的杀人技术。 等阶四的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应该是很快的,剑剑相交,霹雳雷惊,瞬间挪移,站在一边的人最多只能看见他们剑上激起的火花,但李稷和淳于夜的这场对战却不一样。 嬴抱月站在水底,能清清楚楚地看清李稷的每一招每一式,他的剑招看上去很是缓慢,像是慢动作一般,但她知道,这是她感官被放大后的错觉。 因为站在李稷对面的淳于夜动作更慢。 西戎人浑身的衣饰仿佛都被浸湿了一般,动作锈滞,两只眼睛都瞪得快要凸出,看着李稷的剑从他的咽喉下划过,简直要魂飞魄散。 “这是什么妖法?” 铮的一声,刀剑相交。 哗啦一声,漫天的水花降下,溅湿了台下离得近的人全身。 “抱月!” 姬嘉树从后面拉了她一把,嬴抱月猛地回过头,才从水底的世界中脱出。 周围其他少年们的脸色也不好看,许义山的脸已经全部煞白了,嬴抱月猜测刚刚那一瞬间她的师兄应该见到了和他一样的世界。 “这是什么剑法?”陈子楚喘着气,浑身颤抖,刚刚那种被人掌控一切的感觉仿佛挥之不去,作为一个风法者,他居然连耳边一丝风都听不见。 第三百八十六章 超越 水底下光影变化,嬴抱月看着李稷抬起最后一剑,她好像听见了什么模糊的声音和呼唤但一切都被接下来的尖叫给打破。 银瓶乍破。 “啊!” 咔嚓一声,刀剑的嗡鸣让台下的所有人汗毛陡然竖起。 石台之上响起一声惨叫,只见淳于夜后退一步猛地后退三步,他手中代表西戎王族骄傲的长刀被骤然斩断。 刀断!翟王战败! 台下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西戎人目眦尽裂,这时台下赫连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台上的淳于夜眼中浮现一丝疯狂,猛地将拿着断刀的手往台下一撇,一道寒光猛地射向台下。 “抱月!” “阵法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大部分人根本都没反应过来这件事就已经发生了。 谁都没想到,淳于夜居然放任自己一半的断刀飞向台下,甚至加上了自己仅剩的真元,他的断刀穿过大阵,直直射向台下一名少女的眉心! 射向嬴抱月的眉心。 “抱月!”姬嘉树猛地拔出春雷剑,他愕然发现嬴抱月的神情居然有些怔忡,平素反应最快的她居然定定站在原地。 雪亮的刀锋切向少女洁白的肌肤,反应最快的修行者都猝不及防。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于半空中抓住了断刀。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哪怕在高阶修行者被放慢的眼中世界里,这一幕都让人难以想象。 原本高速飞向嬴抱月的断刃,在半空忽然像是被什么丝线给牵引着停了下来,然后被一只大手给握住,只有一片较小的碎片继续飞向嬴抱月。 咔嚓一声,这枚碎片被更为雪亮的剑刃给弹开。 “嘉树?”嬴抱月愣愣抬起头,看着挡在自己脸前的剑面。 刹那之间,姬嘉树拔剑出鞘,为她挡下了那枚小碎片。 姬嘉树不知道她刚刚为什么突然出神,但不忍心责备她,凝视着她毫发无损的脸庞,露出一个微笑,“小心一点。” 嬴抱月神情依旧有些怔忡,但看着姬嘉树眼中的担忧,她醒了醒神,笑了笑道谢,“谢谢你。” 其他少年们这时才反应过来,唰的一声流下冷汗。 刚刚最危险的应该是那柄断刃,姬嘉树弹开的小碎片只有一寸宽,虽然会伤到嬴抱月的脸,却不至于伤及性命。 可那片如利箭般射向台下断刃却是奔着要她的命去的。 却没想到在那么剑光火石的一刹那就瞬间被人拦下。 拦下那断刃的人是…… 众人一起看向台上,看着单手提剑单手握拳的李稷。 就在那柄断刃射向嬴抱月时,李稷探出手,抓住了那片断刃。 空手,抓住了。 这绝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事。 “你……”看着自己的最后一招被这么抓住,淳于夜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 李稷看着他的丑态缓缓转身,随后向着他张开了自己握拳的那只手。 断刀的碎片从他的掌心哗啦啦落下。 李稷静静注视着淳于夜,将那片断刀一点点,碾为齑粉。 所有人睁大眼睛,在这一刻,都被这绝对的武力所震慑。 “你这个怪物……”淳于夜一手扶着胸口,恨恨说道,然而下一刻看着突然逼近的李稷睁大眼睛,“你想做什么?” 李稷只是静静走进他,缓缓再一次提前了剑。 “昭华君?”礼官从后面追上来,“国师大人让你回去,对战已经结束,你已经赢了……” 考官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李稷已经抬剑一剑贯穿了淳于夜的胸口。 “不用担心,是右边。” 李稷没回头,淡淡开口,“死不了的。” 他静静凝视着剑下的西戎人,“只要他心脏长在左的话。” 这一剑没有丝毫的气息,淳于夜像是搁浅的鱼一般干裂的嘴唇上下开合,“你……” “对战已经结束了,所以这只是你我的私怨。”李稷瞥了一眼台下的赵光,神情有些复杂,但下一刻转回淳于夜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李稷一剑扎穿了淳于夜的右胸,随后神情平静地将剑锋旋转了一圈。 “你们敢动她,就应该付出代价。” 李稷的声音很轻,只有淳于夜听见了,但他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不会再让任何人去干预那些应该活下去的人。” 他曾经什么都保护不了。 现在也是如此。 但他至少有一个,可以履行的约定。 结束的钟声响起了。 “东吴,昭华君胜!” 唰的一声,李稷抽出了巨阙剑,甩去剑上的血迹,向瘫软在地上的淳于夜微微点头,“承让。” 随后他转身离去。 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愣看着静静下楼的男人。 直到李稷走到了台下,才爆发出巨大的欢声。 “昭华君赢了!” “真是厉害啊!那西戎人都爬不起来了!” 东吴的医官看着台上的淳于夜皱紧眉头,这时有西戎人跑上台一把推开医官,七手八脚搀扶起淳于夜,李稷向嬴抱月等人所在的树下走去,但迎面擦肩而过的一名西戎少年,看到他却停下了脚步。 “不去抢救你们的翟王没关系么?”李稷侧目看向站在自己一边的赫连晏。 “白狼王的血脉还不至于受这点伤就死了,”赫连晏淡淡道,“等阶四只要不是脑袋被砍心脏被扎穿,没那么容易死,你不应该很清楚么?” “如果你们再触碰我的底线,下一场扎穿的就是心脏。”李稷淡淡道。 “还是你那个原则吗?”赫连晏冷笑,“人不杀你,你不杀人?” 这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道德基准,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到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个男人才不为人所惧。 “李稷,”赫连晏瞥了一眼他腰边的长剑,“你到底是谁?” 不远处的姬嘉树也听到了这个问题,猛然一怔。 他心中的一些猜测和疑惑在这一瞬间也化为实质,他在南楚第一次遇到李稷时心中就也一直抱着这样一个疑问。 “你的剑法不是东方仪的路数,”赫连晏淡淡道,“东吴养不出你这样的修行者。” “你,到底是谁?” 第三百八十七章 惊雷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水底下光影变化,嬴抱月看着李稷抬起最后一剑,她好像听见了什么模糊的声音和呼唤但一切都被接下来的尖叫给打破。 银瓶乍破。 “啊!” 咔嚓一声,刀剑的嗡鸣让台下的所有人汗毛陡然竖起。 石台之上响起一声惨叫,只见淳于夜后退一步猛地后退三步,他手中代表西戎王族骄傲的长刀被骤然斩断。 刀断!翟王战败! 台下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西戎人目眦尽裂,这时台下赫连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台上的淳于夜眼中浮现一丝疯狂,猛地将拿着断刀的手往台下一撇,一道寒光猛地射向台下。 “抱月!” “阵法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大部分人根本都没反应过来这件事就已经发生了。 谁都没想到,淳于夜居然放任自己一半的断刀飞向台下,甚至加上了自己仅剩的真元,他的断刀穿过大阵,直直射向台下一名少女的眉心! 射向嬴抱月的眉心。 “抱月!”姬嘉树猛地拔出春雷剑,他愕然发现嬴抱月的神情居然有些怔忡,平素反应最快的她居然定定站在原地。 雪亮的刀锋切向少女洁白的肌肤,反应最快的修行者都猝不及防。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于半空中抓住了断刀。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哪怕在高阶修行者被放慢的眼中世界里,这一幕都让人难以想象。 原本高速飞向嬴抱月的断刃,在半空忽然像是被什么丝线给牵引着停了下来,然后被一只大手给握住,只有一片较小的碎片继续飞向嬴抱月。 咔嚓一声,这枚碎片被更为雪亮的剑刃给弹开。 “嘉树?”嬴抱月愣愣抬起头,看着挡在自己脸前的剑面。 刹那之间,姬嘉树拔剑出鞘,为她挡下了那枚小碎片。 姬嘉树不知道她刚刚为什么突然出神,但不忍心责备她,凝视着她毫发无损的脸庞,露出一个微笑,“小心一点。”水底下光影变化,嬴抱月看着李稷抬起最后一剑,她好像听见了什么模糊的声音和呼唤但一切都被接下来的尖叫给打破。 银瓶乍破。 “啊!” 咔嚓一声,刀剑的嗡鸣让台下的所有人汗毛陡然竖起。 石台之上响起一声惨叫,只见淳于夜后退一步猛地后退三步,他手中代表西戎王族骄傲的长刀被骤然斩断。 刀断!翟王战败! 台下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西戎人目眦尽裂,这时台下赫连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台上的淳于夜眼中浮现一丝疯狂,猛地将拿着断刀的手往台下一撇,一道寒光猛地射向台下。 “抱月!” “阵法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大部分人根本都没反应过来这件事就已经发生了。 谁都没想到,淳于夜居然放任自己一半的断刀飞向台下,甚至加上了自己仅剩的真元,他的断刀穿过大阵,直直射向台下一名少女的眉心! 射向嬴抱月的眉心。 “抱月!”姬嘉树猛地拔出春雷剑,他愕然发现嬴抱月的神情居然有些怔忡,平素反应最快的她居然定定站在原地。 雪亮的刀锋切向少女洁白的肌肤,反应最快的修行者都猝不及防。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于半空中抓住了断刀。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哪怕在高阶修行者被放慢的眼中世界里,这一幕都让人难以想象。 原本高速飞向嬴抱月的断刃,在半空忽然像是被什么丝线给牵引着停了下来,然后被一只大手给握住,只有一片较小的碎片继续飞向嬴抱月。 咔嚓一声,这枚碎片被更为雪亮的剑刃给弹开。 “嘉树?”嬴抱月愣愣抬起头,看着挡在自己脸前的剑面。 刹那之间,姬嘉树拔剑出鞘,为她挡下了那枚小碎片。 姬嘉树不知道她刚刚为什么突然出神,但不忍心责备她,凝视着她毫发无损的脸庞,露出一个微笑,“小心一点。” 嬴抱月神情依旧有些怔忡,但看着姬嘉树眼中的担忧,她醒了醒神,笑了笑道谢,“谢谢你。” 其他少年们这时才反应过来,唰的一声流下冷汗。 刚刚最危险的应该是那柄断刃,姬嘉树弹开的小碎片只有一寸宽,虽然会伤到嬴抱月的脸,却不至于伤及性命。 可那片如利箭般射向台下断刃却是奔着要她的命去的。 却没想到在那么剑光火石的一刹那就瞬间被人拦下。 拦下那断刃的人是…… 众人一起看向台上,看着单手提剑单手握拳的李稷。 就在那柄断刃射向嬴抱月时,李稷探出手,抓住了那片断刃。 空手,抓住了。 这绝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事。 “你……”看着自己的最后一招被这么抓住,淳于夜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 李稷看着他的丑态缓缓转身,随后向着他张开了自己握拳的那只手。 断刀的碎片从他的掌心哗啦啦落下。 李稷静静注视着淳于夜,将那片断刀一点点,碾为齑粉。 所有人睁大眼睛,在这一刻,都被这绝对的武力所震慑。 “你这个怪物……”淳于夜一手扶着胸口,恨恨说道,然而下一刻看着突然逼近的李稷睁大眼睛,“你想做什么?” 李稷只是静静走进他,缓缓再一次提前了剑。 “昭华君?”礼官从后面追上来,“国师大人让你回去,对战已经结束,你已经赢了……” 考官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李稷已经抬剑一剑贯穿了淳于夜的胸口。 嬴抱月神情依旧有些怔忡,但看着姬嘉树眼中的担忧,她醒了醒神,笑了笑道谢,“谢谢你。” 其他少年们这时才反应过来,唰的一声流下冷汗。 刚刚最危险的应该是那柄断刃,姬嘉树弹开的小碎片只有一寸宽,虽然会伤到嬴抱月的脸,却不至于伤及性命。 可那片如利箭般射向台下断刃却是奔着要她的命去的。 却没想到在那么剑光火石的一刹那就瞬间被人拦下。 拦下那断刃的人是…… 众人一起看向台上,看着单手提剑单手握拳的李稷。 就在那柄断刃射向嬴抱月时,李稷探出手,抓住了那片断刃。 空手,抓住了。 这绝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事。 “你……”看着自己的最后一招被这么抓住,淳于夜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 李稷看着他的丑态缓缓转身,随后向着他张开了自己握拳的那只手。 断刀的碎片从他的掌心哗啦啦落下。 李稷静静注视着淳于夜,将那片断刀一点点,碾为齑粉。 所有人睁大眼睛,在这一刻,都被这绝对的武力所震慑。 “你这个怪物……”淳于夜一手扶着胸口,恨恨说道,然而下一刻看着突然逼近的李稷睁大眼睛,“你想做什么?” 李稷只是静静走进他,缓缓再一次提前了剑。 “昭华君?”礼官从后面追上来,“国师大人让你回去,对战已经结束,你已经赢了……” 考官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李稷已经抬剑一剑贯穿了淳于夜的胸口。 第三百八十八章 烈焰 和初阶大典不同,这一次北魏和北寒阁气势汹汹,从第二轮开始,南方修行者就开始不断败北,直到姬嘉树上场才挽回一局。 且因为西戎人的上场,南北对抗不光变成了两方修行者之间的输赢,还看哪一方能打败更多的西戎修行者。 南方修行者遇上西戎修行者,除了李稷之外,已经七连败了。 北方只是三连败,占有优势。 而南方修行者遇上北方修行者,已经是八连败。 陈子楚很不幸,赶上了这八连败的第八败。 “这不能怪你,”姬嘉树弯下腰,拍了拍朋友的肩膀,“你只是运气不太好。” 是啊,运气不好…… 撞上北寒阁那个棒槌…… 陈子楚看向那边被北寒阁弟子欢天喜地迎下台的贺兰承,一脸难以置信,“他初阶大典的时候不是被打的都快死了吗?怎么不光这么快就恢复了,还变得更强了?” 因为在初阶大典上被某位前秦公主接二连三地踩在脚下,之前修行界都传说贺兰承是北寒阁历代最废物的大弟子,这一次到了东吴之后贺兰承一改从前嚣张的态度,一直十分低调,跟在拓跋寻身后跑来跑去地当小弟。 不少人都快忘了北寒阁还有这号修行者的存在,结果却没想到,贺兰承不但挺过了第一轮,还在第二轮中大放异彩,雷法剑更上一层楼。 如果不是后面姬嘉树及时上场力挽狂澜,不少百姓恐怕都要把雷法第一剑的名头加到他头上了。 陈子楚也是真实和他对战之后,才发现这位北寒阁大弟子根本没有传言中说的那么草包。 看着身边为他裹伤的嬴抱月,陈子楚只觉自己被贺兰承刺伤的手臂更痛了,眼前浮现贺兰承刚刚那锋锐的剑法,他怀疑人生地盯着嬴抱月的脸,“话说你当初是怎么赢的他?” 然而嬴抱月闻言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运气比较好?” 陈子楚一脸无语地看着面前这对一起敷衍他的未婚夫妻,“你们事先统一了说辞么?” 嬴抱月笑了笑没有说话,姬嘉树却伸手拍了他一把,神情更加无语,“你是傻了么?她不是赢了贺兰承,她是赢了今年这一届的所有人。” 陈子楚一愣。 嬴抱月是初阶大典的魁首,从名义上,只要是今年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就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她的对手根本就不是贺兰承。 贺兰承在成长,她也在成长。 桂花树下的修行者里,此时就剩下嬴抱月还未上场,陈子楚忽然有些好奇,她现在能做到何等程度。 “快看,是拓跋公子!” 这时伴随着百姓们的呐喊声,石台下的修行者们都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眼缚白绫的盲少年登上高台,眼中露出敬畏。 “真正的大师兄上场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他如今到何等境界了。” “拓跋寻……”虽然在南楚见过此人,三年前也见过此人的对战,但陈子楚还是倒吸一口凉气,“他……据说比贺兰承更强?” “这不是据说,”姬嘉树笑了笑,“他是北寒阁历代最强的一位大弟子。” 陈子楚很少听姬嘉树如此评价北方修行者,闻言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输给了你不是吗?” 三年前的初阶大典,姬嘉树是魁首,拓跋寻是亚魁。 陈子楚也旁观过那场对战,因为是最终的决战,观战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但出乎众人的意料,那一场对战在一瞬间就结束了,姬嘉树和拓跋寻就只对了一招,陈子楚那时境界还低,他根本就没有看懂那场对战。 只知道两人互相拼了一剑之后,拓跋寻就莫名其妙认输了。 现在想起来陈子楚还是一头雾水。 “他是输给了我,但别忘了,我比他还多一双眼睛,”姬嘉树道,“我能赢他,某种意义上要感谢光华君。” “耶律华?”陈子楚愣了愣,越发迷惑。 嬴抱月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竖起耳朵。 上一届初阶大典的四强为姬嘉树、拓跋寻、耶律华和慕容飞星,哪一场对战拎出来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这些人注定会是她在中阶大典中要面对的强敌,故而她十分好奇当年发生的事。 姬嘉树看了她一眼,他也希望她知道这些人的能力。 “当初是因为光华在之前四进二的对战中耗尽了拓跋寻的真元,最后那场决战才那么快结束的。”姬嘉树静静道,“拓跋寻将剩下的所有真元都赌在了一招之上,我侥幸破了那一招,他不得不认输。” 因为目不能视,要分出真元充当自己的视觉,拓跋寻的对战比一般修行者要艰难很多。 但即便如此,他还能撑到最后一轮,不得不提到他特殊的剑法。 “北魏拓跋寻对,前秦霍湛!” 石台上考官抽出了拓跋寻的对手。 “霍湛?”听到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嬴抱月抬起头,果然看到那个和她曾有过约定的前秦少年走上石台。 前秦优秀的修行者不多,但能被人记住,那就证明相当优秀。 “霍湛?就是那个天天跟在前秦大公子身边的人?” “是啊,听说举家迁到了南楚,自小在稷下学宫修习,身手好得不得了呢!” “只不过也不可能是拓跋寻的对手吧?” “但至少应该能撑过三招吧?毕竟雷法剑是后发制人的招数。” 每个剑法都有各自的特点,雷法剑虽然速度很快,但和热烈鲜明的火法剑不同,一般不主动发动攻击,而是擅长切断对方的攻击。 四周议论纷纷,嬴抱月有些担心地看向不远处前秦人聚集的树下,嬴珣身处人群中央,身边凑着其他前秦世家公子,正和他说些什么。 “霍公子如果撑过三招,也算是为我们前秦长脸了。”周围有人和嬴珣讨好着说道。 嬴珣微微点头,虽然心中有些担忧,但也觉得以霍湛的身手,在雷法剑下撑上三招应该没问题。 对战的两人都走上高台面对面而立,看着眼前眼缚白绫的公子,霍湛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低头行礼。 “拓跋公子,请赐教。” “前秦人吗?”拓跋寻向他笑了笑,拔出了腰边长剑,这时霍湛才发现,拓跋寻居然带了两把兵器上场,一把剑和一把刀。 这是什么情况? 台下民众发现这一点也有些意外。 而就在这时,更让人意外的事发生了。 拓跋寻拔出的长剑之上,居然燃起了熊熊烈焰。 “怎么回事?”有人失声开口。 拓跋寻并不是无名的修行者,他是天下最强的雷法者许沧海的弟子,是在南楚初阶大典中拼杀过的名人,他的身份很少被人搞混。 所以看到这一幕很多人都傻了。 火法者的标志,剑火。 嬴抱月抬起头,烈焰映衬在她的瞳孔之中。 “怎么回事?”陈子楚捂着伤口站起来,愕然开口。 “拓跋寻不是雷法者吗?” 第三百八十九章 无形 作为许沧海的大弟子,在众人的印象里,拓跋寻毫无疑问是一位雷法者。 但就是这样一位家喻户晓的雷法者,在中阶大典的对战中剑上却燃起了剑火。 对于山海大陆的修行者而言,这份震惊大概和看到有人当场变性差不多。 嬴抱月环顾了一下四周张口结舌的修行者们,心中顿时浮现出这个比喻。 毕竟一个修行者只能有一个剑派是从小被灌输的常识,说实话她上辈子也没见过同时使用两个剑派剑法的修行者,但她离奇事见得太多,拓跋寻的身体情况和一般修行者本来就不一样,她觉得也许此事有什么隐情。 如果她遇上,不管对面是哪个剑派的修行者,打就完了。 但这世间大部分的修行者大抵没有她这么心宽。 “你……你这剑火是……” 石台上的霍湛看到这一幕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上一次感到这么震惊的时候,大概还是被那个他当作花瓶的小公主以身家性命威胁的时候,他知道中阶大典上的怪物更多,却没想到他自己上来就撞上个这么奇怪的。 “怎么了?霍公子尽管攻过来就来就是。” 拓跋寻眼睛看不见,虽然能感觉到对面人气息紊乱,笑眯眯地说道。 霍湛觉得他的笑容相当瘆人,握紧剑柄质问道,“你到底是雷法者还是火法者?” “这很重要吗?”拓跋寻嘴角笑意不减,“霍公子再不攻击,香就要燃完了。” 如果他真能拖延到香燃尽进入到抽签判输赢的阶段反而对他有利,霍湛脚步纹丝不动。 他很清楚他不是拓跋寻的对手,他没有选择认输只是为了前秦修行者的荣耀。 作为初阶大典的前三甲,拓跋寻的对战记录向来是后辈研究剑法的重要内容,霍湛仔细分析过拓跋寻所有公开的战报,相信自己一定能在他手下撑过三招。 可现在,拓跋寻已经展示出了战报中没有的招式。 不过过往的战报中曾经提到过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拓跋寻在真剑对战中,从未主动出击过。 看着对面执剑而立浑身上下却笼罩着深厚真元的少年,霍湛握剑的手湿漉漉的。 擅长防守和拆招的修行者。 这就是拓跋寻的真身。 霍湛怀疑这和拓跋寻的眼睛有关,因为眼睛看不见,探知外物需要耗费大量的真元,那么还不如等别人来攻击自己,看拓跋寻这个模样,就知道他对剑风和真元的流动异常敏感。 拓跋寻过往唯一的一次主动出击是在初阶大典决战对战姬嘉树的时候。 然后那一场,拓跋寻败了。 所以这场对战霍湛是打定主意不先出手的。 只是他没想到拓跋寻上来就展示出了攻击的招数,看着他剑上熊熊燃烧的剑火,霍湛额角流下一滴冷汗,这人是想逼他攻击自己? “看来霍公子是不打算攻过来了?”拓跋寻微笑,缓缓抬起手中长剑,“那在下失礼了,请赐教。” “拓跋寻这是要先攻击?” 台下桂花树下陈子楚等人也在混乱中,陈子楚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拓跋寻的剑法上,“他到底是火法者还是雷法者?” “你不知道么?”姬嘉树看了他一眼,“拓跋寻本来就可以同时使用两个剑派的剑法。” “同时?” “两个?” 这下不光陈子楚震惊,稳重如许义山陈子寒也都看了过来,怔然反问,“真的吗?” 一个修行者隶属于两个剑派,这真的可能吗? “是真的,”李稷看向姬嘉树,肯定了他的话,“原来春华君也知道。” 这件事在北寒阁也是被严格封锁的,拓跋寻更是极少在外与人对战,此事也就没广泛传播开。 “我是在一次私底下的切磋中无意中发现的,”姬嘉树笑了笑,“事后拓跋寻让我保密,我就没有说出来。” 事极反常极为妖。 就如同女子修行一般,世间人会将和大部分人不同的事当作异类去打击。 修行界流行了这么多年一人只能修习一剑派的规定,就算想换剑派也必须要废掉在之前剑派的所学,如果有人打破了这一惯例,那他的处境会非常艰难。 只不过拓跋寻如今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了火法剑,证明他已经不想瞒着这个秘密,自己这也不算泄密。 但姬嘉树没想到拓跋寻会在面对霍湛之时就掏出了这一招。 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李稷听着姬嘉树的话,神情却有些异样,在私下切磋中能将拓跋寻逼出这一招……证明姬嘉树当时已将拓跋寻逼到了墙角边了吧? “可这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能使用两个剑派的剑法呢?”疑惑被解决,陈子楚却平添了新的疑惑,他喃喃开口,“这太不合理了吧?” “那是因为拓跋寻本来就不是寻常的修行者吧?”这时众人身边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嬴抱月抬头望去,发现居然是之前站在别的地方的姜元元。 南北对抗,作为南楚王子,姜元元承受了很大压力,之前一直在一边安抚战败的南楚修行者。 拓跋寻作为北魏有名的修行者,也是南楚修行者的强敌和重点研究对象。 姜元元走到众人身边,遥望着拓跋寻眼上的白绫,神情复杂,“一人修行两个剑派的事不常见,那双眼失明成为高阶修行者的情况就很常见吗?”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哑然。 嬴抱月抬起头,眼前浮现出那名当初被父亲提着悬挂在永夜长城之上心如死灰的少年。 “不常见,”嬴抱月笑了,“他很厉害。” 比她想象的更厉害。 “火法和雷法至少不是相克的剑法,”李稷深吸一口气,“拓跋寻这么做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两个剑派都只会一些特定的招数。” 担心其他少年盲目模仿,李稷沉声道。 “他如果只修习雷法剑,也许在剑术上能取得的成就还更大一些。” 少年们闻言神情更加惊讶,陈子楚彻底糊涂了。 “那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李稷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也许拓跋寻就是有成为火法者的执念,但想也知道拓跋家和北寒阁不会同意。 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理由。 “你看到他的战斗方式就明白了。”李稷看向高台之上。 霍湛和拓跋寻两两对峙,香已经快燃尽了。 “这两人到底在干什么?”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 霍湛还是一动未动,心中抱着侥幸心理,也许自己能撑到最后? 然而就在这时,一片烈焰铺面而来。 一切开始的突然,结束也突然。 就在计时的香燃尽的刹那,台下的众人只看见一片烈焰吞没了霍湛。 下一刻,咔嚓一声。 霍湛的身形从烈焰中现出,愣愣站在原地。 他还保持着之前握剑而立的姿势。 可他手中的长剑,已被一刀两断。 第三百九十章 高阶 秋风瑟瑟,吹起石台下的落叶。 拓跋寻形容安静,缚在眼眶上的白绫也轻轻飘动。 他看上去纤弱淡泊如一株青竹,腰边的长刀手上的长剑反而显得和他格格不入,他这样的人看着就像是会坐在素雅的窗边,身前放着茶案,手中握着书卷,闲暇时拨拨琴,连窗框上的麻雀都不敢惊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文雅秀气的公子,却让台下的所有百姓和修行者哑口无言。 空气中的火星一点点熄灭,石台之下却一片死寂。 发生了……什么? 这一届中阶大典发生了太多怪事,怎么说呢,很多事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却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一届的对战简直是奇葩频出。 境界低一些的修行者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高阶修行者却眸光幽深,神情晦涩难言。 一切看着都那么诡异,只有霍湛脸色惨白得僵立在高台上,手中断了一半的剑在日光中明晃晃,提醒着众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拓跋寻依旧站在他五步开外,还是保持着之前单手执剑的姿势,腰边的长刀好好地待在剑鞘里。 如果不是刚刚那场大火,这一幕看着就像是见鬼了。 拓跋寻看上去一步未动,而他对面对手的剑却被斩断了。 这不是见鬼了是什么? “等、等,刚刚谁断了霍湛的剑?”陈子楚嘴巴张张合合,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还能是谁?”杜思齐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枉你还大我四岁,这不肯定是拓跋寻砍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拓跋寻是怎么砍的? 什么时候砍的? 要知道,想要把对手的剑一剑两断可不是容易的事,李稷刚刚是做到了,但淳于夜用的是刀,且两人之前一直在拼刀,距离离得很近,可拓跋寻站在霍湛五步开外,像是一动未动。 就算是火法剑,但剑火是以灼烧对手为主,可不是能远距离将对手的剑一剑两断的啊。 陈子楚脑门冒汗,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在风法者中流传的一种最强风法剑的名号。 无形之剑。 风刃。 可一般能掌握风刃的风法者,至少都是逼近天阶的修行者了,之前陈子楚连看都没看过。 拓跋寻总不会是连风法剑都会吧? “这……这难道是风刃?”陈子楚结结巴巴地问道。 “风刃?”姬嘉树闻言一惊,他刚刚看清了发生了什么,原本不是如此猜想的,但听到这个名号还是一怔,犹豫起来,“你是说……” “你是说无形之剑?”这时嬴抱月打断了两人的话,笑了笑道,“那个虽然也很厉害,但拓跋寻刚刚用的不是。” 李稷侧目看向她。 她居然看懂了? “只不过……”嬴抱月微微低下头微笑着喃喃道,“无形之剑吗?其实也很像就是了……” “到底什么很像?”陈子楚快要急死了,“刚刚那人到底是怎么把对手的剑一剑两断的?” “一剑两断?”然而他没想到嬴抱月闻言却抬起头,“谁跟你说刚刚是一剑两断?” 陈子楚呆住了。 刚刚他明明听见了剑刃被切断的声音。 她这是在说些什么? 嬴抱月看向他微微一笑,“不是一剑两断,而是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 陈子楚瞳孔收缩,嬴抱月笑颜如花。 她抬起头看向将剑背到身后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向霍湛行礼的拓跋寻,轻声开口,“不怪你没有看见他拔刀,如果你看见了,那就不是拔刀术了。” 看不见的刀法。 一击必杀,拔刀术。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都被这个词镇住了。 嬴抱月笑了笑,说出了她刚刚看到的一切。 所有人都看见了霍湛被一片剑火吞没后剑断了,但其实那片大火只是拓跋寻放出的障眼法,或者说,为了让霍湛动弹的诱敌之招。 只要是个大活人就不可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让人烧,这也是拓跋寻在看到霍湛打定主意不动弹后决定使用火法剑的原因,嬴抱月猜测是拓跋寻希望任何人都不要把注意力放到他的刀上,才选择了火法剑这种鲜明耀眼的剑法。 而就在剑火燃起时,霍湛果然向前冲了一小步,虽然他很快控制住了脚步,但对伺机而动拓跋寻而言,这一点空隙就够了。 嬴抱月闭上眼睛,感受着台上气息的流动。 她不知道拓跋寻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但肯定比他们这些人还要丰富。 因为各种真元和气流都环绕在他身边,那一刻他精准捕捉到了霍湛长剑的方向,拔刀出鞘,真元为刃,斩断了霍湛的长剑。 一瞬间的爆发力和速度,比风更快。 而他本人却站在原地,脚步没有挪动一分一毫。 这就是拓跋寻的战斗方式。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拔刀术在她上辈子的世界里在东瀛又被称为居合斩,但这其实不是发源于东瀛的剑术,而是源于中国双手刀法中的“腰击式”,原本只是不受重视的技巧,但她的师父却很喜欢这一招。 这种招式很适合在众人眼中的“弱者”。 谁能想到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却能在对手靠近之时,拔刀出鞘斩断对方的脑袋呢。 拔刀术也因为某位大司命的存在在山海大陆上变得出名起来。 只不过这一招对修习者的心性和素质要求极高,很少有人能学会。 “居然是拔刀术……”姬嘉树说不出话来,他因为某个原因,对拔刀术这一剑法有着复杂的心情。 “嘉树,你见过拔刀术?”陈子楚好奇地看向他。 “你不知道么?”姬嘉树神情微妙地开口,“我家的宅子,曾经被拔刀术一剑劈成两半过。” 嬴抱月愣了愣。 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她当时因为很生气,好像下意识是用了拔刀术。 “国师府被……一劈两半?”陈子楚眼角有些抽搐,他听说过这个传言,但没想到是真的。 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是啊,而且用的是剑,不是刀,”姬嘉树静静道,神情复杂,要知道拔刀术需要用刀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但那个少女当年听说用的还不是刀,只是用剑,就做到了那样的事。 他曾经也想学那样的招式,但他父亲闻言只是冷冷瞥了一眼。 “你学不会。” 他备受打击,直到后来他从季二叔口中得知原来他父亲学了五年也没学会,才取得了心里平衡。 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东吴中阶大典见到了这样的招式,而且还是一名北寒阁弟子使出的。 “对战结束,北魏拓跋寻胜!” 台下响起潮水般的掌声,北寒阁弟子欢呼雀跃,前秦人那边的士气却低到了极点。 “这势头不好啊……” 许义山叹道,“不知道接下来谁会那么倒霉地接上。” 就在这时考官的声音响起了。 “抽签继续!下一场!” “前秦,嬴抱月!” 第三百九十一章 初阵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拓跋寻形容安静,缚在眼眶上的白绫也轻轻飘动。 他看上去纤弱淡泊如一株青竹,腰边的长刀手上的长剑反而显得和他格格不入,他这样的人看着就像是会坐在素雅的窗边,身前放着茶案,手中握着书卷,闲暇时拨拨琴,连窗框上的麻雀都不敢惊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文雅秀气的公子,却让台下的所有百姓和修行者哑口无言。 空气中的火星一点点熄灭,石台之下却一片死寂。 发生了……什么? 这一届中阶大典发生了太多怪事,怎么说呢,很多事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却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一届的对战简直是奇葩频出。 境界低一些的修行者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高阶修行者却眸光幽深,神情晦涩难言。 一切看着都那么诡异,只有霍湛脸色惨白得僵立在高台上,手中断了一半的剑在日光中明晃晃,提醒着众人刚刚发生了什么。拓跋寻形容安静,缚在眼眶上的白绫也轻轻飘动。 他看上去纤弱淡泊如一株青竹,腰边的长刀手上的长剑反而显得和他格格不入,他这样的人看着就像是会坐在素雅的窗边,身前放着茶案,手中握着书卷,闲暇时拨拨琴,连窗框上的麻雀都不敢惊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文雅秀气的公子,却让台下的所有百姓和修行者哑口无言。 空气中的火星一点点熄灭,石台之下却一片死寂。 发生了……什么? 这一届中阶大典发生了太多怪事,怎么说呢,很多事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却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一届的对战简直是奇葩频出。 境界低一些的修行者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高阶修行者却眸光幽深,神情晦涩难言。 一切看着都那么诡异,只有霍湛脸色惨白得僵立在高台上,手中断了一半的剑在日光中明晃晃,提醒着众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拓跋寻依旧站在他五步开外,还是保持着之前单手执剑的姿势,腰边的长刀好好地待在剑鞘里。 如果不是刚刚那场大火,这一幕看着就像是见鬼了。 拓跋寻看上去一步未动,而他对面对手的剑却被斩断了。 这不是见鬼了是什么? “等、等,刚刚谁断了霍湛的剑?”陈子楚嘴巴张张合合,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还能是谁?”杜思齐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枉你还大我四岁,这不肯定是拓跋寻砍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拓跋寻是怎么砍的? 什么时候砍的? 要知道,想要把对手的剑一剑两断可不是容易的事,李稷刚刚是做到了,但淳于夜用的是刀,且两人之前一直在拼刀,距离离得很近,可拓跋寻站在霍湛五步开外,像是一动未动。 就算是火法剑,但剑火是以灼烧对手为主,可不是能远距离将对手的剑一剑两断的啊。 陈子楚脑门冒汗,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在风法者中流传的一种最强风法剑的名号。 无形之剑。 风刃。 可一般能掌握风刃的风法者,至少都是逼近天阶的修行者了,之前陈子楚连看都没看过。 拓跋寻总不会是连风法剑都会吧? “这……这难道是风刃?”陈子楚结结巴巴地问道。 “风刃?”姬嘉树闻言一惊,他刚刚看清了发生了什么,原本不是如此猜想的,但听到这个名号还是一怔,犹豫起来,“你是说……” “你是说无形之剑?”这时嬴抱月打断了两人的话,笑了笑道,“那个虽然也很厉害,但拓跋寻刚刚用的不是。” 李稷侧目看向她。 她居然看懂了? “只不过……”嬴抱月微微低下头微笑着喃喃道,“无形之剑吗?其实也很像就是了……” 拓跋寻依旧站在他五步开外,还是保持着之前单手执剑的姿势,腰边的长刀好好地待在剑鞘里。 如果不是刚刚那场大火,这一幕看着就像是见鬼了。 拓跋寻看上去一步未动,而他对面对手的剑却被斩断了。 这不是见鬼了是什么? “等、等,刚刚谁断了霍湛的剑?”陈子楚嘴巴张张合合,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还能是谁?”杜思齐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枉你还大我四岁,这不肯定是拓跋寻砍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拓跋寻是怎么砍的? 什么时候砍的? 要知道,想要把对手的剑一剑两断可不是容易的事,李稷刚刚是做到了,但淳于夜用的是刀,且两人之前一直在拼刀,距离离得很近,可拓跋寻站在霍湛五步开外,像是一动未动。 就算是火法剑,但剑火是以灼烧对手为主,可不是能远距离将对手的剑一剑两断的啊。 陈子楚脑门冒汗,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在风法者中流传的一种最强风法剑的名号。 无形之剑。 风刃。 可一般能掌握风刃的风法者,至少都是逼近天阶的修行者了,之前陈子楚连看都没看过。 拓跋寻总不会是连风法剑都会吧? “这……这难道是风刃?”陈子楚结结巴巴地问道。 “风刃?”姬嘉树闻言一惊,他刚刚看清了发生了什么,原本不是如此猜想的,但听到这个名号还是一怔,犹豫起来,“你是说……” “你是说无形之剑?”这时嬴抱月打断了两人的话,笑了笑道,“那个虽然也很厉害,但拓跋寻刚刚用的不是。” 李稷侧目看向她。拓跋寻形容安静,缚在眼眶上的白绫也轻轻飘动。 他看上去纤弱淡泊如一株青竹,腰边的长刀手上的长剑反而显得和他格格不入,他这样的人看着就像是会坐在素雅的窗边,身前放着茶案,手中握着书卷,闲暇时拨拨琴,连窗框上的麻雀都不敢惊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文雅秀气的公子,却让台下的所有百姓和修行者哑口无言。 空气中的火星一点点熄灭,石台之下却一片死寂。 发生了……什么? 这一届中阶大典发生了太多怪事,怎么说呢,很多事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却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一届的对战简直是奇葩频出。 境界低一些的修行者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高阶修行者却眸光幽深,神情晦涩难言。 一切看着都那么诡异,只有霍湛脸色惨白得僵立在高台上,手中断了一半的剑在日光中明晃晃,提醒着众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拓跋寻依旧站在他五步开外,还是保持着之前单手执剑的姿势,腰边的长刀好好地待在剑鞘里。 如果不是刚刚那场大火,这一幕看着就像是见鬼了。 拓跋寻看上去一步未动,而他对面对手的剑却被斩断了。 这不是见鬼了是什么? “等、等,刚刚谁断了霍湛的剑?”陈子楚嘴巴张张合合,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变化 (防盗章节,早十点半替换) 拓跋寻形容安静,缚在眼眶上的白绫也轻轻飘动。 他看上去纤弱淡泊如一株青竹,腰边的长刀手上的长剑反而显得和他格格不入,他这样的人看着就像是会坐在素雅的窗边,身前放着茶案,手中握着书卷,闲暇时拨拨琴,连窗框上的麻雀都不敢惊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文雅秀气的公子,却让台下的所有百姓和修行者哑口无言。 空气中的火星一点点熄灭,石台之下却一片死寂。 发生了……什么? 这一届中阶大典发生了太多怪事,怎么说呢,很多事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却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一届的对战简直是奇葩频出。 境界低一些的修行者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高阶修行者却眸光幽深,神情晦涩难言。 一切看着都那么诡异,只有霍湛脸色惨白得僵立在高台上,手中断了一半的剑在日光中明晃晃,提醒着众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拓跋寻依旧站在他五步开外,还是保持着之前单手执剑的姿势,腰边的长刀好好地待在剑鞘里。 如果不是刚刚那场大火,这一幕看着就像是见鬼了。 拓跋寻看上去一步未动,而他对面对手的剑却被斩断了。 这不是见鬼了是什么?拓跋寻形容安静,缚在眼眶上的白绫也轻轻飘动。 他看上去纤弱淡泊如一株青竹,腰边的长刀手上的长剑反而显得和他格格不入,他这样的人看着就像是会坐在素雅的窗边,身前放着茶案,手中握着书卷,闲暇时拨拨琴,连窗框上的麻雀都不敢惊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文雅秀气的公子,却让台下的所有百姓和修行者哑口无言。 空气中的火星一点点熄灭,石台之下却一片死寂。 发生了……什么? 这一届中阶大典发生了太多怪事,怎么说呢,很多事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却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一届的对战简直是奇葩频出。 境界低一些的修行者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高阶修行者却眸光幽深,神情晦涩难言。 一切看着都那么诡异,只有霍湛脸色惨白得僵立在高台上,手中断了一半的剑在日光中明晃晃,提醒着众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拓跋寻依旧站在他五步开外,还是保持着之前单手执剑的姿势,腰边的长刀好好地待在剑鞘里。 如果不是刚刚那场大火,这一幕看着就像是见鬼了。 拓跋寻看上去一步未动,而他对面对手的剑却被斩断了。 这不是见鬼了是什么? “等、等,刚刚谁断了霍湛的剑?”陈子楚嘴巴张张合合,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还能是谁?”杜思齐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枉你还大我四岁,这不肯定是拓跋寻砍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拓跋寻是怎么砍的? 什么时候砍的? 要知道,想要把对手的剑一剑两断可不是容易的事,李稷刚刚是做到了,但淳于夜用的是刀,且两人之前一直在拼刀,距离离得很近,可拓跋寻站在霍湛五步开外,像是一动未动。 就算是火法剑,但剑火是以灼烧对手为主,可不是能远距离将对手的剑一剑两断的啊。 陈子楚脑门冒汗,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在风法者中流传的一种最强风法剑的名号。 无形之剑。 风刃。 可一般能掌握风刃的风法者,至少都是逼近天阶的修行者了,之前陈子楚连看都没看过。 拓跋寻总不会是连风法剑都会吧? “这……这难道是风刃?”陈子楚结结巴巴地问道。 “风刃?”姬嘉树闻言一惊,他刚刚看清了发生了什么,原本不是如此猜想的,但听到这个名号还是一怔,犹豫起来,“你是说……” “你是说无形之剑?”这时嬴抱月打断了两人的话,笑了笑道,“那个虽然也很厉害,但拓跋寻刚刚用的不是。” 李稷侧目看向她。 她居然看懂了? “只不过……”嬴抱月微微低下头微笑着喃喃道,“无形之剑吗?其实也很像就是了……” “等、等,刚刚谁断了霍湛的剑?”陈子楚嘴巴张张合合,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还能是谁?”杜思齐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枉你还大我四岁,这不肯定是拓跋寻砍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拓跋寻是怎么砍的? 什么时候砍的? 要知道,想要把对手的剑一剑两断可不是容易的事,李稷刚刚是做到了,但淳于夜用的是刀,且两人之前一直在拼刀,距离离得很近,可拓跋寻站在霍湛五步开外,像是一动未动。 就算是火法剑,但剑火是以灼烧对手为主,可不是能远距离将对手的剑一剑两断的啊。 陈子楚脑门冒汗,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在风法者中流传的一种最强风法剑的名号。 无形之剑。 风刃。 可一般能掌握风刃的风法者,至少都是逼近天阶的修行者了,之前陈子楚连看都没看过。 拓跋寻总不会是连风法剑都会吧? “这……这难道是风刃?”陈子楚结结巴巴地问道。 “风刃?”姬嘉树闻言一惊,他刚刚看清了发生了什么,原本不是如此猜想的,但听到这个名号还是一怔,犹豫起来,“你是说……”拓跋寻形容安静,缚在眼眶上的白绫也轻轻飘动。 他看上去纤弱淡泊如一株青竹,腰边的长刀手上的长剑反而显得和他格格不入,他这样的人看着就像是会坐在素雅的窗边,身前放着茶案,手中握着书卷,闲暇时拨拨琴,连窗框上的麻雀都不敢惊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文雅秀气的公子,却让台下的所有百姓和修行者哑口无言。 空气中的火星一点点熄灭,石台之下却一片死寂。 发生了……什么? 这一届中阶大典发生了太多怪事,怎么说呢,很多事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却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一届的对战简直是奇葩频出。 境界低一些的修行者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高阶修行者却眸光幽深,神情晦涩难言。 一切看着都那么诡异,只有霍湛脸色惨白得僵立在高台上,手中断了一半的剑在日光中明晃晃,提醒着众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拓跋寻依旧站在他五步开外,还是保持着之前单手执剑的姿势,腰边的长刀好好地待在剑鞘里。 如果不是刚刚那场大火,这一幕看着就像是见鬼了。 拓跋寻看上去一步未动,而他对面对手的剑却被斩断了。 这不是见鬼了是什么? “等、等,刚刚谁断了霍湛的剑?”陈子楚嘴巴张张合合,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还能是谁?”杜思齐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枉你还大我四岁,这不肯定是拓跋寻砍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拓跋寻是怎么砍的? 什么时候砍的? 要知道,想要把对手的剑一剑两断可不是容易的事,李稷刚刚是做到了,但淳于夜用的是刀,且两人之前一直在拼刀,距离离得很近,可拓跋寻站在霍湛五步开外,像是一动未动。 第三百九十三章 惊人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他是个剑眉星目,身材高大的青年,看着嬴抱月从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台,端木寒本就有些冰寒的眸子变得更加的冷。 “没想到前秦公主居然还有些人望。”端木寒淡淡开口。 “我不该有人望吗?”嬴抱月在他面前站定,端详着眼前人端正的容貌,不得不承认隐世世家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长得是都真的挺好看的。 “前秦公主不会真的认为那是自己的人望吧?”端木寒轻声一笑,神情看着和煦,但嬴抱月却能看出他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嘲讽。 世家子弟讲究七情六欲不上面,但其实并非他们能很好的控制情绪,只不过是从小的训练让他们擅长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在那自以为温润如玉的模板笑意中。 越是老牌的世家好像越讲究这些。 但嬴抱月对这些一直不以为意,因为用她师父的话来说,这种做法只会让自家的修行者一代不如一代。 “装什么装啊?修行讲究的是从心所欲不逾矩好么,天天憋着气不顺,能修行的好才有鬼!” 耳边忽然浮现出那个熟悉的女声,嬴抱月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 端木寒还以为她在笑他,胸中一股不忿直冲天灵盖,但他却压了下来,微笑起来。 “俗话说妻以夫贵,前秦公主是真的不知道那些人是围在你身边,还是围在春华君身边么?”端木寒嘴在笑眼不笑,只是淡漠地盯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他是个剑眉星目,身材高大的青年,看着嬴抱月从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台,端木寒本就有些冰寒的眸子变得更加的冷。 “没想到前秦公主居然还有些人望。”端木寒淡淡开口。 “我不该有人望吗?”嬴抱月在他面前站定,端详着眼前人端正的容貌,不得不承认隐世世家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长得是都真的挺好看的。 “前秦公主不会真的认为那是自己的人望吧?”端木寒轻声一笑,神情看着和煦,但嬴抱月却能看出他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嘲讽。 世家子弟讲究七情六欲不上面,但其实并非他们能很好的控制情绪,只不过是从小的训练让他们擅长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在那自以为温润如玉的模板笑意中。 越是老牌的世家好像越讲究这些。 但嬴抱月对这些一直不以为意,因为用她师父的话来说,这种做法只会让自家的修行者一代不如一代。 “装什么装啊?修行讲究的是从心所欲不逾矩好么,天天憋着气不顺,能修行的好才有鬼!” 耳边忽然浮现出那个熟悉的女声,嬴抱月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 端木寒还以为她在笑他,胸中一股不忿直冲天灵盖,但他却压了下来,微笑起来。 “俗话说妻以夫贵,前秦公主是真的不知道那些人是围在你身边,还是围在春华君身边么?”端木寒嘴在笑眼不笑,只是淡漠地盯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他是上一届初阶大典的参加者,今年初阶大典听说没有什么出名的修行者参加,北魏带队的还是个平民继子,他们家为北魏感到羞耻,也就没有去观看今年的初阶大典。 却没想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个女修居然当上了初阶魁首。 果然如他祖父所说,姬墨已经老了,无权再率领整个修行界,修行界又要乱了。 听到端木寒的话,台下的姬嘉树猛然抬头,眼中泛起怒意。 端木寒的意思很明显是说陈子楚赵光他们这些人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聚集在嬴抱月身边的,但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这些人完全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还在那大言不惭。 然而嬴抱月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拔出了腰边的落日剑,“我们只是被抽签抽中打上一场罢了,你怎么那么多话?” 他们很熟吗? “只是打上一场?”端木寒一声冷笑,“输了的人就要离开这个战场,我是来阻止你的。” 注视着眼前纤弱如柳却不知为何爬上了如今这个位置的少女,端木寒觉得自己身上责任重大。 按照他祖父的话来说,上一次修行界大乱,就是因为一个女子登上了修行界的顶端。 女修是乱国的根源。 但南楚那些人完全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居然重蹈覆辙,王室子弟带头将这个女人引入了初阶大典,身为神子的东皇太一更是不知道脑子进了什么水,居然昭告天下承认了这个女子的魁首之位。 真是荒唐! 端木寒眸光冷似冰,果然正如他祖父所说,南方修行界已经腐朽,他们北魏才是正统,只有完全根绝了女修以宁古塔警示世人的北魏,才有资格率领整个修行者。 他虽然只是个年轻人,但因为某个不知死活的女修的存在,有了纠正南楚犯下的错误的机会。 “那个,是不是应当开始了?” 他是上一届初阶大典的参加者,今年初阶大典听说没有什么出名的修行者参加,北魏带队的还是个平民继子,他们家为北魏感到羞耻,也就没有去观看今年的初阶大典。 却没想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个女修居然当上了初阶魁首。 果然如他祖父所说,姬墨已经老了,无权再率领整个修行界,修行界又要乱了。 听到端木寒的话,台下的姬嘉树猛然抬头,眼中泛起怒意。 端木寒的意思很明显是说陈子楚赵光他们这些人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聚集在嬴抱月身边的,但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这些人完全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还在那大言不惭。 然而嬴抱月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拔出了腰边的落日剑,“我们只是被抽签抽中打上一场罢了,你怎么那么多话?” 他们很熟吗? “只是打上一场?”端木寒一声冷笑,“输了的人就要离开这个战场,我是来阻止你的。” 注视着眼前纤弱如柳却不知为何爬上了如今这个位置的少女,端木寒觉得自己身上责任重大。 按照他祖父的话来说,上一次修行界大乱,就是因为一个女子登上了修行界的顶端。 女修是乱国的根源。 但南楚那些人完全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居然重蹈覆辙,王室子弟带头将这个女人引入了初阶大典,身为神子的东皇太一更是不知道脑子进了什么水,居然昭告天下承认了这个女子的魁首之位。 真是荒唐! 端木寒眸光冷似冰,果然正如他祖父所说,南方修行界已经腐朽,他们北魏才是正统,只有完全根绝了女修以宁古塔警示世人的北魏,才有资格率领整个修行者。 他虽然只是个年轻人,但因为某个不知死活的女修的存在,有了纠正南楚犯下的错误的机会。 “那个,是不是应当开始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继子 那只手如鬼魅一般,伸出的迅速,然而下一刻……却握了个空。 嬴抱月轻巧地往身边跃了一步,背对着身后的那个人,脚尖微点,连头都未回,只是径直向台班的楼梯走去。 像是她身后的那个人都不值得她看上一眼。 她身后的那个人趴在地上,僵硬地举着握了空的手掌,死死攥成拳,脸憋成紫红色,“我叫你站住!” 嬴抱月无动于衷,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平静地抬脚下楼。 端木寒趴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僵硬地昂着脖子,嘴边猛地喷出一口气血来,拼着胸口剧痛抓起地上的巨剑向嬴抱月的后背掷去! 这一次嬴抱月却躲都没有躲。 就在那柄巨剑要打中她之时,却仿佛碰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哐当一声落在地面上。 嬴抱月这时才抬起头,看向趴在地上口吐鲜血一双眸子血红着盯着她的端木寒。 “何事?”她静静道,“比赛已经结束了,你再乱动,死了也不算我的。” 端木寒闻言只觉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你怎敢……” 怎敢不将他,不将端木家放在眼里? 端木寒只觉整个脑袋都充血了起来,视野有些模糊,但就在头脑混沌之时,一个想法却浮上了他的心头,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刚刚台边许冰清的尖叫就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他抓住后狂喜不已。 “等阶六根本不可能打败等阶五!” “你使诈了对不对!?你一定和在南楚时一样,使用了奇技淫巧,居然敢暗算我这个端木家的后人!” 端木寒的声音实在是太大,石台之下的民众闻言也被他喊醒,疑惑地议论起来。 “使诈?可老夫刚刚没看见啊……” “端木公子说得那么言之凿凿,等阶六能那么轻易地打败等阶五,的确很不寻常啊。” “前秦公主在南楚的时候那么多手段,刚刚那一剑却那么简单,的确不像她。” 听到台下人们的议论,端木寒双眼发亮,顿时有了坐起来的力气,他捂着血流入口的胸口坐起,一把挥开要给他裹伤的医官,望着站在楼梯上的嬴抱月笑意疯狂。 “哈哈哈,一定是这样,你到底耍了什么花招,还不快说出来!” 他是不可能在正面对战中输的! 嬴抱月背对着他没有开口,端木寒心中却愈发痛快。 他一句话就揭破了那个女子的真面目,她现在肯定相当恼羞成怒吧? “什么奇技淫巧?月姐姐那是剑技无双好么?不懂行就不要乱讲话,怪不得输得那么惨……” 然而端木寒没想到台下却传来一个小少年的破口大骂。 杜思齐目光灼灼,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月姐姐的技巧和招数才是修行界失传多年的……” “思齐。” 然而杜思齐没想到,嬴抱月却开口制止了他说下去。 “月姐姐,你……” 杜思齐愣住了,心中有些失望,然而下一刻众人听见栏杆边传来那个少女的笑声。 “不是说思齐说错了,”嬴抱月扶着栏杆笑了笑,“是因为刚刚那一场,我的确没用什么技巧。” 端木寒脸上的狂笑僵硬了。 嬴抱月收回脚步,走回端木寒身边,蹲下身,仔细凝视着他的脸。 “你看过我在南楚时的战报?” 明明心中不服气的愤怒要将他淹没,端木寒不知为何却无法面对她的双眼,他咬紧牙关,“当然看过,你那些奇怪的技巧……”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打断了他的话。 “你看过的那些战报,是一两个月前的吧?” “你怎么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就是现在的我呢?” 端木寒一愣,台下原本议论纷纷的民众也愣住了。 嬴抱月笑了。 她站起身,低头看着瘫在地上如一团烂泥的青年,“我其实一直都很看不起你们这样的家族一个地方。” 听到她居然敢辱及他的家族,端木寒脑袋猛地抬起,眼中射出愤恨,“你竟敢……” “有什么不敢的,”嬴抱月笑起来,“二十多年前开始避祸,你们是在避着谁呢?” 端木寒浑身一僵。 嬴抱月却已经不再看他。 避祸,二十多年前。 嘴上说是避着乱世,恐怕是避着她师父吧? 她也是上台后才想起她以前在哪里听过端木家的一些只言片语,是在她师父打败的那些浩如烟海的修行者名录中。 她师父成为人神和国师之后后,不少世家都觉得自己的脸被打了,纷纷派出家中高手去挑战,结果没想到全部被击败,那些家族的声望反而一落千丈,但如果不派高手去挑战,面子上又过不去。 端木家是最看不起女国师的那一派,一般这种家族应当家主出马,端木家的老家主的确给她师父下了战书,但就在战书约定的那一天到来时,却只来了个后辈子侄,说是家主认为女子不配和他对战,全族觉得世道黑暗,已经归隐山林了。 嬴抱月能记起这件事,也是因为端木家这不要脸得独具一格。 有的家族是真的隐世,但像是端木家这般的,不过是投机而已。 江湖上如果有高手,就躲起来,修行界如果如果没有高手,才敢派子孙出去晃悠。 这样的家族,能传下来什么有用的剑法。 投机取巧者必受报应。 “你应该很少会去找自己判断打不赢的对手对战吧?”嬴抱月看着瘫在地上的端木寒淡淡道。 端木寒瞳孔微微收缩。 果然。 “同境界无敌啊,”嬴抱月微笑,“这样的确是能做到。” 只找自己能打赢的对手的去对战,这战绩当然能好看。 “我之所以没有用技巧,是因为和你对战没有必要,”嬴抱月淡淡道,“对付你用不上。” 端木寒脸色铁青,挣扎就想站起来,“你……” “端木家想试探些什么我没有兴趣,”嬴抱月淡淡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她伸出一根手指,缓缓点在端木寒的肩膀上,往后一推,端木寒庞大身躯居然再一次被她推到在地上。 嬴抱月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记住。” “山中无老虎,猴子也称不了大王。” 端木寒浑身冰凉。 他心中好像有什么崩塌了。 …… …… 嬴抱月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梯,只留下台上台下一片哑然。 北魏修行者们更是个个僵硬如一座石像。 “这个女人……居然敢这么羞辱北魏世家修行者……” 有壮汉脸孔发红,看着嬴抱月走下来就想冲上去,然而这时一只清瘦的手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站住。” 北魏修行者们回过头,愕然却发现孟施一只手就按住了那个壮汉。 “继子,我……” 北魏修行者就如一锅沸腾的水,然而下一刻,一声钟声响起,打断了所有的嘈杂。 “下一场抽签开始!” 正走下楼梯的嬴抱月霍然抬首。 “上场者,北魏继子,孟施!” 第三百九十五章 底牌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孟施?” “北魏继子?” 台下因端木寒骚动的人群一静,连义愤填膺的北魏修行者们都愣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名字所吸引。 “轮到北魏继子上场了啊,不知道对手是谁?” 孟施在第一轮轮空,至今也未曾上场。 作为今年初阶大典的第三名,孟施的名字也早已响彻整个山海大陆,虽然在初阶大典中败给莫华没有成为亚魁,但在到达东吴之后孟施在中阶大典前几轮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众人意料。 出人意料到让人怀疑他在初阶大典是否留手了的程度。 姬嘉树眼角的余光瞥向北边槐树下站在莫华身边女扮男装的少女。 初阶大典中孟施会败给莫华,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他那个好友故意的。 故意将北魏这张出身最低却怀着不为人知执念的底牌藏到中阶大典。 且看从南楚到东吴,孟施一介平民出身却能坐稳继子的位置,就能知道孟施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姬嘉树看向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气。 在摔跤战中输给这位修行者的手感还残留在他的手心,这位北魏继子已经和在南楚时不同了,和另外一位少女一样。 姬嘉树收紧拳头,绷紧浑身肌肉,但下一刻他的紧张却被一声轻笑打破。 “嘉树,你怎么了?” 姬嘉树猛地抬起头,怔然望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少女,“抱月,你……” “嗯,我回来了,”嬴抱月看着他笑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看着她回来神情恍惚的不光是姬嘉树一人,杜思齐脸上的热意还未散去,看着嬴抱月不知所措,“月姐姐,你回来了?你、你没事吧?” “你们这是都怎么了?”嬴抱月看着将她像是个易碎物品般小心翼翼围在中间的少年们,有些失笑,“我不过是……” “抱月!” 这时两只发烫的手攥住了她的上臂,正对上姬嘉树饱含担心的目光,嬴抱月微微一怔。 “抱月,你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姬嘉树攥着她的手臂问道,下一刻意识到自己的焦急又连忙松了松手掌。 “我没事,”嬴抱月大概明白了众人为什么这个反应,心中苦笑。 “我打败了那个端木寒,就那么让人意外吗?”她笑了笑,“你们到底以为我有多弱啊?” 陈子楚神情微妙,欲言又止。 并不是他们不知道她不弱,只是没有想到她已经那么强。 “你变强了。” 这时外围传来那个沉静的男声。 嬴抱月一怔,闻声望去,对上那双面具中的黑眸。 “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嬴抱月望着着李稷的眼睛对他笑了笑,“我总是会成长的。” 李稷微微敛起双眸,从南楚到东吴,她的境界一直没有增长,让人忽略了她一路走来到底经历了多少场战斗。 (后为防盗) “孟施?” “北魏继子?” 台下因端木寒骚动的人群一静,连义愤填膺的北魏修行者们都愣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名字所吸引。 “轮到北魏继子上场了啊,不知道对手是谁?” 孟施在第一轮轮空,至今也未曾上场。 作为今年初阶大典的第三名,孟施的名字也早已响彻整个山海大陆,虽然在初阶大典中败给莫华没有成为亚魁,但在到达东吴之后孟施在中阶大典前几轮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众人意料。 出人意料到让人怀疑他在初阶大典是否留手了的程度。 姬嘉树眼角的余光瞥向北边槐树下站在莫华身边女扮男装的少女。 初阶大典中孟施会败给莫华,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他那个好友故意的。 故意将北魏这张出身最低却怀着不为人知执念的底牌藏到中阶大典。 且看从南楚到东吴,孟施一介平民出身却能坐稳继子的位置,就能知道孟施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姬嘉树看向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气。 在摔跤战中输给这位修行者的手感还残留在他的手心,这位北魏继子已经和在南楚时不同了,和另外一位少女一样。 姬嘉树收紧拳头,绷紧浑身肌肉,但下一刻他的紧张却被一声轻笑打破。 “嘉树,你怎么了?” 姬嘉树猛地抬起头,怔然望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少女,“抱月,你……” “嗯,我回来了,”嬴抱月看着他笑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看着她回来神情恍惚的不光是姬嘉树一人,杜思齐脸上的热意还未散去,看着嬴抱月不知所措,“月姐姐,你回来了?你、你没事吧?” “你们这是都怎么了?”嬴抱月看着将她像是个易碎物品般小心翼翼围在中间的少年们,有些失笑,“我不过是……” “抱月!” 这时两只发烫的手攥住了她的上臂,正对上姬嘉树饱含担心的目光,嬴抱月微微一怔。 “抱月,你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姬嘉树攥着她的手臂问道,下一刻意识到自己的焦急又连忙松了松手掌。 “我没事,”嬴抱月大概明白了众人为什么这个反应,心中苦笑。 “我打败了那个端木寒,就那么让人意外吗?”她笑了笑,“你们到底以为我有多弱啊?” 陈子楚神情微妙,欲言又止。 并不是他们不知道她不弱,只是没有想到她已经那么强。 “你变强了。” 这时外围传来那个沉静的男声。 嬴抱月一怔,闻声望去,对上那双面具中的黑眸。“孟施?” “北魏继子?” 台下因端木寒骚动的人群一静,连义愤填膺的北魏修行者们都愣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名字所吸引。 “轮到北魏继子上场了啊,不知道对手是谁?” 孟施在第一轮轮空,至今也未曾上场。 作为今年初阶大典的第三名,孟施的名字也早已响彻整个山海大陆,虽然在初阶大典中败给莫华没有成为亚魁,但在到达东吴之后孟施在中阶大典前几轮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众人意料。 出人意料到让人怀疑他在初阶大典是否留手了的程度。 姬嘉树眼角的余光瞥向北边槐树下站在莫华身边女扮男装的少女。 初阶大典中孟施会败给莫华,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他那个好友故意的。 故意将北魏这张出身最低却怀着不为人知执念的底牌藏到中阶大典。 且看从南楚到东吴,孟施一介平民出身却能坐稳继子的位置,就能知道孟施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姬嘉树看向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气。 在摔跤战中输给这位修行者的手感还残留在他的手心,这位北魏继子已经和在南楚时不同了,和另外一位少女一样。 姬嘉树收紧拳头,绷紧浑身肌肉,但下一刻他的紧张却被一声轻笑打破。 “嘉树,你怎么了?” 姬嘉树猛地抬起头,怔然望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少女,“抱月,你……” “嗯,我回来了,”嬴抱月看着他笑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第三百九十六章 血性 赵光理理衣衫,原本吊儿郎当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深吸一口气准备向台上走去。 “赵大哥……你小心。” 听到后面传来杜思齐有气无力的声音,他忍不住回头,看着身后人一群送行壮士的表情,赵光心中无语,“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搞得我要去送死似的。” “送死到不至于,”陈子楚看他一眼,“只要你不要一时脑子发热和孟施签了生死状就行。” 这还是不相信他能赢啊! 赵光深吸一口气,不服气道,“我和孟施其实境界差的不多。” “不多?”许义山皱眉,“孟施是等阶四。” “是等阶四没错,”赵光瞥了一眼被抬入医棚的端木寒,“但你们也能看出来这群刚破境的有多不靠谱了吧?” 对上孟施,赵光原本没什么信心,但嬴抱月和端木寒的上一场却给他注入了自信。 刚刚破境等阶五不久的端木寒在嬴抱月手下连一招都没走完,由此可见刚刚破境的修行者境界是不稳的。 这原本也是修行界的常识,越是往上走,每一个境界想要坐稳需要花费的时间就越长。 就像等阶三,一般破境后要闭关修行三年,才能说真正具备了天阶修行者的实力。 等阶四等阶五虽然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但至少也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只不过是修行界前几年人才不济,一般修行者也不会去越境挑战,修行者破境后基本上很少遇上低阶的高手,只需要享受吹捧即可,修行者们对于破境才越来越轻率。 “别忘了,孟施和我一个年纪,在南楚的时候还是等阶六。”赵光沉声道。 他破境等阶六也有三年了,虽然有冲击神舞境的机会,但他总想着再修行几年,等时机稳妥再破境。 他和孟施在南楚的时候差距并不大。 但孟施到达东吴后,先是破境神舞境,又在一个多月后直接冲击等阶四,这么短的时间,赵光就不信孟施能坐稳这么高的境界。 “这话……说的倒是有点道理。”陈子楚迟疑着道。 如果没有嬴抱月的那一剑,高阶修行者的确还在他们心中留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但如今境界的权威,已经在这名少女的剑下被撼动了。 “话虽如此,你和北魏继子也只是有一战之力,”李稷看向赵光,“如果真的想赢,你可以放开。” 嬴抱月看见赵光听见这句话后浅色的瞳孔忽然收紧了。 放开? 这句话什么意思? “二哥?”赵光看向李稷,吞咽了一口唾沫,“你是说……”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把你带回来,”李稷凝视着他的眼睛,“但注意适可而止。” “好,”赵光的眸子好似燃起两团火焰,“我绝不会给东吴丢脸的!” 他可是东吴的郡王和继子! “为国争光的确重要,”李稷认真道,“但你别暴露太多了。” 赵光重重点头,“我明白。” …… …… “赵大哥他,是有什么压箱底的秘技吗?” 注视着赵光走上石台,杜思齐小声问道。 “他倒是没什么秘技,”李稷淡淡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就看他拼命能不能拼过人家了。” “拼命?”杜思齐闻言吓了一跳,“已经到了拼命的时候吗?” “不在这轮在哪轮拼命?”一直沉默的许义山看他一眼,“要是在这一轮输了,就止步于此了。” 如果进入明天的十六强姑且不论,在这一轮败北,不管前几轮成绩有多好都和上位的排名无缘了。 况且孟施是北魏继子,赵光是东吴继子,这不光是两个修行者之间的对战,而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对抗。 “这就是北魏的平民继子啊,居然对上了东陵郡王。” “北魏还真的就让一个平民当继子,倒想让看看到底有什么本事……” “平民平常遇上贵族连腰都抬不起来,这北魏人还真敢对一国郡王动手?” 台上的民众们议论纷纷,但就在赵光和孟施在石台上相对而立之时,台下霎时变得寂静无比。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火星。 赵光对上对面那个矮小少年仿佛不含有一丝感情的双眸,忽然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桂树下的少年们才发现,孟施的腰上挂着两把剑鞘。 “那个是……” 陈子楚失声开口,“他不会也要用拔刀术吧?” 之前拓跋寻也是挂着两把兵器上场,众人之前还没当回事,但继拓跋寻之后,谅谁也无法再轻视带两把兵器的修行者。 “应该不是,”嬴抱月轻声道,“这两把都是剑。” 拓跋寻当时带上场的是一把刀一把剑,刀剑拔刀的速度不同,所以才有带两把的必要,但悬挂在孟施腰边的两件兵刃,单端详外形能看出来两把都是剑。 “也许是都藏在剑鞘里,但其实其中一把是刀呢?”陈子楚皱眉道,盯着孟施腰边另一把缠着布条的长剑,“这什么剑,包的这么严实。” “这是……”李稷握紧了腰边的巨阙剑,这种用布条缠剑的作法,他有点眼熟。 陈子楚的猜测有些道理,但不知为何嬴抱月有一种感觉,那两把都是剑。 为什么呢? 她静静凝视着孟施腰边的两把长剑,其中一把她很熟悉,是孟施在初阶大典中使用的剑,也许已经不是当时那把,毕竟那是铁匠铺子里常见的铁剑,几十铢就能买一把。 另一把她未曾见过,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见过,因为这把剑上缠着密密的布条,布条边缘都有些泛黄,像是多年没有解开。 那是什么? 气氛变得焦灼。 面对周围的人窥探的目光,孟施却如同一座冰雕,眼中不含一丝感情和动摇。 嬴抱月有些意外于平素温软的孟施在对战场上居然是这般模样,她身上的气息相比于初阶大典也不知上升了多少,已经让人有些猜不透。 对战开始的钟声响起了。 但孟施和赵光两人都没有动。 孟施的眸光依然如冰一般冰冷,赵光也只是定定盯着他。 “看来我没有余地隐藏了,”赵光苦笑一声,下一刻正色起来。 高台上仿佛起了一阵飓风。 嬴抱月睁大眼睛。 狂风落下,赵光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 第三百九十七章 错乱 (内含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异变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赵光的双眸变得血红之时,远处观景台上传出一声少女急促的喊声。 “啊!” 赵光瞳孔有一瞬收缩,但对战台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容不得他有丝毫犹豫。就在双眸变得血红的瞬间,他身上的气息也顿时变得狂乱起来。 石台之上腾起狂风,笼罩在两人的身影之上,下一刻,赵光和孟施的身影从风圈中消失了。 “什么?” “东陵郡王真的只是等阶六吗?” 台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赵光身上骤然提升的气息让人胆寒,不光是气息的深度,连速度也迅速提升到极限,这份爆发力让人胆寒,但更让人胆寒的是他的那双眼睛,在被注视的瞬间,仿佛被野兽盯住。 观战台上的亭子内,姬安歌又惊呼了一声,但这一次她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姬安歌远远注视着石台上那道身影,胸腔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赵光是怎么了,但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模样。在摔跤战上,她也见过赵光的这般模样,甚至比这一次更加暴躁,但打败李稷后赵光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姬安歌强迫自己只把那当成一场噩梦。 等她的噩梦醒来,赵光还是以前那个模样,变回那个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吊儿郎当的,有他在就永远不会冷场的模样。 但如今姬安歌忽然悲哀地发现,那一天的一切也许并不只是一场噩梦。 “安歌。” 然而一只大手却将她捂着嘴的手拿了下来,姬安歌侧目,却发现兄长眸光温和地看着她,“你害怕吗?” 害怕他吗? 姬安歌心头一跳,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姬清远在心中叹了口气。 关心则乱。 越是关心一个人,才会越在意他的身份。 “看清楚,安歌,看他的眼睛,”姬清远看向台上飓风环绕下的赵光,“这一次他和摔跤战的时候不一样。” 姬清远一怔,定睛看去,发现赵光的双眸虽然变得血红,却没有上一次那般冷酷疯狂。 赵光此时的眸光是清明的。 异变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赵光的双眸变得血红之时,远处观景台上传出一声少女急促的喊声。 “啊!” 赵光瞳孔有一瞬收缩,但对战台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容不得他有丝毫犹豫。就在双眸变得血红的瞬间,他身上的气息也顿时变得狂乱起来。 石台之上腾起狂风,笼罩在两人的身影之上,下一刻,赵光和孟施的身影从风圈中消失了。 “什么?” “东陵郡王真的只是等阶六吗?” 台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赵光身上骤然提升的气息让人胆寒,不光是气息的深度,连速度也迅速提升到极限,这份爆发力让人胆寒,但更让人胆寒的是他的那双眼睛,在被注视的瞬间,仿佛被野兽盯住。 观战台上的亭子内,姬安歌又惊呼了一声,但这一次她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姬安歌远远注视着石台上那道身影,胸腔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赵光是怎么了,但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模样。在摔跤战上,她也见过赵光的这般模样,甚至比这一次更加暴躁,但打败李稷后赵光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姬安歌强迫自己只把那当成一场噩梦。 等她的噩梦醒来,赵光还是以前那个模样,变回那个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吊儿郎当的,有他在就永远不会冷场的模样。 但如今姬安歌忽然悲哀地发现,那一天的一切也许并不只是一场噩梦。 “安歌。” 然而一只大手却将她捂着嘴的手拿了下来,姬安歌侧目,却发现兄长眸光温和地看着她,“你害怕吗?” 害怕他吗? 姬安歌心头一跳,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姬清远在心中叹了口气。 关心则乱。 越是关心一个人,才会越在意他的身份。 “看清楚,安歌,看他的眼睛,”姬清远看向台上飓风环绕下的赵光,“这一次他和摔跤战的时候不一样。”异变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赵光的双眸变得血红之时,远处观景台上传出一声少女急促的喊声。 “啊!” 赵光瞳孔有一瞬收缩,但对战台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容不得他有丝毫犹豫。就在双眸变得血红的瞬间,他身上的气息也顿时变得狂乱起来。 石台之上腾起狂风,笼罩在两人的身影之上,下一刻,赵光和孟施的身影从风圈中消失了。 “什么?” “东陵郡王真的只是等阶六吗?” 台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赵光身上骤然提升的气息让人胆寒,不光是气息的深度,连速度也迅速提升到极限,这份爆发力让人胆寒,但更让人胆寒的是他的那双眼睛,在被注视的瞬间,仿佛被野兽盯住。 观战台上的亭子内,姬安歌又惊呼了一声,但这一次她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姬安歌远远注视着石台上那道身影,胸腔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赵光是怎么了,但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模样。在摔跤战上,她也见过赵光的这般模样,甚至比这一次更加暴躁,但打败李稷后赵光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姬安歌强迫自己只把那当成一场噩梦。 等她的噩梦醒来,赵光还是以前那个模样,变回那个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吊儿郎当的,有他在就永远不会冷场的模样。 但如今姬安歌忽然悲哀地发现,那一天的一切也许并不只是一场噩梦。 “安歌。” 然而一只大手却将她捂着嘴的手拿了下来,姬安歌侧目,却发现兄长眸光温和地看着她,“你害怕吗?” 害怕他吗? 姬安歌心头一跳,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姬清远在心中叹了口气。 关心则乱。 越是关心一个人,才会越在意他的身份。 “看清楚,安歌,看他的眼睛,”姬清远看向台上飓风环绕下的赵光,“这一次他和摔跤战的时候不一样。” 姬清远一怔,定睛看去,发现赵光的双眸虽然变得血红,却没有上一次那般冷酷疯狂。 赵光此时的眸光是清明的。 姬清远一怔,定睛看去,发现赵光的双眸虽然变得血红,却没有上一次那般冷酷疯狂。 赵光此时的眸光是清明的。 第三百九十八章 火剑 姬清远记得这把剑,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当燃起她的剑火之时,那就是世间最美的一把剑。 从未有任何一位剑主,有她的剑火那般美。 这也是这把剑在那名少女手上,才被称之为红莲的原因。 盛世红莲,只为她而开放。 在嬴抱月回来的时候,姬清远曾经向她问过红莲剑的下落,但嬴抱月短暂失落后,抬起头看向他微笑道,“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佩剑是修行者的一半生命,她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人,丢失了剑,最痛苦的莫过于她。 至此姬清远没再提起红莲剑,以免激起嬴抱月的伤心事。 但他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地方,在另一名火法者手上,看到疑似红莲剑的长剑出现。 还是在嬴抱月也在场的情况下。 “大哥?”姬安歌察觉到了兄长的不对劲,猛地摇晃他的手,“你怎么了?” 逝去的名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这不可能,”然而姬清远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事实,后退一步,下一刻猛地看向台下人群中这个仰视着高台的嬴抱月。 嬴抱月仰着头,背对着他,姬清远看不见她的神情,但这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心如刀割。 如果那真的是红莲剑,怎么会对她没有反应? 但姬清远心中却有隐隐的明白,就算孟施手上真的是红莲剑,恐怕也不会对嬴抱月产生反应。 那是火法者的剑,和已经不能再成为火法者的嬴抱月没有关系了。 “大哥?”看着姬清远失魂落魄的模样姬安歌有些害怕,但听到台下修行者们的惊叫声,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红莲剑,那是姐姐的剑对吗?”她拽紧姬清远的衣袖。 “如果那真的是红莲剑的话,”姬清远已经冷静了下来,注视着孟施手上燃烧着烈火的长剑。 因为剑火过于夺目,红莲剑真正的模样相当不起眼,哪怕是近距离触摸过的他也没法分清它不燃烧的时候和其他火法剑的区别。 但姬清远知道为什么台下的修行者此时会惊呼红莲,因为红莲剑和其他火法剑在燃烧之时有一个巨大区别,那就是剑火异常盛大,寻常剑火至多是在剑身上覆盖薄薄一层,最高三寸左右,但红莲剑却犹如最丰盈的花瓣,火焰层层盛开,姬清远曾经目睹它在嬴抱月的手上盛开至半人之高。 孟施如今手上过的长剑火焰虽不及五尺,却也已经超过了三寸,浓烈异常,如烈日重生。 以往能达到这般高度的火法剑,世人眼中见过的只有红莲剑。 “那就是红莲剑?昭阳郡主……那个少司命的剑?” “怎么可能?” “如果是真的,怎么可能在北魏继子的手上?” “难道说……北方一直流传的少司命没死的传言,是真的?” “北方还流传过少司命转世成了其他修行者的传言,这难道也能信?” 台下的修行者们议论纷纷,台上的赵光凝视着孟施手中的剑,心中也惊涛骇浪。 少司命林抱月没有死的传闻,他也听过。 不然他也不会放任李稷永不放弃地追查那么多年。 这个传言在北方传得尤为剧烈,所以李稷早年间才会赶赴北寒阁,深入北魏调查多年,却没有查到和少司命相似的修行者。但后来他们发现,李稷去北寒阁的时间,正好和北魏一位知名的年轻火法者南下的时间撞上了。 那位火法者就是孟施。 李稷在北寒阁的时候,孟施正在南楚的稷下学宫里学火法剑。 两人正好错开了。 之前去南楚参加初阶大典,李稷原本也奔着去找少司命的目的去的,在稷下之宴中看到孟施使出少司命的剑法之时,赵光就怀疑上了孟施。 如果不是性别有些对不上,孟施简直符合少司命转世的所有特点。 赵光知道李稷也曾怀疑过孟施,但不知为何,随着初阶大典的进行,李稷却渐渐不再提去试探孟施的事,赵光也觉得转世一说过于匪夷所思,李稷不提他自然也不会提。 但赵光怎么也没想到,孟施居然会在和他的对战中拿出一把和少司命的佩剑那么相像的剑出来。 赵光终于知道这人刚刚为什么迟迟不拔剑了! 孟施手上这把剑过于打眼,所以不是被逼到一定程度,他是不准备拔这把剑的。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赵光有一瞬的畏惧,但他咬紧了牙关。 “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孟施于火焰中静静看着他,“抱歉,无可奉告。” “是吗?”赵光咬紧了舌尖,一声厉啸,“那如果我打败你,你是不是就会乖乖告诉我了?” 火焰摇曳,但孟施的目光却沉静如冰,“抱歉,这也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风与火交汇,即便隔着厚厚的阵法,台下民众都觉得自己的脸孔被灼烧,那阵法内到底已经达到了何等温度? “孟施!”赵光一声高喊,向孟施冲去,而他的身边居然还环绕着十道利刃。 “风刃!”台下的陈子寒惊叫,“郡王殿下什么时候居然掌握了风刃!?” 这是风法者的杀招,也是最难修炼的剑法,按理说至少到了等阶四才能修行,赵光居然在等阶六的阶段已经能控制风刃? 这样的招式虽然厉害,但对修行者的消耗太大了! 赵光的下巴滴下一串串的汗珠,但他清楚地看见,孟施的下颚也在流汗,他身上的气息也不稳,果然孟施也不是能完全顶住等阶四的压力,这个人…… 啪嗒一声。 一滴晶莹的汗水滴落在地面,被高温蒸发。 赵光看着眼前火光中的一幕,睁大眼睛。 孟施像是完全不怕死一般,对向自己咽喉割去的风刃视而不见,抬起手中的长剑。 她纤细的身影与火焰交汇,仿佛融于其中。 “在我拔剑的那一刻,我就没有输的可能了。” 孟诗轻声开口。 “火树银花。” 空中亮起数道剑光,犹如烟花般灿烂。 所有风刃,全数被斩断。 第三百九十九章 替身 “所以我说,你们禅院找错人了。” 演武台下,西戎修行者聚集的树下,胸口染血的淳于夜躺在一片草坪上,看到这一幕他捂着胸口坐起来,望向一边的赫连晏,似笑非笑地说道。 赫连晏靠在树干上,静静看着台上孟施和赵光的战斗,闻言瞥了一眼身边的西戎男人,“什么找错人?” 淳于夜冷笑一声,“怎么?事到如今装不知道?” 他声音低沉下来。 “我可是知道,暗部和禅院从很多年前就在找一个人。” 淳于夜注视着赫连晏的碧瞳意味深长地说道,“一个死人。” 赫连晏碧瞳里划过一道暗光,面上却不显,嘴角噙着一抹笑,“死人有什么好找的?” “我也想知道,”淳于夜摊开手,“毕竟到底是有什么根据,让禅院和暗部认为那个人没有死?” 赫连晏眸光冷起来,“翟王殿下,你到底想问什么?” “就是他吧?”淳于夜指了指台上手执长剑的孟施,“虽然暗部做事很隐蔽,但我听说暗部从七年前开始就对一个北魏的平民小子暗杀不止,说的就是他吧?” “暗部专司暗杀,”赫连晏嘴角微笑不落,“暗杀北魏年轻修行者中的佼佼者有什么问题么?” “可有必要追着一个之前一直没升上等阶五的修行者暗杀吗?”淳于夜眯起眼睛,“况且暗部真想人死,叫你去不就彻底解决了么?” 他可从没见过赫连晏暗杀不了的人。 但之前就他查出来的那些情报,淳于夜发现暗部对孟施的那些暗杀更像是想要将他逼到极限。 仿佛要直到逼出藏在他身体的……某个人。 “暗部的事我不是很清楚,”面对着淳于夜窥探的目光,赫连晏只是淡淡微笑,“再说了,暗部可指使不动我。” “这我知道,”淳于夜捂着胸口冷笑,“真说起来,你算是禅院的人。” 暗部和禅院是西戎王庭隐藏在水面下的两张底牌,其中暗部专司暗杀,即便是藏在水面下,也是藏在靠上的位置,既然要在大陆上出现,哪怕是暗杀,也不可能做的毫无痕迹。 禅院却是比暗部藏得更深的存在。 禅院更擅长的,是在暗地里操纵些什么。 最擅长,借刀杀人。 淳于夜冷哼一声,以他的性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暗部更合他的心意,故而他和暗部走的更近,但他身边的这位怪物,赫连晏和禅院走的更近。 “如果暗部叫你帮忙,你最多派两个手下去,”淳于夜似笑非笑地盯着赫连晏,“但之前在云雾森林里,你居然亲自出场,恐怕是受到了禅院的指使吧?” 赫连晏笑了,“翟王殿下,暗部和禅院的事,可是直接受命于白狼王的。” 言下之意,就是区区一介翟王是没资格过问的。 除非淳于夜想篡位。 “我知道,”淳于夜也笑了,“我就是说说我的猜测。” 他眯眼看向石台上挥剑腾挪的孟施,“暗部和禅院的行事如此不一,恐怕是因为在猜测的人选上发生了分歧吧?” 虽然暗部和禅院是不同的杀人队伍,但行事方向基本上是一致的,可针对孟施的暗杀,禅院却没有出手,淳于夜原本想不通是为什么,直到今日,看到孟施拿出的剑,他才忽然恍然大悟。 如果真是想要抹杀北魏的优秀修行者,那这是暗部和禅院共同的行事目标,不至于发生分歧。行事表里不一,这证明抹杀孟施这个决定,背后有另外的原因。 淳于夜眸光微深,他很清楚一件事。 从七八年前开始,暗部和禅院就在找“那个人”。 而暗部和禅院的行事不一,恐怕就是在“那个人”的人选上发生了分歧。 暗部恐怕是怀疑孟施就是“那个人”,禅院却有不同的想法。 不过从半年前开始,暗部也开始针对另一个女子,似乎有改变方向的想法,也好像是因为别的缘由,听说也没放松对孟施的围追堵截,但也没加重。 不过恐怕暗部也没想到,孟施在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中彻底表现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特质,越来越往他们之前猜测的那个方向靠近。 独一无二的剑法,火法剑的传承,惊人的破境速度以及……和“那个人”如出一辙的剑火。 今日这事一出,恐怕不管暗部也好禅院也好,都要重新改变对这位北魏修行的评价了。 禅院虽然在很多事上表现得比暗部棋高一着,但这一次看来,猜错的反而是禅院。 “这样看来,北魏继子恐怕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吧?”淳于夜笑起来,“也不枉费暗部之前在他身上折损的那些人,你要是早点出手就好了,找到了‘那个人’可是大功一件。” 现在看来这些功劳可都要归暗部了。 谁叫这人自视甚高,只愿听禅院的差遣。 “是吗?”赫连晏笑了笑,碧瞳中映衬着台上的熊熊剑火。 红莲剑吗? 他的眸子幽深如潭,那就是红莲剑吗?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这位北魏继子,就好了。 虽然他不管暗部的事,但听手下说过,那位北魏继子从未否认或者掩饰过这件事。 倒是也和“那个人”的行事风格相似。 赫连晏深吸一口气,他没有反驳淳于夜的话,只是定定看着台上。 空气被撕裂,被点燃,热风刺激着台下观众的眼睛,但赫连晏一直定定注视着台上。 结束的钟声振聋发聩,他闭上眼睛,微微吐出一口气。 “她赢了。” …… …… 结束的钟声在空气中回荡,宣告着这场对战的结束。 这场对战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带给人们的冲击却久久不散。 “我输了。” 赵光被李稷搀扶着走回桂花树下,对着众人和周围注视着他的东吴修行者,变回浅色的眸子里有着无奈的笑意,他微微呼出一口气。 “抱歉,拉了大家后腿。” “别这么说,”嬴抱月走上前,为他流血的手缠上绷带。 “你打的很好。” 作为等阶六修行者,他已经打出了最高的水平。 “我知道,”赵光深吸一口气,“我是服气的。” 他看向那个静静走下台的北魏修行者的背影,他已经拼尽了全力,无怨无悔。 败给孟施,他心服口服。 但就在这时,赵光发现嬴抱月也定定盯着孟施的背影,眸光有些出神。 “抱月?”赵光问道,“你怎么了?” 第四百章 残酷 嬴抱月收回目光,“没什么。” 孟施。 孟诗。 嬴抱月回想起她在月光下的湖中见到那个少女时的情形,还有那惊鸿一瞥之下,那名少女身躯之上累累的伤疤。 她是谁? 她为什么会那样的剑法? 她为什么拥有那样的剑? 那把剑叫什么名字?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手掌上的纹路,握紧了自己左手的手腕。 自从重生以来,她已经许久不做这个动作了,此时却没有控制住自己。 她也已经许久没有想起那口禁锢她的棺材的模样。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睁开双眼,神情已经恢复清明。 “你的伤还好么?”她神色不变地给赵光包扎伤口。 “还好,”赵光口中嘶嘶吸着凉气,“如果我不是用真元包裹了全身,现在已经被烧成炭了吧。” 这样也导致他无法将所有的真元都用到剑上。 但即便如此,那几道风刃他也是用上了压箱底的手段,却没想到被孟施一剑就都斩断了。 赵光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 他最强的手段,就那样被斩断了,那样的火法者,真的还是个人吗? 李稷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看了他一眼,“你这一次败,不是败在真元上。” “我知道,”赵光微微低下头,“孟施那把剑也太邪门了。” 他拿的剑是赵暮人给他的,也不是凡品,但孟施的那把长剑实在是太过恐怖,上一次看到剑压如此可怕的剑,赵光还是在南楚看到那把属于姬墨的越王勾践剑的时候。 李稷闻言摇了摇头,“也不是剑的原因。” 赵光怔住了,但下一刻他耳根发起烫来,头放得更低,“二哥,我知道。” 最终的原因,还是他技不如人。 孟施一共只出了一剑,那一剑还是十分平常的火法剑招式,甚至没有使出之前他在南楚使过的火法禁剑,但就是那一剑,境界却极为圆融,剑意无懈可击。 简直就像是李稷一样。 赵光抬起头,看着李稷心有余悸。 李稷在之前对战上也使用了水法剑,还是最最基础的水法第一剑,但就是这样寻常的剑法,到了他的手上却变得不一样起来。 大道至简。 千万次的锤炼,让最简单的一剑,变成了完美的杀人技巧。 但赵光见过李稷练剑,知道李稷是多么近乎愚拙地去磨炼剑法,简直就像个傻子一样。 赵光抬起头,看向走向不同方向的孟施,觉得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没有想到,这世上的傻子,居然还有一个人。 他不仅技不如人,还败给了对方的血性和执念。 孟施制止了想要上台扶她的北魏修行者,孤身一人一步步走下高台。 赵光很清楚孟施受的伤并不比他轻,但那个瘦小的修行者却表现得和来时没有什么区别,眸光依旧平静如冰。 那般冷淡像是对世事都不敢兴趣的模样,赵光看着也觉得有点熟悉,简直不像是一个火法者,而像是冰雪世界里的王者。 嬴抱月也抬头望着孟施的背影。 嘀嗒,嘀嗒。 孟施一步步走下高台,有血珠从她的袖子中流下,一滴滴洒落在她的脚下,但那个少女却无动于衷,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向前踽踽独行。 一路流血,她不回头。 看着那在石台之上踩出一个个血脚印,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孟施已经收剑入鞘,但她整个人却如同一柄出鞘的长剑,锋锐,冰冷,不计后果。 之前在高台上和赵光的对战也是,以赵光的实力其实不会败得那么快,但孟施作为境界上的上位者却直接采取了不要命的打法,像是一点真元都不愿浪费,在那份决绝下连狂化的赵光都只能败下阵来。 这份决意,并不寻常。 “孟施他是怎么回事?”陈子楚看着这一幕心中悚然,失声开口,“他是不想要命了吗?” 嬴抱月目光微怔,却忽然想起孟施在摔跤场边和她说过的话。 “殿下,你见过昙花吗?” 昙花。 嬴抱月心头一跳。 在凋零之前,盛放出最美丽的花朵。 她…… “不管要不要命,最后一轮就是如此残酷,”姬嘉树走到了嬴抱月的身边,“我们都是修行者,都没有资格后退。” 没错。 嬴抱月站在石台之边,嗅着逐渐变得浓厚起来的血腥味,目光沉静如渊。 已经走到了这里,谁都不能再回头。 孟施和赵光的对战像是点燃了修行者心中的血性,接下来的对战一场场变得更加激烈,就在正午的钟声敲响之时,整个林中,就只剩下六十四名胜者。 第二轮与第三轮结束。 对战人数,削减至百人以内。 …… …… “阿施,喝点水吧。” 日上中天,在时间到达午时之时,浴血拼杀的修行者们终于获得了一点休息时间。莫华拧开手中的竹筒,递到身边靠在树干上正在裹伤孟施手中。 “谢谢。”孟施接过竹筒,将里面的泉水一饮而尽,她喝得很急,有水流溢出沿着她纤细的脖颈流下,流入染着暗红色的胸口。 莫华定定凝视着她的侧影,“喝慢一点,还有呢。” “嗯,”孟施点头,看上去是想笑一笑,但她的脸之前绷得太紧,似乎已经很难做出这样的表情。 莫华已经习惯了她一旦开始真剑对战就变得冷若冰霜的模样,只是接过喝空的竹筒,静静整理着手下的药箱。 “今天还剩下最后一轮了。” “嗯,”孟施点头,目光却忍不住向不远处的一棵桂花树看去,那边那群少年少女们正在围着树吃点心,还是她在初阶大典时见过的大蒸笼,给她似乎一旦开始对战就变得冰寒的心增添了一丝暖意。 她的妹妹也被李堇娘拉着加入了其中,孟歌似乎也想叫她过去,但孟施看一眼坐在树下的赵光,觉得他们那些人应该不想见到她,就拒绝了。 孟施静静握紧腰边的剑柄,她已经不适合进入他们之中了。 看着待在姬安歌和李堇娘身边露出笑容的妹妹,孟施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她不能享受的东西,至少希望妹妹能得到。 “啊!” 然而就在这时,桂花树下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这是孟歌的声音。 “怎么了?”孟施猛地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妹妹看着身边脸色煞白。 原本在孟歌身边好好的姬安歌,忽然晕倒在了地上。 第四百零一章 遗物 “姬安歌?” 孟施愕然看着晕倒在树下的少女,“她怎么了?” 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那名少女的出身太过不寻常,大司命的女儿哪怕什么都不干待在那里就足够引人注目。 但这名少女也一直被保护在一个很安全的位置,孟施记得姬安歌今日和她妹妹一起安安稳稳地待在包厢里观战,怎么会突然晕倒? 参战者没有晕倒,观战的一位女子却晕倒了,这什么情况? 而且地上的少女面白气弱,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紊乱起来,看上去不太对劲。 “安歌?突然这是怎么了?” 树下的其他少年们也都慌了神。 “快、快叫医官!” 平素稳重的姬清远身形一晃,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六神无主。 母亲和姐姐将妹妹交给他,他却没照顾好妹妹,那他…… “等等,拿我的郡王印去,这样快……快……” 赵光也满脸混乱,噌的一声跳起来险些把伤口崩裂,但就在他猛地蹿起来要大声将医官叫来之时,一只大手却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等等。” “二哥?”赵光侧着抬头看到李稷脸上面具的边缘,“我等不了,姬小姐她……” 李稷没有说话,只是朝姬安歌倒下的地方抬抬下巴。 赵光顺着方向看过去,却只见嬴抱月伏在姬安歌身边,正在把脉。 姬清远也看见了,下一刻觉得自己兵荒马乱的内心像是被泼了盆清水,噌的一声安静下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有她在。 已经不是他需要独立支撑的八年了。 嬴抱月的神情虽然严峻,但她的镇定感染了周围人,赵光猛地呼出一口气。 他怎么把她忘了,要知道前秦公主可是医毒战榜首,某种意义上比医官更靠谱。 “殿下,”赵光凑到嬴抱月身边,“姬小姐她怎么样了?” 嬴抱月的内心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毕竟倒下的人是姬安歌,倒下的时机也十分蹊跷。 姬安歌虽然没有修行,但她毕竟是等阶七的修行者,身体天生就是很强韧的,据姬清远所说,从小姬安歌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有,看着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但绝不如同一般闺秀那般荏弱。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 把着脉的嬴抱月忽然一愣,将切脉的手从右手换到左手,缓缓呼出一口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抱月,安歌她……”其他人被嬴抱月变幻的神情吓得不敢上前,姬清远却熟悉她的所有情绪,妹妹应该没出大事,不然嬴抱月不是这个反应,但也不应该是虚惊一场,不然嬴抱月神情不会这么凝重。 “都散开,让空气进来,”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重点是要让天地元气进来。 其他少年都在发愣,唯独归辰想起过往经历猛地反应过来,拦着其他少年后退。 嬴抱月抬眼望了一眼四周都是修行者的林间,修行者太多,天地元气有些稀薄,怪不得姬安歌会晕倒。 人群散开了,但还是不够。 “清远,”嬴抱月看向愣在她身边的姬清远,“把你妹妹抱起来,跟我走。” “走……”姬清远没反应过来,但他对嬴抱月的话坚信不疑,深吸一口气,小心蹲下身将没有醒来迹象的姬安歌抱起,又换到背上。 嬴抱月点点头,向密林深处走去。 “抱月。” 嬴抱月回过头,看向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姬嘉树,笑了笑,“你长姐没有事,我去去就来,如果轮到我了,你就叫我。” 姬嘉树点点头,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她凝重的脸色,点了点头,“小心。” 嬴抱月笑着点头,转身和姬清远一起走入后山的树林中。 赵光追着往前几步却被李稷拉住,他只得顿住脚步,看着渐行渐远的三人,喃喃开口,“安歌她,到底是怎么了?” “你现在还看不出来吗?”李稷淡淡开口。 赵光一愣,而就在这时,随着嬴抱月和姬清远靠近人迹稀少的密林,一股气息渐渐从姬清远背上的姬安歌身上升起。 这是修行者都很熟悉的气息。 石台下四散吃着干粮修行者们都抬起头来。 “这动静是……” “在这个时候?谁啊?” 就在这时,嬴抱月和姬清远的身影消失在了林中。 赵光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回想起刚刚感觉到的天地元气的流动,他愕然开口,“安歌她……这是要破境了?” 刚刚那真元流动的气息,分明是要破境的气息。 “应该是,”李稷静静道,“石台这边天地元气过于稀薄,姬家大小姐又是第一次破境没有经验,估计不知道怎么控制真元,就晕了过去。” 姬嘉树陈子楚等人听到也都纷纷愕然。 “第一次……”陈子楚喃喃道,想到姬安歌第一次破境就是由等阶七到等阶六,备受打击。 “可安歌她怎么突然就要破境了?”赵光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她应该没有修行啊。” 不是他对女子修行有意见,毕竟姬清远前不久也破境了,可那也是在跟着姬嘉树练了一段时间的剑之后,姬安歌如果想要破境也是能水到渠成的,但谁都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恐怕是因为顿悟,”李稷道,“她今天一上午都在观战,估计是看了某一名修行者的剑法,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顿悟了什么。” 对于姬安歌这样天生等阶高的修行者,又是停留了十几年没有破境的,第一次突破境界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不如说天生等阶七能到十几岁还不破境,本身反而是异常的。 李稷眸光微深,他猜测可能是那位大司命曾经在她子女身上做了些什么。 或者说,留下了些什么遗物。 “顿悟?”赵光愣住了,“还能这样?” 李稷点点头。 高超的剑法是可以启发修行者的。 “那……”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那安歌是看了谁的剑法才破境的?” 赵光很想说难道是嬴抱月的,但嬴抱月的对战速度太快,境界低一点的修行者看都看不清,别说顿悟了,况且她还是水法者,和天生火法者的姬安歌八竿子打不上。 让姬安歌破境的人,到底是谁? 第四百零二章 禁剑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屏息凝神,等待着李稷的答案。 姬嘉树和李稷漆黑的眼睛对视一眼,忽然心有所感,看向赵光手臂上的伤口,“你是说……” “你猜到了,”李稷知道姬嘉树也想到了,对他点了点头,“应该是了。” “说什么?到底是谁?”赵光一头雾水,只觉聪明人的世界与他无关。 陈子寒许义山归辰杜思齐几人也都皱紧眉头。 “如果我没有猜错,”李稷静静看向站在不远处树下正望着他们这边的孟施,“应该是孟继子吧。”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闻言一惊,姬嘉树猛地抬头看向孟施,而就在这时,一股冲天的气息从密林中升起。 天地元气疯狂地向林中涌动,就在混乱的气息中,有一股新的气息正在形成,灼热无比。 这是火法者的气息。 赵光浑身一震,看向嬴抱月等人离开的方向。 安歌她,破境了? …… …… “咦?” 寒山千里之外。 就在赵光等人不知道一处深山之中,山谷里的一个山洞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里有着惊讶和愉悦。 “小安歌也破境了吗?” 泉水叮咚,山谷的深处空无一人。山林深处只有一只梅花鹿,小鹿被男人的笑声惊到,圆溜溜的眼睛滚了滚,惊讶地看着从山洞中走出的一个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布袍,已经花白的头发上挽着一根竹簪。 他弯腰走出山洞,布袍的膝上满是灰尘,像是已经在山洞中打坐了多年,男人伸出满是剑茧的手拍打着膝上的灰尘,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真是许久没有出来了。” 虽然他一直在注视着那对孩子的成长,但除了最初的一些危机,后面包括他们去东吴,路上都被人保护得很好,没有要他出手的时候。 他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自己手掌上纹路,“安歌出生也已经过了十六年了吗?” “只是那个封印,怎么会打破了呢?难道是姬墨背弃了承诺?” 按照姬墨和小姐的约定,他是不能在她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打破封印的。 况且姬墨还真不一定有那个本身打破那个封印。 “应该不是姬墨。之前那么多年都没动静。”男人摇摇头,从山洞伸出拽出了一只竹背篓,背篓上布满灰尘,唯独盖子上没有灰尘,光滑如新,像是被人常常抚摸擦拭。 他打开背篓上的盖子,凝视着竹篓中两样细长的物事。 “时机到了。” “既然少爷和小小姐都已经破境,也该把你们送给他们了。” 男人合上背篓的盖子,将竹筐背到了背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藏身的山洞,挪过一边一块一人高的巨石盖盖住了洞口,摸了摸洞口梅花鹿的脑袋。 “辛苦你看家了,我要出门一趟。” 他要履行十几年许下的一个承诺。 曾经那只是一对礼物,但如今却已经变成了遗物。 但他的约定没有丝毫改变。 即便跨越山海,他也要将他们母亲的遗物,送到那对兄妹手上。 “阿鹿,”头戴竹簪的男人微笑着向梅花鹿说道。 “我去一趟东吴。” …… …… 东吴寒山之上,石台之下的修行者们还不知各方人士正在向他们靠近,只是怔然看着不远处的密林。 “有等阶六修行者破境了?” “在这个时候?” “谁啊?哪家的修行者?临时破境是为了下午的对战?” “难道又要添一名对手了?” 林外的议论声微微传入林中,姬清远的心情却异常复杂。 他和嬴抱月正站在林间的一片空地中,空地中央有一块青石,姬安歌正闭目背靠在青石之上。 之前在他背着她靠近树林之时,姬安歌就睁开过一次眼睛,但他将她在石边放下后,她就捂住胸口蹲了下来。 “安歌,你怎么样?” 那个时候他只来得及扶住妹妹的手臂焦急地问道,但将姬安歌扶起来的是另一只手。 “安歌,深呼吸,抱元守一,什么都不要想,让意识跟着你体内的那股暖流走。” 姬安歌根本没有学过如何控制真元,这种突然的破境是十分危险的。 事到如今姬清远才反应过来姬安歌的情况有多凶险,但他在修行上也是半吊子,想把真元输给妹妹,却根本不敢下手,直到他察觉到身边嬴抱月身上的真元流动。 嬴抱月居然将自己身上的一缕真元输入了姬安歌体内,引导姬安歌如何控制真元,并和她的真元对抗。 姬安歌胸口起伏,脸色发红。 “很不舒服吧?尝试把另外一股凉流赶出你的体内。”嬴抱月的手覆在姬安歌的后背中心,“不要害怕,将它赶出去!” 姬清远睁大眼睛,这样嬴抱月也会受到反噬的! 她下午还有对战。 “别担心,我只是尝试一下,”嬴抱月察觉到了姬清远的目光,“不会有事的。” 即便姬安歌没有修行过,但他妹妹继承自母亲的真元有多霸道他很清楚,姬安歌一旦进阶就和嬴抱月同境了,完全有能力对她造成伤害,哪里没事了? 那一刻姬清远只觉自己像是陷入了冰雪两重天,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而他在其中左右为难。 但嬴抱月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她。 林间拂过一阵清风,姬清远看着眼前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的妹妹,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姬安歌那破境的一刻钟的。 就在嬴抱月用自己的真元引导姬安歌的一刻钟之后,姬安歌身上的气息达到高峰,像是河流突然被疏浚,嬴抱月猛地收回手,她和姬安歌两人都同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姬清远被吓得魂飞魄散,却只见嬴抱月擦着嘴角的血迹,笑着抬起头来。 “恭喜。” 闭着眼睛的姬安歌身上的气息忽然冲上了云霄,天地元气开始大量涌入她的体内。 下一刻,她怔怔睁开眼睛,愣愣看着眼前眼角发红的兄长。 “大哥,我……” 姬清远摸摸她的头,却推她的脑袋侧转到了她身后,“谢谢她吧。” 第四百零三章 封印 姬安歌怔怔看着立于她身后嘴角沾血却在微笑的嬴抱月,目光有些慌乱。 “姐姐,我……” “成为等阶六的感觉怎么样?”嬴抱月擦擦她额角的汗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之前很难受,但现在已经好多了,”姬安歌轻抚胸口,她从看完孟施和赵光那一战之后胸口就一直有些气闷不适,但她以为是心情导致的没有多想,却没想到中午在到达石台下后胸闷越来越剧烈,居然就这样在台下晕了过去。 刚刚那一刻钟她恍恍惚惚的,只觉体内无数股气息乱窜,像是要把她撕裂一般,从小遭受的任何疼痛都无法与这种难受相提并论,但就在她最痛苦之时,却感觉到一只凉凉的手覆盖上了她的后心,身体里乱窜的气流仿佛一瞬间安静下来,她顺着耳边响起的那个轻柔的声音懵懂地尝试,居然真的冲破了什么。 虽然胸口还隐隐作痛,但她体内气流的运行已经变得顺畅起来。 姬安歌原本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兄长的表情,回想起兄长破境时的模样,她才后知后觉,她居然完成了破境。 虽然姬安歌不知道她明明没有修行为什么会突然破境,但她也知道破境是修行者的一道关卡,需要仔细调息真元,付出巨大代价和努力。 可她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却还破境成功了。 姬安歌从小就听说过一句话,天道是公平的。 她能在懵懂的状态下顺利破境,必定不是因为她天赋异禀。 想必是有人为她付出了代价。 姬安歌看着嬴抱月嘴边的血迹脸色发白。 结合姬清远的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嬴抱月在姬安歌心中一直是强大的,但现在不一样,她上午才经历过激战,下午还有更残酷的战斗,现在却还分出了真元来助她破境…… 姬安歌抓紧嬴抱月的袖子,说不出话来,眼中有泪花闪烁,“谢谢,可……对不起……” 在进入林中为了让妹妹呼吸顺畅,姬清远就摘下了姬安歌脸上的面纱,嬴抱月看着离自己的脸极近的这张泪眼婆娑的柔美脸庞,眸光有一瞬的恍惚。 如果师父知道这张肖似她的脸上居然露出这样的神情,会想些什么呢? 嬴抱月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姬安歌冷漠地睨视她的模样。 嬴抱月伸手揩去姬安歌眼角的泪水,“不用谢我,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姬清远闻言一愣,嬴抱月虽然温柔但不是那种随意责怪自己的人,“抱月,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件事也许就是我造成的,”嬴抱月抬起头坦然道,“安歌会突然破境,恐怕和我有关。” 姬清远脑中一片混乱,“你这是在说什么?” 怎么会和她有关? “抱歉,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姬清远,“你和安歌十几年都没有破境,你有想过为什么吗?有没有觉得不合理的地方?” 姬清远瞳孔微缩,下一刻他张大眼愣愣看着嬴抱月。 他想过。 年幼觉醒后他也摸索过,翻阅过各种书籍,做过一些如同儿戏般的尝试,虽然最后没有一丝动静,但他以为是因为他和安歌一直没有得到正统修行者的教导,故而破不了境也是正常的。 在他舍下脸面向姬嘉树学剑后,不久就突破了等阶六,姬清远也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可现在,嬴抱月的话却让他动摇了。 他之前突破等阶六的确太快了一些,就像是什么东西被压抑了十几年突然被打破了一般。 他以为自己是跟姬嘉树学剑后才突破的,但姬清远恍然意识到了另一个条件,他是在重新遇见抱月后破境的。 姬清远袖子下的手微微攥起,闭上眼睛,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拂过,等他睁开眼睛,眸光已经恢复冷静。 “抱月,”他深吸一口气,定定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母亲她当年,对我们做了什么?” 姬安歌在一边神情还有些懵懂,听到姬清远的话她吓了一跳,她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跳到了他们母亲身上,他大哥是怎么笃定这件事就和他们母亲有关的? 做了什么?这都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和姬清远对视,眼中却有些欣慰。 姬清远刚刚只是因为姬安歌出事陷入了慌乱,但一旦恢复理性,他的推理能力相当的强,不输于他那个父亲。 “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也记不清了,”嬴抱月道,“我和你说过吧,我失去了和修行相关的记忆。” 姬清远点点头。 “但在清安院的那个晚上,我在屋顶上靠近你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事。”嬴抱月注视着姬清远道,“你的体内,有一个封印。” 姬安歌体内也藏有一个,那个封印藏得很深,本身设置的手法也十分高明,一开始嬴抱月和姬安歌同床共枕很多天也没有发现,不过因为恐怕姬清远挑战破境的次数更多,他的封印有被触动的痕迹,那一天在屋顶上和姬清远呼吸同调之时,嬴抱月察觉到了他气息的不对劲。 姬清远体内有一个封印,限制了他的破境。 “封印?”姬清远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他胸膛起伏,“这个封印是为了控制我们不能破境?是母亲给我们设下的?” 嬴抱月眸光如湖水般幽深,她失去记忆是很彻底的,不是那种有可能被激发出来还留在体内的感觉,而是像被人拿刀从脑中剜去一般干干净净,但即便如此,人的肉体也是会留下记忆的。 她可以根据现有的感觉推测。 姬清远体内的封印上,有着很熟悉的气息,而且不是他出生时就留在体内的,应该是在姬清远五岁觉醒之后种下的。 那么设下这个封印的人选就很明确了。 面对眼前难掩愤怒的姬清远,嬴抱月摇了摇头,“不,不是你母亲设下的。” “那是谁?”姬清远愕然。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他酷似姬墨的眼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她轻声开口。 “应该是我。” 第四百零四章 觉醒 姬清远彻底呆住了。 但下一刻他看着嬴抱月眼中哀伤的神情,他瞬间恢复了神智,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 “这件事……”他声音低沉,“是母亲让你做的吧。” 嬴抱月无意隐瞒,也知道瞒不过他,点了点头,“应该是。” 没有人能绕过大司命在她的孩子身上做手脚,哪怕是她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得到师父的同意或者指示,她不可能会去给姬清远和姬安歌设封印。 姬清远很清楚这件事,他也知道他母亲这么做应该也是有苦衷的,但想到她居然让林抱月来做这件事,他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怨气。 “为什么是你?”姬清远咬牙看着对面的嬴抱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嬴抱月看向自己左手的手腕,眸光有些怔忡,“我上辈子应该很擅长做这种事。” 封印。 她应该是很擅长封印之术的,不然师父不可能放心她对自己的儿女做出这样的事。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算是一种修行方式,如同技击音杀一般,应该只是她会的一种技能。 但为什么唯独这个技能被她忘记了呢? 难道是因为封印耗费的修行者真元格外的多吗? 嬴抱月怔怔看着她的手心。 她现在也差不多明白了,上辈子而言对她越是重要的事,越是会被她忘记。 当初将她镇压在皇陵地底的那块棺材,那上面如藤蔓般的阵法,应该也是一种封印。 那个将她封存在大秦皇陵地底的人,是想要她忘记什么?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 以她上辈子的功力居然会被那样封在地底,如果不是触碰了什么禁忌和阴谋,那么会不是因为,她犯下了天道不可饶恕的罪孽呢? 嬴抱月猛地捂住胸口,心中忽然泛起一股空茫。 她以前除了姬清远和姬安歌以外,难道还封印过什么吗? 她觉得,她好像在一步步靠近真相。 “抱月?”姬清远焦急的呐喊声唤回了嬴抱月的神智,她回过神来,对上姬清远自责的目光。 姬清远看着她额边冒出冷汗的模样,十分后悔自己刚刚居然逼问她,“抱月,对不起,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 “我知道,”嬴抱月摆摆手,“是我不好,什么事都记不清楚。” “但我希望你们也不要责怪你们母亲,”嬴抱月认真地注视着姬清远和姬安歌,轻声开口。 虽然她不记得设下封印到底是她的主意还是师父的主意,但她大概能猜到师父和她的初衷。 她的师父,一开始只是希望给姬清远和姬安歌一个选择的权利。 天生的修行者,的确能获得很强的天赋,但同时如果天赋太高,也会失去选择的自由。 姬清远和姬安歌就是如此。 年纪太轻成为高阶修行者要遭受的危险和苦难在她的童年里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嬴抱月很清楚师父是绝不想让姬安歌和姬清远也遭受那一切的。 况且她小时候是在师父身边长大的,一切有师父监控,但姬安歌和姬清远不在母亲身边,恐怕师父是担心两人受到身边人的引诱过早破境,才出此下策,让她封印了两人。 毕竟只要她和师父还活着,只要姬清远和姬安歌长大后坚定地想要成为修行者,这个封印很简单就能解开。 而如果她和师父都死了,姬清远和姬安歌也失去了庇护者,那么维持着低境界反而更安全,这个封印不解也罢。 恐怕也是因为如此,她师父临死之前也未曾给姬清远和姬安歌解除封印吧。 “之前到了汝阳城里,你说你想成为修行者,我就趁你不注意解除了你体内的封印,”嬴抱月看着姬清远苦笑道,“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对你母亲生出怨怼。” 姬清远点点头,他理解嬴抱月的作法。 “那安歌……是怎么回事?” 如果姬安歌想要修行,姬清远相信嬴抱月也会帮她解除封印,但姬安歌一直没提这件事,那么这封印难道不是嬴抱月解开的? “所以我说是我的错,”嬴抱月苦笑一声,“安歌她……恐怕是受到了我的气息的影响。” 换言之,是因为和她睡得太多了。 她贪恋火法者的温度,却忘记了她的呼吸方式和别人不同,她在睡梦之中都在无时无刻地冲击境界,姬安歌从南楚时开始夜夜都睡在她身边,恐怕是在不自觉中受到了她呼吸的影响,封印被逐渐撬动了。 而姬安歌本身也继承了她母亲修行的才能,孟施卓越的火法剑剑术成为了最终刺激她的契机。 “是……是因为这样?” 听完嬴抱月的叙述,姬清远有些目瞪口呆。 “大概是……”嬴抱月说完捂住脑袋,她也不知该怎么和这两个孩子解释了。 “总之是我导致了这些,你们不用向我道谢,我也只是亡羊补牢罢了。” 姬安歌也有些呆愣,但她其实本身对修行没什么排斥,只是从小看着父亲沉迷修行对她不管不问,母亲也因修行而死,对修行有些畏惧罢了。 三人之中,反而是她最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事,反正已经破境了也没办法,”姬安歌抹掉泪珠笑起来,“这样我以后是不是也能保护自己了?那我干脆也找嘉树教我剑法好了。” “那估计要等中阶大典结束了,”嬴抱月知道她在安慰自己,笑了笑道,“不过这下你就算不想修行也要学点运用真元的法门了。” 等阶七还马马虎虎,但如今的等阶六基本上都能算作高阶修行者,姬安歌不能再当自己身体内的真元不存在。 “嗯,”姬安歌笑眯眯点头,但看向嬴抱月却有些欲言又止。 连她都已经破境了,可嬴抱月至今还是等阶六。 当然,嬴抱月破境等阶六还不超过两个月,她如果能破境才不正常。 可姬安歌心中却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嬴抱月会选择什么时候破境? 她的这件事会影响嬴抱月破境吗? “大哥!长姐!抱月!” 这时外围传来姬嘉树的呼唤声,嬴抱月三人抬起头望去,姬嘉树的身影出现在树林的外缘。 寒山之上响起钟声。 下午的战斗,要开始了。 第四百零五章 淘汰 嬴抱月和姬清远姬安歌并肩向林外走去。 赵光和姬嘉树等人的身影影影绰绰在树丛外显现。 “安歌!你没事了?” 看到姬安歌居然是自己走出来,一直站在林外张望的赵光喜上眉梢,拔腿就想向她冲去,注意到后面姬清远冰冷的目光,赵光的腿脚才放慢了一些。 “我没事,郡王殿下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姬安歌没注意到身侧兄长的眼神,更没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瞬间超过了嬴抱月和姬清远,走到了前面。 “这丫头,”姬清远看着前方妹妹的背影,叹了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 看着赵光那眉开眼笑向姬安歌迎过去的模样姬清远就觉得手痒,姬嘉树和李稷都是端方君子,他一点都不担心什么,可赵光那小子却不像是那两人在男女相处上有分寸的模样,他一百个担心自己妹妹吃亏。 但姬安歌本身还懵懂,姬清远不敢和她明说,不然把她点醒了他总觉得结果更糟糕。 在情事上,姬清远一直很担心知道姬安歌会像他们那个母亲。 如果像就麻烦了,虽然儿不言母过,但姬清远真的觉得他母亲看男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相比较起来,嬴抱月看男人的眼光倒是更靠谱一点,姬清远心头有些酸涩,微微侧目看向身侧的少女,却发现嬴抱月盯着姬安歌的背影在发愣。 “抱月?”姬清远一怔,“你怎么了?” 他倒是不担心嬴抱月会有和他一样的忧虑,嬴抱月要是觉得赵光会对姬安歌有威胁,且姬安歌想拒绝且难以拒绝之时,她大概会第一时间让赵光享受和他那位大哥一样的待遇,而不是紧盯着姬安歌。 嬴抱月望着姬安歌奔向赵光的背影,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掌。 姬清远心底咯噔一声。 他记得,之前嬴抱月帮助姬安歌破境之时,就是用这只手覆在了姬安歌的后心之上。 “抱月,你的手怎么了?”姬清远绕上前,发现嬴抱月这只手掌上有着轻微烧伤的痕迹。 他睁大眼睛猛地抓住她的手,愕然开口,“你进入了火法者的体内?” 之前她引导姬安歌破境的时候他就有所担心,却没想到嬴抱月不仅仅是将自己的真元送入了姬安歌的体内,还试图用真元去探知火法者体内的情况。 修行者之间真元相融是极其亲密的行为,如同人与人之间血液相融一般,但这种亲密只限于同剑派,或者剑派相生的修行者之间。 可火法和水法相克。 嬴抱月的这种举动是极为危险的,几乎没有水法者会主动和火法者接触,而嬴抱月不光是接触,还尝试将火法和水法相融。 姬安歌作为被引导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姬清远想也知道是嬴抱月承受了所有代价。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姬清远攥紧了嬴抱月的肩膀,“就算失去了有关修行的记忆,都这么久了,这点常识你不会还没有吧?” 居然以水法者之身妄图进入同境火法者的体内。 她刚刚的行为简直就是孤身一人往火海里走了一遭! 如果姬安歌不是等阶六而是等阶五,嬴抱月刚刚的举动就足够让她自毁。 “我知道,”嬴抱月收回手掌,笑着看向姬清远安抚道,“事急从权,刚刚是为了平复安歌的气息冒了点险,我以后不会了。” 真的吗? 姬清远收回手,深吸了口气,“千万不能再这么冒险。” “嗯。”嬴抱月点点头,却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掌,她今生也是第一次尝试进入火法者的体内,之前除了在对战场上,她还没有接触过火法者的真元。 但有件事她没有告诉姬清远,就在刚刚她进入姬安歌体内,触碰到姬安歌身体深处的那团火焰之时,她的身体内部好像产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反应。 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像是要被一头火龙吞噬一般,但就在被一口吞下去之时,她的指尖忽然燃起了烈火。 在那一瞬间嬴抱月浑身一激灵苏醒了过来,姬安歌体内的真元也平息了下来,嬴抱月才知道自己刚刚见到都是幻觉。 幻觉吗? 嬴抱月听着姬安歌和赵光的说笑声,静静看向自己的指尖。 那上面没有火焰,只留下了灼伤。 她还记得在稷下学宫的石碑前,她无论如何都点不燃火的画面。 她今生应该是无缘火法了。 刚刚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吗? 被火龙吞下去的那个瞬间她的感觉可怖却玄妙,指尖上的火焰仿佛还残留在她的眼瞳深处。 刚刚那一切……到底是什么? “抱月?”姬清远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满含疑惑。 “没什么,”嬴抱月捻动了一下指尖,放下手,“刚刚做了一场白日梦。” 两人走出了树林。 …… …… “下午的对战就要开始了,马上就要抽签了,”姬嘉树走到他们面前,看向嬴抱月,“你还好吗?” “还好,”嬴抱月点头,随着众人走到了石台之下。 虽然中午有打扫过,但石台下依旧还弥漫着血腥味。 留下的六十四强修行者每人都收到了一根国家代表色的布带,这是上午获胜的荣誉。 能进入六十四强的修行者,已经可以在修行界中扬名了。 嬴抱月环视四周扎着布带的修行者,能留到下午的都已经是一些知名的修行者,大部分不是已经等阶五,就是初阶大典的上位者。 而在这些修行者中,南方修行者的数量只有二十名出头。 “这西戎人也太多了……” 陈子楚也环视着四周,咬牙开口。 六国修行者今年面临的竞争远远高于上一届,因为六十四强的位置中,西戎人已占据了十四个位置。 看着不多,但要知道,西戎总共来到东吴的修行者不过五十名而已。 而就这五十人之中,居然有十四人走到了最后。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自己身边站在桂树下的少年。 扎着布带的修行者,只有五人。 归辰、赵光、宋谦在第二轮落败,姜元元、杜思齐、陈子楚则都在第三轮落败。 如今桂花树下进入六十四强的修行者,除了她,就只剩下许义山、陈子寒、姬嘉树和李稷。 第四百零六章 意外 中阶大典的残酷展露无遗,而六国修行者场场被西戎修行者击败,四周原本围观的百姓都大失所望。 “这一届真是完了啊……” “西戎人居然赢了那么多,连年轻人都打不过,以后西戎要是打过来我看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是投降了好。” “光北寒阁就进了十七人,这样看来北寒阁在武道成就上已经超过稷下学宫的说法是真的了。” “果然北魏不得小觑啊,以后如要抵挡西戎,还是得靠北魏,为什么不是北魏举办高阶大典呢?” 四周议论纷纷,陈子楚姬嘉树等稷下学宫弟子听着脸色难看起来。 但却不得不承认,就结果而言,他们很难反驳。 就如同计算好了一般,六十四强中,除去西戎人还剩下五十人。其中就算将前秦和中唐都算进南方,南方修行者总计也只剩下二十一人,北方修行者却占了二十九人。 北方二十九人里,光北魏就有二十人,后辽九人。 而北魏留下的二十人中,北寒阁弟子就占了十七人。 “那群南方人总算是知道我们北寒阁厉害了。”远处传来许冰清银铃般的笑声,稷下学宫弟子们都有些泄气。 要知道今年初阶大典中北魏的排名并不靠前,可没想到在中阶大典中,北魏却实现了逆转。 “北方民风剽悍名不虚传啊……” 杜思齐摸着自己空荡荡没有布条的手臂,小脸沮丧,他在南楚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却没想到在中阶大典连六十四强都没进。 “民风剽悍是没错,但北寒阁能进这么多人,真的只是因为民风剽悍么?”嬴抱月忽然淡淡开口。 站在最前方的李稷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话怎么说?”姬嘉树一怔看向她。 上午的对战极为纷杂,几百人之间在短短一上午就进行了两百多场对战,正因为对战太多,有些隐藏在对战中的事就容易被忽略。 “今天上午,北寒阁弟子和西戎人对战的次数总共是七次,”嬴抱月看了一眼姬嘉树,“稷下学宫弟子和前秦修行者总共遇上西戎人的次数的是四十七次。” 姬嘉树缓缓睁大眼睛。 上午对战太多,个别几场知名修行者之间的对战还能记得,但大部分修行者都专注在自己对战中的,那么多场对战怎么可能记住每一场都是谁对谁?谁又会去记这样的事? 姬嘉树没有想到,嬴抱月居然每一场都记得。 而这些数字加起来,却算出了这样一个惊人得几乎不像是巧合的事实。 七场对三十七场…… 姬嘉树说不出话来,周围没被淘汰的陈子寒许义山等人也说不出话来。 “抱月,你是说抽签有问题?”陈子楚猛地抬起头。 “这很难说,”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台上考官抽签的签箱,北寒阁弟子偶尔也会抽上强者,稷下学宫和前秦修行者也不是场场都遇上西戎人,只是如果将总数加起来计算,才会发现这个概率真的很离奇。 赵光眸光微动,看向石台另一边神情颓丧的前秦人队伍。 如果说此时寒山之上哪个国家最惨,那就是前秦了。 继子嬴珣的左膀右臂霍湛早早落败,其他有点名姓的修行者都遇上了一方强者,纷纷落马,结果进入六十四强的修行者整个国家居然只有继子嬴珣一人。 哦,对了,还有嬴抱月。 赵光看了眼嬴抱月,因为嬴抱月已经加入了稷下学宫,不少人都快想不起来她是前秦修行者了。 说起来嬴抱月也和其他前秦修行者一般,遇上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只是她都赢了。 这抽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前秦在初阶和中阶大典中都经常垫底,整个国家都被打破了胆,其他国家修行者大都认为前秦人被打败是理所当然,但直到听到嬴抱月的提醒,众人才意识到,前秦人遇到高手的频率似乎太不寻常。 有人针对稷下学宫倒是能让人理解,为什么要针对一个在修行界已经式微的国家? 但不管怎么说,稷下学宫弟子今年也危机重重。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因嬴抱月的一句话变得疑惑起来,但这时新的抽签已经再次开始了。 “第四轮开始!” “第四轮第一场,北魏许冰清对前秦继子嬴珣!” 嬴珣? 桂花树下嬴抱月猛地抬起头,她放在胸口的手握紧了。 姬嘉树等人也面露惊诧。 刚刚还在议论前秦修行者遇上的对手不同寻常,却没想到下一场前秦正统的独苗就遇上了北魏圣女。 “这也太倒霉了吧?”陈子楚失声开口,“嬴珣遇上了许冰清?” “谁会赢啊?” 嬴珣虽然是前秦继子,但从小在南楚长大,又因为和姬嘉树是表亲,陈子楚从小经常在南楚国师府遇见他,对这位前秦继子很有好感。 陈子楚还记得在初阶大典的对战上嬴珣温柔地让嬴抱月在赛场上休息的画面,这样温和的一名少年,居然遇上了突然升入等阶五的许冰清。 “嬴珣这下麻烦了。”姬嘉树皱紧眉头,“不管怎么说,许冰清都已是神舞境。” 在前面几轮里,许冰清几乎都是一招制敌,迎来一片喝彩。 虽然在姬嘉树看来几乎都是靠境界强压,但不得不承认许冰清就是有那样充足的真元量。 和许冰清不同,嬴珣只有等阶六。 前秦队伍那边,几乎所有人如同被霜打了一般。 “大公子,我……”霍湛捂着肩膀上的伤,看着整理衣衫神情凝重准备上台的嬴珣,嘴唇都有些颤抖,“您要小心。” “别这样,我又不是去送死。”嬴珣看着他这个模样,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再说了,之前堂妹也做到了越境杀不是吗?” 在大朝会上,嬴抱月甚至曾以等阶六之身直面许冰清。 那他为什么不敢呢? 可那个少女是特别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走到如今亲身经历过真正高手的强大,霍湛却不由得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知道,他不能说这句话。 但看着目光坚毅的嬴珣,霍湛嘴角只能露出笑容,“祝您旗开得胜。” 嬴珣走上高台,看着他登上高台的身影,前秦人目光绝望,北魏人的神情却十分轻蔑。 “你就是前秦继子?”许冰清已经在高台上站定,看着嬴珣似笑非笑道,“那个卑贱女人的堂哥?” 嬴珣平素中正平和的表情变了。 他缓缓抽出腰边的长剑。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他静静凝视着许冰清,“你再说我的妹妹一句,我不介意将你劈成两半。” 嬴抱月闻言一怔,她注视着台上的少年移不开视线。 吸引她目光的除了嬴珣还有他的剑。 “那把剑是……”姬嘉树认识那把剑,记得他这位表兄只有在特殊场合才会拿出来。 “我记得那是他父亲的遗物吧?”陈子楚喃喃道,“好像是叫……月华?”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那是她送给那个人的生辰礼物,她没有取名,送完就回去了永夜长城,后来听说他取了一个名字,她却不知道原来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嬴抱月静静仰着头。 日光之下,纯白的长剑如皎皎明月。 那是,嬴苏的剑。 第四百零七章 月华 “口气倒是大。” 许冰清望向对面对她怒目而视的嬴珣,嗤笑了一声,“你一个等阶六能做些什么?” 况且她就这么说上一句他就动怒了,这所谓的前秦继承人未免也太沉不住气。 许冰清看着对面眼中怒火灼灼的少年,只觉得好笑。 前秦唯一活着的王子,居然会因为一个和亲的公主那么动怒,简直是滑稽透顶。 她在北魏也是能经常出入王室的人物,比谁都清楚王室之间所谓的亲情是多么虚伪,顺风顺水之时大家还能演一演,但一旦涉及到利益和王位,那些“亲人”撕破脸的速度比谁都快。 什么父子、母子、兄弟,那可比仇人还要仇人。 其中最虚伪的莫过于兄妹之情。 就算是从小到大如珠似玉疼爱长大的妹妹,和亲的时候,即便痛哭流涕说着悲痛,那还不是说嫁就嫁了。 许冰清想起之前被嫁到前秦的北魏公主耶律静,心中冷笑。 耶律静是北魏二王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嫁到前秦后听说二王子足足病了一个月,如今快三个月了,倒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听说半个月前,刚刚娶了新的一房小妾。 据说以此来安慰自己妹妹远嫁的悲痛。 许冰清觉得恶心透了。 这些王室里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恶心。 想到耶律静嫁的人还是她眼前这个少年声名狼藉的堂兄,许冰清心中就忍不住冷笑。 她不过是骂上嬴抱月两句,嬴晗日作为亲兄长都不会为她出头,这个养在南楚的堂兄还敢跳出来教训她? 不过是前秦王室送到南楚求和的礼物。 真是恶心。 看着眼前嬴珣手中月白色的长剑,许冰清觉得更加恶心。 王室中的男人恶心,修行者也同样恶心。 为了升阶,为了破境,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当初在北寒阁,许冰清就亲眼见过为了换一颗破境丹,将自己妻子儿女都卖了的男人。 “你这把剑,看上去可真干净,”许冰清眼中充满恶意地凝视着嬴珣道,“可惜和你不太相配。” 嬴珣拿出的剑越是干净,她就越觉得不舒服,明明身处那样一个位置,那样一个出身,却要在她面前装兄妹情深。 除了那个人之外,她根本没有见过干净的修行者。 不过姬嘉树勉强算是吧,不然许冰清也不会放任流言将她和他联系到一起。 然而许冰清没想到嬴珣听到她这么说他自己反而没有震怒。 “是吗?”嬴珣目光落到手中月白色的长剑上,原本愤怒的目光却平静了下来,“这剑的确不和我相配。” 他轻声开口,“这是我父亲的剑。” 许冰清一愣,一时间居然语塞了,只因全大陆的人都知道这位前秦大公子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才能,却有位德行堪称无懈可击的父亲。 哪怕是她,一时间都找不到能诋毁那位皇长子的话,因为从小她身边就没有老人说过那位皇子的坏话。 “那又如何?”许冰清强撑着深吸一口气,反手拔出身侧的青炎剑,笑声讽刺,“难不成你父亲还能帮你击败对手不成?” 全大陆的人都知道,嬴珣的那位父亲虽然德行无暇,却没有修行的才能,到死也只是等阶十,这样的修行者留下的剑又有什么可惧。 “要击败你的人是我,”嬴珣淡淡道,“开始吧。” 嬴珣眼中的淡然再一次激怒许冰清,她缓缓举起长剑。 “找死。” …… …… 当的一声,高台上开始的钟声响起了。 高台之上,就在钟声响起之时,两人的身影同时动了。 咣当一声,双剑相撞产生的余波让台下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这两人在干什么?上来就是杀招?” 大阵颤抖着,外围的民众尖叫着,陈子楚捂住耳朵,看着台上的画面愕然惊叫道。 许冰清手执青炎剑,第一剑就使出了霜花十四剑,大朵大朵的冰花凝结在半空之中,和着青炎剑的青色火焰构成极为诡异和杀气腾腾的画面,瞬间输出的庞大真元量让整座大阵都瑟瑟发抖。 许冰清之前几场都是这样以真元压人,看到这一幕众人还没有太惊讶,但之前面对许冰清这种上来就是大招的打法,对面的修行者都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保存实力全力躲避。 可嬴珣没有这么做。 “爹爹,快看,那个哥哥的剑上也开花了!” 台下响起幼童稚嫩的惊呼声,嬴抱月睁大双眼凝视着高台上的少年一动不动。 那是另一种花朵。 一阵冷风吹过,拂过几片红叶,有比红叶还鲜红的明亮火焰从嬴珣的长剑边浮起。 宛如星子一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在稷下之宴上,嬴抱月曾经看过这样的画面。 这是在火法者对战中不常看见的火法剑高阶剑法。 嬴珣剑上的剑火浮起,三三两两,如同万家灯火于黑夜中燃起。 “火法第十一剑。”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喃喃开口,“居然是灯火阑珊。” 火法第十一剑,灯火阑珊。 他记得这一剑,上一次看到这招还是在稷下之宴上嬴珣和孟施代表各自的国家争夺初阶大典先出发资格的时候。 火法剑是除了水法剑外唯一拥有十招以后剑法的剑派,但十招以后的剑法因为使用难度和对修行者的消耗太大,很少在对战场上出现,是追求一击必杀的大招。 高台之上,大阵之中,嬴珣的剑火和许冰清的霜花碰撞出庞大的火花,宛如无数烟花绽放,美丽之余碰撞出步步杀机。 姬嘉树怎么都没想到嬴珣居然这么刚,面对等阶上位者的大招,他没有选择躲避,而是同样采用了大招和许冰清硬碰硬! 灯火拂过许冰清的脸颊,险些灼伤她的脸颊,许冰清顿时勃然大怒。 “找死!” 许冰清怒喝一声,手中剑光变幻,一瞬间居然连续变招,使出了霜花十四剑中最犀利的剑招。 “遭了!” 姬嘉树瞳孔收缩,许冰清这是不管不顾掏出了压箱底的剑法,可这样硬碰硬的情况下,许冰清也许能撑得住,但等阶较低的嬴珣却绝对捞不到好! 噗的一声,剑火包围中,嬴珣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嗤嗤几声,他的全身也被许冰清的剑风割出数道裂口。 “大公子!”台下响起霍湛的悲鸣。 嬴抱月看着台上浑身溢血的少年,袖子下拳头紧紧握成拳,不忍心地低下头去。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 “抬起头来。” “看着我。” 第四百零八章 少年 “看着我。” 嬴抱月的指尖已经扎入了掌心,闻言猛地抬起头来。 她两边的姬嘉树陈子楚等人都紧张地看着台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刚刚传来的声音。 怎么回事? 嬴抱月愣愣地抬起头,望向台去,然后和一双浅褐色的眸子相遇。 温柔的,像是会包容她的一切的眼睛。 无数记忆纷至沓来,她猛地被这双酷似那个人的眼睛击中,攥紧了左手的手腕。 下一刻嬴抱月回过神来,拨开一瞬间的幻觉,定定凝视着那双眼睛。 颜色和他父亲一样的褐色眼睛,相似却并不相同。 她记忆中的那双眼睛更加广博,就像是月光下的深海,而嬴珣的眼睛颜色更浅,更稚嫩,也更清澈。 唯一相同的是,凝视她时的专注。 从出生时就是这样,只要盯着她,就不会哭。 “姐姐。” 此时那双眼睛于高台上烈火之中凝视着她,嬴珣在无人能看到的角度轻声开口,“看着我。” 周围人没有反应,嬴抱月这时才意识到嬴珣使用了传音入密,只将这句话传给了她。 他只在对她一个人说话。 如果不是只对着她一个人,他也不会这么称呼她。 因为她现在的这具身体,是他的妹妹,不是他的姐姐。 可之前在台下,他一次都没有这么叫过她。在中阶大典第一轮结束后,嬴抱月知道嬴珣察觉到了她的真实身份,一直想找嬴珣开诚布公谈上一次。但他一直躲着她,虽然如果她真的想拦他也能拦的住,但因为事情太多,她就将这件事搁置了不再主动找他,想着给嬴珣一些时间消化。 现在想来,却是她逃避了这件事。 她原本的身份对嬴珣而言太过尴尬,在前秦遗老的口中,她和他的杀父仇人也没什么区别,他能够接受她的身份,没有找她来寻仇或者找她质问,嬴抱月原本以为是因为嬴珣一直在逃避去想这个问题。 可她没有想到,在她没有解释的情况,嬴珣却不知何时已经主动接受了这件事。 就像是上辈子那样,叫她姐姐。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能再算是姐弟了。当年在她决定嫁给嬴苏之后,嬴珣就再也没叫过她姐姐。 这一声时隔十年的姐姐,让嬴抱月心头微缩。 嬴珣他现在,到底是准备做什么? “大公子!”台下又响起霍湛的惊叫声,嬴抱月猛地抬头,却被眼前淋漓的鲜血死死定在地上。 “北寒十四剑第十剑!”许冰清在大笑中又出了新的一剑,嬴珣猛地侧身回避还是回避不及,被砍中左臂。 台上少年鲜血淋漓,台下的修行者眼中却满是惊艳。 “这就是北寒阁的不传之秘,原霜花十四剑啊!” “不愧是八人神留下的最高剑法啊!” “这剑法实在是太棒了,已经超过稷下学宫的秘剑了吧?要是练到顶阶,肯定无人能及!” “这靠后的几招还是第一次见到!” 许冰清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手中的剑气如虹,只想着多露两手,让这些没眼色的修行者们看看,什么是天下剑法之首! “会使火法后几剑又如何?”许冰清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浑身是剑伤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支撑着不愿倒下去的嬴珣冷笑道,“你难道还会使禁剑不成?” 他不会。 嬴珣咬紧牙关,察觉到牙缝中的血腥味,他只得苦笑。 发源于稷下学宫的正统火法剑,目前仅剩下十二剑,但在七年前,谁都知道正统火法剑总共是十八剑。 七年前,大司命身亡,她和弟子少司命钻研出的火法后六剑被视为禁剑被抛弃。 甚至连剑谱都没有留下。 嬴珣曾经只远远看过那六招剑法,那是在一个雪夜,她为他父亲和那位大秦国师舞剑的时候。但年幼的记忆太过模糊,最后一次亲眼见识火法后六剑,还是从别人的手上看见。 那位出身神秘的北魏继子,在那一次和孟施的对战中,嬴珣再一次也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见月满西楼。 火法十三剑,月满西楼。 可是他不是天才,不能仅仅通过看就能学会别人的剑法,更不能仅仅通过看,就能窥知他人剑法中的破绽和秘密。 他不是天才。 嬴珣想起他被孟施打掉长剑时的感受,心中苦涩难言。 他学不会。 不管她是因为什么而死,就算那个时候他在,他也保护不了她。 “既然你不会,还在这里大放阙词?”许冰清听见嬴珣的回答,忍不住大笑起来,她直直笑出了眼泪,看着面前浑身是伤却硬撑着不愿倒下的少年,“那你在这杵着到底是在干什么?” 她还以为这前秦大公子藏着什么压箱底的手段准备翻身呢,结果他却根本不会什么手段,那在这当什么跳梁小丑? “我是不会,”嬴珣面对许冰清的嘲讽,却忽然笑了,他一只手托起长剑的另一端,死死抵挡着许冰清的剑花,“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从上台前就知道,他是打不赢许冰清的。 但他还没有倒下,还没有认输。 “嬴珣这是疯了吗?他在干什么?”陈子楚失声开口,“打不赢他为什么不认输?” 甚至还在不断挑衅许冰清,仿佛想要许冰清拿出更厉害的招式对付他。 更厉害的……招式? 嬴抱月猛地一愣,死死盯着台上少年的身影,和他对面许冰清的一举一动。 “没错,就是这样。” 嬴珣带着笑意的身影在她耳边响起。 “看着我。” “看清楚。” 嬴珣向嬴抱月一字一顿地开口。 “看清她的一招一式。” 嬴抱月的呼吸一窒。 世界的所有声音仿佛都在一瞬间离她远去,茫茫的雪地里,她只能看见那个浴血奋战的少年。 嬴珣形容狼狈,但嘴角却挂着得逞的笑意,笑得开心又纯粹。 他打不赢许冰清,但他很久以前听说过,北魏圣女似乎特别痛恨王室出身的男修,想必会为了打败这样出身的男子使出所有手段。 故而只要他坚持着不倒下,他就可以诱导许冰清暴露出越来越多的剑法。 每一招每一式,都暴露在台下修行者眼中。 暴露在嬴抱月的眼中。 在血花和剑火中,嬴珣微微昂起头,嘴角露出笑意。 他不是天才,他不能仅仅通过看就窥探出对手剑法的秘密,但有一个人可以。 他打不赢许冰清,但他至少可以让一个人,看清许冰清的剑法。 霜花十四剑是北寒阁的不传之秘,如果换作原来的嬴抱月,她一定清楚对付这些剑招的方式,但回想嬴抱月一路走来的方式,嬴珣就能猜到,她应该是把有关修行的事都忘了。 全忘了,从零开始,却还能变得如此强大。 嬴珣仰望着剑火交织中露出的天空,在一瞬间明白了父亲当年的心情。 在修行上,即便他比他的父亲更有天赋,却永远无法亲手保护那名少女。 她远比他们强大太多了。 但是神啊,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多么无力呢? “珣儿,够了,我已经看清了,快停下!” 耳边传来嬴抱月焦急的声音,嬴珣笑起来,挥出了最后一剑。 高台上响起轰然一声巨响。 嬴抱月怔怔盯着石台上腾起的灰尘,耳边传来那个少年温和中带着笑意的声音。 “别怕,我已经长大了。” “我可以以我的方式,来保护你。” 第四百零九章 救赎 火焰点点飞舞,露出台下的修行者们震惊的眉眼。 庞大的真元冲击即便有大阵相隔,依旧让人头晕眼花,从烟火尘土中传出考官惊慌失措的声音。 “点到为止,圣女大人,快停下!” 考官敲响了结束的钟声,但真元的冲击还在继续,谁都不知道烟尘中的人正在经历些什么。 霍湛快把牙齿咬碎了,他是真的没想到平素温和冷静的嬴珣居然会选择在对战场上和北魏圣女硬碰硬,那个从小练剑都怕疼的少年还是第一次将全身的真元催动到极限,可这样下去,不是玉石俱焚恐怕就是血溅当场。 可嬴珣是除了嬴晗日之后大秦最后的继承者,霍湛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嬴氏的男丁再剩就只剩下旁支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嬴珣这么以身涉险,知不知道会将大秦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知不知道会断了嬴氏的传承?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在台上的真元爆发至顶点之时,霍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鲜血从嬴抱月指缝中流出,她深吸一口气向石台上冲去,然而就在她经过李稷身边时,一只手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嬴抱月一愣,扭头看向那双漆黑的眸子。 “他没事。” 李稷向她摇摇头。 东吴也不可能真的放任北魏圣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危及前秦大公子的性命。 “大公子!” 身边前秦修行者的一声惊叫,霍湛猛地睁开眼睛。 不知何时,台上真元的波动忽然停了下来。 烟尘团团落下,露出石台中央的两个人。 “结束了吗?”霍湛怔怔望去。 是结束了。 考官在冲到嬴珣和许冰清身边时停下,众人看着石台上的最后一幕惊讶不已。 许冰清的青炎剑已经刺中了嬴珣的胸口,然而一只附着真元的手死死握住了剑刃,让那把剑不能上前一步。 “你……”许冰清的剑刃微微抖动,眼含怒意瞪着面前垂死挣扎的前秦修行者,她没想到都沦落到了一击毙命的地步,这个前秦人居然还能动,还能调用真元! 原来将真元调动到极限的感觉是这样,就像是体内的每一滴血都流干了一般。 看着面前恼怒的许冰清,嬴珣微微地笑起来。 “抱歉啊,我可不能死。” 嬴珣吃力地抬起月华剑横于胸前,挡住青炎剑的剑尖,缓缓呼出一口气,“如果我死了,她可是会自责的。” “好,到此为止,是北魏圣女的获胜了。”看到这一幕考官松了口气,正准备一步上前却被一股真元推开。 “你……”许冰清难掩怒意,将全身真元灌注于青炎剑,死死往前捅去。 没想到许冰清这么不依不饶,李稷皱起眉头,抬手握住了腰边巨阙剑正要拔剑,然而这一次却是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 嬴抱月怔怔注视着高台。 异变发生在一瞬间。 感受着自己浑身洋溢的真元和对面嬴珣身上真元的衰弱,许冰清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然而就在下一刻,笑容凝结在她的嘴角边。 一阵新的风,在石台之上形成了。 “大公子?”霍湛愣愣看着石台中央的少年。嬴珣身上的气息本来已经衰弱,就像是失血已久的人,已经降低到了极点,然而就在低到极点之时,新的气息却在他身上形成了。 “看啊!” 狂风吹动落叶,修行者们愕然抬头,看着在石台上方集结的天地元气。 下一刻,天地元气猛地涌入嬴珣体内。 “什、什么?” 许冰清被这股剧烈的气息猛地推了开来! 嬴珣松开握住青炎剑剑刃的手,怔怔看着自己的掌心。 就在他体内的气息干涸之时,他只觉一股清泉仿佛流入了自己的心口,汩汩涌出。 那股暖流走遍他的全身,始于新,谋于势,成于气。 这是…… 嬴珣于石台中央张开双臂,任由天地元气涌入他的全身。 原来如此啊。 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 原来这就是,神舞境。 “大公子……”霍湛立于台下,怔怔看着台上仿佛在燃烧的嬴珣,他身边的其他前秦修行者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 “大公子他……破境了?” 谁都没想到嬴珣这一战打得如此艰辛卓绝,眼看着耗尽了全身的真元,却居然在极限的状态下完成了破境。 霍湛很清楚,嬴珣和那些已经有破境的实力却压着境界的修行者不同,他一直没有窥得进阶更高境界的法门。 能不能升入神舞境,本来就是修行者的一道关卡,古往今来没有突破这道关卡的人太多了。 前秦遗老对嬴珣的修行才能本也不抱什么希望,不管怎么说嬴珣已经比嬴晗日强上太多了,这就够了。 在嬴晗日生出男丁之前,嬴珣也没有别的竞争对手。 况且以嬴晗日的禀赋,就算娶上一个高阶女修,恐怕也生不出有天赋的孩子。 没人能想到,嬴珣居然在这种情况下,突破了神舞境。 感到意外的不光是前秦修行者。 “阿珣居然突破了神舞境。” 就在北魏修行者聚集的东边,后辽修行者的队伍中,慕容飞澜注视着石台上的嬴珣,惊讶地感叹道,“这可真让人意外。” “有那么意外吗?”十五岁就突破神舞境的慕容飞星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慕容飞星很清楚慕容飞澜不是会瞧不起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修行者的人,十几岁突破神舞境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慕容飞澜为什么会如此惊讶? “你不知道,”慕容飞澜立于树下,注视着石台上的少年,“嬴家传承至今,只出现过一位达到神舞境的修行者。” 只因修行等阶都是嬴氏的老祖宗的创建的,很少有人会意识到这件事。 嬴氏子弟大部分都没什么修行才能。 慕容飞星闻言愣住了,“大哥,你是说……” “嗯,”慕容飞澜点头,“嬴氏上一个突破神舞境的修行者,还是那小子的爷爷。” 大秦太祖皇帝,嬴帝。 但嬴帝即便天纵奇才,走到等阶三却就再也上不去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窥破了天机,他的子孙们几乎都没有修行才能。 第四百一十章 复刻 皇长子嬴苏和皇次子嬴昊都只是等阶十的天生修行者,且无法再前进哪怕一阶,只能勉强证明自己姑且算是修行者的孩子,而到了下一代更糟糕,嬴晗日直接成了普通人,天生没有一点才能。 旁支那边的情况也十分糟糕,没几个能留下名姓的修行者,不然那些前秦遗老搞不好都会去选择扶持旁支。 “不对啊,大哥,”慕容飞星闻言一愣,立即看向某棵桂花树下,“你说嬴家人都没什么修行才能,可那个长公主不是……” 嬴抱月作为女修虽然不是什么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人物,但从等阶九到等阶六只用了一个月,怎么都不能说没修行才能,这速度简直像是被鬼神附体了一般。 “哦,那个丫头是特别的,”慕容飞澜轻描淡写道,“不能将她和其他嬴家人混为一谈。” 啊? 慕容飞星一头雾水。 慕容飞澜摊摊手,“我们还是讲回嬴家的男人们吧,那个例外放到一边。” 毕竟现在的嬴抱月到底算不算嬴家的人真的有待商榷…… “好……”慕容飞星一脸疑惑地点头,“可为什么嬴珣破境大哥你那么惊讶?” 虽然嬴氏一族的确没有修行才能,可既然有嬴抱月这个例外,那么嬴珣能破境也没有那么让人惊奇吧? “有件事你估计不知道,”慕容飞澜深深注视着台上的少年,“当年的皇长子妃,嬴珣的母亲并没有修行才能,是个没有境界的普通人。” 慕容飞澜回头看了一眼弟弟,“至于嬴珣父亲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 “什么?皇长子妃没有修行境界?”慕容飞星愣住了。 嬴珣的父亲皇长子嬴苏,全大陆都知道是等阶十的天生修行者,而皇长子妃作为叶氏女在传言中也是有境界的,虽然算不上高阶修行者,但嬴家的男人已经都这样了,为了子孙后代,在挑选儿媳上那位太祖皇帝也不会不把关吧? 虽然不一定是父母双方都是修行者才能生下天生有才能的子女,母亲可以不是修行者,但那至少是建立在父亲等阶够高的情况下。 母亲对子女的影响,单看姬墨的两个儿子作为修行者的起点有多不同就知道了。 不过姬嘉树虽然起点不高,但至少继承了他父亲的才能,轻而易举地突破了神舞境。 但嬴珣的父亲可没有那样的才能让嬴珣继承,那位太祖皇帝怎么会选择一位没有修行境界的儿媳? 当时可没有女子不能修行的禁令啊! “这件事涉及皇家私隐,”慕容飞澜拉起一个屏障,抚摸着弟弟的头,“当初听说是南楚叶氏欺骗了皇族。” “欺骗?”慕容飞星彻底愣了。 “没错,南楚叶氏欺骗了嬴氏,假装长女是天生修行者与嬴氏议亲。” “这……这还能骗?”慕容飞星简直听傻了,“这嫁过来可不是就露馅了?” 况且在出嫁前就没有皇室中人来查验吗? “不知道南楚叶氏使了什么手段,欺骗了事先来定亲和查验的人,叶氏长女直到嫁到了阿房宫才被发现,但当时三书六礼已经走完了。” 走完了,意味着这婚事已经成了。 “南楚叶氏怎么这么大胆子?这哪里是结亲根本就是结仇啊!”慕容飞星目瞪口呆。 “可能是因为南楚叶氏看准了皇长子的性格吧,”慕容飞澜长长叹了一口气,“当时太祖皇帝震怒要求嬴苏当场休妻,是皇长子为叶氏女求情,说她也是不知情者,这么退回南楚恐怕就活不成了,此事公之于众也有损皇家体面,皇室才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毕竟嬴苏当时还年轻,又是男子,大不了之后多纳几个侧妃多生几个儿子,实在没必要当场就和南楚世家闹翻。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位皇长子妃会走得那么早。 “可如果嬴珣的母亲是普通人,那他不就是……”慕容飞星终于从皇族八卦中醒过神来,醒悟到大哥和他说这些往事的缘由。 “没错,”慕容飞澜知道自己弟弟明白了,点头道,“以常理论,嬴珣本该和嬴晗日一样无法修行。” 嬴珣的母亲不是修行者,嬴苏没有什么才能,嬴珣生下来只可能是个普通人,运气好能上等阶十,运气不好就像是嬴晗日那样了。 “那为什么嬴珣他会……”慕容飞星愕然瞪着台上破境等阶五的少年。 嬴珣的才能虽然不算出众,但从小也不算寻常,五岁觉醒,如今已经迈入了神舞境。 “这都是怎么回事?”慕容飞星喃喃道。 “嬴珣能进入神舞境的确出人意料,”慕容飞澜目光深远,“只能说苦心人天不负吧。” 如果不是有嬴珣今日为了嬴抱月突破了自身的极限,他可能终生都突破不了等阶五这个门槛。 但如今他在极限状态下破境等阶五,成为了嬴氏第二位等阶六以上的修行者。 “可嬴珣从小能修行,恐怕和他另一位母亲脱不开干系。” “另一位……母亲?”慕容飞星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是啊,”慕容飞澜深吸一口气。 嬴珣本该没有修行天赋,甚至原本很难活着来到这个世上。 但嬴珣出生之时有个少女为了履行答应一个母亲救她孩子的约定,不惜撕裂自己的神魂,将体内的真元都输入了那个婴儿和母亲体内。 原本皇长子嬴苏的长子是应当和母亲一起一尸两命的。 慕容飞澜眸光深远。 嬴珣的命是当初的林抱月救回来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出生时的阴差阳错,那个沐浴着真元被抢救回来的婴儿,最终也拥有了修行的才能。 慕容飞澜的眸光落到桂花树下仰视着嬴珣的少女身上。 这世上的事,真是种下什么因,就会有什么果。 不,也许是老天,都看不去这个傻丫头做的傻事吗? 嬴抱月不知道有人在后面看她,她全部的注意力此时都在台上的那个少年身上。 石台之上,真元震荡。 她立于台下,凝视着台上浑身火焰飞舞的少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嬴珣,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舞。 她很高兴。 “对战结束!” 高台之上,响起考官的高喊声。 “北魏许冰清胜!” 嬴珣输了对战,但高台之下的前秦修行者们却喜气洋洋,看着嬴珣靠着自己的脚走下石台没有叫医官,霍湛等人都喜不自胜。 神舞境的恢复能力远胜于一般修行者,看来嬴珣之前受的伤应该都恢复了,不需要他们再做些什么了。 嬴珣看着远处族人的喜悦心中却在苦笑。 高处不胜寒。 他脚步虚浮地走下石台,就在走完最后一阶之后,他终于脱力往前软软地扑去。 嬴珣以为自己会鼻青脸肿地摔倒地上。 但下一刻,一双微凉的手托住了他。 第四百一十一章 名剑 那双手很纤细,细到每次看到都让人怀疑她是怎么拿得起剑来的。 但就是这样一双手稳稳地扶着他,没有一丝摇晃,给人非常强烈的安心感。从小到大,只要有这样一双手牵着他,嬴珣到哪里都不会害怕。 但直到他真正长大,才知道她根本没有那么高大,有些事就是那么奇怪,就像他小时候他怎么都不明白,那么小的一个人是怎么扛起那么多事的。 姬嘉树站在树下,看着那对历经磨难的堂兄妹,就在嬴珣要倒下之时,嬴抱月接住了他。 嬴抱月扶住嬴珣的肩膀,嬴珣的侧脸擦过她的脸庞。 “辛苦了。” 嬴抱月轻轻开口,顿了顿唤道。 “堂兄。” “不辛苦,”嬴珣觉得耳边有点痒,他侧着头看向那张侧脸,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只可惜我输了,在妹妹面前丢脸了。” “不丢脸,”嬴抱月抱紧他的肩膀,微笑道,“你现在境界可是比我高了呢。” 是啊,比她境界高,某种意义上也是很难得的体验了。 爹爹,你绝对想不到你儿子也会有这么一天吧? 嬴珣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道,但下一刻想起那位早逝的父亲说过的话,他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你听好。” 在四周嘈杂的人声中,嬴珣挣扎着站直身躯,伏在嬴抱月的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 “那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师父的错。” 嬴抱月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嬴珣在嬴抱月耳边吃力地说道,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头有些发晕,但神智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九年前的最后一面,因为少年任性的赌气,他失去了告诉她自己真正想法的机会,而现在,他要告诉她。 “我从没有怪过你。”嬴珣轻声开口,“父亲的事,无论是你嫁给他还是去世时的事,都不是你的错。” 有些事他当时年纪太小想不清楚,但这么多年他早就想清楚了。 只是没想到他还有机会亲口向她说出这一切。 嬴抱月定定地站在原地,周围的声音好像都已经远去。 她如果没有猜错,那些前秦遗老应该从小在嬴珣耳边灌输她和师父是妖女,她害死了嬴苏,她师父毁了大秦的江山的话。 嬴珣流亡到南楚之时年纪还小,从天之骄子到寄人篱下,这份巨大的反差就足够让一个孩子长歪,更别提会不对那些事心怀怨恨。 她从来没有寄希望于嬴珣不恨她。 孩子的爱恨很单纯。当初她决定嫁给嬴苏时就做好了被嬴珣怨恨的准备。 因为从儿子的角度,是她抢了他生母的位置,被怨恨也是理所应当,嬴珣也的确从婚约定下之后就再也不和她说话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嬴珣在她耳边轻声笑起来,“你不会一直以为我恨你吧?” 她会这么想也是很正常的吧? 嬴抱月苦笑了一声。 嬴珣注视着她的侧脸,深吸一口气,“我是说真的。” “包括你师父的事。” 嬴抱月扶着嬴珣肩膀的手微微一震。 嬴珣凝视着她的脸庞,有些心酸,他就知道她最在乎那件事。 “当年永夜长城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嬴珣道,“但你不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胡说。” 她和她师父才不是什么乱国的妖女。 丢了江山那是嬴家男人的错,凭什么要怪到那两个女子身上! 嬴珣想起他父亲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江山社稷,谁想拿到手里,谁就要承担责任。 没有谁能躺在皇位上看着别人为你守江山,失了江山到时候又说是臣子误国的道理。 “你的师父对嬴氏有大恩,”嬴珣吃力地说道,“我相信她。” 这份信任,难能可贵。 “谢谢你,”嬴抱月仰起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很高兴。” 她很高兴能重生,能知道嬴苏和嬴珣真正的心意。 即便可能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 “大公子!” “继子大人!” 这时霍湛等前秦修行者从一边冲上来,嬴抱月松开手,将嬴珣交到了霍湛手中。 她低头看着掌心蜿蜒的血迹,李稷从树下走到她身边,侧目看她一眼,“你受伤了?” “这不是我的血,”嬴抱月攥紧手掌微微一笑,轻声开口,“是那个一心要护着我的傻瓜的血。” 她缓缓擦去掌心的血迹,下定了那个决心。 “说起来,大家都破境了呢,”她笑着开口,伸手紧紧握住了左手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李稷面具下的眉头皱紧,注意到嬴抱月的动作,瞳仁微缩。 “你……”李稷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忍着心中复杂的感受,凝视着她的眼睛,他一字一顿地问道道,“要入骨了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嬴抱月往后看了一眼,姬嘉树和陈子楚他们一起都立在树下,似乎在看台上的考官抽签,她安下心来。 “别担心,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 李稷面具下的黑眸闭了闭,已经不知该怎么说这个人才好。 他现在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一直没有破境。 嬴抱月一直压着不破神舞境,是因为她一旦破境,手上的诅咒就会入骨。 深入骨髓,无法回转。 李稷看着眼前眸光坚毅的少女,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危险的预感。 她似乎就在刚刚决定了什么。 “你……” “我们回去吧。”嬴抱月打断他,“下一场就要开始了。” 李稷皱紧眉头正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高台上传来考官的声音。 “第四轮第二场,北魏拓跋寻!” 拓跋寻? 台下传来一阵热烈的呼声,嬴抱月和李稷都抬起头。 拓跋寻要上?他的对手是谁? 北寒阁大弟子拓跋寻,就像是北寒阁的一把名剑,是今日备受瞩目的修行者之一,他被抽中让所有观众都兴奋起来。 连嬴抱月都难掩兴趣。 然而下一刻,被抽出的另一个人让欢声到达了顶点。 考官的声音险些消失在惊呼声中。 “第四轮第二场。” “北魏拓跋寻对……” “南楚,姬嘉树!” 第四百一十二章 教训 “春华君对拓跋公子?” “这不是北寒阁高徒对稷下学宫的高徒吗?” 台下响起如潮般的惊呼声,嬴抱月也为之侧目。 姬嘉树对拓跋寻。 这并不是一对稀奇的组合。 “这可是继初阶大典决战之后的一战啊!” “没想到三年前的初阶决战会在今日重现啊!” 姬嘉树是上一届初阶大典的魁首,拓跋寻是那一届的亚魁。 在来到南楚之前,嬴抱月曾经无数次听说过上一届初阶大典的盛况,听说过姬嘉树是如何打败这位最强悍的对手登上魁首之位,但毕竟那是三年前的事,不管是怎么看战报,都无法亲眼旁观那一场对战。 但谁都没有想到,当年的老对手,在中阶大典的舞台上重新碰上了。 周围心高气傲的北寒阁弟子听到姬嘉树的名字都收起了脸上的傲气,看向拓跋寻有些不安。 如果说拓跋寻是北寒阁的名剑,那么姬嘉树就是稷下学宫乃至南方修行界的名剑。 之所以北寒阁在如今高手辈出的情况下依旧被稷下学宫压了三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三年前拓跋寻在初阶大典中败在了姬嘉树剑下。 “师兄……”贺兰承站在拓跋寻的轮椅边,握着剑柄的手有些颤抖。 “你抖什么?”拓跋寻摸了摸眼上的白绫,嘴角的笑意依旧温和平静,“好像我一定会输似的。” “难道你有什么胜算吗?”正在被其他小弟子吹捧的许冰清走过来,眼神轻蔑地瞥他一眼,“你不是春华的手下败将吗?” 许冰清语气中的不客气让贺兰承皱紧眉头,但拓跋寻却毫不在意,闻言居然嘴角弯弯的笑了。 “果然啊。” 许冰清蹙眉,“你在这阴阳怪气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果然师妹你看不懂呢,”拓跋寻大笑起来,向贺兰承挥了挥手向石台上走去。 他双眼没有目视前方,也没有借助轮椅和盲杖,只是依靠自己的双腿,一步步登上对战台。 “那么,我去了。” 姬嘉树站在桂花树,扭头向陈子楚和嬴抱月等人说道。 “嗯,这次一定也要赢啊!”陈子楚笑眯眯向她挥手,比起北寒阁弟子们的忐忑,南楚少年们对已经赢过一次的姬嘉树却满是信心。 “我就指望春华君给我报仇了,”赵光也朝姬嘉树挤挤眼睛。 “哪里有这么简单,”姬嘉树苦笑,“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么,三年前打败拓跋寻可不只我一人。” “真是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快去吧,”陈子楚毫不在意地挥手,姬嘉树就知道他们没一个人相信他的话。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女声插入其中。 “小心啊,”嬴抱月走到姬嘉树面前,轻声开口,“当年是两个人一起打败他的,是吗?” 姬嘉树一愣。 他没想到当年没有亲眼看过那一战的嬴抱月居然明白。 “你……” “我看了三年前的战报,”嬴抱月向他伸出一个拳头,“他很厉害,你多加小心。” 这一次,是中阶大典不是初阶大典。 姬嘉树要独立面对那位深藏不露的北寒阁名剑。 不过三年前的拓跋寻不是如今的拓跋寻,三年前的姬嘉树也不是如今的姬嘉树。 姬嘉树看到嬴抱月眼中的信任,他微微一笑,伸出拳头,和她碰了碰。 “谢谢,等我回来。” …… …… “不是被一人打败的?” 北魏修行者所站的树下,孟施闻言意外地看向莫华。 “没错,”莫华负手而立,神情复杂地看向孤身一人登上石台的拓跋寻,“三年前的初阶大典四强战中,拓跋寻接连遇上了光华君和春华君,这才就此落败。” 可以说,拓跋寻是被那两人联手打败的。 并不是所有北魏修行者都愿意看到北寒阁一家独大。 “光华君消耗了拓跋寻差不多七成的功力,为春华君后面的获胜打下了基础,”莫华淡淡道,“虽然当时光华没打赢,但他本来就是奔着拖垮拓跋寻去的。” 只不过谁都没想到拓跋寻体内的真元量居然如此庞大,在那种情况下都没倒下,还在决战中和姬嘉树对了一剑。 “拖垮?”孟施还是第一次听莫华提起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光华君,闻言皱起眉头,“这有点卑鄙啊。” “卑鄙……”莫华闻言浑身一僵,笑容有些无奈,“这可是拓跋寻最擅长的战术。” “你还记得他在兵棋战中是如何想要拖垮那位前秦公主吗?” 孟施猛地想了起来,神情一变。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修行者的对战没什么卑鄙不卑鄙的,”莫华淡淡道,“只不过这一次就没那么简单了。” 拓跋寻体内蕴藏的真元量太巨大了,况且还手握三年前他们不曾见过的手段。 “之前几轮包括和东陵郡王的那场对战,加上中午的休息,拓跋寻消耗的真元恐怕还不到十分之一。” “什么?”孟施有些惊讶,北寒阁这都是养出了什么怪物出来。 “那春华君这次可不是很凶险?” “凶险是很凶险,”莫华凝视着走上高台停在拓跋寻身前的姬嘉树,谁都没想到才三十二强战,拓跋寻和姬嘉树就遇上了,这两人谁没进入三十二强都匪夷所思。 但偏偏现在,只能留一个。 如果姬嘉树没能进入三十二强,南楚民众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吧? 北寒阁出身的拓跋寻亦然。 这两人都各自背负了南北两方巨大的期望和重压,在对战台上再一次狭路相逢。 “谁会赢呢?”孟施蹙眉,这一场对战也会影响到南北对抗的形势。 “照你之前说法,春华君岂不是胜算不大?” “这很难说,”莫华注视着在他们之中一直都最为年轻的那位南楚少年,虽然拓跋寻当初是他和另一个人联手打败的,但谁也不知道姬嘉树和拓跋寻真正实力的差距。 “毕竟,他是春华君啊。” 三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你,”拓跋寻隔着白绫,感受着姬嘉树向他走来,缓缓拔出腰边长剑。 “是啊,我也没想到。” 姬嘉树拔出春雷剑,“三年前你说你没学会的剑法,现在会了吗?” “会了。”拓跋寻微微笑起来,“你要试试吗?” 试一试那位大前辈留下的剑法。 第四百一十三章 传承 “剑法?” 陈子楚在台下疑惑地问道,“拓跋寻还有什么不会的剑法?” 想起他之前和拓跋寻的那场对战陈子楚就觉得牙疼,身为一个雷法者拓跋寻连火法剑都会了,他还有什么不会的? “这两人看上去像是有什么约定一般,”姜元元从一边凑过来感叹,“这就是高手间的惺惺相惜吗?” “什么鬼,”赵光皱眉,“那拓跋寻可是北寒阁弟子。” 他说这话可不是因为他之前输给了北魏人,虽然不同国家之间的修行者不是不可以惺惺相惜,但赵光向来将北寒阁弟子划成另一种人。 那群人看不起修行,却偏偏要在修行上争强好胜,并且丝毫不顾忌在修行中使用各种手段。 实在是将修行界搅乱的一群人。 提起北寒阁弟子众人都沉默了。 曾经稷下学宫独霸天下,但众人没有任何一次比起在这次中阶大典中感受到北寒阁的威胁。 嬴抱月环视着周围沉默的修行者们眸光微微闪动。 北寒阁强大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南北方能够合作,在抗击西戎上定然能更有胜算。 前提是南北方真的能够合作。 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这一天。 “快看!那是不是北魏国师?” “玄武神子来观战了?” “真的哎!河伯大人出现了,我还以为北魏国师今天对战第一天不出场了呢!” 嬴抱月闻声望去,只见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观战亭外的露台上。 是许沧海。 之前几轮许沧海都没有出现,她原本还以为许沧海是看不起这第一天的小打小闹,没想到他在姬嘉树和拓跋寻对战之时出现了。 “寡人还以为许国师今日不来了,”观战亭内,赵暮人从主位上站起身,脸上带着官方笑容看着东方仪将许沧海迎进来。 “弟子们都在辛苦对战,我怎么能不来,”许沧海淡淡道,走到事先为他准备好的位于赵暮人侧方的座位上坐下,抬头看向远处的石台,“没想到我的大弟子遇上了姬墨的儿子。” 观战亭中的气氛有一瞬的窒息。 在座的仙官多少都听说过许沧海年轻时和姬墨的那些公案,此时大气都不敢出。 “是啊,”接上话头的是东方仪,“说起来,你上一次输给姬墨还是九年前,你们也九年没有对战了,不知这次你弟子和他儿子的胜负如何。” 八人神之间上一次碰面还是在九年前的位阶之战上。 “九年前我和姬墨没有动手,”许沧海冷冷道,“姬墨能保持住他的位阶,是那个女人放弃了和他的对战。” 九年前山海大陆上召开位阶之战,是因为一位新的等阶二诞生了。 昭阳郡主林抱月一朝破境,她的师父就以人神的名义召集了全部的八人神,要为自己的弟子定下位阶。 当时昭阳郡主因刺杀皇子的罪名即将被投入天牢,但一旦能在位阶之战中取得上位的位阶,就可以以八人神的身份获得一定程度的赦免。 大司命因此而产生的急切不难理解,但不少人嘲笑就一个刚刚破境等阶还不稳的神子还想获得位阶,简直是痴心妄想。 却没想到昭阳郡主用行动打了所有人嘲笑她师父的脸。 东方仪看了一眼许沧海冷若冰霜的侧脸。 九年前的位阶之战,后辽国师山鬼放弃和昭阳郡主争夺位阶,自愿降为位阶八,昭阳郡主从位阶七开始挑战,在位阶之战中打了三场,分别战胜了中唐国师、东吴国师还有…… 北魏国师,许沧海。 但就在战胜许沧海后,昭阳郡主放弃了继续向更高的位阶挑战,停留在了八人神位阶三的位置,获得少司命的封号。 如果她继续挑战,对手就是位于位阶二的姬墨了。 这等于姬墨赢了林抱月9一直是不服气的,每次位阶之战必要挑战姬墨,两人的位阶本来是相邻的,但林抱月的出现让这两人中间多了一个人。 位阶三的位置本来是属于许沧海的,林抱月等于是从他手中抢走了这个位置。 “往事无需再提,”注意到东方仪的目光,许沧海冷冷瞥了他一眼,“今日是年轻人切磋的日子,我们这些老东西就别凑热闹了。” 老东西么?东方仪笑着点头称是心中却不然。 他可从来不认为许沧海能歇了那颗争强好胜的心,不然许沧海这次亲自到东吴来是为了什么? “再说,人都死了,再议论有什么用?”许沧海淡淡道,“东方国师如果有别的心思,不妨放到明年的位阶之战上。” 位阶之战。 东方仪瞳孔微缩。 位阶之战十年举行一次,而人神有临时召开的权利。 现在的山海大陆虽然没有人神,但按照时间的规定,也到了可以重新举行的时候了。 不召开位阶之战,八人神之间的位阶就不会有变化,哪怕人死了也是如此。 所以现在八人神的位阶中,位阶一和位阶三是空缺的。 姬墨瞄准的是位阶一的位置,而许沧海…… 东方仪以往一直以为许沧海是想搏一搏位阶二,可现在看来难道许沧海对位阶一也…… “开始了!” 这时对战开始的钟声响起了,观战亭中的所有仙官都看向了高台。 伴随着钟声亮起的,是灼热如太阳的剑光。 姬嘉树和拓跋寻的身形同时消失了。 “好快!” 修行者们的尖叫声响彻云霄,东方仪紧紧盯着这一幕,心中感叹。 这大概是现有的神舞境修行者之间规格最高的一战了。 “不知道谁会赢,”赵暮人从主位上站起来,看向许沧海,“许国师怎么看?” 谁都知道拓跋寻曾经是姬嘉树的手下败将。 拓跋寻和姬嘉树的对战,某种意义上也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两位神子之间的对战。 赵暮人以为许沧海会谦虚几句,却没想到头上已早生华发的北魏修行者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我的弟子不会输的,”许沧海淡淡道,“毕竟老夫已经允许他用那一招了。” 那一招? 什么招数? 东方仪看着许沧海脸上的胸有成竹,忽然心中一动。 十几年前他就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那就是许沧海虽然表面上表现的对昭阳郡主林抱月十分厌恶,却不厌恶另一位女修。 也是因为那个原因,七年前大司命亡于北魏,不少人对北魏国师的立场表示怀疑,但东方仪却从未怀疑许沧海参与其中。 一次都没有。 “那个剑法是……” 有惊呼声从石台边传来,亭中众人闻声看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 提醒 那一招? 什么招数? 赵暮人并没有注意到东方仪在一边复杂的神情,因许沧海的话皱紧眉头。 “看来北寒阁的确底蕴深厚啊,难道还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剑法?”赵暮人笑眯眯道,许沧海却还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毕竟那剑法和北寒阁没有什么关系。 亭中人的议论和神子间的谈话并没有影响到对战台上的对战,看到许沧海亲自出现拓跋寻虽然心情十分复杂,但他在今日对战开始前是有去请示许沧海的。 拓跋寻很清楚,在他今日展示出这些剑法后,他就再也回不了拓跋家了。 恨那个女子入骨的北寒阁阁主夫人拓跋容看到今日的战报一定会气得暴跳如雷,想把他赶出拓跋家,赶出北寒阁。 那么他的师父许沧海就是他最后的后盾。 只是在请示之前连拓跋寻都没想到,许沧海居然同意了。 上一辈人之间的爱恨情仇,还真是复杂啊。 眼角余光瞥到观战亭内的那道玄色身影,拓跋寻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但这份恍惚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只因他面前的这场对战根本容不得他有丝毫分神。 姬嘉树的速度太快了! “雷法第四剑,雷奔鬼谲!” 台下有雷法者惊呼,“好快!” 是好快,快到连残影都看不到,拓跋寻心中暗暗叫苦,他在北魏见到的等阶四雷法者的剑都没有这么快! 况且这根本不是雷法第四剑雷奔鬼谲,而是姬嘉树根据雷法剑中剑速最快的一招雷奔鬼谲改良出的只属于他的春雷剑法。 春雷剑法第一剑,惊蛰! 上一次见到这招惊蛰还是在初阶大典姬嘉树被姬墨逼着对付嬴抱月的时候,那个时候姬嘉树还封印了自己的一只手。 拓跋寻全身的真元释放到极致,瞬间侧过身躯,他感受着剑风擦过他的耳边,削下几缕碎发。 如果没有回避及时,此时被削下的就是他的耳朵。 惊蛰么? 拓跋寻气息冷淡,他果然没有猜错,之前和嬴抱月对战时的姬嘉树果然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 相比三年前,姬嘉树再一次变强了。 变得更强更强了。 拓跋寻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像姬嘉树这般顺风顺水的修行者是如何能不断变强,几乎从未遇见过瓶颈。 但现在他也没时间思考这些,有些事是只能与姬嘉树对战中才能感觉到。 如果是其他的修行者,刚刚的第一招就已经败了吧,之前几轮和姬嘉树对战的几位修行者都是如此,第一招就落败。 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那些修行者至少不用体会这种极致的恐怖。 和南楚春华君对战时才能体会到的,极致的恐怖。 在剑风中拓跋寻来不及调整身体,就将全身的真元运行到了极致。 春雷剑,虽然有这样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但那个少年的剑法可没有春风那般温柔。 春雷剑是连续不断的杀招,第一招惊蛰之后,紧跟着的就是第二招春分,而春分,拓跋寻清楚地记得,那是能把人一分为二的剑法。 这样想起来,当初在初阶大典上姬嘉树就是接连向嬴抱月使出了惊蛰和春分,真是一个敢使一个敢接,那对未婚夫妻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嬴抱月当初顺利躲过了春分剑法,只是身上留下了几道剑痕,但拓跋寻知道他没有嬴抱月那般闪避的本事。 他毕竟没有眼睛。 他不能让姬嘉树使出春分,他还不想缺胳膊少腿。 只能如此了吗? 拓跋寻的所有思考都只在一瞬之间,而看着拓跋寻顺利躲过惊蛰剑,姬嘉树已经预估出了拓跋寻下一招会闪避的位置。 就这么结束这一切吧,姬嘉树神情严肃,和拓跋寻之间的对战拖得越长越不利。 如果下一招顺利,这场对战将就此结束。 姬嘉树握紧微凉的剑柄,心中感叹,他能这么快结束对战,还是托嬴抱月所赐。 春雷剑已经多年未曾改良,没人知道他其实也遇到了瓶颈。但就是在两个多月前和嬴抱月的对战,他在其中获得了新的体悟。 那一场对战中嬴抱月躲过了春分剑,让他知道了新的可能。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以拓跋寻现有的剑法,必定躲不过他新改良出的春分。 剑风呼啸,林中仿佛有野兽在厉啸。 春雷剑在一瞬间迸发出炫目的光芒。 姬嘉树回忆着当初嬴抱月的身法,稳稳挥下了第二剑。 “春分。” 他轻声开口,台下有看得懂的北魏修行者惊呼出声。 “糟了,”莫华一把抓住了孟施的手臂,“看清春华的这一招,他的剑法又精进了!” 莫华原本以为姬嘉树一人对上拓跋寻需要苦战一番,却没想到这小子在他们这些人看不到的地方居然又登上了新的台阶,这还是人吗? 孟施微微睁大眼睛,但下一刻,就在她以为拓跋寻要落败之时,拓跋寻手上亮起的剑光却夺走了她的呼吸。 春雷剑焕发出刺目的亮光,静静向拓跋寻斩去。 这一剑很安静,却很可怕,就那么向人的身体切去,无法阻止。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道更安静的剑光,挡在了春雷剑之前。 和春雷剑剑上如惊雷般的灿光不同,那道剑光很微弱,众人死死凝视着,发现那竟然是一层薄薄的剑火。 火法剑!? 拓跋寻是个雷法者却可以使用火法剑,在经历之前他和陈子楚的对战后众人已经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几乎没有火法者见过有着这般剑火的火法剑。 这是什么剑法? “这不可能!” 远处的观战亭内,赵暮人看着那道剑光瞳孔收缩。 怎么可能会这样? 拓跋寻为什么会那个人的剑法? “陛下……知道这是什么剑法吗?”周围一些年轻的仙官纷纷侧目。 赵暮人神色大变,不顾周围人的眼光,看向一边讳莫如深的许沧海,“许国师,你……” 这就是许沧海说的,允许拓跋寻使用的剑法? 北魏到底想干什么? “许久未见了,还是那么漂亮,”许沧海远远注视着弟子的剑火淡淡开口,“虽然差点火候,不过这招我也教不了他。” 许沧海的确教不了这一招。 东方仪深吸一口气,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许沧海居然会将掌握这招剑法的孩子收为自己的弟子。 “国师大人,这一招到底是……” 周围有仙官问道。 东方仪注视着那道薄弱的剑火,深吸一口气。 “你们没见过也寻常,那是火法十四剑。” 被禁止的火法后六剑之一,排在少司命林抱月独创的火法十三剑月满西楼之后。 但这一招的并非林抱月所创。 “这是当年大司命林书白自创的火法剑,”东方仪轻声开口。 “火法十四剑,雪窗萤火。” 第四百一十五章 阴影 薄薄的剑火点点上浮,犹如夏日草丛中的萤火。 拓跋寻身着白衣手执长剑立于这些萤火之中。 这一幕看上去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就在那看着美丽的萤火中,潜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杀机。 “这剑火还真有趣,看着跟流萤似的。” 有萤火飘到了台下,四周负责把守的阵师有人好奇地伸出手去碰。 “别碰!” 台上传来姬嘉树的喝声,但已经晚了,台下传来一声惨叫,阵师的手指已经好奇地碰到了萤火,手掌瞬间被贯穿,鲜血淋漓。 台下的民众大骇。 “那……那是什么?” 陈子楚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那么一点小的剑火,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威力?” 阵师也是修行者,境界还不低,不可能不知道修行者的剑火不能乱碰,但剑火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由大小来衡量威力,这么一点点大的剑火,简直不比火星大一点,看着跟玩似的,实在是太能让人放松警惕。 哪怕见过那么多的火法者,那么多火法剑,众人都没见过这样的剑法。 树下的其他少年们都为之瞠目,唯有嬴抱月怔怔注视着台上的萤火,眼角有些酸涩。 “抱月?” 李稷往后看了一眼,赵光认命地回过头问道,“你怎么了?” 他本只是想代李稷问一句,回过头却惊讶地发现嬴抱月的眼角有些发红,双眸中有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赵光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眼神,就像是孤身一人跋涉了上万里的旅人终于遇见了她找寻的人一般。 即便伤痕累累,赵光都没见过嬴抱月眼睛眨一下,但只是看见拓跋寻剑上的剑火,她似乎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泫然欲泣。 “没事,”但嬴抱月最终没有流下泪,而是微笑起来,那是赵光同样难以形容的美丽笑容。 “我就是觉得这个剑火很美。” 漂亮吗?这可是要人命的。 赵光深吸一口气,自从知道这剑火的威力,台下的南方修行者们就开始为姬嘉树提心吊胆起来。 漂浮在拓跋寻身边的萤火越来越多,姬嘉树的神情也越来越严峻。 他从第一眼就看出这些萤火不同寻常,立即后撤避开了和拓跋寻短兵相接,但他没想到这些剑火的威力如此大,如果不是他下意识地后撤,此时恐怕已经被穿成了筛子。 这时他不得不感谢他父亲从小对他那严苛的教训。 “如果看到不认识的剑法,先后退。” “你将来要对战的火法者,专门会些稀奇古怪的招数。” 这是非常不符合南楚国师身份的教诲,姬嘉树幼年也曾年轻气盛过,坚信自己能见招拆招,但他父亲提着越王剑让他跌倒三十二次,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据他父亲所说,这世间还存在很多稀奇古怪的剑法,如果看到奇形怪状的剑火,不管有多大,都要先行后退,绝不可触碰。 只可惜这样的剑火在过去的十五年只存在于他父亲的恐吓中,姬嘉树从未见过实物。 “原来真的有啊……” 凝视着环绕在拓跋寻身边的剑火,姬嘉树缓缓呼出一口气。 在第一眼看到这一招时,他就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一招的危险。 从他幼年开始,他的父亲就一直想要他打败一个人。 那是一个火法者。 姬嘉树不知道那个人的底细,只知道他父亲了解那个人成长的每一处痕迹,酷爱将他和那名火法者相比。 因为父亲的严厉和无情,那位不知名的火法者差不多快变成了姬嘉树的童年阴影。 但不知为何,从他八岁时开始,他父亲却很少再提起那名火法者,很少再提起那些稀奇古怪的火法剑。 姬嘉树曾经怀疑那样的火法者是不是他父亲臆想的,直到今日,他才明白。 原来那些剑法是真实存在的。 “火法十四剑?那位大司命的剑法……”观战亭中,仙官们因为东方仪的话愕然不已。 东方仪瞥了一眼一边老神在在的许沧海,在心中叹了口气。 当初禁决火法后八剑是稷下学宫的决定,北魏建造了宁古塔,谁都认为北魏国师是反对女子修行的,想必也会支持废除女子创造的剑法,但谁能想到北魏国师居然暗地里收下了会火法禁剑的弟子。 知道一些往事的东方仪并不意外。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许沧海虽然不喜昭阳郡主,但其实许沧海对大司命,一直是支持的。 只服师父不服弟子……东方仪其实一直没想通是为什么,但事实上在十年前的修行界,许沧海曾经是大司命林书白的支持者。 这一点现在就算拿出来也没修行者会相信了吧。 “真是好久没有看到雪窗萤火了。”东方仪凭栏望去,“居然还能得到三分精髓,你这弟子也不简单。” 大司命的剑法可不是好学的。 东方仪还记得他第一次在位阶之战上看到林书白的火法剑时的震惊。 姬墨和林书白曾经被称为南楚火法剑的双壁,虽然这个称号在林书白的徒弟长到十三岁后就换成了林书白和她的弟子,但林书白一直是山海大陆不存在争议的最强火法者。 在见到林书白之前,东方仪曾经以为这位人神的剑法必然是灿烂雄浑的,但亲眼见到后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少司命林抱月的火法剑以热烈而闻名,见到林书白之后东方仪却愕然发现林书白的火法剑和她徒弟居然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林书白的火法剑很不起眼。 东方仪注视着石台上环绕在拓跋寻身边的莹莹火光,看上去薄弱又黯淡,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吹散。 但亲身体会过的东方仪却明白,那些萤火别说会被风吹散了,只要碰上一点就非死即伤。 那些萤火根本不是剑火的火星,而是凝聚精炼到极致的真元化成,只要一点点,就能要人性命。 云路鹏程九万里,雪窗萤火二十年。 于不起眼之间杀人于无形。 这就是,山海大陆曾经的最强者。 大司命林书白的剑法。 第四百一十六章 切断 不起眼的火法剑。 凝视着拓跋寻剑上浮起的剑火,姬嘉树猛地闪身躲避。 哧哧几声。 姬嘉树的衣袖被萤火擦过,鲜血染红了他的手臂。 “嘉树!” 桂花树下响起陈子楚等人的惊叫声,台上的萤火是很美,但几百点萤火,每一点擦到就会造成如此大的伤害,细想起来却让人毛骨悚然。 姬嘉树已经动用了春雷剑的第三剑谷雨,才打下几十点萤火,越来越多的萤火向他涌去,擦伤已经不可避免,但那每一粒萤火会造成的不只是擦伤。 “这些萤火也太邪门了吧!” 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观战亭中国师们和仙官们的对话已经传了出来,四周已经不少人知道拓跋寻用的剑法是大司命的剑法雪窗萤火,但对于他们这些在后大司命时代长大的少年们而言,这份强大实在令人陌生。 “火法后六剑原来这么强的吗?”姜元元叹了口气,“这样的剑法为什么要禁掉?” 嬴抱月对于这件事倒是不怎么在意。 “就算不禁止,也没几个能学会的,”她毫不在意地笑道,“稷下学宫里也没有能教那六剑的先生。” 比起被好奇的弟子们询问,那些老先生不如直接将这六剑禁掉,反而能保全一些颜面。 “这样么?”姜元元愕然,下一刻有些心虚。 他忽然好像明白那些稷下学宫的老学究们在想些什么了…… “那为什么拓跋寻会这剑法?”姜元元皱眉问道,“稷下学宫教不了,那北寒阁就教的了吗?” 嬴抱月怔了怔,下一刻她缓缓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应该是……除了许沧海之外的人教他的。” 石台之上有人也在问这个问题。 又交手一回合,姬嘉树站在石台上微微喘气,额角滑下汗珠,唯有眉眼依然冷静,他凝视着静静立于对面的拓跋寻冷冷问道。 “你为什么会这种火法剑?” “怎么?你以为我背叛了北寒阁吗?”拓跋寻的笑容安静,但仔细看他的脸庞也有些苍白,这股苍白已经逐渐弥漫到了嘴唇。 他虽然将姬嘉树逼到了绝境,但雪窗萤火对修行者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他手上长剑上的剑火在燃烧,内里因为真元的剧烈减少,也正在五内俱焚。 这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剑法。 拓跋寻心中苦笑。 因为双眼俱盲要用真元探路的原因,拓跋寻浑身储存的真元已经比寻常修行者多很多,即便如此他使用起这招都如此费劲,这让他忍不住设想,当年那位大司命到底是多么的强悍。 人神在全盛时期所有神子加起来都打不过她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你背叛北寒阁是不可能吧,”姬嘉树望着眼前的盲少年,心情复杂地开口。 至少在拓跋寻之间成为神子之前不可能,就像他在成为神子前无法摆脱父亲的控制一样。 “没错,”拓跋寻微微笑起来,“这剑法可是我在进入北寒阁之前学习的,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十几年前? 姬嘉树愕然,那时拓跋寻最多才四五岁吧。 不过那时候大司命还在世,难道这剑法是那位传说中的大司命亲手教他的? “我还不知道那位昭阳郡主居然有师兄弟,”姬嘉树试探着说道。 “师兄弟?”拓跋寻笑了,“我可算不上。” 他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 不过姬嘉树有件事说对了,少司命的确有一位师兄弟,不过因为太没存在感,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居然连提不会被人提起了吗? 拓跋寻为那位无名的师叔默哀了一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心中回泛起那股温暖的气息。 他眼睛看不见,但每次那股气息传来,他就知道是那个少女向他弯下了腰。 明明他看不见,她没必要那么做,但她每次看到他都会弯下腰,平视着他的双眼。 “你想学我的剑法?” 她把他从长城上救了下来,并教会了他修行的方法,而他还没握紧剑,就迈着小短腿跑去军营找她,大言不惭地说想学她的剑法。 现在想来她没把他赶出去真是脾气太好。 但他没想到,在听到他的要求后,那个少女居然真的仔细思考了起来。 “我的剑法可能不太适合你,但你如果能一直能磨炼自己的真元的话,我可以教你另一招,那一招比较适合你,只不过恐怕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掌握。” 当时的他高兴地点头,但他没想到,这个很长的时间,一过就是十二年。 他终于学会了,但那个人却无法看见了。 就算她现在看见了,她是否又能想起,是她教会的他呢? 雪窗萤火吗? 姬嘉树浑身流血,血珠流到了剑柄之上,湿漉漉的,眼神因为疼痛愈发清明。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春华君如此狼狈啊!” “春华君不会要输了吧?” 眨眼间姬嘉树和拓跋寻已过了十招,而台上的形势血腥而复杂,拓跋寻的剑法也越来来越圆满,那些萤火越来越亮,简直无孔不入。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桂花树下的南楚少年们神情焦急,陈子楚忘记礼仪猛地抓住嬴抱月的手臂,“怎么办?嘉树不会要输了吧?” 姬嘉树身上已经有了十几道伤痕,但拓跋寻身上还毫发无损,唯有脸色苍白了些。 “如果这一招真的练到家了,嘉树应该很难获胜。”嬴抱月道。 陈子楚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却没想到连嬴抱月都这么说。 “那……” “可是还没练到家,”李稷的声音从前方静静传来,“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难道姬嘉树有胜算? 陈子楚神情疑惑,嬴抱月袖子下的手指却微微攥紧。拓跋寻本身的对战经验不如她师父那般丰富,视野也有有限,无法发挥出这招的全部威力。 如果她还活着,还记得师父的剑法,是可以帮助拓跋寻修正在修炼中的一些问题的。 但拓跋寻只靠自己摸索,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相当可怕。 “但即便没练到家,春华也没有优势。”李稷静静开口,看向台上对峙的两人。 两人获胜的概率,在伯仲之间。 拓跋寻的真元已经快消耗到极限,而姬嘉树的鲜血也流到了极限。 只剩最后一剑了。 咔嚓一声,台上两人双剑相交,血珠和萤火四散飞舞。 咔哒一声,一片断剑落于石台之上。 台下民众愕然。 “谁的剑断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本尊 姬嘉树和拓跋寻错身而立,秋风吹过两人的侧脸,两人的脸庞都沾着湿润的发丝,姬嘉树是被血,拓跋寻是被汗。 高台之上,静悄悄。 拓跋寻缓缓伸出另一只手,碰上断剑的残茬。 他神情平静,无数情绪都隐藏在水面之下,轻声开口。 “原来还是不行吗?” “不。” 姬嘉树站在他的身侧,微微喘着气。 “就差一点点。” 他诚实地开口。 最后那一瞬,如果不是他抓到了拓跋寻呼吸的节奏,凭借童年他父亲锤炼他的那些记忆找到了拓跋寻的一丝破绽,此时那片断剑就不是掉在地上而是扎入他的胸口了。 姬嘉树不得不承认,拓跋寻和他的能力,的确只在伯仲之间。 如果再对战一次,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一定就能打败这位北寒阁大师兄。 果然到了神舞境之后,同境之间的对战连胜利都是勉强的,更别提越境杀了。起码如果对上李稷,姬嘉树觉得现在的自己恐怕没有胜算。 这就是中阶大典的残酷。 成为中阶大典的魁首果然比初阶大典要难上一千倍。 他父亲说的没错。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姬嘉树侧过脸,凝视着眼缚白绫的对手,眼中浮现出一丝敬意。 拓跋寻双眼俱盲却能和他平分秋色,如果他和寻常修行者一般拥有视力的话,不知能达到什么样的境界。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能看得见的话,会不会更强。”拓跋寻将断剑背到身后,淡淡开口。 被说中心思的姬嘉树一愣,爽朗地笑起来,“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 “我知道,”拓跋寻自然知道姬嘉树没有恶意,在北寒阁也常有师弟在被他打败后感叹这件事,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如果我没有双眼俱盲,就不是现在的自己了。”拓跋寻摸摸眼睛,轻声开口。 他也许会成为一个平庸的拓跋家子弟,过着碌碌无为却平凡的日子,永远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世界存在。 也遇不上那个人。 虽然能恢复视力是他的梦想,他做梦都想亲眼看一眼她的模样,但世事便是如此,失去也是一种得到。 姬嘉树收起脸上笑意,认真地注视着拓跋寻的脸庞,“你很厉害。” “你也是,”拓跋寻淡淡道,被这样一个绝世天才夸赞不是什么愉悦的事,但姬嘉树就是有这种让人接受的真诚。 回想起最后一瞬被斩断的剑,拓跋寻深吸一口气。 “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在那个时间那个位置挥剑的?” 姬嘉树愣了愣,随后平静道,“我猜的。” 他也不知为何,在拓跋寻使用了雪窗萤火后,他忽然从拓跋寻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之感,在生死一线中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强迫自己静心去感受拓跋寻的呼吸。 随后连姬嘉树都感到不可思议,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和与她共渡的那个夜晚。 他居然在对战中想起了嬴抱月。 姬嘉树耳根有些发烫,但他眼神认真起来,想起了和嬴抱月共处一室的那个夜晚。 他靠在床头,整夜都聆听着她的呼吸。 而就在这段记忆鲜活起来的瞬间,他抓到了拓跋寻呼吸的节奏,联想父亲对他的那些教训,瞬间明白了出剑的时机。 “你还真是个天才,”听完姬嘉树含糊其词的解释,拓跋寻吐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感叹。 虽然姬嘉树没有明说,但他说自己遇到到过类似的呼吸,父亲小时候对他也有所培养,听到这拓跋寻就差不多明白了。 如果他没猜错,姬墨打小就是把他这个儿子往能打败少司命的方向培养的吧…… 姬墨是在培养一个少司命的敌人,但最后培养出的儿子却和少司命结下了婚约。 啊…… 拓跋寻懂了。 同时哭笑不得。 怪不得在南楚姬墨出关的时候想打死嬴抱月,还逼姬嘉树和嬴抱月对战。 任何一个预谋十几年的老父亲遇到这种阴差阳错都该气死了吧。 怪不得姬嘉树会对少司命一系脉剑法有所反应,至于呼吸的节奏,姬嘉树一直身处离嬴抱月最近的位置,有所感觉也是正常的。 但能在那一瞬间想起来,并迅速投入实战,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得不承认,姬嘉树的确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他这个半吊子会输也是正常。 他毕竟不是正牌的大司命一系的弟子。 “对战结束!” “南楚姬嘉树胜!” 对战结束的钟声响起了,南楚修行者在台下愣了一瞬,随后欢呼雀跃起来。 北魏修行者在台下神情都有些严峻,许冰清看拓跋寻的目光更是充满不屑。 “恭喜。”拓跋寻拍拍姬嘉树的肩膀。 这一轮获胜后,姬嘉树已经正式晋级三十二强,可以出席明天第二天的对战,而他在中阶大典对战的第一天就已经落败,一切到此为止。 “嗯,”姬嘉树点头,感受到北魏修行者对拓跋寻的不善,神情有些复杂,“你……” “你别担心我了,”拓跋寻忽然像是踉跄了一步,姬嘉树吓了一跳猛地扶住他,但就在这时拓跋寻的气息拂过他的耳边,“小心孟施。” 拓跋寻的声音很轻,但姬嘉树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说什么?”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你自己去想吧,”拓跋寻站直身体,向姬嘉树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下了石台。 他说出这句话就已经出格了,背离了北魏人的立场。 拓跋寻一步步走下高台,他只算半个大司命一系的弟子,只是一味模仿少司命的剑法,输给姬嘉树也是理所应当。 但如果,姬嘉树遇上的是本尊呢? 不过,拓跋寻担心的也不是姬嘉树。 他微微扬起头,嗅着桂花树的香味,他知道那名少女就站在那棵树下。 如果他没有推测错,孟施将成为嬴抱月在中阶大典中的一大障碍。 她,能战胜过去的自己么? …… …… 姬嘉树获胜的余波还在空气中回荡,但考官已经在抽新的签。 中阶大典的对战不会停止,三十二强的对战就这样不断地进行下去,而南方修行者们因为姬嘉树获胜产生的喜悦随着对战的进行又不断淡了下去。 像是为了帮拓跋寻复仇一般,北寒阁弟子在接下来的对战中接连获胜。 同时后辽和西戎的胜场也在不断增多。 直到第十二场,有一个名字被重新叫到。 “我就知道姬嘉树能赢,却没想到只有他能赢……”正在树下议论纷纷的陈子楚等人声音骤停。 “前秦,嬴抱月!” 考官的声音回荡在山林中,少年们猛地抬起头。 嬴抱月整整衣衫。 “到我了。” 她平静地开口。 第四百一十八章 震慑 “刚刚北魏圣女那场赢得真漂亮啊!北寒十四剑果然厉害!” “北魏继子也无人能挡!西戎都那么轻易地打败了!” “北魏那边的剑法是不是对西戎人有克制的作用?看来抵抗西戎还是要靠西戎人啊!” “南方的修行者还是派不上用场,怪不得北魏王要重用北寒阁的人。” 因为前面几场北魏修行者的获胜,百姓们正在议论纷纷,北魏修行者已经成为继西戎人之后其他国家修行者最不想遇到修行者,而就在这时,新一轮抽签的名单出来了。 “前秦,嬴抱月!” 听到这个名字,高台下原本议论纷纷的民众忽热安静下来,一瞬的寂静后又爆发出巨大的嘈杂。 “前秦公主?” “她的对手是谁?” “这一场如果输了,那前秦公主就止步六十四强了。” “如果是碰上圣女就好了,只可惜圣女已经打完了,对上圣女她绝对留不到第二天。”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听到都皱起眉头,但正如周围民众所说,走到这一轮遇到的对手就愈发重要,如果遇上难啃的对手,哪怕强大如拓跋寻都只能抱憾离场。 “对手是谁?西戎人吗?” “如果能碰上后辽人也不错,风华君还没抽到呢!” 剩下的修行者虽然已经不多了,但其中还有许多神舞境存在,更有不少知名的修行者,姬嘉树盯着台上考官抽签的手神情冷峻,而就在这时,考官抽出了第二张签。 “第十二场,前秦嬴抱月对……” “北魏,贺兰成文!” …… …… 贺兰成文? 谁啊? 桂花树的少年们茫然地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唯独这个姓氏不太陌生。 “贺兰?”陈子楚神情迷惑,“确定不是贺兰承吗?考官不会念错名字了吧?” 怎么说这也是不可能的……赵光心中无语,贺兰家可是不剩什么人的,毕竟……等等! “贺兰成文……贺兰成文……”这个名字在赵光嘴里滚了滚,他忽然睁大了眼睛。 李稷侧目看他一眼,“你认识?” “倒也不算……”额角忽然滚下冷汗,赵光看向嬴抱月,笑容有些难看,“就是之前去永夜长城溜达的时候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人怎么了?”李稷皱起眉,而就在这时,北寒阁的队伍中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声。 “贺兰师兄!” “一定要为拓跋师兄报仇啊!” “那个贺兰成文,也是北寒阁弟子啊?”陈子楚皱眉看去,“这北寒阁怎么阴魂不散?” 其他民众也有些失望。 “居然对上了正统的北寒阁弟子,还希望这个前秦公主多打几个西戎人呢!” “打北寒阁弟子,估计被人一剑就打败了,这场对战想必也没什么意思。” 姬嘉树皱紧眉头。 “这位贺兰成文是贺兰家的子弟吗?之前怎么声名不显?” 他在北寒阁只听说过贺兰承,却从未听说过这位贺兰成文,而姬嘉树仔细回顾之前的几轮,发现这贺兰成文的对战几乎让人毫无印象,不知是北寒阁故意隐藏他的实力还是怎么回事,他遇见都是比自己等阶低的修行者,全部都是一招制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贺兰成文……应该是贺兰家的养子。”赵光吞吞吐吐地开口,“就是那种养子,你们懂的。” 树下的少年们一愣,他们的确都懂了。 贺兰家有修行天赋的修行者的确只有贺兰承一人,但每个世家大族都有收养子的习俗,这些养子和那个姓氏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大部分都是有百姓家中生出了修行者,养不活放到大户人家门口的。 这些小孩子会被世家养大,如果长大后的确有天赋,就收为养子,如果没有天赋,就会被丢到善堂或者田庄自生自灭。 普通百姓家生出修行者的概率是极低的,而就算被大户人家捡回去,能作为养子长大的更是少中又少。 而一旦能长大,被冠上那个家族的姓氏,就证明这位养子非常不同寻常。 每一位长大的养子背后,往往都是上百名被淘汰的幼童。 这些长大的养子,则会成为那个世家最好用的一把刀。 “没想到你父亲会让成文出来行走,”北魏人所在的树下,拓跋寻感受着身边贺兰承的气息淡淡道。 贺兰家已经败落,贺兰家家主将贺兰承送入北寒阁,而贺兰成文则一直是被当作护族大长老培养,藏在贺兰本家之中的。 “都是我不争气,”贺兰承淡淡道,“父亲为了向师傅赔罪,两个月前将成文送了过来。” 在贺兰家区分养子很简单,名字为一个字的是亲子,而名字是两个字则是养子。 成字辈曾经有十一个孩子,最终留下的通过考验的只有贺兰成文一人。 对于这位非亲兄弟,贺兰承一直怀有十分复杂的感情。 “成文从小也有修习北寒阁的剑法,本来就是外门弟子,”贺兰承淡淡道,贺兰成文的修行天赋远超于他,甚至更早得到了接触北寒阁秘剑的机会。 在北寒阁,只有剑术修习到一定程度,才能接触以北寒十四剑为首的秘剑。 当然,许冰清是其中的例外,北寒阁所有剑法对她都是敞开的。 “北寒阁弟子啊,”周围其他少年神情难看的,但嬴抱月神情却没什么变化,“总是要对上的。”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贺兰成文不对劲的,她却毫不在意。 姬嘉树看着她苦笑,不等他说什么,嬴抱月和四周少年们碰碰拳,“我去了。” 周围百姓看着嬴抱月毫不在意地登上石台,有些失望,不少人眼含嘲讽。 “这位前秦公主还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也许就是她的最后一战了。” 周围百姓的意料嬴抱月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凝视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 这是一位身材消瘦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袍,和她初次遇到贺兰承时不同,这位贺兰家的修行者看上去相当低调。 “你好,”然而那位清瘦的少年抬起头,看向嬴抱月,“你就是前秦公主?” “我是。”嬴抱月点头。 “请问,你能和我签生死状吗?”贺兰成文淡淡问道。 “我接到的命令,是杀了你。” 第四百一十九章 瞬间 贺兰成文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这小子在说些什么?”陈子楚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他是个等阶五的修行者,要等阶六和他签生死状,也太扯了吧?” 要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吧? 赵光震惊的则是贺兰成文提到了命令,能对贺兰成文下命令的只有贺兰家家主,也就是贺兰承的父亲,贺兰家都败落成那样了,居然明令自家子弟去杀一国公主? 贺兰成文还在大庭广众下把这命令说出口了。 赵光在北魏的时候尽听这位贺兰家养子多么多么天赋异禀了,现在看来…… 这人莫不是个棒槌吧? 像是在响应赵光的话,石台中央的嬴抱月完全没有性命被人盯上的危机感,闻言只是意外地看着贺兰成文,“没关系吗?大庭广众下把这种事直接说出来?” “没关系,”贺兰成文淡淡道,“我命比草芥,至于这种命令,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自然不信。” 说得那么绕口,实则是因为他是养子,根本不在诛九族的范围内,就算做错什么也不会波及贺兰家吧。 嬴抱月心中腹诽。 好用的时候就用,不好用的时候就舍弃。 所谓的世家养子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啊。 十几年了,北魏世家的做事风格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我姑且问一下,”嬴抱月道,“我如果不签,你回去后会怎样?”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心情关系他这个敌人的处境,贺兰成文意外但面上不显,“大概会被抽上几百鞭吧。” 他姑且已经升入神舞境了,死是死不了的。 在没有升入神舞境前,因为时刻有新的孤儿能替代他,他真是日日徘徊于生死之间。 “这样啊,”嬴抱月托腮沉思了一下,“你真想签那就签吧?” “啥?”桂花树下的少年们目瞪口呆,连姬嘉树都瞪大了眼睛。 “和一个等阶五签生死状,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陈子楚冲口而出,险些没说出嬴抱月脑子没问题吧? 贺兰成文双眼也微微睁大。 他忽然想起中阶大典开始前,他在北寒阁和他那位尊贵的弟弟站在北寒阁所临的山崖之间的对话。 “承弟,没想到你居然会输给一个女人。” “这和男女没关系,”贺兰承于悬崖边苦笑着转身看着他,“你见到就知道了,她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是个什么模样,贺兰成文原本不太明白,现在似乎明白了一点。 “签是可以签,但我和你签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么?”语出惊人后,嬴抱月淡淡问道。 贺兰成文微微蹙眉,“如果我失手杀了你,至少不会有人会找贺兰家麻烦,不会有人追杀于我。” “不签的话就会有人追杀你么?”嬴抱月淡淡道,“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不就是看我是个没娘家撑腰的公主,前秦不一定会因为我对上北寒阁么?” 贺兰成文有一瞬间的语塞。 “话不是这么说,”他收敛心神瞥了一眼台下,“至少如果我今天杀了你,春华君大概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吧。” 台下忽然被提到的姬嘉树愣了愣。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算我签了生死状,他就不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了?”嬴抱月反问。 贺兰成文彻底僵住,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被提到未婚夫脸上却没有丝毫羞赧的女子。 他好像有点明白贺兰承当初无奈的表情来自何处。 “成文这家伙,”北魏人聚集的树下,贺兰承的脸愁苦地皱成一团,“我明明警告过他别整那些小手段。” 贺兰成文并非真的想和嬴抱月签生死状,因为以常理论,境界低的修行者不可能答应,他原本只是想通过这种行为向嬴抱月施加心理压力。 他不仅要胜她,还要看到她惊慌失措的表情,以最好的效果胜她。 结果光言辞上就被反杀了。 “这么说,也是,”贺兰成文干巴巴地道,“那不签也……” “签吧,”嬴抱月笑道,“我也不想被贺兰家这种忘恩负义的家族追杀,你是等阶五,如果被杀了,也怪不得我,还是签了吧。” 台上台下安静了一瞬。 贺兰成文有些呆滞,她怎么就觉得她能杀了他? 等等,这不重要。 “忘恩负义是怎么回事?”他喝道。 这女子在大庭广众下如此断定,等于在损害贺兰家的名声,而老家主最好面子,不然也不会在听说嫡子迷恋一前秦女子丢了初阶大典的位次后勃然大怒,要他这个养子直接下杀手。 “你不知道吗?”嬴抱月淡淡一笑,“我在初阶大典医毒战中曾救过贺兰家公子的性命,贺兰家对你下此命令,可不就是忘恩负义。” 那位贺兰家家主的心路历程她也不是很难猜不到,不过是家族败落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儿子身上,结果那个儿子却在初阶大典中名次不佳,这是因为什么? 肯定是因为别人! 自己儿子肯定是没错的,一定受到了身边人的迷惑,什么人?有个女人和我儿子有接触?那一定是那个女人! “救过性命,这……”贺兰成文原本不擅言辞,闻言只觉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想的不一样,有些张口结舌,“我……” “好了,要签就签不签拉倒,”嬴抱月手摸上剑柄,淡淡开口,“别那么多废话了,再废话下去香都要烧完了。” “贺兰家主真想为他亲儿子的战败找个负责人,让他去找北魏圣女,”嬴抱月拔剑出鞘,“你到底打不打?” 台下的许冰清闻言简直出离愤怒,“她说些什么?我和贺兰承有什么关系?她……” 贺兰承蜷缩在拓跋寻轮椅边,只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他已经快社会性死亡了。 台上的贺兰成文则直面了心灵冲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敢和等阶五说话的等阶六,被嬴抱月手中的长剑激起了血性,他也猛地拔剑出鞘。 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若冰霜,执剑淡淡开口。 “在下只是不希望前秦公主败得太难看,所以才……” 但这一次,嬴抱月没让他把废话说完。 一道曲折的剑光划过石台,将贺兰成文的表情凝聚在不可思议和愕然中。 “霜花十四剑?” 这是短短的一瞬间,但他十几年的修行生涯受到了致命的冲击。 第四百二十章 保留 台上这场对战,开始于冗杂的对话。 台下的民众对这些挑衅一开始听着还觉得有趣,后面只想打哈欠。 毕竟这些贵族间的爱恨情仇和他们相距太远,翻不出什么花样。 但谁都没想到,就在百姓们一个哈欠还没打完,眼角的生理泪水还没擦去之时,这场诡异的对战就这样突兀地开始了。 面对贺兰成文的喋喋不休嬴抱月选择直接出剑,毕竟考官之前已经宣布了对战开始。 能在对战开始后还肆无忌惮地嘴炮,贺兰成文显然也有所倚仗。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就在嬴抱月将真元灌入落日剑之时,他浑身的真元也立即提升,手中剑光四射,抢在嬴抱月动手前就事先挥出了一剑。 不愧于雷法者的速度。 姬嘉树也顾不上听贺兰承的废话了,盯着他运剑的轨迹心头一跳,贺兰成文第一剑就不是常见的雷法剑,但却并非自己改良的剑法,他还改良不出这么精良的剑法,这是…… “北寒十四剑!” 贺兰成文曾经得到过修习北寒阁秘剑的的传言果然不作伪,但姬嘉树没想到贺兰成文这一次没有再隐藏,上来就用了北寒阁的不传之秘,原名霜花十四剑的北寒秘剑! 众人的惊叹声都走到了嗓子眼,却硬生生被卡在了嘴里。 因为贺兰成文的第一剑被挡住了。 同样的时机,同样的角度,同样的真元流动。 不…… 是更精妙的时机,更曲折的角度,更顺畅的真元流动。 “原来如此,她不打算保留了啊。” 桂花树下,站在姬嘉树等人身后观战的姬清远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吐出一口气。 这大概会吓到不少人吧。 当初在南楚,嬴抱月几乎没怎么展示过这个技能,除了最初她等阶很低的时候,但也控制了程度,让其他人很难察觉,至少不会到不敢在她面前展示剑法的程度。 但在高手如云的中阶大典,走到这一步,她已经不准备隐藏了么。 “为什么,这不可能……”高台中央,贺兰成文被一击后退三步,看着剑上的缺口,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连瞳仁都在颤抖。 “贺兰公子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剑上磕了个口子吗?之前拓跋公子剑断了都没他这么沉不住气。” “这可不是剑上磕个口子那么简单啊……” 台下的百姓们疑惑不解的,但修行者们的脸色却一个比一个难看,尤其是北寒阁弟子,年纪小写的大张着嘴神情有些呆滞,年纪大的脸上高傲的面具都快要碎裂,嘴唇有些颤抖。 “莫华,我眼花了吗?” 连今日冷若冰霜浑身笼罩着肃杀之气的孟施,望着这一幕瞳孔都微微收缩。 “没有,”莫华也怀疑自己眼花了,但孟施既然这么问他,那么眼花的就不是他一人。 这就是事实。 “我记得这的确是……”孟施静静开口,不等她说完,台上失魂落魄的贺兰成文就已经满脸难以置信地向嬴抱月吼出了声。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北寒阁的剑法!?” 台下寂静了一瞬。 下一刻所有人哗然。 大部分人刚刚只看到贺兰成文第一招没在嬴抱月手上讨到好,被击退了一步,却没看清嬴抱月是用什么剑法击退的他,此时听到贺兰成文的怒吼,众人脑子里都嗡嗡作响。 什么? 北寒阁剑法击退了北寒阁剑法? 他们走错地方了吗? 这里原来是北寒阁弟子之间切磋的场所? 打断众人臆想的是嬴抱月冷清如冰雪的声音。 “啊,”她瞥了一眼满脸惶然的贺兰成文,“原来你看得出……不是,你看错了吧?” 她居然还想装蒜? 贺兰成文头脑有些混乱,木木地看着嬴抱月手中的长剑,“刚刚那是北寒十四剑。” 如果只是普通的剑法,他不至于受到那么大冲击,但嬴抱月刚刚那个瞬间使出来的,是最正统的北寒十四剑! 是哪怕内门弟子也要奋斗十年以上才可能得到一招半式的北寒十四剑啊! 剑法不是那么好学的,上位的剑法更是如此。 剑谱、师承、悟性,三者缺一不可。 外人能看到的只有招式,但招式其实是最浅显的东西,需要真元的窍门辅助,如果没有剑谱上记载的剑诀和掌握了这种剑法的老师傅指导真元流动,别谈学会了,就算走火入魔也学不来走不完那些招式。 而北寒阁的外门剑法已经十分复杂,贺兰成文之前学了十年才将将入门,但以霜花十四为代表的北寒阁秘剑,素来只有内门中的内门弟子才能修行,且三年只能修一剑,只有立了大功才能破例得到后面的剑谱,一般全学完都已经三四十岁。 如果不是贺兰家家主拿了家中珍藏几代人的剑谱交换,贺兰成文至今都没机会摸到霜花十四剑的边。 “你是谁?”他死死握紧了手中剑柄,盯着嬴抱月问道。 “我是北魏国师的关门弟子……”嬴抱月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你信吗?” 不少北寒阁弟子听到这话险些摔个跟头,还是看到许冰清气得通红的脸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玩笑。 “胡说八道!”贺兰成文咆哮道,“这不可能!” “是啊,不可能,”嬴抱月笑了笑,“那你问我是谁想干什么?” “你……”贺兰成文全身颤抖,“你是从什么地方学到……不,窃到剑法的!” “窃?”嬴抱月嘴角笑意淡去,静静运转全身真元。 “大言不惭。” “北寒阁的剑法,本来不也是窃来的么?”她淡淡开口,挥出第二剑。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七花醉!” “十里寒!” “这是……烽烟起?!” 剑法如水一般从那个少女的手中流淌而出。 高台下的北寒阁弟子已经目瞪口呆,不少修行者连剑心都在动摇。 贺兰成文靠自己身为神舞境的真元和北寒阁外门剑法勉强支撑,但他的心神动摇剧烈,脚步渐渐乱了。 台上台下都一片混乱,唯有石台中央手执落日剑的少女神情平静,冷静到近乎冷酷。 “这不可能……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招式的……” 贺兰成文喃喃开口,“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嬴抱月将他逼到台角,“不是北寒阁自己展示出来的么?” 她微微笑起来,“这可是我堂哥留给我的礼物。” 这里是中阶大典的舞台,她已经没有什么好隐藏。 她将于此时此刻。 解放力量。 第四百二十一章 实力 这世上对北寒阁剑法最熟悉的不一定是北寒阁弟子,但能掌握北寒阁剑法的只有北寒阁弟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华立于树下,平素除了孟施上场都漫不经心的目光此时都变得严峻起来。 贺兰成文说的窃招的确难听,但如果真能有人能窃到,别说招惹骂名了,北魏王室大概将那个人招为驸马都是愿意的。 北寒阁的剑法如果那么好学,北魏王室就不会那么费劲心力去拉拢北寒阁了。 北寒阁野心勃勃,拓跋容甚至曾经想要插手王位之争,但即便如此许沧海还是安安稳稳当着他的国师,不光是因为他是等阶二,更是因为如果许沧海撂挑子了,北魏的武学也就完蛋了。 没有许沧海的指点,就算王宫里的细作偷看到北寒十四剑的剑谱都没用。 北方能对着剑谱就能还原出整套剑法的,除了许沧海也就北魏剑圣能做到,但剑圣拒绝下山,哪怕北魏王将“剑圣”这个名号封给了他,还许以高官厚禄美妻阔宅,但那位高人都毫不在意。 还将北魏王送去服侍他的“侍女”毫不留情赶下了山。 莫华侧目看了孟施一眼,如果不是孟施好心将那几个女子送下了山,搞不好那些舞姬会在山上被老虎给吃了。 孟施如冰雪般剔透的眸子中映衬着台上少女执剑的身影。 那份专注让莫华心底咯噔一声。 如果说除了北寒阁弟子外还有谁最熟悉北寒阁剑法,那就只有曾经历北寒阁追杀的孟施。 “阿施,这是怎么回事?”莫华轻声问道。 孟施侧目看他一眼,“这些都是许冰清展示过的剑法。” 莫华睁大眼睛,“可冰清展示的不是只有火法剑吗?” 霜花十四剑是由四派剑法组成的。 “是这样没错,”孟施道,“但之前在和嬴珣对战的时候,许冰清炫技的同时也比划了几招其他剑派的剑法。” 其中,就有水法剑的剑法。 嬴抱月此时展示的,有火法剑也有水法剑,虽然那些火法剑燃不起一丝剑火,但孟施却惊讶于嬴抱月使用火法剑法时的流畅,像是肌肉和筋骨都有直接的记忆一般,看完直让人可惜她为什么点不燃剑火。 连许冰清那个火法者的动作都没她标准。 至于她展示的水法剑,则已经无懈可击。 真元的流动,剑招的角度,和带起的水花。 分毫不差,至臻至善。 让人毫不怀疑霜花十四剑的水法剑法就是如此。 北寒阁的水法者很少,孟施在当年被人追杀之时也只看过一招两式,但如今在东吴的土地上看到那名前秦少女挥剑时的画面,她只觉胸口一口气忽然通畅了。 原来,是这样啊。 霜花十四剑,就应该是这样。 她毫不怀疑,嬴抱月此时展示的就是最正宗的北寒阁剑法。 可是谁都想不到她是如何掌握的。 最想不通的就是台上的贺兰成文。 “你……你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堂兄留给你的?”贺兰成文气息不稳,嘴角勉强勾起一抹嘲笑,“原来前秦大公子是个偷剑招的贼?” 唰的一声,他的手臂上多了一道剑痕,贺兰成文看着嬴抱月提着剑向他走来,眼中难以抑制地露出恐惧。 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话不可以乱说,”落日剑的剑尖滴下一滴血珠,嬴抱月向他微微一笑,“那剑招是北魏圣女展示给我堂兄看的。” 台上台下寂静一瞬,桂花树下的陈子楚张大嘴巴,“她……她难道是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用了吗?” 说完他自己反而笑了,“我开玩笑的,怎么说这也不可能吧?” 不,事实就是如此。 姬清远站在众人身后吐出一口气。 有人就是有这样的实力。 之前嬴珣对战许冰清的奋力拼搏他看在眼里,估计很多人都没看懂那一战,只觉得嬴珣是为了面子苦苦支撑。 其实根本不是如此,嬴珣是为了让嬴抱月看见北寒阁的剑法才在台上肆意激怒许冰清的,只是为了让许冰清多披露些剑法,而让嬴抱月看清那些剑法。 对其他修行者而言或许没什么,但对于那名少女而言,看到本身就不同寻常。 嬴珣本意估计只是让嬴抱月事先研究出那些剑法的破绽,好见招拆招,姬清远瞥了一眼不远处震惊的前秦人,恐怕嬴珣自己都没想到,嬴抱月居然能只通过看就完全复刻那些剑法。 不,这已经不光是一种复刻。 “这……这不可能……”台上的贺兰成文已经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拿着剑的手都在颤抖,“你说你光凭看就学会了那些剑法?你撒什么慌,这根本不可能!” 就算她能照葫芦画瓢模仿些许招式,可真元的流动呢?力道的运用呢?剑法的细节呢? 刚刚将他击退的可不是剑法的空壳子! 这一切的一切,他们这些人这么多年的努力,如果她看一眼就能学会,那他……那他练剑还有什么意义? “怎么可能……光凭模仿就……”贺兰成文喃喃开口,全身的真元都开始混乱。 “我不是模仿,”嬴抱月看着眼前道心根源都受到冲击的少年,静静解释了一句,“毕竟你们圣女,剑法也没练到家。”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坡泼下,台下原本混乱成一片的北寒阁弟子都呆愣在原地。 气得满脸通红的许冰清也愣在原地,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这个疯女人在说些什么?” 贺兰成文也听不懂,不如说他根本不想去懂,闻言只是木然地动了动嘴唇,“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一直很羡慕许冰清刚刚破境就能接触到北寒阁的所有秘剑,但他也知道他的出身和许冰清没法比,许冰清是天上的仙人,他是地底的泥土,他只能仰望,许冰清是北寒阁的脸面,剑法都是阁主亲手所授,许冰清的剑法怎会有问题? 台下传来北寒阁弟子的一片怒骂,贺兰成文瞪她的目光像是看一个仇人,嬴抱月却只是抬起剑,很耐心地解释道。 “比如说这招十里寒,我之前看的时候就觉得剑尖高了三寸,”她微微一笑,“我不知原本的剑法是什么模样,但我觉得应该降低三寸才对。” 虽然只是很小的有点差别,但高手对战,分毫之差,差之千里。 “你看,压低三寸,真元的流动也能更顺畅,”嬴抱月认真道,“可如果原本的剑法就是北魏圣女展示的那样……”。 她神情诚恳地开口。 “那你们北寒阁,可能收错剑法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胜者 嬴抱月的话音落下。 对战台上和对战台下被一片死寂和尴尬笼罩,连掉落一根针仿佛都能听见。 看得懂听得懂的修行者均已目瞪口呆,而看不懂听不懂的观众们则被这凝重的气氛影响,大气也不敢出。 而有一群人也大气也不敢出,面临的压力更大。 那就是观战亭内坐在许沧海身边的仙官们。 整个观战亭仿佛都被低气压笼罩,所有仙官们战战兢兢,眼观鼻鼻观心,连气也不敢出,不如说他们也出不了。 许沧海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注视着远处的石台,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浑身散发的气息却极为冰寒,等阶二神子释放出的压力简直让人窒息。 如果不是亭中的仙官们境界都不低,在此等威压下此时恐怕已经昏过去了几个。 看到赵暮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不舒服的神色,东方仪吐出一口气,释放出了浑身的真元。 在东方仪真元的对抗下,亭中人身上的压力顿时一松。 许沧海向东方仪看过去,面若冰霜地收敛了身上的威压。 “许国师,还请注意下周围人。”东方仪淡淡道,走到了许沧海身边,凝视着台上的方向,含蓄地笑了笑,“我记得霜花第十剑的剑尖,的确是要下压三寸对吧。” 北寒阁十四剑本就是从大陆各地各位神子手上收罗来的,由许沧海编为北寒十四剑,在北魏被推崇了十几年。而此时此刻,北寒阁作为北方剑术的权威,居然被一名小辈指出收来的剑法有误,东方仪倒是十分能理解许沧海此时气得想杀人的心情。 不过许沧海倒也不至于这点眼力都没有,真实的情况就是,许冰清在使用剑法的时候,的确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个东方仪也能理解,毕竟谁家没几个练剑不认真的弟子呢? 对于刚练习剑法的年轻弟子而言,成百上千次练习基础剑法简直蠢透了,差不多就行了,赶紧学更高深更强的剑法才是他们渴望的,况且三寸只有半截指头那么长,不少小年轻根本看不出来这点差距的区别。 就算看出来,差这么一点点在他们眼里,根本没什么。 练功差不多就行了,只有会的剑招多如繁星,在修行界才有面子,能获得众人吹捧。 东方仪捏捏眉心。 这就是一般年轻人练剑的心态。 谈不上一代不如一代,只能说能突破这种心态的修行者才是特别的。 比如他的那位义子,他第一次注意到李稷,就是看见他在王宫的角落,整整一天都重复同一招剑法的时候。 而许沧海的这位独生女儿,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学会那么多剑法的,但明眼人能看出来,许冰清会的剑法多但不精,每一招都似是而非。 都只学了个差不多而已。 只不过能看出来的明眼人,没几个就是了。 东方仪环绕了一圈四周神情或疑惑或不信的仙官,浮现出他们看见许冰清展示剑法时露出的惊艳,众人之前都在纷纷恭喜许沧海养了个天才女儿。 结果现在那些恭维都变成了讽刺。 一切正如嬴抱月所说,原本的霜花十四剑第十剑十里寒,剑尖的位置的确比许冰清展示出的要压低三寸。 北寒阁要么承认自家圣女用错了剑法,要么就得承认自家的剑法有问题。 不管哪一种,北寒阁的脸面都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 观战亭内许沧海脸色铁青,石台上贺兰成文则已经目瞪口呆。 他也是苦研剑法十几年的剑客,他心中一百个不愿承认北寒阁的剑法有问题,但看着嬴抱月手中的长剑,他居然本能地感觉到…… 她说的是对的。 按照嬴抱月给出的意见,剑法居然真的运行地更加流畅。 贺兰成文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无话可说。 看着眼前手执长剑立于他身前比他境界还低的少女,他只觉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她的境界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她根本不是在模仿,而是在改写,通过许冰清展示出的招式,她自己想出了真元运行的方法,并顺畅地使了出来。 看似在模仿许冰清的剑法,但她的剑法甚至看着比许冰清更加标准。 精准得,让人绝望。 贺兰成文简直不想承认,看上去这名少女才是许冰清的师父,许冰清在她面前反而像个学得不怎么样的徒弟。 贺兰成文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你……你怎么会知道如何运行真元……” “啊,你说这个啊,”嬴抱月瞥了一眼场边快要烧尽的香头,淡淡开口,“我猜的。” 看到一个新的招式,她就会猜测这个剑招的真元会怎么流动,大概怎么样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压力,而这些,在她上台前她就处理好了。 嬴抱月心如止水。 不管是再高明的剑法,总归是修行者创造的。 而至于自创剑法……难道她不会吗? 看着眼前少女平静的容颜,贺兰成文脚步有些凝滞。 猜的…… “虽然有些抱歉,但我真元有限,不能比太久,”嬴抱月轻声开口,提剑向贺兰成文走去。 高台上,响起呼啸的狂风。 高台之下,姬嘉树于猎猎风声中抬起头,压住额发凝视着台上浑身杀气纵横的少女。 这已经不是一场吃力的越境杀,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压制。 一名等阶六的修行者,对神舞境修行者的压制。 在沉默的气氛里,姬嘉树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这一战注定会进入修行界的历史。 他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示,她真正的实力。 眼前的少女,陌生得让人心悸。 但这样的她,恐怕才是真正的她。 她是谁呢? 他似乎和她早就相识,却又似乎,从没认识过她。 剑气纵横,那个少女为她的对手设下了最后的陷阱。 无数修行者屏住呼吸,桂花树下的少年们怔怔地仰着头,脖颈有些酸疼,却浑然不觉。 扑面而来的狂风中,只有轻轻铮的一声。 最后一瞬闭上双眼的李稷睁开眼睛。 姬嘉树怔怔凝视着那道迎风而立的纤细身影。 钟声响起。 对战结束了。 胜者只有一人。 考官嘶哑的声音响起。 “前秦,嬴抱月!” 她赢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决出 龙鳞岩的石面裂开细细的纹路,贺兰成文仰面倒在地上,手边的长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狂风卷过高台,独留下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如青竹般挺立,台下众人失语地凝视着这一幕,天上的流云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停滞。 这一幕长久地留在众人心中。 嬴抱月抬起头,台上的狂风水花戛然而止。 众人仿佛溺水的人一般,猛地呼出一口气。 对战结束了。 赢了。 她赢了。 陈子楚捧着他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上一次有这样看到窒息的感受,还是李稷出场的时候,可嬴抱月和李稷境界差距太大,按理说她不可能有这样的大局掌控力,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觉吗? “她……”陈子楚愣愣地转头,看向身边同样呆愣的好友和弟弟,“她……” “她赢了。”姬嘉树的神情在一群人中是最平静的,但他转头向陈子楚微微一笑,陈子楚总觉得雪山上昙花都开了。 姬嘉树轻声开口。 “你们的魁首赢了。” “我们的魁首……”陈子楚攥紧拳头,一股骄傲感从心中油然而生。 每一届初阶大典的参加者作为同期之间有着天然的纽带,嬴抱月作为今年初阶大典的魁首,一定程度上拉低了修行界对这一届初阶大典胜出者的评价,上一届的修行者大多看不起他们这一届的,认为他们输给了一个女人,水平糟糕。 但他们的魁首已经证明了自己。 上届和这届的魁首,都已经进入了三十二强。 且嬴抱月面对等阶五打出了绝对压制性的一战,贺兰成文剑断战损,而嬴抱月本人却分毫未伤,这样的越境杀在山海大陆上也是闻所未闻,哪怕是姬嘉树在等阶六的时候都没有获得过此等战绩。 而且在这一场对战中,嬴抱月作为稷下学宫的弟子,还给北寒阁弟子们造成了绝大的打击。 “真的……输了……” “贺兰成文那个家伙真是丢人现眼,怪不得贺兰家要败落!” “嗨!反正他成为内门弟子不到三个月,等今天结束了我等立刻去请求师父将这废物逐出师门!” 北边树下,北寒阁弟子们脸色难看,议论纷纷,话越说越难听。 “你还好吗?”拓跋寻头转向推着他轮椅的贺兰承。 “还好,”贺兰承面色淡然,“我已经习惯了。” 北寒阁不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吗? 弱肉强食,捧高踩低,赢了被吹捧,输了被贬低。 当然这般残酷的环境的确能刺激弟子奋发向上,贺兰承之前也没觉得这样的氛围有什么问题。 直到遇到那名女子之前,他都认为天下强大能干大事的修行者必然是杀伐果断冷酷铁血的。 成大事者,必然不拘小节,其他比自己弱的修行者都是他们的踏脚石。 可他到了南楚,却见到了完全不同的修行者。 看到贺兰成文孤零零躺在石台上无人理会,贺兰承叹了口气,松开轮椅把手,“师兄,我去接一下……” 毕竟是自家兄弟,贺兰承正准备上去扶人,眼前的一幕却停住了他。 贺兰成文在冰凉的石台上摊成一个大字,石台冰凉,浑身刺痛,而他心如死灰。 台下传来讥讽和嘲笑声,将本就爬不起来的他压得更低,他清楚自己是不会有人理会了。 等待他的,是像一条落水狗那般被担架灰溜溜地抬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那只手还带着之前和剑柄摩擦的热度。 贺兰成文愣愣睁开眼,对上一双如林中清泉的眼睛。 嬴抱月弯腰向地上的人伸出手,“承让。” 贺兰成文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想拿他作戏还是再踩一脚,她刚刚大胜了他,不是应该转身潇洒离开么? 嬴抱月不管他心中那么多弯弯绕绕,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嗯,休息一下应该能走,”嬴抱月道,“我又没下那么狠的手。” 贺兰成文嘴角抽搐,他就是想躺在地上等担架抬走他,不想一瘸一拐走下石台迎接那些嘲笑。 但他没想到,把他拉起来后,嬴抱月向他点了点头,一礼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难得一国公主会对我等养子多此一举,”贺兰成文没忍住,讥讽的话对着她的背影冲口而出。 嬴抱月停住脚步,微微扭头。 贺兰成文有些后悔,瞪着眼和她对视,却只听嬴抱月平静地开口,“养子又怎么样?” 她今天第一次见到贺兰成文,但第一面她就能看出这位少年骄傲冷淡的面容下是一颗难掩自卑的心。 在这个以家世出身论人才的时代,这是难以避免的情况。 家天下,血缘论英雄。 而不知道父母的孤儿,就是这样宗法制社会中的底端。 连自己是从哪里来都不知道。 但这样,又怎么样呢? “修行者当顶天立地,”嬴抱月看贺兰成文一眼,“大小伙子,有手有脚的,不要一天到晚自怨自艾,等你再练两年,欢迎来向我复仇。” 说完她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只留贺兰成文呆呆看着她的背影。 他原本很想怒斥你这样出身高贵的公主懂什么,但就在看到她的眼神时他却愣住了。 那不是懵懂无知的金枝玉叶的眼神。 嬴抱月将贺兰成文可能会有的抱怨甩在身后,她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但她毫不在意。 她也是个孤儿。 说不定比贺兰成文还多倒了几手。 一般天生修行者出生,家中最多深夜被几只野狗冲击,小门小户受不了将孩子丢在高门大户,而她能引来的,可不只是几只野狗那么简单。 如果她没有猜错,她当年引来的凶兽恐怕连高门大户都受不了,她被送来送去,最后被挂进了云雾森林。 据她师父所说,她被挂在云雾森林相当深处的地方。 一般百姓可遗弃不了那么深。 能进入云雾森林内部的修行者本身境界就不可能低,但这样的修行者都不敢养她。 好在她在婴儿时期还没有觉醒,不然要是真觉醒了,那就是另一场惨剧了。 那个时候的她,只是个会给收养者带来灾难的,不详的婴孩。 她被丢来丢去,直到被那个傻乎乎的女子抱起。 真是,好傻好傻。 嬴抱月手扶着栏杆走下石台,迎接她的是一片惊呼。 她已经不是一般的修行者。 她已是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对战三十二强之一。 第四百二十四章 仙人 暮色夕垂,寒山之上,三十二强的决出战也已经快走到尾声。 已经快到晚飨之时,有事先准备好的小商贩推着小车在人群中叫卖小吃,台下的民众和修行者虽然都饥肠辘辘,却无人有一点胃口。 血腥味,实在是太浓了。 嬴抱月和贺兰成文的对战像是一个起点,开启了修行者之间残酷厮杀的序幕。 今日是对战第一天筛选战,一直要战到十六强才结束,不少修行者原本还想着要保存实力,为后面的十六强战做准备,但看到嬴抱月和贺兰成文的对战后,不少修行者终于意识到了这届中阶大典的残酷,已经无心保存实力了。 “这一届初阶大典胜者们的实力也是实打实的啊……” “听说那名南楚的风法者接受过那名女魁首的指点,风法者原来这么可怕的吗?” “简直是黑马,今天还有多少?” 血与火的厮杀,惊心动魄。 少年们都杀出了血性,而台下的民众只能心惊胆战地凝视这一场场对战。 稷下学宫,北寒阁,寒山书院,隐世家族,西戎铁骑。 一波波山海大陆上最优秀的年轻人,为了争夺那不多的几个名额,铆足了全力,也让这一届中阶大典变得愈发复杂残酷。 “这才三十二强战啊……等到明天会怎么样啊!” “上一届中阶大典第二天都没今天这么惨烈。” “这么多年轻强者,简直让老夫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姬家大公子许公子他们群雄争霸的时候……” 在百姓们的喃喃声中,第四轮终于走到了最后两场。 第三十一场对战结束,台上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陈子寒从血雨中抬起头来,缓缓呼出一口气,捡起地上掉落的重剑。 “子寒,辛苦你了,”陈子楚看着浑身是血走下台的弟弟,“恭喜你进入三十二强。” 羡慕归羡慕,看到弟弟这个模样他还是吓得浑身一抖,他是真做不到对自己那么狠。 要不要这么拼啊? 嬴抱月走上前帮陈子寒包扎伤口,“刚刚最后一招也太冒险了。” 不是,你有资格说他吗? 陈子楚在后面腹诽,也不知是谁刺激到了这群小子。 陈子寒抹了把下颚的血,望向嬴抱月,平素冷峻的脸笑得有些憨,“没关系,我想赢。” 虽然有些痴心妄想,但他想赢,想拿到山鬼国师的彩头,想成为和那名观测者一样强大的风法者。 陈子楚看见陈子寒那充满憧憬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自从初阶大典结束后,那位能隔空和姬大国师交手的山鬼神子就成为了陈子寒崇拜的对象。 “总之这下大家都能进入下一轮了,”姬嘉树走到陈子寒身边,四周已经有无数视线投向这棵桂花树。 因为这棵树简直就像一个奇迹,之前进入六十四强的五人,嬴抱月、许义山、李稷、他和陈子寒,此时都已经进入了三十二强中,将在下一轮十六强战中争夺今日最后的出场名额。 但其他树下的修行者就没有这样的战绩了,三十二强战可以说是今日最激烈的一轮,不少声名远播的修行者也纷纷落马。 有个国家到这轮已经剃了光头,那就是中唐。 中唐没有修行者进入三十二强。 姬嘉树看了嬴抱月一眼,心中感叹,如果没有嬴抱月,这一轮剃光头的就是两个国家。 前秦,也只剩下嬴抱月一人。 但值得一提的是,在剩下的三十二人中,西戎修行者,就有十个。 “说实话,这轮我能赢,实在是因为运气好,”第四轮最后一场的钟声已经敲响,看着稳步登上高台的赫连晏,陈子寒嘴唇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发白。 第三十二场,由赫连晏对战一位东吴修行者。 之前赫连晏迟迟没有被抽到,就剩最后四人之时且一人已被抽中时,陈子寒和另一个人脸色都变了。 谁都知道,谁在三十一场中被抽中,就不用对阵赫连晏。 就有嬴的可能。 在今日的对战中,北方修行者中,唯有赫连晏和北魏继子孟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两人都处于势不可挡的状态,对上赫连晏,基本上修行者只有一个认知,那就是必输无疑。 向西戎认输显然是可耻的,但赫连晏展示出的实力,实在让人不得不承认。 他的对战让人抓不到一丝破绽。 不管看多少场,修行者们只能在心中不断确认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赢不了。 陈子寒默默庆幸,他最终在三十一场被抽中,躲开了这个魔鬼。 最后一轮无需抽签,只剩下最后两名修行者。 此时和赫连晏一起登上高台的东吴修行者已经两股战战,几乎就想逃开。 “抖成这样,你不如认输了吧?”赫连晏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之前在云雾森林,面对他处于绝对劣势的那名女子都从未有一丝颤抖,这样的对战在他眼里才有意思。 此时的对战,却十分无趣。 “我是东吴人,我不能认输……”东吴修行者抖抖索索道。 虽然害怕,但东吴作为东道主,不可能认输,他要是认输了今晚就会成为东吴的罪人。 “是吗?”赫连晏无趣地笑笑,反手拔剑出鞘,“那来吧。” 血花四溅,最后一战开始。 …… …… 寒山人声鼎沸之时,就在寒山几十里外,一位坐在青石上发呆的中年男人咽下一口酒。 “快到了吗?不知道中阶大典打完了没有。” 男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衣道袍,后背背着一个竹筐,筐里插着两支细长的物事,他一手拿着一只酒葫芦,一只手伸手往后摸了摸。 “我得快点才行,不然进不了城了。” 他从青石上一跃而起,顶着月色准备继续赶路。 但就在他沿着农家小路往前走时,路边两三个蹲着孩童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孩童的面前像是横躺着一个人,孩童中有人正好奇地戳了戳地上的那个人。 “这是什么人呀?” “这大叔已经在这躺了三天了,不吃不喝还有气,他是仙人吗?” 第四百二十五章 送来 背着竹筐的男人默默打量躺在田埂上的那个人,心中有些无语。 恐怕也只有无知的孩童会把那个人当作“仙人”。 那人横躺在一堆烂稻梗上,身上的竹布袍已经沾满灰尘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花白凌乱的头发上扎着一根竹簪,整个人瘦骨嶙峋,怀里抱着一根长长的物事,看上去像是城里三天没要到饭的流浪汉。 还是上了年纪的那种。 路边的男人将竹筐往上背了背,目不斜视地从孩童们身边走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走过去的瞬间,孩童们忽然惊叫了一声,一只青筋毕露的大手穿过孩童们的小腿缝隙,精准无误地抓住了路过男人的脚腕。 背着竹筐的男人停住脚步,低头看了一眼握住自己脚腕的大手,无奈地看向横躺在地上眼都没睁的老流浪汉。 “什么事?” “好久不见,”躺在地上的流浪汉懒懒睁开眼睛,“人可以走,酒留下。” 男人赫然睁开双眼,一双眼睛居然是金色的! 孩童们定睛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尖叫一声一哄而散。 “娘啊,有鬼啊!” 两个大男人身边顿时空无一人。 流浪汉的眼睛却在月光下缓缓褪色,变回了原本较浅的颜色。 背着竹筐的男人静静看着,无语道,“吓小孩很好玩吗?” “不过是龟息功的副作用罢了,”流浪汉翻身坐起,摆摆手,“又不是我故意弄成这样,三天没吃了,不用龟息功就该饿晕过去了。” 你这样和饿晕过去有什么区别? 背着竹筐的男人低头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男人,眼前浮现出了此人原来的模样。 他们都是被丢在这个世上的人。 但不得不说,这些年来地上这个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人,却是最伤心的那个。 背着竹筐的男人微微仰起头,望向天上明月,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伸手解下了腰边的酒葫芦,丢到了地上男人的怀里。 “我还有事,”他背了背竹筐,“失陪了。” “等等,”流浪汉启开酒葫芦,痛饮了一大口,含糊道,“我们那么多年没见,不多聊两句?” “是吗?有多少年了?”竹筐男人吐出一口气。 两人都沉默了,显然不想回忆起那个年份。 “八年了吧,”流浪汉顿了顿道,“不过我醉死了一年了,也不太记得具体的年份。” 望着前方洒满月光的小路,流浪汉原本迷蒙的眼神锐利起来,“看你这前路的方向,你要去汝阳城?” “是,”竹筐男人淡淡道,“看你横躺的方向,你也是?” 两个男人又沉默了。 “今年都是什么年头,”流浪汉打量了一眼男人背上竹筐里的物事,“去送那两个东西?” “嗯,”竹筐男人道,“时机到了。” “话说……”竹筐男人打量了一下流浪汉怀里抱着的长条状物事,皱了皱眉头,“你的那一把呢?” 他本以为流浪汉怀里抱着的是把剑,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那个物事没有剑柄,比剑也短上一些。 “借给我徒弟了,”流浪汉喝着酒,含含糊糊道,“我这次去汝阳本也是去找她。” “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竹筐男人无语道,“中阶大典都快结束了吧?” 看地上男人这一副流浪许久的模样,这都是走了多久? “我本该一个月前就到了,”流浪汉闻言叹气,“只是我走到半路被山鬼叫了去,让我帮他捎个东西过来。” “山鬼……”听到这个名号,竹筐男人视线有一瞬怔忡。 三线汇聚,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忍不住向流浪汉怀里的东西看去,下一刻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八年了么。 他们真是等的太久了。 “你还要多久恢复?”竹筐男人冷冷问道。 他现在大概明白地上这人为什么如此狼狈,此人一路上估计用尽了自己的真元来隐藏怀里那个物事的气息,不如说从后辽到东吴,这人能将此物安然无恙护送至此,已经相当可怕。 不怪乎山鬼要找他。 山海大陆上,恐怕只有这个男人能做到这件事。 “大概……还要两天?”流浪汉丢开喝光了的酒壶,“快的话一天。” “我没时间等你了,今夜我要入城,”竹筐男人淡淡道,“有缘再见。” 说完他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 流浪汉手搭在膝盖上,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 如果他们真的能再见,就只有那个他魂牵梦萦可能变成真的的时候。 “不过……小安歌和小清远都长大了吗?”看着男人竹筐里晃动的两个物事,流浪汉咕哝了一声,搔了搔自己花白的头发。 “我老了啊。” …… …… 寒山之上,夜幕降临。 当、当、当。 结束的钟声在夜色中回荡。 但这不是三十二强战结束的钟声,而是十六强战结束的钟声。 三十二强战的最后一场没有丝毫悬念,赫连晏只是一息之间就获得了胜利。石台上的对战没有丝毫停歇地突入十六强。 石台之下,民众们大张着的嘴巴一直没有机会合上。 就在三十二强战结束后,石台上再一次迎来了数度风雨和冲击,连大阵都被打出了重重裂痕,而就在激烈的冲击中,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对战第一天落下帷幕。 在上百名伤痕累累的修行者中,那十六个人诞生了。 最后的十六人。 今天一天发生了无数意外,很多众人看好的修行者都没能留下,但也有很多众人意想不到的修行者进入了第二天。 其中就有那个女子。 她在三十二强战中获胜就已经让众人始料不及,但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们想象不到的地方,她还能继续赢。 所有人仰起头,看着从石台之上滚下的卷轴。 东吴中阶大典最后的十六强,最后的胜出者是。 西戎赫连晏、呼延斜、呼延怒。 南楚姬嘉树、陈子寒、许义山。 东吴李稷、寒山书院弟子陆星辰、华年峰。 后辽慕容飞星、慕容飞澜。 北魏孟施、莫华、许冰清、贺兰承。 以及前秦公主。 嬴抱月。 第四百二十六章 落下 第一天的结果尘埃落定。 汝阳城城门大开,从寒山回来的民众排出长长的队伍,茶馆酒肆医馆赌坊灯火通明。 这一夜,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借酒消愁,有人踌躇满志,有人医馆抢救。 修行者之间已经足够热闹,但最热闹的莫过于围在酒肆茶馆说书人身边的民众们。 今夜说书的内容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江湖恩怨。 说书人唾沫横飞,而他们所说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白天的对战中诸多修行者留下的战报。 那十六个名字在说书人的舌尖滚来滚去,有不少场对战都成为了经典对战,百姓们都百听不厌。 其中有西戎赫连晏手执短枪一枪制敌的一战,有昭华君击败鬼华君淳于夜的一战,有东陵郡王和北魏继子孟施的生死之争,有春华君姬嘉树力克老对手拓跋寻的一战,但被民众点的最多的,还是以那个名字命名的对战。 一个让说书人无奈,百姓们好奇的名字。 那就是前秦公主嬴抱月的对战。 从第二轮到今日最后一轮,那个女子今日总共五场,每一场对战几乎都是以弱胜强的典范,都被人津津乐道。 之所以让说书人无奈,实在是因为这个女子的战报实在是太短了。 说上一段赚不了多少钱。 但茶馆门口卖战报的老板却笑得见眉不见眼。 今日白天所有的战报都供不应求,不光民众争相购买,每个世家都派家丁抢购,还有千里之外的世家派在汝阳城内的家丁来买的。 在汝阳城内的深宅大院里,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在研究这些战报。 对于明天能进入第二轮的修行者而言,各大世家更是倾全族之力,帮助自家的子弟研究对手,为明日之战筹谋划策。 某位女子的战报今夜不知在多少人手中翻来覆去地观看,只是…… “看了也没用。” “她这些赢法也太夸张了。” 东陵郡王府里,赵光放下一叠薄薄的战报,看向旁边正在打坐的李稷,“这丫头总是能整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看这些纸片还不如去世安院看看她今晚在干啥呢。” 李稷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定在抬脚就想往门外走的赵光身上,“这么晚了,你去打扰她做什么?” 我这还没说要去找她呢,怎么就护上了? 赵光心中啧啧,但面上不敢显露半分,讨好地笑着转过身,“我不是去找公主殿下,我是想去看看姬大小姐。” “她今天刚刚破境,估计今晚身体不太好受,刚好有家丁从市集上抢到了新鲜的甜瓜,我想送几个到那边去。” 堂堂东吴郡王,大晚上去中唐继子的别院,送瓜? 如果不是带着面具,李稷觉得他此时神情应该十分无语。 “让家丁送去不行么?”他淡淡道。 “那些小子笨手笨脚的,况且送去也不一定能送到安歌手里,”赵光笑眯眯,“正好也可以送给子楚嘉树他们一起吃,他们今日也辛苦了。” 赵光猛地一击掌,高兴地开口。 “对了,反正我今天也输了,和他们不是竞争对手了,去闲聊也没什么。” 某位还是姬嘉树嬴抱月等人竞争对手的东吴昭华君沉默了。 赵光心情却雀跃起来,招手换来家丁准备好礼盒,提上就准备出门。 “二哥,你安心在郡王府修炼,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没人敢来打扰你。” 赵光回头招呼了一声。 虽然他很想留下来帮李稷,但他知道,他这时候待在这里反而是添乱。 “等等,”然而就在赵光要跨出门槛之时,李稷叫住了他。 “你不带几个护卫吗?” “今晚城内应该很安全,”赵光笑眯眯道,“有个马夫跟着我就行了。” 李稷闭了闭双眼,目光扫过被赵光丢在桌上的战报一眼,站起了身。 “我和你一起去。” …… …… 和李稷并肩走在前往世安院的路上,赵光还有些疑惑。 宋谦在世安院中也给他和李稷留了房间,但今日白天对战结束后,是李稷提出要和他一起回郡王府的,赵光不知道李稷怎么就改了主意。 他的脑海中浮起李稷临走前看的最后一眼,忽然心头一紧。 那是嬴抱月在今日十六强对战中的战报。 三十二强战已经十分残酷,到了十六强战中,几乎所有的参加者都比嬴抱月等阶高,众人都在猜她赢不了,但她还是用十分诡异的剑法打败了一位寒山书院刚刚破境的等阶五。 前秦公主能打败等阶五,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但嬴抱月今日抽中的几位等阶五,大部分破境都不久,可以说她也是靠着一定的运气走到了这一步。 但再往下就没那么容易了。 除了嬴抱月以外,剩下的十六强中,有十二名等阶五,三名等阶四。 这位前秦公主以等阶六一枝独秀。 这样的她,还能撑多久? “二哥,你说今晚抱月她会不会……破境?”赵光一边寻思着不经意开口问道,却发现身边李稷的肌肉闻言在一瞬间绷紧。 赵光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李稷为什么要跟着来。 恐怕李稷是担心嬴抱月趁着今夜破境。 虽然赵光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单看李稷的反应,那名少女破境等阶五,恐怕是相当危险的。 “到了。” 赵光看着李稷的模样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好在远处世安院的轮廓已经出现在了夜色之中。 然而就在二人拐过墙角之时,李稷却忽然停下脚步,浑身的气机猛地提至极限! 赵光一惊,“二哥,你怎么了?” 李稷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前方,赵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世安院大门口的石阶下,正站着一位身着道袍的男人。 男人衣着朴素,背着一个竹筐,乍一看相当不起眼。 然而下一刻,男人放下背上的竹筐,不经意地向街边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赵光就觉得浑身的血液和真元都冻住了。 明明是外表如此普通的一个男人。 但赵光却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杀了他。 这个男人,是谁? 第四百二十七章 真心 (防盗章节,九点半替换) 汝阳城城门大开,从寒山回来的民众排出长长的队伍,茶馆酒肆医馆赌坊灯火通明。 这一夜,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借酒消愁,有人踌躇满志,有人医馆抢救。 修行者之间已经足够热闹,但最热闹的莫过于围在酒肆茶馆说书人身边的民众们。 今夜说书的内容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江湖恩怨。 说书人唾沫横飞,而他们所说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白天的对战中诸多修行者留下的战报。 那十六个名字在说书人的舌尖滚来滚去,有不少场对战都成为了经典对战,百姓们都百听不厌。 其中有西戎赫连晏手执短枪一枪制敌的一战,有昭华君击败鬼华君淳于夜的一战,有东陵郡王和北魏继子孟施的生死之争,有春华君姬嘉树力克老对手拓跋寻的一战,但被民众点的最多的,还是以那个名字命名的对战。 一个让说书人无奈,百姓们好奇的名字。 那就是前秦公主嬴抱月的对战。 从第二轮到今日最后一轮,那个女子今日总共五场,每一场对战几乎都是以弱胜强的典范,都被人津津乐道。 之所以让说书人无奈,实在是因为这个女子的战报实在是太短了。 说上一段赚不了多少钱。 但茶馆门口卖战报的老板却笑得见眉不见眼。 今日白天所有的战报都供不应求,不光民众争相购买,每个世家都派家丁抢购,还有千里之外的世家派在汝阳城内的家丁来买的。 在汝阳城内的深宅大院里,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在研究这些战报。 对于明天能进入第二轮的修行者而言,各大世家更是倾全族之力,帮助自家的子弟研究对手,为明日之战筹谋划策。 某位女子的战报今夜不知在多少人手中翻来覆去地观看,只是…… “看了也没用。” “她这些赢法也太夸张了。” 东陵郡王府里,赵光放下一叠薄薄的战报,看向旁边正在打坐的李稷,“这丫头总是能整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看这些纸片还不如去世安院看看她今晚在干啥呢。” 李稷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定在抬脚就想往门外走的赵光身上,“这么晚了,你去打扰她做什么?” 我这还没说要去找她呢,怎么就护上了? 赵光心中啧啧,但面上不敢显露半分,讨好地笑着转过身,“我不是去找公主殿下,我是想去看看姬大小姐。”汝阳城城门大开,从寒山回来的民众排出长长的队伍,茶馆酒肆医馆赌坊灯火通明。 这一夜,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借酒消愁,有人踌躇满志,有人医馆抢救。 修行者之间已经足够热闹,但最热闹的莫过于围在酒肆茶馆说书人身边的民众们。 今夜说书的内容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江湖恩怨。 说书人唾沫横飞,而他们所说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白天的对战中诸多修行者留下的战报。 那十六个名字在说书人的舌尖滚来滚去,有不少场对战都成为了经典对战,百姓们都百听不厌。 其中有西戎赫连晏手执短枪一枪制敌的一战,有昭华君击败鬼华君淳于夜的一战,有东陵郡王和北魏继子孟施的生死之争,有春华君姬嘉树力克老对手拓跋寻的一战,但被民众点的最多的,还是以那个名字命名的对战。 一个让说书人无奈,百姓们好奇的名字。 那就是前秦公主嬴抱月的对战。 从第二轮到今日最后一轮,那个女子今日总共五场,每一场对战几乎都是以弱胜强的典范,都被人津津乐道。 之所以让说书人无奈,实在是因为这个女子的战报实在是太短了。 说上一段赚不了多少钱。 但茶馆门口卖战报的老板却笑得见眉不见眼。 今日白天所有的战报都供不应求,不光民众争相购买,每个世家都派家丁抢购,还有千里之外的世家派在汝阳城内的家丁来买的。 在汝阳城内的深宅大院里,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在研究这些战报。 对于明天能进入第二轮的修行者而言,各大世家更是倾全族之力,帮助自家的子弟研究对手,为明日之战筹谋划策。 某位女子的战报今夜不知在多少人手中翻来覆去地观看,只是…… “看了也没用。” “她这些赢法也太夸张了。” 东陵郡王府里,赵光放下一叠薄薄的战报,看向旁边正在打坐的李稷,“这丫头总是能整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看这些纸片还不如去世安院看看她今晚在干啥呢。” 李稷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定在抬脚就想往门外走的赵光身上,“这么晚了,你去打扰她做什么?” 我这还没说要去找她呢,怎么就护上了? 赵光心中啧啧,但面上不敢显露半分,讨好地笑着转过身,“我不是去找公主殿下,我是想去看看姬大小姐。” “她今天刚刚破境,估计今晚身体不太好受,刚好有家丁从市集上抢到了新鲜的甜瓜,我想送几个到那边去。” 堂堂东吴郡王,大晚上去中唐继子的别院,送瓜? 如果不是带着面具,李稷觉得他此时神情应该十分无语。 “让家丁送去不行么?”他淡淡道。 “那些小子笨手笨脚的,况且送去也不一定能送到安歌手里,”赵光笑眯眯,“正好也可以送给子楚嘉树他们一起吃,他们今日也辛苦了。” 赵光猛地一击掌,高兴地开口。 “对了,反正我今天也输了,和他们不是竞争对手了,去闲聊也没什么。” 某位还是姬嘉树嬴抱月等人竞争对手的东吴昭华君沉默了。 赵光心情却雀跃起来,招手换来家丁准备好礼盒,提上就准备出门。 “二哥,你安心在郡王府修炼,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没人敢来打扰你。” “她今天刚刚破境,估计今晚身体不太好受,刚好有家丁从市集上抢到了新鲜的甜瓜,我想送几个到那边去。” 堂堂东吴郡王,大晚上去中唐继子的别院,送瓜? 如果不是带着面具,李稷觉得他此时神情应该十分无语。 “让家丁送去不行么?”他淡淡道。 “那些小子笨手笨脚的,况且送去也不一定能送到安歌手里,”赵光笑眯眯,“正好也可以送给子楚嘉树他们一起吃,他们今日也辛苦了。” 赵光猛地一击掌,高兴地开口。 “对了,反正我今天也输了,和他们不是竞争对手了,去闲聊也没什么。” 某位还是姬嘉树嬴抱月等人竞争对手的东吴昭华君沉默了。 赵光心情却雀跃起来,招手换来家丁准备好礼盒,提上就准备出门。 “二哥,你安心在郡王府修炼,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没人敢来打扰你。”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不移 (防盗章节,早十点半替换) 汝阳城城门大开,从寒山回来的民众排出长长的队伍,茶馆酒肆医馆赌坊灯火通明。 这一夜,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借酒消愁,有人踌躇满志,有人医馆抢救。 修行者之间已经足够热闹,但最热闹的莫过于围在酒肆茶馆说书人身边的民众们。 今夜说书的内容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江湖恩怨。 说书人唾沫横飞,而他们所说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白天的对战中诸多修行者留下的战报。 那十六个名字在说书人的舌尖滚来滚去,有不少场对战都成为了经典对战,百姓们都百听不厌。 其中有西戎赫连晏手执短枪一枪制敌的一战,有昭华君击败鬼华君淳于夜的一战,有东陵郡王和北魏继子孟施的生死之争,有春华君姬嘉树力克老对手拓跋寻的一战,但被民众点的最多的,还是以那个名字命名的对战。 一个让说书人无奈,百姓们好奇的名字。 那就是前秦公主嬴抱月的对战。 从第二轮到今日最后一轮,那个女子今日总共五场,每一场对战几乎都是以弱胜强的典范,都被人津津乐道。 之所以让说书人无奈,实在是因为这个女子的战报实在是太短了。 说上一段赚不了多少钱。 但茶馆门口卖战报的老板却笑得见眉不见眼。 今日白天所有的战报都供不应求,不光民众争相购买,每个世家都派家丁抢购,还有千里之外的世家派在汝阳城内的家丁来买的。 在汝阳城内的深宅大院里,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在研究这些战报。 对于明天能进入第二轮的修行者而言,各大世家更是倾全族之力,帮助自家的子弟研究对手,为明日之战筹谋划策。 某位女子的战报今夜不知在多少人手中翻来覆去地观看,只是…… “看了也没用。” “她这些赢法也太夸张了。”汝阳城城门大开,从寒山回来的民众排出长长的队伍,茶馆酒肆医馆赌坊灯火通明。 这一夜,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借酒消愁,有人踌躇满志,有人医馆抢救。 修行者之间已经足够热闹,但最热闹的莫过于围在酒肆茶馆说书人身边的民众们。 今夜说书的内容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江湖恩怨。 说书人唾沫横飞,而他们所说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白天的对战中诸多修行者留下的战报。 那十六个名字在说书人的舌尖滚来滚去,有不少场对战都成为了经典对战,百姓们都百听不厌。 其中有西戎赫连晏手执短枪一枪制敌的一战,有昭华君击败鬼华君淳于夜的一战,有东陵郡王和北魏继子孟施的生死之争,有春华君姬嘉树力克老对手拓跋寻的一战,但被民众点的最多的,还是以那个名字命名的对战。 一个让说书人无奈,百姓们好奇的名字。 那就是前秦公主嬴抱月的对战。 从第二轮到今日最后一轮,那个女子今日总共五场,每一场对战几乎都是以弱胜强的典范,都被人津津乐道。 之所以让说书人无奈,实在是因为这个女子的战报实在是太短了。 说上一段赚不了多少钱。 但茶馆门口卖战报的老板却笑得见眉不见眼。 今日白天所有的战报都供不应求,不光民众争相购买,每个世家都派家丁抢购,还有千里之外的世家派在汝阳城内的家丁来买的。 在汝阳城内的深宅大院里,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在研究这些战报。 对于明天能进入第二轮的修行者而言,各大世家更是倾全族之力,帮助自家的子弟研究对手,为明日之战筹谋划策。 某位女子的战报今夜不知在多少人手中翻来覆去地观看,只是…… “看了也没用。” “她这些赢法也太夸张了。” 东陵郡王府里,赵光放下一叠薄薄的战报,看向旁边正在打坐的李稷,“这丫头总是能整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看这些纸片还不如去世安院看看她今晚在干啥呢。” 李稷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定在抬脚就想往门外走的赵光身上,“这么晚了,你去打扰她做什么?” 我这还没说要去找她呢,怎么就护上了? 赵光心中啧啧,但面上不敢显露半分,讨好地笑着转过身,“我不是去找公主殿下,我是想去看看姬大小姐。” “她今天刚刚破境,估计今晚身体不太好受,刚好有家丁从市集上抢到了新鲜的甜瓜,我想送几个到那边去。” 堂堂东吴郡王,大晚上去中唐继子的别院,送瓜? 如果不是带着面具,李稷觉得他此时神情应该十分无语。 “让家丁送去不行么?”他淡淡道。 “那些小子笨手笨脚的,况且送去也不一定能送到安歌手里,”赵光笑眯眯,“正好也可以送给子楚嘉树他们一起吃,他们今日也辛苦了。” 赵光猛地一击掌,高兴地开口。 “对了,反正我今天也输了,和他们不是竞争对手了,去闲聊也没什么。” 某位还是姬嘉树嬴抱月等人竞争对手的东吴昭华君沉默了。 赵光心情却雀跃起来,招手换来家丁准备好礼盒,提上就准备出门。 “二哥,你安心在郡王府修炼,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没人敢来打扰你。” 东陵郡王府里,赵光放下一叠薄薄的战报,看向旁边正在打坐的李稷,“这丫头总是能整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看这些纸片还不如去世安院看看她今晚在干啥呢。” 李稷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定在抬脚就想往门外走的赵光身上,“这么晚了,你去打扰她做什么?” 我这还没说要去找她呢,怎么就护上了? 赵光心中啧啧,但面上不敢显露半分,讨好地笑着转过身,“我不是去找公主殿下,我是想去看看姬大小姐。” “她今天刚刚破境,估计今晚身体不太好受,刚好有家丁从市集上抢到了新鲜的甜瓜,我想送几个到那边去。” 堂堂东吴郡王,大晚上去中唐继子的别院,送瓜? 如果不是带着面具,李稷觉得他此时神情应该十分无语。 “让家丁送去不行么?”他淡淡道。 “那些小子笨手笨脚的,况且送去也不一定能送到安歌手里,”赵光笑眯眯,“正好也可以送给子楚嘉树他们一起吃,他们今日也辛苦了。” 赵光猛地一击掌,高兴地开口。 “对了,反正我今天也输了,和他们不是竞争对手了,去闲聊也没什么。” 某位还是姬嘉树嬴抱月等人竞争对手的东吴昭华君沉默了。 赵光心情却雀跃起来,招手换来家丁准备好礼盒,提上就准备出门。 “二哥,你安心在郡王府修炼,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没人敢来打扰你。” 第四百二十九章 藏剑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月光之下,背着竹筐安静地站在那里,他连头上竹簪漏出的发丝都显得随意逍遥。 但就是这样一个随意的人,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却让修行者屏息。 渊渟岳峙。 赵光只能找到这样一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 这是形容宗师的词语,如渊水深沉,如高山耸立。 这个眼前穿着洗得发白布袍的男人,就给赵光以这样的感受。 赵光上一次感受这样的压力,还是当初东方仪为了从姬墨的手下救下年幼的李稷,两大神子真元全开对峙的时候。 但那一次他年纪还小,已经记得不太真切。 可赵光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在中唐继子的别院前,从一个像是路过化缘的普通老者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压力。 自己轻易就会被杀的压力。 好在那个站在世安院前的男人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只是略略在他眼睛上停了一瞬,就转到了李稷身上。 随后男人盯着李稷眯起了眼睛。 “二哥……” 赵光心中警铃大作,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神情淡漠的男人会突然看向他们这边。 真正吸引背着竹筐的男人注意力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李稷的存在。 男人隔着一条街静静注视着李稷。 赵光刚刚承受仅仅一瞬的压力就受不了了,他实在难以想象李稷现在承受了多大的威压。 然而李稷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地和男人对视。 背着竹筐的男人望着李稷眯起眼睛,淡淡开口,“封印?不对,金针封穴吗?” 李稷眸光一变,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个男人。 他不认识这个男人,他确认这个男人也不认识他,但居然仅仅只是一眼,此人就看出了他的全部底细。 面对他的注视,男人淡淡瞥他一眼,“小子,你体内好像封着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啊。” “封穴的手法不错,等等,这是……” 背着竹筐的男人打量着李稷,眼神从淡漠居然逐渐转为厌恶。 赵光睁大眼睛,有些腿软。 这是怎么回事?李稷这是怎么得罪了这位不知名的高人? 眼前这个背着竹筐的男人此时露出的眼神,简直就像是自家女儿被李稷伤害了一般,老父亲恨不得打断这小子的狗腿。 李稷眸光也有些愕然。 但下一刻,竹筐男人眼中的所有情绪都消失了,淡漠地移开视线,像是从没看见街角的两人。 赵光正想说些什么,世安院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家丁从门缝中露出头来,盯着站在门口其貌不扬衣着寒酸的男人,神情轻慢,“刚刚是你叫门?” 赵光在远处抹了一把冷汗,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感叹不知者无畏。 这个竹筐男人身上的气息是内敛的,没有境界的普通人或者境界较低的人阶修行者都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威压,恐怕世安院的家丁看他这幅打扮,把他当成了上门化缘的僧道。 世安院的家丁虽然神情不太尊重,但到底是中唐王室养出来的,看到石阶下的男人,没有第一时间驱赶,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他。 用银子打发化缘的?这也真是大手笔啊! “算你运气好,我家主人今日虽然输了,但心情不差,你老人家一起喝杯喜酒吧。” 然而面对其他化缘者会垂涎三尺的银子,竹筐男人却不为所动。 “我不要银子,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家丁皱紧眉头,“我家主人现在有事,恐怕……” “我不找宋斋的侄儿,”男人淡淡道,“我是要找借住在这里的一位公子和小姐。” 赵光注意到这男人居然将宋谦唤作宋斋的侄儿,正在惊奇,但听到此人下一句话,赵光瞬间不淡定了。 男人将竹筐往上背了背,“我找姬清远和姬安歌。” “安歌?”赵光倒吸一口气,他没想到这位可怕的老修行者居然要找姬安歌,想起姬安歌和姬清远的出身,他后背泛起鸡皮疙瘩。 难道是两人父母的仇家找来了? 赵光咬牙大步往前走去,眼前一幕却让他停下脚步。 “找姬公子和姬小姐?”家丁皱皱眉头,打量着眼前人寒酸的衣着,“你是谁啊?” 男人面色淡然,下一刻从怀中掏出一锭黄金。 一、锭、黄、金。月光之下,背着竹筐安静地站在那里,他连头上竹簪漏出的发丝都显得随意逍遥。 但就是这样一个随意的人,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却让修行者屏息。 渊渟岳峙。 赵光只能找到这样一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 这是形容宗师的词语,如渊水深沉,如高山耸立。 这个眼前穿着洗得发白布袍的男人,就给赵光以这样的感受。 赵光上一次感受这样的压力,还是当初东方仪为了从姬墨的手下救下年幼的李稷,两大神子真元全开对峙的时候。 但那一次他年纪还小,已经记得不太真切。 可赵光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在中唐继子的别院前,从一个像是路过化缘的普通老者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压力。 自己轻易就会被杀的压力。 好在那个站在世安院前的男人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只是略略在他眼睛上停了一瞬,就转到了李稷身上。 随后男人盯着李稷眯起了眼睛。 “二哥……” 赵光心中警铃大作,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神情淡漠的男人会突然看向他们这边。 真正吸引背着竹筐的男人注意力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李稷的存在。 男人隔着一条街静静注视着李稷。 赵光刚刚承受仅仅一瞬的压力就受不了了,他实在难以想象李稷现在承受了多大的威压。 然而李稷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地和男人对视。 背着竹筐的男人望着李稷眯起眼睛,淡淡开口,“封印?不对,金针封穴吗?” 李稷眸光一变,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个男人。 他不认识这个男人,他确认这个男人也不认识他,但居然仅仅只是一眼,此人就看出了他的全部底细。 面对他的注视,男人淡淡瞥他一眼,“小子,你体内好像封着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啊。” “封穴的手法不错,等等,这是……” 背着竹筐的男人打量着李稷,眼神从淡漠居然逐渐转为厌恶。 赵光睁大眼睛,有些腿软。 这是怎么回事?李稷这是怎么得罪了这位不知名的高人? 眼前这个背着竹筐的男人此时露出的眼神,简直就像是自家女儿被李稷伤害了一般,老父亲恨不得打断这小子的狗腿。 李稷眸光也有些愕然。 但下一刻,竹筐男人眼中的所有情绪都消失了,淡漠地移开视线,像是从没看见街角的两人。 赵光正想说些什么,世安院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家丁从门缝中露出头来,盯着站在门口其貌不扬衣着寒酸的男人,神情轻慢,“刚刚是你叫门?” 赵光在远处抹了一把冷汗,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感叹不知者无畏。 这个竹筐男人身上的气息是内敛的,没有境界的普通人或者境界较低的人阶修行者都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威压,恐怕世安院的家丁看他这幅打扮,把他当成了上门化缘的僧道。 世安院的家丁虽然神情不太尊重,但到底是中唐王室养出来的,看到石阶下的男人,没有第一时间驱赶,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他。 用银子打发化缘的?这也真是大手笔啊! 第四百三十章 战起 筐中缠裹着布条的物事黑漆漆的,丢在路边估计都没人注意。 但就在解开布条之时,不知是不是姬安歌的错觉,她在一瞬间仿佛看见无数月华和星光从布条的缝隙中透出。 这是两柄极美的长剑。 美得让人失语。 一柄剑是纯白色的,一柄剑是深青色的。 日光已然黯淡,但就在月光下,两柄剑从剑鞘到剑柄仿佛都在熠熠生辉。 “这是……”姬安歌刚刚踏入修行界,对兵器并不熟悉,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本能地察觉出这两柄剑不同寻常。 还没拔剑已经如此,如果拔剑该如何璀璨? “这剑是……”姬清远旁观过父亲的越王剑和姬嘉树的春雷剑,情绪要镇定些,他盯着竹筐中的长剑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名剑吗?” 在修行界,越是传承多代的古剑越是名贵。 然而季大闻言却笑了,“不是。” “这是你们母亲自己铸的剑。” 自己铸的剑? “这两把剑在修行界尚且还不拥有名姓。” 季大平静地说道。 姬清远愣了,无名之剑,按理说这样的剑再美也没有多大威力,但姬清远却从眼前之人的目光中读到了一丝骄傲。 他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嬴抱月,却只见嬴抱月怔怔看着筐中的剑,一动不动。 “原来这两把在你手里。” 下一刻她抬起头看向季大,轻声开口,“还有一把呢?” 还有一把? 姬清远心头一跳。 原来这剑总共是三把吗? 季大神情有些复杂,轻声问道,“你还记得你的师弟吗?” 嬴抱月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紧,嘴角露出一个姬清远看不懂的复杂笑容,她轻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季大神情也极为复杂,下一刻他忽的笑了,“还在每天醉生梦死呢,活得很快活。” “那就好,”嬴抱月这一次真心地笑了。 她希望那个胖乎乎的师弟一直没心没肺地活下去。 季大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心情更加复杂,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看向对面听得一头雾水的姬安歌姬清远。 “你们母亲上辈子曾经铸过三把剑,其中第一把送给你们的小舅舅,而这两把则是第二把和第三把。” 姬清远差不多明白这三把剑的出身恐怕不同凡响了,毕竟他们母亲不是专业的铸剑师,怎么会突然想去铸剑? 有什么样的名剑他们母亲当年拿不到。 “这两把剑是从何处来的?”姬清远镇静地问道。 季大欣赏地看他一眼,问道,“你们听说过,太阿剑吗?” 姬清远瞳孔微缩,“当然听说过。” 太阿剑,山海大陆第一剑,传说中的王道之剑,更是他们母亲的佩剑。 “当初小姐在南楚王宫抢到太阿剑后,发现安放太阿剑的剑座下藏有一块陨铁,像是和太阿剑同根同源,小姐就将那块陨铁一起带了出来,铸造了三把剑。” 这三把剑就可被称之为子剑,也可被称之为太阿三剑。 “这三把剑,叫什么名字?”姬清远的声音有些颤抖。 “逐日、奔月、追星。”季大静静注视着三名少年少女。 “逐日剑送给了你们的小舅舅,”他伸手抚摸着竹筐中那把纯白的长剑,“这把是奔月。” 他伸手指向那把深蓝色的长剑,“这把是追星。” 日光下,两把剑发出幽幽寒光,仿佛还留着那个女子的温度。 姬清远和姬安歌看着这两把剑久久说不出话来。 “小舅舅,说的是母亲的弟弟吗?”最终还是姬安歌打破了沉默,“我怎么从没见过他。” “是你们母亲的庶弟,”季大道,“你们母亲去世后,他就离开了南楚,你没见过也是寻常。” 姬墨也不可能允许那个人入境南楚。 “小姐临走前,将这两把剑留给了我,交待我在你们二人成人后,有自保能力后再将这两柄剑送给你们。”季大注视着姬清远和姬安歌。 对于修行者而言,成为等阶六就算成人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等阶五。 在来汝阳前,他还担心自己是不是送的太早了,姬安歌姬清远会护不住这两把剑,但在看到嬴抱月后他放下心来。 她回来了。 那就没事了。 “来,你们两人各自挑一把吧,”季大向姬清远和姬安歌道,“你们母亲没规定那把剑具体给谁,让你们大了自己选。” 姬清远和姬安歌对视一眼,伸手各自握住筐中不同的剑。 兄妹两人也有些惊讶,但愣了愣后相视一笑。 姬清远选了奔月,姬安歌则选了追星。 嬴抱月在一边看着他们,心中想着的却是季大刚刚说的话。 临走前……嬴抱月心中一痛。 她之前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她师父对自己的死早有预知,是在安排好一切后才去的永夜长城。 可是……为什么? 看着嬴抱月紧盯着自己的双目,季大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到她身上。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神情凝重,“但现在不是时候。” 在进汝阳城的时候,他就听说了今日白天中阶大典上发生的事。 “对你而言,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季大眸光锐利地注视着嬴抱月。 嬴抱月浑身微凛。 他不是不愿意告诉嬴抱月他所知道的,只是她如果知道了一些真相,她将来要面对的对手,远比中阶的魁首更为强大。 没有力量,就算知道真相也没用。 季大静静凝视着尚未破境的少女。 “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但至少,是你在拿到中阶大典的魁首之后。” …… …… 晨光熹微,汝阳城今日因中阶大典而震动。 中阶大典,倒数第二天。 十六名修行者站在高台之上,晨光打在他们身上,每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他们是从千名修行者脱颖而出的最后十六人。 所有百姓和观战者看着这一幕,都纷纷感叹。 不远处的观战亭内,赵暮人、东方仪、许沧海三人都已经落座。 悠扬的钟声,衬托出无比肃穆的气氛。 和昨日的筛选战不同,距离这场盛典结束,已经只剩下最后两天了。 因人数少,八强战采取一次性抽签的作法,所有分组全部抽好再开始。 石台上竖起了八个大牌子,每个牌子分上下两块,考官们一边抽签一边将修行者的姓名往上写,先写上面一排再写下面一排,上下两块则合为一组互为对手。 当第一排人名被抽出时,所有人都神情一震。 “一号!” “北魏继子,孟施!” “三号!” “南楚,许义山!” 第四百三十一章 同门 考官们念出相邻的两个名字,台下一些还没搞懂规则的民众原本惊呼出声,直到看到考官将这两个名字都贴上最上方的那排木牌,才发觉哪里有点不对。 “不是这两人对战?” “不是啊,”旁边有明白人道,“刚刚考官大人不是说了,上下两排的修行者之间对战,先抽的是上一排的人,这两人的对手还没抽出来呢!” 这下百姓们才知道自己喊错了。 嬴抱月默默听着四周的声音,仰头看着石台边竖立的姓名牌。 简单而言就是奇数号和偶数号对战。 她一开始也险些听成孟施和许义山对战,但仔细听能明白,孟施是一号,许义山是三号,两人的序号并不相邻。 这一轮,同是奇数或者同是偶数的选手不会遇上。 “五号,西戎赫连晏。” 上排再增一人。 “七号,南楚姬嘉树。” 嬴抱月等人微微仰起头,看着姬嘉树的名字被贴在赫连晏旁边。 这两人这一轮不会遇上了。 “九号,东吴李稷。” 赵光露出喜不自禁的笑容,虽然在场修行者没有比李稷境界高的,但这个排序,至少李稷避开了在八强战就遇上三个硬骨头。 要是嬴抱月也在这一组被念到就完美了。 随着上排的修行者被念出的越来越多,修行者们都希望在这一组被念到,同组之间不对战,意味着不用和这些人成为对手。 奇数名额还剩下三个。 “十一号,南楚,陈子寒!” 陈子楚猛地一击掌,嘴角露出笑容。 只是下一刻看到一边的嬴抱月,神情微变。 桂树下晋级的五人之中,只有嬴抱月还没被念到了。 “十三号,后辽,慕容飞星!” 奇数名额还剩下最后一个。 桂树下少年们的拳头攥紧了。 “十五号……东吴,陆星辰。” 谁啊这是! 陈子楚一个趔趄,如果不是赵光站在一边,他都要惋惜地骂出来了。 最后被念出来的这个修行者没什么名气,还是靠东吴人那边的欢呼陈子楚才想起这是寒山书院那边的一位前辈。 寒山书院这次有两名学子进入了十六强,且两人都是二十九岁,正好卡在能参加中阶大典最后的年纪上。 这下这八个人已经确认不会对上了,石台上没被叫到八人也不会对上。 陈子楚目光凝重,但刚刚被叫到的八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嬴抱月的对手。 台下剩下的八人包括许冰清在内神情都有些慌乱,唯有嬴抱月和慕容飞澜静静盯着考官的一举一动。 考官们开始抽偶数列,抽出的第一个人就让台下的民众分寸大乱。 “二号,北魏,莫华。” 嬴抱月猛地看向站在最前方的孟施。 但她已经来不及为孟施感叹,因为她也被叫到了。 “四号,前秦,嬴抱月。” “六号,西戎,呼延斜。” “八号,西戎,呼延怒。” “十号,东吴,华年峰。” “十二号,北魏,贺兰承。” “十四号,后辽,慕容飞旭。” “十六号,北魏,许冰清。” 考官的声音落下,台下观战的修行者和百姓们愣住许久,下一刻爆发出巨大的欢声。 石台两边上下两排的木牌都贴满了,谁和谁对战一目了然。 台上的参战的修行者们努力保持着步伐的稳定,缓缓走下石台。 “这次抽签的考官……又换了么?” 陈子楚看着嬴抱月等人走回来,有些牙酸,“这抽签是和同门与兄弟有仇吗?” 八组对战,要么是同门对同门,要么就是兄弟对兄弟,这都是怎么回事? “这次抽签的考官是精心挑选的,”李稷静静走到树下,“抽签过程出问题的可能不大。” 许义山握紧腰边的断水剑,呼出一口气。 所以说,这都是天意吗? 陈子楚捂住头,天意要求同室操戈? 他还想说些什么,台下两名北魏修行者已经整理衣衫,迈上了石台,而看到他们两人,原本嘈杂的台下自发地安静下来。 “这两人……” “说起来今年初阶大典里这两人也对上了。” 嬴抱月看着台上相对而立的两人,心情也有些复杂。 八强战第一场,孟施对莫华。 “听说这两人平时也以师兄弟相称,那这也是同门对战喽?” “初阶大典的时候孟继子是输了吧,这场不知怎么样。” “孟继子已经是等阶四了吧?” “但孟继子这等阶四也是刚升的,莫公子之前几轮都赢得毫不费力,输赢未可知啊。”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台上的人。 他觉得自己这位好友真是不走运。 从硬实力上,如果愿意拼个鱼死网破,姬嘉树认为他的这位好友应该是比较强的,他还记得他十几岁的时候,看着这名好友从群狼尸体中走出的震撼。 莫华是一名强者。 但对上今日的孟施,姬嘉树却说不准了。 只要是个修行者都能察觉到孟施状态的不同寻常。 孟施如同一柄剑,如果说初阶大典时的她只是在磨砺自己,那么从中阶大典开始,这位被大多数人不知晓身份的女子,就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执念。 这柄剑已经出鞘。 作为修行者,孟施身上的杀气,锋锐,执念,都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仅仅只是旁观都给人以刺目之感。 除了姬嘉树之外,其他南方修行者看到孟施和莫华再一次遇上,却都是欢欣雀跃的。 这意味着这两人只有一人能进入八强,这对北方修行者无疑是巨大打击。 周围嘈杂,石台之上,孟施却心如止水。 没有人知道,她为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 她的剑心已经凝聚,无人能阻止她的脚步。 为了今天,她已经赌上了一切。 注视着对面这个不知为何一直待在她身边的男人,孟施静静拔出腰边璀璨的长剑。 明亮的剑面,照出少女坚毅的眉眼。孟施认真地注视着对面她的朋友,和她今日的对手。 如果有人要阻止她,她就会将此人斩于剑下。 谁都不能阻止她,哪怕是他也一样。 第四百三十二章 操戈 孟施静静站在那里,浑身的气机缓缓提升。 台下原本幸灾乐祸的南方修行者们的脸色,一寸寸地变了。 那份杀气和一往无前的决心,让人头皮发麻。 从昨日开始孟施身上的气机就很可怕,但众人没有想到居然还没有提升到极致。 从初阶大典开始,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嘲笑过向来以民风剽悍为特点的北魏居然选择了这么一位矮小瘦弱的继子。但到了今天,已经无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在孟施的身上,众人的确看到了北方的剽悍。 不,那是一种比剽悍更冷的东西。 嬴抱月在台下注视着那个一上对战台就会变得冷若冰霜的女子,就像是看到了冰雪女王。 孟施,真的很强。 她今日的剑,没有丝毫的犹豫。 对于一个剑客而言,孟施已经进入了最强的境界。 心无旁骛的剑客,永远是最强的。 台下高阶修行者的脸色看着台上对峙的两人,神情都渐渐凝重起来。 本来不少人想看这对师兄弟同室操戈的闹剧,但孟施身上的气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为清锐。 面对身边人尚且如此,那么在面对其他国家修行者的时候,这位继子又会如何锐不可当? 更多人的人目光则是落到了对面的莫华身上。作为今年初阶大典的亚魁,这位其貌不扬的修行者一直十分低调。 如果是孟施是出鞘的利剑,有着太阳一般的光芒,那么这位出身成谜的姓莫的修行者就像太阳后的影子,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灰色的。 可即便他如此低调,但在东吴各大世家暗地里的评估中,莫华的名字一直在暗暗流传,在这届中阶大典中要注意的修行者中一直榜上有名,且位列前茅。 要知道,如果能在低调的情况下还取得这样的名次,只证明这个人更加可怕。 据各家的隐世高手推测,莫华在这届中阶大典中还尚未使用过本门剑法。 隐藏实力还走到这般地步,简直恐怖如斯,各大世家都在拼命搜寻莫华的情况,但却一无所获。 看着台上的两人,观众们的眼神灼热的简直能点燃岩石。 但比起石台下的火热,石台之上非常安静,一阵凉风吹过,孟施脸颊边的碎发飘起,却凝滞不动。 这证明她浑身的气机已经提至极致。 她果然是认真的。 被很多人盯着,莫华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孟施缓缓举起剑,神情平静地指向对面的少年。 “拔剑吧。” 莫华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眉眼,没有动弹。 气氛凝滞。 台下修行者们神情微变,“他不是想要认输吧?” 莫华对孟施的维护众人一直有目共睹。孟施出身贫寒却能不被北寒阁架空,其本人的能力虽然起了主要作用,但和莫华的支持也不无相关。 第二天的对战都是强者对强者,能少打一场是修行者而言是莫大的帮助。之前抽签的时候就有人揣测,如果北寒阁中是贺兰承对上了许冰清,那么北魏国师定然会让其中一人认输,弃车保帅,保证另一名弟子的体力。 “这莫华不会也想弃车保帅吧?” “那这孟施如果八强战中不打保持体力,那四强战就无人能挡了。” 听到台下传来窃窃私语,孟施的眉头微微锁紧,盯着面前一动不动的莫华,“你想做什么?” “我之前是想着认输来着,”莫华双手垂在剑鞘边,微微一笑,“你忘记了?我之前在初阶大典上答应过你,只阻止你最后一次。” 之前他在初阶大典拼命赢她,是为了避免孟施自损,是为了帮助她在中阶大典中获得更好的位置。 孟施上台后一直平静如凝结的冰面一般的双眸,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涟漪。 但这份碎裂是因为愤怒。 “拔剑,”她无意与他多说,言简意赅道。 “别误会。” 莫华的手缓缓握上剑柄,平静地凝视着她,“我并非要轻视于你,而是我判断,今日我赢不了你。” “是吗?”孟施淡淡道,“你以为你隐藏本门剑法,我就不知道你在南楚的时候就已经是神舞境了吗?” 莫华握着剑柄的手一僵。 她知道? 是吗,原来她一直就知道。 她不揭穿他,恐怕是根本不在意他是谁。 “我不清楚你到底是谁,想要获得什么,”孟施静静开口,“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兄,我们就好好打一场。” 莫华笑了。 “我在南楚的时候的确隐藏了境界,”他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对面倔强的少女,“但我刚刚没有说谎。” “如果在平日,我也许可以赢你。” “但今日,我不是你的对手。” 孟施也许不是今日在场境界最深的修行者,但作为一个剑客,她绝对是今日拥有最极致斗气的人。 “你今日的剑气,在我之上。” 莫华认真地说道。 作为一名剑客,境界,真元,剑术三者缺一不可,但将三者凝聚在一起的,是修行者的剑心和剑气。 今日便是孟诗这把剑最锐利的时刻。 “所以你想要认输?”孟施定定凝视着面前的少年。 “不,”出乎众人的意料,莫华缓缓抽出了腰边长剑,那把剑居然是纯黑色的,犹如黑曜石一般,散发着低调的光辉。 “我原本想要认输,”莫华微微一笑,“但我发现,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能做。” 感受着莫华身上腾起的剑气,孟施冰结的双眸微微闪动。 “你……” 莫华是认真的,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这份认真并非是想要赢她。 少年温和地微笑着,摆出一个起手式。 孟施神情微凛,同样摆了一个起手式。 考官看见两人都准备好了,连忙敲响了开始的钟声。 莫华手中的长剑骤然散发出炫目的光芒,孟施手中的长剑速度更快,一剑向他刺来,而莫华只是微微偏头,剑锋从他的侧脸擦过,微凉。 看着擦身而过的少年和与他手中交错的剑招,孟施清冷的双眸微微震动。 “你……” 从北魏出发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疯狂。 愿意为了一个人的心愿,由光化成影。 “就在昨天晚上,我终于想出了我最后的使命。” 刀光剑影里,少年温和地微笑着。 “让我来做你,最后一块磨刀石。” 第四百三十三章 心意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那份杀气和一往无前的决心,让人头皮发麻。 从昨日开始孟施身上的气机就很可怕,但众人没有想到居然还没有提升到极致。 从初阶大典开始,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嘲笑过向来以民风剽悍为特点的北魏居然选择了这么一位矮小瘦弱的继子。但到了今天,已经无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在孟施的身上,众人的确看到了北方的剽悍。 不,那是一种比剽悍更冷的东西。 嬴抱月在台下注视着那个一上对战台就会变得冷若冰霜的女子,就像是看到了冰雪女王。 孟施,真的很强。 她今日的剑,没有丝毫的犹豫。 对于一个剑客而言,孟施已经进入了最强的境界。 心无旁骛的剑客,永远是最强的。 台下高阶修行者的脸色看着台上对峙的两人,神情都渐渐凝重起来。 本来不少人想看这对师兄弟同室操戈的闹剧,但孟施身上的气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为清锐。 面对身边人尚且如此,那么在面对其他国家修行者的时候,这位继子又会如何锐不可当? 更多人的人目光则是落到了对面的莫华身上。作为今年初阶大典的亚魁,这位其貌不扬的修行者一直十分低调。 如果是孟施是出鞘的利剑,有着太阳一般的光芒,那么这位出身成谜的姓莫的修行者就像太阳后的影子,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灰色的。 可即便他如此低调,但在东吴各大世家暗地里的评估中,莫华的名字一直在暗暗流传,在这届中阶大典中要注意的修行者中一直榜上有名,且位列前茅。 要知道,如果能在低调的情况下还取得这样的名次,只证明这个人更加可怕。 据各家的隐世高手推测,莫华在这届中阶大典中还尚未使用过本门剑法。 隐藏实力还走到这般地步,简直恐怖如斯,各大世家都在拼命搜寻莫华的情况,但却一无所获。 看着台上的两人,观众们的眼神灼热的简直能点燃岩石。 但比起石台下的火热,石台之上非常安静,一阵凉风吹过,孟施脸颊边的碎发飘起,却凝滞不动。 这证明她浑身的气机已经提至极致。 她果然是认真的。 被很多人盯着,莫华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孟施缓缓举起剑,神情平静地指向对面的少年。 “拔剑吧。” 莫华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眉眼,没有动弹。 气氛凝滞。 台下修行者们神情微变,“他不是想要认输吧?” 莫华对孟施的维护众人一直有目共睹。孟施出身贫寒却能不被北寒阁架空,其本人的能力虽然起了主要作用,但和莫华的支持也不无相关。那份杀气和一往无前的决心,让人头皮发麻。 从昨日开始孟施身上的气机就很可怕,但众人没有想到居然还没有提升到极致。 从初阶大典开始,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嘲笑过向来以民风剽悍为特点的北魏居然选择了这么一位矮小瘦弱的继子。但到了今天,已经无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在孟施的身上,众人的确看到了北方的剽悍。 不,那是一种比剽悍更冷的东西。 嬴抱月在台下注视着那个一上对战台就会变得冷若冰霜的女子,就像是看到了冰雪女王。 孟施,真的很强。 她今日的剑,没有丝毫的犹豫。 对于一个剑客而言,孟施已经进入了最强的境界。 心无旁骛的剑客,永远是最强的。 台下高阶修行者的脸色看着台上对峙的两人,神情都渐渐凝重起来。 本来不少人想看这对师兄弟同室操戈的闹剧,但孟施身上的气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为清锐。 面对身边人尚且如此,那么在面对其他国家修行者的时候,这位继子又会如何锐不可当? 更多人的人目光则是落到了对面的莫华身上。作为今年初阶大典的亚魁,这位其貌不扬的修行者一直十分低调。 如果是孟施是出鞘的利剑,有着太阳一般的光芒,那么这位出身成谜的姓莫的修行者就像太阳后的影子,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灰色的。 可即便他如此低调,但在东吴各大世家暗地里的评估中,莫华的名字一直在暗暗流传,在这届中阶大典中要注意的修行者中一直榜上有名,且位列前茅。 要知道,如果能在低调的情况下还取得这样的名次,只证明这个人更加可怕。 据各家的隐世高手推测,莫华在这届中阶大典中还尚未使用过本门剑法。 隐藏实力还走到这般地步,简直恐怖如斯,各大世家都在拼命搜寻莫华的情况,但却一无所获。 看着台上的两人,观众们的眼神灼热的简直能点燃岩石。 但比起石台下的火热,石台之上非常安静,一阵凉风吹过,孟施脸颊边的碎发飘起,却凝滞不动。 这证明她浑身的气机已经提至极致。 她果然是认真的。 被很多人盯着,莫华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孟施缓缓举起剑,神情平静地指向对面的少年。 “拔剑吧。” 莫华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眉眼,没有动弹。 气氛凝滞。 台下修行者们神情微变,“他不是想要认输吧?” 莫华对孟施的维护众人一直有目共睹。孟施出身贫寒却能不被北寒阁架空,其本人的能力虽然起了主要作用,但和莫华的支持也不无相关。 第二天的对战都是强者对强者,能少打一场是修行者而言是莫大的帮助。之前抽签的时候就有人揣测,如果北寒阁中是贺兰承对上了许冰清,那么北魏国师定然会让其中一人认输,弃车保帅,保证另一名弟子的体力。 “这莫华不会也想弃车保帅吧?” “那这孟施如果八强战中不打保持体力,那四强战就无人能挡了。” 听到台下传来窃窃私语,孟施的眉头微微锁紧,盯着面前一动不动的莫华,“你想做什么?” “我之前是想着认输来着,”莫华双手垂在剑鞘边,微微一笑,“你忘记了?我之前在初阶大典上答应过你,只阻止你最后一次。” 之前他在初阶大典拼命赢她,是为了避免孟施自损,是为了帮助她在中阶大典中获得更好的位置。 孟施上台后一直平静如凝结的冰面一般的双眸,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涟漪。 但这份碎裂是因为愤怒。 “拔剑,”她无意与他多说,言简意赅道。 “别误会。” 莫华的手缓缓握上剑柄,平静地凝视着她,“我并非要轻视于你,而是我判断,今日我赢不了你。” “是吗?”孟施淡淡道,“你以为你隐藏本门剑法,我就不知道你在南楚的时候就已经是神舞境了吗?” 第四百三十四章 师兄 孟施感受着身前的温度,拿着剑的手张开着有些僵硬,但就在她想要抬起手臂之时,莫华已经极快地松开了她。 刚刚那个瞬间,就像是师兄弟之间友好地拥抱和托付。 莫华后退一步,同时推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前推了一步。 “一切都交给你了。” 孟施薄唇抿紧,凝视着这个神情温和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少年。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帮她到这个程度? 她原本以为这个人只是北魏王室派来监视她的人,她不是没有想过此人有什么企图,但她身上的确没有任何能让一个高阶修行者有所企图的东西。 “为什么?”莫华笑了笑,“我们都是北魏人,为了国家的成绩,肯定要让更有希望获胜的人继续走下去。” “你是北魏继子,我们北魏的成绩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他笑眯眯道。 孟施能够理解这个道理,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在中阶大典获得更高的名次,建功立业,这是每个修行者都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孟施不明白。 看着眼前紧盯着自己的清透双眸,莫华笑了笑。 他知道现在的她是不懂的。 不过他也不需要她明白。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孟施握紧手中剑柄。 “我想要什么东西不重要,”莫华笑了笑,注视着一步之遥的她。 他自出生以来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从小到大除了变强之外也从未想过去获得什么,不管什么事他总是可以很轻易地办到,久而久之他不懂得何为心愿何为努力。 直到那一天看到站在雪夜下的少女。 虽然她看上去很单薄,很狼狈,但她眼中坚韧的意志和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强大心愿触动了他。 他从未像这个女子一般,只为了一个心愿这么执着地努力过。 虽然这么说也许是一种虚伪,但那个晚上,那个少女眼中露出的坚强和强大,真的很让他憧憬。 “你想要赢,对吗?”莫华定定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已经走到这里了,就不要后悔,不要回头。” 孟施一怔。 “既然是你不惜赌上将来的幸福都想要得到手的东西,那就不要有那么多顾忌,”莫华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瘦小少女的眼睛,目光从她的脸庞上安静地拂过,“你只管去赢就好了。” 他曾经偷出过孟施喝的药的药渣,老药师已经告诉过他,这种药再喝下去,那个女子的身体会被彻底毁掉。 这是孟施最初也最后的一届中阶大典了。 莫华将腰边的黑剑抽出一半,走到孟施身边,“将你的剑抽出一半,剑刃朝向我。” 孟施不明就里,怔怔着照办。 “锵”的一声,清脆的敲击声仿佛透入骨髓。 莫华的黑剑和她的剑刃击打在一起。 “这是北魏骑兵起誓的方式,”看着怔住的孟施,莫华轻声笑了笑,“虽然我也只是照样学样。” “一定要赢啊。” 莫华在心中轻声开口。 愿你心愿达成。 …… …… 莫华静静走下高台。 这场对战没有激烈的冲击,没有血肉横飞的画面,却深深留在了台下众人的心中。 台边的考官愣了愣,看着孤身一人站在高台上的孟施,连忙敲响了台上的大钟。 “第二天第一场第一轮,北魏继子,孟施胜!” 第一场的对战,以北魏继子的胜利落下帷幕。 这场对战的结果虽然没有那么出人意料,但还是让很多人感到意外。 北寒阁那边许冰清望着孟施的背影,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 观战亭内,东方仪看了许沧海一眼,许沧海的神色一派寻常。 但下一刻,石台之下的人群微微震动。 因为一个少女从人群中走出了。 既然第一场结束了,第二场就要立即接上了。 “第二天第一轮第二场,南楚许义山,对前秦嬴抱月!” 孟施走下高台,看向迎面走来的嬴抱月。 “下一场轮到你了么。” “恭喜你获胜。”嬴抱月道。 孟施身上的气息已经愈发清冷下去,目光掠过从另一边登上高台的许义山,“我记得他是……” “嗯,我的师兄。”嬴抱月静静道。 他是她唯一的师兄,而她是他唯一的师妹。 孟施的瞳仁微微闪动,“你……” 嬴抱月伸手抚摸了一下她腰边的剑鞘,下一刻被火法剑灼热的温度烫的缩回手来。 “没事,”她笑了笑道,“自然站上了对战场,我们只能全力而为。” …… …… 对修行者而言,不管对手是谁,只要站上对战场,就是各自的敌人。 这是从修行之初,师父就教导过他的话。 但真等站上对战场,看着对面拔剑出鞘的少女,许义山只觉自己握剑的手有些滑腻。 他的手出汗了。 他深吸一口气,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当初在南楚林中救下这名少女之时,他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会成为他快要绝灭的师门的一员,成为他的师妹,他更没想到,就在几个月后,她会以同等的地位站到他的面前。 “上一次对战,还是在上四宫筛选的时候,你和过三招的时候吧。”许义山看着嬴抱月静静道。 嬴抱月点了点头。 检验水法的才能,和水院的大师兄过三招,这是她新的剑客人生的开始。 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顶端有几枚水泡,那是刚刚抚摸孟施的剑留下的。 在她不能使用火法剑后,她是被水法剑拯救的。 在没有遇见许义山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水法者。 上辈子她只有过师弟,从未有过师兄。 “冒犯了,师兄,”嬴抱月注视着许义山,落日剑上缓缓凝聚起水花。 许义山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点头,手中的断水剑上也积聚起水花。 如果仔细看,能发现两人剑上水花的形状都是一模一样的。 “义山……他们……他们要怎么打?” 看着石台上像是照镜子一般连起手式都相同的两人,陈子楚纠结得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 “他们恐怕准备……” 李稷注视着台上师兄妹身边一颗颗悬浮起的水珠,轻声开口。 “从什么地方开始,就从什么地方结束。” 第四百三十五章 水滴 许义山没有莫华身上那么多隐形的光环,站在石台上的少年看上去比他真实的年纪要老成很多,沉默,内敛,如石头一般没有什么光彩。 他腰边光华内蕴的断水剑反而衬托得他愈发木讷。 四大山门剑的拥有者,这对他而言原本是一个光环,但比起雷法剑剑主春华君和风法剑剑主风华君,他显得要逊色很多,在中阶大典中,他虽然赢到了现在,却一直不是众人视线中的焦点。 以他所属的剑派,已经注定他很难走到修行者的上限。 虽然李稷的破境已经破除了水法者不能升入天阶的魔咒,但李稷至今还未真正展现出天阶修行者的力量,不少人认为昭华君毕竟是特别的,对一般的水法者而言,天阶依然是可望不可即的天路。 许义山已经习惯了众人的轻视。 “青龙神死了!” “水法者永远不可能成为天阶!” 在耳边熟悉的谩骂声中,他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对面和他一样孤身一人的少女。 不管他们在台下有多少朋友,有多少亲人,只要站上了对战台,他们就是孤身一人。 他独自一人在水院中守了近十年,没想到在路边的一次无意中的出手,却救回了一名师妹。 虽然她一开始好像是想加入火院来着。 许义山紧紧握着断水剑,身边的水珠一颗颗凝聚,每一颗水珠中都映衬出记忆中的一段时光。 有他和陈子楚在路边捡到那个骑着豹子的和亲公主的画面,有上四宫筛选中那名少女从泥水中站起的画面,有稷下之宴中那名少女连升两阶为水院赢下胜利的画面,有他在初阶大典中败给孟施剑心大乱愣愣看着她在台上浴血奋战的画面。 “你看看她啊!” 陈子楚当时在他六神无主时喝醒时的声音在许义山耳边响起。 许义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就像是古井无波的水面突然泛起一抹波纹。 原本他是站在水法剑的前方回头看她,渐渐地,她吃力地跑着追上了他,再然后她追上了他,还伸手推了一把他,再然后,她走到了他的身边。 再然后,应该就是她超越他的时候了。 真快啊。 一颗颗水滴在嬴抱月和许义山的身边凝聚,整个大阵中都布满了水珠,周围的人口干舌燥。 看着那些在日光下折射出彩虹般光泽的水珠,不少修行者都睁大眼睛。 “水法剑居然能做到这样的事吗?” 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规模的水法调动。 “这到底是水法哪一剑?” 铺天盖地的水珠和其中流淌的真元让众人纷纷猜测这是水法剑靠后的高深剑法,但站在李稷身边的赵光却知道并非如此。 只因他看过太多次李稷修习这一剑。 但他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剑法居然能被用得如此极致,更没想到在这么重要的对战上,许义山和嬴抱月居然不约而同都同时使出了这最简单的一剑。 石台之上,嬴抱月心无旁骛,她身边的水珠也在不断折射不同的画面,这是她剑心的凝聚,看到对面师兄身边浮起的水珠,她嘴角露出笑容,这是一种路遇知己的笑,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笑。 “这两人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事实上很有默契啊。” 桂花树下,陈子楚看着这一幕喃喃开口,心中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在这场师兄妹之间的对战中,许义山和嬴抱月选择以完全一模一样的招数对抗呢? 台上两人缓缓的蓄力,却无人舍得打断,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两人身边的水珠都凝聚到了极致。 下一刻,两人以一剑,掀起河流。 嬴抱月和许义山的剑尖在同一时刻卷起身边的所有水珠,仿佛满天星斗倒灌,两人的剑尖卷起彩虹般瑰丽的河流冲向对方! 哗啦一声! 漫天水花洒下。 嬴抱月和许义山错身而立,剑尖拖在地面上。 无数炸裂的水花甚至溢出了大阵,台下离得近的观众脸上被溅了一脸水,但台上那对师兄妹的身上却分毫未湿。 晶莹的水珠像是雨打荷叶一般纷纷从两人的发梢滚落而下。 这一幕极美。 众人顶着满脸水花怔怔看着这一幕。 “发生了什么?” “这一招是……落花流水?” 台下一片寂静。 水法第一剑,落花流水。 谁都没想到掀起如此宏大场面的剑法,却是最初也最基础的水法第一剑,落花流水。 众人没有想到,这对师兄妹居然在这场对战中,选择以最基础的水法第一剑相拼。 而就在这一剑后,两人背对背,同时收剑入鞘。 “怎么不打了?这就结束了?” 在满目惊艳之后,台下的观众们却都有些懵然,前有莫华孟施一招结束战斗,这对师兄妹怎么也这样,都只打了一招就结束了? 可孟施莫华那场好歹能看出谁胜谁负,这一场是怎么回事? 赵光也很懵,但他第一次时间就看向他身边某位水法剑的专家。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也反应过来,纷纷看向李稷。 李稷负手看着石台上错身而立的两名水法者,轻声开口,“她赢了。” 没有人知道,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 嘀嗒,嘀嗒,许义山身边水洼中,混入了一丝血丝。 有一滴滴鲜血从他袖子中滴下,如雨般落下地面。 下一刻,少年的身形晃了晃,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猛地转身,在台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扑过去扶住了他。 “师兄!” 嬴抱月扶住许义山的手臂,眼中涌动着复杂的神情,许义山微微笑着摇头,伸出没有流血的那只手拂过她紧皱的眉头,笑得有些憨傻。 “打得漂亮。” 在外人看来,他近十年上千次的努力,输给了她三个月就爬上来的炫目的才能,但他知道一切并非如此。 就在刚刚那一剑中,他终于窥见了他卡在瓶颈上三年已久的,进阶神舞境的法门。 “这样说虽然有些不敬,但我是不是从来没和你说过?” “这话可别告诉师父。” 不善言辞的少年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着她微微一笑。 “对我而言,你就像是青龙神一样。” 第四百三十六章 融汇 嬴抱月闻言傻住了。 果然她刚刚下手太重了吗?师兄说话都泛着傻气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得看到她这么呆愣的神情,许义山愉快地笑起来。 “哈哈哈,果然你听不懂吗?” 不是,正常人都听不懂啊。 她是青龙神?她就是前世今生的记忆全都丢失了,她也不可能是青龙神啊。 嬴抱月凝视着许义山清澈如山泉的眼睛,想从他的眼中找到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神情。 以人来比拟神灵,这本就不可能的事。 神怎么可能是人呢? 可是许义山的眼神却十分认真,不过看着她发愣的模样,他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别担心,我不是说你就是青龙神。” 他说这话时拉了屏障,毕竟青龙神对东吴人而言是一个碰不得的词。 许义山伸出手,就像是兄长看着妹妹一般托了托嬴抱月的脸颊,微微一笑,“只是你对我而言,像是青龙神一般。” 她是只属于他的青龙神。 他在水院苦守十年,没有等到青龙神的眷顾,却等到了她。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水法剑修习到如此程度,他一度怀疑只有神灵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当然,这只是开玩笑的说法。 许义山缓缓站起身,捂住受伤的右胳膊,“你刚刚的落花流水很漂亮。” 落花流水是水法剑的第一剑,最基础的一剑,但也是最能证明水法者能力的一剑。 当初在南楚初次相遇,他就是用这一剑为她解围。 这一剑对他和她而言,都有着别样的意义。 这是让他们相遇的第一剑,而此时此刻,她用这一剑,成功超越了他。 嬴抱月对水法剑的了解,已经超过了他这个师兄。 许义山看向右臂的伤口,就在刚刚的相冲中,他以一丝之差,被她所伤。 哪怕只有一丝之差,败了就是败了。 败在这一剑下,他心服口服。 许义山避开嬴抱月的搀扶,退后一步,向她低下了头,认真地开口,“我输了。” 台下先是一片寂静,随后一片哗然。 谁都没想到水法剑剑主许义山会认输的那么干脆。 然而下一刻许义山的举动,更让众人震惊。 许义山解下腰边的断水剑,在众人灼灼目光下,走到怔住的嬴抱月身边,将断水剑亲手系到了她的腰边。 “嗯,很合适。”少年退后一步,打量着佩剑的少女,微微一笑。 “你比我更适合这把剑。” 台下众人愣了一瞬,随后瞬间炸开,要知道虽然水法已经没落,但断水剑毕竟是四大山门剑之一,这四把剑是连神子都能用的的,只是为了鼓励年轻人才会传给剑派最有希望的弟子。 有了山门剑,几乎就会被默认成剑派的继承人。 就算许义山败给了嬴抱月,但他毕竟是一名男子,还是稷下学宫的正统弟子,不会有人怀疑他不配当水法剑剑主,而他居然选择将这把剑送给自己的师妹? 在众人看来,稷下学宫水院收了一名女弟子已经够惊世骇俗了,许义山知道他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吗? 不远处观战亭内年长些的仙官们的神情也都变了,因为他们大部分都听说过一个忌讳。 因为少司命林抱月的存在,女修执掌山门剑在如今的山海大陆被认为是一种极其忌讳的事,几乎等同于不祥之兆。 有白发苍苍的老仙官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转头跪地就想向赵暮人进言,但东方仪却忽然伸手制止了他。 “等等,看。” 仙官们一愣,随后随东方仪所指方向重新看去,微微一愣。 台下的众人的喧哗声简直要震破整座山,但就在台下群情激奋之时,嬴抱月却忽然抓住了许义山的手。 “师兄,我说过,这把剑是属于你的。” 许义山安静地注视着她,“我也说过,就水法剑的造诣而言,你比我更适合这把剑。” “不是造诣,”嬴抱月瞥了一眼台下的李稷,认真地看向许义山,“是你这个人,更适合水法剑。” 单论造诣,比她现在的水法剑水平高的人大有人在,就不提李稷这种夸张级人物了,东吴仙官中也有不少等阶四的水法者。 但在她心中,水法剑剑主非许义山莫属。 大道愚直,上善若水。 那个和她没有相处多久的震山先生为什么将这把剑传给许义山,嬴抱月现在仿佛有些明白了。 “师兄,”嬴抱月将剑柄塞回许义山手中,微微一笑,“我如果需要这把剑,我会找你借的。” “只是我之后,恐怕有用不了这把剑的时候。” 许义山原本还想推拒,但听到这句话,他猛地一愣。 回想起刚刚对剑之时,他一刹那于水花的间隙看到的那一抹不同寻常的亮光,许义山猛地看向嬴抱月的眼睛。 “你……” 她已经几乎完全理解了水法剑,虽然因为境界所限她还无法使用更高阶的剑法,但就在刚刚对剑之时,许义山仿佛在嬴抱月身上看到了一种新的往上的可能。 有一种新的东西,仿佛在嬴抱月的身上融会贯通。 回想起来,这种变化从她踏入汝阳城城门处开始,居然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但是那种事情……真的可能吗? 许义山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心底忽然浮起一个可怕的猜想,但这份猜想实在太匪夷所思,他甚至不敢诉诸于口。 她也太大胆了。 这一次换作嬴抱月向许义山做出了悄声的手势。 看到许义山震惊的眉眼,嬴抱月就知道他猜出了什么。 “我也只是在尝试,如果不行,我不会乱来的。” 你平素的行事还不够乱来吗? 许义山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对战结束的钟声响起了,他将担忧压回了心底。 “恭喜你,师妹。” 这一声钟声的响起,宣告嬴抱月进入八强之中。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拂去她的犹豫,“抬起头来,你赢得堂堂正正。” “水院还要靠你发扬光大呢!” 在少年爽朗的笑声中,嬴抱月坦然一笑,望向下一组从台下走来的对战者。 其中有一名少年抬起头对她一笑。 他的碧瞳在日光下发出幽幽的光。 第四百三十七章 遴选 “赫连晏!” 注意到台下那个少年的目光,许义山眉头皱起,上前一步挡在嬴抱月身前。 他虽然没和赫连晏打过交道,但这个西戎少年每次看嬴抱月的眼神都让人很不舒服,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盯住了猎物一般,不是恶狠狠的眼神,却十分幽深。 “没事,”嬴抱月拉了拉许义山的衣袖,“师兄,我们走吧。” 嬴抱月和许义山并肩走下石台,和站在台下的赫连晏呼延斜两人擦肩而过。许义山有意走在外侧,但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注意到赫连晏的目光从他身前擦过,只落在嬴抱月身上。 那只是短短一息,但却让许义山心惊肉跳。 这个西戎人,想干些什么?在筹谋着什么? 但不等许义山想清,他和嬴抱月刚走回桂花树下,两人身后就相继响起了比赛开始和结束的钟声。 西戎呼延斜,对战开始即认输。 虽然前两场结束的也很快,但都比不上这一场。 就在考官宣布对战开始后,呼延斜立即向赫连晏单膝跪下,右手抚胸,宣告臣服。 “这又是这么快就结束了?” “前两场好歹还切磋了一下,这场倒好,不打就认输了!” “毕竟两个都是西戎人,这样看这些西戎人还挺团结,不打就认输了,作为修行者都不觉得羞耻吗?” 这并不是不知廉耻的问题。 嬴抱月注视着台上单膝跪地都有一人那么高的呼延斜。 呼延斜身材高大,身体足足有两个赫连晏那么宽,在摔跤战中她是见过这个绰号北方巨人的修行者发狂的模样的。 但现在这个庞大的北方巨人跪在赫连晏面前,却如同小绵羊一般乖顺。 呼延斜虽然未战就认输,但他脸上的臣服却不像是装出来的。 西戎人崇拜强者,西戎骑兵的臣服绝不是单靠血统或者部落中的地位就能得到。 “这个赫连晏到底是什么人?”陈子楚打量着台上身材和他们这些南方人别无二致的少年,“他这种身材在西戎应该是会被嘲笑的吧?” 赫连晏如果擦掉身上的浓墨重彩,穿上宽袍大袖,看上去就像是风流倜傥的江南公子,前提是不看他那一双眼睛的话。 “身材不能只看外表,”嬴抱月道。 赫连晏属于穿衣显瘦脱衣露肉的类型,她回忆起在林中看到赫连晏精状的身躯,他的每一块肌肉都是纤长的,身体线条极为流畅,每块肌肉都极富爆发力,如果用一种动物来比喻…… 就像是豹子或者是野狼一般。 嬴抱月是出于科学分析的角度,但周围人听在耳中并非如此。 赵光也知道赫连晏这幅身躯就和李稷一般,看着瘦却极富力量,他原本捏捏自己的手臂,叹了口气正想感叹,听到嬴抱月的话却虎躯一震。 “不看外表?”他大睁着眼回头,“公主殿下你难道看过内在?” 掀开衣服看过内在? 嬴抱月被他问愣了,正要上台的姬嘉树猛地顿住了脚步。 “郡王殿下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陈子楚嘴角微抽,拼命向赵光使眼色。 平时说就算了,没看见下一场姬嘉树就要上场了吗? 这时赵光身边伸出一只大手,猛地按下他的脑袋。 李稷单手控制住赵光,向姬嘉树淡淡点头,“祝春华君旗开得胜。” 嬴抱月走到姬嘉树身边,伸手和他碰了碰拳,“加油!” 姬嘉树笑了,整整衣衫走向高台。 少年的心有一丝酸,又有一丝甜。 真是,不要把他的心搞乱了啊。 …… …… 八强战第四场,结束的钟声比预料的要稍微早一些。 “南楚,姬嘉树胜!” 姬嘉树作为第七号,遇上的是八号西戎呼延怒。呼延怒是呼延斜的弟弟,本来实力就不如呼延斜,境界也不必姬嘉树高,这一场姬嘉树的获胜没有丝毫悬念。 但众人没想到姬嘉树会赢的这么快,和他之前对战拓跋寻时相比,这一场他赢得堪称轻松。 少年风流,风中挥剑的动作写意流畅。 “唉,这样看来拓跋公子真是可惜了。” 众人看着姬嘉树收剑入鞘走下高台,纷纷情不自禁地感叹。 “如果不是遇上春华君,拓跋公子至少能进入八强吧。” “这对战不光是实力,签运也相当重要啊。” “不得不说春华君的确是强啊,除了拓跋公子,神舞境之中,恐怕就只有光华君能和他一战了。” “只可惜光华君没有参加这届中阶大典,小老儿还想看看春雷剑和光明剑对战的场面呢!” …… 台下民众议论纷纷,嬴抱月看着走回来的姬嘉树笑了笑,“恭喜进入八强。” “没想到你小子赢得那么快!”陈子楚眼露嫉妒地窜过来,猛地一巴掌拍在姬嘉树肩上。 “是这轮运气好,”姬嘉树揉着加肩膀看向嬴抱月微笑,“毕竟是你的手下败将,我怎么能不赢呢?” “我的……”嬴抱月一愣,“你是说摔跤战时的事啊。” 摔跤战中呼延怒的确曾败在她的手下。 姬嘉树笑着点头,下一刻他神情严肃起来,看向台边,“下一场,到谁了?” 一场接一场,场场无停歇。 “九号,东吴,李稷。” 石台上传来考官的声音。 嬴抱月扬起头颅,看向前方高大的青色身影。 李稷的八强战开始了。 而他的对手是…… “十号,东吴,华年峰。” 华年峰。 “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桂花树下,陈子楚看着走上高台的中年人,神情有些微妙。 单看身上的气息能察觉出此人是个等阶四的修行者,不论是年纪还是境界都足以成为仙官了,但此人身上没有穿官服,更不可能是仙官。 太祖皇帝曾有有过明令,一旦出仕成为仙官,就不能参加大典。 “华年峰,寒山书院的学子,”赵光在一边道,“他应该是今年最年长的参加者了,还差一个月就满三十岁,据说他之前已经参加过两次中阶大典了,这是第三次。” 第三次? 嬴抱月闻言也有些惊讶,中阶大典曾暂停过一届,上一届是在六年前,再上一届是九年前。 这意味着这个人从九年前就在参加中阶大典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八强 九年参加了三次中阶大典,这也是个不同寻常的修行者了。 “那他就一直没出仕?”陈子楚闻言十分惊讶,寒山书院在东吴的地位堪比稷下学宫在南楚,即便是等阶六的弟子,在御祷省混个低品仙官的位子是没问题的。 “他难道前两次名次都很差么?” 要知道,三十岁的男子,在山海大陆不算年轻了,早该成家立业了。 “他第一次参加中阶大典时是等阶六,第二次是等阶五,第三次你也看到了,是等阶四。”赵光道,“第一次是一百多名,第二次进入了三十二强,但他好像立志要进入八强,甚至成为魁首。” 嬴抱月倒是不难理解这种心态,就像是她曾经待过的世界有过的科举一般,有人考了一辈子都想考一个状元,而中阶大典的名次足够让修行者吹嘘一辈子,一次不甘心多考几次的也是有的。 但像是这位华年峰这般能出仕却还一直考到三十岁的,还是不多见。 要知道在山海大陆上,男子一般十五岁成亲,到三十岁,很多连孙子都有了。 正好赵光也介绍到了这一层。 “这位华公子娶妻了吗?”陈子楚好奇地问道。 “他父亲是五品仙官,家境中等,他十五岁就娶亲了,”赵光道,“听说就在几个月前,他长子订亲,但因为他一直没有出仕,儿子的修行天赋也不够,家底太薄,还被儿媳妇的娘家嫌弃了一番。” “长子都已经订亲了……”陈子楚咋舌,“这还真是爷爷辈的人物啊。” 他们这群人里,大部分都是十五岁到十七岁,不少是因为要参加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才延误了娶亲,这样看来都和华年峰的儿子差不多大。 “不过连考三届,在八强战中遇上昭华……这人运气也太背了吧?”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纷纷看向石台之上站在李稷面前的修行者。 华年峰是个模样沉稳的中年人,剑眉星目身材高大,也堪称器宇轩昂,但就是眉与眉之间有着很深的皱纹,历经风霜的脸庞上萦绕着一股郁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愁苦。 而这份郁气在他看到李稷腰边的长剑之时,变得更加浓厚。 “华前辈,许久不见。”李稷面具中的黑眸还是如同深潭般平静,向华年峰点头一礼。 “我可当不起昭华君一声前辈,”华年峰伸手握住厚实的剑柄,眉峰死死拧起,身体一侧让了他的礼,不冷不热道,“天阶大人的这一礼,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这人说话,怎么有点酸溜溜的。”树下陈子楚闻言皱了皱眉。 李稷的确比华年峰境界高,但压制了境界后两人境界相仿,出于礼数对长者道了一声礼,华年峰的应对却太让人尴尬了。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的确阴阳怪气,但站在他的角度,倒也不难理解。” 自己拼死拼活花了九年时间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但却被一个比自己差不多小十岁的修行者轻而易举地超越,还挡在自己的前面,换谁心里也会不舒服。 华年峰看着李稷的眼神甚至夹杂着怨恨了。 台下的民众因为华年峰和李稷的对话都有些尴尬,但李稷从来是不知道尴尬为何物的,即便被华年峰这般嘲讽,他的目光依然不喜不怒。 “是吗?”李稷静静退后一步,拔出腰边的巨阙剑,对准华年峰,“那我们开始吧。” 反而是华年峰被李稷这平静的态度激怒了,他猛地拔出腰边的巨剑,死死对准李稷的眉心,“为什么?你明明已经升入了天阶,却还来和我们这些地阶争名次,你就不知道羞耻吗?” 台下的赵光闻言不舒服地皱紧眉头,李稷这行为的确少见,但李稷毕竟才二十一岁,破境天阶也不超过半年,华年峰比他年长九岁,也不是以大欺小,怎么说这话都轮不到华年峰来说。 难道你要怪比你年纪小的对手为什么要比境界高吗? 不过赵光没想到,华年峰还真的会这么想。 面对华年峰的指责,李稷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是静默地握着巨阙剑。 华年峰看着他手中光华内敛的古剑,心中郁气更甚。 “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老天爷是真的不公平,”他注视着李稷冷冷道。 如果他不是等阶四的修行者他觉得自己恐怕根本控制不住心中的嫉恨,他在知道他八强战的对手是李稷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被天道抛弃了。 他看过李稷的对战,知道他不是李稷的对手。 但是,他真的不服。 “九年啊,”华年峰呼哧喘气,胸口起伏,“你知道九年有多长吗?” 他奋斗了整整九年,就为了一个八强的位置。可九年前,这小屁孩还不知在哪玩木剑呢! 华年峰死死盯着面前的李稷。 但就是因为这人有一个国师的义父,有上天赐下的才能,有意想不到的机缘,居然在二十一岁就突破了天阶。 凭什么? 这天底下的一切对这个天之骄子想必都是唾手可得,但他居然还想要来抢他们这些凡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凭什么? 李稷表现得越平静,华年峰就越发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 但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稷听到他的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九年有多长。” 李稷目光不辨喜怒,轻声开口。 华年峰有些意外,但下一刻他眼中的意外化作浓浓嘲讽,“怎么?尊贵的昭华君居然知道九年有多长?” 连努力都不需要的天才,怎么可能懂时间的长短! 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这九年前承受了多少嘲讽,有多努力,承受了妻子儿子家族的多少压力! 但如果真能让这个公子哥心中浮现点虚伪的同情,倒是他的机会。 华年峰冷冷一笑,忽然挥舞着手中巨剑向李稷扑去。 “等等,还没敲钟……” 考官愕然叫道,没想到华年峰会突然偷袭,显然是看准了李稷明面上的境界比他高,即便这场他违规了,但能伤到李稷依然是他能在修行界吹嘘的资本。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然而就在同样一时间,石台之上划过一道锐利的亮光。 咔嚓一声,李稷收剑入鞘。 世界宛如静止,所有人愣愣看着他都没反应过来。 扑通一声。 华年峰沉重的身体扑倒在地上,巨剑从虎口滑落,双眼圆睁。 李稷低头看了一眼脚边身体微微抽搐的年长修行者,静静开口。 “我说了,我知道九年有多长。” 因为。 他已经等了九年。 第四百三十九章 交换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他难道前两次名次都很差么?” 要知道,三十岁的男子,在山海大陆不算年轻了,早该成家立业了。 “他第一次参加中阶大典时是等阶六,第二次是等阶五,第三次你也看到了,是等阶四。”赵光道,“第一次是一百多名,第二次进入了三十二强,但他好像立志要进入八强,甚至成为魁首。” 嬴抱月倒是不难理解这种心态,就像是她曾经待过的世界有过的科举一般,有人考了一辈子都想考一个状元,而中阶大典的名次足够让修行者吹嘘一辈子,一次不甘心多考几次的也是有的。 但像是这位华年峰这般能出仕却还一直考到三十岁的,还是不多见。 要知道在山海大陆上,男子一般十五岁成亲,到三十岁,很多连孙子都有了。 正好赵光也介绍到了这一层。 “这位华公子娶妻了吗?”陈子楚好奇地问道。 “他父亲是五品仙官,家境中等,他十五岁就娶亲了,”赵光道,“听说就在几个月前,他长子订亲,但因为他一直没有出仕,儿子的修行天赋也不够,家底太薄,还被儿媳妇的娘家嫌弃了一番。” “长子都已经订亲了……”陈子楚咋舌,“这还真是爷爷辈的人物啊。” 他们这群人里,大部分都是十五岁到十七岁,不少是因为要参加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才延误了娶亲,这样看来都和华年峰的儿子差不多大。 “不过连考三届,在八强战中遇上昭华……这人运气也太背了吧?”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纷纷看向石台之上站在李稷面前的修行者。 华年峰是个模样沉稳的中年人,剑眉星目身材高大,也堪称器宇轩昂,但就是眉与眉之间有着很深的皱纹,历经风霜的脸庞上萦绕着一股郁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愁苦。 而这份郁气在他看到李稷腰边的长剑之时,变得更加浓厚。 “华前辈,许久不见。”李稷面具中的黑眸还是如同深潭般平静,向华年峰点头一礼。 “我可当不起昭华君一声前辈,”华年峰伸手握住厚实的剑柄,眉峰死死拧起,身体一侧让了他的礼,不冷不热道,“天阶大人的这一礼,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这人说话,怎么有点酸溜溜的。”树下陈子楚闻言皱了皱眉。 李稷的确比华年峰境界高,但压制了境界后两人境界相仿,出于礼数对长者道了一声礼,华年峰的应对却太让人尴尬了。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的确阴阳怪气,但站在他的角度,倒也不难理解。” 自己拼死拼活花了九年时间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但却被一个比自己差不多小十岁的修行者轻而易举地超越,还挡在自己的前面,换谁心里也会不舒服。 华年峰看着李稷的眼神甚至夹杂着怨恨了。“他难道前两次名次都很差么?” 要知道,三十岁的男子,在山海大陆不算年轻了,早该成家立业了。 “他第一次参加中阶大典时是等阶六,第二次是等阶五,第三次你也看到了,是等阶四。”赵光道,“第一次是一百多名,第二次进入了三十二强,但他好像立志要进入八强,甚至成为魁首。” 嬴抱月倒是不难理解这种心态,就像是她曾经待过的世界有过的科举一般,有人考了一辈子都想考一个状元,而中阶大典的名次足够让修行者吹嘘一辈子,一次不甘心多考几次的也是有的。 但像是这位华年峰这般能出仕却还一直考到三十岁的,还是不多见。 要知道在山海大陆上,男子一般十五岁成亲,到三十岁,很多连孙子都有了。 正好赵光也介绍到了这一层。 “这位华公子娶妻了吗?”陈子楚好奇地问道。 “他父亲是五品仙官,家境中等,他十五岁就娶亲了,”赵光道,“听说就在几个月前,他长子订亲,但因为他一直没有出仕,儿子的修行天赋也不够,家底太薄,还被儿媳妇的娘家嫌弃了一番。” “长子都已经订亲了……”陈子楚咋舌,“这还真是爷爷辈的人物啊。” 他们这群人里,大部分都是十五岁到十七岁,不少是因为要参加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才延误了娶亲,这样看来都和华年峰的儿子差不多大。 “不过连考三届,在八强战中遇上昭华……这人运气也太背了吧?”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纷纷看向石台之上站在李稷面前的修行者。 华年峰是个模样沉稳的中年人,剑眉星目身材高大,也堪称器宇轩昂,但就是眉与眉之间有着很深的皱纹,历经风霜的脸庞上萦绕着一股郁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愁苦。 而这份郁气在他看到李稷腰边的长剑之时,变得更加浓厚。 “华前辈,许久不见。”李稷面具中的黑眸还是如同深潭般平静,向华年峰点头一礼。 “我可当不起昭华君一声前辈,”华年峰伸手握住厚实的剑柄,眉峰死死拧起,身体一侧让了他的礼,不冷不热道,“天阶大人的这一礼,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这人说话,怎么有点酸溜溜的。”树下陈子楚闻言皱了皱眉。 李稷的确比华年峰境界高,但压制了境界后两人境界相仿,出于礼数对长者道了一声礼,华年峰的应对却太让人尴尬了。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的确阴阳怪气,但站在他的角度,倒也不难理解。” 自己拼死拼活花了九年时间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但却被一个比自己差不多小十岁的修行者轻而易举地超越,还挡在自己的前面,换谁心里也会不舒服。 华年峰看着李稷的眼神甚至夹杂着怨恨了。 台下的民众因为华年峰和李稷的对话都有些尴尬,但李稷从来是不知道尴尬为何物的,即便被华年峰这般嘲讽,他的目光依然不喜不怒。 “是吗?”李稷静静退后一步,拔出腰边的巨阙剑,对准华年峰,“那我们开始吧。” 反而是华年峰被李稷这平静的态度激怒了,他猛地拔出腰边的巨剑,死死对准李稷的眉心,“为什么?你明明已经升入了天阶,却还来和我们这些地阶争名次,你就不知道羞耻吗?” 台下的赵光闻言不舒服地皱紧眉头,李稷这行为的确少见,但李稷毕竟才二十一岁,破境天阶也不超过半年,华年峰比他年长九岁,也不是以大欺小,怎么说这话都轮不到华年峰来说。 难道你要怪比你年纪小的对手为什么要比境界高吗? 台下的民众因为华年峰和李稷的对话都有些尴尬,但李稷从来是不知道尴尬为何物的,即便被华年峰这般嘲讽,他的目光依然不喜不怒。 “是吗?”李稷静静退后一步,拔出腰边的巨阙剑,对准华年峰,“那我们开始吧。” 第四百四十章 欣赏 (防盗章节,早十点半替换) “他难道前两次名次都很差么?” 要知道,三十岁的男子,在山海大陆不算年轻了,早该成家立业了。 “他第一次参加中阶大典时是等阶六,第二次是等阶五,第三次你也看到了,是等阶四。”赵光道,“第一次是一百多名,第二次进入了三十二强,但他好像立志要进入八强,甚至成为魁首。” 嬴抱月倒是不难理解这种心态,就像是她曾经待过的世界有过的科举一般,有人考了一辈子都想考一个状元,而中阶大典的名次足够让修行者吹嘘一辈子,一次不甘心多考几次的也是有的。 但像是这位华年峰这般能出仕却还一直考到三十岁的,还是不多见。 要知道在山海大陆上,男子一般十五岁成亲,到三十岁,很多连孙子都有了。 正好赵光也介绍到了这一层。 “这位华公子娶妻了吗?”陈子楚好奇地问道。 “他父亲是五品仙官,家境中等,他十五岁就娶亲了,”赵光道,“听说就在几个月前,他长子订亲,但因为他一直没有出仕,儿子的修行天赋也不够,家底太薄,还被儿媳妇的娘家嫌弃了一番。” “长子都已经订亲了……”陈子楚咋舌,“这还真是爷爷辈的人物啊。” 他们这群人里,大部分都是十五岁到十七岁,不少是因为要参加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才延误了娶亲,这样看来都和华年峰的儿子差不多大。 “不过连考三届,在八强战中遇上昭华……这人运气也太背了吧?”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纷纷看向石台之上站在李稷面前的修行者。 华年峰是个模样沉稳的中年人,剑眉星目身材高大,也堪称器宇轩昂,但就是眉与眉之间有着很深的皱纹,历经风霜的脸庞上萦绕着一股郁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愁苦。 而这份郁气在他看到李稷腰边的长剑之时,变得更加浓厚。 “华前辈,许久不见。”李稷面具中的黑眸还是如同深潭般平静,向华年峰点头一礼。 “我可当不起昭华君一声前辈,”华年峰伸手握住厚实的剑柄,眉峰死死拧起,身体一侧让了他的礼,不冷不热道,“天阶大人的这一礼,实在是折煞晚辈了。”“他难道前两次名次都很差么?” 要知道,三十岁的男子,在山海大陆不算年轻了,早该成家立业了。 “他第一次参加中阶大典时是等阶六,第二次是等阶五,第三次你也看到了,是等阶四。”赵光道,“第一次是一百多名,第二次进入了三十二强,但他好像立志要进入八强,甚至成为魁首。” 嬴抱月倒是不难理解这种心态,就像是她曾经待过的世界有过的科举一般,有人考了一辈子都想考一个状元,而中阶大典的名次足够让修行者吹嘘一辈子,一次不甘心多考几次的也是有的。 但像是这位华年峰这般能出仕却还一直考到三十岁的,还是不多见。 要知道在山海大陆上,男子一般十五岁成亲,到三十岁,很多连孙子都有了。 正好赵光也介绍到了这一层。 “这位华公子娶妻了吗?”陈子楚好奇地问道。 “他父亲是五品仙官,家境中等,他十五岁就娶亲了,”赵光道,“听说就在几个月前,他长子订亲,但因为他一直没有出仕,儿子的修行天赋也不够,家底太薄,还被儿媳妇的娘家嫌弃了一番。” “长子都已经订亲了……”陈子楚咋舌,“这还真是爷爷辈的人物啊。” 他们这群人里,大部分都是十五岁到十七岁,不少是因为要参加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才延误了娶亲,这样看来都和华年峰的儿子差不多大。 “不过连考三届,在八强战中遇上昭华……这人运气也太背了吧?”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纷纷看向石台之上站在李稷面前的修行者。 华年峰是个模样沉稳的中年人,剑眉星目身材高大,也堪称器宇轩昂,但就是眉与眉之间有着很深的皱纹,历经风霜的脸庞上萦绕着一股郁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愁苦。 而这份郁气在他看到李稷腰边的长剑之时,变得更加浓厚。 “华前辈,许久不见。”李稷面具中的黑眸还是如同深潭般平静,向华年峰点头一礼。 “我可当不起昭华君一声前辈,”华年峰伸手握住厚实的剑柄,眉峰死死拧起,身体一侧让了他的礼,不冷不热道,“天阶大人的这一礼,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这人说话,怎么有点酸溜溜的。”树下陈子楚闻言皱了皱眉。 李稷的确比华年峰境界高,但压制了境界后两人境界相仿,出于礼数对长者道了一声礼,华年峰的应对却太让人尴尬了。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的确阴阳怪气,但站在他的角度,倒也不难理解。” 自己拼死拼活花了九年时间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但却被一个比自己差不多小十岁的修行者轻而易举地超越,还挡在自己的前面,换谁心里也会不舒服。 华年峰看着李稷的眼神甚至夹杂着怨恨了。 台下的民众因为华年峰和李稷的对话都有些尴尬,但李稷从来是不知道尴尬为何物的,即便被华年峰这般嘲讽,他的目光依然不喜不怒。 “是吗?”李稷静静退后一步,拔出腰边的巨阙剑,对准华年峰,“那我们开始吧。” 反而是华年峰被李稷这平静的态度激怒了,他猛地拔出腰边的巨剑,死死对准李稷的眉心,“为什么?你明明已经升入了天阶,却还来和我们这些地阶争名次,你就不知道羞耻吗?” 台下的赵光闻言不舒服地皱紧眉头,李稷这行为的确少见,但李稷毕竟才二十一岁,破境天阶也不超过半年,华年峰比他年长九岁,也不是以大欺小,怎么说这话都轮不到华年峰来说。 难道你要怪比你年纪小的对手为什么要比境界高吗? “这人说话,怎么有点酸溜溜的。”树下陈子楚闻言皱了皱眉。 李稷的确比华年峰境界高,但压制了境界后两人境界相仿,出于礼数对长者道了一声礼,华年峰的应对却太让人尴尬了。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的确阴阳怪气,但站在他的角度,倒也不难理解。” 自己拼死拼活花了九年时间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但却被一个比自己差不多小十岁的修行者轻而易举地超越,还挡在自己的前面,换谁心里也会不舒服。 华年峰看着李稷的眼神甚至夹杂着怨恨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混乱 “第六场,南楚,陈子寒胜!” 结束的钟声响起,陈子寒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 赢了。 他赢下了这场对战,但却赢得一脸迷茫。 他这就赢了? 他是怎么赢的? 刚刚最后一剑发生得太快,他全力都在抵抗,甚至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对面的人就倒下了。 貌似是因为在和他对战之中旧伤发作,所以才被他抓到了空子。 “你……你没事吧?”看着仰面朝天痛苦喘气的慕容飞澜,陈子寒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 “没事,嘶……”慕容飞澜捂着胸口,嘶嘶吸着凉气,“老毛病了,可恶,居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看着对方一脸不甘的神情,陈子寒有些同情,地上男人脸上这份不甘和痛苦不像是装的,明明有这么高明的剑法,却在中阶大典中旧伤发作输给他这么个等阶六,想必是相当不甘心吧。 但同情归同情,一切峰回路转,能获胜陈子寒难言喜悦。 毕竟不管结果如何,这都是他用自己的剑赢下的。 陈子寒望向台下喜不自禁的陈子楚,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不过虽然他是赢了,但陈子寒很清楚这次是他运气好,他的实力和地上这个男人相差甚远。 陈子寒收剑入鞘,弯下腰小心捡回慕容飞澜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实际拿到手中,他才愕然发现这把薄如蝉翼的剑居然异乎寻常的重。 “这是后辽雪山中的寒铁打造的,”慕容飞澜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他温和地看着握着他的剑发愣的陈子寒,“比你想象的要重吧?” 陈子寒点头,“这把剑……” 这把剑看着薄却不比他使用的军中重剑要轻,但想到慕容飞澜居然能够那么轻盈地挥舞这把剑,陈子寒惊愕之余是深深的震撼。 风法是最没有战斗力的剑派,连神子都在八人神中排名最末,但如今他才发现,风法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博大。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慕容飞澜笑了笑,“名为清澜。” 清澜……陈子寒有些发愣,这名字听着就如同一股清风拂面,就是和这人以旭日为名的名字不太相配。 当然,等到他知道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名之后,就会知道这把剑是专门为他打造的。 “对这把剑好奇的话,就等你有机会参加高阶大典上西岭雪山去问吧。”慕容飞澜接过对方恭敬递来的长剑,支剑从地上坐起,“这把剑是山鬼大人打造的。” “山鬼大人……”陈子寒愣愣开口,“你是他的徒弟吗?” “只能算半个,”慕容飞澜笑道,“我还不到能当那个人徒弟的标准。” “为什么?”陈子寒睁大眼睛,他从未见过比这个男人还要强大的风法者,连稷下学宫风院中的夫子们都比不上他,居然连他都得不到风法神子的认可吗? “那个人收弟子的标准太高了,”慕容飞澜摊手,“神子嫌弃我心思太多了。” 看着陈子寒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慕容飞澜直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别在意,那位神子性情古怪,二十多年来就只有过一名修行者入过他的法眼。” “后来那位修行者成为他的弟子了吗?”陈子寒急切地问道。 “他倒是想收,但那位修行者已经有师父了,”慕容飞澜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山鬼大人没有抢过人家师父,就没收成。” 嬴抱月在台下扶额。 好在慕容飞澜还记得自己旧伤发作的人设,笑着笑着咳嗽了几声,陈子寒扶住他,“前辈,我帮你叫医官上来吧。” “没事,后辽那边有医官,”慕容飞澜虚弱道,“你扶我下去就好。” 陈子寒老实地点头,看着他搀扶着慕容飞澜走下来,台下的众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最和谐的一场八强战了。 “真是可惜了,二王子殿下居然真的有旧伤啊……” “便宜这南楚小子了,根本就是白捡了一个八强。” “后辽修行者这下就只剩下一人了。” “没事,风华君应该能赢吧?” “难说,对手可是北寒阁大弟子呢!” 第六场结束,第七场对战即将开始。 看着一瘸一拐走回后辽队伍的兄长,慕容飞星有些牙酸,虽然他知道以他大哥的真实身份,是不屑于和小辈们争夺八强的,但他没想到兄长会在这轮就选择认输。 “抱歉啊,飞星。”慕容飞澜笑眯眯道,“我本想还给你多打败几个对手,撑到四强。” “那为什么认输了?”慕容飞星面无表情。 “发现了个好苗子,”慕容飞澜笑道,“我实在不好挡她看上的人的路。” 慕容飞星皱皱眉头,很想问这个她到底是谁,但慕容飞澜已经把他往前推了推,“你的对战到了。” 慕容飞星整理了一下头上的狐皮帽子,往前走去。 “飞星,小心一点,”慕容飞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那位北寒阁弟子和以前不同了。” …… …… 不同? 慕容飞星一脸狐疑,却已经来不及问,贺兰承已经走上了高台。 比起为他出战欢呼不已的后辽人,北寒阁弟子的注意力都在许冰清身上,贺兰承作为已经失势的大弟子,几乎是在一片寂静中走上高台的。 慕容飞星面对着对面境界看上去只有等阶六的少年,自信地拔出了腰边的风法剑。 那把剑如同冰雪铸就,在日光下折射出极美的光华。 这柄剑,嬴抱月等人在前往东吴被人追杀的路上曾经惊鸿一瞥过,此时见到依旧十分惊艳。 “雪风剑!” 台下有人惊呼。 “这就是风法山门剑,山鬼大人使用过的剑啊!”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这把冰雪之剑,真的很适合女子使用。 原来这就是风法山门剑,果然如名一般,是四剑之中最美的山门剑。 和集万众目光于一身的慕容飞星不同,只穿着简单布袍的贺兰承低调很多,他反手拔出腰边式样简单的长剑,向慕容飞星一礼。 “开始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提起,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上针锋相对的两名少年。 “你觉得,谁会赢?” 嬴抱月也正紧盯着台上,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 她回过头去,居然是之前装病的慕容飞澜。 他拉了屏障,之前他也曾混入他们这些人之中,姬嘉树等人虽然惊讶,但台上慕容飞星和贺兰承的对战已经开始了,吸引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你不是旧伤犯了么?”嬴抱月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正是旧伤犯了,我才来找医毒双绝的前秦公主疗伤啊,”慕容飞澜笑道,下一刻神情变得正经,“不说我了,你身上的气息有些混乱。” 他深深凝视着嬴抱月的双眼,“你在干些什么?” 第四百四十二章 北寒 “第七场对战结束!” “后辽,慕容飞星胜!” 考官的声音在钟声中回荡,慕容飞星喘着粗气站在台上,鲜血一滴滴从他手中的冰刃落下。 贺兰承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只有还在起伏的胸膛证明他是个活物。 “真是疯了。”慕容飞星虽然赢了,但脸色并不好看,“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种人。” 北魏和后辽相邻,慕容飞星之前常去北魏找耶律华,因此也常经过北寒阁,旁观过他们弟子修炼,自以为了解贺兰承的底细。 刚刚那场对战中,他原本游刃有余。 可是他没想到以前爱慕虚荣,只会些花架子的贺兰承,在境界不如他的情况下居然拼死相争,打出了血性,如果不是他拿出了压箱底的招数,刚刚还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要知道他手握雪风剑,本就占尽了优势,这种情况下还只是险胜,这给慕容飞星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慕容飞星紧盯着躺在地上胸口起伏的贺兰承,“你被光华附体了吗?” 他拉正了被贺兰承打歪的白狐狸皮帽子,脸色铁青,除了和耶律华、姬嘉树对战,慕容飞星还是第一次在同龄人之间的对战中被打得这么狼狈。 还是被一个他原本瞧不起的北寒阁弟子达成这样。 “怎么,我原本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贺兰承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吃力地问道。 慕容飞星漂亮的小脸皱起,“当然是个娇气的公子哥。” 北方民风剽悍,后辽哪怕是王室子弟,也是五岁学骑马,在马背上摔打着长大的,摔死就摔死了,但贺兰家因为嫡系子孙凋零,不敢这么严格的培养子孙,在慕容飞星看来,贺兰承原本就像江南书生那般娇气,只会跟在许冰清后面转。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贺兰承吃力地直起身体,“你认识的,是初阶大典前的我,不是初阶大典后的我。” 南楚一战,让他脱胎换骨。 在那么多场对战中,有两场战斗让他记忆犹新,虽然每一场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就是和嬴抱月的医毒战,和与孟施的真剑对战。 “我可是前秦公主和北魏继子的手下败将,”贺兰承吃吃笑起来,“自然有所变化。” 不是,是那两人的手下败将是那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慕容飞星看着台下北寒阁弟子们对输了的贺兰承投以失望的目光,心中狐疑不已。 但看着贺兰承顶着台下同门不客气的目光依然泰然自若,慕容飞星恍惚中明白,贺兰承的确是变了。 “北寒阁大弟子也输了啊……” “风华君毕竟是风华君,这下北寒阁也只剩下圣女一人了。” “果然还是圣女比较厉害,如果能进入八强,那就是独苗了。” 听着台下百姓们的议论,许冰清的脸色有些难看,拓跋寻唤身边弟子想去抬贺兰承下来,却被许冰清挥手阻止。 “又不是腿断了,让他自己爬下来。”许冰清冷冷道,“真是不好用。” 贺兰承没有进八强,那么等下到了四强战,连可以输给她的人都没有了。 这群男人,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只有到这个时候,她才会偶尔回忆起那个跟在她身边唯唯诺诺的少年。 “唉,”许冰清叹了口气,“还是阿恒好用,怎么就死了呢。” 慕容恒。 坐在她身边的拓跋寻闻言皱紧眉头,没想到许冰清居然对那个人还念念不忘。 慕容恒,这个名字对北寒阁而言宛如一场噩梦,当初险些葬送了南楚紫华山所有修行者,如果慕容恒当初的计划真的得逞了,北寒阁也就成了千古罪人,连带着整个北魏,在抗击西戎中也会底气不足。 慕容恒到底从哪里来,背后有何人指使,一切谜团都随着他的死亡被埋葬在紫华山下。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落下悬崖后却没有找到尸体。 虽然以当时的情况,哪怕是等阶四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活下来,慕容恒必死无疑,但拓跋寻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第八场,最后一场对战准备!” 考官的声音打断了拓跋寻的思绪。 “十五号东吴陆星辰,对战十六号北魏许冰清!” 八强战,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战。 台下百姓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许冰清也顾不得上抱怨,整理整理衣衫,挥手让北寒阁弟子尽快把贺兰承拖下来。 毕竟她就要上场了。 “这么快就到最后一场了啊,”桂花树下,陈子楚感叹道。 八强战的节奏极快,他们这些旁观者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刚刚那场对战,是你猜对了,”慕容飞澜看向嬴抱月道,“你说飞星只能险胜,没想到真的如此。” 就在第七场开始之时,他问嬴抱月准备干些什么,她没有回答,却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 嬴抱月认为慕容飞星会赢,这和他的推测没有什么区别,但唯一有区别的是,嬴抱月判断慕容飞星只能险胜。 慕容飞澜不觉得以自己弟弟的能力不能轻松获胜,却没想到一切最终和嬴抱月的猜测相符。 是他们后辽小瞧了贺兰承。 慕容飞澜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看人的眼光是真的很准。 “贺兰承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嬴抱月笑了笑,“他已经不是北魏圣女的附庸。” “那你呢?”慕容飞澜紧盯着嬴抱月,“你准备怎么办?” “你明明已经是个水法者了,怎么还想着去碰别人的火法剑?”他看着嬴抱月指尖的水泡,“四强战没那么简单,你准备什么时候破境?” 嬴抱月知道她的一切瞒不过这个心思玲珑的老友,她看向自信满满登上石台的许冰清。 “按照我原本的计划。” “就在今晚。” 钟声响起落下,又重新响起。 八强战最后一场的结果没有什么悬念,许冰清以青炎剑击败寒山书院弟子陆星辰,成为最后一名八强战获胜者。 日头升上中天,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八强。 在中阶大典倒数第二天正午,诞生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准备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考官的声音在钟声中回荡,慕容飞星喘着粗气站在台上,鲜血一滴滴从他手中的冰刃落下。 贺兰承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只有还在起伏的胸膛证明他是个活物。 “真是疯了。”慕容飞星虽然赢了,但脸色并不好看,“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种人。” 北魏和后辽相邻,慕容飞星之前常去北魏找耶律华,因此也常经过北寒阁,旁观过他们弟子修炼,自以为了解贺兰承的底细。 刚刚那场对战中,他原本游刃有余。 可是他没想到以前爱慕虚荣,只会些花架子的贺兰承,在境界不如他的情况下居然拼死相争,打出了血性,如果不是他拿出了压箱底的招数,刚刚还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要知道他手握雪风剑,本就占尽了优势,这种情况下还只是险胜,这给慕容飞星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慕容飞星紧盯着躺在地上胸口起伏的贺兰承,“你被光华附体了吗?” 他拉正了被贺兰承打歪的白狐狸皮帽子,脸色铁青,除了和耶律华、姬嘉树对战,慕容飞星还是第一次在同龄人之间的对战中被打得这么狼狈。 还是被一个他原本瞧不起的北寒阁弟子达成这样。 “怎么,我原本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贺兰承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吃力地问道。 慕容飞星漂亮的小脸皱起,“当然是个娇气的公子哥。” 北方民风剽悍,后辽哪怕是王室子弟,也是五岁学骑马,在马背上摔打着长大的,摔死就摔死了,但贺兰家因为嫡系子孙凋零,不敢这么严格的培养子孙,在慕容飞星看来,贺兰承原本就像江南书生那般娇气,只会跟在许冰清后面转。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贺兰承吃力地直起身体,“你认识的,是初阶大典前的我,不是初阶大典后的我。” 南楚一战,让他脱胎换骨。 在那么多场对战中,有两场战斗让他记忆犹新,虽然每一场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就是和嬴抱月的医毒战,和与孟施的真剑对战。 “我可是前秦公主和北魏继子的手下败将,”贺兰承吃吃笑起来,“自然有所变化。” 不是,是那两人的手下败将是那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慕容飞星看着台下北寒阁弟子们对输了的贺兰承投以失望的目光,心中狐疑不已。 但看着贺兰承顶着台下同门不客气的目光依然泰然自若,慕容飞星恍惚中明白,贺兰承的确是变了。 “北寒阁大弟子也输了啊……” “风华君毕竟是风华君,这下北寒阁也只剩下圣女一人了。” “果然还是圣女比较厉害,如果能进入八强,那就是独苗了。” 听着台下百姓们的议论,许冰清的脸色有些难看,拓跋寻唤身边弟子想去抬贺兰承下来,却被许冰清挥手阻止。 “又不是腿断了,让他自己爬下来。”许冰清冷冷道,“真是不好用。” 贺兰承没有进八强,那么等下到了四强战,连可以输给她的人都没有了。 这群男人,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只有到这个时候,她才会偶尔回忆起那个跟在她身边唯唯诺诺的少年。 “唉,”许冰清叹了口气,“还是阿恒好用,怎么就死了呢。” 慕容恒。考官的声音在钟声中回荡,慕容飞星喘着粗气站在台上,鲜血一滴滴从他手中的冰刃落下。 贺兰承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只有还在起伏的胸膛证明他是个活物。 “真是疯了。”慕容飞星虽然赢了,但脸色并不好看,“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种人。” 北魏和后辽相邻,慕容飞星之前常去北魏找耶律华,因此也常经过北寒阁,旁观过他们弟子修炼,自以为了解贺兰承的底细。 刚刚那场对战中,他原本游刃有余。 可是他没想到以前爱慕虚荣,只会些花架子的贺兰承,在境界不如他的情况下居然拼死相争,打出了血性,如果不是他拿出了压箱底的招数,刚刚还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要知道他手握雪风剑,本就占尽了优势,这种情况下还只是险胜,这给慕容飞星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慕容飞星紧盯着躺在地上胸口起伏的贺兰承,“你被光华附体了吗?” 他拉正了被贺兰承打歪的白狐狸皮帽子,脸色铁青,除了和耶律华、姬嘉树对战,慕容飞星还是第一次在同龄人之间的对战中被打得这么狼狈。 还是被一个他原本瞧不起的北寒阁弟子达成这样。 “怎么,我原本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贺兰承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吃力地问道。 慕容飞星漂亮的小脸皱起,“当然是个娇气的公子哥。” 北方民风剽悍,后辽哪怕是王室子弟,也是五岁学骑马,在马背上摔打着长大的,摔死就摔死了,但贺兰家因为嫡系子孙凋零,不敢这么严格的培养子孙,在慕容飞星看来,贺兰承原本就像江南书生那般娇气,只会跟在许冰清后面转。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贺兰承吃力地直起身体,“你认识的,是初阶大典前的我,不是初阶大典后的我。” 南楚一战,让他脱胎换骨。 在那么多场对战中,有两场战斗让他记忆犹新,虽然每一场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就是和嬴抱月的医毒战,和与孟施的真剑对战。 “我可是前秦公主和北魏继子的手下败将,”贺兰承吃吃笑起来,“自然有所变化。” 不是,是那两人的手下败将是那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慕容飞星看着台下北寒阁弟子们对输了的贺兰承投以失望的目光,心中狐疑不已。 但看着贺兰承顶着台下同门不客气的目光依然泰然自若,慕容飞星恍惚中明白,贺兰承的确是变了。 “北寒阁大弟子也输了啊……” “风华君毕竟是风华君,这下北寒阁也只剩下圣女一人了。” “果然还是圣女比较厉害,如果能进入八强,那就是独苗了。” 听着台下百姓们的议论,许冰清的脸色有些难看,拓跋寻唤身边弟子想去抬贺兰承下来,却被许冰清挥手阻止。 “又不是腿断了,让他自己爬下来。”许冰清冷冷道,“真是不好用。” 贺兰承没有进八强,那么等下到了四强战,连可以输给她的人都没有了。 这群男人,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只有到这个时候,她才会偶尔回忆起那个跟在她身边唯唯诺诺的少年。 “唉,”许冰清叹了口气,“还是阿恒好用,怎么就死了呢。” 慕容恒。 坐在她身边的拓跋寻闻言皱紧眉头,没想到许冰清居然对那个人还念念不忘。 慕容恒,这个名字对北寒阁而言宛如一场噩梦,当初险些葬送了南楚紫华山所有修行者,如果慕容恒当初的计划真的得逞了,北寒阁也就成了千古罪人,连带着整个北魏,在抗击西戎中也会底气不足。 慕容恒到底从哪里来,背后有何人指使,一切谜团都随着他的死亡被埋葬在紫华山下。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落下悬崖后却没有找到尸体。 第四百四十四章 恶战 慕容飞澜一直想不明白嬴抱月为什么要撑到最后一天才破境,直到刚刚吃午膳时偶然听到其他修行者的议论。 “八强战真可怕啊,要是我上场不到一刻钟就败了。” “连在旁边站着压力都那么大,要是我肯定一天都撑不下去。” 一天都撑不下去。 如同醍醐灌顶,更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慕容飞澜忽然明白了。 他们都被这个总是一派冷静地微笑着的丫头给骗了。 嬴抱月并不是拖到最后一天才破境。 要么是她根本不能破境。 要么就是她破境之后最多只能撑一天! 不然不能解释她为什么已有破境之力,却一直压着不破境,就算之前她是为了保存实力,但时间已经到了最后两天,修行者比一场少一个,每一场都是终结,已经没有保存实力的必要了。 嬴抱月不躲不避,脸颊擦着慕容飞澜手臂柔软的布料,苦笑一声,“你要是不那么敏锐就好了。” “发生什么了?” 慕容飞澜注视着她,他不怀疑嬴抱月有破境的实力,虽然距离她上次破境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但他笃信如果是“她”的话是有那个实力的,她简直就像是为了惊艳世人而生的。 但在他得知现在的这位前秦公主就是少司命之后,他也发现了嬴抱月身上的多重异常。 一是原本大陆最强的火法者完全失去了控火的能力,居然变成了一个水法者。 二是原本最擅长控制真元和气息的她,身上的气息居然时不时变得紊乱。 随着中阶大典进入后期,这种紊乱变得愈发剧烈,就在之前姬安歌被孟施的剑法刺激破境之时,他更是察觉到嬴抱月气息的不同寻常,就像是真元中搀进了什么杂质一般,有两股力量在互相对抗。 慕容飞澜知道嬴抱月无时无刻不在修行,就像她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但她还是在通过她的呼吸方式锻炼真元,她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的真元中有杂质,但慕容飞澜发现她没想着如何排除,居然想着诱导杂质壮大。 就像是中了蛇毒的人还在通过各种方式促进蛇毒遍布全身一般。 当然这种感觉很微弱,大部分都是慕容飞澜的猜测,甚至他希望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嬴抱月的举动断绝了他的妄想。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慕容飞澜一眼,解下了左手手腕上的布条。 微风吹过,慕容飞澜睁大眼睛。 暗红色的疤痕从少女手腕处起,如藤蔓一般向袖子中的小臂蔓延而去。 “这是……诅咒?” 他还想再看,但嬴抱月已经垂下手腕,快速系上布条,将疤痕隐藏在袖下。 “好了,你看到了,”嬴抱月笑了笑道,“不需要我再解释了吧?” 她手上的诅咒是专门针对修行者的诅咒,会随着她的破境不断被激活,而神舞境对修行者而言真元和力量都会上一个大台阶,那个时候诅咒加深的程度也会越深,用李稷的话来说。 就是会入骨。 疼痛也会入骨,以她的意志力她大概可以控制一天,但时间再长,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嬴抱月很清楚她能想到的,慕容飞澜都能想到。 “所以我猜对了,”慕容飞澜深吸一口气,作为经历过她死讯的人,他并没有被这突然而来的情报的冲昏头脑,“那你就没想到今天如果遇到你打不赢的对手该怎么办么?” 她以等阶六走到这里,差不多已经堪称奇迹了。 “那就破境好了,”嬴抱月道,“比起现在就输,当然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考虑。” 所以说,她如果真的遇上孟施李稷那样的强者,她准备在无人护法的情况下当场破境? 那她死的恐怕比今晚在万事俱备的情况下破境还要快些! 慕容飞澜有些牙酸,同时有些后悔上一场输给了陈子寒。 他应该留下来,至少能将那些可能会阻挡她的路的修行者能干掉一个是一个。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他也没立场劝嬴抱月不要破境。 他已经听说了,中阶大典的魁首会获得山鬼允诺的彩头,而那彩头是大司命的剑鞘。 慕容飞澜很清楚,林抱月是死也不会将她师父的东西交给别人的。 更别提八强之中还有一个西戎人。 那剑鞘要是落到西戎人手里,慕容飞澜简直不敢想象她会多自责。 山鬼到底想干什么?这一切都是那位神子对她的考验吗? 他深吸一口气,“你手上的诅咒……是火烧留下的么?” 嬴抱月点头。 火毒吗? 慕容飞澜现在明白了混入嬴抱月体内的杂质是什么,居然是火毒。 一个水法者的体内居然混入了火毒,水火不相容,这意味着她在水法一道上愈是精进,这道诅咒就会折磨她越深。 不让她修习火法,却还给她下了烈火的诅咒。 慕容飞澜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而就在这时,他因为愤怒稍稍冷静下来的身体,忽然察觉到身后一道隐藏起来的气息。 “嘉树?”嬴抱月也注意到了,她怔怔抬起头,看向从慕容飞澜身后树丛中现身的姬嘉树。 慕容飞澜的身体挡住了她,姬嘉树应该看不见她的手。 “时间快到了,”姬嘉树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察觉,“昭华让我来叫你。” 李稷? 比起在南楚,姬嘉树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更加深邃内敛了,嬴抱月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到底听到了多少。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姬嘉树笑了笑,“我没听多少。” “我没有怀疑你,”嬴抱月笑了笑,看向慕容飞澜,“我们走吧。” 慕容飞澜点头。 虽然心有不甘,但已经是中阶大典败者的他,能做到的只有看到最后。 …… …… 只是短短一个时辰,脸上尚且带着疲惫之色的修行者们再一次聚集。 八进四。 中阶大典倒数第二天的最后一轮,更残酷的争斗开始了。 看到走到最前方的八人,修行者们之间都露出了惧怕之色。 伴随着开始的钟声,考官将手伸入签箱,抽出了四强战的第一张签。 “四强战第一场,南楚,姬嘉树。” 春华君? 台下所有的修行者窒息了,谁都没想到上来就是神舞境都绝不想碰到的对手! 这开场太可怕了! 当今世上最强大的修行者,南楚国师东皇太一嫡子,春华君,姬嘉树。 他的对手,会是谁? 考官抽出第二张签,视线缓缓从台下剩下的七人身上掠过,七人都按照上一场获胜的顺序所站,看到考官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台下陈子楚等人的心脏差点停跳。 然而下一刻,考官的目光离开了,落到了嬴抱月的身边。 更可怕的选项,于此刻开启。 “第一场,南楚姬嘉树,对。” “北魏继子,孟施。” 第四百四十五章 燃杀 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在孟施的名字被报出之后,台下的修行者和百姓们都安静了下来,桂花树下的少年们也都僵住了。 中阶大典四强战第一场。 孟施对姬嘉树。 能进入八强战的修行者都是特殊的,只是这两人要更加特殊一些。 姬嘉树是上届初阶大典的魁首,孟施如果不是前秦公主横插一脚,原本是这届初阶大典最被看好的魁首人选。 而现在,这两人遇上了。 比起周围人的震惊,桂树下最平静的却是姬嘉树,少年俊秀的脸庞上有着如水般的宁静,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个雷法者而是个水法者。 “怎么都这幅表情,”姬嘉树拍拍陈子楚的肩膀,“早晚都是要遇上的。” 他认同嬴抱月的说法,如果是以最高的那个位置为目标的话,那么遇见谁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孟施在这届中阶大典中展现出的杀气实在是不同寻常,陈子楚他们看到会感到害怕也是难免。 但让姬嘉树没想到的是,就在孟施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一起被念到之时,嬴抱月握剑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还是中阶大典举行到现在,她第一次有这样的反应。 哪怕她自己抽到再强的对手,她从没有丝毫动摇。 望着她,姬嘉树在心底微微的笑了。 但想起之前在林中见到的景象,他的心脏再一次缩紧。 他转过身,看向嬴抱月,安静开口,“那我去了。”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身材挺拔的少年,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施在两天前破境等阶四,比姬嘉树境界要高,但姬嘉树是神舞境中的佼佼者,已有冲击等阶四的能力,这一战,无人能断定结果。 但就是这样的对战,才可怕。 除了对战拓跋寻,姬嘉树对战至今没有受过伤,而他和李稷不同,在游刃有余之余也会给对手留几分面子,在修行者中口碑极好,不少修行者都称他为春秋贵公子,和他对战也都是点到为止,姬嘉树一般也不使用过于血腥的招数,赢得优雅而成熟,他的对战一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某种意义上,姬嘉树的对战就像是教科书般的修行者斗剑的范本。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尤其是高阶修行者之间的对战,本就是很少见血的。 都走到了这般的境界,到底谁强谁弱,对剑三招之后大家都心知肚明,血拼反而落了下成。 也正是因为如此,孟施身上展现出的血性和野性,才让高阶修行者畏惧。 耳边响起短短的惊呼,嬴抱月抬起头,发现孟施已经走上了高台。 在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后,她甚至没有犹豫,就转身走上了对战台,面对战国六公子之首,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 莫华站在他身后,嬴抱月远远能看见他眼中流露出担忧,但孟施却相当坦然。 她的手臂上,腿上,不少处都还扎着绷带,染血的布带在秋风中微微飞舞,但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身上有种异样的气质,让今日的她看上去势不可挡。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就是这个女子今日给人的感觉。 这股气息让人觉得可怕,但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孟施的这股源动力从何而来。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孟施的出身成谜,几乎就是光着脚走到现在。 这世上最让人觉得不安的就是什么都没有。 孟施除了一个妹妹和一个传说之中的师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从中阶大典开始,各大情报线就开始疯狂查找这名修行者的消息,但不管怎么调查,都只有一个结论。 孟施,没有父母,没有家族。 她不出身于任何世家大族,连被收养的经历都没有。 在修行者依靠宗族而生的世道,她简直是个完完全全的异类。 没人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成为修行者,又是为了什么拼死奋战,一般除了为了家族,又有什么值得修行者付出生命也要得到的东西? 因为神秘,所以可怕。 嬴抱月知道孟施的女子身份,这个真相如果公之于众,只怕会让世人更加震惊。 孟施不是孟施,她是孟诗。 她原本是一个和孟歌一般柔弱纤美的少女,但她隐藏了女子的身份,历尽艰辛,走上另一条不归路。 选择了和她妹妹孟歌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选择以北魏继子的身份站在台上。 这名名唤孟诗的少女,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看着姬嘉树缓缓走上高台,孟施缓缓拔出腰边长剑,长剑璀璨夺目,在日光下宛如烈日一般。 这把剑犹如这名少女的人生。 她将自己隐藏在剑鞘之中,不断打磨,只为这最后一刻的绽放。 可是,她的剑,到底为谁而生呢? 嬴抱月不知道。 她只知道。 就在此时此刻,这柄剑,将指向姬嘉树。 …… …… 战国七年中阶大典四强战第一场。 南方修行者中的佼佼者遇上北魏修行者中的无冕之王。 台下的众人能预料到这场对战会很激烈,甚至如果不是抽签的问题,这场对战的人选简直可以堪比最终决战,不光是姬嘉树还是孟施都有晋级决战的资格。 南楚和北魏如今已经成为修行界最大的两股势力,而在进入八强的两位南楚和北魏修行者中,姬嘉树和孟施是其中当之无愧的领军者。 但就是这两名领军者,在四强战早早的就碰上了。 像是姬嘉树还有孟施这样的修行者,在之前的对战中一定还有所保留,不到最后十分是不会展露出直击的底牌的, 人们擦亮眼睛,紧张地看着这场顶峰之战,众人等着看到世间顶级剑法之间的碰撞,渴望看到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之间的高手对决,惺惺相惜。 比赛的钟声响起了。 众人屏住呼吸,但下一刻,这口气梗在了胸口。 钟声响起,血花飞扬的瞬间,所有人都呆在了台下。 飞速四溅的血珠穿破大阵,擦过站在桂花树下少年的侧脸。 “哎?” 陈子楚呆呆站在树下,伸手沾了沾脸颊边的湿润,看着指尖的鲜红,他愣住了。 热浪拂面,烈火滚滚。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两人身影已经消失的高台。 眼前的高台,在开场的一瞬之间。 被血雾笼罩。 第四百四十六章 意志 高阶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很少见血。 本该是如此。 当然这不限于她的对战,但嬴抱月很清楚,她的战斗常常见血是因为她今生实力不济,总是要以下克上,对于正统修行者而言,她的战斗方式堪比邪道,起码姬嘉树和她的战斗方式就截然不同。 姬嘉树的对战很少见血。 本该如此。 “春华!” 耳边响起陈子楚等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嬴抱月猛地抬头,只见孟施和姬嘉树同时从血雾中执剑杀出,两人手按地面同时后退,脚底下坚硬如铁的岩石寸寸碎裂,被两人拉出长长两道裂痕。 姬嘉树今日身着红衣,孟施则是玄衣,姬嘉树的衣衫变得更加殷红,孟施的玄衣颜色则越发暗沉。 全部,浸染了鲜血。 两人看上去只对了一剑,但就在那一瞬的轰鸣中,嬴抱月听见了凝缩到极致的十几声剑鸣,他们两人在一息之间就对了十几剑。 而这些剑法,居然招招都是杀招。 “清明剑?嘉树为什么会使用清明?”陈子楚愕然开口,“他不是发誓再也不用了吗?” “清明剑?”嬴抱月一愣,她已经知道姬嘉树的春雷剑每一招都是用节气命名的,她已经见过了惊蛰、春分、谷雨三剑,但不管是他在家练剑的时候还是对战之中,她从未见过名唤清明的一剑。 而且按照节气的顺序,清明应该是排在谷雨之前才对。 “嘉树恐怕是不愿让你见到这个剑法,”许义山在她身边快速地开口,“这个剑法之前姬大人曾经起过另一个名字,叫作雷杀。” 雷杀,听到这个字嬴抱月心头一紧。 “这是春雷剑中杀伤力最大的一剑,但因为过于惨烈,嘉树自己封印了这一剑,将原本是第四剑的谷雨提到了前面。” “这一招是嘉树改良自雷法第六剑千雷引,一剑如千剑。” 千雷引,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在稷下学宫中听说过,千道雷劈,寸寸凌迟,说的就是这招雷法剑的奥义,也不怪姬墨会将以此剑法改良出的这招春雷剑命名为雷杀。 这是绝对的杀招。 但同时,嬴抱月明白,姬嘉树有改良出此招的才能,却未必有使用这一招的狠心。 况且,这般杀伤力巨大的剑法,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天道是公平的。 许义山握紧拳头,指尖寸寸扎入掌心,“雷杀剑,伤人先伤己,嘉树怎么想的起来用这招!” 不是想的起来用这招,而是不用这招不行吧? 嬴抱月注视着从石台两角缓缓站起的两名修行者。 嘀嗒,嘀嗒。 有鲜艳的红色,从孟施手中璀璨的长剑剑尖滑落,宛如雨打荷叶,不留一丝血痕。 杀人不见血。 这是一种充满暴力的美感。 “好锋利的剑!”台下有修行者痴痴赞道,“果然就如师父所说,孟继子用的这把剑就是少司命用过的红莲剑吧?” “师父还没查到证据呢,你先别乱说!”周围有年纪大的修行者去捂他的嘴,但台下依旧有不少人望着孟施手中灼灼燃烧的火法剑猜测不已。 从孟施拿出这把剑开始,这把模样不凡却无名的剑的身份就一直受到修行者们的揣测。 看着孟施手中的长剑,嬴抱月总是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这真的是红莲剑吗? 她为什么会连自己的剑都想不起来呢? 嬴抱月攥紧了胸口的衣襟,但就在这时,石台下响起尖叫,台上的姬嘉树和孟施结束对峙,再一次动了。 杀气掀起的漩涡瞬间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刀山火海!” 台下有人尖叫,孟施手中燃起烈火,每一缕都带着暴烈的杀意和锐气,几乎是无视姬嘉树攻向她要害的春雷剑,悍然向对面的少年冲去。 “疯了,她不要命了!”陈子楚愕然吼道,同时他瞬间明白了嬴抱月的话。 不是姬嘉树脑袋发热冲动地解封了伤人伤及的剑法,而是在开场之后,姬嘉树在一瞬间选择了最适合当前这个状况的剑法! 第一剑根本就是这两人在互相试探,而就在一剑之后两人得知了对方的底细,选择了更加拼命的剑法,就这么硬碰硬的开始对拼! 杀气纵横,孟施在最后时刻才一个偏头,春雷剑擦过她的肩膀,姬嘉树的侧颈也擦过她手中的长剑,雪白的脖颈血流如注。 “疯了,疯了,都疯了……” 陈子楚终于明白了这两人在做什么,这是在以伤换伤,以命相搏啊! 可为什么这场对战会变成这样?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都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看着鲜血四溅的高台胸口窒息。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嘉树的对战方式怎么变成这样?他明明更加……” 陈子楚在一边六神无主的喃喃开口,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指一寸寸攥紧。 “更加什么?”然而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平静的男声。 李稷淡淡开口,“不是对战方式的问题,春华此时采取的行动,反而是正确的。” 正确的?陈子楚愕然,这么无谋的对战方式,天阶宗师居然认为是正确的。 李稷瞥了一眼身后手指攥得发白的少女,“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吧。” “当你面对一个比你境界高还不要命的对手时,你能做到的,只有比对方更不要命。” 李稷静静凝视着台上浑身浴血与孟施相对而立的姬嘉树。 除非,他愿意认输。 这一场,不光是剑法的对抗,更是意志的煎熬。 碰的一声,台上响起宛如山崩地裂一般的撞击声,巨大的烟尘腾起,高台边的阵师在一瞬间昏过去三个,烟尘和血腥味透阵而出,让人窒息,而就在这惨烈的碰撞中,许义山眼神一亮。 “是春雷第六剑,夏至!” 这一招是春雷剑中最为暴烈的一剑,是姬嘉树的杀手锏,在平地上使用时可以将十几名成年壮汉齐齐掀翻! 然而下一刻,烟尘散去,一个清瘦的身影从石块灰尘中露出,她缓缓直起身体。 残缺的绷带在她身体上飞舞。 “这……怎么可能……” 许义山大睁着双眼,瞳仁中牢牢映衬出那个纤细却坚韧的身影。 她,一步未退。 孟施的脚下,有着大块碎裂的石块和如泼墨般的血迹,浩瀚的杀气烈风拂过她的脸侧,沾染灰尘的脸庞她的容颜已经模糊,却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不灭的火苗。 第四百四十七章 决意 风烟骤起,孟施一步不退。 她脚下的青石已经全部碎裂,但她却像是从石缝中长出的野草,历经血火却清毅而立。 台下的民众都在尖叫着,远处的妇孺被吓得捂住眼睛,而修行者们则注视着这一幕,遍体生寒。 一步未退。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陈子楚一把握住嬴抱月的手臂,牙关打战。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养出这么可怕的修行者? 孟施的意志坚硬如铁。 姬嘉树在远处摇摇晃晃的站起,刚刚的那一招几乎耗尽他半身的真元,但即便如此,对面的女子依然没有倒下。 她也流血了,有鲜血顺着她手上饱和的绷带留下,但她手中的剑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滑动。 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去握那把剑? 姬嘉树不是没有见过强大的修行者,但他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能超越自我的修行者。 孟施的强大不光是境界,在刚刚的对冲中,孟施没有一次是在用真元强压他,更像是想靠剑术打倒他。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剑客。 支撑她的并不是真元。 姬嘉树握紧手中的春雷剑,注视着远处冰冷的双眸中却燃烧烈火的女子。 整个对战场的灰尘,都在为她身上的气魄而全身心地投降。 支撑孟施的,是一种让姬嘉树陌生的信念。 孟施身上的伤不轻,真元量上对上他也没有绝对的优势,在之前的对战中他也曾感受到她身上真元不济,但是孟施的气息却没有丝毫的减弱,她身体内部仿佛也燃烧着一团火,只要她的信念不灭,她就有无穷的力量永远战斗下去。 姬嘉树咬紧舌尖,静静凝视着对面的女剑客。 这名清瘦的女子握着剑站在那里,全身上下只透露出一个字。 赢。 她要赢。 她要用自己手中的剑开辟出一条道路,一直一直地赢下去。 她是如此,那么他呢? 他想要什么? 姬嘉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睁开,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其他,只有对面的对手。 孟施眉峰微蹙,手中长剑一震,而就在这时,姬嘉树身上的真元和杀气浸透春雷剑,一道惊雷劈于雷上,两人的身形化作两道闪电,再一次拼杀在一起! 这一次这两人的身影已经快到非神舞境的修行者不能看清,寻常百姓只能看到两人空隙中飞舞的血花,发出一阵阵尖叫。 “啊!怎么回事?” “哪里有这种对战?这两人是有仇吗?” “这……这根本……” 这根本不是高阶修行者之间的切磋,和对战也相距甚远,这简直是两匹孤狼之间的生死之争。 可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两人,是在拼命啊!” “北魏那个平民就算了,春华君这是着了什么魔?” “不行,要阻止他!那个平民死了就死了,春华君要是出事了怎么和南楚国师交代?” 远处观战亭内,不少考官也都震惊了,有不少亲南楚派的仙官紧张不已,纷纷去祈求东方仪阻止这场对战。 但只听啪的一声掌击声,所有东吴仙官都愣在亭中。 东方仪给了一个要求他强行阻止姬嘉树的年轻仙官一个耳光。 “这是修行者之间赌上性命的对战,”老人神情肃穆地开口,“强行阻止?你们把修行者的骄傲都丢哪去?” 赌上性命的对战。 听到这句话,亭中所有仙官都呆住了。 谁都没有想到,在中阶大典中的第一场赌命,会在北魏继子孟施与春华君姬嘉树之间出现。 这两人之前,可是以冷静着称的。 “这是真的,那个北魏人是真的不要命了……”有仙官凝视着石台上心无旁骛的孟施,喃喃开口。 可孟施做出这样的事,并不是很让人意外,从这届中阶大典开始,孟施已经无数次诠释了他想要赢到最后的意志。 孟施身上的气魄的确让人恐惧,但在这些养尊处优的仙官眼中,一个拼命往上爬的平民小子不计一切想要赢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谁能知道这些破落户在想些什么。 但众人没有想到,面对这样不要命的对手,春华君姬嘉树居然也同样拼上了性命。 可是,这是为什么? 南楚国师嫡子,身份尊贵的南楚春华君,并没有拼命的理由。 孟施有拼命的理由,可以是为了钱,可以是为了地位,可以是为了妹妹,可是,姬嘉树是为了什么? 他什么都有了。 姬嘉树有着让所有人都艳羡的出身,有着让无数修行者捶胸顿足的傲人天赋,他的路自有他天下最强的父亲去铺,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难道是希望同时拿到初阶大典、中阶大典和高阶大典的魁首,完成这个每个山海大陆的少年都在梦中有过的梦想吗? 可是他还年轻,这一届不行,他还可以等下一届,有昭华君李稷出场的这一届,想拿到魁首谈何容易。 但他比李稷年轻六岁,就算熬年纪也能熬得过他。 “为什么?” 陈子楚在桂花树下喃喃开口,他一寸寸睁大双眼,简直无法相信台上那个不计一切代价和对面那个北魏罗刹浴血拼杀的人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温和玉公子。 “为什么,嘉树要如此拼命呢?” 在陈子楚的记忆里,姬嘉树一直是非常大度和豁达的,虽然在修行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执念和坚忍,但从小不管是点心也好玉石也好名次也好,如果他的朋友中有人非常想要的,他都会让给身边人。 对于他们这些生来就什么都有的人来说,几乎从未拼命地想要得到什么。 可是现在,他这是为了什么啊?! 在众人的眼中,他现在大概就像个傻子一样吧? 脸颊上的血珠啪嗒啪嗒落在剑刃上,姬嘉树于剑风中抬起头来,双眸宁静明亮。 他这一生,从未拼命地想要得到什么。 第一次反抗,是为了反抗和一个女子定下婚约。 他记得自己站在城门上,看着在城外的荒野中,一名境界只有九的女子和一群杀手缠斗时的震惊。 第二次反抗,是为了反抗和一个女子解除婚约。 他记得自己背着一只手,看着那个女子浴血向他冲来,赢得他父亲的承认,创造出初阶大典上的奇迹。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为什么非要在这一届拿到魁首?” 姬嘉树记得他在清安院外叫住她,静静问道。 那个少女在夕阳下回过头来,看向他安静地笑了笑。 “我只能参加这一届。”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或者说他一直拒绝去想这句话的意思。 姬嘉树闭上眼睛,在血与火中站起身。 他曾经梦想着想要成为山海大陆上最强大的修行者,而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他看到了一个奇迹。 在短短的一年里,他做了一个美梦。 仅仅是一年的时间,他不能成为最强,但他也许可以见证奇迹的诞生。 他想要看到那一幕。 看到那个女子成为魁首,走上顶点的瞬间。 少年睁开双眼,微微一笑。 为了那一刻,他愿意化身,这奇迹的一部分。 第四百四十八章 激荡 “你……” 看着浑身是伤在她的剑火中站起身的少年,孟施上了对战场后一直冰冷至极的眸光第一次有了一瞬的闪动。 明明沐浴在血与火之中,浑身应该疼痛至极,但孟施却看见那名少年居然在火中微微地笑了。 他在笑? 为什么? 南楚,春华君。 孟施深深地注视着对面年纪比她还小的少年。 她从未小瞧过这名对手,但她也没有仔细观察过她的这名对手。 因为对手就是对手,她已经决心用那个人的剑法走到最后,不管站在她对面的人是谁,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打倒,哪怕抽到那位东吴昭华君,她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要赢。 她不在乎她的对手是谁。 她的剑法是最强的,所以她不惧怕任何人。 “这两人……” 察觉到台上两人身上再次涌动起真元的波浪,台下的修行者们纷纷悚然。 “他们居然还能动吗?” “这两人是怪物吗?” 莫华站在台下,手心已经全都是汗。 汗与血混在一起,湿漉漉地附着在他的剑柄上。 他并不想看这场对战,但他知道他不能错过这一战。 明眼人都知道姬嘉树和孟施都已经快到了强弩之末,两人身上的真元在之前的碰撞中都已经几乎耗尽,但谁都没想到,这两个人都超越了各自的极限。 孟施的眼角和手中的剑都已经完全烧红,莫华很清楚已经没有人能阻挡她,他比谁都了解孟施努力了那么多年的执念,而他也没想到,他平素温吞的好友居然会有如此凌厉的攻势。 不断被阵师修补的大阵发出一阵阵的嗡鸣,石台上空天地元气不断摩擦碰撞,就如同真正的雷雨云一般,让人望之变色。 而就在这个时刻,姬嘉树动了。 一道亮色撕破蓬勃的烈火,直直将孟施的剑火劈成两半! “大寒!”桂花树下许义山失声叫道。 春雷剑第六剑,也是最后一剑,大寒。 这是姬嘉树于半年前才刚刚想出的一剑,也是他真正的杀手锏,就在他挥剑的瞬间,少年浑身的真元都在那一刻爆发,他浑身涌动的力量简直让人难以相信,那么一个瘦小的人身上怎么能藏有这么凌厉的力量? 狂暴的雷光在一瞬间爆发,观战亭内的仙官们纷纷起立,愕然注视着这一幕。 “这就是……” 东方仪眸光幽深。 这就是姬墨苦心培养十五年的儿子,南楚最具天赋的少年,春华君姬嘉树真正的力量。 狂暴的血色雷光在一瞬间将孟施吞没,石台上响起惊天动地的巨响,巨大的烟尘拔地而起,陈子楚猛地攥紧身边嬴抱月的手臂。 “干掉了吗?” 过于巨大的震动让台下离得近的修行者都出现了耳鸣。 尖锐的蜂鸣中,嬴抱月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是定定注视着破碎的石台,姬嘉树的那一击几乎灌注入了他的全部力量,无论是时机还是空隙都抓的恰到好处,只是…… 烟尘一点点落下,星星点点的火光从烟尘中钻出,宛如夏日的萤火。 那是…… 烟尘的微末和点滴萤火,勾勒出那个女子清瘦的轮廓。 看到这一幕,陈子楚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不可能!” 这还是人吗? 面对姬嘉树的全力一击,孟施依然站立着,没有倒下。 嬴抱月怔怔注视着台上的少女,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无论发生了什么,曾经在一切艰难险阻前都挡在她身前的女子。 姬嘉树全力的一击的确抓到了孟施身上难得的空隙,但这个女子的剑意实在太强,心神更是强悍,雷法剑本是最快的剑法,可是孟施对杀气的反应比剑气到达的速度还要快。 她到底经历了多少场生死拼杀? 看着孟施手中璀璨的长剑,连嬴抱月都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的剑太干净了。 不光是杀人不见血,在孟施的剑中,嬴抱月居然感受到了一股纯净,仿佛不管时间过多久,这名少女的心中只有一股思念,只有一个心愿。 她的剑,心无旁骛,不掺杂一丝杂质,洁净地让人屏息。 孟施的目光很冰冷,从她上了对战台后仿佛除了对手什么都看不到,但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忽然明白,极致的冷,就是极致的专注。 “这剑法是……” 看着孟施身边飞舞着的帮她挡下这一剑的萤火,不少火法者都瞪大眼睛,“这难道是拓跋公子之前展示过的雪窗萤火吗?” 火法禁剑之一,传说中大司命林书白创造的第十五剑,雪窗萤火。 在之前和拓跋寻的对战中,姬嘉树曾经惊鸿一瞥。 看着这类似的点点萤火,修行者们纷纷猜测着,但就在这时,台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不是。” 嬴抱月霍然抬头,看着凝视着孟施手中剑的姬嘉树。 的确很像。 姬嘉树注视着孟施手中的长剑和身周飞舞的剑火,这一招的确和拓跋寻使用的雪窗萤火很像,但亲身经历过那一招的他却明白。 这不是。 刚刚在危急时刻让孟施转危为安,挡下他全力一剑的剑法,不是雪窗萤火。 听到他的话,孟施古井无波的眼眸微微闪动,她第一次正视了面前的对手。 “你,看的出来?” 莫华瞪大眼睛,孟施说话了? 在中阶大典的对战中,孟施除了和他之外,还没有和对手说过一句话。 姬嘉树也有些惊讶,他静静举起手中的长剑,指向对面的少女,轻声开口。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剑法? 姬嘉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剑法是完美的,他也见过无数令人惊叹的剑法,但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在被对抗的瞬间,他心中居然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悸动。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 这一招,到底是什么? “南楚春华君吗?”孟施轻声开口,“你很厉害。” 名不虚传的厉害。 她原本没打算在四强战中就使用这一剑。 孟施眸若冰雪,而她身边的剑火,居然开始缓缓聚集。 日光下,她的剑火剑光柔和,却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清光。 “这是……”远处观战亭中,赵暮人霍然起身! 四周的仙官都被君王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赵暮人已经无暇顾及旁人的眼光,只是死死盯着孟施手上的长剑。 碎片般的剑火,终于在孟施剑上集聚。 “火法第十六剑。” 长剑被举过头顶,孟施轻声开口。 “月华。” 第四百四十九章 月华 夜久无云天练净,月华如水正三更。 赵暮人静静凝视着这一幕,眼中闪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火法第十六剑?” “排行比雪窗萤火更高的剑法?” “这到底是什么剑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两个字命名的火法剑!” 听到孟施口中的宣称,不少仙官都傻在原地,而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越过他们,看清那个身影是谁,亭中仙官们更加震惊。 “陛下?” 赵暮人走出观战亭,站在露台之上,死死盯着对战台上孟施手中长剑挥洒出的清辉。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月华。 他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月华! 东方仪平素古井无波的目光也泛起层层波澜,看着赵暮人的背影和周围一脸疑惑的年轻仙官们,老人的神情十分复杂。 没有一点年纪的修行者,原来都已经认不识这招剑法了啊。 火法十六剑,月华。 排行在月满西楼与雪窗萤火之后,唯一由两个字命名的火法剑。 至少必须是等阶四的修行者才能使用的火法剑。 同时也是,在修行界历史上昙花一现的最强火法者,那名少女创造的剑法。 火法后六剑中,少司命林抱月创造的最后一招剑法。 “这……这真的是……”赵暮人手死死扶着栏杆,看着远处的场面,神情复杂地让人无人看懂。 “那个颜色,应该是。”东方仪远远注视着远处孟施手中剑上边缘渐渐泛起的光芒,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还不完整。” 那样的清光不是一般的剑法能达到的,那个女子的剑法也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孟施没有说谎,此时他使出的剑法和东方仪记忆中的火法十六剑极为相似,但在威力和光芒强度上,还不能和东方仪在位阶之战中见过的那个女子的剑法相媲美。 但即便如此,这一剑已经相当可怕。 台下的民众此时也发出了惊呼,因为众人惊愕地发现,孟施剑上的剑火在她将剑举过头顶时居然开始变色! 璀璨长剑上原本如血一般鲜红的剑火,居然开始变成淡淡的银色! 没有境界的百姓是看着稀奇,但台下的修行者们中却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尤其是高阶火法者,不少人面色如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神……炎?” 有人颤抖着开口。 东方仪看着这一幕,深吸了一口气。 三十岁以下的修行者不会知道,修行界势力最大的剑派,火法宗师们禁掉火法后六剑真正的理由。 剑火是火法者的重要标志,一般而言,火法者能使出的剑火和真正的火焰是同色的,只不过境界越高的火法者,剑火的颜色会越深。 但等火法者跨入天阶后,根据火法者对天道感知的加深,有强大的火法者,可以创造出独属于自己剑火的颜色。 比如姬墨,他成为神子时的剑火就是青色的,只是从七年前开始,他不再使用青炎。 即便姬墨已经不再出手,但从他开始,带有不同寻常的剑火,开始在火法者中被称为神炎。 神炎,也是宣告火法者进入神的领域的开始。 但在那个女子之前,没有任何一名火法者能仅仅靠剑法,就进入神的领域。 而那名少女做到了。 当年的昭阳郡主,仅仅在等阶四的时候,就创造出了独属于她的剑火。 东方仪握向身边,抓了个空才想起巨阙已经不在他身边,老人笑了笑,对自己时至今日还会燃起的争斗心感到惊讶。 他没有见过林抱月在等阶四时使用月华剑时的样子,他见到月华的那一刻,那名少女已经是等阶二的神女了。 而他在位阶之战上,就败于这名女子的这一招之下。 他虽然没有见过,但赵暮人似乎是见过。 东方仪看向身边已经变得格外高大的中年男人,十几年前奔赴边关的东吴大王子,很不凑巧遇上的,就是正处于等阶四的林抱月。 看赵暮人的反应,当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是不完整,”赵暮人死死盯着远处孟施手中剑,咕哝了一声,“不然我还以为老子认错人了。” 孟施在台上使出那一招,嬴抱月站在台下仰头看着这一招,这两个画面同时撞进眼里,给赵暮人一种极为诡异的诈尸感。 如果不是孟施的剑法并不完整,赵暮人都怀疑他当初是不是认错人了,真正转生者应该是孟施才对。 认错人了?东方仪眸光微闪,不明白赵暮人在说些什么。 但台上风云变幻的形势容不得各路人马各异的心思。 哗的一声,孟施吐出一口血来,但她的身形依旧挺立,握着剑的手纹丝不动。 剑势已到顶点。 姬嘉树也意识到这一剑的不同寻常,静静握紧了春雷剑的剑柄,身上的气息寸寸提升。 “这一剑如果真的使出来了,春华君应该赢不了了,”赵暮人负手站在台上,静静开口。 孟施的手越抬越高,她的嘴角,开始不断流出血丝。 莫华死死攥紧胸口的衣襟,这一剑孟施还没有练成,此时她强行调动,对她的消耗极大! 但他很清楚,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她。 这是最后的拼死一搏了。 而没有人比对战场上的两人更清楚这件事。 “好剑法,”最后的时刻,姬嘉树注视着孟施手中的长剑,“很美的名字。” 孟施闻言,冰冷的眸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谢谢,”她礼貌地道谢,看着姬嘉树的眸光很是认真,“但这一剑下去,你会死。” 台下百姓们愕然,桂花树下的少年们更是僵住了。 什么? 姬嘉树也有些意外,却不是十分意外。 “怎么说?”他也认真地凝视着对面的少女。 杀了他之后的代价会很大,他不认为已经当上北魏继子的孟施会不知道这件事。 “我并没有练好这一剑,我只知道一半的心法,所以控制不好分寸,”孟施认真道,“但你太强了,不使用这一招,我无法打败你。” “但我必须打败你。” 孟施神情依旧冷静,“我已经将妹妹托付给别人了。” 那个人允诺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住孟歌不被人伤害,而她相信他。 至于她自己,已经无牵无挂,即便姬家要追究,也不会波及她的妹妹。 “我已经准备了整整十二年,”孟施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年,“不会在这里停下。” “你是她的未婚夫,我并不想杀你。” 少女的声音带着剑锋的肃杀,冰冷如水,没有丝毫犹豫。 “但你不认输,我会杀了你。” 第四百五十章 压倒 “你不认输,我就会杀了你。” 少女声音冰冷,石台之下一片死寂。 所有百姓都大张着口看着孟施说出这句话,有世家出身的修行者想要笑,但在感受到孟施身上的杀气之时,众人嘴角的笑意消失,愕然睁大。 孟施是说真的。 这个身份和姬嘉树天差地别的修行者,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 要么认输,要么死。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孟施身上的杀气简直能让他的皮肤都刺痛起来,这个少女无比认真,她的意志坚定如剑,她整个人也宛如一柄利剑,一往无前。 她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 十二年,这名女子到底是在追求什么? “他……他怎么敢……”陈子楚声音颤抖,双手也在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树下的少年们也都被孟施身上的杀意惊到了,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画面。 莫华的双手也在颤抖,但他却不意外。 十二年,这不光是一个年限,更是一名修行者所有的人生。 一名修行者最早只可能在五岁觉醒,而孟施今年十七岁。 莫华不知道孟施到底在追逐什么,但他知道,为了这一刻,她已经赌上了一切。 没有人能阻止她。 姬嘉树从孟施的眼中看到了这样的决意。 但正是因为这般的决意,才让他做下了那样的决定。 “你真是个奇怪的修行者。”他注视着孟施轻声开口。 修行者想要赢,不免是为了金钱为了地位为了荣耀为了家族,但孟施却根本不是。 她只是想要赢。 哪怕为了赢杀了他会让她失去迄今为止得到的一切。 她也要赢。 “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说我,”孟施淡淡开口,她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年轻强大且前途无限。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姬嘉树要和她搏命至此。 “因为我不想让你见到她,”姬嘉树轻声开口。 回想起刚刚孟施说不想杀他的话,他目光微怔有些走神。 之前很多人不敢杀他,大多是因为他的父亲,因为他的家族,但他还是初次碰见因为别的理由有人不想杀他。 因为是谁的未婚夫这个身份,被人所顾忌。 这还是第一次。 姬嘉树的怔忡只有短短一瞬,他注视着面前气势还在寸寸提升的少女,神情严肃。 他之前没有料到孟施居然如此强大,更没想到她的意志如此决绝。 正因如此,他绝不能放任这样的对手遇上嬴抱月。 当两份决绝的意志相互碰撞,结果必然异常惨烈。 嬴抱月的境界不能再升了,她接下来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强大,而他能做到的,就是将挡在她面前的石头,哪怕重创一块也好。 他绝不会放孟施就这样离开。 清光四射,高台上响起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这是春雷剑做出的选择。 姬嘉树已到孟施身前。 “我不认输。” 两人的剑在胸前摩擦,火星四溅。 “想让我认输?” 姬嘉树望着孟施决绝的眉眼,微微一笑。 “绝无可能。” …… …… 剑火划破他的脸颊,但少年脸上的笑意温柔,温和平静,却蕴含着百折不回的意念。 这份倔强和意念,让人屏息。 回答这份决绝的,是另一份决绝,和碰撞的利剑。 两个染血的身影相撞。 大阵开始颤抖,阵中两个人身边的天地元气也开始肆虐扭曲。 空气被撕裂,剑火被扭曲,雷电被切断,鲜血被横飞。 意志被超越,信念被撼动,底线被挑战,魂魄被颤抖。 这是世间惊才绝艳的两位少年人之间的殊死搏杀,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让所有人旁观者都惊惧不已,心神颤抖。 拥有至高力量的人,居然会如此不计后果的拼命! 眼前的争斗已经超过了观看者的承受能力,不少百姓吓得捂住眼睛,只有耳边传来石台碎裂的扑簌声,而观战亭中的仙官们面色发白,不住着喃喃开口。 “不行,要赶紧阻止他们……” 哪怕是之前呵斥了想阻止的仙官的东方仪,此时的神情也异常肃穆。 再这样下去,真的有人会死。 他不想干扰修行者之间赌上所有骄傲的战斗,但如果这么下去,南北修行界恐怕都会迎来巨大的损失。 无论是姬嘉树还是孟施,都是百年难遇的修行天才,之后都有希望冲击天阶,无论是哪一方今日陨落在此,都得不偿失。 必须要阻止他们。 可谁能阻止他们? 东方仪伸出手,但布满皱纹的手却停在半空中。 他也是修行者,且也可以被称之为修行天才,正因如此他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对战已经很难被强行阻止,他们已经全心神投入了这场战斗,如果不是他们本人心甘情愿想要停下,即便被外力阻止,这两人的剑心也会受损,至此成为废人。 如果他此时出手,可以阻止一人丢掉性命,却会废了两个人。 东方仪瞥了一眼一边冷眼旁观的许沧海。 许沧海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东方仪袖子下的手指寸寸攥紧。 而就在这时,孟施的月华剑,终于走到了尽头。 “春华!” 人群中响起撕心裂肺的一声惊叫,东方仪猛地抬头,脸上终于变色。 最后的气息在石台之上升起了。 桂花树下陈子楚愕然看着面对着孟施抬起春雷剑的姬嘉树,他身上已经没有真元的气息了,但就在孟施的剑势到达极点时,姬嘉树身上出现了别的波动。 对于神舞境的修行者而言,没有真元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神魂。 姬嘉树这是要撕裂他的神魂? 不行,必须要阻止他。 可谁能阻止他? 谁来阻止他们? 陈子楚浑身大汗淋漓,眸光绝望。 如今的姬嘉树已经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剑上。 孟施也是如此。 庞大的天地元气在两人身边疯狂的奔涌起来,两人相对而立,抬起手中的长剑。 只剩,最后一剑。 谁都明白,最后的时刻到来了,陈子楚心中悲鸣,习惯性地向身边伸出手去。 然而下一刻。 他抓了个空。 …… …… 世界一片死寂。 几乎所有的天地元气都聚集到了台上的两人身边,姬嘉树注视着面前和他一样心无旁骛的女子,两人挥下手中的长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姬嘉树和孟施的手都定住了。 因为原本被他们所吸引的天地元气,居然开始疯狂地向台下涌去。 姬嘉树握住春雷剑,一点点转头,看向台下。 陈子楚抓空的手停在半空中,呆呆看着身边抬起一只手的少女。 嬴抱月抬起一只手,而天地元气,正在疯狂地涌入她的身体。 “嘉树,到此为止。”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姬嘉树,“已经足够了。” “不够,”姬嘉树握紧手中的剑,微微一笑,“我不希望她成为你的对手。” 唯有这一次,他不能听她的。 “是吗?”嬴抱月轻声开口。 “那么我也不希望杀了我未婚夫的人还活在世上。” 她缓缓拔出腰边长剑。 “如果你神魂受损,我现在就破境,在此挑战她。” 嬴抱月剑指孟施,却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就在此时,此地,此刻。” “不死不休。” 第四百五十一章 保护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她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 十二年,这名女子到底是在追求什么? “他……他怎么敢……”陈子楚声音颤抖,双手也在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树下的少年们也都被孟施身上的杀意惊到了,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画面。 莫华的双手也在颤抖,但他却不意外。 十二年,这不光是一个年限,更是一名修行者所有的人生。 一名修行者最早只可能在五岁觉醒,而孟施今年十七岁。 莫华不知道孟施到底在追逐什么,但他知道,为了这一刻,她已经赌上了一切。 没有人能阻止她。 姬嘉树从孟施的眼中看到了这样的决意。 但正是因为这般的决意,才让他做下了那样的决定。 “你真是个奇怪的修行者。”他注视着孟施轻声开口。 修行者想要赢,不免是为了金钱为了地位为了荣耀为了家族,但孟施却根本不是。 她只是想要赢。 哪怕为了赢杀了他会让她失去迄今为止得到的一切。 她也要赢。 “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说我,”孟施淡淡开口,她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年轻强大且前途无限。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姬嘉树要和她搏命至此。 “因为我不想让你见到她,”姬嘉树轻声开口。 回想起刚刚孟施说不想杀他的话,他目光微怔有些走神。 之前很多人不敢杀他,大多是因为他的父亲,因为他的家族,但他还是初次碰见因为别的理由有人不想杀他。 因为是谁的未婚夫这个身份,被人所顾忌。 这还是第一次。 姬嘉树的怔忡只有短短一瞬,他注视着面前气势还在寸寸提升的少女,神情严肃。 他之前没有料到孟施居然如此强大,更没想到她的意志如此决绝。 正因如此,他绝不能放任这样的对手遇上嬴抱月。 当两份决绝的意志相互碰撞,结果必然异常惨烈。 嬴抱月的境界不能再升了,她接下来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强大,而他能做到的,就是将挡在她面前的石头,哪怕重创一块也好。 他绝不会放孟施就这样离开。 清光四射,高台上响起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这是春雷剑做出的选择。 姬嘉树已到孟施身前。 “我不认输。” 两人的剑在胸前摩擦,火星四溅。 “想让我认输?” 姬嘉树望着孟施决绝的眉眼,微微一笑。 “绝无可能。” …… …… 剑火划破他的脸颊,但少年脸上的笑意温柔,温和平静,却蕴含着百折不回的意念。 这份倔强和意念,让人屏息。 回答这份决绝的,是另一份决绝,和碰撞的利剑。 两个染血的身影相撞。 大阵开始颤抖,阵中两个人身边的天地元气也开始肆虐扭曲。 空气被撕裂,剑火被扭曲,雷电被切断,鲜血被横飞。 意志被超越,信念被撼动,底线被挑战,魂魄被颤抖。 这是世间惊才绝艳的两位少年人之间的殊死搏杀,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让所有人旁观者都惊惧不已,心神颤抖。 拥有至高力量的人,居然会如此不计后果的拼命! 眼前的争斗已经超过了观看者的承受能力,不少百姓吓得捂住眼睛,只有耳边传来石台碎裂的扑簌声,而观战亭中的仙官们面色发白,不住着喃喃开口。 “不行,要赶紧阻止他们……” 哪怕是之前呵斥了想阻止的仙官的东方仪,此时的神情也异常肃穆。 再这样下去,真的有人会死。 他不想干扰修行者之间赌上所有骄傲的战斗,但如果这么下去,南北修行界恐怕都会迎来巨大的损失。 无论是姬嘉树还是孟施,都是百年难遇的修行天才,之后都有希望冲击天阶,无论是哪一方今日陨落在此,都得不偿失。 必须要阻止他们。 可谁能阻止他们?她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 十二年,这名女子到底是在追求什么? “他……他怎么敢……”陈子楚声音颤抖,双手也在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树下的少年们也都被孟施身上的杀意惊到了,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画面。 莫华的双手也在颤抖,但他却不意外。 十二年,这不光是一个年限,更是一名修行者所有的人生。 一名修行者最早只可能在五岁觉醒,而孟施今年十七岁。 莫华不知道孟施到底在追逐什么,但他知道,为了这一刻,她已经赌上了一切。 没有人能阻止她。 姬嘉树从孟施的眼中看到了这样的决意。 但正是因为这般的决意,才让他做下了那样的决定。 “你真是个奇怪的修行者。”他注视着孟施轻声开口。 修行者想要赢,不免是为了金钱为了地位为了荣耀为了家族,但孟施却根本不是。 她只是想要赢。 哪怕为了赢杀了他会让她失去迄今为止得到的一切。 她也要赢。 “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说我,”孟施淡淡开口,她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年轻强大且前途无限。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姬嘉树要和她搏命至此。 “因为我不想让你见到她,”姬嘉树轻声开口。 回想起刚刚孟施说不想杀他的话,他目光微怔有些走神。 之前很多人不敢杀他,大多是因为他的父亲,因为他的家族,但他还是初次碰见因为别的理由有人不想杀他。 因为是谁的未婚夫这个身份,被人所顾忌。 这还是第一次。 姬嘉树的怔忡只有短短一瞬,他注视着面前气势还在寸寸提升的少女,神情严肃。 他之前没有料到孟施居然如此强大,更没想到她的意志如此决绝。 正因如此,他绝不能放任这样的对手遇上嬴抱月。 当两份决绝的意志相互碰撞,结果必然异常惨烈。 嬴抱月的境界不能再升了,她接下来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强大,而他能做到的,就是将挡在她面前的石头,哪怕重创一块也好。 他绝不会放孟施就这样离开。 清光四射,高台上响起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这是春雷剑做出的选择。 姬嘉树已到孟施身前。 “我不认输。” 两人的剑在胸前摩擦,火星四溅。 “想让我认输?” 姬嘉树望着孟施决绝的眉眼,微微一笑。 “绝无可能。” …… …… 剑火划破他的脸颊,但少年脸上的笑意温柔,温和平静,却蕴含着百折不回的意念。 这份倔强和意念,让人屏息。 回答这份决绝的,是另一份决绝,和碰撞的利剑。 两个染血的身影相撞。 大阵开始颤抖,阵中两个人身边的天地元气也开始肆虐扭曲。 空气被撕裂,剑火被扭曲,雷电被切断,鲜血被横飞。 意志被超越,信念被撼动,底线被挑战,魂魄被颤抖。 这是世间惊才绝艳的两位少年人之间的殊死搏杀,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让所有人旁观者都惊惧不已,心神颤抖。 拥有至高力量的人,居然会如此不计后果的拼命! 眼前的争斗已经超过了观看者的承受能力,不少百姓吓得捂住眼睛,只有耳边传来石台碎裂的扑簌声,而观战亭中的仙官们面色发白,不住着喃喃开口。 “不行,要赶紧阻止他们……” 哪怕是之前呵斥了想阻止的仙官的东方仪,此时的神情也异常肃穆。 再这样下去,真的有人会死。 第四百五十二章 绝对 (防盗章节,早十点半替换) 她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 十二年,这名女子到底是在追求什么? “他……他怎么敢……”陈子楚声音颤抖,双手也在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树下的少年们也都被孟施身上的杀意惊到了,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画面。 莫华的双手也在颤抖,但他却不意外。 十二年,这不光是一个年限,更是一名修行者所有的人生。 一名修行者最早只可能在五岁觉醒,而孟施今年十七岁。 莫华不知道孟施到底在追逐什么,但他知道,为了这一刻,她已经赌上了一切。 没有人能阻止她。 姬嘉树从孟施的眼中看到了这样的决意。 但正是因为这般的决意,才让他做下了那样的决定。 “你真是个奇怪的修行者。”他注视着孟施轻声开口。 修行者想要赢,不免是为了金钱为了地位为了荣耀为了家族,但孟施却根本不是。 她只是想要赢。 哪怕为了赢杀了他会让她失去迄今为止得到的一切。 她也要赢。 “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说我,”孟施淡淡开口,她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年轻强大且前途无限。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姬嘉树要和她搏命至此。 “因为我不想让你见到她,”姬嘉树轻声开口。 回想起刚刚孟施说不想杀他的话,他目光微怔有些走神。 之前很多人不敢杀他,大多是因为他的父亲,因为他的家族,但他还是初次碰见因为别的理由有人不想杀他。 因为是谁的未婚夫这个身份,被人所顾忌。 这还是第一次。 姬嘉树的怔忡只有短短一瞬,他注视着面前气势还在寸寸提升的少女,神情严肃。 他之前没有料到孟施居然如此强大,更没想到她的意志如此决绝。 正因如此,他绝不能放任这样的对手遇上嬴抱月。 当两份决绝的意志相互碰撞,结果必然异常惨烈。 嬴抱月的境界不能再升了,她接下来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强大,而他能做到的,就是将挡在她面前的石头,哪怕重创一块也好。 他绝不会放孟施就这样离开。 清光四射,高台上响起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这是春雷剑做出的选择。 姬嘉树已到孟施身前。 “我不认输。” 两人的剑在胸前摩擦,火星四溅。 “想让我认输?” 姬嘉树望着孟施决绝的眉眼,微微一笑。 “绝无可能。” …… …… 剑火划破他的脸颊,但少年脸上的笑意温柔,温和平静,却蕴含着百折不回的意念。 这份倔强和意念,让人屏息。 回答这份决绝的,是另一份决绝,和碰撞的利剑。 两个染血的身影相撞。 大阵开始颤抖,阵中两个人身边的天地元气也开始肆虐扭曲。 空气被撕裂,剑火被扭曲,雷电被切断,鲜血被横飞。 意志被超越,信念被撼动,底线被挑战,魂魄被颤抖。 这是世间惊才绝艳的两位少年人之间的殊死搏杀,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让所有人旁观者都惊惧不已,心神颤抖。 拥有至高力量的人,居然会如此不计后果的拼命! 眼前的争斗已经超过了观看者的承受能力,不少百姓吓得捂住眼睛,只有耳边传来石台碎裂的扑簌声,而观战亭中的仙官们面色发白,不住着喃喃开口。 “不行,要赶紧阻止他们……” 哪怕是之前呵斥了想阻止的仙官的东方仪,此时的神情也异常肃穆。 再这样下去,真的有人会死。 他不想干扰修行者之间赌上所有骄傲的战斗,但如果这么下去,南北修行界恐怕都会迎来巨大的损失。 无论是姬嘉树还是孟施,都是百年难遇的修行天才,之后都有希望冲击天阶,无论是哪一方今日陨落在此,都得不偿失。 必须要阻止他们。 可谁能阻止他们?她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 十二年,这名女子到底是在追求什么? “他……他怎么敢……”陈子楚声音颤抖,双手也在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树下的少年们也都被孟施身上的杀意惊到了,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画面。 莫华的双手也在颤抖,但他却不意外。 十二年,这不光是一个年限,更是一名修行者所有的人生。 一名修行者最早只可能在五岁觉醒,而孟施今年十七岁。 莫华不知道孟施到底在追逐什么,但他知道,为了这一刻,她已经赌上了一切。 没有人能阻止她。 姬嘉树从孟施的眼中看到了这样的决意。 但正是因为这般的决意,才让他做下了那样的决定。 “你真是个奇怪的修行者。”他注视着孟施轻声开口。 修行者想要赢,不免是为了金钱为了地位为了荣耀为了家族,但孟施却根本不是。 她只是想要赢。 哪怕为了赢杀了他会让她失去迄今为止得到的一切。 她也要赢。 “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说我,”孟施淡淡开口,她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年轻强大且前途无限。 而就在这时,孟施的月华剑,终于走到了尽头。 “春华!” 人群中响起撕心裂肺的一声惊叫,东方仪猛地抬头,脸上终于变色。 最后的气息在石台之上升起了。 桂花树下陈子楚愕然看着面对着孟施抬起春雷剑的姬嘉树,他身上已经没有真元的气息了,但就在孟施的剑势到达极点时,姬嘉树身上出现了别的波动。 对于神舞境的修行者而言,没有真元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神魂。 姬嘉树这是要撕裂他的神魂? 不行,必须要阻止他。 可谁能阻止他? 谁来阻止他们? 陈子楚浑身大汗淋漓,眸光绝望。 东方仪伸出手,但布满皱纹的手却停在半空中。 他也是修行者,且也可以被称之为修行天才,正因如此他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对战已经很难被强行阻止,他们已经全心神投入了这场战斗,如果不是他们本人心甘情愿想要停下,即便被外力阻止,这两人的剑心也会受损,至此成为废人。 如果他此时出手,可以阻止一人丢掉性命,却会废了两个人。 东方仪瞥了一眼一边冷眼旁观的许沧海。 许沧海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东方仪袖子下的手指寸寸攥紧。 而就在这时,孟施的月华剑,终于走到了尽头。 “春华!” 人群中响起撕心裂肺的一声惊叫,东方仪猛地抬头,脸上终于变色。 最后的气息在石台之上升起了。 桂花树下陈子楚愕然看着面对着孟施抬起春雷剑的姬嘉树,他身上已经没有真元的气息了,但就在孟施的剑势到达极点时,姬嘉树身上出现了别的波动。 对于神舞境的修行者而言,没有真元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神魂。 姬嘉树这是要撕裂他的神魂? 不行,必须要阻止他。 可谁能阻止他? 谁来阻止他们? 陈子楚浑身大汗淋漓,眸光绝望。 第四百五十三章 西风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他们可是有未婚夫妻的名分。 因为这个婚约,她受到束缚,却也受到庇护,从南楚到东吴她多次受到这个婚约的保护,人可不能光受到庇护,而不履行自己的义务。 姬嘉树从嬴抱月的眼中明白了她的意思。 哪怕是出于名义,她也绝对会为他报仇。 结仇吗? 姬嘉树扶额。 他本来是想着他和嬴抱月只是未婚的夫妻,这份婚约结得也不是两姓之好,很多世家大族也没当回事,再加上谁会为了尚未成亲的未婚夫婿去报仇?可这时姬嘉树却想起之前从姬清远那听说过的一件轶事。 不如说这件事在整个修行界都相当有名,不过事件的主人公是对他长兄极为重要的一个人,让姬嘉树印象更加深刻。 九年前,大秦昭阳郡主林抱月因为未婚夫婿皇长子嬴苏意外去世,不惜当场破境等阶二,在大殿上手刃皇次子。 虽然最终皇次子没死,但那位后来成为少司命的昭阳郡主也和后来的大秦太子嬴昊结下死仇,昭阳郡主前途毁于一旦,差点被处以极刑,后来因为成为神女罪过抵消,但被剥夺军权只能隐居山林。据说太子曾经派人入山林游说,说只要昭阳郡主道歉臣服,允诺就会劝父皇把兵权还给她。 这件事后来因为太祖皇帝病危而被搁置,没人知道昭阳郡主最终的答案是什么,但却让年幼的姬嘉树见识到,真的有女子能为未婚夫婿做到那种程度。 说起来,她们两人的名字还都是一样的。 前秦的女子,都会这样吗? 姬嘉树有一瞬的恍惚。 虽然这件事对他的兄长姬清远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但当时姬嘉树在旁边看着,心中却有一丝憧憬。 等他长大了,他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未婚妻。 不过当时他才六岁,说出这样的话也会让人笑掉大牙,他就当作小孩子的心思藏在了心底。 现在想来,那的确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 姬嘉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胡思乱想,有朝一日居然成为了现实。 他握紧手中的春雷剑,看向石台下神情沉静,却如磐石般坚毅不移的少女, “你想给我再给我添一个仇人?”嬴抱月微笑着看他。 他不想。他们可是有未婚夫妻的名分。 因为这个婚约,她受到束缚,却也受到庇护,从南楚到东吴她多次受到这个婚约的保护,人可不能光受到庇护,而不履行自己的义务。 姬嘉树从嬴抱月的眼中明白了她的意思。 哪怕是出于名义,她也绝对会为他报仇。 结仇吗? 姬嘉树扶额。 他本来是想着他和嬴抱月只是未婚的夫妻,这份婚约结得也不是两姓之好,很多世家大族也没当回事,再加上谁会为了尚未成亲的未婚夫婿去报仇?可这时姬嘉树却想起之前从姬清远那听说过的一件轶事。 不如说这件事在整个修行界都相当有名,不过事件的主人公是对他长兄极为重要的一个人,让姬嘉树印象更加深刻。 九年前,大秦昭阳郡主林抱月因为未婚夫婿皇长子嬴苏意外去世,不惜当场破境等阶二,在大殿上手刃皇次子。 虽然最终皇次子没死,但那位后来成为少司命的昭阳郡主也和后来的大秦太子嬴昊结下死仇,昭阳郡主前途毁于一旦,差点被处以极刑,后来因为成为神女罪过抵消,但被剥夺军权只能隐居山林。据说太子曾经派人入山林游说,说只要昭阳郡主道歉臣服,允诺就会劝父皇把兵权还给她。 这件事后来因为太祖皇帝病危而被搁置,没人知道昭阳郡主最终的答案是什么,但却让年幼的姬嘉树见识到,真的有女子能为未婚夫婿做到那种程度。 说起来,她们两人的名字还都是一样的。 前秦的女子,都会这样吗? 姬嘉树有一瞬的恍惚。 虽然这件事对他的兄长姬清远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但当时姬嘉树在旁边看着,心中却有一丝憧憬。 等他长大了,他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未婚妻。 不过当时他才六岁,说出这样的话也会让人笑掉大牙,他就当作小孩子的心思藏在了心底。 现在想来,那的确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 姬嘉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胡思乱想,有朝一日居然成为了现实。 他握紧手中的春雷剑,看向石台下神情沉静,却如磐石般坚毅不移的少女, “你想给我再给我添一个仇人?”嬴抱月微笑着看他。 他不想。 姬嘉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微微笑起来,收剑入鞘。 少年浑身的真元气息收放自如,只是一息之间,台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荡然无存。 孟施为这份控制气息的能力微微一怔,看向对面浑身浴血却气息普通的少年,“你……” “是你赢了。” 姬嘉树注视着对面意外的北魏少女,微微低下头,“南楚姬嘉树,本场认输。” 孟施收起剑,注视着对面神情淡然的少年,抱拳行礼,“承让。” 中阶大典四强战第一场结束。 北魏继子孟施,晋级四强。 …… …… 这场开始得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束时却十分平静。 “当、当、当。” 当结束的钟声响起时,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但看懂的高阶修行者,看台上走下的两名少年的眼光已经不同了。 “十七岁的四强……” “居然打败了那个姬嘉树……” “真是今年的黑马啊,不知道这北魏小子背后到底站着哪个家族?他成亲了吗?” “要让家里人注意了,我记得嫡支还有未婚的千金……” 围绕着孟施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热烈起来,但她却神情平静,充耳不闻地走到北魏修行者所站的树下,一言不发地开始自己给自己裹伤。 四周其他已经败北的北魏修行者敬畏地看着她,却只有很少的人能注意到,孟施只处理四肢的伤口,从不脱衣处理胸前和背后的伤口。 姬嘉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微微笑起来,收剑入鞘。 少年浑身的真元气息收放自如,只是一息之间,台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荡然无存。 孟施为这份控制气息的能力微微一怔,看向对面浑身浴血却气息普通的少年,“你……” “是你赢了。” 姬嘉树注视着对面意外的北魏少女,微微低下头,“南楚姬嘉树,本场认输。” 孟施收起剑,注视着对面神情淡然的少年,抱拳行礼,“承让。” 中阶大典四强战第一场结束。 北魏继子孟施,晋级四强。 …… …… 这场开始得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束时却十分平静。 “当、当、当。” 当结束的钟声响起时,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但看懂的高阶修行者,看台上走下的两名少年的眼光已经不同了。 “十七岁的四强……” “居然打败了那个姬嘉树……” “真是今年的黑马啊,不知道这北魏小子背后到底站着哪个家族?他成亲了吗?” “要让家里人注意了,我记得嫡支还有未婚的千金……”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东风 (防盗章节,早十点半替换) 他们可是有未婚夫妻的名分。 因为这个婚约,她受到束缚,却也受到庇护,从南楚到东吴她多次受到这个婚约的保护,人可不能光受到庇护,而不履行自己的义务。 姬嘉树从嬴抱月的眼中明白了她的意思。 哪怕是出于名义,她也绝对会为他报仇。 结仇吗? 姬嘉树扶额。 他本来是想着他和嬴抱月只是未婚的夫妻,这份婚约结得也不是两姓之好,很多世家大族也没当回事,再加上谁会为了尚未成亲的未婚夫婿去报仇?可这时姬嘉树却想起之前从姬清远那听说过的一件轶事。 不如说这件事在整个修行界都相当有名,不过事件的主人公是对他长兄极为重要的一个人,让姬嘉树印象更加深刻。 九年前,大秦昭阳郡主林抱月因为未婚夫婿皇长子嬴苏意外去世,不惜当场破境等阶二,在大殿上手刃皇次子。 虽然最终皇次子没死,但那位后来成为少司命的昭阳郡主也和后来的大秦太子嬴昊结下死仇,昭阳郡主前途毁于一旦,差点被处以极刑,后来因为成为神女罪过抵消,但被剥夺军权只能隐居山林。据说太子曾经派人入山林游说,说只要昭阳郡主道歉臣服,允诺就会劝父皇把兵权还给她。 这件事后来因为太祖皇帝病危而被搁置,没人知道昭阳郡主最终的答案是什么,但却让年幼的姬嘉树见识到,真的有女子能为未婚夫婿做到那种程度。 说起来,她们两人的名字还都是一样的。 前秦的女子,都会这样吗? 姬嘉树有一瞬的恍惚。 虽然这件事对他的兄长姬清远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但当时姬嘉树在旁边看着,心中却有一丝憧憬。 等他长大了,他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未婚妻。 不过当时他才六岁,说出这样的话也会让人笑掉大牙,他就当作小孩子的心思藏在了心底。 现在想来,那的确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他们可是有未婚夫妻的名分。 因为这个婚约,她受到束缚,却也受到庇护,从南楚到东吴她多次受到这个婚约的保护,人可不能光受到庇护,而不履行自己的义务。 姬嘉树从嬴抱月的眼中明白了她的意思。 哪怕是出于名义,她也绝对会为他报仇。 结仇吗? 姬嘉树扶额。 他本来是想着他和嬴抱月只是未婚的夫妻,这份婚约结得也不是两姓之好,很多世家大族也没当回事,再加上谁会为了尚未成亲的未婚夫婿去报仇?可这时姬嘉树却想起之前从姬清远那听说过的一件轶事。 不如说这件事在整个修行界都相当有名,不过事件的主人公是对他长兄极为重要的一个人,让姬嘉树印象更加深刻。 九年前,大秦昭阳郡主林抱月因为未婚夫婿皇长子嬴苏意外去世,不惜当场破境等阶二,在大殿上手刃皇次子。 虽然最终皇次子没死,但那位后来成为少司命的昭阳郡主也和后来的大秦太子嬴昊结下死仇,昭阳郡主前途毁于一旦,差点被处以极刑,后来因为成为神女罪过抵消,但被剥夺军权只能隐居山林。据说太子曾经派人入山林游说,说只要昭阳郡主道歉臣服,允诺就会劝父皇把兵权还给她。 这件事后来因为太祖皇帝病危而被搁置,没人知道昭阳郡主最终的答案是什么,但却让年幼的姬嘉树见识到,真的有女子能为未婚夫婿做到那种程度。 说起来,她们两人的名字还都是一样的。 前秦的女子,都会这样吗? 姬嘉树有一瞬的恍惚。 虽然这件事对他的兄长姬清远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但当时姬嘉树在旁边看着,心中却有一丝憧憬。 等他长大了,他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未婚妻。 不过当时他才六岁,说出这样的话也会让人笑掉大牙,他就当作小孩子的心思藏在了心底。 现在想来,那的确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 姬嘉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胡思乱想,有朝一日居然成为了现实。 他握紧手中的春雷剑,看向石台下神情沉静,却如磐石般坚毅不移的少女, “你想给我再给我添一个仇人?”嬴抱月微笑着看他。 他不想。 姬嘉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微微笑起来,收剑入鞘。 少年浑身的真元气息收放自如,只是一息之间,台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荡然无存。 孟施为这份控制气息的能力微微一怔,看向对面浑身浴血却气息普通的少年,“你……” “是你赢了。” 姬嘉树注视着对面意外的北魏少女,微微低下头,“南楚姬嘉树,本场认输。” 孟施收起剑,注视着对面神情淡然的少年,抱拳行礼,“承让。” 中阶大典四强战第一场结束。 北魏继子孟施,晋级四强。 …… …… 这场开始得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束时却十分平静。 “当、当、当。” 当结束的钟声响起时,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但看懂的高阶修行者,看台上走下的两名少年的眼光已经不同了。 “十七岁的四强……” “居然打败了那个姬嘉树……” “真是今年的黑马啊,不知道这北魏小子背后到底站着哪个家族?他成亲了吗?” “要让家里人注意了,我记得嫡支还有未婚的千金……” 围绕着孟施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热烈起来,但她却神情平静,充耳不闻地走到北魏修行者所站的树下,一言不发地开始自己给自己裹伤。 四周其他已经败北的北魏修行者敬畏地看着她,却只有很少的人能注意到,孟施只处理四肢的伤口,从不脱衣处理胸前和背后的伤口。 姬嘉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胡思乱想,有朝一日居然成为了现实。 他握紧手中的春雷剑,看向石台下神情沉静,却如磐石般坚毅不移的少女, “你想给我再给我添一个仇人?”嬴抱月微笑着看他。 他不想。 姬嘉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微微笑起来,收剑入鞘。 少年浑身的真元气息收放自如,只是一息之间,台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荡然无存。 孟施为这份控制气息的能力微微一怔,看向对面浑身浴血却气息普通的少年,“你……” “是你赢了。” 姬嘉树注视着对面意外的北魏少女,微微低下头,“南楚姬嘉树,本场认输。” 孟施收起剑,注视着对面神情淡然的少年,抱拳行礼,“承让。” 中阶大典四强战第一场结束。 北魏继子孟施,晋级四强。 …… …… 这场开始得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束时却十分平静。 “当、当、当。” 当结束的钟声响起时,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但看懂的高阶修行者,看台上走下的两名少年的眼光已经不同了。 “十七岁的四强……” “居然打败了那个姬嘉树……” “真是今年的黑马啊,不知道这北魏小子背后到底站着哪个家族?他成亲了吗?” “要让家里人注意了,我记得嫡支还有未婚的千金……” 第四百五十五章 差距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任何一个对手都让人不想面对。 陈子楚上一场觉得自家弟弟运气还可以,但没想到上场的运气,要这一场来还。 居然又抽中了个等阶四。 周围许义山赵光等人神情也有些严峻,只因昨日和赫连晏对战的对手,不少当时看上去没有受什么致命伤,但在对战结束后却不少被诊断出内脏和经脉受损。 外面毫发无损,只像是被打晕了,但修行者的内在却已经被毁了。 赵光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遍体生寒。 最初的那枝短枪,只是赫连晏手段中最不起眼的一种。 但因这是昨日才发生的事,赵光也是因为在东吴医官中有暗线才这么快拿到情报,不少修行者尚且不知,看着陈子寒额角的冷汗,他犹豫了一下,在陈子寒经过他身边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子寒,你还是认输吧。” 陈子寒顿住脚步,愕然看向赵光,眼中浮起不可思议和一丝屈辱。 诚然赫连晏是个可怕的对手,但从十六强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认输。 “在你心中,我们南楚的修行者这么没有骨气吗?”陈子寒定定看着赵光。 赵光心中暗暗叫糟,他之前犹豫,就是知道这样的话对少年剑客而言是一种莫大羞辱,搞得不好反而会刺激到对方,但他实在是不吐不快。 “你不知道,这个西戎人有点邪性,他……”赵光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但陈子寒已经不想再听,他望向站在石台中央的碧瞳少年,发现一向目不斜视的赫连晏,像是听见了下面争执,居然静静看了过来。 那双碧瞳比上好的翡翠还要晶莹,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妖冶,陈子寒不得不承认,赫连晏身上的确有一种魔性。 这种魔性让人毛骨悚然,像是被什么巨型猛兽盯上了一般。 但下一刻,陈子寒身躯一僵,因为他发现,赫连晏并没有在看他。 明明自己才是他这一场的对手,但赫连晏目光穿过他的身边,只是投向他身后的一个方向。 那个位置,是谁? 陈子寒愣愣扭过头,但不等他找到那个人,他手腕上传来一股凉意,有人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陈子寒的手腕。 “殿下?”身边暗香浮动,陈子寒侧过头,看着抓住他的女子,身躯有些僵硬。 刚刚那一瞬间就像是在南楚初阶大典山林战中,他被她在密林中拉住一般。 “我只说一句,”嬴抱月认真地看着他,“不是让你现在认输,但等下在对战中,你只要感到一丝不对劲,比如脖颈发凉这样的,不要犹豫,立刻喊认输。” 陈子寒瞳孔微缩,但在面前少女严肃的目光下,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赵光在旁边松了口气,暗暗腹诽,怎么她说让你认输这人就这么乖。 …… 陈子寒登上了高台,姬嘉树陈子楚等人站在台下,眼含忧色。 “很担心?”姬嘉树走到陈子楚身边。 “我不指望他能赢,”陈子楚苦笑,“只求不要把自己小命丢了。” 他仰头看向石台上的庶弟,陈子寒在中阶大典中的名次已经比他高太多了,足以证明当初在南楚,不管是陈子寒的本意还是他父亲的意思,陈子寒都因为他这个嫡子压制了自己的力量。 但即便如此,陈子楚不觉得他会是赫连晏的对手。任何一个对手都让人不想面对。 陈子楚上一场觉得自家弟弟运气还可以,但没想到上场的运气,要这一场来还。 居然又抽中了个等阶四。 周围许义山赵光等人神情也有些严峻,只因昨日和赫连晏对战的对手,不少当时看上去没有受什么致命伤,但在对战结束后却不少被诊断出内脏和经脉受损。 外面毫发无损,只像是被打晕了,但修行者的内在却已经被毁了。 赵光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遍体生寒。 最初的那枝短枪,只是赫连晏手段中最不起眼的一种。 但因这是昨日才发生的事,赵光也是因为在东吴医官中有暗线才这么快拿到情报,不少修行者尚且不知,看着陈子寒额角的冷汗,他犹豫了一下,在陈子寒经过他身边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子寒,你还是认输吧。” 陈子寒顿住脚步,愕然看向赵光,眼中浮起不可思议和一丝屈辱。 诚然赫连晏是个可怕的对手,但从十六强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认输。 “在你心中,我们南楚的修行者这么没有骨气吗?”陈子寒定定看着赵光。 赵光心中暗暗叫糟,他之前犹豫,就是知道这样的话对少年剑客而言是一种莫大羞辱,搞得不好反而会刺激到对方,但他实在是不吐不快。 “你不知道,这个西戎人有点邪性,他……”赵光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但陈子寒已经不想再听,他望向站在石台中央的碧瞳少年,发现一向目不斜视的赫连晏,像是听见了下面争执,居然静静看了过来。 那双碧瞳比上好的翡翠还要晶莹,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妖冶,陈子寒不得不承认,赫连晏身上的确有一种魔性。 这种魔性让人毛骨悚然,像是被什么巨型猛兽盯上了一般。 但下一刻,陈子寒身躯一僵,因为他发现,赫连晏并没有在看他。 明明自己才是他这一场的对手,但赫连晏目光穿过他的身边,只是投向他身后的一个方向。 那个位置,是谁? 陈子寒愣愣扭过头,但不等他找到那个人,他手腕上传来一股凉意,有人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陈子寒的手腕。 “殿下?”身边暗香浮动,陈子寒侧过头,看着抓住他的女子,身躯有些僵硬。 刚刚那一瞬间就像是在南楚初阶大典山林战中,他被她在密林中拉住一般。 “我只说一句,”嬴抱月认真地看着他,“不是让你现在认输,但等下在对战中,你只要感到一丝不对劲,比如脖颈发凉这样的,不要犹豫,立刻喊认输。” 陈子寒瞳孔微缩,但在面前少女严肃的目光下,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赵光在旁边松了口气,暗暗腹诽,怎么她说让你认输这人就这么乖。 …… 陈子寒登上了高台,姬嘉树陈子楚等人站在台下,眼含忧色。 “很担心?”姬嘉树走到陈子楚身边。 “我不指望他能赢,”陈子楚苦笑,“只求不要把自己小命丢了。” 他仰头看向石台上的庶弟,陈子寒在中阶大典中的名次已经比他高太多了,足以证明当初在南楚,不管是陈子寒的本意还是他父亲的意思,陈子寒都因为他这个嫡子压制了自己的力量。 但即便如此,陈子楚不觉得他会是赫连晏的对手。 从第一眼看到那个西戎人开始,陈子楚就觉得这名修行者有哪点不对劲。 陈子楚目光严峻。 姬嘉树侧目看了身边一眼,陈子楚虽然在修行才能上不如陈子寒,但其实他身上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别样才能。 “春华,”陈子楚看了姬嘉树一眼,轻声开口,“等下如果发生什么,还要麻烦你了。” 姬嘉树点点头。 第四百五十六章 终来 (防盗章节,早十点半替换) 任何一个对手都让人不想面对。 陈子楚上一场觉得自家弟弟运气还可以,但没想到上场的运气,要这一场来还。 居然又抽中了个等阶四。 周围许义山赵光等人神情也有些严峻,只因昨日和赫连晏对战的对手,不少当时看上去没有受什么致命伤,但在对战结束后却不少被诊断出内脏和经脉受损。 外面毫发无损,只像是被打晕了,但修行者的内在却已经被毁了。 赵光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遍体生寒。 最初的那枝短枪,只是赫连晏手段中最不起眼的一种。 但因这是昨日才发生的事,赵光也是因为在东吴医官中有暗线才这么快拿到情报,不少修行者尚且不知,看着陈子寒额角的冷汗,他犹豫了一下,在陈子寒经过他身边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子寒,你还是认输吧。” 陈子寒顿住脚步,愕然看向赵光,眼中浮起不可思议和一丝屈辱。 诚然赫连晏是个可怕的对手,但从十六强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认输。 “在你心中,我们南楚的修行者这么没有骨气吗?”陈子寒定定看着赵光。 赵光心中暗暗叫糟,他之前犹豫,就是知道这样的话对少年剑客而言是一种莫大羞辱,搞得不好反而会刺激到对方,但他实在是不吐不快。 “你不知道,这个西戎人有点邪性,他……”赵光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但陈子寒已经不想再听,他望向站在石台中央的碧瞳少年,发现一向目不斜视的赫连晏,像是听见了下面争执,居然静静看了过来。 那双碧瞳比上好的翡翠还要晶莹,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妖冶,陈子寒不得不承认,赫连晏身上的确有一种魔性。 这种魔性让人毛骨悚然,像是被什么巨型猛兽盯上了一般。 但下一刻,陈子寒身躯一僵,因为他发现,赫连晏并没有在看他。 明明自己才是他这一场的对手,但赫连晏目光穿过他的身边,只是投向他身后的一个方向。 那个位置,是谁? 陈子寒愣愣扭过头,但不等他找到那个人,他手腕上传来一股凉意,有人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陈子寒的手腕。 “殿下?”身边暗香浮动,陈子寒侧过头,看着抓住他的女子,身躯有些僵硬。 刚刚那一瞬间就像是在南楚初阶大典山林战中,他被她在密林中拉住一般。 “我只说一句,”嬴抱月认真地看着他,“不是让你现在认输,但等下在对战中,你只要感到一丝不对劲,比如脖颈发凉这样的,不要犹豫,立刻喊认输。” 陈子寒瞳孔微缩,但在面前少女严肃的目光下,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赵光在旁边松了口气,暗暗腹诽,怎么她说让你认输这人就这么乖。 …… 陈子寒登上了高台,姬嘉树陈子楚等人站在台下,眼含忧色。 “很担心?”姬嘉树走到陈子楚身边。 “我不指望他能赢,”陈子楚苦笑,“只求不要把自己小命丢了。” 他仰头看向石台上的庶弟,陈子寒在中阶大典中的名次已经比他高太多了,足以证明当初在南楚,不管是陈子寒的本意还是他父亲的意思,陈子寒都因为他这个嫡子压制了自己的力量。 但即便如此,陈子楚不觉得他会是赫连晏的对手。任何一个对手都让人不想面对。 陈子楚上一场觉得自家弟弟运气还可以,但没想到上场的运气,要这一场来还。 居然又抽中了个等阶四。 周围许义山赵光等人神情也有些严峻,只因昨日和赫连晏对战的对手,不少当时看上去没有受什么致命伤,但在对战结束后却不少被诊断出内脏和经脉受损。 外面毫发无损,只像是被打晕了,但修行者的内在却已经被毁了。 赵光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遍体生寒。 最初的那枝短枪,只是赫连晏手段中最不起眼的一种。 但因这是昨日才发生的事,赵光也是因为在东吴医官中有暗线才这么快拿到情报,不少修行者尚且不知,看着陈子寒额角的冷汗,他犹豫了一下,在陈子寒经过他身边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子寒,你还是认输吧。” 陈子寒顿住脚步,愕然看向赵光,眼中浮起不可思议和一丝屈辱。 诚然赫连晏是个可怕的对手,但从十六强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认输。 “在你心中,我们南楚的修行者这么没有骨气吗?”陈子寒定定看着赵光。 赵光心中暗暗叫糟,他之前犹豫,就是知道这样的话对少年剑客而言是一种莫大羞辱,搞得不好反而会刺激到对方,但他实在是不吐不快。 “你不知道,这个西戎人有点邪性,他……”赵光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但陈子寒已经不想再听,他望向站在石台中央的碧瞳少年,发现一向目不斜视的赫连晏,像是听见了下面争执,居然静静看了过来。 那双碧瞳比上好的翡翠还要晶莹,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妖冶,陈子寒不得不承认,赫连晏身上的确有一种魔性。 这种魔性让人毛骨悚然,像是被什么巨型猛兽盯上了一般。 但下一刻,陈子寒身躯一僵,因为他发现,赫连晏并没有在看他。 明明自己才是他这一场的对手,但赫连晏目光穿过他的身边,只是投向他身后的一个方向。 那个位置,是谁? 陈子寒愣愣扭过头,但不等他找到那个人,他手腕上传来一股凉意,有人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陈子寒的手腕。 “殿下?”身边暗香浮动,陈子寒侧过头,看着抓住他的女子,身躯有些僵硬。 刚刚那一瞬间就像是在南楚初阶大典山林战中,他被她在密林中拉住一般。 “我只说一句,”嬴抱月认真地看着他,“不是让你现在认输,但等下在对战中,你只要感到一丝不对劲,比如脖颈发凉这样的,不要犹豫,立刻喊认输。” 陈子寒瞳孔微缩,但在面前少女严肃的目光下,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赵光在旁边松了口气,暗暗腹诽,怎么她说让你认输这人就这么乖。 …… 陈子寒登上了高台,姬嘉树陈子楚等人站在台下,眼含忧色。 “很担心?”姬嘉树走到陈子楚身边。 “我不指望他能赢,”陈子楚苦笑,“只求不要把自己小命丢了。” 他仰头看向石台上的庶弟,陈子寒在中阶大典中的名次已经比他高太多了,足以证明当初在南楚,不管是陈子寒的本意还是他父亲的意思,陈子寒都因为他这个嫡子压制了自己的力量。 但即便如此,陈子楚不觉得他会是赫连晏的对手。 从第一眼看到那个西戎人开始,陈子楚就觉得这名修行者有哪点不对劲。 陈子楚目光严峻。 姬嘉树侧目看了身边一眼,陈子楚虽然在修行才能上不如陈子寒,但其实他身上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别样才能。 “春华,”陈子楚看了姬嘉树一眼,轻声开口,“等下如果发生什么,还要麻烦你了。” 姬嘉树点点头。 他看向站在陈子寒面前的碧瞳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第四百五十七章 碰撞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李稷站在台上,嬴抱月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为了错过和她的对战而感到惋惜,还是感到庆幸。 嬴抱月的神情平静,但她周围的人神情却平静不起来。 姬嘉树眉头紧锁,比到这最后几轮就只剩下这几个人了,所以每个选手都会事先推演自己遇到其他每一个人时的情况,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有没有做过,但他曾经为她推演过。 在姬嘉树看来,嬴抱月这轮想要晋级,最佳的对手就是遇上慕容飞星。 而最差的结果,就是遇上李稷或者许冰清。 他这么预估并非是看不起慕容飞星,只是因为他了解慕容飞星,慕容飞星是个堂堂正正的对手,他所有的一切都放在明面,虽然有着小孩子般不服输的秉性,却足够光明磊落。 这样的对手,十分适合嬴抱月。 但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看着一脸纠结地登上高台的慕容飞星,姬嘉树深深呼出一口气。 “居然是风华君对上了昭华君,”陈子楚感叹道,“这两人之前有对战过吗?” 姬嘉树摇头,之前他们这些战国六公子虽然聚过一次,但鬼华君没有出现,李稷则是站在极远的地方,和其他人都没有接触。 “这样么?”陈子楚看着慕容飞星腰边闪闪发亮的雪风剑,双眼亮晶晶,“但不管怎么说,两人都是战国六公子,这场对战恐怕也是一场苦战了吧。” 作为风法者,能看到风法者和水法者之间的顶上决战,这让他心潮澎湃。 上一场的四强战时间太短,不少人都没看过瘾,此时看到风华君对上昭华君都兴奋起来。 “这……”姬嘉树看着站在慕容飞星面前气息深深沉下去的李稷,眸光明灭难定。 如果放在往常,也许会有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但是放在今日…… 对战的钟声响起了。 三息之后,对战结束的钟声响起了。 果然会是这样。 嬴抱月仰头看着站在台中央一动不动的青衣男人,桂花树下其他少年后背汗毛直竖。 慕容飞星出剑没有丝毫犹豫,上来就是最大的杀招,但李稷在三招之后打败了他。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树下的少年们几乎没有从李稷身上感觉到真元波动。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打败了慕容飞星。 霜打的红叶缓缓从参天巨树上落下,擦过台上男人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落在男人的脚下,被风缓缓吹走。 李稷一动不动,慕容飞星则瘫坐在他的脚下,手搭在膝盖上,雪风剑丢在一边,少年眼神发直,也如霜打了一般。 如今的李稷,简直让人感到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慕容飞星的实力和李稷有差距,这一点众人都知道。 可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不是实力有差距就没法打了,临场的反应,状态,战斗的意识,招式的选择,很多因素影响着对战的结果,面对再强的对手,神舞境修行者都有一争之力。 慕容飞星缓缓抬起头,看向对面古井无波的男人,他不是第一次见这个东吴修行者,他之前也根据李稷迄今为止的战报推演过如果在中阶大典遇到李稷要采取什么样的招数,如何逼出他的破绽,如何险之又险地获胜。 在他的推演中,他获胜的希望虽然不大,但也并非没有,大概有三成概率。 但就在刚刚,对战真正开始的瞬间,慕容飞星才发现他的推演根本没有用。 李稷他,没有破绽。李稷站在台上,嬴抱月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为了错过和她的对战而感到惋惜,还是感到庆幸。 嬴抱月的神情平静,但她周围的人神情却平静不起来。 姬嘉树眉头紧锁,比到这最后几轮就只剩下这几个人了,所以每个选手都会事先推演自己遇到其他每一个人时的情况,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有没有做过,但他曾经为她推演过。 在姬嘉树看来,嬴抱月这轮想要晋级,最佳的对手就是遇上慕容飞星。 而最差的结果,就是遇上李稷或者许冰清。 他这么预估并非是看不起慕容飞星,只是因为他了解慕容飞星,慕容飞星是个堂堂正正的对手,他所有的一切都放在明面,虽然有着小孩子般不服输的秉性,却足够光明磊落。 这样的对手,十分适合嬴抱月。 但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看着一脸纠结地登上高台的慕容飞星,姬嘉树深深呼出一口气。 “居然是风华君对上了昭华君,”陈子楚感叹道,“这两人之前有对战过吗?” 姬嘉树摇头,之前他们这些战国六公子虽然聚过一次,但鬼华君没有出现,李稷则是站在极远的地方,和其他人都没有接触。 “这样么?”陈子楚看着慕容飞星腰边闪闪发亮的雪风剑,双眼亮晶晶,“但不管怎么说,两人都是战国六公子,这场对战恐怕也是一场苦战了吧。” 作为风法者,能看到风法者和水法者之间的顶上决战,这让他心潮澎湃。 上一场的四强战时间太短,不少人都没看过瘾,此时看到风华君对上昭华君都兴奋起来。 “这……”姬嘉树看着站在慕容飞星面前气息深深沉下去的李稷,眸光明灭难定。 如果放在往常,也许会有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但是放在今日…… 对战的钟声响起了。 三息之后,对战结束的钟声响起了。 果然会是这样。 嬴抱月仰头看着站在台中央一动不动的青衣男人,桂花树下其他少年后背汗毛直竖。 慕容飞星出剑没有丝毫犹豫,上来就是最大的杀招,但李稷在三招之后打败了他。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树下的少年们几乎没有从李稷身上感觉到真元波动。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打败了慕容飞星。 霜打的红叶缓缓从参天巨树上落下,擦过台上男人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落在男人的脚下,被风缓缓吹走。 李稷一动不动,慕容飞星则瘫坐在他的脚下,手搭在膝盖上,雪风剑丢在一边,少年眼神发直,也如霜打了一般。 如今的李稷,简直让人感到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慕容飞星的实力和李稷有差距,这一点众人都知道。 可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不是实力有差距就没法打了,临场的反应,状态,战斗的意识,招式的选择,很多因素影响着对战的结果,面对再强的对手,神舞境修行者都有一争之力。 慕容飞星缓缓抬起头,看向对面古井无波的男人,他不是第一次见这个东吴修行者,他之前也根据李稷迄今为止的战报推演过如果在中阶大典遇到李稷要采取什么样的招数,如何逼出他的破绽,如何险之又险地获胜。 第四百五十八章 红莲 (防盗章节,早十点半替换) 李稷站在台上,嬴抱月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为了错过和她的对战而感到惋惜,还是感到庆幸。 嬴抱月的神情平静,但她周围的人神情却平静不起来。 姬嘉树眉头紧锁,比到这最后几轮就只剩下这几个人了,所以每个选手都会事先推演自己遇到其他每一个人时的情况,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有没有做过,但他曾经为她推演过。 在姬嘉树看来,嬴抱月这轮想要晋级,最佳的对手就是遇上慕容飞星。 而最差的结果,就是遇上李稷或者许冰清。 他这么预估并非是看不起慕容飞星,只是因为他了解慕容飞星,慕容飞星是个堂堂正正的对手,他所有的一切都放在明面,虽然有着小孩子般不服输的秉性,却足够光明磊落。 这样的对手,十分适合嬴抱月。 但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看着一脸纠结地登上高台的慕容飞星,姬嘉树深深呼出一口气。 “居然是风华君对上了昭华君,”陈子楚感叹道,“这两人之前有对战过吗?” 姬嘉树摇头,之前他们这些战国六公子虽然聚过一次,但鬼华君没有出现,李稷则是站在极远的地方,和其他人都没有接触。 “这样么?”陈子楚看着慕容飞星腰边闪闪发亮的雪风剑,双眼亮晶晶,“但不管怎么说,两人都是战国六公子,这场对战恐怕也是一场苦战了吧。” 作为风法者,能看到风法者和水法者之间的顶上决战,这让他心潮澎湃。 上一场的四强战时间太短,不少人都没看过瘾,此时看到风华君对上昭华君都兴奋起来。 “这……”姬嘉树看着站在慕容飞星面前气息深深沉下去的李稷,眸光明灭难定。 如果放在往常,也许会有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但是放在今日…… 对战的钟声响起了。 三息之后,对战结束的钟声响起了。 果然会是这样。 嬴抱月仰头看着站在台中央一动不动的青衣男人,桂花树下其他少年后背汗毛直竖。 慕容飞星出剑没有丝毫犹豫,上来就是最大的杀招,但李稷在三招之后打败了他。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树下的少年们几乎没有从李稷身上感觉到真元波动。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打败了慕容飞星。 霜打的红叶缓缓从参天巨树上落下,擦过台上男人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落在男人的脚下,被风缓缓吹走。 李稷一动不动,慕容飞星则瘫坐在他的脚下,手搭在膝盖上,雪风剑丢在一边,少年眼神发直,也如霜打了一般。 如今的李稷,简直让人感到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慕容飞星的实力和李稷有差距,这一点众人都知道。李稷站在台上,嬴抱月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为了错过和她的对战而感到惋惜,还是感到庆幸。 嬴抱月的神情平静,但她周围的人神情却平静不起来。 姬嘉树眉头紧锁,比到这最后几轮就只剩下这几个人了,所以每个选手都会事先推演自己遇到其他每一个人时的情况,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有没有做过,但他曾经为她推演过。 在姬嘉树看来,嬴抱月这轮想要晋级,最佳的对手就是遇上慕容飞星。 而最差的结果,就是遇上李稷或者许冰清。 他这么预估并非是看不起慕容飞星,只是因为他了解慕容飞星,慕容飞星是个堂堂正正的对手,他所有的一切都放在明面,虽然有着小孩子般不服输的秉性,却足够光明磊落。 这样的对手,十分适合嬴抱月。 但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看着一脸纠结地登上高台的慕容飞星,姬嘉树深深呼出一口气。 “居然是风华君对上了昭华君,”陈子楚感叹道,“这两人之前有对战过吗?” 姬嘉树摇头,之前他们这些战国六公子虽然聚过一次,但鬼华君没有出现,李稷则是站在极远的地方,和其他人都没有接触。 “这样么?”陈子楚看着慕容飞星腰边闪闪发亮的雪风剑,双眼亮晶晶,“但不管怎么说,两人都是战国六公子,这场对战恐怕也是一场苦战了吧。” 作为风法者,能看到风法者和水法者之间的顶上决战,这让他心潮澎湃。 上一场的四强战时间太短,不少人都没看过瘾,此时看到风华君对上昭华君都兴奋起来。 “这……”姬嘉树看着站在慕容飞星面前气息深深沉下去的李稷,眸光明灭难定。 如果放在往常,也许会有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但是放在今日…… 对战的钟声响起了。 三息之后,对战结束的钟声响起了。 果然会是这样。 嬴抱月仰头看着站在台中央一动不动的青衣男人,桂花树下其他少年后背汗毛直竖。 慕容飞星出剑没有丝毫犹豫,上来就是最大的杀招,但李稷在三招之后打败了他。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树下的少年们几乎没有从李稷身上感觉到真元波动。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打败了慕容飞星。 霜打的红叶缓缓从参天巨树上落下,擦过台上男人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落在男人的脚下,被风缓缓吹走。 李稷一动不动,慕容飞星则瘫坐在他的脚下,手搭在膝盖上,雪风剑丢在一边,少年眼神发直,也如霜打了一般。 如今的李稷,简直让人感到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慕容飞星的实力和李稷有差距,这一点众人都知道。 可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不是实力有差距就没法打了,临场的反应,状态,战斗的意识,招式的选择,很多因素影响着对战的结果,面对再强的对手,神舞境修行者都有一争之力。 慕容飞星缓缓抬起头,看向对面古井无波的男人,他不是第一次见这个东吴修行者,他之前也根据李稷迄今为止的战报推演过如果在中阶大典遇到李稷要采取什么样的招数,如何逼出他的破绽,如何险之又险地获胜。 在他的推演中,他获胜的希望虽然不大,但也并非没有,大概有三成概率。 但就在刚刚,对战真正开始的瞬间,慕容飞星才发现他的推演根本没有用。 李稷他,没有破绽。 起码在真剑对战中,面对他这样的对手时,没有分毫的破绽。 境界高的修行者慕容飞星也见过,但境界高又擅长战斗的对手,他见的不多。 越是境界高的修行者越是会被捧上天,因为天阶修行者不能对普通人出手,升上天阶后修行者要面对的对战会急剧减少,战斗经验会年复一年的减弱。 后辽也有天阶,但在慕容飞星看来那些人都是被供奉在御祷省的吉祥物,除了靠真元量压人之外,根本已经忘记了战斗的技巧,成为天阶一生的荣华富贵就享受不尽了,根本没几个修行者愿意冒着九十九死一生的概率进阶神子,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躺在功劳簿上渡过比普通人要长的寿命。 这群人每日好吃好喝髀肉复生,在慕容飞星看来,只要培养几个等阶四的杀手,未必不能置天阶于死地。 更何况李稷成为天阶不久后就重新逼退了自己的境界,不少修行者都嘲笑他恐怕是根本坐不稳天阶的位子,慕容飞星一度也相信了这样的传言。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些传言根本都是扯淡。 慕容飞星瘫坐在地上缓缓抬起头。 李稷哪里是坐不稳天阶的位子。 第四百五十九章 震动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如果北寒阁真的有让人的剑术才能都能短时间提升的秘法,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姬嘉树实在想不明白,就在初阶大典结束到中阶大典开始的这段时间内,许冰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即便许冰清身上没有发生什么异变,她对嬴抱月而言,也是一个危险的对手。 许冰清本身也许并不算特别强大,但她毕竟是北魏国师的独生女儿。 和他一样,是神子之子。 姬嘉树眼睫下的眸子微微敛起。 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也许不会特别强,但在与人对战,或者被人逼到极限的时候。 很难死。 世家大族都会给自己重视的子弟留下压箱底的保命手段,神子的孩子在幼年还未觉醒的时候,会受到八方觊觎,不知有多少亡命之徒想要绑架诱拐,而一旦家族敢放这个孩子出门行走,证明这个孩子已经有了自保之力。 姬嘉树微微抬起头,远处观战亭中,一道强大的气息隐藏其中,像是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一直悬在对战台上空。 有许沧海亲自坐镇,许冰清可以肆无忌惮地战斗。 姬嘉树不知道许沧海给了许冰清多少保命的法宝,但他之前推演自己如果遇上许冰清时,预估他至少需要鏖战一个时辰。 不一定能赢。 他是否能胜,取决于许冰清藏有多少张底牌。 姬嘉树很清楚,这场对战。 不会像之前那样,那么快的结束。 …… …… “等等。” 石台之下,嬴抱月停住脚步,看向身侧的李稷。 “恭喜你获胜,”她笑了笑,“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李稷眼中看不到什么被恭喜的喜悦,黑眸看向嬴抱月,顿了顿开口道。 “不要勉强。” 嬴抱月笑了笑,“你觉得我不是她的对手?” 李稷难得的沉默了,下一刻淡淡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什么?”嬴抱月有些疑惑,看向已经走上高台的许冰清,迈步想要登上台阶,却从后面被李稷握住了手腕。 嬴抱月清晰地感觉石台上升起了一股猛烈的杀气。 “她身上不太对劲,”李稷黑眸微沉,“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如果北寒阁真的有让人的剑术才能都能短时间提升的秘法,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姬嘉树实在想不明白,就在初阶大典结束到中阶大典开始的这段时间内,许冰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即便许冰清身上没有发生什么异变,她对嬴抱月而言,也是一个危险的对手。 许冰清本身也许并不算特别强大,但她毕竟是北魏国师的独生女儿。 和他一样,是神子之子。 姬嘉树眼睫下的眸子微微敛起。 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也许不会特别强,但在与人对战,或者被人逼到极限的时候。 很难死。 世家大族都会给自己重视的子弟留下压箱底的保命手段,神子的孩子在幼年还未觉醒的时候,会受到八方觊觎,不知有多少亡命之徒想要绑架诱拐,而一旦家族敢放这个孩子出门行走,证明这个孩子已经有了自保之力。 姬嘉树微微抬起头,远处观战亭中,一道强大的气息隐藏其中,像是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一直悬在对战台上空。 有许沧海亲自坐镇,许冰清可以肆无忌惮地战斗。 姬嘉树不知道许沧海给了许冰清多少保命的法宝,但他之前推演自己如果遇上许冰清时,预估他至少需要鏖战一个时辰。 不一定能赢。 他是否能胜,取决于许冰清藏有多少张底牌。 姬嘉树很清楚,这场对战。 不会像之前那样,那么快的结束。 …… …… “等等。” 石台之下,嬴抱月停住脚步,看向身侧的李稷。 “恭喜你获胜,”她笑了笑,“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李稷眼中看不到什么被恭喜的喜悦,黑眸看向嬴抱月,顿了顿开口道。 “不要勉强。” 嬴抱月笑了笑,“你觉得我不是她的对手?” 李稷难得的沉默了,下一刻淡淡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什么?”嬴抱月有些疑惑,看向已经走上高台的许冰清,迈步想要登上台阶,却从后面被李稷握住了手腕。 嬴抱月清晰地感觉石台上升起了一股猛烈的杀气。 “她身上不太对劲,”李稷黑眸微沉,“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从天阶修行者的角度来看,许冰清的气息极为诡异,身上像是藏了一个随时会爆发的火种,和她本身十分微弱的气息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混合在了一起。 但这样诡异的气息一直被许沧海释放出的强大真元给掩盖,李稷还是之前在许冰清城门大闹时偶然察觉到的,只要是许沧海在许冰清附近时,就完全察觉不到许冰清身上的不对劲。 李稷心中一直有个隐秘的猜测。 许沧海这次仓促出关,亲自带北寒阁弟子来参加中阶大典,其背后隐秘的原因就是因为许冰清的异常。 东吴御祷省一开始得知玄武神子亲至如临大敌,推测许沧海有别的缘由,北魏要有什么大动作,但中阶大典举办到了现在,许沧海却没干什么特别的事。 李稷很清楚,他这个猜测御祷省内根本没人会信,他也把许冰清身上的不对劲和义父说过,但东方仪一直无法在许沧海不在场的情况下见到许冰清,对他的猜测也是半信半疑。 等阶低的修行者至多能察觉许冰清的不对劲,却看不出她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即便如此,李稷却相信,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能看出来。 许冰清成为神舞境修行者之后,看似嚣张,但其实,她一直隐藏了自己身体里真正的能力。 “她之前藏拙了。”李稷定定看着嬴抱月的眼睛。 连他都无法预估许冰清的隐藏能力到底是什么,这让李稷第一次感到有些不安。 “嗯,”嬴抱月背对着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但李稷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不知为何无法消失,黑眸中泛起微微波纹,“那你……”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前的少女无奈的笑了。 “你对修行者的气息那么敏锐,却偏偏对其他的气息不敏锐啊。”嬴抱月叹道。 “什么?”李稷愣了愣。 从天阶修行者的角度来看,许冰清的气息极为诡异,身上像是藏了一个随时会爆发的火种,和她本身十分微弱的气息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混合在了一起。 但这样诡异的气息一直被许沧海释放出的强大真元给掩盖,李稷还是之前在许冰清城门大闹时偶然察觉到的,只要是许沧海在许冰清附近时,就完全察觉不到许冰清身上的不对劲。 李稷心中一直有个隐秘的猜测。 许沧海这次仓促出关,亲自带北寒阁弟子来参加中阶大典,其背后隐秘的原因就是因为许冰清的异常。 东吴御祷省一开始得知玄武神子亲至如临大敌,推测许沧海有别的缘由,北魏要有什么大动作,但中阶大典举办到了现在,许沧海却没干什么特别的事。 李稷很清楚,他这个猜测御祷省内根本没人会信,他也把许冰清身上的不对劲和义父说过,但东方仪一直无法在许沧海不在场的情况下见到许冰清,对他的猜测也是半信半疑。 等阶低的修行者至多能察觉许冰清的不对劲,却看不出她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即便如此,李稷却相信,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能看出来。 许冰清成为神舞境修行者之后,看似嚣张,但其实,她一直隐藏了自己身体里真正的能力。 “她之前藏拙了。”李稷定定看着嬴抱月的眼睛。 连他都无法预估许冰清的隐藏能力到底是什么,这让李稷第一次感到有些不安。 “嗯,”嬴抱月背对着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第四百六十章 记忆 (防盗章节,早十点半替换) 如果北寒阁真的有让人的剑术才能都能短时间提升的秘法,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姬嘉树实在想不明白,就在初阶大典结束到中阶大典开始的这段时间内,许冰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即便许冰清身上没有发生什么异变,她对嬴抱月而言,也是一个危险的对手。 许冰清本身也许并不算特别强大,但她毕竟是北魏国师的独生女儿。 和他一样,是神子之子。 姬嘉树眼睫下的眸子微微敛起。 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也许不会特别强,但在与人对战,或者被人逼到极限的时候。 很难死。 世家大族都会给自己重视的子弟留下压箱底的保命手段,神子的孩子在幼年还未觉醒的时候,会受到八方觊觎,不知有多少亡命之徒想要绑架诱拐,而一旦家族敢放这个孩子出门行走,证明这个孩子已经有了自保之力。 姬嘉树微微抬起头,远处观战亭中,一道强大的气息隐藏其中,像是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一直悬在对战台上空。 有许沧海亲自坐镇,许冰清可以肆无忌惮地战斗。 姬嘉树不知道许沧海给了许冰清多少保命的法宝,但他之前推演自己如果遇上许冰清时,预估他至少需要鏖战一个时辰。 不一定能赢。 他是否能胜,取决于许冰清藏有多少张底牌。 姬嘉树很清楚,这场对战。 不会像之前那样,那么快的结束。 …… …… “等等。” 石台之下,嬴抱月停住脚步,看向身侧的李稷。 “恭喜你获胜,”她笑了笑,“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李稷眼中看不到什么被恭喜的喜悦,黑眸看向嬴抱月,顿了顿开口道。 “不要勉强。”如果北寒阁真的有让人的剑术才能都能短时间提升的秘法,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姬嘉树实在想不明白,就在初阶大典结束到中阶大典开始的这段时间内,许冰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即便许冰清身上没有发生什么异变,她对嬴抱月而言,也是一个危险的对手。 许冰清本身也许并不算特别强大,但她毕竟是北魏国师的独生女儿。 和他一样,是神子之子。 姬嘉树眼睫下的眸子微微敛起。 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也许不会特别强,但在与人对战,或者被人逼到极限的时候。 很难死。 世家大族都会给自己重视的子弟留下压箱底的保命手段,神子的孩子在幼年还未觉醒的时候,会受到八方觊觎,不知有多少亡命之徒想要绑架诱拐,而一旦家族敢放这个孩子出门行走,证明这个孩子已经有了自保之力。 姬嘉树微微抬起头,远处观战亭中,一道强大的气息隐藏其中,像是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一直悬在对战台上空。 有许沧海亲自坐镇,许冰清可以肆无忌惮地战斗。 姬嘉树不知道许沧海给了许冰清多少保命的法宝,但他之前推演自己如果遇上许冰清时,预估他至少需要鏖战一个时辰。 不一定能赢。 他是否能胜,取决于许冰清藏有多少张底牌。 姬嘉树很清楚,这场对战。 不会像之前那样,那么快的结束。 …… …… “等等。” 石台之下,嬴抱月停住脚步,看向身侧的李稷。 “恭喜你获胜,”她笑了笑,“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李稷眼中看不到什么被恭喜的喜悦,黑眸看向嬴抱月,顿了顿开口道。 “不要勉强。” 嬴抱月笑了笑,“你觉得我不是她的对手?” 李稷难得的沉默了,下一刻淡淡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什么?”嬴抱月有些疑惑,看向已经走上高台的许冰清,迈步想要登上台阶,却从后面被李稷握住了手腕。 嬴抱月清晰地感觉石台上升起了一股猛烈的杀气。 “她身上不太对劲,”李稷黑眸微沉,“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从天阶修行者的角度来看,许冰清的气息极为诡异,身上像是藏了一个随时会爆发的火种,和她本身十分微弱的气息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混合在了一起。 但这样诡异的气息一直被许沧海释放出的强大真元给掩盖,李稷还是之前在许冰清城门大闹时偶然察觉到的,只要是许沧海在许冰清附近时,就完全察觉不到许冰清身上的不对劲。 李稷心中一直有个隐秘的猜测。 许沧海这次仓促出关,亲自带北寒阁弟子来参加中阶大典,其背后隐秘的原因就是因为许冰清的异常。 东吴御祷省一开始得知玄武神子亲至如临大敌,推测许沧海有别的缘由,北魏要有什么大动作,但中阶大典举办到了现在,许沧海却没干什么特别的事。 李稷很清楚,他这个猜测御祷省内根本没人会信,他也把许冰清身上的不对劲和义父说过,但东方仪一直无法在许沧海不在场的情况下见到许冰清,对他的猜测也是半信半疑。 等阶低的修行者至多能察觉许冰清的不对劲,却看不出她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即便如此,李稷却相信,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能看出来。 许冰清成为神舞境修行者之后,看似嚣张,但其实,她一直隐藏了自己身体里真正的能力。 “她之前藏拙了。”李稷定定看着嬴抱月的眼睛。 连他都无法预估许冰清的隐藏能力到底是什么,这让李稷第一次感到有些不安。 “嗯,”嬴抱月背对着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但李稷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不知为何无法消失,黑眸中泛起微微波纹,“那你……”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前的少女无奈的笑了。 “你对修行者的气息那么敏锐,却偏偏对其他的气息不敏锐啊。”嬴抱月叹道。 “什么?”李稷愣了愣。 嬴抱月笑了笑,“你觉得我不是她的对手?” 李稷难得的沉默了,下一刻淡淡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什么?”嬴抱月有些疑惑,看向已经走上高台的许冰清,迈步想要登上台阶,却从后面被李稷握住了手腕。 嬴抱月清晰地感觉石台上升起了一股猛烈的杀气。 “她身上不太对劲,”李稷黑眸微沉,“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从天阶修行者的角度来看,许冰清的气息极为诡异,身上像是藏了一个随时会爆发的火种,和她本身十分微弱的气息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混合在了一起。 但这样诡异的气息一直被许沧海释放出的强大真元给掩盖,李稷还是之前在许冰清城门大闹时偶然察觉到的,只要是许沧海在许冰清附近时,就完全察觉不到许冰清身上的不对劲。 李稷心中一直有个隐秘的猜测。 许沧海这次仓促出关,亲自带北寒阁弟子来参加中阶大典,其背后隐秘的原因就是因为许冰清的异常。 东吴御祷省一开始得知玄武神子亲至如临大敌,推测许沧海有别的缘由,北魏要有什么大动作,但中阶大典举办到了现在,许沧海却没干什么特别的事。 李稷很清楚,他这个猜测御祷省内根本没人会信,他也把许冰清身上的不对劲和义父说过,但东方仪一直无法在许沧海不在场的情况下见到许冰清,对他的猜测也是半信半疑。 等阶低的修行者至多能察觉许冰清的不对劲,却看不出她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即便如此,李稷却相信,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能看出来。 许冰清成为神舞境修行者之后,看似嚣张,但其实,她一直隐藏了自己身体里真正的能力。 “她之前藏拙了。”李稷定定看着嬴抱月的眼睛。 连他都无法预估许冰清的隐藏能力到底是什么,这让李稷第一次感到有些不安。 第四百六十一章 苏醒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看到嬴抱月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许冰清只觉心底那股邪火越烧越凶。 “没听见我的话吗?”她冷冷一笑,“我要烧死你!” 这句话十分赌气,像是小孩子打架时才会说的气话,但许冰清这句话却让台下所有修行者齐齐动容。 因为她此时真的拥有这样的力量。 真红之炎,红如鲜血,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之火。 “这……”陈子楚看着台上许冰清手中那颜色不祥的剑火,额角滚落大滴的汗珠,他想起嬴抱月之前的多场生死对战,想劝自己放宽心,但却忽然发现他身边有人汗流的比他还汹涌。 是许义山。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许冰清手中的剑火,像是看到了天敌一般。 这是…… 陈子楚瞳孔一缩,猛地攥紧许义山的手臂,“这剑火难道……” 许义山艰难地扭头,“真的能烧死水法者。” 许义山是第一次看到这所谓的神炎,作为水院的大师兄,他知道他不该承认北寒阁弟子的强大,但在看到这缕真红之炎之时,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本能的恐惧。 这是藏在他心底的,属于水法者的本能。 许义山手握断水剑,断水剑在剑鞘中不断蜂鸣,汗珠划过少年的下颚,滴落在剑鞘之上。 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大阵,他仿佛都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热意。 很可怕。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在见到第一眼的瞬间,许义山就明白了。 这种火焰,是水法者的天敌。 赢不了。 哪怕是升上神舞境,许义山都不想面对这样的火焰。 那份鲜红,仿佛能分分钟将水法者的神魂都燃烧殆尽一般。 “红莲啊,”观战亭外的亭外的露台上,赵暮人的指尖一寸寸扎入石质的栏杆中,“这根本不该在这个地方出现。”看到嬴抱月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许冰清只觉心底那股邪火越烧越凶。 “没听见我的话吗?”她冷冷一笑,“我要烧死你!” 这句话十分赌气,像是小孩子打架时才会说的气话,但许冰清这句话却让台下所有修行者齐齐动容。 因为她此时真的拥有这样的力量。 真红之炎,红如鲜血,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之火。 “这……”陈子楚看着台上许冰清手中那颜色不祥的剑火,额角滚落大滴的汗珠,他想起嬴抱月之前的多场生死对战,想劝自己放宽心,但却忽然发现他身边有人汗流的比他还汹涌。 是许义山。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许冰清手中的剑火,像是看到了天敌一般。 这是…… 陈子楚瞳孔一缩,猛地攥紧许义山的手臂,“这剑火难道……” 许义山艰难地扭头,“真的能烧死水法者。” 许义山是第一次看到这所谓的神炎,作为水院的大师兄,他知道他不该承认北寒阁弟子的强大,但在看到这缕真红之炎之时,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本能的恐惧。 这是藏在他心底的,属于水法者的本能。 许义山手握断水剑,断水剑在剑鞘中不断蜂鸣,汗珠划过少年的下颚,滴落在剑鞘之上。 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大阵,他仿佛都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热意。 很可怕。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在见到第一眼的瞬间,许义山就明白了。 这种火焰,是水法者的天敌。 赢不了。 哪怕是升上神舞境,许义山都不想面对这样的火焰。 那份鲜红,仿佛能分分钟将水法者的神魂都燃烧殆尽一般。 “红莲啊,”观战亭外的亭外的露台上,赵暮人的指尖一寸寸扎入石质的栏杆中,“这根本不该在这个地方出现。” 他死都想不到,他会在东吴的对战台上看到红莲。 因为,即便是在林抱月还活着的时候,红莲之火,也绝不会在长城内出现。 红莲和其他神炎不同,这是能直接焚烧修行者神魂的剑火。 东方仪在一边陷入沉默,他当初在位阶之战中败于月华剑火下,并没有见到红莲,这并不是因为昭阳郡主轻视于他,而是昭阳郡主曾经自我封印,发誓绝不在长城内使用红莲。 昭阳郡主只会在战场上,面对西戎人,面对必死不可的对手时才使用红莲。 所以她才被称之为战场上的红莲。 少司命林抱月的红莲剑火,只在沙场上盛开。 东方仪微微侧目,看向身后目视前方面上不辨喜怒的许沧海,心中感情无比复杂。 北寒阁,触碰了不得触碰的禁忌。 东方仪不知道许冰清到底是如何获得红莲剑火,但许冰清显然只拥有那个女子的力量,没有那个女子的克制,此时站在她前面前秦公主,恐怕就要成为牺牲品了。 不如说嬴抱月作为等阶六的水法者,能在红莲剑火前站这么久还脸色不变,已经足够难得。 不过这恐怕和她还没有到神舞境,还没凝结起完整的神魂有关。 修行者只有到了神舞境,才会开始拥有完整的神魂。 看着石台上站得笔直的前秦少女,东方仪眼中划过一丝惋惜。 虽然没有当年那位女修那般强大,但这位前秦少女,却是他见过的,最像那个人的女子。 只可惜只凭性情,是不能战胜绝对的力量的。 他死都想不到,他会在东吴的对战台上看到红莲。 因为,即便是在林抱月还活着的时候,红莲之火,也绝不会在长城内出现。 红莲和其他神炎不同,这是能直接焚烧修行者神魂的剑火。 东方仪在一边陷入沉默,他当初在位阶之战中败于月华剑火下,并没有见到红莲,这并不是因为昭阳郡主轻视于他,而是昭阳郡主曾经自我封印,发誓绝不在长城内使用红莲。 昭阳郡主只会在战场上,面对西戎人,面对必死不可的对手时才使用红莲。 所以她才被称之为战场上的红莲。 少司命林抱月的红莲剑火,只在沙场上盛开。 东方仪微微侧目,看向身后目视前方面上不辨喜怒的许沧海,心中感情无比复杂。 北寒阁,触碰了不得触碰的禁忌。 东方仪不知道许冰清到底是如何获得红莲剑火,但许冰清显然只拥有那个女子的力量,没有那个女子的克制,此时站在她前面前秦公主,恐怕就要成为牺牲品了。 不如说嬴抱月作为等阶六的水法者,能在红莲剑火前站这么久还脸色不变,已经足够难得。 不过这恐怕和她还没有到神舞境,还没凝结起完整的神魂有关。 修行者只有到了神舞境,才会开始拥有完整的神魂。 看着石台上站得笔直的前秦少女,东方仪眼中划过一丝惋惜。 虽然没有当年那位女修那般强大,但这位前秦少女,却是他见过的,最像那个人的女子。 只可惜只凭性情,是不能战胜绝对的力量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背叛 (防盗章节,早十点半替换) 看到嬴抱月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许冰清只觉心底那股邪火越烧越凶。 “没听见我的话吗?”她冷冷一笑,“我要烧死你!” 这句话十分赌气,像是小孩子打架时才会说的气话,但许冰清这句话却让台下所有修行者齐齐动容。 因为她此时真的拥有这样的力量。 真红之炎,红如鲜血,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之火。 “这……”陈子楚看着台上许冰清手中那颜色不祥的剑火,额角滚落大滴的汗珠,他想起嬴抱月之前的多场生死对战,想劝自己放宽心,但却忽然发现他身边有人汗流的比他还汹涌。 是许义山。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许冰清手中的剑火,像是看到了天敌一般。 这是…… 陈子楚瞳孔一缩,猛地攥紧许义山的手臂,“这剑火难道……” 许义山艰难地扭头,“真的能烧死水法者。” 许义山是第一次看到这所谓的神炎,作为水院的大师兄,他知道他不该承认北寒阁弟子的强大,但在看到这缕真红之炎之时,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本能的恐惧。 这是藏在他心底的,属于水法者的本能。 许义山手握断水剑,断水剑在剑鞘中不断蜂鸣,汗珠划过少年的下颚,滴落在剑鞘之上。 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大阵,他仿佛都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热意。 很可怕。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在见到第一眼的瞬间,许义山就明白了。 这种火焰,是水法者的天敌。看到嬴抱月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许冰清只觉心底那股邪火越烧越凶。 “没听见我的话吗?”她冷冷一笑,“我要烧死你!” 这句话十分赌气,像是小孩子打架时才会说的气话,但许冰清这句话却让台下所有修行者齐齐动容。 因为她此时真的拥有这样的力量。 真红之炎,红如鲜血,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之火。 “这……”陈子楚看着台上许冰清手中那颜色不祥的剑火,额角滚落大滴的汗珠,他想起嬴抱月之前的多场生死对战,想劝自己放宽心,但却忽然发现他身边有人汗流的比他还汹涌。 是许义山。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许冰清手中的剑火,像是看到了天敌一般。 这是…… 陈子楚瞳孔一缩,猛地攥紧许义山的手臂,“这剑火难道……” 许义山艰难地扭头,“真的能烧死水法者。” 许义山是第一次看到这所谓的神炎,作为水院的大师兄,他知道他不该承认北寒阁弟子的强大,但在看到这缕真红之炎之时,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本能的恐惧。 这是藏在他心底的,属于水法者的本能。 许义山手握断水剑,断水剑在剑鞘中不断蜂鸣,汗珠划过少年的下颚,滴落在剑鞘之上。 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大阵,他仿佛都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热意。 很可怕。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在见到第一眼的瞬间,许义山就明白了。 这种火焰,是水法者的天敌。 赢不了。 哪怕是升上神舞境,许义山都不想面对这样的火焰。 那份鲜红,仿佛能分分钟将水法者的神魂都燃烧殆尽一般。 “红莲啊,”观战亭外的亭外的露台上,赵暮人的指尖一寸寸扎入石质的栏杆中,“这根本不该在这个地方出现。” 他死都想不到,他会在东吴的对战台上看到红莲。 因为,即便是在林抱月还活着的时候,红莲之火,也绝不会在长城内出现。 红莲和其他神炎不同,这是能直接焚烧修行者神魂的剑火。 东方仪在一边陷入沉默,他当初在位阶之战中败于月华剑火下,并没有见到红莲,这并不是因为昭阳郡主轻视于他,而是昭阳郡主曾经自我封印,发誓绝不在长城内使用红莲。 昭阳郡主只会在战场上,面对西戎人,面对必死不可的对手时才使用红莲。 所以她才被称之为战场上的红莲。 少司命林抱月的红莲剑火,只在沙场上盛开。 东方仪微微侧目,看向身后目视前方面上不辨喜怒的许沧海,心中感情无比复杂。 北寒阁,触碰了不得触碰的禁忌。 东方仪不知道许冰清到底是如何获得红莲剑火,但许冰清显然只拥有那个女子的力量,没有那个女子的克制,此时站在她前面前秦公主,恐怕就要成为牺牲品了。 不如说嬴抱月作为等阶六的水法者,能在红莲剑火前站这么久还脸色不变,已经足够难得。 不过这恐怕和她还没有到神舞境,还没凝结起完整的神魂有关。 修行者只有到了神舞境,才会开始拥有完整的神魂。 看着石台上站得笔直的前秦少女,东方仪眼中划过一丝惋惜。 虽然没有当年那位女修那般强大,但这位前秦少女,却是他见过的,最像那个人的女子。 只可惜只凭性情,是不能战胜绝对的力量的。 赢不了。 哪怕是升上神舞境,许义山都不想面对这样的火焰。 那份鲜红,仿佛能分分钟将水法者的神魂都燃烧殆尽一般。 “红莲啊,”观战亭外的亭外的露台上,赵暮人的指尖一寸寸扎入石质的栏杆中,“这根本不该在这个地方出现。” 他死都想不到,他会在东吴的对战台上看到红莲。 因为,即便是在林抱月还活着的时候,红莲之火,也绝不会在长城内出现。 红莲和其他神炎不同,这是能直接焚烧修行者神魂的剑火。 东方仪在一边陷入沉默,他当初在位阶之战中败于月华剑火下,并没有见到红莲,这并不是因为昭阳郡主轻视于他,而是昭阳郡主曾经自我封印,发誓绝不在长城内使用红莲。 昭阳郡主只会在战场上,面对西戎人,面对必死不可的对手时才使用红莲。 所以她才被称之为战场上的红莲。红莲和其他神炎不同,这是能直接焚烧修行者神魂的剑火。 东方仪在一边陷入沉默,他当初在位阶之战中败于月华剑火下,并没有见到红莲,这并不是因为昭阳郡主轻视于他,而是昭阳郡主曾经自我封印,发誓绝不在长城内使用红莲。 昭阳郡主只会在战场上,面对西戎人,面对必死不可的对手时才使用红莲。 所以她才被称之为战场上的红莲。 少司命林抱月的红莲剑火,只在沙场上盛开。 东方仪微微侧目,看向身后目视前方面上不辨喜怒的许沧海,心中感情无比复杂。 北寒阁,触碰了不得触碰的禁忌。 东方仪不知道许冰清到底是如何获得红莲剑火,但许冰清显然只拥有那个女子的力量,没有那个女子的克制,此时站在她前面前秦公主,恐怕就要成为牺牲品了。 不如说嬴抱月作为等阶六的水法者,能在红莲剑火前站这么久还脸色不变,已经足够难得。 不过这恐怕和她还没有到神舞境,还没凝结起完整的神魂有关。 修行者只有到了神舞境,才会开始拥有完整的神魂。 看着石台上站得笔直的前秦少女,东方仪眼中划过一丝惋惜。 虽然没有当年那位女修那般强大,但这位前秦少女,却是他见过的,最像那个人的女子。 只可惜只凭性情,是不能战胜绝对的力量的。 少司命林抱月的红莲剑火,只在沙场上盛开。 东方仪微微侧目,看向身后目视前方面上不辨喜怒的许沧海,心中感情无比复杂。 北寒阁,触碰了不得触碰的禁忌。 东方仪不知道许冰清到底是如何获得红莲剑火,但许冰清显然只拥有那个女子的力量,没有那个女子的克制,此时站在她前面前秦公主,恐怕就要成为牺牲品了。 不如说嬴抱月作为等阶六的水法者,能在红莲剑火前站这么久还脸色不变,已经足够难得。 不过这恐怕和她还没有到神舞境,还没凝结起完整的神魂有关。 修行者只有到了神舞境,才会开始拥有完整的神魂。 看着石台上站得笔直的前秦少女,东方仪眼中划过一丝惋惜。 虽然没有当年那位女修那般强大,但这位前秦少女,却是他见过的,最像那个人的女子。 只可惜只凭性情,是不能战胜绝对的力量的。 第四百六十三章 看见 这是她的记忆。 这是她曾经遭受过的背叛。 这是她无法重拾的悲伤。 她像是个旁观者般站在记忆的长河中,看着眼前那个是她又不是现在的她的少女和三千兵士对阵,她能看见每一个人的表情,甚至能读出每个人心中的想法。 这只是一段记忆。 但是嬴抱月站在云雾森林的出口,看着站在淡淡血色对她露出微笑的年轻女将,她只是拼命睁大眼睛,想要看她一眼,再一眼。 女将的脸很年轻,很稚嫩,唯独一双眼睛,坚毅无比。 嬴抱月记得,当初就是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让梅娘在死人堆里发现了瘦的像个猴子一样的她,将这个女孩子捡了回来。 在成为神女的道路上,嬴抱月经历过很多次背叛,她并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哪怕是她最亲近的下属背叛,她都可以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但此时看着森林外的年轻女将,她空无一物的双手第一次微微颤抖起来。 只有只言片语,她却明白了李春兰背叛的原因。 她身后站着的那些黑甲战士神情倨傲,不少人都对她露出鄙夷的神情,如果不是上面特殊的“命令”,他们作为大秦禁军中的精锐,才不愿跟随在这么一个小丫头身后。 更何况这个小丫头还是个叛徒。 “春兰,”嬴抱月看着自己站在记忆的森林之前,轻声问道,“梅娘呢?” 神情坚毅的小将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摇,但她立即随着脸边的血迹将其抹去。 “我不知道,”李春兰微微一笑,“我也不会让她知道我在哪里。” 嬴抱月静静看着她。 她脸边的痕迹,这是受到拷问的痕迹。 李春兰从小就是个怕疼的孩子。 梅娘看到她就会想起自己丢在南楚的妹妹,边境没有父母会真心愿意收养一个女孩子,梅娘担心她遭人虐待甚至误入歧途,不敢交给别人抚养,干脆把她留在女兵兵营中,李春兰在梅娘的过度保护下长大,小的时候哪怕被火星溅到都会缩在梅娘怀中哭上很久。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怕疼的孩子,却顶住了拷问,不仅瞒过了梅娘,瞒过了上面的黑手,也瞒过了她。 “你截留了发给梅娘的军令?” 嬴抱月轻声开口。 银甲小将瞪大眼睛。 “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让我猜猜,你们不是从秦地直接过来的,而是取道南楚了是么?” 跟在她身后的三千黑甲卫眼中也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他们是专门守卫都城的禁军,没有去过永夜长城,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昭阳郡主的名号,一直认为而这个传说中的大秦第一名将是浪得虚名。 更何况此时此刻,她离开战场已经整整一年了。 然而眼前这个荆钗布裙的少女看上去毫无威胁力,可仅仅是只言片语,居然就推算出了他们前来的路线。 李春兰闻言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她只是一枚棋子,还是一枚背叛了所有人的棋子,她身后的三千士兵都是她的监视者,她说的越多,她想保护的人就越危险。 她最后的计划也就无法实现。 “不想说吗?” 看到对面女将的沉默,嬴抱月神情平静,“那么,春兰,你们来是要干什么?” 三千重甲兵,足以推平一座小城了。 李春兰站在乌泱泱的士兵前,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的少女,轻声开口。 “将军,我是来杀你的。” 军队代表着国家的意志,再强大的修行者看到这样的阵势都足以大惊失色,然而站在古老森林前的少女却只是莞尔一笑。 “是吗?” 嬴抱月轻轻笑了笑,“但想杀我,三千人可不够。” “至少再带两千过来,其中等阶五以上的修行者至少要有二十位,天阶至少要三位。” 听到布裙少女的话,原本神情倨傲的黑甲士兵们的脸色都变了,愕然看着孤身一人面对千军万马却神色不变的少女,像是看到了一个怪物。 “不对,”嬴抱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云雾缭绕的巨大森林,“在这个地方,来再多的士兵也是枉然。” 只要她往森林中一躲,哪怕再来一万兵士也无法捕杀她。 黑甲兵士们的脸色更加难看,有些人已经忍不住拔出了腰边重剑,凶狠地注视着那个挑战他们尊严的少女,跃跃欲试。 然而那个站在最前方的女将却伸手拦住了他们。 “您说得对,”李春兰静静道,“这些人的确不能在此处要了您的性命。” “如果您诚心想躲的话。” “但我的任务,是拦住你。” 李春兰静静拔出腰边长剑,对准她在童年里最钦佩也最恐惧的这名女子。 “只要不让少司命走出云雾森林,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也是为什么上面的人拼命寻找李梅娘的原因。 在永夜长城中大大小小的战斗中和军事演练里,能拦住暴怒的昭阳郡主的人,有且只有梅花将军一人。 三千兵士,不够杀一名等阶二神子。 但却能够拦住神子的脚步,甚至拖垮一名神子。 “是吗?”然而面对这样杀气腾腾的威胁,站在森林前手无寸铁的少女依旧笑了。 嬴抱月平静地注视着李春兰。 “可即便如此,你觉得你们能拦住我?” 李春兰瞳孔收缩。 三千兵力,的确足够阻拦一名神子。 但却不够阻拦她。 尤其是阻拦,为了那个女子能够奋不顾身的她。 可是,那是过去的她。 “将军,”李春兰轻声开口,“如果放在寻常,我是不敢来的。” “可是你知道吗?就在十天前,永夜长城收到了一份密报。” 如果不是那个密报传入了阿房宫中,不管她再怎么毛遂自荐,上面的人也不会放心派她前来吧。 “我看见了那封密报。” 李春兰注视着嬴抱月,轻声开口。 “将军,你现在的功力,只剩下了一半不是吗?” 嬴抱月望着她,微微睁大眼睛。 李春兰咬紧嘴唇。 那封密报上写的事,只有一件。 那就是在云雾森林中隐居的少司命,因为不明的原因,已经失去了一半的神魂。 李春兰拼命抑制住眼眶中的泪水。 神魂是修行者的性命,这等于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布衣少女。 已经只剩下了半条命。 第四百六十四章 所爱 少司命林抱月是强大的。 这份强大深深根植于每个大秦修行者的心中。 因为强大,所以恐惧,几乎没有人敢在她全盛时期打她的主意。 哪怕昭阳郡主曾经挑战皇室的权威,甚至做出了在大殿上公然刺杀皇子的行为,大秦御祷省却依旧不敢处置她。 这不光是因为她的师父是御祷省令君的原因,当初处死昭阳郡主的诏令已经都发出了,并且嬴氏宗族族长通告全族发出追杀令,勒令不允许大司命插手,亲自跑去御祷省找人处刑,但整个御祷省的所有仙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三个月没有找出一个人愿意处刑昭阳郡主,甚至敢去抓捕她的人。 直直拖过三个月,位阶之战都打完了,昭阳郡主成为了少司命,就更没有人敢去杀她了。 嬴氏那位年过耄耋的老族长在家中险些气死,最后忍气吞声上书太祖皇帝,表示愿意将追杀令改为流放或是圈禁。 但流放一般都是流放到永夜长城,这跟放虎归山没有区别,而至于圈禁……连大秦皇宫林抱月都能进出自如不被人察觉,将她圈禁在宅院里简直就是个笑话。 最后还是大司命提出干脆将云雾森林当作神女的封地,让其永居其中不可外出,这才勉强圆上了嬴氏老族长的面子。 听到只是被圈禁在云雾森林,她们这些银蝉卫在边境也放下心来,原本她们以为还要去劫法场,但如果是云雾森林的话,她们的将军待上十年也不会有事。 本该如此。 但就是这样强大如神明的女子,居然失去了一半的神魂。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春兰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仅仅一年,边关的形势就会天翻地覆一样。 如果是原本的林抱月,哪怕是五千兵士恐怕都无法阻拦她的脚步,但现在的她,只有过去一半那么强了。 这就给了那些人染指她的胆量。 李春兰站在云雾森林外注视着林抱月,要拼尽全身力气才能抑制住眼眶中的泪水。 那封密报出现得离奇,也不知是何人送来的,李春兰原本不相信,也不明白上头的人为什么会相信,但此时她亲身站在她面前,李春兰意识到。 那封密报说的,竟然是真的。 只有她们这些曾经日夜都在她身边的人才明白,林抱月已经成为了神女,按理说气息应该加强才对,可她现在身上的气息却比她当初在天阶的时候都要弱一些。 她的确遭受到了重创。 谁干的? 李春兰银甲下的胸脯剧烈起伏,死命控制自己才没将这句话喊出口。 她差点忘了,现在是个叛徒。 李春兰苦笑。 她已经没有喊出这句话的资格。 “密报?”嬴抱月从最初的震惊中迅速反应过来,身上杀气骤然升腾,“什么人送的密报?” 这件事连她师父都不知道,怎么会有别的人知道? “我不知道,”李春兰握紧手中的剑,指向她,“我只知道,将军,你今日不可走出这片森林一步。” 嬴抱月的双眸已经完全冰冷了下来。 “可是我今天,必须出去。” “除非你们将森林团团围住,不然我总是能找到出去的路。”她微笑着道。 李春兰苦笑,“将军,不要这样。” 这样的话,她就只能杀了她。 “我接到的命令,是您如果反抗,那就就地杀了您,以绝后患。” “以绝后患吗?”嬴抱月笑了,她弯腰从腿上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动手吗?” 李春兰的瞳仁中划过一抹痛色,“将军,如果你今日执意要从这里跨过去,卑职就只能冒犯了。” 三千兵士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杀气,站在李春兰身边的副将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他接受的调令不光是看着这个小丫头,更是在这个小丫头带着他们找到林抱月后,趁机偷袭,斩草除根。 如果这个小丫头不舍得动手,他们就宰了这个小丫头一拥而上。 这个小丫头本来的作用就是用来带路并动摇银蝉卫统领心神的。 现在李春兰愿意动手,他们倒是省了杀她的功夫。 “你们是觉得,我没有剑,也只剩下一半功力,就不能从这里走过去吗?” 嬴抱月看着后面跃跃欲试的黑甲兵们,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这份笑容冰冷而平静,她反手执着匕首,平端到下颚之前,下一刻,三千兵士忽然震惊地瞪大双眼。 从仅仅只有两寸长的匕首上,遽然爆发出璀璨的如烈日的红莲烈火。 “不可能!”黑甲副将愕然惊叫,“红莲剑明明不在她手上!” “你以为没有红莲剑,我就不能杀人了吗?”嬴抱月微微一笑,下一刻她收起笑容,眼中露出一丝冷酷。 “我曾经发誓不在长城内点燃红莲,但如今,我只能破誓了。” “后面的三千兵士听好了,”她淡淡开口,“但凡阻挡我的人,将连魂魄都被烧尽。” “如果现在害怕的话,就放下兵刃,逃还来得及。” “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 有黑甲兵士眼中流露一丝恐惧,黑甲副将瞳孔也有一瞬动摇,下一刻他咬牙一挥手。 “别听这个妖女虚张声势,杀了她,哪怕伤她一剑都能得侯爵之位!封妻荫子!都给我上!” 李春兰阻挡不及,看着黑甲兵士如潮水般向布裙少女涌去,她只能拼命往前冲去。 站在密密麻麻的兵士之前,她只来得及看那个少女最后一眼。 她看着那个少女王者他们微微一笑,轻声开口。 “挡我者死。” …… …… 很烫,很热。 疼痛遍布全身,嬴抱月感觉到火焰一丝一毫地进入她的血肉,侵蚀她的筋脉,但她却无法将目光从眼前的画面移开。 血与火飞溅,那一夜,连云雾森林外的浓雾都被染红。 刀枪剑戟,无数断裂的兵刃扎在被鲜血浸透的黑土之上,爬上鸟兽虫蚁。 无数沉重的尸体倒下,无数被焚烧的兵士发出惨叫。 悲鸣撕裂空气,世界宛如炼狱。 三千兵士,围剿一人。 最后很多居然都是倒在各自互相挥砍的刀剑下。 “妖……女……” 黑甲副将被自己的副官砍了一刀,捂着受伤的左腿,他愕然看着在薄雾之中依旧站立着的少女,浑身颤抖。 他原本以为修行者没什么了不起,双拳不敌百手,在多名兵士围攻下,再强大的修行者也只能束手就擒。 然而借助浓雾和月光,这名少女如鬼魅般在雾气中穿梭,兵士一窝蜂上前挥砍,每一次砍中,发出的都是身边伙伴的惨叫。 那名少女浑身的青布衣裙已经被鲜血染红,可是却依旧站在那里,像是个打不倒的怪物。 不是说,她已经被削弱一半了吗? 黑甲副将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从魂灵深处泛起的恐惧和绝望。 “不对,不可能只有你们这些人,”嬴抱月拿着滴血的匕首,怔怔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忽然看向对面伤痕累累的李春兰,“难道……”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大地的震动。 趴在地上的李春兰,眸光一怔,知道她之前的猜测成真了,她眼角滑落一缕混合着血水的泪,吃力地抬起头,看向嬴抱月笑了。 李春兰抬起藏在怀里的手,颤抖地解开了自己的铠甲。 “没错……将军,我们这些人……只是头阵……” 只是用来受死,用来消耗她力气的先锋。 上面的人根本不相信她这个凌云三十六骑中只排十六位的小将,更不相信普通的兵士能把昭阳郡主怎么样。 如果能成功最好,不成功,后面还有真正的杀招在等着她。 上百名准备充分的高阶修行者集结成的队伍,正在迅速靠近。 他们这些人要做的,就是绊住她的脚步,当好受死的炮灰,做阻拦她的沙包。 “原来如此。”嬴抱月握紧手中的匕首,眸光闪动了一瞬,随后变得果决起来,她看向趴在地上的李春兰,蹲下身拂过她背上的伤,“你的伤不重,我帮你裹好伤,你赶紧进林子,进林子往北走,那里有我的……” “有我的……” 啪嗒一声,嬴抱月站在时光深处,看着自己手上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有深红色的血从李春兰的身下流出,越来越多,像小溪一样,汇聚成血泊。 嬴抱月浑身一动不动,僵硬看着李春兰将长剑扎入自己腹部的手。 轻微咔嚓一声,李春兰身上的铠甲滑落,露出内里青布的衣裙。 和嬴抱月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裙。 “姐姐,我不走了。” 李春兰吃力地抬起手,将手中的剑柄塞到嬴抱月的手中。 “你在……做些什么……” 永远都那么冷静的少司命,生命第一次,头脑无法运转。 “要走的人,是你……”李春兰大口喘气,血丝从她的嘴角流出,“而少司命,会死在这里。” 少司命林抱月今年十八岁。 而她也是十八岁。 年纪,刚刚好呢。 身高,体型,耗尽真元的身体,都一模一样。 就差把自己的脸划花,就完美了。 少女的脸上浮现一丝幸福的微笑,仰头看向伏在她身前的少女,“将军……姐姐,不要自责,来之前他们就给我吃了只能活三天的毒药……” 她在来的时候,就没准备活着回去。 最后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她很高兴。 “我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告诉你,”李春兰染着血的手抚上眼前少女的脸庞,露出最后的笑容。 “除了梅娘姐姐,一直以来。” “我最喜欢你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寻找 少女的身躯温热而柔软。 在重重烈火之中,嬴抱月怔怔伸出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 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那个春花般美好的少女的温度。 她,为什么会忘记呢? 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会忘记呢? 少女带着血的微笑在她的眼前飞舞,嬴抱月拼命睁大自己的眼睛,她的眼角发起烫来,她拼命地去看,但就在这时,她眼前的景色开始绝望地模糊了起来。 记忆中的少女安静地笑着,变得冰冷的手从她的脸颊滑落。 “春兰!” 远处传来了高阶修行者冰冷的气息,四周第一批到达的黑甲卫已经接近互相屠戮殆尽,李春兰身下的血越来越多,直到将两人都淹没。 嬴抱月看着自己坐在血泊一动不动。 她怀中的少女用最后的力气推了推她,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大大的眼睛看着她。 在催促她。 嬴抱月抓住了血泊中的那把长剑,那把李春兰插进自己腹中,又将剑柄塞进她手中的长剑。 看到她握住这把剑,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少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的气息已经极其微弱,即将走向生命的重点。 然而就在这时,李春兰涣散的视线忽然聚了聚,意外地看向嬴抱月的身后,像是看到了什么。 嬴抱月微微一怔。 谁? 四周的黑甲兵士已经全都爬不起来的,可是她忽然发现居然有人在悄悄注视着这一幕。 有人在看她们。 嬴抱月在李春兰的瞳仁里,看到了一个躲在树后的小小身影。 这是谁? 她转过身想要看清,然而就在这时,记忆的水波被触动,眼前景象的边缘彻底模糊了起来。 “就在前面!” “找找看,哪里还有活人!” 这时前方传来了修行者的喊杀声,四周的景色开始变得不断变淡,最后一幕,嬴抱月看着自己抱着李春兰的身体转过身,但不等她看清树后的那个人。 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 了无云烟。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淡红色的血雾从她的眼前拂过。 在如血般的夕阳下,嬴抱月恍惚中只听见那个女孩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姐姐,快走。” 快走。 不要让我,让我们,再担心了。 不,不要这样。 在燃烧的烈火中,嬴抱月直直地伸出手,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直至撞在栏杆跌倒在地上,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再也找不回故人的温度。 她焦急地爬起身,想要往前奔跑,而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一声尖叫。 “看啊!那个火!那个火居然!” 这是不属于她记忆长河中的声音,彻底打断她的思绪,嬴抱月于回忆中睁开眼睛,看见四周人异样的眼神。 许冰清狂笑声还在持续,但忽然小了许多。 她趴在地上,愕然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嘉树!快看!” 姬嘉树攥住李稷手臂的手被另一边的陈子楚抓住,桂花树下的少年们猛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石台之上,跌倒在地的嬴抱月收回了伸出的双手,捂在了自己的胸前。 她就这样捂着自己心口,缓缓从烈火之中站了起来。 李稷面具中的黑眸第一次涌动起异样的情绪,他怔怔看着眼前宛如奇迹的一幕。 在熊熊燃烧的红莲烈火之中,那个少女从中站起,那些鲜红的火焰宛如有生命一般,一点一滴渗入她的皮肤,进入她的身体,直到全部被吸收殆尽。 台上台下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可能!”桂花树下陈子楚愕然开口,“水法者怎么可能吸收的了火法者的剑火!?” 水火相克,对于水法者而言,火法者的剑火堪比剧毒,根本不可能和火法者的真元相融,在修行界上千年的历史上,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然而这样的事,就这样在众人的眼前发生了。 不可思议,却让人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一幕,在燃烧的夕阳下,美得让人屏息,那个站在石台上的少女,仿佛也融入了夕阳中一般。 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不是一场燃烧。 这不是一场杀戮。 看着这一幕,李稷在心底喃喃开口。 这是一场浴火重生。 只属于她的,重生。 嬴抱月浑身燃烧的温度开始降低,整个石台上的红光在一瞬间全部消泯,之前的燃烧好似从未存在过,所有的光华仿佛都聚集到了那个少女体内。 下一刻,她睁开了双眼。 那一瞬间的光芒,比夕阳更加璀璨。 没有丝毫的虚弱,跟更没有丝毫的损伤,她身上气息,甚至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充盈。 怎么……可能…… 趴在地上的许冰清握着手中的青炎剑,僵硬地看着这一幕,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无法理解,无法相信,无法接受。 为什么她的火会烧不死这个女人! 为什么? 不,这不是真的,刚刚也许是这个前秦女人用了什么邪术,她肯定身受重伤,只要再来一次,一定能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许冰清咬紧牙关,喘着气撑起身体,举起手中的剑,眼中泛起愤恨,正要念出下一句剑诀,然而下一刻,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四周很安静,也没有真元的流动,然而许冰清忽然发现她动不了了。 台下的姬嘉树等人睁大眼睛,看着嬴抱月向许冰清走去。 就在最后一丝火焰从身上消失之后,嬴抱月弯腰从地上捡起掉落的落日剑,向许冰清走去。 她的动作太过平静自然,让台下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然而不等众人反应,嬴抱月已经拿着剑走到了许冰清面前。 原本提前想要攻击的许冰清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呆呆看着嬴抱月。 “圣女……这是怎么了?” 有北寒阁弟子愕然开口,然而就在这时众人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声音来自台上。 贺兰承愕然瞪大眼睛。 这是许冰清牙关打战的声音。 北魏圣女,居然在害怕? 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冰清僵硬地看着拿着剑向她走来的嬴抱月。 她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神中也没有愤怒,然而就在她从火焰中睁开眼后看她的第一眼。 许冰清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就在那一瞬间,嬴抱月看她的眼神,让她浑身发凉。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从心底泛起一股恐惧。 “你……你想干什么?”许冰清看着走到她面前的嬴抱月,凶狠地问道。 然而嬴抱月只是定定盯着她。 “不够。还有吗?” 什么不够? 不知为何,眼前少女盯着她的眼神让许冰清毛骨悚然。 “神魂。” 嬴抱月在许冰清身前蹲下,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 “还有吗?” 第四百六十六章 胆量 “你在说些……什么?” 许冰清僵硬地开口,嬴抱月莞尔一笑。 “刚刚那一剑,你是用自己的神魂点燃的吧?能不能再来一次?” 台下的修行者们听得一愣一愣,许冰清刚刚偷袭嬴抱月的那一剑是点燃了魂火,这算不是什么秘密,高阶修行者都能察觉到。 点燃神魂和真元爆发一样,属于修行者被逼到绝境才会使用保命招数,从成为高阶修行者开始就会有师长告诫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这两招。 前者有失去记忆的危险,后者则有全身经脉爆裂而亡的危险。 同时,要想使用这招,还需要确保自己的对手会被一招毙命。 因为这两者一旦使用,都会让自己一时间失去行动能力甚至有丧命的风险。 这两招都是高阶修行者最后的拼死一搏,有着越境杀人的能力,只要不是等阶比自己高太多的修行者,把对方干掉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就是修行者对于点燃神魂的寻常认知。 然而刚刚发生的一切,超越了众人的认知。 许冰清作为火法者点燃神魂的一剑,被嬴抱月吸收了。 不是打到,不是避开,不是格挡住。 而是被吸收了。 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混乱了,没想到嬴抱月居然还想让许冰清再来一剑。 “你……”许冰清牙齿咯吱咯吱的摩擦,她翻了个身,仰面朝上瞪着嬴抱月,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有病啊?” 她还想再骂,下一刻话却僵在了嘴边。 许冰清瞪大眼睛,看着悬在自己额头上的寒锋。 剑尖刺破她额头上的皮肤,沁出一颗血珠。 “别过来。” 嬴抱月淡淡开口,许冰清瞪大眼睛,却发现嬴抱月根本不是在和她说话。 观战亭外,一阵烈风从身后袭来,东方仪愕然回头,看着如鬼魅般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许沧海。 或者说,是倏然从后面的座位起身却猛地止住脚步的玄武神子。 神子移动的速度极快,从观战亭到稍远处的对战台只在一息之间,但谁都没想到嬴抱月的手会这么快。 东方仪刚刚看的清楚,嬴抱月手中的剑原本只是悬在许冰清额头,但许沧海起身瞬间她就扎了下去,许沧海停住脚步她才停手。 中间的时间连十分之一息都不到。 谁的反应慢了一步,许冰清的脑袋就被穿透了。 “你……” 许冰清浑身冰冷地躺在地上,像是砧板上的鱼僵硬地张口,“你敢……” “你要是再前进一步,我就刺下去。” 嬴抱月背对着观战亭上凝视着她的那双苍老的眼睛,淡淡开口。 “要比一下谁的速度比较快吗?玄武神子。”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贵人们的观战亭在稍远处的山上,拥挤在台下的百姓和修行者们原本并没有察觉到嬴抱月在和谁说话。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 嬴抱月居然是在和许沧海对话。 她居然在威胁许沧海,威胁一名神子。 赵光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下巴险些掉下来,“她……她要和玄武神子比速度?” 众所皆知,四流派中,雷法最快,许沧海是雷法神子,换句话说。 他是山海大陆上最快的修行者。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嬴抱月居然敢说,要和他比一比谁的速度更快。 要知道哪怕有大阵在外,等阶二的神子只要有意,都可以隔空瞬杀一名等阶六的修行者。 看着石台上大言不惭的少女,许沧海眸光微沉,向她的背心抬起自己的一只手。 有隐隐的雷光在他的掌心浮动。 “许国师,你……” 东方仪脸色变了,他正要抬手阻止,却发现许沧海的雷光停滞在了掌心中。 石台之上,嬴抱月察觉到了身后的压力,但她依然没有回头,只是两只手都握上了落日剑,专注着凝视着地上的许冰清。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许冰清像是看到了魔鬼,连哭嚎都梗在了喉咙里。 因为就在这时,许冰清终于感觉到了,这个前秦女子,是真的敢杀了她。 不会有任何犹豫。 她真的敢拿她威胁她父亲。 “爹……”许冰清眼眶中涌出泪水,颤抖地开口。 许沧海站在观战亭外,有些苍老的眸子静静盯着石台上拿着长剑的少女,大手抬在空中一动不动。 东方仪神情愕然,许沧海这是……不敢出手? 许沧海是世间最快的修行者,同时也是对速度判断最精准的修行者。 神子的儿女几乎很难被劫持,起码不会当面被拿出来威胁。 东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东方仪曾经听说之前在中唐有过,但世人对神子的力量实在是太不了解,即便恶徒将刀抵在幼童的喉咙前,但就在那恶徒动刀之时,远处的中唐国师不受丝毫威胁,抬手就将十几名恶徒瞬间击毙。 哪怕将刀抵在要害,寻常人动手的速度依旧赶不上神子的速度。 嬴抱月只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这般幼稚的威胁应该对玄武神子不管用,然而许沧海,却切切实实停住了脚步。 嬴抱月微微一笑,轻声开口。 “要比比看吗?” 男人讳莫如深的眼眸,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许沧海眯起眼睛,“你……” 等阶六的修行者,对他而言只是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然而就在刚刚,准备出手的瞬间,他却发现他居然无法看透这个女子的气息,无法在推演中,更快。 等阶二的神子出手之时,就是结局已定的时候。因为到了等阶二,推演能力已经出神入化,在没打之前,所有的可能性都已经在脑中推算结束。 可是就在刚刚许沧海发现。 他无法推算这个女子的可能性。 一个能吸收火法的水法者。 即便是在那两个女人还活着的时代,他也没有见到过。 如果等她继续成长…… 许沧海看着那个将利剑悬于他独生女额头上方的女子,淡淡开口。 “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嬴抱月注视着身下颤抖的许冰清,眼前只有最后那一瞬间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的一个身影。 她想要看清那最一幕。 那是李春兰都没有看清的一个人。 就在那血色的记忆里,她转过身,没有看清树后的那个小身影的容貌。 但她却恍惚中看见,那个小身影身后。 还站着一个人。 就藏在黑暗的深处。 第四百六十七章 阻挡 那个人,是谁? 虽然在烈火中她看到的是自己过往的记忆,但嬴抱月却有一种本能的感觉。 当时因为春兰的死被撼动心神的她,也许根本没有发现那个黑影的存在。 那个黑影藏得极为隐蔽,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她重新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那段记忆,也许根本无法发现那个人。 那个黑影是存在于她的下意识中。 当时前方有着前来追杀的修行者队伍,她根本没有时间再和其他对手交手。 那个藏在那个小身影后的黑影,到底是谁?他又做了什么? 她看到了过往的记忆,但嬴抱月的心中却有了更多的疑问。 那个傻姑娘让她快走。 可是她最终,走到了哪里去? 就在记忆结束的最后一秒,她发现她微微张了张口,对那个站在树后的小身影说了些什么。 这是她在记忆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说了些什么。 那个小身影是谁?又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 在烈火焚身的那一刻,她见到的记忆却中止在了最关键的时刻。 嬴抱月握着落日剑静静站在石台上。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她完全可以确定,许冰清身上融合了自己的部分神魂。 北寒阁有她的神魂一事她在南楚遇见慕容恒时就已经知道了,但她之所以没有深究,是因为这件事和逼问姬墨一样,只能用绝对的实力解决。 许沧海并不是她能暴露身份的人物。 她从上辈子就一直没看透这个从平民爬到北魏国师位置上的雷法者。 她现在的实力还不容许她和许沧海起正面冲突,嬴抱月原本是准备在自己壮大起来前,和许沧海井水不犯河水。 可如果她不知道也罢,但在她见到那个活在她自己记忆中的女孩之后,她绝不可能再放手。 背对着许沧海的目光,嬴抱月安静地凝视着地上的许冰清,微微一笑。 “我要,她的所有神魂。” 台下的陈子楚等人闻言愕然睁大眼睛,其他修行者也哗然。 “她……她想干什么?”赵光目瞪口呆,“她想将许冰清榨干?” 这个说法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姬嘉树微微皱起眉头,但不得不承认赵光的说法很形象。 嬴抱月提出的这个要求,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因为这和要许冰清的命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 这涉及到一个修行界中的常识。 神魂相当于修行者的鲜血,普通人失血五分之一就会开始昏迷,而失血达到一半,就会丧命。 修行者也是如此。 神魂丧失一半以上,就会身死道消。 “你觉得老夫会答应你这个要求?”许沧海脸色未变,冷冷注视着嬴抱月的背影。 “你想要我的命就直说!”许冰清在瘫软在地上,脸色发白的吼道,“但之后我父亲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你的命?”然而嬴抱月闻言淡淡一笑,“谁说要你的命了?那有什么用。” 这句话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许冰清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远处响起许沧海平淡的声音,“神魂失去一半就会失去性命,你拿我女儿性命威胁我,你可以试试看,你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寒山。” 桂花树下姬嘉树浑身一震,猛地握住腰边春雷剑剑柄,然而下一刻,他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息扫了他一眼,他抬起头对上许沧海的视线,遍体生寒。 “我管你是前秦的公主还是姬墨的儿媳,”许沧海淡淡道,“如果你轻举妄动,老夫连姬墨的儿子都会留在这里。” 台下的修行者们闻言都大惊失色,没想到平素沉默寡言的北魏国师会突然强势起来,甚至连姬嘉树的命都敢拿来威胁! 前秦已经没有能对北魏出兵的能力,从南楚到东吴,嬴抱月一直受到和姬嘉树婚约的保护,但许沧海不但不顾忌这道婚约,甚至毫不在意地拿姬嘉树威胁她。 他就不怕被姬墨报复吗? 台下民众哑然,已经无法理解这些上位者在想些什么。 嬴抱月握紧剑柄,缓缓转身,第一次正面对上了许沧海的目光。 中年男人负手站在观战亭上,玄衣随风飞扬,但他就如同一座大山岿然不移。 那个男人的目光和她上辈子记忆中的一样,晦暗不明,像是藏着浓浓的雾气。 赵光在台下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了,许沧海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位北魏国师,一眼就看出来了威胁嬴抱月的最好办法。 那就是拿她身边人威胁。 只不过她身边的人非强极贵,反而比她更危险,许沧海还真敢下血本,居然敢挑姬嘉树。 他和四周的其他修行者一样,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敢相信。 毕竟杀一个前秦的公主,可比杀南楚国师的儿子简单多了,哪有人会舍近求远? 就算同为神子,可谁敢杀姬墨的儿子? 姬墨之子,可以堪称山海大陆上最强的一道护身符。 “不要以为老夫不敢这么做,”许沧海将气机锁定在了姬嘉树身上,淡淡开口,“姬墨有两个儿子,而老夫只有一个女儿。” “想必,姬墨事后知道这件事,也不会怪老夫的。” 不会怪? 这北魏国师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陈子楚愕然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强者都是疯子。 他看向身边的好友,却发现姬嘉树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却无法动弹一步。 “嘉树?”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大惊失色,却是姬嘉树开口安慰道,“我没事。” 浑身像是陷入泥沼,被浓稠的压力包裹,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对这种感觉姬嘉树却是熟悉得不得了。 在他小时候每一次他父亲想要掌控他的时候,都会这般用真元将他包裹,然后,将他压倒。 看到嬴抱月站在石台上沉默不语,许沧海眯起眼睛。 “嘉树!” 桂花树下传来陈子楚等人的尖叫,嬴抱月霍然回头,只见姬嘉树站在树下,腿不断地往下弯,像是有一只巨手压在他的身上,不断地将他往下压。 这对修行者而言是一种巨大的屈辱。 嬴抱月握住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 第四百六十八章 神舞 如果她继续追寻过去,就会伤害到现在吗? 嬴抱月手中的剑柄变得冰冷,但就在这时,她微微睁大眼睛。 原本被压得单膝下跪的姬嘉树,缓缓站直了身体。 远处的许沧海瞳仁微微闪动,有些意外。 只有他知道,他施加的压力并没有降低。 “呼,真够重的。” 有汗水从少年下颚流下,落在脚背上,在嬴抱月看不见的角度,他的脖颈上根根青筋浮起,但脸上却露出了一切如常的神情,一点一点,姬嘉树站直了身体,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子楚愕然看着这一幕,还以为许沧海已经放松了掌控,下一刻却发现,姬嘉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嘉……” 不等他说些什么,姬嘉树淡淡瞥了他一眼,陈子楚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僵在了口中。 “抱月,别信,他在骗你,”姬嘉树扬起头,向嬴抱月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比我爹弱多了,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少年微笑如常。 “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用管我。”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姬嘉树额角滑下另一种意义上的冷汗。 骗她,就这么难吗?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准备真元爆发彻底摆脱许沧海的压力,但就在这时,他肩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一个人将他猛地往后一扯,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 姬嘉树一个趔趄,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一把挡在了他的身前,那个人不光占据了他的位置,还承受了他原本承受的真元压力。 一声闷哼,那个人猛地跌坐在地上。 “大哥!” 姬嘉树愕然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姬清远,前方的李稷也惊讶地回头。 刚刚不是他不想出手,而是许沧海锁定姬嘉树的情况,高阶修行者都能看出天阶之下的修行者无法插手,他实在不明白姬清远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是如何把姬嘉树扯出来的。 但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青年,和他眼中平静毅然的神色,李稷却明白了些什么。 有些事情,的确不能以常理论。 姬清远境界太低看不清很多事,在刚刚那一刻,却因此有了超越高阶修行者的决然。 “大哥!” 姬嘉树想要扑过去,却被姬清远抬起的一只手阻止。 “你……” 远处的许沧海看到姬清远替换了姬嘉树的位置,一直平静晦暗的眸子,微微晃动了一下。 东方仪敏锐地察觉到了许沧海身上的真元波动,有些意外。 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的容貌对他们这些神子而言并不陌生,虽然之前没有见过这个人,但这张脸和姬嘉树喊他的称呼,已经足够让众人知道他是谁。 姬墨的长子,一直被藏在姬家深处的,被姬嘉树的光环所掩盖的,不被承认的儿子。 姬清远。 但对于某些人而言,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你……” 许沧海直直注视着跌坐在地上,因境界低微骨头都在发出声响却忍耐着的青年。 “你不是说,我父亲有两个儿子么?” 姬清远抬起头,向他咧嘴一笑。 “初次见面,北魏国师,我名为姬清远,不用再介绍我是谁了吧?” “我弟弟还有要做的事,你可以试试,先杀了我。” 许沧海袖子下的另一只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初次见面吗? 他的眼前浮现的,却是当初被抱在襁褓中的一个小身影。 在陈旧的几乎被他在修行岁月中忘记的记忆里,许沧海眼前浮现出二十多年前,被那个女子抱在怀中的襁褓。 原来就是这个孩子么? “你要把他送到哪里去?”许沧海看着一个清瘦的少年站在澜沧海边,他身上的麻衣还打着补丁,看上去极为寒酸。 他的面前站着个抱着襁褓的年轻女子。 完全不像刚刚生产过的模样,还是那种瘦削得在风中一吹就会倒的模样。 “你不是在中唐坐的月子么?”江边的少年皱眉看着她,“宋斋亏待你了?” 年轻女子有些无语地皱起眉头,“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关心这些事?” “三个月后,你我约定在西岭雪山一战,”少年有些不自在地背过身去,嘴笨口拙道,“你要是变弱了,我会很困扰。” “不会的,”女子伸手将襁褓盖好,“我已经完全恢复了,马上就会离开中唐。” “那这个孩子……”他皱紧眉头。 “我会把他送到他父亲身边去,”女子脸上浮现一丝笑容,“不能让孩子陪着我东奔西跑。” 那样的话,为什么还要生? 麻衣少年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紧,但他觉得他可以将愤怒发泄到另一个人身上。 另一个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当爹了的人身上。 他现在很期待看到那位的表情。 应该会很精彩。 “孩子取名字了吗?”他问道。 “取了,”年轻女子微笑道,“叫清远。” “清远吗?”他听见自己喃喃开口道,“是个好名字。” …… …… 是个好名字。 许沧海手下的压力一松,嬴抱月站在石台上,微微睁大眼睛。 “前秦公主,”远处传来许沧海淡漠的声音,“你说你不想要我女儿的命,但你如果要剥离她的神魂,她就会丧命。”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可是刚刚她挥出这一剑,我看她也没出什么事,令千金身上的神魂量,倒是大的不同寻常呢。” “这都是清儿的机缘,”出乎嬴抱月的意外,许沧海居然没有否认,但下一刻他淡淡开口,“刚刚那一剑,她已经将能够剥离的都消耗殆尽了。” 嬴抱月放在剑柄上的手指动了动。 虽然她也想过这种可能,但她没想到……许冰清真的这么蠢。 如果许沧海没有骗她,也就是说许冰清撕裂神魂后,将可以离体的神魂在一剑之中就挥霍殆尽了? 许沧海定定看着石台上的女子,知道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颗破境丹剩下的神魂已经和许冰清的筋脉融合。 是他亲自下的手。 如果不这么做,他的女儿就不可能活下来。 “彻底融合的神魂,想要剥离可没那么简单,”许沧海淡淡道,“你想试可以试,只是你不要忘了,这里是中阶大典的对战台,没有签生死状的情况下,你要是害死对手,你也会输了这一场。” 树下的陈子楚等人这才想起这一出,倒吸一口凉气。 “爹……你为什么……” 许冰清没想到自己父亲居然没有干脆地给自己复仇,反而和嬴抱月谈起了条件,一时间无比屈辱,挣扎着想要从台上坐起,但下一刻她耳边响起一声冰冷至极的命令,让她僵硬在原地。 “清儿,”许沧海淡淡道,“认输。” 嬴抱月拿着剑定定听着这句话,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和许沧海彻底撕破脸,然而下一刻她浑身泛起热意。 许冰清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但就在她想要反抗尖叫出来时,忽然听见啪嗒一声,原本用剑指着她的嬴抱月双手忽然颤抖起来,剑掉落在石面上。 嬴抱月捂住胸口,怔怔看向自己的手腕。 石台下察觉到她身上的真元波动的李稷黑眸骤然睁大。 难道…… 居然在这个时候,她压制不住境界了吗? 第四百六十九章 拦下 就在剑从嬴抱月手上再一次落下之时,她身上的气息变得骤然狂乱起来,围绕在寒山四周的天地元气也发生了异常的震动。 “这是……啊!” 许冰清原本疑惑又痛快地看着这一幕,但下一刻她尖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脸。 以嬴抱月为中心,整个石台上起了风暴,飞沙走石,一粒只有米粒大的碎石划过许冰清的脸颊,她的脸居然就划出一道伤痕,瞬间流出血来。 “这……” 石台下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也惊诧地大叫起来,修行者们睁大眼睛,整个石台内部已经几乎变成一个地狱,哪怕一个小石子在风暴的带动下都变成了锐利的暗器! 可是怎么会这样? “这是……要破境了?” 有神舞境修行者看着这一幕愕然瞪大眼睛。 对于已经神舞境的他们而言,这样气息他们并不陌生,但眼前这狂乱的天地元气却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石台外原本隔离台上对战者的大阵发出了阵阵嗡鸣,四周的修行者都听出了这是大阵的悲鸣,内部狂暴的气流居然已经快把整个大阵撑破了! 所有人大惊失色,要知道从极小一处集中力量突破大阵是可能的,但要将几十名阵师拉起的整个大阵撑破,那需要成百上千倍的力量,这可不是一个修行者就能做到的。 这是天地之威。 大阵是由修行者的真元构成,故而天地元气可以进入,此时所有修行者都意识到身边的天地元气变得稀薄,全部疯狂地向阵内涌去。 “没有错……这是破境的前兆……”有高阶修行者喃喃开口,“可是……怎么可能……” 在风暴的遮掩下已经看不清阵内修行者的身影,但台上只有两名修行者,许冰清和嬴抱月。 这两人一个等阶五一个等阶六,不管谁破境,最多也是等阶四,但天地元气涌动的量已经远远超过众人见过的地阶修行者破境的规模。 更可怕的是这些天地元气分成了两股,正在互相碰撞! “啊!” 阵内再一次传出许冰清的尖叫,台下修行者脸上惊恐难消,即便是隔着大阵,众人都能感觉到那可怕的气息,四周的阵师都已经汗湿后背,有大阵的保护的众人都尚且如此,那么处于风暴最中心的那两人会怎么样? 难以想象。 这庞大力量看着足以将等阶五的修行者重伤,等阶六的修行者搅碎。 “王妹!” 远处传来少年的一声悲鸣,浑身真元都已经调动的姬嘉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前秦队伍那边嬴珣正一脸焦急想要向大阵奔去,却被身边的人死命拉住。 “大公子不可啊!” “这气息不同寻常,这破境恐怕已经陷入了混乱!”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公主殿下已经没救了!只能等东吴国师断罪了!” 走火入魔。 断罪。 桂花树下姬嘉树额头滚下大颗的汗珠。 走火入魔只是一种比方,这实际是指修行者破境失败的情况。 修行者破境并不是只有成功,不如说越往高阶失败的机率越大,等阶六破境的成功机率为五成,而到了神舞境就只有三成。 所以神舞境才被称为生死关。 而破境失败的修行者会变成怎么样? 非死即伤,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到了高阶破境,一旦失败,甚至没有自己去死的能力。 断罪者,因此存在。 听到断罪两个字,赵光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伸手想要握住腰边不存在的那把剑的剑柄。 高阶修行者在破境时身边都会安排一位护法者,这个人并不是只为了保护破境者而存在,护法者只是在破境过程基本顺畅的情况下保护,一旦破境的气息出现狂乱走向失败的情况下,护法者就会变成断罪者。 他要做的,就是杀了对方。 杀了因为破境失败变得狂暴甚至可能危害一方的修行者。 赵光牙齿一寸寸咬紧,牙关打起战来。 当初李稷破境天阶,他就是这样一位被李稷拜托的断罪者。 他的境界根本不够能为李稷护法,而因为被交托了那把剑,他能做到的只有断罪。 如果不是嬴抱月突然出现,他也许真的已经做了那样的事。 赵光死也没想到,一直那么强大的嬴抱月,居然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姐姐……姐姐这是怎么了?”姬安歌脸色发白,看着四周如脚步生根站在树下的少年们,“她怎么会突然就要破境了?气息为什么会这么乱?你们为什么不去帮她?” 姬安歌破境不久,因为不是自发破境的,她对破境的记忆也很模糊,她只知道那个感觉非常难受,整个人都仿佛要裂开一般,但即便如此,她也能察觉到此时石台上气息的不同寻常。 她破境的时候是被一股灼热的气息给包裹住了,但是此处石台上环绕的气息居然有两股! 一股灼热一股冰凉,互相冲撞,发出极为可怖的声音。 少女一连串的问题,树下的少年们却眼睛发直无法回答。 “安歌……别这样……我们……”从地上爬起来的姬清远抓住了妹妹的手,他的嘴唇已经被他咬破了,他虽然也是刚破境的修行者,但他之前读过很多与修行者有关的书,看着四周脸色难看手脚僵硬的陈子楚姬嘉树等人,姬清远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们进不去的。” 姬安歌睁大眼睛。 修行者的一生,有一件事,任何人都无法干预。 那就是破境。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初阶大典决战前夜的那股水龙卷。 破境者掀起的气息除了本人之外几乎没人能靠近,就算要靠近,也只能是同流派的修行者。 但这件事刚刚已经有人尝试过了。 姬清远瞥了一眼不远处许义山流血的指尖。 刚刚就在嬴抱月身上气息混乱起来的瞬间,许义山就在台下伸出了手,但他的手却在瞬间被灼伤。 和嬴抱月同师门的许义山,居然无法靠近。 接下来尝试的,就是他。 姬清远将自己冻伤的指尖缩近掌心,瞳孔剧烈地收缩。 虽然很难想象,此时聚集在嬴抱月身边的气息,居然不是水法,也不是火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读了再多的书,姬清远脑中也是一片混乱。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这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互相碰撞,才造成了眼前如同灾难般的景象,更将嬴抱月。 推向死亡。 许义山看向石台上岌岌可危的大阵中那道模糊的身影,浑身颤抖起来。 谁,能拦住她? 第四百七十章 终夜 咔嚓一声,几十名阵师维持着的大阵裂开了一道裂缝。 四周的百姓尖叫着纷纷向后退去,人群间一时间变得无比拥挤。 “不要挤!” 原本分散的兵士集体上前开始维持秩序,观战的修行者们也尽力维持脸上的平静,但是境界低一些的还是难以抑制脸上的恐惧和不满。 “这阵都快破了,东吴的仙官怎么还不想办法!” “这阵要是破了,这台下的百姓们肯定全遭殃!” “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气息都乱成这样,这破境绝对是失败了,还不赶紧将这破境的修行者断罪!东吴国师到底在等什么?” “恐怕是因为北魏圣女还在里面吧?不知道她……” “啊!” 这时阵内再一次传来许冰清撕心裂肺的尖叫。 “清儿。” 就在下一瞬,一道黑影倏然穿透了大阵。 仿佛一道惊雷,台下所有修行者都睁大眼睛,看着一道电光倏然掠入大阵,又倏然离开。 许沧海的身影出现在台边的树上,他猛地转身伸出手,刚刚被他穿透的阵上裂口被瞬间弥补上,而他的另一只手下,夹着已经昏迷的许冰清。 “北魏国师……” 姬安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死死抓住兄长的手,“大哥,你不是说没人能进去吗?” “是,可是……”姬清远脸色极为苍白,“他是神子。” 能做到寻常人不可能做到之事的。 八人神。 姬安歌对神子的力量有了新的认识,但看着许沧海手下的大阵被弥补上,只将嬴抱月关在其中,她浑身猛地颤抖起来,“可是……可是姐姐呢!?” 姬清远也在颤抖,他看着不远处从姬嘉树手掌中落下的血滴,死死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只觉一丝悲哀。 越是慌乱越是救不了她,他知道,连姬嘉树都能保持冷静,姬清远知道自己没资格慌乱,更没资格质问任何人。 许沧海是许冰清的父亲,他有救许冰清的理由,却没有救嬴抱月的理由。 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太弱了。 如果他有他父亲那般强大,他也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更何况嬴抱月现在是风暴的中心,如果她从里面出来,风暴会瞬间席卷台下,波及一般民众。 也正是因为如此,许沧海将许冰清接出来后,不但没将嬴抱月拉出来,甚至转身封上了破口。 他们将她关在了里面。 不,是她自己,将她关在了里面。 姬清远很清楚。 少司命林抱月,擅长阵法。 区区中阶大典的大阵,即便她陷入狂乱,她也有能力打破。 是她自己,选择了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东吴国师为什么还不动手?是等着看这前秦公主自毁吗?” 许冰清被接出来之后,整个阵中的气息变得更加狂暴,四周的修行者也更加悚然。 考官已经不敢站在了台上,都退到了阵后,不少都奔向了观战台,恐怕是去亲自请东方仪帮助。 即便众人都知道,东方仪早就看到了这一幕,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动手。 断罪的修行者越强大越好,最好能跨越大阶,也就是地阶为人阶断罪,天阶为地阶断罪。 看前秦那边只顾着保护好嬴珣的动作,就知道嬴抱月没有事先指派断罪者。 那么此间最适合为嬴抱月断罪的人,就是东吴国师东方仪。 就算要指派其他人,也需要东方仪下令。 可是观战亭上,一直没有传来命令,不少修行者不解地看向那边,有些世家子纷纷向身边的随从低语,姬嘉树看得清楚,这些人是准备向东方仪施压。 不过东方仪不动手,有别的原因。 许沧海抱着许冰清落在观战亭的露台上,看了一眼被赵暮人压下手的东方仪。 “陛下……” 东方仪神色很复杂,他也不愿下手,只是想要暂且封住那个少女的行动,但没想到他刚刚伸出手,却被一边的赵暮人拦住。 “再等等。”赵暮人死死盯着远处大阵中浑浊的风暴,喃喃开口,“再等等。” “陛下,不能再等了啊!” 观战亭外的露台上,老臣们已经跪了一地,刚刚还有德高望重者要去撞柱,赵暮人却充耳不闻,东方仪只要尴尬地用真元拦下了没死成的老臣。 但东方仪很清楚,如果大阵真的破裂危机百姓,赵暮人接下来就要承受世家和史官的口诛笔伐。 这压力实在太大了。 他准备出手,也是为了赵暮人着想,却没想到平素稳重的君王却冲动地抓住了他。 “陛下,你……” “再等等,她……”有汗从赵暮人额角滑下,下一刻,他睁大眼睛。 东方仪一怔,随着他目光看去,老人浑浊的眼睛,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台下的民众尖叫着,大阵边的阵师看着即将破裂的大阵露出绝望的神情,然而下一刻,他们手下的压力一轻。 桂花树下,李稷的黑眸如灯火亮起。 大阵中灭世般激烈的风暴,居然一点点平息了。 不,不是平息,而是压缩。 姬嘉树怔怔看着原本狂暴的气息越缩越小,风沙落下,烟尘散尽,露出那个站在石台中央的少女。 她的脚下是累累的剑痕,身上布满灰尘和裂口。 没人知道在风暴的中心,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嬴抱月脸上有着被砂石擦破的痕迹,灰扑扑的,唯一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那般狂暴的气息……她难道驯服了吗?” 修行者们愕然看着这一幕。 高阶修行者都能察觉到,刚刚台上有两股水火不容的气息陷入了狂乱,那份扭曲碰撞足以将神舞境修行者撕成碎片,台上的少女却依旧站在那里,身上的气息也并没有上升。 “自己……停止了破境?” 高阶修行者喃喃开口,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此时原本肆虐周围的风暴,的确平息了。 修行者们松了口气,下一刻仰起头瞳孔一缩。 不,不是平息了。 一道更为凝缩的气息在嬴抱月的身前汇聚,发出令人悚然的声响。 姬嘉树站在桂花树下遍体生寒,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那股风暴根本没有消失,而是嬴抱月原本会波及到百姓的风暴凝缩,只对她自己劈下! 嬴抱月平静地注视着那道气息,将手掌合上。 “姐姐!” 看着那股骇人的气息向嬴抱月劈来,姬安歌一声尖叫。 她本能地察觉到那道气息如果打中地阶修行者,一定非死即重伤! 姬嘉树脑中一片空白,那股气息的速度,已经超过了神舞境。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耳边那个男人的声音。 “为我开路。” 咔嚓一声惊雷,原本被阵师维持的大阵被雷法劈开。 雷鸣之时,血花飞溅。 嬴抱月愕然看着在自己身前倒下的青衣男人。 第四百七十一章 到达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四周的百姓尖叫着纷纷向后退去,人群间一时间变得无比拥挤。 “不要挤!” 原本分散的兵士集体上前开始维持秩序,观战的修行者们也尽力维持脸上的平静,但是境界低一些的还是难以抑制脸上的恐惧和不满。 “这阵都快破了,东吴的仙官怎么还不想办法!” “要是破了,这台下的百姓们肯定全遭殃!” “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气息都乱成这样,这破境绝对是失败了,还不赶紧将这破境的修行者断罪!东吴国师到底在等什么?” “恐怕是因为北魏圣女还在里面吧?不知道她……” “啊!” 这时阵内再一次传来许冰清撕心裂肺的尖叫。 “清儿。” 就在下一瞬,一道黑影倏然穿透了大阵。 仿佛一道惊雷,台下所有修行者都睁大眼睛,看着一道电光倏然掠入大阵,又倏然离开。 许沧海的身影出现在台边的树上,他猛地转身伸出手,刚刚被他穿透的阵上裂口被瞬间弥补上,而他的另一只手下,夹着已经昏迷的许冰清。 “北魏国师……” 姬安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死死抓住兄长的手,“大哥,你不是说没人能进去吗?” “是,可是……”姬清远脸色极为苍白,“他是神子。” 能做到寻常人不可能做到之事的。 这才是八人神。 姬安歌对神子的力量有了新的认识,但看着许沧海手下的大阵被弥补上,只将嬴抱月关在其中,她浑身猛地颤抖起来,“可是……可是姐姐呢!?” 姬清远也在颤抖,他看着不远处从姬嘉树手掌中落下的血滴,死死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只觉一丝悲哀。 越是慌乱越是救不了她,他知道,连姬嘉树都能保持冷静,姬清远知道自己没资格慌乱,更没资格质问任何人。 许沧海是许冰清的父亲,他有救许冰清的理由,却没有救嬴抱月的理由。 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太弱了。 如果他有他父亲那般强大,他也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四周的百姓尖叫着纷纷向后退去,人群间一时间变得无比拥挤。 “不要挤!” 原本分散的兵士集体上前开始维持秩序,观战的修行者们也尽力维持脸上的平静,但是境界低一些的还是难以抑制脸上的恐惧和不满。 “这阵都快破了,东吴的仙官怎么还不想办法!” “要是破了,这台下的百姓们肯定全遭殃!” “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气息都乱成这样,这破境绝对是失败了,还不赶紧将这破境的修行者断罪!东吴国师到底在等什么?” “恐怕是因为北魏圣女还在里面吧?不知道她……” “啊!” 这时阵内再一次传来许冰清撕心裂肺的尖叫。 “清儿。” 就在下一瞬,一道黑影倏然穿透了大阵。 仿佛一道惊雷,台下所有修行者都睁大眼睛,看着一道电光倏然掠入大阵,又倏然离开。 许沧海的身影出现在台边的树上,他猛地转身伸出手,刚刚被他穿透的阵上裂口被瞬间弥补上,而他的另一只手下,夹着已经昏迷的许冰清。 “北魏国师……” 姬安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死死抓住兄长的手,“大哥,你不是说没人能进去吗?” “是,可是……”姬清远脸色极为苍白,“他是神子。” 能做到寻常人不可能做到之事的。 这才是八人神。 姬安歌对神子的力量有了新的认识,但看着许沧海手下的大阵被弥补上,只将嬴抱月关在其中,她浑身猛地颤抖起来,“可是……可是姐姐呢!?” 姬清远也在颤抖,他看着不远处从姬嘉树手掌中落下的血滴,死死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只觉一丝悲哀。 越是慌乱越是救不了她,他知道,连姬嘉树都能保持冷静,姬清远知道自己没资格慌乱,更没资格质问任何人。 许沧海是许冰清的父亲,他有救许冰清的理由,却没有救嬴抱月的理由。 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太弱了。 如果他有他父亲那般强大,他也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更何况嬴抱月现在是风暴的中心,如果她从里面出来,风暴会瞬间席卷台下,波及一般民众。 也正是因为如此,许沧海将许冰清接出来后,不但没将嬴抱月拉出来,甚至转身封上了破口。 他们将她关在了里面。 不,是她自己,将她关在了里面。 姬清远很清楚。 少司命林抱月,擅长阵法。 区区中阶大典的大阵,即便她陷入狂乱,她也有能力打破。 是她自己,选择了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东吴国师为什么还不动手?是等着看这前秦公主自毁吗?” 许冰清被接出来之后,整个阵中的气息变得更加狂暴,四周的修行者也更加悚然。 考官已经不敢站在了台上,都退到了阵后,不少都奔向了观战台,恐怕是去亲自请东方仪帮助。 即便众人都知道,东方仪早就看到了这一幕,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动手。 断罪的修行者越强大越好,最好能跨越大阶,也就是地阶为人阶断罪,天阶为地阶断罪。 看前秦那边只顾着保护好嬴珣的动作,就知道嬴抱月没有事先指派断罪者。 那么此间最适合为嬴抱月断罪的人,就是东吴国师东方仪。 就算要指派其他人,也需要东方仪下令。 可是观战亭上一直没有传来命令,不少修行者不解地看向那边,有些世家子纷纷向身边的随从低语,姬嘉树看得清楚,这些人是准备向东方仪施压。 不过东方仪不动手,有别的原因。 更何况嬴抱月现在是风暴的中心,如果她从里面出来,风暴会瞬间席卷台下,波及一般民众。 也正是因为如此,许沧海将许冰清接出来后,不但没将嬴抱月拉出来,甚至转身封上了破口。 他们将她关在了里面。 不,是她自己,将她关在了里面。 姬清远很清楚。 少司命林抱月,擅长阵法。 区区中阶大典的大阵,即便她陷入狂乱,她也有能力打破。 是她自己,选择了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东吴国师为什么还不动手?是等着看这前秦公主自毁吗?” 许冰清被接出来之后,整个阵中的气息变得更加狂暴,四周的修行者也更加悚然。 考官已经不敢站在了台上,都退到了阵后,不少都奔向了观战台,恐怕是去亲自请东方仪帮助。 即便众人都知道,东方仪早就看到了这一幕,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动手。 断罪的修行者越强大越好,最好能跨越大阶,也就是地阶为人阶断罪,天阶为地阶断罪。 看前秦那边只顾着保护好嬴珣的动作,就知道嬴抱月没有事先指派断罪者。 那么此间最适合为嬴抱月断罪的人,就是东吴国师东方仪。 就算要指派其他人,也需要东方仪下令。 可是观战亭上一直没有传来命令,不少修行者不解地看向那边,有些世家子纷纷向身边的随从低语,姬嘉树看得清楚,这些人是准备向东方仪施压。 不过东方仪不动手,有别的原因。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不安 赵光无言以对,他们下面的这些人还在操心这两人的死活,结果嬴抱月第一时间问李稷的居然是…… 要不要再扎针? 更让赵光无语的是,李稷接的也无比顺畅,丝毫不觉这话有什么不对。 “如果断的不多就不用了,”李稷已经扶着嬴抱月的肩膀直起了身,看向场外阵阵发抖的考官,“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成绩定下来吧。” 他瞥了一眼观战亭上已经在许沧海身边苏醒的许冰清,看向许沧海,声音淡淡,“刚刚对战已经结束,但北魏圣女却从后方偷袭,应该已经违规,这场对战到底如何算,北魏国师想必已有计较。” 许冰清刚刚苏醒,听到这般质问,险些气得背过气去,“昭华,你……” 发现李稷根本没看她,她脸上血色褪去,咬牙开口,“我根本没认输,之前是这女人自以为打倒了我转身离开,所以这不算偷袭,我……” 姬嘉树皱起眉头。 按照中阶大典高手战的规则,时间不限,只有一方认输或者将对手打得再起不能才算对战胜利,许冰清的这个说法虽然勉强,的确也能说得过去。 “再说了,刚刚她也没打倒我,”虽然之前被吓得昏了过去,但许冰清还记得是自己父亲把她抱出来的,“我现在还能站起来,我……” “嗯?”嬴抱月的目光从李稷后背的伤口掠过,手放到了地上的剑柄,微笑着抬起头看向许冰清。 “也就是说,你还想再来一次?” 原本滔滔不绝的许冰清的声音僵在嘴边。 她内心叫嚣着无数想法,但她不知为何,嘴唇动不了。 嬴抱月看着她,手指缓缓握上剑柄,满地碎石的石台上,石子沙粒微微开始震动。 这是…… 台下原本凝滞住的修行者们忽然瞪大眼睛。 嬴抱月的动作没有什么威胁性,她身上也没有升到神舞境的气息,但看着她一点点握住剑,高阶修行者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凉意。 好像有一股新的气息,在她身上觉醒。 这是什么? 姬嘉树攥紧胸口的衣服,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这股气息是什么? 她到底是谁? 许沧海看着这一幕,忽然仿佛看见了李稷第一次站在他面前时的画面,感受到了同样的悚然。 “我……” 许冰清还想说些什么,她头顶上忽然降下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 “清儿,认输。” 她愕然瞪大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斜上方,“爹,你说什么?你……” 许沧海打断了她,淡淡开口,“没听见吗?” 男人的声音淡漠,但在许冰清耳边却如同一道惊雷。 她的牙关打起战来,每次当她的父亲用这样的语气讲话,她也好,母亲也好,就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机会。 但她还是觉得不甘心,为什么他的父亲居然会包庇那个前秦女人?为什么不一剑杀了她?为什么不…… 东方仪看着许冰清布满仇恨不甘的眸子,又看向许沧海藏在破碎的袖子下的微微露出血丝的手,老人摇了摇头。 儿女都是债。 许冰清一定不知道,许沧海刚刚为了抱她出来,也付出了代价。 神子也并不是不会受伤的。 神子会受伤,也会死。 许沧海让她认输,其实是在保护她。 只可惜这位被宠坏了的北魏圣女,大概是看不懂她父亲的苦心。 许冰清的牙关已经快要咬碎了,许沧海微微眯起眼睛,终于降下真元压住了她,淡漠开口。 “我最后再问一次,答案呢?” 被东方仪招手叫来的考官有些尴尬地候在一边,许冰清一咬牙关,硬邦邦咬牙切齿丢下一句话。 “我认输,认输!” 说完她就跌跌撞撞冲下了观战亭。 许沧海负手站在台上,瞥了一眼台下的拓跋寻。 拓跋寻像是能看见一般,点了点头,微微一招手,十几名北寒阁弟子向许冰清离开的方向追去。 “北魏国师,这……” 考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挤出讨好的笑容看向许沧海,却被东方仪挡在面前。 “没听见么?”东方仪淡淡道,“去做的你的工作。” 考官浑身一震,向留在石台边的下属一挥手。 结束的钟声再一次敲响了,这一次,足足敲了十六声。 因为这不仅仅是这场对战的结束,更是宣告着中阶大典倒数第二天,四强战的结束。 历经一个月的鏖战,最后的四人诞生了。 前秦公主嬴抱月,成为了这四人中最后的一人。 “恭喜你,晋级四强。” 石台上,嬴抱月扶起李稷,李稷听到钟声扭头向她说道。 这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结局,台下的其他民众和修行者都还在发愣,嬴抱月的反应却十分平静。 “嗯,”她点了点头,“还剩下最后一天了。” 只剩下最后一天,两场战斗。 李稷浑身微震,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 因为他也身处这最后一天之中。 “抱月!昭华!” 两人扶持着走下高台,陈子楚赵光等人扑了过来,姬嘉树则是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身上气息已经平静的嬴抱月。 刚刚临时出现的破境征兆虽然已经被嬴抱月中止了,但姬嘉树知道她只是不想在没有准备会波及四周的情况下破境。 最后一天就要到来了,而这一天也是嬴抱月一直等待的时机。 她今晚,应该会尝试正式破境。 想起刚刚在那风暴中感受到的两股气息,姬嘉树就难以控制心中的不安。 她今晚……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瞳孔一缩,僵硬地抬起头。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陌生的气息忽然从汝阳城的方向升起,所有高阶修行者都抬起头了,难掩愕然。 “那是什么?” 东方仪站在观战亭上,感受到那股气息,也说不出话来。 “国师大人!” 有个仙官跌跌撞撞地跑上台来,带来那个震惊所有人的消息。 “汝阳城正门来报!” “就在刚刚,太阿剑的剑鞘,送到了城中!” 第四百七十三章 护法 “太阿剑?” 观战亭外的仙官闻言纷纷变色,有德高望重的仙官难掩愕然,脱口而出。 “不可能!” 这不可能。 太阿剑是什么剑? 太阿剑是天下第一名剑。 无数修行者是仰望着它的光辉长大的,不少修行者甚至在长大之前这把剑就失去它的踪影,只留下传说。 那么强大的剑在修行界居然七年没有消息,之前修行界普遍推测这把剑也许被毁了。因为此剑有着极为强大的气息,即便想要将其隐藏,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如今这个消息等于是传说活生生出现在了世间,年轻修行者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唯有“剑鞘”二字,让众人稍稍平静了一点下来。 如果太阿剑真的现世,明天的中阶大典都可能不比了,整个修行界会立即开始对这把剑的争抢,搞不好等阶二的位阶之战都会提前开始。 “到底什么情况?”赵暮人喝住说话都结巴了的报信人,“说清楚,抖什么!” 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他袖子下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是,陛下。” 报信人扑倒在地上,苍白着脸开口,“就在刚刚,汝阳城城头上挂出了旗语。” 因为国师和君王都移步寒山,为了保证汝阳城内不出什么意外,赵暮人之前安排了懂旗语的兵士镇守城头。 旗语是通过不同的旗帜和旗组来传达讯息的方式,说起来也是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女国师创造出来的。 赵暮人当年第一次在永夜长城看到这种传达消息的方式时简直惊为天人,回到东吴后立即就召集擅长远望的修行者和一众禁军组办了东吴的旗语队。 寒山和汝阳城距离虽然不近,但只要站在山头,擅长远望的高阶修行者依旧能够看见汝阳城城头上挂出的旗帜。 通过这种方式,可以瞬间将汝阳城内发生的重大情报传递到这边。 “旗语上说了什么?”赵暮人厉声问道。 报信仙官跪在地上的膝盖一抖,结结巴巴道,“一人,进城,携,太阿剑,剑鞘。” 旗语只能传达短词汇,且只能传达音韵,但是那个三个字组成的音韵,没有人会听错。 因为和那把剑同音不同字的剑,这个世上都没有。 没有人敢给自己的剑取和太阿剑同音的名字。 “所以说那道气息果然是……”赵暮人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的东方仪。 满头白发的老人闭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刚刚那个瞬间,几乎全部修行者都感觉到了那道气息,仅仅靠着一把剑鞘,就能引发出这样的波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剑能做到。 那就是人神的剑。 太阿剑的剑气藏起来不容易,但一旦出现,就无法遮挡。 “为什么进城之后才被发现?”赵暮人握紧拳头,脸色有些难看,汝阳城虽然不说像是丹阳城那般被姬墨守得铁桶一般,但也是十步一哨,被无数高阶修行者关注的城池。 “应该是有高人一路上隐藏了剑鞘的气息。”东方仪神情复杂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仙官,“旗语中有说是什么人送来的么?” 跪在地上的仙官一颤,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有些犹豫,“有说……可是……” “有说你刚刚怎么不说?”赵暮人勃然大怒,“你是想要欺君吗?” “不,不,陛下,下臣不敢,只是……”报信仙官吓得伏在地上,浑身筛糠,“只是下臣担心是下臣看错了……” “没事,你但说无妨,”东方仪拦住盛怒的赵暮人道,“判断仙官的对错是老夫的职责。” “国师大人,”报信人鼓起勇气,“旗语上说,是山鬼。” 其他仙官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是山鬼大人?他下山了吗?” “果然太阿剑是被山鬼私藏了吗?但之前他不是打死都不承认太阿剑在他手上么?”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是山鬼暗害了大司命?” “北方修行界估计这下要将西岭雪山给踏平了……” 东方仪却明白为什么这个仙官说担心他自己看错了。 “这不可能吧,”老人平心静气道,“山鬼不可能下山,他现在不在东吴境内。” 如果一国神子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国还不被他发现,东吴国师也该换人做了。 “那这到底是……”赵暮人一脸狐疑,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心浮气躁。 “带剑鞘来的人恐怕是自称山鬼的使者,”东方仪道,“之前陛下还未在旗语中定好使者二字,他们没能打出来。” “原来如此,”赵暮人松了口气,但眉头又皱起,“可这使者……” “陛下难道忘记了?”东方仪看向石台边聚集的修行者和修行者中心被簇拥的四个人,缓缓开口,“明天就是中阶大典最后一天了。” “山鬼之前昭告大陆,说会为中阶大典的魁首送上彩头,彩头是大司命和少司命的遗物。” 东方仪眸光微深。 “他,已经履行了他的承诺。” …… …… 就在众人都在对四强战结束时传来的那道气息议论纷纷时,有一群少年却格外安静。 中阶大典并没有结束。 明日将要对战的四强,有两人都在他们这群人之中。 赵光之前已经事先收到了山鬼答应的彩头可能会是太阿剑剑鞘的消息,所以并不算太震惊,只是连他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将那把名动天下的剑的剑鞘带到汝阳城。 只是不知道到底什么人做到了这样的事…… 赵光一路寻思着这件事,和众人一起坐着马车穿过灯火通明的街道,来到世安院前。 “终于回来了。” 嬴抱月跳下马车,姬安歌紧随其后,赵光也跟着跳下来,但就在他看见出来迎他们的那个人时,顿时膝盖一软。 “公主殿下。” 明明东西已经交付,那个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的男人不知为何还背着竹筐。 季大向嬴抱月躬身一礼,抬起头,眼眸比大海还要深邃。 “你准备好了吗?” 嬴抱月望向站在门口的季大,点了点头。 “麻烦你为我护法了。” 她轻声开口。 第四百七十四章 阵容 听到两人的对话,站在嬴抱月身后一路上心事重重的姬嘉树浑身微微一颤。 他心中的预感成真了。 姬嘉树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抱月你……” 但不等他说话,前方的少女已经笑着转过身来,“我说错了,是麻烦季大叔帮我练下明天的剑法。” 是么?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她清澈的双眼,“练剑?” “嗯,”嬴抱月笑了笑,眸光从他身后的李稷身上拂过,“明日对手很强,我必须要拼尽全力了。” 包括赌上性命去破境么? “今天大家都累坏了,都先去休息吧,我练好明天的剑法也要去睡了,”嬴抱月向马车边的少年们挥了挥手,“明天见。” 说完她转身就想进门随着季大离开,但她肩膀上的那只手并没有松开。 嬴抱月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姬嘉树定定看着她的背影,“我也留下。” “我陪你练,”少年声音清淡却坚定,“沙包也好喂招也好靶子也好,什么我都愿意做。” 反正他今日已经输了,真元耗尽也好遍体鳞伤也好,都影响不了什么。 嬴抱月微微吸了口气,没有说话,季大站在她身边,眸光从身边少女不忍的脸上掠过,回头瞥了姬嘉树一眼。 “算了吧,小子,”季大声音平淡,却每一字都敲在少年心上,“你比你老子功力差远了,太弱了,派不上什么用场。” “你这人……”赵光闻言瞪大眼睛,这大概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神舞境没用,哪怕境界高如神子都不得不承认神舞境的力量,就算是要破境,也是找比自己大一阶的人护法即可,姬嘉树是神舞境,还是已经有破境等阶四之力的神舞境,哪里没用了? 姬嘉树怎么说也是姬家的嫡子,这人对姬清远那么毕恭毕敬,怎么对姬嘉树是这样一个态度? 赵光气得还想说些什么,一只手却忽然拦住了他。 “那我呢?” 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李稷注视着眼前深不见底的男人,“我现在是等阶四,而且我是水法者。” 换一句话说,如果嬴抱月想要瞒着所有人破境,他其实是比季大更合适的护法者。 但嬴抱月没有找他。 季大微微蹙起眉,无奈地瞥了身边少女一眼。 到底还是像了那个人,怎么打发了一个还有一个。 面对姬嘉树他好歹还能拿境界当理由,这个要他怎么办? 只是…… 望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季大眸光冰冷起来,即便李稷是此间最适合的人,即便嬴抱月愿意,他也不愿意看着这个男人靠近嬴抱月一步。 察觉到季大目光中不善,李稷袖子下手指微动。 上次果然不是他的错觉,这个他之前根本没有见过的修行者,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对他抱有敌意。 可是,这是为什么? 他哪里得罪了这个人? “昭华君这是想要明天的半决赛现在就开始么?”季大冷冷道,“你是四强之一,今晚却要陪明日的对手练剑?这让其他参加者怎么看?你想陷我们公主于不义之地?你不如干脆认输算了!” 赵光瞪大眼睛,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云淡风轻的男人,言辞锋利如刀。 “我不是……”李稷愣住了,“我只是……” “李稷,”这时嬴抱月转过头,看向李稷笑了笑,“谢谢你。” 同时她也向姬嘉树道谢,“谢谢,如果等下有需要的话,我会向你求助的。” 少女的声音在月色下宁静而温柔,姬嘉树闻言松了口气,刚刚她转身要和季大一起离开的时候,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她要离他而去,从他们所有人身前离开。 李稷也松了口气,她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就好,等嬴抱月和姬嘉树说完他开口,“那我……” “不过季大叔刚刚也没有说错,”嬴抱月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今晚唯独你,不要来。” …… …… 标有后辽王室徽印的马车在世安院门口停下,慕容飞澜走下马车,看向身边的弟弟,“这就是你平常来找春华君的地方?” 慕容飞星点头,虽不像东陵郡王那几个人那么频繁,但他也会常来这里和姬嘉树切磋,每次来到世安院都会羡慕他们这么一群年轻人能住在一起。 “宋斋这个院子还真够大的,”慕容飞澜不是第一次来世安院,但还是第一次在宋斋不在的情况下来。 “能同时借住这么多不同国家的年轻修行者,中唐继子的器量也是不同凡响啊。”慕容飞澜感叹着和慕容飞星一起走进世安院。 慕容飞星是这里的常客,门房通报了一声就放他们进去了,他轻车熟路地循着气息将兄长带至一座院落前,看着聚集在院中的少年人们,慕容飞澜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 此时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今日劳累了一天的修行者们却都没有回自己房间休息,反而都聚集在一座小院中的屋子前。屋前围着篱笆,院落很大,陈子楚许义山姬嘉树等人都紧张地站在屋前,有两个人却远远站在靠近院门的一棵树下。 是赵光和李稷。 赵光一脸愤愤不平,李稷面具里露出的黑眸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不知道是不是慕容飞澜的错觉,他总觉得站在树下的李稷头上,仿佛有乌云压顶。 “怎么了这是?” 慕容飞澜走到树下,含笑看着眼前这对截然相反的搭档,“昭华君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李稷的黑眸平静地看向他,“你的错觉。” “好吧,”慕容飞澜摊手,看向远处被姬嘉树等人包围的屋子,眯起眼睛,“这屋子,下面有密室吧?” 赵光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刚刚还是看着季大和嬴抱月走下去,才知道宋谦给嬴抱月安排的屋子底下居然还有间密室! “肯定是要有啊,”慕容飞澜微笑起来。如果他没猜错,这个房间是宋斋专门为嬴抱月准备的。 慕容飞澜其实也没见过几次她破境,但他听说过,当年昭阳郡主破境神舞境的时候,即便有大司命亲自护法,还是震碎了屋顶,险些波及外界。 后来破境等阶四的时候,她是在地下破境的,而等阶三则是在云岭雪山深处。 这个女人的破境,就是这么可怕。 可破境的环境虽然重要,更重要的是破境的护法者。 慕容飞澜正是因为放心不下,才连夜赶来的。 季大已经到了汝阳城中,护法者非他莫属,然而只靠季大,真的可以么? 今日白天,慕容飞澜是亲眼目睹了嬴抱月破境时的气息是多么混乱。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大司命林书白才能做到的事。 “话说时间不早了,后辽二王子来这里做什么?”李稷看了慕容飞澜一眼,这人很闲吗? “有些事放心不下,想看看这里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慕容飞澜微笑道。 但即便是他,也没想到还有别人是这么想的。 “今晚这院中可真热闹,”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男声。 “方便加我一人吗?” 第四百七十五章 情乱 听到那个声音,院中的少年少女们俱是一愣,同时看向院门。 然而院门外,空无一人。 那个声音的确是从院门处传来的,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口,众人毛骨悚然。 这个院中的高阶修行者至少有十个人,却没有一人察觉到此人靠近的气息,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做到这样的事? 原本站在树下气息低沉的李稷瞳孔一缩,猛地抬起了头。 “给我滚下来。” 庞大的水流席卷了巨树,慕容飞澜向外走了一步,赵光没有他的反应速度,睁着眼被淋成了落汤鸡。 承受李稷攻击的正主,却安然坐在树杈上,无数水珠环绕着他,却无法入侵一步。 水珠在月色下折射出皎洁的光辉,坐在里面的少年的碧瞳像是囊括了全世界的神秘,让这一幕看上去有些梦幻。 但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却是院中诸人的噩梦。 “难得见你如此大动肝火,”碧瞳少年坐在树上,扫了树下一眼眯眼一笑,“李稷,你难道今晚心情不好么?” 不等李稷回答,看到树上坐着的人院中所有少年的脸色都变了,姬嘉树浑身汗毛竖起,猛地握住了春雷剑,喝出那个少年的名字。 “赫连晏,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这个人会在这里? 之前一直默默守在一边的院落主人宋谦也神情大变,看着这个不速之客,难掩愕然,“你怎么进来的?门口的护卫呢?” “中唐继子大可放心,人都没死,”赫连晏闲闲道,“我是自己走进来的。那些护卫都没察觉到我的存在。” “虽然杀掉他们更方便些,可即便是我,也不想对上你那位叔父。”赫连晏摊开手道。 如果不是这座宅院属于宋斋,他早就能出入于无人之际。 但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战国六公子中,他最忌惮的不是拥有最强大力量的李稷,反而是那个境界最低年纪最大的琼华君宋斋。 说实话哪怕只有天阶层次的力量,那位琼华君的危险程度就能不输于任何一位八人神。 能在大司命分娩这样全大陆多方想要趁虚而入的时刻都能滴水不漏地护住那个女子,还是连续两次,怎么说都不是个正常人。 这样的人居然愿意当什么战国六公子,赫连晏是真心觉得匪夷所思,简直就跟闹着玩似的将自己降了辈分。 “叔父……”宋谦松了口气,虽然他不知道这个面容成谜的西戎少年为什么会认识他叔父,但只要认识叔父的人没人不怕他的,宋谦多少安心了一点。 但安心的只有宋谦。 “赫连晏,”李稷挥手吸走赵光身上的水珠,静静注视着月光下的那个少年,声音冰冷,“你来做什么?” “怎么,我不能来么?”赫连晏笑起来,“这院子里今日的不速之客可不止我一个。” 姬嘉树一愣,这时院门外忽然出现一位满头大汗的家丁,向宋谦躬身道,“殿下,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想来送点东西,但小人瞅着像是北寒阁弟子……” 北寒阁弟子和南方修行者不睦,这是哪怕下人都清楚的事,故而看着深更半夜突然造访的两人,家丁们再习惯了宋谦朋友众多,也不敢直接放人进来。 宋谦接过家丁双手递上的来人的拜帖,打开看到落款,长长吐出一口气。 “让他们进来吧。” 看到宋谦的举动,众人都猜到了来人是谁。 毕竟能让宋谦敢放进来的北寒阁弟子,只有两人。 “深夜打扰了,”拓跋寻手握着盲杖,和贺兰承一起披星戴月站在门口,贺兰承的怀里抱着大包的药材,拓跋寻笑道,“我师弟寻到了一些稀有的药材,想送给前秦公主一些。” 所以你跟着来是要干什么? 姬嘉树扶额,算了,都来吧,毁灭吧,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 但这并不是结束。 从拓跋寻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 “你来又是要干什么?”姬嘉树瞪着不知为何居然和北寒阁弟子在一起的杜思齐。 “这位小公子在院门外探头探脑,我等就一起带他来了,”拓跋寻笑道,“他说他是春华君的竞争者。” 到底是竞争春华君这个位置还是竞争前秦公主婚约者这个身份? 姬嘉树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院子里又来人了。 只不过这位来客连姬嘉树都不能说些什么。 人家是实打实的家属。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嬴珣在霍湛的陪伴下走进院中,第一眼就发现了树上的赫连晏,指着他愕然开口,“你想干什么?” 赫连晏躺在树杈上打个呵欠,“我没说错吧,真够热闹的。” 李稷眸光冰冷,手放上巨阙剑的剑柄,“谁都可以来,只有你不行。” 这院中赶来的人都可以说是嬴抱月的朋友,恐怕都是担心她破境失败而来,但唯有赫连晏,李稷看不清他的目的。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破境之时是一个修行者最为脆弱的时刻,无数强大的修行者都折损在这一刻,赫连晏此时前来,到底是来捣乱的,还是有别的更可怕的目的? “我来做什么?”赫连晏的碧瞳泛起水漾的波纹,看上去甚至布满流动的情意。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他于树上欣赏着月色抬起头,居然像模像样地吟咏了一首中原的诗词。 “我是来看我所爱之人的,”赫连晏狡黠一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树下的少年们都怔住了,如同活生生看着月色下的一匹狼变成了人一般惊悚,愕然看着这个奔放告白的西戎少年。 “你在说什么胡话?”唯一冷静的只有李稷,他知道这个人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冷冷道,“想对月发疯,可以自己找座荒山,不必在这浪费他人时间。” “你有必要那么戒备么?”然而面对李稷冰冷彻骨的目光,赫连晏噗嗤一声笑出来,“昭华君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自信了?” “有你在,我能干什么?”赫连晏微笑道,“你要是不放心,等下你就只看着我就好了。” “反正以我对那个女人的了解……”赫连晏盯着李稷眸光流转,“她应该是不允许你插手她破境一步的吧?” 慕容飞澜只觉得李稷头上的乌云更浓重了,甚至泛起了杀气。 看来赫连晏是说对了,但他语气中的那种熟稔却让慕容飞澜极其不舒服。 这个西戎人…… 慕容飞澜向树边静静挪动脚步,但下一刻,他的脚步倏然停下。 洒在众人身上的月色忽然消失了。 蓬勃的天地元气汇聚成厚厚的乌云,连天上的明月都被彻底遮掩。 感受着那股浩荡的天地元气,慕容飞澜瞳孔一缩。 嬴抱月的破境。 开始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深夜 就在月光尚且未被遮蔽之时,季大和嬴抱月并肩走入密室,在转身关上密室之门时,他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样好么?” “什么事?”嬴抱月走到密室中央,转身问他。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你破境时最好的护法者,”季大定定看着他,“我境界虽高,但是个火法者。” 他大概只能在她破境出问题时最快的杀了她,却无法在她气息紊乱的时候为她调息。 “你现在应该能出一部分力了,”嬴抱月抚摸着自己的心口,“我今天,恢复了一部分的记忆。” 季大睁大眼睛,想起下午的那阵波动,男人眸光微深,“是吗?你恢复了火法者的力量?” 嬴抱月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是存在于身体内。” 火法和水法不可能相容,更可怕的是还相克,现在还在她的体内互相争斗,如果不是下午她勉强将这两股力量控制在了一个平衡的位置,她估计已经被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撕裂。 “你……” 季大瞬间就理解了嬴抱月脸上苦笑的含义,他瞳孔一缩,忽然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往门口拖去。 “你干什么?”嬴抱月死死定住脚步,“你要带我去哪?” “还能去哪?出去,现在立刻!”季大眼中冒火,“你这种情况还能破什么境?你想死吗?” 水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存在于体内,还能没事人般站在这里的人大概只有她了。 水法者和火法者之所以互为克星,就是因为这两种力量绝对不可能并存,一旦相遇非要决出个你死我活不行。 可现在,居然有修行者将这两种力量都收在体内? 季大大概猜到了嬴抱月为什么能好生生站在这里,恐怕她取回的记忆恢复的力量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在她的调整下刚好和她体内不算强的水法力量形成了平衡,谁也干不过谁,故而暂时稳定了下来。 可是她所作的事就像是走独木桥一般危险,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她会遭受更为疯狂的反噬。 而破境,就是打破这个平衡最快的方式。 嬴抱月一旦从等阶六登临等阶五,水法的力量就会增长一大截,而火法力量为了不被压下去,就会不甘示弱地再次被激活,将她体内当成战场杀个不死不休。 更别提这股力量还来自于她上辈子,季大可是记得她上辈子的真元到底有多霸道。 “这种情况下,你和我说你想破境?”季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想达成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吗?” 我杀我自己的成就。 “倒也没有那么危险,”嬴抱月抚摸着自己左手上的布条,在季大的暴怒下,神情却很沉静,“我想过了,其实还有一线生机。” 在无数死局的包围之下,反而有了一个巧合。 “呵,”季大冷笑一声,“生机?几成?用你师父的名义发誓不对我说谎,然后告诉我,有几成?” 他现在恨不得她今天没有赢这劳什子的四强战,这样她就不用赌上性命去争什么魁首,不用去踩山鬼那个疯子给她留下的什么试炼。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有几成呢?”嬴抱月微笑,“你也不用怪任何人,是我自己想要变强。” 如果不是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她不会有那么多际遇,更不会这么快的变强。 “我想要赢,”嬴抱月笑了笑,“更想置之死地而后生。” 苟活于世,不适合她。 她逃避过一次,最终她失败了。 这一次,她要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东西。 季大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 “好,我知道了,”但他立刻转头,头也不回向门口走去,“你要破境也可以,等我把东方仪家那小子抓进来,我们两人一个水法天阶一个火法天阶,你能安全很多,还有姬家二小子境界是低了一点,但关键时刻给你挡挡天罚应该没什么问题,也一起抓进来好了……” 季大絮絮叨叨地说着,却发现自己无法前进一步。 嬴抱月从他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角。 季大僵硬地转头,一瞬间神情有些恍惚,他像是看到了当年每次阻拦他都会抱住他的腿的小女孩。 “别去,季大叔,”嬴抱月清澈的眼眸看着他,“这是我的疼痛,我不想别人也疼。” 姬嘉树和李稷今日受的伤都不轻,姬嘉树是雷法者,强行搀和进来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至于李稷…… “季大叔,我想堂堂正正地获胜,”嬴抱月注视着季大的双眼,“用我自己的力量,走出这道门。” 明天在赛场上,堂堂正正地,面对她的对手。 季大的手一颤,她如果在这个地方,不那么像那个人就好了。 “我知道了,”季大站在门前,缓缓合上了密室的门。 但就在密室门关上之时,男人皱起眉头。 “等等,外面怎么好像来了很多人?” 院子里少年人的气息已经够多了,但就在他关门的时候,发现居然还在不断增加。 这是怎么回事? 但情形已经不容他在乎这些小事,因为就在他合上密室的门的刹那。 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开始爆发。 …… …… 明月被遮掩,黑暗降临。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天地元气,院中的少年们大惊失色。 连原本闲适地躺在树上的赫连晏都神情严峻地抓住了树干。 狂风呼啸,不少修行者都差点站不住脚。 “这……这真的是等阶六能调动的天地元气吗?” 赵光抱住李稷的胳膊,在狂风中勉强睁开眼睛,此时汇聚在这小院中的天地元气的规模,居然比今天下午发生的那一场还要大! 虽然和李稷破境天阶时那种龙卷风一般的气息不太一样,但赵光却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恐怖。 因为汇聚而来的风暴中,那截然不同的两股气息变得更加分明了! 一股是赵光曾经感受过的地阶修行者破境时的气息,但比他之前见过的神舞境破境等阶四时的气息规模还要宏大,而另一股规模虽不算大,却隐隐泛着极为可怖的感觉,犹如蕴含着天地之威。 “这到底是……” 赵光百思不得其解,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姬清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了绝望的神情,步步后退。 “不,怎么会这样……” “大哥,到底怎么了?”姬嘉树也发现了兄长的异常,上前一把抓住他。 姬清远感受着两股气息,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 嬴抱月今晚不光是在破境,她更是在挑战一个所有修行者都没有遇见过的情况。 她现在的身体里,有两股神魂即将集聚。 属于水法者的神魂即将凝成,而曾经最强火法者的神魂,以碎片的形式活在她的身体内。 从天道的角度,这是一位等阶六的修行者和等阶二的神子同时在谋求破境。 天道同时感受到了这两股力量,所以天地元气才会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降下不同的天罚。 两道天罚,于一人之身。 所以嬴抱月要注入身体的,不光是一道气息,而是两道。 她还没有恢复神子的力量,但她却要即将面对,天道对等阶二神子的历练。 以等阶六之身。 承受这一切。 第四百七十七章 真实 原本因为来人过多有些嘈杂混乱的院中,彻底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偌大的院落里只能听见空气摩擦的声音。 狂风怒号,疯狂冲击着厚实的地面。 众人都知道,这就是嬴抱月此时所在的地方。 深入地底却丝毫没有影响天地元气的渗入,截然不同的两股气息让大地都变得湿润而焦黑。 正面承受这两道气息的那个女子,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姬嘉树紧握着手中春雷剑的剑柄,唯有掌心的疼痛能让他保持神智。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破境。 从等阶九到等阶五。 这个寻常修行者要磋磨至少十几年的过程,她用三个月就到达了这个位置。 这在整个修行界都是闻所未闻的,上一个有这样骇人的破境速度的,还是曾经有着其他修行者都望尘莫及天赋的昭阳郡主。 如果今晚她真的破境成功,就是在修行界的历史中创造了一个新的传奇。 可是仰望着天上被乌云遮蔽的明月,姬嘉树只感到有一种细细的感情,像是蛛网一般缠绕住他的内心。 他感到一股痛彻心扉的心疼。 他的眼前浮现起初阶大典时嬴抱月在他面前破境时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眼睁睁看着她的经脉在他眼前破裂,却又奇迹般的愈合。 嬴抱月的身体姬嘉树很仔细地检查过,她不但没有什么特别,甚至比普通修行者更加谆弱,明明是那么纤细的身体,却如青竹般坚韧,任何狂风暴雨都不会让她倒下。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让眼角的绯红褪去,他很清楚过他此时的心痛,是对一个认真的修行者的侮辱。 很快,他将不再有心疼她的资格。 因为就在今晚,她正在冲击他和她之间的最后的那道界线。 初次见面时,她等阶九,他等阶五。 姬嘉树握着春雷剑,看着眼前的天地风暴,仿佛又回到了那道城墙。 仅仅三个月,她就追上了他的速度。 姬嘉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满天繁星。 如果说每个等阶五修行者的神魂都是一颗星星,这片星空就是只有神舞境修行者能看见的世界。 此时,以他为原点的星图的中央,一颗微弱的星星正在亮起。 后一缕气息正在缓慢地凝结,微弱地升起,光泽黯淡到随时都可以熄灭。 更有无数狂风环绕着它,想要将其熄灭。 只是单论光芒,它是那么的不起眼。 但是站在狂风边的数颗星星,却没有一人会错过它的光辉。 天地元气疯狂地涌入地底,院中的神舞境修行者,神舞境以下的修行者,神舞境以上的修行者,不是修行者的普通人,所有人都默默等待着。 归离抱着兄长的手,庞大的天地元气对没有等阶的她造成了巨大的压迫,但她死死咬紧嘴唇,眼睛盯着密室的入口。 她在等待着。 等阶五也好,破境也好,天地元气也好,所有的一切她都不明白。 她只是等待着,像是之前无数次那样,等待着那个拯救她出地狱,无所不能的女子,微笑着走出来。 许义山也在等待着。 他握紧腰边断水剑的剑柄,在心中向师傅静静地祈愿着,虽然他尚未达到等阶五的,但他却已经看见了那道门槛。 他的师妹,一定不会有事,他们约好了的。 姬嘉树站在星图的中央,看着那颗被群星包围的小小的星星。 它历经艰险,群强环绕,但却一点点,一点点亮起。 也许有朝一日,它会变得比任何一颗星星都明亮,成为照亮星空的明月,成为他们追逐的明月。 而此时此刻,这颗星星,正在经历毁灭和新生。 …… …… “这天地元气的规模真是不同寻常,”所有人屏息以待之时,李稷的耳边响起赫连晏的声音,李稷抬起头,静静注视着树上唯一有心思说话的西戎少年。 谁都能看出来这是极为凶险的画面的,但赫连晏的眼中却没有担忧,有的只有兴奋。 “李稷,你不觉得很有意思么?”赫连晏紧紧盯着疯狂涌下地下的天地元气,看上去兴趣盎然,“能调动这么庞大的天地元气,到现在还在涌入,证明她的经脉还没被撑破裂,她到底能吸收多少?” 修行者的破境说来复杂,但其实总共只分为三步,第一步就是调动天地元气,第二步是将这些气息全部收入体内,第三步就是将这些气息同化成自己的真元,容纳于经脉之中。 在这样的过程中,修行者的经脉会被撑开,如果一旦没有控制好量,或者经脉强度不够,修行者的经脉就会破裂。 但嬴抱月此时面临的困境,已经不光是天地元气的量过多的问题了,那让众人心悸的截然不同的两股气息,此时已经都进入了地下。 “居然敢同时将这莫名其妙的两股气息都纳入体内,”赫连晏坐在树上淡淡开口,“她还真是个不得了的赌徒。” 李稷面具中的气息,有一瞬的停滞。 没错,这是一场惊天豪赌。 嬴抱月调动的天地元气,无论是从异常的程度还是从数量上,都超过了任何一名修行者的认知。 但她却没有停止调动天地元气,而是让所有气息都进入了体内。 她正在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 当初作为一名水法者选择舍弃一切冲击天阶,他整整花了三年的时间,最终是看到这个陌生女子不顾一切的拼搏下,他下定了决心。 而如今,从等阶九走到等阶五,是她自己做出了选择。 赫连晏坐在树上,看着浑身气息凝滞的李稷,嘴角浮现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 这位前秦公主的一举一动,已经影响到了李稷的道心了么? 但下一刻赫连晏碧瞳微微闪动,看着李稷摸了摸脸上冰冷的青铜,恢复了气息的平静。 “我相信她。” 李稷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出在他最绝望,感觉全身气息都要失控的时刻,那名少女出现在他面前时的画面。 那一刻他获得了多么大的鼓舞,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 庞大的天地元气如同海啸,将整个院落淹没,李稷扬起头,看着视野中出现的那一颗星星,轻声开口。 “我相信她。” 相信她不会死,会再次回到他们身边。 他和她约定过,他不会让她死,他想要看到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她到底能走多远。 这个院中有着太多的人,他们之间存在着太多的秘密,太多的利益冲突,太多的国家太多的势力太多的人。 然而此时围在院中等待着她的那么多的人,那么多颗心。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是真实的。 这一刻,他们都在等她。 等她走出来,再向他们发起挑战。 “快看啊!” 就在这时,赵光一声惊叫,所有少年如梦初醒。 所有的天地元气。 已经全部进入地下。 第四百七十八章 黎明 月光洒下,留下一地静谧。 原本肆虐院中的天地元气,在一瞬之间,全部消泯。 院中的少年少女们怔怔看着这宛如奇迹的一幕。 被召集而来的天地元气,已经全部进入密室之中。 “成功了吗?”赵光喃喃开口。 “不,”而就在这时,他听见身边的姬嘉树声音有些发颤地开始,“接下来才是开始。” 破境的第一步和第二步已经完成,但接下来才是真正重要,也最危险的一步。 嬴抱月到底能不能吸纳如此多的天地元气?之前那两股诡异的气息会不会在她身体中发生什么异变?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也是无数修行者都倒下的一关。 生死关。 此时被吸纳入修行者体内的天地元气会开始化作真元,同时凝聚神魂,可是如果有神魂和真元外泄没有及时被修行者重新吸纳入体内,原本留在修行者体内的神魂和真元也会开始作乱,最终修行者要么走火入魔要么爆体而亡。 接下来的一刻钟,是姬嘉树觉得最为漫长的一刻钟。 也是密室中的季大,觉得最为漫长的一刻钟。 啪嗒,啪嗒,大滴的汗珠从老人花白的头发间落下。 看着手执落日剑站在密室中央的嬴抱月,季大全身的真元都调动到了极致,就在刚刚那个瞬间,看着那么多天地元气狂暴地冲进嬴抱月的体内,他的呼吸都差点要停止。 那幅灭世一般的景象他大概一生都无法忘记,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等阶六修行者破境的画面,他甚至来不及阻拦那些气息就全都涌进了嬴抱月的体内,下一刻一股寂灭的气息就席卷了整间密室。 屋中央的少女浑身上下已经湿透。 季大已经无法判断这到底是水法还是她的汗水甚至是她的鲜血。 他只知道,看着安静的那个女子的身体里,正在发生一场剧变。 就在刚才,嬴抱月的经脉在不断的破裂,破裂后又不断的愈合,新生与毁灭同时发生在她的身体里,所有的一切,她都将其容纳在身体里,不吭一声。 看着新的气息在嬴抱月的体内形成,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季大胸膛微微起伏,难以抑制胸中热血的流淌,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瞳孔一缩,猛地拔剑,口中厉啸出声。 那件事,还是发生了。 就在所以天地元气进入嬴抱月身体内的一刻钟后,庞大的真元忽然从她的身体内溢出,向室外疯狂冲出! “糟了,真元外泄了!” 这是修行者破境会遇到的最后也最危险的一种情况,真元外泄。 季大拔剑拦住一股外泄的真元,他的双臂张到极限,却抓不住那么多的气息。 一旦真元外泄,哪怕只有一缕没拦下来,都会功亏一篑。 如果是一般的等阶六修行者破境,天阶的护法者怎么也可以拦住外泄的真元,但季大却绝望地发现,从嬴抱月身上外泄的气息几乎无孔不入,哪怕再来两个天阶修行者也拦不住,可是如今去哪再找两个天阶修行者? 季大的眼前一片血红,嬴抱月已经撑过了几乎所有关卡,但他却没有想到,天道对她如此不公。 简直就像是在针对她一般,更像是在嘲讽他的无力,无数扭曲的气息从季大指尖划过,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来之不易的真元穿透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地震了吗?” 赵光只觉脚底下暗潮涌动,连小石子都跳了起来。 “不,这是……”姬嘉树瞳孔一缩,“这是真元外泄!” 庞大的真元一股脑涌出地面,那些气息尚未靠近,就天然地让修行者感到危险,院中所有修行者几乎本能地后退,但就在这时,赵光看见一道火光亮起,姬清远被一股气息撞得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拦住这些气息!” 姬清远只是刚刚破境的等阶六修行者,但他却直接以身为盾,拦住了一道气息。 赵光睁大眼睛,下一刻他的身边亮起了一道雷光。 不光是雷光。 有水花,有风声,有火焰,还有女子伸出的手。 归离的手扶在兄长的背后,她不知道她这样能不能给兄长一点力量,但是院中等阶最低的归辰,拦住了一道气息。 “给我回去!” 归辰平平无奇的长剑猛地向前挥去,将一道气息重新打入地下。 而几乎就在同样的时间,姬嘉树、许义山、陈子楚、陈子寒、拓跋寻、贺兰承、杜思齐……院中的少年同时出手,拦住了那些气息。 赫连晏睁大眼睛。 在那庞大疯狂的气息下,每个天阶以下的修行者都如同一只蝼蚁。 但就是这样一群蝼蚁,一起组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为那个女子,造出了一道包围网。 然而那股疯狂的气息还在到处寻找着缝隙,这道包围网依旧还有空隙。 李稷站在树下,死死握紧自己已经抬起的手腕。 他还记得嬴抱月说过的话,她让他不要插手,他…… 就在这时,一道强大的气息穿过头顶,弥补住包围网最大的一道空隙。 李稷愕然抬起头,看着树上抬起手的赫连晏。 赫连晏没有看他,只是坐在树上静静抬起手,碧瞳在月色下晦暗不明。 最大的缝隙已经被弥补。 然而下一刻李稷瞳孔一缩,那道屏障,还剩下最后一道缝隙。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但下一刻一道气息从他身边掠过,弥补住了那道缝隙。 那道气息的尽头,有两个人的手。 察觉到那道气息,姬嘉树倏然回头,睁大眼睛。 李稷转过头,怔怔看向出现在院门处的两个人。 莫华扶着孟诗的肩膀,握着她的手臂伸出了手,向站在屋前的好友露出一个笑容。 “抱歉,我们来晚了。” 少年的笑容在月光下无比璀璨。 密室中的季大,缓缓睁大眼睛。 回来了。 那些他没拦住的真元,那些原本不是天阶修行者根本拦不住的气息,回来了。 “回来吧。” 就在之时,站在屋中央的嬴抱月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这些气息再一次疯狂涌入她的身体里! 生与死,冰与火,过去与未来,众人与自我,历史与漩涡。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季大缓缓睁大了眼睛,看着新的灵魂于密室中的诞生。 有微弱的水流诞生了,伴随着点点火焰,美得让他想要流泪。 这是一场奇迹。 是她创造的奇迹。 她和她所爱的人,创造的奇迹。 那是很短的一瞬间,但就在下一刻,众人听见了天地呼吸的声音。 地底下发出一声破碎的巨响。 光芒从地底下绽放,月华四射,漫天剑影,壮丽夺目。 世安院的上空,出现了一道光芒。 仿佛有一道光之桥,在漫天剑影的守护下,从星空蔓延到明月之上。 星影浮桥。 咔嚓咔嚓数声,少年少女们的剑在屋外落下,众人并肩站在原地,目睹着这壮丽的一幕。 下一刻,浮桥落下,鱼肚白在天边泛起。 李稷站在树下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从黎明的光芒中走出的身影。 她提着剑,从密室中走出。 第四百七十九章 破晓 嬴抱月提着剑从密室中走出。 初升的朝阳打在院中怔愣的少年少女的脸上。 李稷姬嘉树等人都说不出话来,反而被先吓一跳的人是嬴抱月。 “你们这是怎么了……等等,怎么这么多人?” 嬴抱月吃惊地看着站得满满登登的院子,视线从最矮的杜思齐一直扫到老神在在躺在树杈上的赫连晏身上,难掩惊讶,她记得她进去之前院子也就十来个人,一夜过去简直翻了一番,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来客。 但下一刻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刚刚最后一刻,是你们帮了我吧?” 嬴抱月收剑入鞘,向院中人撤步一礼。 满脸精疲力尽的季大站在她身后,静静注视着这另一程度上算是壮观的一幕。 一个修行者的破境,居然得到了那么年轻修行者的守护。 但下一刻他像是察觉到什么,目光陡然锐利射向院中最大一棵树的树上。 李稷微微侧目,视线余光看向树上坐在的那个人。 “不愧是传说中姬家的守护神,”赫连晏像是被丝线提着一般骤然直起身来,低低笑道,对上树下季大的目光,碧瞳中第一次露出一丝警惕。 “你是谁?”季大定定注视着赫连晏,微微蹙起眉头,“你身上的功法……” “既然你没死,那在下就告辞了,”赫连晏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战场上见。” “你……”嬴抱月张了张口,下一刻一股剑风骤然袭来,刺激的众人闭上眼睛,睁开眼睛,树上已经没有赫连晏的身影。 “该死……”宋谦伸手想要家丁去拦,李稷却阻止了他。 “不用了,”李稷看向自己的手心,淡淡开口,“今日反正还会再见。” 没错,还会再见。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为了她已经耗尽真元刚刚没能阻止赫连晏离开的季大,“季大叔,那个人怎么了么?” 如果只是赫连晏西戎人这个身份,还不值得引起季大这么大的反应。 “可能是我的错觉,”季大凝视着赫连晏离开的方向,眸光微凝,“那个小子身上的气息,我有点熟悉。” 只可惜,这种熟悉是不可能的。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恐怕是比少司命林抱月死而复生更离奇的事。 “你觉得他像谁?”嬴抱月问道。 “不是像一个人,而是像一群人,”季大静静道,“不过那小子身上掺杂了太多其他气息,不太好判断。” 原来如此。 嬴抱月之前就发现赫连晏会很多不同流派的招数,只单单凭借他身上的功法判断他是谁很是困难。 “他自称赫连晏,”嬴抱月道,“是四强之一。” “他今日也要上场,季大叔你要去看看么?” “就算没有这小子,我也是要去的,”季大摸了摸脚下的竹筐。 因为,这一天终于到了。 嬴抱月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她转身看向院中后来的拓跋寻嬴珣等人,再次道谢。 “其实还有两个人,”姬嘉树走到她身边,神情有些复杂,“但他们在你出来前就离开了。” 嬴抱月愣了愣,“是谁?” “孟施和莫华,”赵光走到她身边道。 李稷站在树下静静注视着他们。 孟施和莫华来得最晚,走得也最快,但最后的那道缝隙,是他们两人弥补上。 “孟施出手了吗?”嬴抱月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紧。 “没有,”姬嘉树知道她在意什么,轻声开口,“是莫华代她出手的。” 最后弥补上缝隙那道真元,是莫华的力量,孟施的心意。 孟施作为决战的参与者,是不好出手的,也正因如此,莫华才会在嬴抱月破境结束后立即带孟施离开。 姬嘉树心知肚明,莫华应该是不想让这两人在对战前相遇。 “这样啊,”嬴抱月无声地握紧了剑柄,下一刻她看向了一整夜都站在树下的那个男人。 李稷的手收在袖中,两人四目相对。 随后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二哥!”赵光愣了愣,起身追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小院,离开了世安院。 院中的少年人神情都有些复杂,同舟共济的一夜过去了,而一切都将在今天,分出胜负。 整整一个月的奋战,无数浴血拼杀的日夜,而这一切,已经走向终点。 “我也该准备了。”嬴抱月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今夜耽误大家时间了,等下……” “离最终战开始还有两个时辰,”姬清远按住嬴抱月的肩膀,不容分说地制止她,“你去睡一会儿。” 嬴抱月看着他脸上的擦伤,想要伸手去触碰,但再一次被他制止。 “听话,”姬清远看着眼前这个新生的神舞境修行者,第一次格外强硬地开口,“去休息一会儿,我们会将一切都准备好的。” 注视着这个有着他父亲的面容,和他母亲一般温柔声线的人,嬴抱月神情有些恍惚,她还想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姬安歌挤到了姬清远的面前,一把拉下了脸上的面纱。 嬴抱月僵住了。 这两人倒是学会了怎么对付她。 “听话,”姬安歌认真地注视着她,“有什么之后再说,现在去睡觉。”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点头。 她要用充沛的精力迎接今天。 …… …… “天亮了。” 破晓的晨光划破长夜,落在坐在衣冠冢之前的两人。 万流云睁开眼睛,目光落到身边的铠甲上凝结着露水的人身上,轻声开口。 铠甲下的人微微睁开眼睛,看向与自己一起在坟前坐了一整夜的女子,“就是今天了吗?” 万流云点点头。 校尉的眼中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缓缓转身,看向身后插在土中的银簪。 “春兰,就是今天了。” 万流云的眼睛有些发红,注视着那枚破损的银簪,两人像是有很多的话要说,但最终两人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起跪坐那小小坟茔前,双手合十。 清晨的空气中升起雾气,像是有第三双手,在空气中和她们相握。 “兰娘。” 两人轻声开口。 “她回来了。” “请你保佑她。” 第四百八十章 终来 在太阳升到辰时的位置时,世安院外,马车已经套好。 陈子楚和宋谦一起安排好了车上的事务,先一步跳下马车,看向紧闭的大门。 下一刻,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陈子楚退后一步,怔怔看着站在姬嘉树身边的那个少女。 “前秦公主!我是你夫君派来救你的人!” 清晨的空气里,初次见面时他那句冒失之语在他耳边响起,陈子楚看着站在晨光中的那名少女,胸口涌动着复杂的感情。 那个时候,她还是被神舞境追杀,狼狈躲闪的一名仅仅等阶九的修行者。 但此时走出世安院大门的,已经不再是那时候被南楚人嫌弃的和亲公主。 从这一天开始,她已经是修行界中不得不承认的一名高阶修行者。 “普通人是不可能成为修行者的!” “我什么都做不到!” 归辰站在嬴抱月的身后,也静静注视着被众人簇拥着的那名少女。 他还记得他那声绝望的呼喊。 还记得那双在悬崖上拉住他的手。 那一天,他从山上背回了一个人,从此,他的故事发生了改变。 但他没有想到,她会带着他走这么远。 “归辰?”嬴抱月回过头,看向自己的铁卫,“怎么了?” “没什么,”归辰微微一笑,伸出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一把,“去吧。” 去将这修行界搅个天翻地覆,去让所有人记住她的名字,记住他宣誓效忠的主君。 嬴抱月跨出了门槛,在晨光下,她微微仰起头。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之前刚刚破境时的疲惫,双眼清亮如星,让姬嘉树想起他昨夜见到的那道星影浮桥。 他深吸一口气,向身边人伸出了手。 在他的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一次送别人去参加对战。 “走吧,”他微微一笑。 号角已经吹响。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最后的对战。 终于到来。 …… …… 汝阳城外,寒山后山,人潮涌动。 莫华牵着孟施的手,看着比昨天多了一倍的阵师正在紧张地构造着阵法。 “只是一夜时间,不知道东吴国师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的阵师,”莫华轻声开口。 “东吴御祷省里所有擅长阵法的阵师应该都上了,”他身边稍低的位置响起一道声音,莫华微微低下头,有些意外地看向贺兰承推着的轮椅上的拓跋寻。 “这么吃惊做什么,”感受到莫华变化的气息,拓跋寻白绫下的嘴角微微一弯,“我们几个时辰前才见过不是吗?” “北寒阁大师兄在说些什么,小人可不明白,”莫华移开视线,淡淡开口。 不想承认吗? 拓跋寻感受了一下他身边一直沉默的孟施的气息,心中微微叹息。 北魏继子的意志坚定得不可思议,只为获胜而来。 莫华也没有心思和这位不知是敌是友的北寒阁弟子纠缠,他伸手覆上孟施的脉门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找个火法者输一些真元?” “不用了,”孟施伸展了一下五指,“多亏了你昨晚的丹药,已经都恢复了。” “丹药?什么丹药?” 拓跋寻感受了一下身边继子的气息,发现孟施没有说谎,孟施身上的气息的确已经彻底恢复,甚至更为饱满锋锐,想起之前的一个传言,拓跋寻微微握紧了轮椅的把手,愕然开口。 “难道是复元丹?” 复元丹和破境丹类似,都是北寒阁出品的名贵丹药,但和破境丹不同,化元丹是正正经经的药丹,能够帮助修行者迅速修复经脉恢复真元,但这般奇效的丹药自然不易炼制,全北寒阁也只有他的师父许沧海能炼制,且需要极其大量稀有名贵的药材,他师父在过去十年里也只炼制出了五枚,其中有三枚进献给了王室,两枚被人高价买走。 拓跋寻不知孟施服用的那枚到底是这五枚中的哪一枚,但不管哪一枚都足够吓人,简直是下了血本。 “复元丹?”可拓跋寻没想到孟施听完只是一愣,疑惑地看向莫华,“你不是说是你师父送给你的治病丹药吗?” 莫华有一瞬的僵硬,下一刻满面笑容地点头,“嗯,没错,虽然有点费事,但不算特别名贵,吃完再让我师父炼就行了。” 呵呵,不算太名贵…… 因为那根本不是你师父炼的吧! 感受到莫华气息的僵硬,拓跋寻已经百分百确认了那就是复元丹。 不惜连哄带骗也要孟施吃下去,这话真想让他师父许沧海听一遍。 “北寒阁大师兄好像不太高兴?”莫华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大概还记得你是北魏人吧?” “我记得,”拓跋寻微微一笑,“所以我今日只是来见证的。” 见证那四人最后的结局。 有人会胜,有人会败。 四人之中,最终能留下的,只有一人。 莫华听懂了拓跋寻的言下之意,他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四个人,三场对战。 虽然他知道很难,但离孟施的梦想实现,最多只需要两场战斗。 这是任何人都会惧怕的对战,都会惧怕的对手,但他身边的少女,气息却没有一丝畏惧。 那把像是太阳般璀璨的长剑,已经在她腰边微微的蜂鸣。 莫华知道孟施这十几年来都为那个心愿而活,甚至没有心思看向周围,没有时间享受自己的人生。 如果今天她实现了那个心愿,那这个吃了太多苦的北魏少女,能不能做回自己呢? 莫华不知道,看着孟施坚毅的侧脸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孟施猛然回头。 感受到那道气息,莫华浑身一震,也随着孟施回过头。 一辆马车在他们身后停下,一名少女走下了马车。 就在她走下马车的一瞬,对战台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前秦……公主?” “等等,她升上了神舞境?” “不可能!她初阶大典时才破境的等阶六不是吗?” 那个少女只是走下马车,就已经震惊了众人。 莫华看着孟施望着那名少女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众人身后的对战台上忽然响起了钟声。 钟声接连不断,足足响了三十二声。 “怎么回事?对战还没开始就敲钟?” “三十二声?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吗?神子来也只有十六声啊!” 就在这时,众人望着观战亭,忽然睁大了眼睛。 观战亭露台上,所有仙官在台上列队,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下一刻,有两名天阶修行者,抬出了一个巨大的盒子。 第四百八十一章 剑鞘 那是什么? 看到那个巨大盒子,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 那个盒子极为巨大,竖立在观战亭的露台上,不需要多深的境界也能从远处看到,整个盒子好似用乌木打造,黑漆漆的,盒盖上还有着深红色的流动的花纹。 “这个盒子……是不是太大了些?” “那个纹路……是封印阵法吧?这么大张旗鼓的,看来里面真的封的是那个东西。” 提到那个东西,对战台边所有高阶修行者都屏住了呼吸,只有一些低阶修行者还在好奇地问来问去。 虽然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看见那个盒子,但都已经猜出了它的身份。 那就是昨日在四强战结束后出现的,太阿剑剑鞘。 虽然已经被盒子封存,但只要是能感受到天地元气的修行者都能感到从那个盒子里还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威压。 昨日在返回汝阳城后,赵暮人召开廷议,廷议上东方仪宣布东吴一方已经确认太阿剑的剑鞘确实已经送达了东吴。 这宣告着后辽国师山鬼许下的彩头不是空中楼阁,已经得到了东吴朝廷的承认。 “话说这个剑鞘……就是有人放在这个盒子里送到这里的?” 赵光站在众人已经站习惯的桂花树下,好奇打量着那个盒子,因为昨晚李稷留在了世安院,他错过了廷议。 说到太阿剑的剑鞘,他还以和寻常剑鞘外观上没什么区别,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被运来。 这个漆黑的盒子足足有一人高,在赵光眼里简直就像以前李稷练功会用的棺材一般。 “话说那个纹路是什么东西?”他好奇地问道。 “盒子上面附着的是破魔的阵法,”姬嘉树眯起眼睛,仔细凝视着黑盒上的纹路,“这种阵法如果是天阶所设,连其他天阶都打不开。” 少年们闻言都睁大了眼睛。 “你居然连这种事都知道,”陈子楚回头看姬嘉树,后背泛起鸡皮疙瘩,他搓了搓自己胳膊,“春华,你会设这种阵法?” 破魔阵法。 不知为何这个名字听着就让人心中有些发凉。 姬嘉树摇了摇头,“我也只是见过我父亲在家中画过,这个阵法哪怕是专攻阵法的阵师都很难掌握,别说我们这些晚辈了,不上天阶根本画不出来。” “怪不得这个盒子要两个天阶修行者来抬。” 赵光看着黑盒子打了个抖,据他所知,东吴御祷省内并没有天阶的阵师。毕竟天阶修行者地位极高,一般都是剑术的宗师,哪会有人会浪费精力在阵法这种小道上。 “看来这个剑鞘还真是放在盒子里运到东吴的,”虽然一个这么大的盒子是怎么运来的让人匪夷所思,赵光吐出一口气得出结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应该不是。” 众人猛地看向嬴抱月,赵光刚想问,一只黑羽信鸽却从林中飞来,停在他的肩膀上。 “黑炭?”赵光从信鸽脚上摘下情报,看完脸色变了,惊讶地看向嬴抱月。 “还真的不是。” 因为昨夜对剑鞘出现一事很好奇,赵光就让他的暗线去找了昨日驻守城门第一时间目睹这把剑鞘到达汝阳的兵士。 此时情报到达了。 “这上面说,这剑鞘是一个老头带来的。” 赵光念着情报,眼睛微微睁大,“因为他没有入城的路条,也说不清自己的国家和姓名,看上去瘦骨嶙峋十分可疑,城门士兵就拦住了他。” 但就在拦住那个老头之时,异变发生了。 昨日因为百姓都去看中阶大典了,城门处空无一人。 “就在兵士拦住那老头,准备去搜查之时,那个老头举起了手中的一根棍子,下一刻骤然腾起一阵烈风,吹得兵士睁不开眼,再下一刻,只听轰的一声,这个盒子就从天而降,砸在了那个老头本来所站的位置。” “这是什么?”众人听完,面面相觑,“变戏法吗?” 落地成盒。 嬴抱月在一边也有些惊讶。 能拿到太阿剑剑鞘的必然是她师父的故人,可她师父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故人?她怎么一点头绪都没有? “也就是说,没人看见这个盒子打开?”姬嘉树抓到了重点。 “嗯,”赵光点头,继续读情报,“这个盒子将地面都砸出了一个坑,却丝毫未损。” 明明看上去是木头所制,却坚硬得如同石头。 “盒子落下时那个老头已经消失无踪,只是在盒子上挂了一封信,说他是山鬼大人的信使,剑鞘已经送到了。” “所以那个老头变成了盒子?”杜思齐惊恐地瞪大眼睛。 “怎么可能,”嬴抱月笑了笑,“他只是走了,然后把这个盒子随手扔了下来吧。” “可这个盒子他之前藏在哪?这情报上不是写他进城时只带了一根棍子吗?”杜思齐的脑袋不够用了。 “如果有空间法器,不是不能藏这么大一个盒子,”嬴抱月看了一眼李稷的怀中,“只不过再高阶的空间法器,都藏不了带有真元的东西。” 这说明,这个盒子上的阵法,必然是离开空间法器后新画上去的。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构筑这么复杂的阵法,那个人到底是谁? 嬴抱月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遍上辈子她认识的所有高阶修行者,都没有找到这样的人。 不是她上辈子认识的修行者吗? 还是说,山鬼亲自出手了? “可是国师大人他们难道就没有尝试打开这个盒子么?”赵光的声音插进来,警惕地看向已经在观战亭上坐定的许沧海,“如果真是大司命的剑鞘,那些大人物也会想看一眼吧。” 甚至会想抢。 “你觉得他们没有试过么?”嬴抱月笑了一声,看向抬盒子的两个眼含不甘的天阶修行者手上带着的手套,淡淡一笑,“只是他们做不到罢了。” 赵光睁大眼睛。 碰巧就在之时,侍立在许沧海身后的许冰清眯眼瞪着那个盒子,冷笑一声,“什么神秘的盒子,吓得东吴一群仙官都不敢动。” “让我砍开它!” 说完她拔出腰边青炎剑,不等众人反应就挥出一剑。 第四百八十二章 目的 许冰清的动作让人猝不及防,在她之前亭上所有仙官对这个盒子都本能地避之不及。 “清儿,别胡闹!” 许沧海喝道,同时出手,许冰清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最强的剑火射上那个盒子,却瞬间被弹反了过来! 许冰清尖叫一声闭上眼睛,脸皮一阵灼热,她的剑火撞上了什么被挡了下来,她战战兢兢睁开眼睛,发现是她父亲的真元护住了她。 但下一刻,她缓缓睁大了眼睛,就在护住她的同时,她父亲的真元也同时碰到了那口盒子。 可是那个漆黑如墨的盒子,微丝不动。 高台上瞬间产生了剧烈的风浪,站在盒子两边的两位天阶修行者都险些被掀翻。 “陛下!” 东方仪转身立即护住了赵暮人,赵暮人不闪不避,只是透过东方仪的肩膀,定定注视着那个黑漆漆的盒子,感受着这股久违的力量。 “破魔的阵法,”已成东吴君王的男人缓缓开口,“许久没有见到了。” “这……这怎么可能……” 许冰清被父亲提在手里,摇摇欲坠地看着那个纹丝不动的黑盒子,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自己的那一剑姑且不论,她父亲身为神子的一击居然都打不开这个盒子? 台下的民众也都看到这一幕,惊得张大了嘴巴。 “我现在相信嘉树你说的是真的了,”陈子楚咽下一口口水,“可是不是说天阶设的天阶打不开么,怎么神子都打不开?” “强大的阵法能够达到超越本身等阶的力量,”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或者说,设下这个阵法的人,本身的力量已经逼近了等阶二的神子。” 众人倒吸一口气凉气,“有这么强大的天阶么?” 树下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李稷。 “很少,”李稷没有回头,淡淡开口,“能设下这个阵法的人更少。” 破魔的阵法在传说中已经失传,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传说原本是用来封印一些上古凶兽的阵法。按照太祖皇帝嬴帝的推测,如果此阵是等阶一的人神所设,甚至可能封印兽神。 但这种说法过于匪夷所思,也只是存在于修行者的猜测中。 不过那个黑盒上的赤红花纹的确给人一股不祥之感,李稷也没想到真的具备如古籍记载一般的力量。 “当然少了,”赵光感受着李稷身上的冷意干笑着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阵法,除了春华君大家想必也是第一次吧?” 众人都纷纷点头,这时对战抽签开始的钟声敲响了,人群顿时喧嚣起来。 一片混乱之中,树下的少年们没有发现除了姬嘉树之外还有一个人没有点头。 破魔的阵法么?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那个黑盒上熟悉的如藤蔓一般的赤红纹路。 的确是很强大。 不是这样的阵法,又怎么可能封得住她呢? 嬴抱月闭上眼睛,浮现在皇陵下看到的画面,手指微微攥紧,就在这时,她耳边响起潮水般的人声。 “抽出来了!” 嬴抱月抬起头来。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最后一日,半决战第一场的人选已经抽出。 伴随着开始的钟声,台上响起了考官的声音。 “半决战第一场!” “东吴李稷对战。” “西戎。” “赫连晏。” …… …… 这是中阶大典最后一天第一次的抽签,也是最后一次的抽签。 就在考官抽出这张签后,台下掌声雷动,北魏东吴西戎前秦四方则是神情复杂。 就是这一张签,已经定下了最后四人的对战顺序。 “赫连……对昭华?” 陈子楚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看向李稷和嬴抱月,“那抱月,要对战孟施?” 昨日的失败还铭刻在肌肤上,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握紧春雷剑剑柄。 说实话刚刚抽签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担心嬴抱月抽中了李稷,现在的结果是他们两人没有在第一轮遇上,但这结果真的不能说好到哪去。 不如说这四个人不管怎么排列组合,都会是惨烈的对战。 面对孟施,姬嘉树已经两战两败,他比谁都知道那个北魏女子有多拼命,就算比她等阶高的人都未必拦得住她,而嬴抱月是四强之中,境界最低的。 “喂,你们怎么都只看公主殿下?接下来要上场的人是我二哥好不好?”发现众人的目光都往嬴抱月身上瞟,赵光在并不意外的同时,也感到一丝悲哀。 强者不会获得担忧。 赵光咬紧嘴唇,看着孤身一人站在最前方的李稷。 因为足够强大,没有人会担心他,更不会想到,这个人也会受伤。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穿过赵光的眼前,嬴抱月拍了拍李稷的后背,神情严肃,“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要拔针么?” 众人闻言愕然睁大眼睛,难掩震惊。 李稷在他们的眼中一直是神秘而强大的。 赫连晏虽然邪性,但境界只是等阶四,在众人眼中,即便李稷控制境界也能打败他,可按照嬴抱月的意思,李稷不恢复原本的境界居然会赢不了他? 这是什么情况? “不用,”感受到身后人手掌的温度,李稷只是微微低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既然决定压制境界参加中阶大典,他就会坚持到底,在他恢复原本境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李稷的声音依然平静,但众人却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我没怎么想你,我只是……”嬴抱月皱紧眉头,眼前浮现出之前在云雾森林外,李稷和赫连晏不分伯仲的打斗。 要知道那个时候,李稷还没有金针封穴。 赫连晏的实力并不能以境界论。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眼前执拗的男人,如果她没有判断错,赫连晏杀过的人,是李稷的上千倍。 他们的力量也许没有区别。 但赫连晏比李稷,更擅长杀人。 嬴抱月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李稷已经阻止了她,“你只打算和我说这些?” 他们今天是对手。 她不允许他插手她的事,那他也一样。 嬴抱月收回了手,注视着眼前的人,点了点头。 她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尊重修行者的骄傲。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人冰冷的面具,轻声开口,“武运昌隆。” 李稷点了点头,登上高台。 赫连晏已经在台上等他。 第四百八十三章 意外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清儿,别胡闹!” 许沧海喝道,同时出手,许冰清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最强的剑火射上那个盒子,却瞬间被弹反了过来! 许冰清尖叫一声闭上眼睛,脸皮一阵灼热,她的剑火撞上了什么被挡了下来,她战战兢兢睁开眼睛,发现是她父亲的真元护住了她。 但下一刻,她缓缓睁大了眼睛,就在护住她的同时,她父亲的真元也同时碰到了那口盒子。 可是那个漆黑如墨的盒子,微丝不动。 高台上瞬间产生了剧烈的风浪,站在盒子两边的两位天阶修行者都险些被掀翻。 “陛下!” 东方仪转身立即护住了赵暮人,赵暮人不闪不避,只是透过东方仪的肩膀,定定注视着那个黑漆漆的盒子,感受着这股久违的力量。 “破魔的阵法,”已成东吴君王的男人缓缓开口,“许久没有见到了。” “这……这怎么可能……” 许冰清被父亲提在手里,摇摇欲坠地看着那个纹丝不动的黑盒子,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自己的那一剑姑且不论,她父亲身为神子的一击居然都打不开这个盒子? 台下的民众也都看到这一幕,惊得张大了嘴巴。 “我现在相信嘉树你说的是真的了,”陈子楚咽下一口口水,“可是不是说天阶设的天阶打不开么,怎么神子都打不开?” “强大的阵法能够达到超越本身等阶的力量,”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或者说,设下这个阵法的人,本身的力量已经逼近了等阶二的神子。” 众人倒吸一口气凉气,“有这么强大的天阶么?” 树下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李稷。 “很少,”李稷没有回头,淡淡开口,“能设下这个阵法的人更少。” 破魔的阵法在传说中已经失传,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传说原本是用来封印一些上古凶兽的阵法。按照太祖皇帝嬴帝的推测,如果此阵是等阶一的人神所设,甚至可能封印兽神。 但这种说法过于匪夷所思,也只是存在于修行者的猜测中。 不过那个黑盒上的赤红花纹的确给人一股不祥之感,李稷也没想到真的具备如古籍记载一般的力量。 “当然少了,”赵光感受着李稷身上的冷意干笑着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阵法,除了春华君大家想必也是第一次吧?” 众人都纷纷点头,这时对战抽签开始的钟声敲响了,人群顿时喧嚣起来。 一片混乱之中,树下的少年们没有发现除了姬嘉树之外还有一个人没有点头。 破魔的阵法么?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那个黑盒上熟悉的如藤蔓一般的赤红纹路。 的确是很强大。“清儿,别胡闹!” 许沧海喝道,同时出手,许冰清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最强的剑火射上那个盒子,却瞬间被弹反了过来! 许冰清尖叫一声闭上眼睛,脸皮一阵灼热,她的剑火撞上了什么被挡了下来,她战战兢兢睁开眼睛,发现是她父亲的真元护住了她。 但下一刻,她缓缓睁大了眼睛,就在护住她的同时,她父亲的真元也同时碰到了那口盒子。 可是那个漆黑如墨的盒子,微丝不动。 高台上瞬间产生了剧烈的风浪,站在盒子两边的两位天阶修行者都险些被掀翻。 “陛下!” 东方仪转身立即护住了赵暮人,赵暮人不闪不避,只是透过东方仪的肩膀,定定注视着那个黑漆漆的盒子,感受着这股久违的力量。 “破魔的阵法,”已成东吴君王的男人缓缓开口,“许久没有见到了。” “这……这怎么可能……” 许冰清被父亲提在手里,摇摇欲坠地看着那个纹丝不动的黑盒子,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自己的那一剑姑且不论,她父亲身为神子的一击居然都打不开这个盒子? 台下的民众也都看到这一幕,惊得张大了嘴巴。 “我现在相信嘉树你说的是真的了,”陈子楚咽下一口口水,“可是不是说天阶设的天阶打不开么,怎么神子都打不开?” “强大的阵法能够达到超越本身等阶的力量,”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或者说,设下这个阵法的人,本身的力量已经逼近了等阶二的神子。” 众人倒吸一口气凉气,“有这么强大的天阶么?” 树下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李稷。 “很少,”李稷没有回头,淡淡开口,“能设下这个阵法的人更少。” 破魔的阵法在传说中已经失传,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传说原本是用来封印一些上古凶兽的阵法。按照太祖皇帝嬴帝的推测,如果此阵是等阶一的人神所设,甚至可能封印兽神。 但这种说法过于匪夷所思,也只是存在于修行者的猜测中。 不过那个黑盒上的赤红花纹的确给人一股不祥之感,李稷也没想到真的具备如古籍记载一般的力量。 “当然少了,”赵光感受着李稷身上的冷意干笑着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阵法,除了春华君大家想必也是第一次吧?” 众人都纷纷点头,这时对战抽签开始的钟声敲响了,人群顿时喧嚣起来。 一片混乱之中,树下的少年们没有发现除了姬嘉树之外还有一个人没有点头。 破魔的阵法么?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那个黑盒上熟悉的如藤蔓一般的赤红纹路。 的确是很强大。 不是这样的阵法,又怎么可能封得住她呢? 嬴抱月闭上眼睛,浮现在皇陵下看到的画面,手指微微攥紧,就在这时,她耳边响起潮水般的人声。 “抽出来了!” 嬴抱月抬起头来。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最后一日,半决战第一场的人选已经抽出。 伴随着开始的钟声,台上响起了考官的声音。 “半决战第一场!” “东吴李稷对战。” “西戎。” “赫连晏。” …… …… 这是中阶大典最后一天第一次的抽签,也是最后一次的抽签。 就在考官抽出这张签后,台下掌声雷动,北魏东吴西戎前秦四方则是神情复杂。 就是这一张签,已经定下了最后四人的对战顺序。 不是这样的阵法,又怎么可能封得住她呢? 嬴抱月闭上眼睛,浮现在皇陵下看到的画面,手指微微攥紧,就在这时,她耳边响起潮水般的人声。 “抽出来了!” 嬴抱月抬起头来。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最后一日,半决战第一场的人选已经抽出。 伴随着开始的钟声,台上响起了考官的声音。 “半决战第一场!” “东吴李稷对战。” “西戎。” “赫连晏。” …… …… 这是中阶大典最后一天第一次的抽签,也是最后一次的抽签。 就在考官抽出这张签后,台下掌声雷动,北魏东吴西戎前秦四方则是神情复杂。 就是这一张签,已经定下了最后四人的对战顺序。 第四百八十四章 血性 赫连晏的眼神一直很古怪,李稷从来没有看懂过。 他只知道这个少年像是突然从西戎冒出来的一般,出现之时就已经很强大,没人知道他出身于哪个家族,没人知道他师承哪个修行者。此人突然出现,同时为暗部和禅院卖命,在西戎人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影响力,但不管是哪个西戎人,都对他的出身缄默不言。 李稷和赫连晏的接触基本上都是在厮杀中。 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出现这个少年,就没有什么好事。 在云雾森林里赫连晏尝试接触嬴抱月后,李稷对此人的忌惮和厌恶几乎到达了顶点,但再是厌恶,李稷发现自己都杀不了他。 长年游走于生死边缘,此人简直就像是一个幽灵,怎么挥剑也砍不断的幽灵。 李稷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造就这样一个修行者,但他的道心无比强韧,身为修行者,要么不挥剑,要么挥剑之时,就不要犹豫。 唰的一声,赫连晏面具外的发丝被削下,看着贴着自己面具的鼻尖削下的巨阙,赫连晏失笑出声,“还真是郎心如铁啊,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能这么坚定不移。” 即便是在说话,两人之间高速的对战依旧在持续,看着三把兵器像是跳舞一把在双手间跃动还一边调侃李稷的赫连晏,台下的修行者们屏息凝神,十分难以置信。 “这个西戎人……是什么怪物?” 不,比起怪物,如果他不是西戎人,如果赫连晏出生在中原,此人应该有另外一个称谓。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这一幕。 那就是天才。 赫连晏毫无疑问是一个战斗天才。 如果出生在中原世家,赫连晏毫无疑问能成为备受追捧的世家公子,获得最好的资源,受到最多的尊敬。 但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是个西戎杀手。 姬嘉树不知道赫连晏那张面具下的脸到底长什么模样,但这个少年一举一动的气度和他周围的西戎人包括贵为翟王的淳于夜在内都不一样,想起之前此人弹奏箜篌时的画面,姬嘉树毫不怀疑,如果赫连晏想要伪装,他能够毫不费力地扮成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 也许在暗杀之中,他曾经就这么做过了。 面对赫连晏的调侃,李稷依然沉默,手中的剑招保持着高速,两人之间火花四溅,剑光之中逐渐带上了血色。 两人身上开始见血。 “快到了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什么到时候了?”赵光发现李稷身上已经开始受伤,心头直跳,闻言骤然转头。 “两人的真元都已经消耗到一定程度了,”嬴抱月道,“接下来谁能撑得更久,就是获胜的关键。” 赵光喉头咕咚一声。 他听说过。 境界相仿实力相近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最终拼的不是全盛状态,而是极限状态。 “简直就像我们之间的位阶之战一般,”观战亭上,东方仪负手看着远处的战斗,侧目看了站在他身侧的许沧海一眼。 “这个西戎小子,你认识么?” 许沧海注视着李稷和赫连晏环绕着的剑光没有说话。 下一刻他淡淡开口,“不是很好抓。” 东方仪苍老的眸子微微闪动,不是很好抓,那就是说许沧海尝试过捕捉这个自称赫连晏的修行者? “你这个义子没有动真格,”许沧海注视着李稷淡淡道,“谁给他金针封的穴?” “这我不清楚,”东方仪道,“他自己找的人。” 居然不是东方仪下的手么?许沧海眼眸微微眯起,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石台上的鲜血上,眉峰动了动,“等等,这两人是脑子有问题么?” 东方仪皱起眉头正想反驳,但下一刻远处石台上发生的事,也震惊了他。 “嘀嗒。” 数十名阵师拼尽全力守住摇摇欲坠的大阵,大阵挡住了所有会威胁到台下观众的真元和剑风,却没有挡住威胁不到四周人的东西。 “嘀嗒。” 嬴抱月等人站在台下,怔怔看着从石台边缘渗出的鲜血。 那抹血红从边缘滴落,一路流淌到嬴抱月的脚下。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脚底的那抹鲜红。 这是李稷和赫连晏的血。 高阶修行者之间的争斗很少见血,即便见血,也不会拼搏到如此程度,因为高阶修行者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提升境界争夺修行资源,如果为了争斗反而伤了自己根本,这是本末倒置的事。 但此时台上的两名此间境界最高的对战者之间的拼杀,已经进入了极为惨烈的程度。 剑风呼啸,如魔鬼撕裂空气,混合着鲜血,看得所有人心惊肉跳。 “李稷就算了,这个西戎人为什么拼到这个程度?就那么想要大司命的剑鞘么?” 赵光站在树下捂住嘴,悲鸣出声。 不管赫连晏有多少手段,赵光都不相信李稷会输。但他没有想到赫连晏居然如此难缠,将李稷拖到了以伤换伤的缠斗中。 面对不管承受多少攻击,依然沉默如磐石的李稷,赫连晏居然杀出了一股让中原修行者难以相信的血性,浑身上下爆发出了宛如屠龙一般的气势。 自始至终都没有使什么手段,只是直白地挑战,周而复始地攻击。 “面对那个昭华君居然能打出这样的战斗……” 台下有曾经败于李稷之手的修行者喃喃开口。 东吴修行者都知道,李稷在对战中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的冷静和稳定,就像是一座高山,神秘沉默,无坚不摧。 这种冷静执着很容易让对手绝望,但赫连晏却满不在乎地发起无数次攻击,即便杀得头破血流气息都没有丝毫变化。 这两人让台下的修行者感受到了同一种恐怖。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说法,”赫连晏看向李稷微笑道,“修行者的力量来源于他的执念,执念越深,力量越强。” 李稷依旧沉默着,赫连晏毫不在意挥动手中短枪,但下一刻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平静的男声,“那你为何而战?” “我?”赫连晏知道李稷不是在问他这场战斗的理由,而是他一直以来的理由。 如果放在平常他懒得回答,但今日杀得浑身发热,赫连晏微笑着开口。 “我想要让一个人解脱。” 李稷在剑光交错中看赫连晏一眼,“那你杀了他就行了。” “很可惜,我可杀不了他。”赫连晏微笑着抬手,接下他一剑,“而现在,我很好奇一件事。” “到底把你削弱到何种程度,可以让你在下一场对战中落败呢?” 第四百八十五章 结束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他只知道这个少年像是突然从西戎冒出来的一般,出现之时就已经很强大,没人知道他出身于哪个家族,没人知道他师承哪个修行者。此人突然出现,同时为暗部和禅院卖命,在西戎人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影响力,但不管是哪个西戎人,都对他的出身缄默不言。 李稷和赫连晏的接触基本上都是在厮杀中。 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出现这个少年,就没有什么好事。 在云雾森林里赫连晏尝试接触嬴抱月后,李稷对此人的忌惮和厌恶几乎到达了顶点,但再是厌恶,李稷发现自己都杀不了他。 长年游走于生死边缘,此人简直就像是一个幽灵,怎么挥剑也砍不断的幽灵。 李稷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造就这样一个修行者,但他的道心无比强韧,身为修行者,要么不挥剑,要么挥剑之时,就不要犹豫。 唰的一声,赫连晏面具外的发丝被削下,看着贴着自己面具的鼻尖削下的巨阙,赫连晏失笑出声,“还真是郎心如铁啊,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能这么坚定不移。” 即便是在说话,两人之间高速的对战依旧在持续,看着三把兵器像是跳舞一把在双手间跃动还一边调侃李稷的赫连晏,台下的修行者们屏息凝神,十分难以置信。 “这个西戎人……是什么怪物?” 不,比起怪物,如果他不是西戎人,如果赫连晏出生在中原,此人应该有另外一个称谓。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这一幕。 那就是天才。 赫连晏毫无疑问是一个战斗天才。 如果出生在中原世家,赫连晏毫无疑问能成为备受追捧的世家公子,获得最好的资源,受到最多的尊敬。 但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是个西戎杀手。 姬嘉树不知道赫连晏那张面具下的脸到底长什么模样,但这个少年一举一动的气度和他周围的西戎人包括贵为翟王的淳于夜在内都不一样,想起之前此人弹奏箜篌时的画面,姬嘉树毫不怀疑,如果赫连晏想要伪装,他能够毫不费力地扮成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 也许在暗杀之中,他曾经就这么做过了。他只知道这个少年像是突然从西戎冒出来的一般,出现之时就已经很强大,没人知道他出身于哪个家族,没人知道他师承哪个修行者。此人突然出现,同时为暗部和禅院卖命,在西戎人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影响力,但不管是哪个西戎人,都对他的出身缄默不言。 李稷和赫连晏的接触基本上都是在厮杀中。 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出现这个少年,就没有什么好事。 在云雾森林里赫连晏尝试接触嬴抱月后,李稷对此人的忌惮和厌恶几乎到达了顶点,但再是厌恶,李稷发现自己都杀不了他。 长年游走于生死边缘,此人简直就像是一个幽灵,怎么挥剑也砍不断的幽灵。 李稷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造就这样一个修行者,但他的道心无比强韧,身为修行者,要么不挥剑,要么挥剑之时,就不要犹豫。 唰的一声,赫连晏面具外的发丝被削下,看着贴着自己面具的鼻尖削下的巨阙,赫连晏失笑出声,“还真是郎心如铁啊,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能这么坚定不移。” 即便是在说话,两人之间高速的对战依旧在持续,看着三把兵器像是跳舞一把在双手间跃动还一边调侃李稷的赫连晏,台下的修行者们屏息凝神,十分难以置信。 “这个西戎人……是什么怪物?” 不,比起怪物,如果他不是西戎人,如果赫连晏出生在中原,此人应该有另外一个称谓。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这一幕。 那就是天才。 赫连晏毫无疑问是一个战斗天才。 如果出生在中原世家,赫连晏毫无疑问能成为备受追捧的世家公子,获得最好的资源,受到最多的尊敬。 但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是个西戎杀手。 姬嘉树不知道赫连晏那张面具下的脸到底长什么模样,但这个少年一举一动的气度和他周围的西戎人包括贵为翟王的淳于夜在内都不一样,想起之前此人弹奏箜篌时的画面,姬嘉树毫不怀疑,如果赫连晏想要伪装,他能够毫不费力地扮成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 也许在暗杀之中,他曾经就这么做过了。 面对赫连晏的调侃,李稷依然沉默,手中的剑招保持着高速,两人之间火花四溅,剑光之中逐渐带上了血色。 两人身上开始见血。 “快到了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什么到时候了?”赵光发现李稷身上已经开始受伤,心头直跳,闻言骤然转头。 “两人的真元都已经消耗到一定程度了,”嬴抱月道,“接下来谁能撑得更久,就是获胜的关键。” 赵光喉头咕咚一声。 他听说过。 境界相仿实力相近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最终拼的不是全盛状态,而是极限状态。 “简直就像我们之间的位阶之战一般,”观战亭上,东方仪负手看着远处的战斗,侧目看了站在他身侧的许沧海一眼。 “这个西戎小子,你认识么?” 许沧海注视着李稷和赫连晏环绕着的剑光没有说话。 下一刻他淡淡开口,“不是很好抓。” 东方仪苍老的眸子微微闪动,不是很好抓,那就是说许沧海尝试过捕捉这个自称赫连晏的修行者? “你这个义子没有动真格,”许沧海注视着李稷淡淡道,“谁给他金针封的穴?” 面对赫连晏的调侃,李稷依然沉默,手中的剑招保持着高速,两人之间火花四溅,剑光之中逐渐带上了血色。 两人身上开始见血。 “快到了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什么到时候了?”赵光发现李稷身上已经开始受伤,心头直跳,闻言骤然转头。 “两人的真元都已经消耗到一定程度了,”嬴抱月道,“接下来谁能撑得更久,就是获胜的关键。” 赵光喉头咕咚一声。 他听说过。 境界相仿实力相近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最终拼的不是全盛状态,而是极限状态。 “简直就像我们之间的位阶之战一般,”观战亭上,东方仪负手看着远处的战斗,侧目看了站在他身侧的许沧海一眼。 “这个西戎小子,你认识么?” 许沧海注视着李稷和赫连晏环绕着的剑光没有说话。 下一刻他淡淡开口,“不是很好抓。” 东方仪苍老的眸子微微闪动,不是很好抓,那就是说许沧海尝试过捕捉这个自称赫连晏的修行者? “你这个义子没有动真格,”许沧海注视着李稷淡淡道,“谁给他金针封的穴?” 第四百八十六章 开始 (防盗章节,早十点半替换) 他只知道这个少年像是突然从西戎冒出来的一般,出现之时就已经很强大,没人知道他出身于哪个家族,没人知道他师承哪个修行者。此人突然出现,同时为暗部和禅院卖命,在西戎人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影响力,但不管是哪个西戎人,都对他的出身缄默不言。 李稷和赫连晏的接触基本上都是在厮杀中。 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出现这个少年,就没有什么好事。 在云雾森林里赫连晏尝试接触嬴抱月后,李稷对此人的忌惮和厌恶几乎到达了顶点,但再是厌恶,李稷发现自己都杀不了他。 长年游走于生死边缘,此人简直就像是一个幽灵,怎么挥剑也砍不断的幽灵。 李稷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造就这样一个修行者,但他的道心无比强韧,身为修行者,要么不挥剑,要么挥剑之时,就不要犹豫。 唰的一声,赫连晏面具外的发丝被削下,看着贴着自己面具的鼻尖削下的巨阙,赫连晏失笑出声,“还真是郎心如铁啊,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能这么坚定不移。” 即便是在说话,两人之间高速的对战依旧在持续,看着三把兵器像是跳舞一把在双手间跃动还一边调侃李稷的赫连晏,台下的修行者们屏息凝神,十分难以置信。 “这个西戎人……是什么怪物?” 不,比起怪物,如果他不是西戎人,如果赫连晏出生在中原,此人应该有另外一个称谓。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这一幕。他只知道这个少年像是突然从西戎冒出来的一般,出现之时就已经很强大,没人知道他出身于哪个家族,没人知道他师承哪个修行者。此人突然出现,同时为暗部和禅院卖命,在西戎人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影响力,但不管是哪个西戎人,都对他的出身缄默不言。 李稷和赫连晏的接触基本上都是在厮杀中。 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出现这个少年,就没有什么好事。 在云雾森林里赫连晏尝试接触嬴抱月后,李稷对此人的忌惮和厌恶几乎到达了顶点,但再是厌恶,李稷发现自己都杀不了他。 长年游走于生死边缘,此人简直就像是一个幽灵,怎么挥剑也砍不断的幽灵。 李稷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造就这样一个修行者,但他的道心无比强韧,身为修行者,要么不挥剑,要么挥剑之时,就不要犹豫。 唰的一声,赫连晏面具外的发丝被削下,看着贴着自己面具的鼻尖削下的巨阙,赫连晏失笑出声,“还真是郎心如铁啊,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能这么坚定不移。” 即便是在说话,两人之间高速的对战依旧在持续,看着三把兵器像是跳舞一把在双手间跃动还一边调侃李稷的赫连晏,台下的修行者们屏息凝神,十分难以置信。 “这个西戎人……是什么怪物?” 不,比起怪物,如果他不是西戎人,如果赫连晏出生在中原,此人应该有另外一个称谓。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这一幕。 那就是天才。 赫连晏毫无疑问是一个战斗天才。 如果出生在中原世家,赫连晏毫无疑问能成为备受追捧的世家公子,获得最好的资源,受到最多的尊敬。 但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是个西戎杀手。 姬嘉树不知道赫连晏那张面具下的脸到底长什么模样,但这个少年一举一动的气度和他周围的西戎人包括贵为翟王的淳于夜在内都不一样,想起之前此人弹奏箜篌时的画面,姬嘉树毫不怀疑,如果赫连晏想要伪装,他能够毫不费力地扮成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 也许在暗杀之中,他曾经就这么做过了。 面对赫连晏的调侃,李稷依然沉默,手中的剑招保持着高速,两人之间火花四溅,剑光之中逐渐带上了血色。 两人身上开始见血。 “快到了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什么到时候了?”赵光发现李稷身上已经开始受伤,心头直跳,闻言骤然转头。 “两人的真元都已经消耗到一定程度了,”嬴抱月道,“接下来谁能撑得更久,就是获胜的关键。” 赵光喉头咕咚一声。 他听说过。 境界相仿实力相近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最终拼的不是全盛状态,而是极限状态。 “简直就像我们之间的位阶之战一般,”观战亭上,东方仪负手看着远处的战斗,侧目看了站在他身侧的许沧海一眼。 “这个西戎小子,你认识么?” 许沧海注视着李稷和赫连晏环绕着的剑光没有说话。 下一刻他淡淡开口,“不是很好抓。” 东方仪苍老的眸子微微闪动,不是很好抓,那就是说许沧海尝试过捕捉这个自称赫连晏的修行者? “你这个义子没有动真格,”许沧海注视着李稷淡淡道,“谁给他金针封的穴?” 那就是天才。 赫连晏毫无疑问是一个战斗天才。 如果出生在中原世家,赫连晏毫无疑问能成为备受追捧的世家公子,获得最好的资源,受到最多的尊敬。 但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是个西戎杀手。 姬嘉树不知道赫连晏那张面具下的脸到底长什么模样,但这个少年一举一动的气度和他周围的西戎人包括贵为翟王的淳于夜在内都不一样,想起之前此人弹奏箜篌时的画面,姬嘉树毫不怀疑,如果赫连晏想要伪装,他能够毫不费力地扮成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 也许在暗杀之中,他曾经就这么做过了。 面对赫连晏的调侃,李稷依然沉默,手中的剑招保持着高速,两人之间火花四溅,剑光之中逐渐带上了血色。 两人身上开始见血。 “快到了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什么到时候了?”赵光发现李稷身上已经开始受伤,心头直跳,闻言骤然转头。 “两人的真元都已经消耗到一定程度了,”嬴抱月道,“接下来谁能撑得更久,就是获胜的关键。” 赵光喉头咕咚一声。 他听说过。 境界相仿实力相近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最终拼的不是全盛状态,而是极限状态。 “简直就像我们之间的位阶之战一般,”观战亭上,东方仪负手看着远处的战斗,侧目看了站在他身侧的许沧海一眼。 “这个西戎小子,你认识么?” 许沧海注视着李稷和赫连晏环绕着的剑光没有说话。 下一刻他淡淡开口,“不是很好抓。” 东方仪苍老的眸子微微闪动,不是很好抓,那就是说许沧海尝试过捕捉这个自称赫连晏的修行者? “你这个义子没有动真格,”许沧海注视着李稷淡淡道,“谁给他金针封的穴?” 第四百八十七章 执念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嬴抱月站在台下,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解脱。 这是她第一次听赫连晏提起这个词,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修行者的战斗理由是这样的。 可她也很清楚,赫连晏说的话不可以全信,至今这个人的姓名家世甚至存在本身都没有任何真实。 但不知为何,在赫连晏提到想要一个人解脱之时,面具中露出那双碧瞳中的神情,让嬴抱月觉得有些熟悉。 那不是在说在场任何一人时的神情。 赫连晏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只是嬴抱月没想到,赫连晏居然会提到下一场。 他的目的居然是削弱李稷? 赫连晏这么拼命想要争魁首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匪夷所思。 太阿剑的剑鞘固然诱人,但哪怕赫连晏最终获胜了,嬴抱月也不觉得许沧海和东方仪同时在场的情况,会把太阿剑剑鞘交给一个西戎人。 赫连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他只是想在这一场削弱李稷,那就证明他希望除了李稷之外的人获得魁首。 可是,这是为什么? 这时台上李稷的回答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 “你做不到,”面对微笑着的西戎少年,李稷淡淡道,“再比一场我也不会输。” “是吗?”赫连晏眯了眯眼睛,“你那么如珠似宝地对待一个人,居然还真的能下得了手?” 李稷面具下的眉头微微皱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嬴抱月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这么说来,就算正面对上她,你也会毫不留情?”赫连晏收起笑容,认真地凝视着他,“李稷,你真想好了?” “为了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女人,真的值得么?” 李稷黑眸微微收缩,握紧了手中剑柄。 赫连晏像是没有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继续淡淡道。 “我是不知道你小时候有过什么诡异的经历,但我没猜错你那时候才十三四岁吧?被人哄骗了你恐怕都不知道吧?” 东吴昭华君在寻找一个人。 这在修行界不是什么秘密。 赫连晏碧瞳深邃如渊。 李稷这个名号出现在山海大陆修行界大概是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作为高阶修行者,这扬名的时间够晚了。李稷的过往和他自己的过往一样,怎么调查都调查不出来,但通过推算李稷的一些行为,禅院调查出昭华君在寻找少司命,为一名女子复仇。 可李稷出现后身边除了东陵郡王赵光就再没有过什么女子,赫连晏以此推算李稷遇见那名女子的时候最多十二三岁。 这个年纪的小孩,分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怎么会有人会把那个时候的记忆当真? 就算那个时候有人对他许下海誓山盟,恐怕根本是哄骗小孩子的玩笑话罢了。 赫连晏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疯狂,但在他看来,为了快十年前自己还不懂事时的事付出一切的李稷才是真的蠢。 “李稷,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前是被人给骗了?”赫连晏微笑着看着李稷,“你所执着的那个人,也许根本不在乎你?” 听到赫连晏这句话,对战台下赵光简直浑身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而赫连晏现在,就在触碰李稷的逆鳞。 “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看着李稷握紧手上的巨阙,赫连晏依旧微笑着,等着李稷说出这句威胁的话。 然而一切却出乎他的意料。嬴抱月站在台下,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解脱。 这是她第一次听赫连晏提起这个词,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修行者的战斗理由是这样的。 可她也很清楚,赫连晏说的话不可以全信,至今这个人的姓名家世甚至存在本身都没有任何真实。 但不知为何,在赫连晏提到想要一个人解脱之时,面具中露出那双碧瞳中的神情,让嬴抱月觉得有些熟悉。 那不是在说在场任何一人时的神情。 赫连晏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只是嬴抱月没想到,赫连晏居然会提到下一场。 他的目的居然是削弱李稷? 赫连晏这么拼命想要争魁首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匪夷所思。 太阿剑的剑鞘固然诱人,但哪怕赫连晏最终获胜了,嬴抱月也不觉得许沧海和东方仪同时在场的情况,会把太阿剑剑鞘交给一个西戎人。 赫连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他只是想在这一场削弱李稷,那就证明他希望除了李稷之外的人获得魁首。 可是,这是为什么? 这时台上李稷的回答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 “你做不到,”面对微笑着的西戎少年,李稷淡淡道,“再比一场我也不会输。” “是吗?”赫连晏眯了眯眼睛,“你那么如珠似宝地对待一个人,居然还真的能下得了手?” 李稷面具下的眉头微微皱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嬴抱月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这么说来,就算正面对上她,你也会毫不留情?”赫连晏收起笑容,认真地凝视着他,“李稷,你真想好了?” “为了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女人,真的值得么?” 李稷黑眸微微收缩,握紧了手中剑柄。 赫连晏像是没有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继续淡淡道。 “我是不知道你小时候有过什么诡异的经历,但我没猜错你那时候才十三四岁吧?被人哄骗了你恐怕都不知道吧?” 东吴昭华君在寻找一个人。 这在修行界不是什么秘密。 赫连晏碧瞳深邃如渊。 李稷这个名号出现在山海大陆修行界大概是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作为高阶修行者,这扬名的时间够晚了。李稷的过往和他自己的过往一样,怎么调查都调查不出来,但通过推算李稷的一些行为,禅院调查出昭华君在寻找少司命,为一名女子复仇。 可李稷出现后身边除了东陵郡王赵光就再没有过什么女子,赫连晏以此推算李稷遇见那名女子的时候最多十二三岁。 这个年纪的小孩,分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怎么会有人会把那个时候的记忆当真? 就算那个时候有人对他许下海誓山盟,恐怕根本是哄骗小孩子的玩笑话罢了。 赫连晏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疯狂,但在他看来,为了快十年前自己还不懂事时的事付出一切的李稷才是真的蠢。 “李稷,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前是被人给骗了?”赫连晏微笑着看着李稷,“你所执着的那个人,也许根本不在乎你?” 听到赫连晏这句话,对战台下赵光简直浑身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而赫连晏现在,就在触碰李稷的逆鳞。 “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看着李稷握紧手上的巨阙,赫连晏依旧微笑着,等着李稷说出这句威胁的话。 然而一切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李稷淡淡道,“我还以为禅院的人有多会操纵人心。” 赫连晏碧瞳微微睁大。 “虽然不知你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李稷看向自己握着巨阙剑的手,“但我从未收到过任何承诺。” 哄骗么?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李稷淡淡道,“我还以为禅院的人有多会操纵人心。” 赫连晏碧瞳微微睁大。 “虽然不知你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李稷看向自己握着巨阙剑的手,“但我从未收到过任何承诺。” 哄骗么? 第四百八十八章 双生 “哎?孟歌你是在北魏和西戎边境长大的啊?” 就在孟施上场的半刻钟前,看着台上倒在血泊里的赫连晏,李堇娘望着孟歌意外地开口道。 她和孟歌、归离三人正坐在观战亭边为达官贵人准备的小包厢里。包厢虽小,但内里的陈设一样不少,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瓜子茶水一样不缺,甚至还有之前李堇娘等人在中唐马车里吃过的梅花酥。 桌子旁有着四张绣凳,只是现在空了一张。 “真羡慕安歌,可以到石台下观战,”李堇娘看着桌子上精美的糕点叹了口气。 今日最后一场因为都是高阶修行者之间的对战,担心战斗发生什么意外会导致大阵破裂危机台下民众,境界不够的李堇娘和归离一起被嬴抱月勒令不准靠近对战台,只得坐在赵光准备的包厢里远远观战。 “毕竟安歌姐姐破境了,”归离叹气叹得更加沉重,羡慕地看着李堇娘,李堇娘虽然一直没有觉醒,但她作为天阶修行者的女儿,也是天阶修行者,如果日后有什么奇遇,也许和姬安歌一样也能升境。 可她只是个普通人。归离很知道像她哥哥那样从普通人变成修行者的机率极小。 “我要是也是天生修行者就好了。” “即便是天生修行者也是分可以觉醒和不能觉醒两种,”坐在归离身边的孟歌细声细气地安慰归离道,她苦笑着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就知道,不能觉醒的天生修行者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她比普通人的身体甚至更为虚弱。 “你体弱多病估计是和小时候颠沛流离有关吧,”远远看着从台上爬起来的赫连晏,李堇娘瞪大眼睛,“这西戎人怎么回事?身体是铁打的吗?” “西戎人是比永夜长城内的人体质更为强悍,”孟歌有些畏惧地看着赫连晏。 刚刚看着赫连晏承受李稷那么多招攻击都不倒下,她们就聊起了西戎人的体质,后来又开始聊起各自国家的修行者的身体强度,结果孟歌就提起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是吗?你果然从小是在边境长大的啊。”李堇娘感叹道,“那你老家在边境什么地方?是在哪座关城里?” 南楚是离西戎最远的国家,李堇娘小时候对永夜长城外的那群魔鬼一无所知,直到她姐姐跑去了北魏边境,她才开始粗略了解边境的事。 在从书坊里买来的书中她看过,边境虽然长受西戎侵扰,但住在关城中的百姓受到军队保护,依旧可以安居乐业,比如在山海关,甚至还有商队每日往来,带来许多塞外的新奇商品。 这让李堇娘对边境有了一定程度的憧憬,发现原来北方没有她想象的那般荒凉,怪不得她姐姐离家出走就往北边跑。 “不是关城。” 然而面对李堇娘的问题,一直温柔地微笑着的孟歌嘴角的笑意却消失了。 “不是关城,”孟歌平静地回答道,“我和哥哥出生在北魏边境一座叫作灰石洞村的村庄。” 女孩的声音不喜不怒,很是平静,但李堇娘和归离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却有些僵硬。 纵然不谙世事,但两人却从孟歌的声音里听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灰石洞村?”李堇娘干笑了一声,“听起来是个好……” “不用勉强,”孟歌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那不是个好地方。” 李堇娘瞳孔微微收缩,“对不起,我……” 孟歌看着面前内疚的女子摇摇头,“不用在意,都过去了。” 她很清楚眼前这个南楚女子提起关城也只是无心之举。 在南方百姓看来,北魏边境有永夜长城护佑,即便住在靠近西戎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恐怕所有的边境的百姓都住在高大的关城里。 关城么? 孟歌仰起头,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站在那高大城墙边的震撼。 只可惜,不是所有边境百姓都能住在城里。 她和姐姐的童年,只有灰暗的篱笆,破旧的村落。 和下完雪后就会前来肆虐的西戎骑兵。 孟歌讨厌雪。 第一次见到那晶莹落下的物事时,她曾经十分喜爱,但等她长到四岁,她就已经明白村里人每次见到雪落时的恐惧神情从何而来。 灰石洞村。 她没有告诉李堇娘,这并非仅仅是一座北魏边境的村落,它更是在永夜长城最偏远的地方,人口稀少连守军都不会追逐西戎兵士到此的,最倒霉的村落。 像是这样的村落在附近并不算少。 西戎骑兵手中的弯刀是锋利的,但这世上还有另一把锋利的刀。 那就是贫穷和无知。 五岁那年冬天,村子里下了一场大雪。 孟歌记得她牵着姐姐的手,站在村口怯生生地问道,“姐姐,我们为什么不搬到城里住?” 她曾经这么问过父亲,只换来一顿拳打脚踢。 因为双生子的生产是道鬼门关,她们的母亲在生下她们的时候就大出血去世了,自此之后,原本还愿意放牧种田的父亲就成为了酒鬼。 而她们也成了村子里的不祥人。 害得母亲去世,还是两个女娃,孟歌到现在还记得那么村民对她和姐姐避之不及的模样。 比她只早出生一刻钟的姐姐握紧了她的手,“因为我们没有钱。” “可是,没有钱,难道我们也没有脚吗?”孟歌不解地问道,村子的屏障脆弱得西戎骑兵一冲就碎,哪怕她们两个小孩子也可以走出去。 “可是走出去,我们能去哪?”姐姐握紧她的手,“父亲已经把我们卖掉了。” 身为佃农的父亲秋收少收了一成的麦子,为了躲避地主的鞭刑,居然提出了用女儿抵债。 “阿歌,”孟歌记得早熟的姐姐握紧她的手,“我们是奴隶了。” 哪里也去不了,子孙后代都没有自由的奴隶。 孟歌记得她握住姐姐的手,就这样站在村口,看着漫天的大雪,看着她们无望的未来。 也不会比这更坏了。 她漠然地想起自己躲在门后,听到父亲对所谓的地主老爷谄媚地笑。 “双胞胎姐妹花呢,现在看着小,但她们母亲模样不差,将来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能不能多抵两成麦子……” 雪纷纷扬扬地下,孟歌闭上眼睛。 也不会比这更坏了。 然而第二天,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快看,就是她们带来了西戎骑兵!” “双生子不详!还是两个女娃,烧死她们,西戎兵今年一定不来我们村子了!” 孟歌记得自己在浑身剧痛中睁开眼睛,她没有看见熟悉的漏风的顶棚,她看见的,只有和她同样被绑在柴堆上的姐姐。 还有无数,拿着火把的村民。 第四百八十九章 孟诗 “抱歉,我好像说错了什么。” 李堇娘的声音打断孟歌的思绪,她抬起头,只见归离和李堇娘都担忧地注视着她。 “没事,”孟歌笑了笑,“我虽然从小没有父母,但我是被我大哥养大的。” 正在想如何扯开话题,孟歌眼前一亮,“我大哥上场了!” 赫连晏和李稷的对战已经结束,孟施登了石台。 看到走到孟施面前的嬴抱月,李堇娘和归离的神情也紧张起来。 孟施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即便隔着那么远都能感受到他锋锐的气势。 “你兄长……”李堇娘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他真的很厉害。” 结合孟歌刚刚说的话,孟施和她是真正从穷乡僻壤走出来的,孟施虽然是男子,但双胞胎的话他和孟歌其实是同年,很难想象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带着另一个孩子走到现在的。 “嗯,”孟歌注视着站在对战台中央,被万众瞩目的姐姐,“她的确很厉害。” 即便是同胞所生,但姐姐和她是不同的。 姐姐是她的神明。 从小到大。 一直都是。 “烧死她们!” “烧死妖女!” 再次回到那个鹅毛大雪飘洒的清晨,孟歌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雪花落到身上的冰冷和脚底燃起的火焰的灼热撕裂。 五岁的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明明昨天被父亲卖给了村里的大户,为什么今早会被绑在村头的广场上? 她瞪大眼睛看着围绕在广场外的村民,有很多还是她平素见过的熟悉面孔,但此时那些叔叔伯伯手中都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看着她和姐姐的眼神有着前所未有的狂热和厌恶。 “我就说为什么我们村子那么倒霉!周围那么多村子西戎兵这几年只抢我们这里,原来是有这两个扫把星在!” “是啊,就是从她们出生后西戎兵越来越多的!” “长城来的大官都说了,一切都是这两个丫头的错!是双生子的诅咒!” 长城? 诅咒? 孟歌听不懂这个词。 她睁大眼睛,看着平素在村子里耀武扬威的村长站在火堆外,在一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兵士面前点头哈腰,“大人,你看这样安排行吗?” 孟歌认得那个人,她记得姐姐和她说过,穿铠甲的人都是永夜长城上的兵士,是守护他们这些边境之民的兵士。 可是为什么,这些本来应该保护她们的兵士老爷,要烧死她们? “嗯,不错,”穿铠甲的中年人满意地点头,“有不祥之兆就该烧掉,这样我对上面也好交代。” 交代?交代什么? 四周传来村民们的叫好声,村子里的人似乎都聚集到了这里,孟歌瞪大眼睛在人群里寻找自己的父亲,随后她看见了,看见那个满脸蜡黄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腰躲在人群里。 手里也握着一支火把。 已经没有人会保护她们了。 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人。 “西戎兵离这里还有二十里,赶紧动手!”中年武官拍了拍自己的肚腩,“烧了这两个祸害,也许西戎兵就会改道了!” 也许? 孟歌在木架上挣扎起来,但比起指头粗的麻绳,五岁孩子的力量微乎其微。 为了这样的原因,她和姐姐就要死? “咳,不要,不要!”在漫天的雪花中她拼命咳嗽尖叫起来,雪花呛进她的嘴里,彻骨的冰冷直直潜入她的肺中,孟歌只觉得浑身从里到外都要撕裂了。 “阿歌!” 孟歌听见身边的姐姐拼命呼唤她,“你没事吧?” “娘!娘!” 孟歌不知道她该呼唤谁,在最后的时刻,她发现自己在呼喊那个从未见过的母亲。 “阿歌!” “别怕!” 孟歌满脸泪水地抬起头,看着绑在她对面的姐姐也在挣扎,但她没有自己那么慌乱,只是死死转动着手腕,被麻绳绑着的手腕已经血肉模糊。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 孟诗,她的姐姐。 “娘不在了,但姐姐在!” 孟歌愣愣睁大眼睛,看着同样被绑在火堆上,却咬紧嘴唇注视着自己的姐姐。 “真是邪门的小鬼,”火堆下的黑甲武官皱了皱眉,“动手!给我烧!” 孟歌来不及看清姐姐的脸,火把就漫天遍地而来。 那些看着她们出生,面对西戎兵来只会抱头鼠窜的村民,在这一刻却萌发出了巨大的热情,纷纷将火把丢到了她们脚下的火堆里,有的老人还念念有词。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引来了西戎兵,烧死你们给我儿子报仇……” 孟歌那个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想法,直到她长大才明白。 比起向剽悍的西戎兵复仇,向她们两个五岁的孩子丢火把显然是更简单的事。 边境村落多年遭受战火的侵蚀,但那些仇恨却无力排解。 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作为不常见的双生胎,作为人群中的异类,就是最好的转移仇恨的对象。 在那个时候,连她都差点以为,一切都是她们的错。 如果她们被烧死了,是不是西戎兵就不会来了? “等等,那是什么?” 然而就在火焰模糊了她视线之时,村外却腾起了阵阵烟尘,铁蹄踏在地上的震动让刚刚那些丢火把丢得起劲的村民兵士闻风丧胆。 “西戎人?这不可能!他们不是在二十里外的村子抢掠吗?”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随着马蹄声响起的,还有西戎人兴奋的怪叫声。 “大、大人?”村长躲在武官身后,浑身筛糠地问道,“怎么办,这两个小鬼不是已经烧了……” “什么怎么办!”中年武官猛地转身,忽然一剑刺死了身后的村长。 “校尉大人?”他身边跟着的两个下属也傻了,“您这是?” “把这群刁民都烧了,然后我们赶紧走!”中年武官呵斥道,“你们以为我闲着没事干来烧这两个小鬼?听说上面督军马上就到了,要是知道我们没抵抗西戎人官位可就保不住了!” 烧这两个妖女只是聚集起所有村民的借口! 台下的村民已经开始尖叫逃跑,中年武官眼中露出一丝狠色。 “趁这些刁民都聚在这里,全宰了放火,之后就说是西戎人屠的村,我们赶到已经来不及了!” 听到武官提到督军,那两个兵士瞥了一眼村外来势汹汹的西戎骑兵,也一咬牙,开始屠杀村民。 比起和西戎铁骑交战,杀几个贱民算什么! “来不及了,放火!反正这群老弱病残也跑不了多远!” 村子中燃起熊熊烈火,点火的兵士最后看了一眼身后之前已经开始燃烧的木架,“校尉,那这两个小鬼……” “妖女而已,怎么还没烧死么?” 孟歌看着那个中年武官走到她面前,一脚踹翻了木架。 看着她的木架倒向火堆,孟歌的视线在一瞬间变得血红。 “阿歌!” 就在这时她的身边似乎亮起了另外一团火光。 这是什么声音? 孟歌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一团更温暖的火焰笼罩了她。 但从那一瞬开始,她失去了意识。 后来她在知道。 在那一刻。 她的姐姐孟诗。 觉醒了。 第四百九十章 记得 “姐姐!” 孟歌从记忆中的火焰中苏醒,愕然看着石台上燃烧起的剑火和被剑火吞噬的孟诗,猛地站起,声嘶力竭。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她看不懂,她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水法者能释放剑火,只是看着孟诗被火焰吞噬,她就回到了童年的那场梦魇。 很热。 孟施站在熊熊的剑火里,看着对面那个同样在燃烧的少女,她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她妹妹的声音。 孟歌一定吓坏了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的剑火所吞噬了,在满眼的血红里,孟诗像是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那一天对孟歌而言是一场噩梦,但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 因为在那一天,她遇见了自己的神明。 为什么? 隔着熊熊的剑火,孟诗怔怔注视着对面同样被她的剑火灼烧的嬴抱月。 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会月满西楼? 孟诗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一个水法者能使用火法剑,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为什么嬴抱月能使用少司命的剑法? 火法十三剑和十六剑对孟诗而言是特别的。 因为这是属于那个人的剑法。 那个人对她而言也是特别的。 五岁那年,在大雪和大雪中的火祭里,她遇见了那个女子。 但那个女子大抵,是不认识她的脸的。 初次见面,她和妹妹被泼了满身的牛血,绑在长生天的祭柱上。 因为那年收成不好,父亲将她们卖给地主,之后又在永夜长城来的武官的怂恿下,她和妹妹身为双胞胎女儿被当做引来西戎兵的妖邪祭天。 但祭到一半,西戎人就来了。 看着被踹到在火堆里的妹妹,她第一次觉醒了作为修行者的能力。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热,每一滴血都在燃烧一般,下一刻剧烈的风将她包裹,她一下子就挣脱了手腕上的绳索。 她扑进火堆咬断孟歌手腕上的绳子,将妹妹抱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破烂的衣服都在着火,但她却奇异地并不觉得烫。 “这股真元是……”原本耀武耀威的武官愕然看着她,“这小鬼,居然是个修行者?!” “怎么可能?贱民里怎么可能出现修行者!” 周围其他的兵士都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痛快的感觉,但下一刻,一股比她身上的热度更为灼热的火焰席卷了她,大力袭来,一只脚踏着她的胸口将她踩到在地。 是那个武官。 “倒是老子小瞧了你,看你这模样居然有成为火法者的天赋。” 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愕然着向她举起手中重剑的军官。 “可惜了,”中年武官冷笑道,“被你看见了所有,如果不是这个时候觉醒,你倒是有被世家收养的可能,也能多卖点钱。” “一个出身下贱的女修还想翻身?”武官冷笑道,他瞥了一眼村外快要冲来的西戎兵,示意下属等人准备撤退。 “临死前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火法剑,”中年武官大笑道,举起手中的重剑。 她拼命想要挣扎,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在地上。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在永夜长城军中获得校尉及其以上官职的,至少是等阶七的修行者,而只是一名这样的修行者,就能毫不费力地屠杀一个村庄的村民力。 那个时候刚刚觉醒的她,没有丝毫能反抗的力量。 “大人,快点,西戎兵就要来了!” 后面传来下属焦急地呼喊,那个军官不耐烦地挥下剑,“知道了,我这就宰了……” 军官说到一半忽然停下,四周其他正准备逃跑的兵士也愣在原地。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众人愕然发现,原本汹汹来袭的西戎铁骑,被分成了两半。 一匹黑马从西戎骑兵的后面直直冲过,将一整队西戎骑兵,分成了两半。 “昭阳!不要冲那么快!太危险了!” 在西戎骑兵后,居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昭阳……” 孟诗愕然发现,那些站在村民尸体和烈火之间的一个个如同执掌生杀大权的死神一般的北魏士兵听到这个名字,全都僵硬了。 “昭阳郡主?” “为什么……她不是先会去北军巡查吗?怎么会到最西端来?” “这是最偏的村落,大军督军怎么会到这来了?” “等等,她只带了一个银蝉卫?这队西戎骑兵就有五十个人吧?” 孟诗不知道这群兵士在说些什么,只知道站在中年军官身后一个副官模样的人僵硬地凑到军官身边,“校尉,她们那边就两个人,我们要不要和西戎人合作,把昭阳郡主……” 后来孟诗才知道,屠杀平民在大司命制定的军法中是重罪,但还是有些耀武扬威惯了的北魏士兵会挑选偏远村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旦督军发现都会被处以极刑,所以当时那些什么不懂的下层兵士才会恶向胆边生,萌生了那样异想天开的念头。 但还不等那些兵士动作,那匹黑马已经进入了村子中。 这个时候孟诗才发现,那匹黑马上原来骑着一个人。 因为身材纤细,那人藏在马脖子后居然很难发现。 “周校尉,我刚刚远远听见,你想让人见识下火法剑?” 这是孟诗记忆里,听过的最为温柔的声音。 一个女子的脸从马背后露出,看向踩着她的那名军官。 就是这么很轻柔的声音,但孟诗却发现举着重剑的那么军官闻声脚底都抖了一抖。 “殿下,下官的事先放在一边,但你引来这么多西戎兵,又是该当何罪?” 如此颠倒是非的话那个女子却丝毫不在意。 “我引来的?”只让坐在马背上的少女笑了笑,“我是追着他们来的,总不能因为我的马跑的快了些,就说是我引来的吧?” 军官四周的兵士却率先尖叫起来。 “大人,西戎人……西戎人已经……” 之前被那个女子冲散的西戎骑兵已经恼怒地重新冲了上来,冲进了村中,有十几个骑兵一齐从那个女子身后包抄上来,每人大汉手上都挥舞着染血的弯刀,看到这一幕孟诗都愕然睁大双眼。 “下官才疏学浅,为了保护村民已经耗尽了真元,”孟诗听见那个不要脸的军官僵硬着开口,他抬起踩在她身上的脚,缓缓后退,“想来郡主殿下也不用下官来保护,下官这就……” “闭嘴。” 这时孟诗听见那个少女只是淡淡呵斥了一声,“再退一步,你就没有腿了。” “其他兵士亦是如此。” 所有北魏兵士都被定在原地。 这时孟诗发现,那个女子居然向她看来。 马背上的少女向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女孩微微一笑。 “不要怕,一切都没事了。” “看清楚。” “这才是火法剑。” 那是孟诗第一次见到火法剑。 她那时不知道,她第一次见,就见到了火法剑的巅峰。 那个少女面对四面八方打马大笑着向她重来的西戎骑兵。 她只是静静拔剑出鞘。 “火法第十三剑。” “月满西楼。” 下一刻,一簇簇血花在草场上绽放。 那一刻孟诗永不能忘。 她坐在无数人的尸体之中,仰望着在草原上比太阳还要璀璨的火焰,仰望着那轮比任何人都要美丽的明月。 那一刻,孟施知道了她是谁。 这就是当今天下无双的昭阳郡主。 第四百九十一章 选择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孟歌从记忆中的火焰中苏醒,愕然看着石台上燃烧起的剑火和被剑火吞噬的孟诗,猛地站起,声嘶力竭。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她看不懂,她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水法者能释放剑火,只是看着孟诗被火焰吞噬,她就回到了童年的那场梦魇。 很热。 孟施站在熊熊的剑火里,看着对面那个同样在燃烧的少女,她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她妹妹的声音。 孟歌一定吓坏了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的剑火所吞噬了,在满眼的血红里,孟诗像是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那一天对孟歌而言是一场噩梦,但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 因为在那一天,她遇见了自己的神明。 为什么? 隔着熊熊的剑火,孟诗怔怔注视着对面同样被她的剑火灼烧的嬴抱月。 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会月满西楼? 孟诗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一个水法者能使用火法剑,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为什么嬴抱月能使用少司命的剑法?孟歌从记忆中的火焰中苏醒,愕然看着石台上燃烧起的剑火和被剑火吞噬的孟诗,猛地站起,声嘶力竭。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她看不懂,她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水法者能释放剑火,只是看着孟诗被火焰吞噬,她就回到了童年的那场梦魇。 很热。 孟施站在熊熊的剑火里,看着对面那个同样在燃烧的少女,她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她妹妹的声音。 孟歌一定吓坏了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的剑火所吞噬了,在满眼的血红里,孟诗像是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那一天对孟歌而言是一场噩梦,但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 因为在那一天,她遇见了自己的神明。 为什么? 隔着熊熊的剑火,孟诗怔怔注视着对面同样被她的剑火灼烧的嬴抱月。 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会月满西楼? 孟诗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一个水法者能使用火法剑,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为什么嬴抱月能使用少司命的剑法? 火法十三剑和十六剑对孟诗而言是特别的。 因为这是属于那个人的剑法。 那个人对她而言也是特别的。 五岁那年,在大雪和大雪中的火祭里,她遇见了那个女子。 但那个女子大抵,是不认识她的脸的。 初次见面,她和妹妹被泼了满身的牛血,绑在长生天的祭柱上。 因为那年收成不好,父亲将她们卖给地主,之后又在永夜长城来的武官的怂恿下,她和妹妹身为双胞胎女儿被当做引来西戎兵的妖邪祭天。 但祭到一半,西戎人就来了。 看着被踹到在火堆里的妹妹,她第一次觉醒了作为修行者的能力。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热,每一滴血都在燃烧一般,下一刻剧烈的风将她包裹,她一下子就挣脱了手腕上的绳索。 她扑进火堆咬断孟歌手腕上的绳子,将妹妹抱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破烂的衣服都在着火,但她却奇异地并不觉得烫。 “这股真元是……”原本耀武耀威的武官愕然看着她,“这小鬼,居然是个修行者?!” “怎么可能?贱民里怎么可能出现修行者!”孟歌从记忆中的火焰中苏醒,愕然看着石台上燃烧起的剑火和被剑火吞噬的孟诗,猛地站起,声嘶力竭。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她看不懂,她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水法者能释放剑火,只是看着孟诗被火焰吞噬,她就回到了童年的那场梦魇。 很热。 孟施站在熊熊的剑火里,看着对面那个同样在燃烧的少女,她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她妹妹的声音。 孟歌一定吓坏了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的剑火所吞噬了,在满眼的血红里,孟诗像是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那一天对孟歌而言是一场噩梦,但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 因为在那一天,她遇见了自己的神明。 为什么? 隔着熊熊的剑火,孟诗怔怔注视着对面同样被她的剑火灼烧的嬴抱月。 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会月满西楼? 孟诗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一个水法者能使用火法剑,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为什么嬴抱月能使用少司命的剑法? 火法十三剑和十六剑对孟诗而言是特别的。 因为这是属于那个人的剑法。 那个人对她而言也是特别的。 五岁那年,在大雪和大雪中的火祭里,她遇见了那个女子。 但那个女子大抵,是不认识她的脸的。 初次见面,她和妹妹被泼了满身的牛血,绑在长生天的祭柱上。 因为那年收成不好,父亲将她们卖给地主,之后又在永夜长城来的武官的怂恿下,她和妹妹身为双胞胎女儿被当做引来西戎兵的妖邪祭天。 但祭到一半,西戎人就来了。 看着被踹到在火堆里的妹妹,她第一次觉醒了作为修行者的能力。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热,每一滴血都在燃烧一般,下一刻剧烈的风将她包裹,她一下子就挣脱了手腕上的绳索。 她扑进火堆咬断孟歌手腕上的绳子,将妹妹抱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破烂的衣服都在着火,但她却奇异地并不觉得烫。 “这股真元是……”原本耀武耀威的武官愕然看着她,“这小鬼,居然是个修行者?!” “怎么可能?贱民里怎么可能出现修行者!” 周围其他的兵士都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痛快的感觉,但下一刻,一股比她身上的热度更为灼热的火焰席卷了她,大力袭来,一只脚踏着她的胸口将她踩到在地。 是那个武官。 周围其他的兵士都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痛快的感觉,但下一刻,一股比她身上的热度更为灼热的火焰席卷了她,大力袭来,一只脚踏着她的胸口将她踩到在地。 是那个武官。 火法十三剑和十六剑对孟诗而言是特别的。 因为这是属于那个人的剑法。 那个人对她而言也是特别的。 五岁那年,在大雪和大雪中的火祭里,她遇见了那个女子。 但那个女子大抵,是不认识她的脸的。 初次见面,她和妹妹被泼了满身的牛血,绑在长生天的祭柱上。 因为那年收成不好,父亲将她们卖给地主,之后又在永夜长城来的武官的怂恿下,她和妹妹身为双胞胎女儿被当做引来西戎兵的妖邪祭天。 但祭到一半,西戎人就来了。 看着被踹到在火堆里的妹妹,她第一次觉醒了作为修行者的能力。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热,每一滴血都在燃烧一般,下一刻剧烈的风将她包裹,她一下子就挣脱了手腕上的绳索。 她扑进火堆咬断孟歌手腕上的绳子,将妹妹抱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破烂的衣服都在着火,但她却奇异地并不觉得烫。 “这股真元是……”原本耀武耀威的武官愕然看着她,“这小鬼,居然是个修行者?!” “怎么可能?贱民里怎么可能出现修行者!” 周围其他的兵士都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痛快的感觉,但下一刻,一股比她身上的热度更为灼热的火焰席卷了她,大力袭来,一只脚踏着她的胸口将她踩到在地。 是那个武官。 第四百九十二章 柔光 (防盗章节,早十一点替换) 孟歌从记忆中的火焰中苏醒,愕然看着石台上燃烧起的剑火和被剑火吞噬的孟诗,猛地站起,声嘶力竭。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她看不懂,她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水法者能释放剑火,只是看着孟诗被火焰吞噬,她就回到了童年的那场梦魇。 很热。 孟施站在熊熊的剑火里,看着对面那个同样在燃烧的少女,她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她妹妹的声音。 孟歌一定吓坏了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的剑火所吞噬了,在满眼的血红里,孟诗像是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那一天对孟歌而言是一场噩梦,但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 因为在那一天,她遇见了自己的神明。 为什么? 隔着熊熊的剑火,孟诗怔怔注视着对面同样被她的剑火灼烧的嬴抱月。 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会月满西楼? 孟诗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一个水法者能使用火法剑,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为什么嬴抱月能使用少司命的剑法? 火法十三剑和十六剑对孟诗而言是特别的。 因为这是属于那个人的剑法。 那个人对她而言也是特别的。孟歌从记忆中的火焰中苏醒,愕然看着石台上燃烧起的剑火和被剑火吞噬的孟诗,猛地站起,声嘶力竭。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她看不懂,她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水法者能释放剑火,只是看着孟诗被火焰吞噬,她就回到了童年的那场梦魇。 很热。 孟施站在熊熊的剑火里,看着对面那个同样在燃烧的少女,她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她妹妹的声音。 孟歌一定吓坏了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的剑火所吞噬了,在满眼的血红里,孟诗像是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那一天对孟歌而言是一场噩梦,但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 因为在那一天,她遇见了自己的神明。 为什么? 隔着熊熊的剑火,孟诗怔怔注视着对面同样被她的剑火灼烧的嬴抱月。 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会月满西楼? 孟诗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一个水法者能使用火法剑,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为什么嬴抱月能使用少司命的剑法? 火法十三剑和十六剑对孟诗而言是特别的。 因为这是属于那个人的剑法。 那个人对她而言也是特别的。 五岁那年,在大雪和大雪中的火祭里,她遇见了那个女子。 但那个女子大抵,是不认识她的脸的。孟歌从记忆中的火焰中苏醒,愕然看着石台上燃烧起的剑火和被剑火吞噬的孟诗,猛地站起,声嘶力竭。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她看不懂,她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水法者能释放剑火,只是看着孟诗被火焰吞噬,她就回到了童年的那场梦魇。 很热。 孟施站在熊熊的剑火里,看着对面那个同样在燃烧的少女,她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她妹妹的声音。 孟歌一定吓坏了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的剑火所吞噬了,在满眼的血红里,孟诗像是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那一天对孟歌而言是一场噩梦,但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 因为在那一天,她遇见了自己的神明。 为什么? 隔着熊熊的剑火,孟诗怔怔注视着对面同样被她的剑火灼烧的嬴抱月。 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会月满西楼? 孟诗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一个水法者能使用火法剑,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为什么嬴抱月能使用少司命的剑法? 火法十三剑和十六剑对孟诗而言是特别的。 因为这是属于那个人的剑法。 那个人对她而言也是特别的。 五岁那年,在大雪和大雪中的火祭里,她遇见了那个女子。 但那个女子大抵,是不认识她的脸的。 初次见面,她和妹妹被泼了满身的牛血,绑在长生天的祭柱上。 因为那年收成不好,父亲将她们卖给地主,之后又在永夜长城来的武官的怂恿下,她和妹妹身为双胞胎女儿被当做引来西戎兵的妖邪祭天。 但祭到一半,西戎人就来了。 看着被踹到在火堆里的妹妹,她第一次觉醒了作为修行者的能力。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热,每一滴血都在燃烧一般,下一刻剧烈的风将她包裹,她一下子就挣脱了手腕上的绳索。 她扑进火堆咬断孟歌手腕上的绳子,将妹妹抱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破烂的衣服都在着火,但她却奇异地并不觉得烫。 “这股真元是……”原本耀武耀威的武官愕然看着她,“这小鬼,居然是个修行者?!” “怎么可能?贱民里怎么可能出现修行者!” 周围其他的兵士都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痛快的感觉,但下一刻,一股比她身上的热度更为灼热的火焰席卷了她,大力袭来,一只脚踏着她的胸口将她踩到在地。 是那个武官。 初次见面,她和妹妹被泼了满身的牛血,绑在长生天的祭柱上。 因为那年收成不好,父亲将她们卖给地主,之后又在永夜长城来的武官的怂恿下,她和妹妹身为双胞胎女儿被当做引来西戎兵的妖邪祭天。 但祭到一半,西戎人就来了。 看着被踹到在火堆里的妹妹,她第一次觉醒了作为修行者的能力。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热,每一滴血都在燃烧一般,下一刻剧烈的风将她包裹,她一下子就挣脱了手腕上的绳索。 她扑进火堆咬断孟歌手腕上的绳子,将妹妹抱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破烂的衣服都在着火,但她却奇异地并不觉得烫。 “这股真元是……”原本耀武耀威的武官愕然看着她,“这小鬼,居然是个修行者?!” “怎么可能?贱民里怎么可能出现修行者!” 周围其他的兵士都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痛快的感觉,但下一刻,一股比她身上的热度更为灼热的火焰席卷了她,大力袭来,一只脚踏着她的胸口将她踩到在地。 是那个武官。 五岁那年,在大雪和大雪中的火祭里,她遇见了那个女子。 但那个女子大抵,是不认识她的脸的。 初次见面,她和妹妹被泼了满身的牛血,绑在长生天的祭柱上。 因为那年收成不好,父亲将她们卖给地主,之后又在永夜长城来的武官的怂恿下,她和妹妹身为双胞胎女儿被当做引来西戎兵的妖邪祭天。 但祭到一半,西戎人就来了。 看着被踹到在火堆里的妹妹,她第一次觉醒了作为修行者的能力。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热,每一滴血都在燃烧一般,下一刻剧烈的风将她包裹,她一下子就挣脱了手腕上的绳索。 她扑进火堆咬断孟歌手腕上的绳子,将妹妹抱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破烂的衣服都在着火,但她却奇异地并不觉得烫。 “这股真元是……”原本耀武耀威的武官愕然看着她,“这小鬼,居然是个修行者?!” “怎么可能?贱民里怎么可能出现修行者!” 周围其他的兵士都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痛快的感觉,但下一刻,一股比她身上的热度更为灼热的火焰席卷了她,大力袭来,一只脚踏着她的胸口将她踩到在地。 是那个武官。 第四百九十三章 墙破 长城并不是一道单独的城墙,而是由城墙、敌楼、关城、墩堡、营城、卫所、镇城烽火台多个防御工事所组成的一个完整的防御工程体系。 其中城墙、烽火台和关城是最常见的三个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三个部分。 在关城住了四年,孟诗已经完全了解长城上各个建筑的作用。关城本身就是长城上最坚固的要塞,均是选择在有利防守的地形之处,可以以极少的兵力抵御强大的入侵者的效果,这也是关城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一俗语的由来。 故而永夜长城上的守军都集中在敌楼、墩堡、营城、卫所和镇城烽火台,关城历来只留少量兵力,但只要这些守城兵求援,或者有敌军来袭,离关城最近的镇城烽火台就会立即示警。 在过去的四年里,孟诗见过不少次烽火台燃起狼烟向关城示警。 但这一次,燃起黑烟的不是烽火台,而是她住了四年的山海关。 “怎么回事?山海关求援?” “不可能!四周的烽火台都没有燃烟,西戎人是从哪来的?” 连之前踹开她的守卫看到这一幕都愕然睁大眼睛,原本军纪松散的卫所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当当当!” “敌袭!敌袭!快去禀告贰师将军!” “将军大人昨晚喝醉了,还没醒!” 军营里响起钟声,不少打扮凌乱的兵士从营房里钻出来,还睡眼惺忪。 “山海关那边有传旗语来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旗语打出来了!但……老子看不懂,这什么劳什子!” “老王头不是懂旗语么?快去把他叫过来!” “老王头之前被人举报说是认识银蝉卫的人,前两天被将军丢进地牢里了!” 整个军营里一片混乱,没人在注意一个傻傻站在卫所门口的小女孩。 看着这群东倒西歪的大兵,孟诗终于明白了。 她已经不在了。 她如果还在,边境的卫所一定不是这般模样。 可是,她去哪了? 想起刚刚守卫说的那句话,孟诗只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昭阳郡主死了。 那一刻她在想些什么,时至今日孟诗已经很难回想起。 她当时只是拼命去告诉自己,这些鸠占鹊巢的兵士大部分都和昭阳郡主和银蝉卫有仇,他们一定是在骗她。 如果不是这么想,她当时的脚一定动不起来。 “老王头抓出来了,老东西还嘴硬,你家人也在山海关吧?快看,那上面旗语到底说了什么!” 孟诗看着兵士们抓住一个浑身是血的老人押上了烽火台,而望着黑烟滚滚的关城,老人睁大浑浊的眼睛,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情。 “城破了……” “你这老鬼胡说八道什么!山海关城怎么会破!”老人身边的兵士一个巴掌呼了过去,孟诗看着那个老人顶着满脸血抬起头,原本行将就木的目光居然陡然锐利,让孟诗想起雪原上的老狼。 这种不屈的眼神,她好像在哪里看过。 “快去叫你们那个酒鬼将军滚出来!有城墙破损,西戎兵混进来了!” 城墙破碎? 当时听见这句话的孟诗和所有兵士一起愣在了原地。 城墙怎么会破呢? 永夜长城的城墙是太祖皇帝在前朝长城的基础上用特殊的石料建造的,至今也在不断加固中,在所有边境百姓的印象中一直固若金汤。 就在这个时候,孟诗忽然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雪夜。 躲在坚固的关城后,她已经几乎忘记了西戎兵士肆意冲进自己家园时的情形。 然而就在这时,四年前的噩梦重演了。 想起还在城中的孟歌和养父母,孟诗浑身的血冰冷了。 “阿歌!” 她拼尽全力,向燃烧的山海关跑去。 …… …… 就在疯狂的奔跑中,孟诗再一次感受到了身体里的热意。 她从路边抓了一根木棍,抱在怀里拼命向关城跑去。 那股热意像是想要顺着血管而上,但被什么东西牢牢固定在体内。 响起那个女子温柔的话语,有点滴泪水落在她的脚印里。 最近的卫所距离山海关城只有三里,但现在卫所守将调兵遣将的速度甚至比不上一个小孩奔跑的速度。 后来孟诗才知道,在城墙破碎的时候,那位取代了昭阳郡主的贰师将军第一反应是追究负责那段城墙的烽火台校尉,而不是派兵去救援山海关。 孟诗记得自己站在浓烟滚滚的城墙前,怔怔看着眼前的地狱。 混进山海关城的西戎骑兵并不多,但他们都有着一个她熟悉又陌生的身份。 修行者。 “快跑!” “修行者来了!” 城墙上趴着守城兵软软的尸体,城内燃起大火,烧杀抢掠的只有十几个声音,但百姓们却如同羊圈里的羊一般被驱赶残杀。 西戎人的狂笑中甚至还夹杂着古怪的中原话。 “什么边境第一大关,城墙破了个洞就完蛋了!” “快点,抢完这波就走,那边卫所也快反应过来了!” 可是卫所的兵士还没到。 为什么? 不少百姓一开始也对周边兵士的到来抱有希望,但最终却在绝望中被杀戮。 保护他们的兵士,在哪里? “城破了!快跑啊!” “城墙都破了,谁会救我们这些贱民?快跑啊!” 人群中响起尖叫,在百姓间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长城的守军其实是守卫城墙的存在,根本不在意贱民的死活。 如果城墙破了,守军第一次时间应该会优先去补城墙,之后再会驰援山海关城。 毕竟只要城墙补上,之后就只剩下关门打狗,冲进来的西戎兵自然有去无回,抢夺的财物也带不走,那么在此之前任由他们屠杀几个平民又算得了什么? 绝望笼罩了整座城池,所有人都在往城外跑,但孟诗却没有看见孟歌和养父母的身影。 她的妹妹,她的家人在哪里? 逆着人潮她拼命往城里跑,还九岁的她被人撞到在地,绝望地看着一只只脚向她身上踩来。 而就在这时,原本混乱的人潮忽然停滞了一瞬。 “已经没事了。” 一股连孟诗都能察觉到的强大气息忽然笼罩了整座城池。 天地间,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城墙已经补上了。” “大家肃静,站在原地不要动。” 就在一瞬间,在城中抢掠的西戎骑兵身上忽然爆出十几道剑痕,纷纷落马倒在了地上。 汹涌的人潮一静,所有人都顺着那个声音往城墙上看去。 在人群的缝隙里,孟诗看见一个清瘦的女子站在城墙上。 她算不上高大,但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却已经胜过一切。 远处响起马蹄声,驰援的军队终于到达。 “抱歉,我来晚了。” “所有民众有序回城,城内已无西戎骑兵。” 女子站在城墙之巅,静静开口。 “相信我。” “我是大司命,林书白。” 第四百九十四章 心愿 大司命,林书白。 八年前,只是这一个名字,就足以让整座城池的百姓安静下来。 孟诗记得自己怔怔看着站在最高处的那个女子,距离太远,她根本看不清那个女子的容貌,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声音,但她却移不开视线。 这就是,那个人的师父。 “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来救我们了!没事了!” 人群中响起欢呼,但不少在刚刚失去家人的民众惊恐之余,喃喃开口。 “为什么国师大人现在才来?” “永夜长城的守军之前到底在干些什么!” 人群中响起不少百姓痛哭流涕的声音,但却被到达的兵士无情驱赶。 “快进城,都回去,不要都聚在这里,进城去。” “快,三队来灭火!” “这边来把西戎人的尸体拖走,国师大人说等下她要检查。” 孟诗望着那些维持秩序将百姓重新安排进城内的兵士,他们每人身上都有着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漆黑的铠甲仿佛浸透了鲜血,虽然看上去很是冷酷,但这样的冷酷铁血在面对西戎兵士时,却令人安心。 她抬起头,城头上一柄黑旗正在猎猎飘扬,旗面上绘着一只狰狞的虎头。 她听说过。 这就是在边境比银蝉卫更加有名的一支队伍。 大司命林书白的亲卫,黑虎军。 孟诗咬紧牙关。 在危险时刻救了山海关的,不是边关的守军,而是大司命和她带来的黑虎军。 也只有这个人,能同时做到弥补城墙和诛杀外敌。 就在大部分百姓都重新回到城内时,关城外的守军才姗姗来迟。 但孟诗已经没有心思再关注那些兵士和修行者的事。 她怔怔站在烧得焦黑的房屋前,怀中的木棍应声落下。 就在她离开之前,她还记得养父养母坐在桌子前慈爱地摆着送给她和孟歌的泥偶,吃得饱饱的孟歌瘫在垫子上,向出门的她挥手。 “姐姐,我太撑了,不陪你去了,我想睡一会儿。” 只是短短的一瞬,这一切就化为了焦黑。 这就是战争。 孟诗站在废墟前,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嚎,不少百姓死命拉着想冲进火堆的亲人。 但已经不会有人拉她。 下一刻她疯了一般向还燃着余火的房屋冲去。 “等等,那边有个小孩要去送死啊……” “等下,她好像不怕火?怎么回事?” 孟诗冲进火堆,拼命翻找着房屋的残骸,火红的黑炭烫卷她的皮肉,但她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阿歌!阿爹,阿娘!” 有街坊愕然看着在火堆里翻检的她,看着她不怕火的模样有些畏惧,但还是靠近道。 “小诗,这么大的火根本不会有人能活下来,你还是放弃吧……” 孟诗心中绝望到麻木,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还在燃烧的房梁下,有隐隐的哭声。 “阿歌!” 孟诗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烧得焦黑的房梁,看见蜷缩在房梁下的妹妹。 所有街坊都愕然看着这一幕,而就在这时,孟诗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孟歌身上弥散开来。 “这是……” 她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在房梁塌下的最危急时刻,孟歌觉醒了修行者等阶,这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阿歌!” 孟诗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妹妹,但看到她身边的两具拥抱在一起的骸骨,她怔怔睁大眼睛。 “对不起,姐姐,”孟歌哭得噎住,“我……我没能救下……” “不是你的错。”孟诗抱住妹妹,在那两具骸骨边跪下。 八年前,山海关城城破。 她和孟歌,再一次失去父母。 同时,她还失去了,对她最重要的那个人。 …… ……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都很快,孟诗记得自己几乎是在麻木地状态下处理了所有事。 她埋葬了养父母,牵着孟歌在街坊们异样的眼神下走出山海关城。 从那一天她们两人都在众人面前暴露了自己是修行者开始,街坊看她们姐妹的眼神就变得怪异起来。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边关和朝堂上发生的动荡也终于传到了普通百姓耳中。 皇帝陛下,驾崩了。 而更可怕的是,原本太祖皇帝钦定的继承人,皇长子嬴苏在一年前已经去世,之前为了避免百姓恐慌,阿房宫一直封锁了皇长子去世的消息,同时封锁的还有昭阳郡主被剥夺军权赶入云雾森林的消息。 但等到太祖皇帝驾崩,所有的消息都封锁不住了。 二世皇帝只想快速继位,就在太祖皇帝驾崩的一周后,就预备在阿房宫内举办登基大典,但就在这个节骨眼,大司命林书白病倒了。 孟诗牵着妹妹的手,站在被战火席卷的焦土上,远远看着已经被黑虎军占据的原本属于银蝉卫的营地。 她耳中只是不断回荡着之前听到的那个消息。 太祖皇帝驾崩三天后,原本保存在阿房宫中的属于少司命林抱月的魂灯。 熄灭了。 对修行者而言魂灯熄灭就意味着死亡。 身死魂消。 只有这一个可能。 这一切都发生在永夜长城城墙破损的三个月前。 而就在两个月前,虽然还没举行登基大典,二世皇帝作为太祖皇帝仅剩下的唯一亲子登上了皇位,趁着大司命重病,第一时间就替换了边关的守将。 大司命一病不起,西戎想趁火打劫,虽然不知城墙破损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但被二世皇帝替换的边境的新守将,居然就这么将西戎骑兵放进了边关。 最终这场危机因为大司命的及时赶来被解决,但就在这场小规模的战争里,她失去了一切。 孟诗站在面目全非的军营前,却一滴眼泪都留不下来。 四年前在被那对老夫妻收养后,她和孟歌都改成了养父的姓氏,但就在埋葬了养父母后,她重新改回了孟姓。 属于她那个糟糕透顶的生父的姓氏。 她没有资格面对那个女子曾经赋予她的好意。 没能保护父母和妹妹的她,没有资格再和那对慈爱的夫妻同姓。 孟诗从怀里掏出一张边角已经烧黑的糖纸。 那个约定,原来已是诀别。 她将糖纸抱在怀里,弯下腰去,嗓子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 “姐姐……”孟歌担忧地看着她,下一刻却尖叫起来。 孟诗猛地转过头,发现居然有一个黑甲兵士悄无声息地站在她们身后,她愕然睁大眼睛。 “你们就是那对双胞胎姐妹?”黑甲兵士望着她们道。 “国师大人要见你们。” 第四百九十五章 师徒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大司命,林书白。 八年前,只是这一个名字,就足以让整座城池的百姓安静下来。 孟诗记得自己怔怔看着站在最高处的那个女子,距离太远,她根本看不清那个女子的容貌,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声音,但她却移不开视线。 这就是,那个人的师父。 “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来救我们了!没事了!” 人群中响起欢呼,但不少在刚刚失去家人的民众惊恐之余,喃喃开口。 “为什么国师大人现在才来?” “永夜长城的守军之前到底在干些什么!” 人群中响起不少百姓痛哭流涕的声音,但却被到达的兵士无情驱赶。 “快进城,都回去,不要都聚在这里,进城去。” “快,三队来灭火!” “这边来把西戎人的尸体拖走,国师大人说等下她要检查。” 孟诗望着那些维持秩序将百姓重新安排进城内的兵士,他们每人身上都有着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漆黑的铠甲仿佛浸透了鲜血,虽然看上去很是冷酷,但这样的冷酷铁血在面对西戎兵士时,却令人安心。 她抬起头,城头上一柄黑旗正在猎猎飘扬,旗面上绘着一只狰狞的虎头。 她听说过。 这就是在边境比银蝉卫更加有名的一支队伍。 大司命林书白的亲卫,黑虎军。 孟诗咬紧牙关。 在危险时刻救了山海关的,不是边关的守军,而是大司命和她带来的黑虎军。 也只有这个人,能同时做到弥补城墙和诛杀外敌。 就在大部分百姓都重新回到城内时,关城外的守军才姗姗来迟。 但孟诗已经没有心思再关注那些兵士和修行者的事。 她怔怔站在烧得焦黑的房屋前,怀中的木棍应声落下。 就在她离开之前,她还记得养父养母坐在桌子前慈爱地摆着送给她和孟歌的泥偶,吃得饱饱的孟歌瘫在垫子上,向出门的她挥手。 “姐姐,我太撑了,不陪你去了,我想睡一会儿。” 只是短短的一瞬,这一切就化为了焦黑。 这就是战争。 孟诗站在废墟前,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嚎,不少百姓死命拉着想冲进火堆的亲人。 但已经不会有人拉她。 下一刻她疯了一般向还燃着余火的房屋冲去。 “等等,那边有个小孩要去送死啊……” “等下,她好像不怕火?怎么回事?” 孟诗冲进火堆,拼命翻找着房屋的残骸,火红的黑炭烫卷她的皮肉,但她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阿歌!阿爹,阿娘!” 有街坊愕然看着在火堆里翻检的她,看着她不怕火的模样有些畏惧,但还是靠近道。 “小诗,这么大的火根本不会有人能活下来,你还是放弃吧……” 孟诗心中绝望到麻木,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还在燃烧的房梁下,有隐隐的哭声。 “阿歌!”大司命,林书白。 八年前,只是这一个名字,就足以让整座城池的百姓安静下来。 孟诗记得自己怔怔看着站在最高处的那个女子,距离太远,她根本看不清那个女子的容貌,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声音,但她却移不开视线。 这就是,那个人的师父。 “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来救我们了!没事了!” 人群中响起欢呼,但不少在刚刚失去家人的民众惊恐之余,喃喃开口。 “为什么国师大人现在才来?” “永夜长城的守军之前到底在干些什么!” 人群中响起不少百姓痛哭流涕的声音,但却被到达的兵士无情驱赶。 “快进城,都回去,不要都聚在这里,进城去。” “快,三队来灭火!” “这边来把西戎人的尸体拖走,国师大人说等下她要检查。” 孟诗望着那些维持秩序将百姓重新安排进城内的兵士,他们每人身上都有着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漆黑的铠甲仿佛浸透了鲜血,虽然看上去很是冷酷,但这样的冷酷铁血在面对西戎兵士时,却令人安心。 她抬起头,城头上一柄黑旗正在猎猎飘扬,旗面上绘着一只狰狞的虎头。 她听说过。 这就是在边境比银蝉卫更加有名的一支队伍。 大司命林书白的亲卫,黑虎军。 孟诗咬紧牙关。 在危险时刻救了山海关的,不是边关的守军,而是大司命和她带来的黑虎军。 也只有这个人,能同时做到弥补城墙和诛杀外敌。 就在大部分百姓都重新回到城内时,关城外的守军才姗姗来迟。 但孟诗已经没有心思再关注那些兵士和修行者的事。 她怔怔站在烧得焦黑的房屋前,怀中的木棍应声落下。 就在她离开之前,她还记得养父养母坐在桌子前慈爱地摆着送给她和孟歌的泥偶,吃得饱饱的孟歌瘫在垫子上,向出门的她挥手。 “姐姐,我太撑了,不陪你去了,我想睡一会儿。” 只是短短的一瞬,这一切就化为了焦黑。 这就是战争。 孟诗站在废墟前,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嚎,不少百姓死命拉着想冲进火堆的亲人。 但已经不会有人拉她。 下一刻她疯了一般向还燃着余火的房屋冲去。 “等等,那边有个小孩要去送死啊……” “等下,她好像不怕火?怎么回事?” 孟诗冲进火堆,拼命翻找着房屋的残骸,火红的黑炭烫卷她的皮肉,但她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阿歌!阿爹,阿娘!” 有街坊愕然看着在火堆里翻检的她,看着她不怕火的模样有些畏惧,但还是靠近道。 “小诗,这么大的火根本不会有人能活下来,你还是放弃吧……” 孟诗心中绝望到麻木,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还在燃烧的房梁下,有隐隐的哭声。 “阿歌!” 孟诗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烧得焦黑的房梁,看见蜷缩在房梁下的妹妹。 所有街坊都愕然看着这一幕,而就在这时,孟诗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孟歌身上弥散开来。 “这是……” 她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在房梁塌下的最危急时刻,孟歌觉醒了修行者等阶,这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阿歌!” 孟诗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妹妹,但看到她身边的两具拥抱在一起的骸骨,她怔怔睁大眼睛。 “对不起,姐姐,”孟歌哭得噎住,“我……我没能救下……” “不是你的错。”孟诗抱住妹妹,在那两具骸骨边跪下。 八年前,山海关城城破。 她和孟歌,再一次失去父母。 同时,她还失去了,对她最重要的那个人。 …… ……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都很快,孟诗记得自己几乎是在麻木地状态下处理了所有事。 她埋葬了养父母,牵着孟歌在街坊们异样的眼神下走出山海关城。 从那一天她们两人都在众人面前暴露了自己是修行者开始,街坊看她们姐妹的眼神就变得怪异起来。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边关和朝堂上发生的动荡也终于传到了普通百姓耳中。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不忘 在站在面目全非的军营前,被陌生的守卫一脚踹开的时候,孟诗不是没有感到过痛。 为什么她们的将军,就这么不打招呼地离开了这里。 她不是没有怨过。 但在皇长子和昭阳郡主的事被传开,连之前对昭阳郡主感谢有加的边关百姓们都觉得那个女子有祸国之嫌时,孟诗才觉得自己简直是狼心狗肺。 比起那个女子在过去一年遇到的那些事,她这样一个九岁孩子的约定,简直是无关紧要。 昭阳郡主曾经救过那么多孩子,恐怕早就忘记自己是谁了,更别提四年前的随口的一句话。 孩童眼中约定虽然弥足珍贵,但在大人眼中却是不屑一顾。 孟诗一直都这么认为。 然而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女子还记得和她的约定,甚至在自己被迫离开后,将这个约定托付给了自己的师父。 而贵为一国国师的大司命,居然会真的亲自来找她这么个九岁的孩子。 那个少女,没有忘记和她的约定。 城破后她一直没能流下的眼泪,忽然流出了眼眶。 “月姐姐。” 那么好,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真的不在世间了吗? 孟诗抱着妹妹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却感觉到一股柔和的真元拂过她的脸颊,擦去她的泪珠。 她怔怔抬起头,看着上首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 孟诗骤然明白,只是提到那名少女的名字,对现在的大司命而言都是一件心力交瘁的事。 但她还是选择来实现弟子的心愿。 “缓过来了?”林书白注视着她,“你养父母的事我听说了,三天前的事,我很抱歉。” “一切都是我的疏忽。” “不,”孟诗第一次鼓足了勇气,直视着坐在上首的女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那不是您的错。” 她虽不懂朝堂的事,却也明白三天前大司命是如何的力挽狂澜,在现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这个女子也一定在和多方势力战斗着。 “我们边境百姓的性命,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保。”孟诗记得自己直直凝视着那个女子的眼睛,咬紧牙关,“您已经尽力了。” 保卫边关,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听到这句话,书案后的女子第一次怔了怔。 “没想到会从这么小的孩子口里听到这样的话,”她的手指拂过案上的青铜面具,“这是你从抱月那听来的?” 孟诗一怔,她的确是曾经从林抱月那里听过一句话,自己的性命要自己来救。 “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林书白问道。 “国师大人,我能问问,姐姐是怎么提起我的吗?”孟诗记得自己死死咬紧嘴唇,抑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她……希望我怎么选?” 大司命沉默了。 孟诗以为她不会回答,但过了许久,林书白轻声开口。 “她说,她希望你幸福。” 我希望你幸福。 孟诗仿佛能听见那名少女的声音。 在她自己都没有获得幸福的时候,她希望一个陌生的孩子获得幸福。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视野,但孟诗用手背狠狠擦过脸颊。 “国师大人,”孟诗咬牙问出了那个她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她……真的不在了吗?” 坐在上首的女子脸上陡然失去了血色。 孟歌因为大帐中骤然降低的温度抖了抖,孟诗浑身也有些僵硬,她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等于在戳大司命的伤疤,她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觉悟,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一次大帐中沉默的时间比之前都久。 “如果你把接下来我和你说的话传出去,我不保证你和你妹妹还能活着。” 听到上首传来的有些冰冷的声音,孟诗猛地抬起头。 书案边的女子身上的氛围已经完全变了,书卷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历经沙场打磨扑面而来的铁血气息。 那股压力甚至让人无法直视。 这个时候,孟诗终于意识到她眼前坐着的的确是大秦第一战神。 孟诗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我保证,如果透露一个字,不得好死。”她咬破嘴唇,一字一顿道。 “你之前在城里听到了些什么?”林书白淡淡问道。 “听到……姐姐的魂灯灭了……”没想到大司命会问这个问题,孟诗怔怔答道。 “那是假的。” “假……哎?”孟诗彻底愣住了。 “那个孩子根本没点魂灯,”林书白静静道,“陛下当初想点,但我担心她被人用魂灯控制,就拒绝了。” 孟诗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那魂灯的消息……” “是我让人放出来的。”林书白淡淡道。 孟诗猛地瞪大眼睛,心中差点被希望挤满,“那姐姐是不是还……” 大司命再次沉默了。 孟诗浑身冰冷,看着座上脸色苍白的女子,全身的血一滴滴冷了下去。 “那个孩子的确没有在阿房宫中点魂灯,”林书白静静坐在那里,眼中涌动着孟诗看不懂的情绪,“但她的确有一盏魂灯存在于这个世间。” “在……哪里?”孟诗怔怔地问。 然后她看着书案后的女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在这里。” 孟诗呆住了。 “抱歉,对九岁孩子而言这种说法太复杂了吧,”林书白笑笑,“你理解成我能感受到那个孩子的生死就可以了。就和你身体里有她的一部分一样,我的身体里也有那个孩子的一部分存在,而这部分应该比任何人都要多。” “一部分?”孟诗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那个孩子为人疗伤的习惯,”林书白无奈地笑道,“不过好孩子请不要学。不知道你听说过神魂吗?” “神魂你可以理解成修行者的灵魂,而那个孩子所谓的封印修行者,其实是通过她的神魂完成的。” “通过神魂……完成?” 孟诗记得自己呆呆站在大帐中说不出话来。 “过程就相当于输血一样,啊,不过你听不懂什么叫输血吧?”林书白道,“封印等阶十的代价不算太大,你身上的只是神魂的碎片,但在三个月前,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什么?” 孟诗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三个月前,她夜里睡觉的时候忽然感到一股心悸。 第四百九十七章 公道 那一夜,孟诗从梦中惊醒,却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梦。 那时候她正随着做小本生意的养父母出城进货,以为是白天太累了,没有多想。 但这个时候想起,却痛彻心扉。 原来,居然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永远失去了她吗? “看来三个月前你是真的感受到了什么,”林书白打量着她的脸色,叹了口气,“怪不得她要给你下禁制,你果然很有天赋。” 孟诗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 “你身上的神魂碎片只是很小一部分,按理说就算那个孩子出了什么事,你也很难感觉到。” 林书白的目光扫过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双生子,最后目光只落在孟诗身上。 “你能感觉到那些,恐怕是因为你作为修行者的素质较高,如果努力的话,你将来有可能成为高阶修行者。” 孟诗愕然,怎么都没法将她这个贱民和受人敬仰的高阶修行者联系起来。 “这点你可以相信我,”坐在书案后的女子声音平静,“我看修行者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有昭阳郡主这个先例在前,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大司命看人的眼光。 孟诗咬紧嘴唇,“那我……” “但正因如此,那个孩子才希望让你长大后自己选择吧。” 林书白注视着她的眼睛,“天赋只是一方面,有你这样天赋的孩子每年都有成千上百,但能成为高阶修行者的人寥寥无几。” 孟诗瞪大眼睛。 大司命的声音平静而残酷。 “你难道以为有天赋就能成为高阶修行者么?”书案后的女子淡淡道,“还是说你认为那个孩子是全靠天赋救下你的?” 孟诗说不出话来。 山海关里的百姓们提到昭阳郡主几乎都会说上一句天赋出众,她见过的一些的修行者老爷更会直言不讳说昭阳郡主能坐到那个位子全靠命好,如果不是天生等阶六,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就爬上高位。 然而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子手下狰狞的青铜面具,孟诗忽然想起之前听过的一个传言。 山海大陆境界最高的的修行者大司命林书白,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无数人都认为昭阳郡主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天赋。 大司命一介女流能成为人神和国师也是因为运气。 但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想起那个孤身一人挡在西戎兵士之前的少女,孟诗却知道。 不是的。 “不是。”她咬紧牙关,眼前浮现出她躲在军营外的树后,看着那个女子身着银色的铠甲率军出征的画面。 小女孩眼中都是憧憬和崇拜。 孟诗咬紧牙关,再一次重复道。 “不是。” 那名当年才十五岁的少女会救下她,只因为她是她。 少司命林抱月是特别的。 大司命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孟诗不知道这一刻这一刻她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会在她这一只蝼蚁身上浪费时间。 “成为修行者的道路是一条修罗之路,高阶修行者更是步步荆棘,”林书白静静道,“能活到成年的高阶修行者不到总人数的一半,到等阶四的更少。” 孟诗现在已经能理解这一句话,越强大的力量意味着越高的风险,修行者要面对无尽的破境和厮杀,即便你不找别人,只要等阶够高,就有无数的人想要挑战你想要杀害你。 “你本来没有选择的机会,但那个孩子不惜代价封住了你,所以你是可以作为普通人平安快乐地渡过这一生的。” “那个孩子既然希望你幸福,那我就会无条件完成她的心愿。” 林书白平静地注视着她。 “虽然山海关刚刚城破,你可能无法相信我,但我可以把你送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听说过南楚吗?” 孟诗听说过。那里是山海大陆的最南端,也是最远离西戎的地方。 “我孩子的父亲在南楚那边,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以他的能力,守住整个南楚还是能做到的。” “这一次我可以给你们找一个足够自保的隐世世家,你和妹妹不用作为奴隶东躲西藏,我会和那个世家做好利益交换,保证他们不会逼迫你们成为修行者,你们可以作为普通人平安长大,你……” 听到这么好的条件,在她身边的孟歌都已经听傻了眼,但就在这时,孟诗却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区区一介平民能成为世家子还不用修行,这简直是她三生三世都难有的福气。 如果拒绝,简直是不识抬举至极。 孟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可以……只让我妹妹过去吗?” 她缓缓跪到了地上。 被打断的大司命一怔,定定注视着她。 “我说的这些条件都是建立在你和你妹妹放弃成为修行者的情况下,”林书白顿了顿淡淡道,“如果你选择别的路,也可能成为我的敌人。” “我身边已经有过背叛者了。” 孟诗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咬紧了牙关。 “我不会背叛,您可以给我下下诅咒,我甘愿接受。” 她之前在山海关的时候听说过,如果要控制修行者,诅咒是最好的方式。 她还听说过,天阶以上的修行者能制作出这世上最强的诅咒。 虽然她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但一切都心甘情愿。 大司命闻言再一次一怔。 下一刻她伸出手了手。 孟诗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诅咒降临。 但下一刻一股清风拂过她的头顶。 “诅咒,你从哪听说的这种东西的?”林书白笑了笑,“我不会用这种方式控制你,况且你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将来还不一定会给我造成威胁。” “刚刚只是看看你的决心,”书案后的女子淡淡道,“你如果真想成为修行者,我不会阻止你,但你成为修行者到底要做什么?” “如果是要为你父母报仇,你的仇人已经都已经命丧黄泉。” “我……” 孟诗怔怔抬起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和痴心妄想。 她接下来说的话仿佛都不经过她的大脑,而是从她的灵魂中流淌而出。 “我想讨一个公道。” 跪在地上的小女孩仰起头。 “我要为月姐姐,讨一个公道。” 第四百九十八章 约定 她想为昭阳郡主复仇。 当时才九岁的她说出这样的话,简直能让人笑掉大牙吧。 一个没有丝毫境界的,出身低微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一无所有的,九岁的孩子,居然想为一名神女复仇。 这是天方夜谭,也是孩童梦话。 任何一名成熟的修行者听到这样话的都会放声大笑吧,如果是那个女子的师父,也许会认为她是个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哭笑不得心生鄙夷。 但大帐中一片安静。 大司命没有笑。 也没有把她的话当成小孩子的梦话。 “你为什么这么想?”那个女子认真地问道,“为什么觉得要为她讨回公道?” 孟施愣愣抬起头,对上一双涌动着极为复杂情绪的眼睛。 “月姐姐……她不该被这么对待。” 那个女子,不该那么死去。 孟诗不知道在大人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只有一件事她坚信不疑。 那个女子,那个清澈如月光的女孩子,从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她从没有对不起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对不起她。 “明明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这么敢说,”林书白道,“你听说了青龙神不见了的事吗?” 八兽神是每个山海大陆百姓仰望膜拜的存在,孟诗当然知道。 青龙神消失一事已经在全大陆掀起了轩然大波,和太祖皇帝去世一起,是百姓和修行者必然会讨论的两件事。 关于青龙神消失的罪魁祸首的传言,孟诗也听说过。 “东吴人现在都认为那是我徒弟干的,”林书白的声音不辨喜怒,淡淡开口,“他们都说她是修行界的罪人。” 孟诗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勇气,猛地从地上抬起头,鼓起勇气问道。 “那您呢?您也这么认为么?” 在看到林书白眼神的瞬间,孟诗就知道了自己刚刚的愤怒毫无道理。 因为别说怀疑了,林书白的目光毫无波动。 “真假对我而言不重要,”书案后的女子随意的简直不像是在讨论有关八兽神的事,“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如果是真的,那也是抱月判断青龙神会对这个世界造成威胁,杀了也好封印了也好,我都随她。” 哪怕懵懂如孟诗听到这话也目瞪口呆。 八兽神被认为是修行者的力量之源,但面对这样的大事,林书白别说怀疑了,甚至毫不在意。 大司命对少司命的信任,毫无条件和理由。 “我也这么觉得。”孟诗深吸一口气。 “可你知道她的仇人是谁吗?就这么要把自己的一生赌上?”林书白问她。 “您……知道吗?”孟诗咬紧嘴唇。 “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里,”林书白的目光很平静,但她说的话的内容却丝毫不平和,“哪怕同归于尽,我也会弄死那个人。” “但那个孩子的死因,至今没有调查清楚。” “我哪里都找不到她。” 林书白的声音平静,但孟诗却从中听到了埋在深处的难以言说的情感和绝望。 她也是第一次听大司命提到死这个词,浑身一颤。 “姐姐她……真的……” 林书白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的灵魂的确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心口宛如被重击,孟诗浑身颤抖,如幼兽般悲鸣,“那……” “但我一直相信她还活着,”林书白轻声开口,“如果我不忘记她,她就还活着。” 有的人死了,但有的人还活着。 孟诗只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并不能听懂大司命所说的话,只是牢牢抓住了不忘记这句话。 “不忘记?” “嗯,”书案后的女子轻轻额首,“只要这个世界不忘记她,她就还活着。” 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这个世界遗忘。 “我会记住姐姐的,而且月姐姐这么厉害,这片大陆上的修行者怎么可能会忘记,再怎么说也……” 孟诗手足无措地说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坐在桌案后的女子站起了身。 “不是会被忘记,而是会被埋葬。” “埋……葬?” 身着白衣的女子拿着面具走到了她身边,“你说你想为她讨回公道,可是你恐怕并不知道,现在并不是最糟糕的时候。” 林书白身上泛起的冰冷气息让孟诗屏息。 “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敢诋毁她。” “我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 “只可惜,我恐怕不能再这样一直保护她了。” 孟诗听到这里,心神俱震。 “您……在说些什么?” “抱歉,对九岁的孩子说这些太可笑了吧,”白衣女子蹲下身,手放在她的头顶上“抱歉,之前试探了你,如果你真想成为修行者,按照那个孩子的心愿我本不该阻拦。只是现在形势有变,可能过两年之后,这个世界就不会允许女子修行者存在了。” 不允许……女修存在? 孟诗震惊地睁大眼睛,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最强大的女修在说些什么。 只要有大司命在,修行界哪会有人说女子不能修行?除非…… 跪在地上的小女孩忽然僵住,愕然看向面前脸色苍白的女子。 “这只是我的推测,但建议你当成真的,如果两年后修行界不允许女修存在,甚至会追杀女修,你要怎么选?还愿意成为修行者吗?” 彻骨的寒意笼罩了孟诗的全身。 但她将手伸入怀中摸了摸那张糖纸。 她本该在四年前就死去的。 但她还活着。 “我愿意。”她轻声开口,“我想,成为像月姐姐那样的人。” 哪怕不被接受,哪怕被追杀,哪怕遭受这个世上所有的恶意。 她想要成为她。 “好,”那个修行界最尊贵的女子定定注视着她,随后孟诗落入一个同样温暖的怀抱。 随后她听见了自己身体内部传来的一声轻响。 剧烈的疼痛笼罩了她。 而就在身体内部天翻地覆之时,孟诗耳边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 “你的封印就此解开了,你可以正常修行了。” “但我无法带你修行,我能做到的,就是把你送到一个地方。” “边关已经不安定了,在你的境界彻底稳固之后,我会托人将你送到南楚。” “不要急着拒绝,你要被送到的不是世家,而是一个名叫稷下学宫的书院,那里是专门培养修行者的地方。” “而进入稷下学宫,之后的路,都要靠你自己,你怀里那封信是一个药方,上面的药会帮你暂时伪装成男子,只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用上这个方子。” 在身边女子平静的叙述中,孟诗颤抖着睁开眼睛,在看到那个女子面容的第一眼,她急切地问道,“那您呢?” 这个女子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她自己呢? 林书白站起身,她的背影并不高大,却仿佛挡住了边关的所有风雨。 “我接下来会做一件事,这件事能保边关十年无虞。 “但十年后……” 林书白轻声开口。 “这个世界会天翻地覆。” 第四百九十九章 等你 这个世界在十年后会天翻地覆。 孟诗还记得九岁的自己呆呆坐在地上,看着那个仿佛只手挡风雨的女子。 八年前,那个修行界最强大的女子就已经预料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一切,但那个时候尚且幼小的她却完全不明白会发生什么。 “为……为什么……” “对现在的你来说很难懂吧,”白衣女子蹲下身来,“但你既然决定成为修行者,那么这一切就不再和你无关。” “十年,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个时间。如果出现什么特殊的情况,这个时限也有可能提前。” “在这个时限前,我希望你能准备好。” 孟诗并不惧怕这个时间,但她很惧怕大司命这种安排事情不包含她自己的说法。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司命要和她这样一个还没开始修行的小女孩时候这样的话,好像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一般。 “那您呢?” 她猛地抓住眼前人的衣角,“我会好好修行,可是……您呢?” 她对大司命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对这位养大了昭阳郡主的传奇女子,她有着发自内心的敬仰。 每个山海大陆的百姓恐怕都和她一样,即便不认识这个女子,但在内心最深处都有着依赖。 太祖皇帝去世,西戎再次蠢蠢欲动,在这种情况下边关的民心还能安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司命还在。 在太祖皇帝和昭阳郡主相继逝世的情况下,大司命已经成为了大秦最后一根定海神针。 但林书白刚刚的说法,好像是她要不在世间了一般。 回想起之前听说的大司命病倒的传闻,孟诗气息急促起来,“难道,您的病……” “你也听说了那个传言?”林书白笑笑,“那是第二个谎言。” “我没病,那是假的。” 关于少司命去世最重要的传言有两个,一是魂灯熄灭,二就是大司命病倒。 这两个居然都是谎言? 孟诗内心天翻地覆。 “不过这个传言一般的修行者都不会相信,”林书白静静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天阶修行者是不会生病的。” “别说生病了,在没有八兽神的允许下,天阶修行者甚至不可能自行死去。” 孟诗愕然睁大眼睛。 不能自己去死? 林书白解释道,“天阶修行者在进阶之时体内会产生禁制,一旦有什么危及生命,这个禁制会让修行者的行动以保命为主。” “等阶越高,禁制越强。” “能解开禁制的,只有八兽神。” 这意味着天阶不可能自杀,也不可能自毁。 这个消息给孟施带来了巨大冲击,她呼吸急促起来,立即想起一个问题。 “那月姐姐她……” 林书白知道她在问些什么。 “她已经是等阶二了,身上当然有很强力的禁制,”林书白道,“那个孩子不太可能自毁,没八兽神允许更不可能过度削减自己的力量,所以我才会推测她是被人所害。” 保命是天阶修行者的本能,等阶越高越不可能和这本能对抗。 天阶修行者不能自杀,不能自毁,只可能被人所害,而凶手还必须有欺骗八兽神的能力。 “我……”接受的情报超过了孟诗的理解能力,她脑内一片混乱,可是经过刚刚的对话,她已经充分意识到林书白是多么了不起。 人神不愧是人神,林书白几乎能预判世间所有事,连她推测不出是谁害了林抱月,那就证明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合常理的事。 像月姐姐这样的人,应该很难被人所害,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不妨告诉我,”林书白轻声道,“我有些事一直想不通,但也许我是被成见困住了,你们这样孩子的意见也许能帮上我。” 孟诗拼命转动脑筋,忽然想起东吴人对林抱月的指控。 “对了,青龙神,”孟诗猛地瞪大眼睛,“月姐姐是不是和青龙神发生了什么?” 不是说只有八兽神允许才能自毁么? “我知道你在猜想些什么,但这是不可能的,”林书白眯起眼睛,“你知道四大剑派么?” 孟诗懵懵懂懂点头,她以前听说修行者还会分风火水雷四个流派。 “我的确也怀疑那个孩子和青龙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很可惜,青龙神是不可能接受她的请求的。” 林书白认真道。 “八兽神中,分为天之四灵和地之四灵,其中地之四灵神格较低,会看心情回应所有看得上的修行者的呼唤,可天之四灵只会回应本家剑派修行者的呼唤。” “那个孩子是火法者,会和她交流的神灵只有朱雀神和剩下的四名地之四灵。” “那……那这五位神灵……” “除了应龙神我一时没有找到,剩下的四个我都逼问过了,”林书白淡淡道。 “逼……问?”孟诗只觉得自己对世界的观点在这一天内被颠覆,“那结果是……” “和它们没有关系,四位兽神什么都不知道,”林书白道,脸色又苍白了一些。 孟诗的脸也变得煞白。 一名等阶二的神女消失在了世界,可气息足迹能遍及整片大陆的兽神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听懂了多少,但你现在也该知道给那个孩子报仇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林书白注视着孟诗的眼睛,“给那个孩子报仇是我的使命,我也不会将这个使命让给任何人。” 林书白的声音很平静,但里面的坚定却让孟诗心房一颤。 “那……那我呢?”她跪在地上怔怔问道。 “你在这里等她回来就好,”林书白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等……她?”孟诗浑身都颤抖起来,“可是您不是说姐姐已经……” “一日不找到尸体,我就不会相信那个孩子已经死去,”孟诗看着这个山海大陆上最理智的女子认真地说出这个不太理智的话,“我会找到她的。” 这个话有些疯狂,有些不讲道理,就像是父母不能接受孩子的离去无理取闹,但从这个女子口中说出,却让孟施心头一窒。 她忽然想起林书白放出的第一个谣言,心头一跳。 “国师大人,”孟诗怔怔望着眼前的女子,“既然您不相信姐姐不在了,那您为什么要说放出魂灯熄灭的消息?” 她恍惚中似乎已经猜到了理由。 “曾经有人认为那个孩子是我的盾牌,而我要让那些人知道,盾牌已经不在了。” 面容温柔苍白的女子站起身,一字一顿地开口。 “有什么仇什么怨都朝我来。” 第五百章 回来 既然找不到凶手,那就让凶手来找自己。 孟诗怔怔看着眼前身材纤细的女子,恍惚中仿佛明白了大司命想要做什么。 她要以身为饵,引出幕后的黑手。 盾牌。 孟诗听说过这个说法。 昭阳郡主林抱月是大司命林书白身前最强大的一面屏障。 作为修行界和仙官的顶点,大司命林书白自然是有很多仇人,但却很少有人敢找林书白寻仇。 因为只要是山海大陆修行者就知道,想要走到林书白面前,就注定要先过昭阳郡主这一关。 而这一关高得难以想象。 林抱月是林书白的盾。 林抱月精通暗杀、医毒和追踪,某种意义上,在那些想要暗害林书白的人眼里,她比林书白还要可怕。 即便下落不明,大司命依然受到自己弟子的保护。 但现在,林书白自己公布了林抱月的死讯。 “你其实是可以恨我的,”林书白静静开口,“我不知是什么人会去害她,但那很可能不是她的仇人,而是我的仇人。” 孟诗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想起了林书白问她三个月前有没有感受到什么,她只有一枚碎片尚且心悸惊醒,那和林抱月几乎心灵相通的大司命,又经受了什么样的痛苦? 可是这个女子不但没有倒下,还带着亲卫迅速来到边关,击退了凶残的西戎兵。 这个女子的心志之坚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 这个女子才是最坚强的。 人神的强大,不光是强大在她的境界。 听到林书白之前安排后事一般的交代,孟诗原本还以为她承受不住林抱月离去的打击准备自毁,但现在她已经想不到到底有多么大的难关能击倒这个女子。 “天阶修行者既然不会生病,那您生病的传闻也是您放出来的?”孟诗问道。 “我的确消失了一段时间,”林书白道,“病了的传闻就是那时传出来的。” 消失? 那段时间,大司命去做什么了? 孟诗很想问,但不等她去问,林书白已经开口。 “我去做了一件事的,但当时没有成功,”林书白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我之后会再试一次,不知道你能不能等到结果。” “我?”孟诗怔怔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毕竟以后的事情,只能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林书白回到书案后坐下,向她微微一笑。 “十年后,你应该长大了吧。” 孟诗心头一窒,刚刚听到天阶身上有禁制不能寻死她本已经松了口气,但现在那股恐惧再次笼罩她全身。 “您,难道要……”她颤抖着开口。 大司命的口气怎么都像是在交代后事,但她怎么都不明白,就算大司命担心十年后的世界,修行界还有更多的人值得托付,那么多天阶修行者呢?八人神呢? 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别那么害怕,我不是要去死,”坐在书案后的女子抚摸着桌子上的青铜面具笑了笑,“我是为了和那个孩子一起活下去才奋战至今的。” “我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活下来去做一个尝试,但不是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孟诗睁大眼睛,“那就是说……” “修行者做事没有没风险的,所以我向来习惯在战前安排好所有事,”林书白微微一笑,“你是我今天见的最后一个人。” “别担心,那么多人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你说你想成为那个孩子一样的人,我很高兴。” “别哭,火法者可不适合流泪,你有成为火法者的素质,我有一把剑倒是很适合你,不过可惜已经送给我弟弟了,以后你有机会再见吧。” “时间到了,我要送你离开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但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今日成为修行者的初心。” “往前走,不要回头。” 孟诗牵着妹妹的手走出大帐。 “不要忘记她。” “等她回来。” 这是大司命林书白生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 …… 等她回来。 一年之后,大司命林书白和二世皇帝同时丧生在永夜长城上的消息传来。 那一天,南方久违地下雪了。 孟诗记得自己当时拿着剑站在稷下学宫火院的演武场内,在大雪中静静站了一夜。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变成了孟施。 但无论是孟诗还是孟施,依旧记得那个孤身一人坐在大帐深处的女子注视着自己牵着妹妹的手离开大帐时说的话。 最想等那个如月光般清澈美好的少女归来的人,应该是那个女子。 但那个女子已经看不见了。 接下来的事就如同那个女子预料的一般,本已逼到永夜长城下的西戎骑兵突然消失,即便在大秦内乱之时也没再趁火打劫,二世皇帝的儿子嬴晗日无力坐稳帝位,庞大的秦帝国解体,各大诸侯国纷纷独立。 八人神中位阶二的东皇太一姬墨成为修行界的主宰,南楚成为内陆国力最盛的国家。 在南楚国师的保护下,稷下学宫成为修行者的圣地。 但这一切,和女修都没有了关系。 大司命去世半年后,以北寒阁阁主夫人为首的一批高阶女修自废修为,北魏建起宁古塔,不愿自废修为的女修被抓捕。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孟诗在为自己的熬的药里多加了三分之一的药材。 她的身体逐渐发生变化,声音开始改变,变得嘶哑。 整个世界,都因为那个两个女子的去世改变了。 但从始至终,孟诗有一件事没有改变。 那就是练剑。 在稷下学宫学会所有火法剑后,她返回了北魏,然后遇到了一个人。 “你想不想,学少司命的剑法?只不过,可能会被很多人追杀。”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那个时候,少司命和大司命曾经创造的火法剑已经几乎被人遗忘。 谈起那两个女子,年轻人几乎都会先骂上一句祸国妖女。 孟诗每次听到,都会默默想起大司命那句这才不是最糟糕的时候的预言。 那个女子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在死后饱受骂名。 但她却往前走,没有回头。 孟诗还记得林书白说的另一句话。 只要没有人忘记那名少女,她就还活着。 她不允许有人忘记那名少女。 孟诗已经找到了自己修行的目标 她要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用那名少女创造的剑法,走上巅峰。 让全世界,都记得她。 …… …… 东吴中阶大典对战台。 林抱月从灼热的剑火中睁大眼睛,忽然看见和她同样站在剑火中的北魏女子于烈火中流下泪水。 低哑的哭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为什么你们会忘记她?” “为什么你们会毫不在意地将她称作妖女?” 孟诗在哭。 有大颗的泪水涌出她的眼眶、 “为什么,你不回来呢?” “我已经变得比谁都要强大,我一定能好好保护你,我学会了特别难的剑法。” 可是为什么。 你不回来呢? 式微式微,胡不归? 我愿意承受世界对你的所有恶意,只换你能回来。 第五百零一章 相逢 东吴中阶大典半决赛最终战,台上修行者相对而立,众人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对战开始不到三息,就发生了众人意想不到的事。 身为水法者的嬴抱月点燃了剑火,和孟施同时使用了火法禁剑,第十三剑月满西楼。 台上的修行者被剑火吞噬,一切就像之前许冰清和林抱月对战的重演。 但那一次只有嬴抱月一人陷入其中,这一次却是两人都同时被吞噬。 这种情况哪怕在全都是高阶火法者的对战中也极为少见,寻常火法者能掀起的剑火只有薄薄一层,只有到了天阶剑火才会发生质变,哪怕是第七剑火树银花、第八剑刀山火海这样的剑法,火焰壮大却只能维持短短一瞬,只是短时间的爆发招数。 但此时吞噬了孟施和嬴抱月的剑火却一直在熊熊燃烧,谁都不知道两人在其中发生了什么。 “这……这就是少司命的剑法吗?”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愣愣看着这一幕,可刚刚发生的事比现在这一幕还离奇。 “等等,抱月什么时候会的火法剑?还是后六剑禁剑?” 陈子楚已经傻眼了,拼命揉搓自己的眼睛,抓住身边的许义山拼命摇晃。 “我也不知道,”许义山被晃得发晕,愣愣开口,“师妹她……” 水法者改投火法者,这算得上欺师灭祖的大罪,但即便挥出火法剑,嬴抱月身上依旧有着水法者的气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修行者能同时使用两个剑派的剑法,之前众人只见过一人。 “师兄,这难道是……”北寒阁弟子所在树下,贺兰承猛地看向拓跋寻。 这种情况他之前只在拓跋寻身上见过。 拓跋寻本身是雷法者,但也可以使用部分火法剑。 感受到了贺兰承的视线,拓跋寻却深吸了一口气摇头。 “她和我不一样。” 拓跋寻摸了摸眼上白绫,他虽然没看见台上发生了什么,但也从真元气息和四周人的惊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作为雷法者能使用火法剑,是因为他根本不算完整的雷法者,雷法剑需要眼疾手快,他天生的身体条件让他使不了几招雷法剑,且雷法和火法相生不相克,所以他作为不完全的雷法者通过练习勉强可以使上几招火法剑的。 可嬴抱月不一样,水火不相容,她之前一直依靠水法破境,早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水法者,在这种情况下她还可以点燃剑火,近乎匪夷所思。 拓跋寻拉起一个屏障,将他和贺兰承的对话隔离在外,“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恐怕和昨天冰清的攻击有关。” 在许冰清那足以将水法者燃烧殆尽的最后一击里,嬴抱月活了下来。 那些本该对她是剧毒的火焰,全部进入了她的身体。 而她今天,重现了少司命的剑法。 拓跋寻心中此时掀起了另一种层面上的惊涛骇浪。 他在南楚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嬴抱月是少司命,但正因为他知道,才明白这种情况的不同寻常。 拓跋寻很清楚,火法十三剑月满西楼不是别人,正是嬴抱月本人创造的剑法。 按理说如果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会觉得她此时使出这一招很正常吗? 不,一切恰恰相反。 正因为知道嬴抱月是谁,拓跋寻才很清楚,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创造的那些剑招。 在南楚认出嬴抱月之时,拓跋寻感到最震惊的一件事,就是重生的嬴抱月不是火法者反而去当了水法者。 其中的缘由拓跋寻没有问,但他隐隐能猜到。 哪怕有那么一丝可能,她也一定会选择成为火法者。 而嬴抱月没有这么做,最终成为了水法者,并从零开始学习水法剑,这就意味着她失去了成为火法者的素质,并彻底忘记了所有火法剑的剑招。 昨日在经历了许冰清的剑火后,拓跋寻隐隐察觉到了嬴抱月身上多了一股气息,虽然他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做到的,但嬴抱月似乎因为如此,恢复了一定使用火法剑的能力。 只是…… “没想到前秦公主居然也会火法禁剑,”贺兰承喃喃道,“虽然和孟施比起来,招数还有些生涩,但还真像那么回事。” 拓跋寻白绫下的眼睛微微睁大。 “你说什么?” “哎?”贺兰承愣愣转头,“我说前秦公主招数有些生涩……” 拓跋寻攥紧了轮椅的把手。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在南楚的时候就发现嬴抱月有在对战中模仿对手剑招的能力,只是没想到世事如此阴差阳错。 “原来如此。”拓跋寻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感受着面前穿透大阵的热浪。 “嬴抱月使出的那招月满西楼,是在模仿孟施。” 少司命的剑法是孟施的绝招,在之前拼剑拼到最终盘,面对拿出大招的孟施,嬴抱月选择了模仿对方的剑招。 恐怕没人能想到,少司命居然用这种方式找回了自己的剑招。 “模仿?”贺兰承愣愣道,“那他们谁会赢?” 台上的局面此时已经陷入了僵局,孟施和嬴抱月同时被剑火吞没,随后一动不动。 “之前师父说过,天阶修行者的剑火能吞没人的神智,”拓跋寻深吸一口气,“这两人虽不到天阶,但这般规模的剑火效果应该也差不多了。” 拓跋寻也不知在剑火之中孟施和嬴抱月到底看到了什么,但在这样的烈火中,不管是谁都撑不了多久。 “谁能最先醒过来,谁就能赢。” 贺兰承睁大眼睛,台下的修行者们也屏息以待。 孟施是等阶四的火法者,使出的剑法也更加熟练,在众人眼里,最先醒来的应该是孟施。 然而就在这时,台上两团剑火中,一名少女率先睁开了眼睛。 北魏人的队伍中莫华看着这一幕瞳孔微缩,死死抓住了身边的树干。 “月姐姐醒了!” 桂花树下杜思齐惊喜地跳起来,赵光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喜悦之情。 嬴抱月于剑火中率先醒来,看着闭目仿佛陷入自己的世界的孟诗,她举起了手中的落日剑。 只要刺下去这一剑,她就赢了,能够顺利进入决赛。 莫华咬紧牙关,赵光陈子楚等人喜上眉梢,所有人都等待着她的这一剑。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发生的一切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嬴抱月手中的剑,停在了孟施的身前。 她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女,只是定定看着她,她身上的剑火已经消散,但她像是被雷劈中一般一动不动看着孟施。 就在这时,孟施醒来了。 看着举剑刺向她的女子,她愕然睁大眼睛,反射地抬起自己手中的剑,猛地刺向嬴抱月。 第五百零二章 重现 刀剑入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孟诗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她手中长剑的剑刃轻而易举地擦过她熟悉的那柄接上的断剑,扎入眼前人的肩膀。 嬴抱月的剑悬于她的咽喉之前,却一动没动,她整个人像是呆住了一般,面对她本能地刺来毫无剑法的一剑,却压根没有闪避。 反应速度最快,最擅长躲避对手剑招的前秦公主,面对对手刺来的剑,一动未动。 “你……” 孟诗刚从庞大的记忆中醒来,脑海中还有些混乱,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子生涩的月满西楼居然能让她一时间回想起那么多往事,她只是一醒来就看到有人向她刺来,本能地就挥出了一剑。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人不躲? 孟诗没有料到嬴抱月居然会比她更快从剑火中苏醒,更没想到刚刚那么好的机会对方为什么没有对自己下手。 她难道不想赢吗? 这么挖空心思走到现在,她不就是为了赢吗? 然而此时,孟诗睁大眼睛,发现嬴抱月压根没有看她手上的剑,而是在她的人。 那双每次看到都想要躲避的清澈眼睛正对着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嬴抱月的视线一寸寸从她眼角滑过,这时候孟诗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哭了。 “你到底……” 孟诗说完这三个字,猛地捂住自己的喉咙。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她原本嘶哑的声音居然有了女子的圆润,仿佛变得像是她没有服药之前一样! “这种药物可以改变你的身体特征,但随着你境界上升,必须要加大服药量,等你到了天阶,这药基本就没用了。” 高阶修行者的身体强悍,境界越高抗毒抗药的能力会越强,到了天阶几乎药石不侵,修行者的身体都会脱胎换骨。 这件事孟诗早就知道,就在进入等阶四后她就已经发现药物对她的控制已经越来越弱了,胸口开始鼓起,声音也开始变化,但孟诗怎么都没想到,刚刚那场让她深陷危机的剑火,居然加深了她对火法剑的理解,身上的境界也进一步稳固了。 “刚刚那个声音……是孟继子发出来的?” “听着怎么有点像女子?” 糟了! 台下传来窃窃私语,孟诗浑身一颤,她刚刚一时不注意,暴露了自己的本音。 她胸口微微起伏,警惕地看向面前的嬴抱月,如果嬴抱月真的想赢,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可以在这里揭露她女子的身份。 当初她在南楚被嬴抱月发现女儿身,那个时候嬴抱月境界还低,对她构成不了什么威胁,孟诗暂时放下了担忧,但没想到却给今日之战埋下了最大的隐患。 和嬴抱月不同,她是以男子的身份赢得了继子之位走到现在,如果女子身份暴露,单一个欺君之罪,就足以让她和孟歌万劫不复。 孟诗握紧手中剑柄,死死盯着嬴抱月的脸,她已经预备如果嬴抱月叫出她的真实身份,就挥剑刺穿她的胸口。 然而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孟诗却发现嬴抱月对四周的声音依旧充耳不闻,目光只是停留在她身上。 就在这时,她微微张开口,孟诗警惕地瞪大眼睛。 然而下一刻,听到那个声音,孟诗却仿佛被什么击中。 “你还记得我吗?” 肩膀还在流血的前秦女子怔怔注视着她,轻声唤道。 “小诗?” …… …… 孟诗的世界停止了。 和她刚刚看到的记忆里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和她当初抱着对方的腿仰望着的眼睛的视角也不一样,和她熟悉的那个女将军的面容完全不一样,和她记忆里那名强大自信强悍的火法者完全不一样。 什么都不一样,所以她一开始没有相信,甚至不想看这个人的眼睛。 她是个好人,却不是她记忆中强大的姐姐。 孟诗怔怔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眼前忽然浮现出她当初离开黑虎军的大帐,回过头向那个有着和身份不符合的柔和气质的人神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国师大人,你为什么要戴青铜面具呢?” 她和妹妹刚进大帐的时候差点被这狰狞的面具吓一跳。 “啊,你说这个吗?在军中这对我是必须的,至于为什么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坐在书案后的白衣女子举着手上的面具笑笑,“我这张脸没什么威严吧?” 作为军中统率,她需要铁面无情,更需要敌人的惧怕。 “可是总是遮住脸的话,重要的人不是看不清你的容貌了吗?”孟诗惋惜地问道,身为女子被迫遮掩容貌总是痛苦的。 “没关系。” 然而那个温柔的白衣女子只是微微一笑。 “如果真的是用灵魂记住的人,那么容貌也变得不再重要。” 容貌也变得不再重要。 孟诗怔怔看着面前肩膀上插着她的剑的少女,视线忽然再次模糊。 她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呢? 原来她的神灵,一直都在她身边。 “看样子你还记得我。” 嬴抱月的视线落到自己肩膀上的那把剑上,“我之前就一直很想问了,这是逐日剑吧?” 在刚刚的剑火之中,她并没有看见很多很复杂的记忆。 她看到的是一片黑暗,但在那片黑暗中,有个小女孩,一直在她身后追逐她。 就像是追逐着太阳的向日葵。 然后她想起了,那个她在雪夜遇见的双胞胎少女。 为什么她之前会忘记呢? 明明她最后的最后,一直想要履行和那个孩子的约定。 “我……我……”孟诗看着自己拿着剑扎入嬴抱月的那只手,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把自己搞成这不男不女的模样。 只是想要为那个女子。 讨一个公道。 可是她现在居然伤了她? 自己那么苦学剑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孟诗觉得觉得自己的道心在这一个瞬间仿佛都要崩溃,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 “不要怕,一切都没事了。” “看清楚。” “这才是火法剑。” 孟诗睁大眼睛,这一刻她像是回到了那个被绑在祭柱上的小女孩,看着那个战无不胜的少女将军冲进她的村庄,挥出璀璨的剑光。 剑火划破天际。 “孟诗,这才是真正的月满西楼。” 那双温暖的手于火光中抚上她的脸颊。 “谢谢你,还记得这一剑。” “谢谢你,还记得我。” 在所有火法者都选择忘记这些剑法的时候,是这个执拗的少女将这些剑法重新带回了这个世界。 嬴抱月认真地注视着孟诗。 “正因为你记得我,我才能找回它。” 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剑,看着沐浴在火光中的少女,看着她记忆中的那一剑重现世间。 孟诗的眼泪突然盈满眼睫。 她从不相信神灵,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灵。 那一定是她吧。 回来了。 只属于她的神灵回来了。 第五百零三章 揭露 庞大的剑火击打在北魏少女的身上,刺入嬴抱月肩膀的剑被巨大的力反向推开,孟施后退三步,单膝跪地。 她败了。 明明在开始这场对战时,她觉得这是一场绝不可输的对战,但此时却输得心服口服。 因为即便在最终的时候,她的公主都赢得堂堂正正。 她从未真正掌握火法第十三剑和第十六剑,她一直都知道,虽然招式已经模仿得分毫不差,但剑意连一半都没有达到,她的师父每次看她练剑也很无奈。 “抱歉啊,阿诗,为师只能教你招式,可是这剑招真正的奥妙为师也不知道。” 这是她练剑时最经常听的一句话,但她却丝毫不怪她的师父。 能真正掌握月满西楼和月华的,全天下只有那一个人。 能单靠年复一年的旁观将所有招式牢记在心中,她那个酒鬼师父已经很了不起了。 嗯,她绝没有嫌弃他的意思。 恐怕当年连林抱月本人不知道有个这样能记住她剑招的人。 直到今日,她才看清真正的月满西楼是什么样。 孟诗看着空中残余的剑火,屏住呼吸。 招式虽然还青涩,但剑意却已十分。 眼前之人,就是月满西楼真正的主人。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那个人回来了。 败在嬴抱月手中真正的火法十三剑下,孟诗觉得无怨无悔。 她败了啊。 她缓缓仰躺到地上,看着握在手中的长剑上沾着的淡淡的血迹,她觉得异常刺眼,她缓缓松开手指,只想丢弃这把伤害了她重要之人的剑。 然而就在这时,刀剑落地的声音却率先传来,下一刻一个人的身影从远处扑来覆在她身上,一只温暖的手猛地攥紧了她的五指,让她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剑。 “殿下?”孟诗怔怔睁大眼睛。 “别松,小诗,”嬴抱月背对着昭阳,阳光从她的脸侧滑过,她握紧少女的手笑了笑,“你的剑没有任何错误。” 如果孟诗在这个时候放下剑,她的道心就会毁灭。 刚刚孟诗那一剑只是条件反射的误刺,但她却因此否认了自己过去近十年的努力,这一点,嬴抱月无法容忍。 “可是我刚刚……” “那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嬴抱月道,“如果不是我拿剑指着你,你也不会抬剑去挡。” 是她听见孟诗的哭声意识到小诗的身份时却忘记放下剑,更因为过于震惊忘记了躲避。 孟诗那一剑只是纯粹的属于修行者的战斗本能,如果没有这样的本能,她恐怕早死了。 而这一剑也让嬴抱月明白,孟诗在过去的八年里,都经历了什么。 如果不是经历过太多的追杀,人是不会形成这样的条件反射。 因为在睡着的时候也有被人干掉的风险,睁开眼看见被人用剑所指就会一剑刺出。 嬴抱月怔怔看着地上这个长大的小女孩。 她还记得初见之时,她看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抱着妹妹从火焰中挣扎而出的震撼。 那一刻,她像是看到了五岁时的自己。 她看到了那个北魏女孩身上巨大的才能,同时她想要从任何的风刀霜剑中保护她,不愿她走上和她一样的这条残酷的道路。 “是师父,帮我履行了那个承诺了啊,”嬴抱月注视着孟诗的眼睛轻声开口,“你做出选择了啊。” 孟诗愣愣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嗯。” “那就不要怀疑自己,”嬴抱月笑了笑,“你的选择没有错。” 只要是孟诗做的选择就没有错。 嬴抱月缓缓打量着地上的等阶四修行者,微微地笑了。 “小诗,你变强了呢。” 强大到她差点都没认出来。 “我以你为荣哦。” 孟诗呆呆望着她,望着这个沐浴在烈日下的少女,心中像是被无数温热的情绪胀满,大颗的泪水一点一滴涌出她的眼眶。 十二年的守望,八年的等待,五年的追杀,三个月的拼命。 无数次的挥剑。 那些风那些雪那些伤那些痛那些诋毁那些无奈。 在经历这些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觉得苦,也从来没有矫情地想要和谁抱怨和谁哭泣。 孟诗的眼眶已经模糊,她觉得一切都不苦。 也许她追逐了那么久,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眼前的一切,就宛如一场奇迹。 而她终于也履行了和另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女子的约定。 孟诗在心里向那个她同样最敬佩的女子轻声开口。 “国师大人,我等到她了。” 在这一刻,孟诗仿佛看见那个坐在书案后的白衣女子,拿下脸上的青铜面具,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 …… “能站起来吗?” 嬴抱月擦掉孟诗脸上的泪珠,向她伸出手。 孟诗点点头,但看着嬴抱月肩上的血迹,还是有些犹豫,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你给我适可而止,”嬴抱月的声音陡然严肃,“这是修行者之间的对战,既然你成为了修行者,在对战场上,无论对手是谁都要全力以赴,受伤也好被伤也好,那都是正常的事,你要是接受不了这些,就是不尊重你的对手,听见了没有?” 孟诗肩膀一抖,立即点头。 她收剑入鞘,心中的疙瘩已经烟消云散。 她尊重自己的对手,更尊重嬴抱月的一切决定。 简而言之,郡主说的所有话都是对的。 台上两人的心结已经解开,唯有台下观战的修行者愣愣看着这一幕,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眼花了吗?这是等阶五在训等阶四?” “话说这场对战怎么回事?谁赢了?” 看着台上站在嬴抱月面前陡然乖巧如一只小动物的孟诗,莫华觉得有些眼瞎,叹了口气走向高台准备接人,这场对战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看着站起来的孟诗,场边的考官有些惊讶,“孟继子,这场对战的结果……” “我输了,”孟诗干脆利落地开口,退后一步,不给考官一丝想要翻案的机会。 台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北魏继子输了?” “前秦公主……赢了?”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睁大眼睛,怔怔看着台上的前秦少女。 嬴抱月,进入决战之中。 “等等。” 既然孟诗都认输,众人都认为结果已定之时,一个冰冷的男声从台下响起。 是赫连晏。 嬴抱月看向台上,对上一双碧瞳,心中忽然有些发冷。 他想干什么? “比起认输,北魏继子是不是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向众人解释一下?”赫连晏走出人群,看向台上的孟施,像是盯住了猎物的狼,微笑着开口。 “北魏继子,你欺骗了众人这么久,难道不用付出代价么?” 赫连晏冷笑道,“你是女子吧?” 第五百零四章 恋心 听到赫连晏的话,刚走到对战台下的莫华,只觉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哎?” “这西戎人在说些什么?” 赫连晏的中原话说的极为标准,且他在声音中加入了真元,每一句话都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耳中,包括远处的观战亭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北魏继子……是女子?” 观战亭中的仙官们闻言都愕然,纷纷看向坐在上首的许沧海。 对战台下更是一片哗然。 这届中阶大典的参加者中只有两名女子,一是前秦公主嬴抱月,二是北魏圣女许冰清。 嬴抱月是从在南楚参加初阶大典时就接受了严苛的条件,和南楚王室对赌,如果不是她拿到了初阶魁首,早就被人扭送去了宁古塔。 许冰清是许沧海的女儿,北寒阁坚持许冰清没有修炼,是天生的能力,靠着许沧海的名声勉强压下了众人的疑惑。 可是孟施不同。 他是家喻户晓的北魏继子,是北魏王力排众议破格提拔的年轻有为的北魏平民。 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女子? “怎么可能?”台下有修行者皱眉,“北魏王怎么可能连男女都分不出?怎么可能任命一个女子当继子?传出去简直是今年最大的笑话,北魏王室也得成大陆笑柄了。” “是啊,不可能不可能!” “等等,可是刚刚北魏继子对战时发出的声音,好像是有那么点像女人?”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被人叫破身份。 事情闹大了。 坐在包厢里的孟歌浑身僵硬,她身边的李堇娘和归离都震惊地看着她。 刚刚孟诗被剑火吞噬时她一时失言叫了声姐姐,之后勉强用自己一时情急叫作搪塞了过去,但此时赫连晏的话一出,她身边两人都用古怪地眼神看向了她。 但她这边的事还小,看着沉默地站在台上的孟诗,孟歌猛地攥住胸口的衣襟。 姐姐! 她们该怎么办? 嬴抱月握紧腰边剑柄,心中也暗暗叫糟。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简直是最差的时机。 她怎么也没想到,赫连晏只是通过一个声音就猜出了孟诗的身份,还选择在她没下台时当众叫破。 如果此时孟诗身份败露,身败名裂都还是轻的,根据她对赫连晏的了解,此人的目的绝对不仅于此。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孟诗沉默了一下,看向台下的赫连晏。 她想得到的东西已经都得到了,此时身份被揭露,她并没有那么恐慌。 她现在最害怕的事是有人对嬴抱月不利,如果只是针对自己,她愿意直面自己的罪孽。 “阿施,别听这小子胡说!”莫华的声音从台下响起,孟诗一怔,发现莫华已经拔剑指向了赫连晏,满脸怒气,“这个西戎人就是想削弱我们长城内六国的实力,自己输了不算,还想拉别人下水!” 莫华的声音叫醒了其他发愣的中原修行者,纷纷开口。 “是啊,北魏继子一举一动都是个男子,怎么会是女子呢?” “西戎人素来狼子野心,这话不能信。” “他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哈哈哈!”这时赫连晏忽然大笑起来,看向怒发冲冠的莫华,玩味地眯起眼睛,“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姬嘉树闻言忽然心头一紧,赫连晏难道知道莫华是…… “这种事想证明不是很简单么?”赫连晏一把拉过身边一位袒胸露腹的西戎人,看向孟诗大笑道,“北魏继子如果问心无愧的话,就像我们这位壮士一样,把衣服脱下来如何?” 孟诗瞳孔收缩。 “怎么样?”赫连晏的碧瞳紧紧盯住她,“男子汉大丈夫,只是露个胸膛可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为了证明我是在胡说八道,北魏继子还是脱了吧。” 嬴抱月死死握住手中剑柄,难以克制心中怒意。 莫华的气息也骤然急促起来。 孟诗攥紧自己的衣襟,僵硬地没有动作,台下民众看着这一幕,渐渐响起窃窃私语。 “不会吧……北魏继子真的是女人?” “也许是要面子呢,这么大庭广众下……” “区区一介平民要什么面子?都被说的这份上了还不愿意自证才有鬼吧?” 赫连晏看着一动不动的孟诗微笑起来,“怎么?难道不敢脱吗?” “看来我说的是真的了,”他抬头看向观战亭的方向,“我记得北魏的律法如果有修行者犯了欺君之罪,是要被废除所有境界并株连九族,北魏出了这么一桩丑事,北魏国师不来给大家一个交代吗?” “你……”听到株连九族,孟诗猛地看向赫连晏,全身真元骤然上升。 “怎么?如果想证明我说的不对,那就脱啊,”赫连晏微笑地看着她。 孟诗的手臂有一瞬的颤抖。 嬴抱月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拔剑指向赫连晏,“我们中原人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西戎人指手画脚。” “是吗?”赫连晏笑起来,碧瞳转到嬴抱月脸上,“前秦公主好像不怎么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此人是女子,甚至包庇了……” “够了。” 这时孟诗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 她伸出手将嬴抱月护到身后。 “不用再试探波及其他人了,”孟诗站直身躯,淡淡开口,“我承认,我是女子。” 台下有一瞬的寂静,下一刻瞬间炸开。 “什么?孟施真的是女子?” “北魏王室知道这件事吗?” “从初阶大典开始就一直骗到现在?这简直是北魏最大的丑闻!” “我愿意承受所有罪责,”孟诗淡淡开口,望向走出观战亭的那个男人,“要杀要剐随便,但我妹妹是无辜的,求国师大人不要伤害她。” 感受到孟诗的视线,嬴抱月浑身一震。 孟诗并不是在和赫连晏说话,她是在和许沧海说话。 能惩罚地阶及其以上修行者的,除了国君,就只有一国国师。 在东吴其他仙官异样的眼光下,许沧海已经走出了观战亭,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倏然出现在了对战台上。 台下已经沸反盈天,北魏国师已经不得不出面。 “爹,杀了她!” 许冰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居然敢欺骗国君大人,把我们这些人当傻子耍,废了她!” 许冰清的叫嚣被甩在身后,许沧海已经站在孟诗面前,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压力,嬴抱月浑身一窒。 看到北魏国师出现,台下嘈杂一静,所有百姓睁大眼睛,等待着北魏国师的处置。 “你知道你的罪责么?”许沧海脸上不辨喜怒,淡淡道。 “嗯,”孟诗点点头,摘下腰边的长剑。 许沧海至少要废了她的境界带回去给北魏王处置才能平息众怒。 许沧海定定注视着她,抬起一只手。 “等等,”感受到许沧海掌心蓄积起的雄厚真元,嬴抱月瞳孔微缩,猛地想要抢到孟诗面前,但就在这时,一个人的身影从台下一掠而上,挡在孟诗身前。 此人是个雷法者。 “国师大人,请手下留情。” 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挡在孟诗面前的莫华。 “欺君之罪,罪无可恕。”许沧海淡淡道,“我是北魏国师,这是我的职责。” “即便是你,也没资格阻挡。” 许沧海的目光从眼前的北魏少年身上掠过,“我是不能对你动手,但不代表你有能力阻止我。” “我是不是您的对手,”莫华苦笑一声,“但我此举也是为了国师大人着想,按照国师不得对王室成员下手的规定,你不能伤害她。” 什么? 台下民众闻言都傻了眼。 “北魏继子是王室成员?” “怎么可能?” 许沧海皱紧眉头,定定注视着莫华,淡淡开口,“剑圣弟子孟施出身寒微,不是王室成员,你编也要编个像样的理由。” “她是。” 莫华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女,微微一笑,看向许沧海道。 “因为她是我的王妃。” 第五百零五章 真身 “王妃?” 台上台下的人听到这句话都懵了,包括孟诗。 “这个人……” 赵光看着挡在孟诗面前的容貌平平无奇的少年,嘴角有点抽搐,“他不会是……” 从南楚到东吴,这个自称莫华的少年一直像个跟班一样跟在北魏继子孟施身边,如果不是他本身的能力够强,以他这平平无奇的模样和稀薄的存在感都足以让人忽视他。 在莫华拿到亚魁后赵光也曾调查过此人,但和之前的传言没有什么区别,莫华出自北魏王室,是派来监管孟施的修行者。 但北魏王室人丁兴旺,旁系子弟极多,耶律氏作为北方王族,向来眼高于顶,以高傲闻名整个山海大陆,更何况莫华姓莫这个单姓,就算这是化名他实际姓耶律,恐怕也是出了五服的旁系子弟,不然怎么可能跟在孟施这个平民身边跑上跑下。 等等…… 姓耶律? 不会吧…… 赵光的目光忽然惊悚。 如果他刚刚没有听错,莫华说的是我的王妃。 郡王之正妻,方为王妃。 在山海大陆上除了一国之君外,能自称为王的,只有一种人。 自秦帝国解体后,亲王位废,宗室之中,分封最高的爵位,就是郡王。 郡王只有王室直系能得封,且哪怕是国君的亲生子,也不是每人都能得封郡王。 一般能得封郡王都是国君宠爱的儿子,且长城内六国有一个说法,得封郡王的王室子弟,一般就是国君中意的继承人。 赵暮人无子,整个东吴只有他一个郡王,而北魏如果赵光没有记错,北魏王有十几个儿子几十个孙子,却只封了两个郡王。 一个是如今的北魏大王子耶律朗,年轻时作为北魏第一勇士率领骑兵抵抗西戎,到了三十岁才得封北定郡王。 二就是耶律朗嫡长子耶律华。比起长子,北魏王反而更看重这个孙子,这位人称“太阳之子”的北魏传奇少年,在十三岁的时候和他父亲一起受封,封号“北洵”。 洵,洵美也。 正因为容貌光华灿烂,北洵郡王耶律华才在战国六公子中被称为光华君。 光华君耶律华有着北方第一美少年的名声,可是…… 赵光死死盯着台上少年平平无奇的脸,这张脸他从南楚一路看到了北魏,看不出任何易容的痕迹,连黝黑面皮上被风沙吹出来的裂口都如此真实,连朵花都看不出来。 如果此人的身份到现在都没有暴露,绝对就是因为这张脸! 对着这张脸能猜出什么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人到底是谁? 台下的民众一脸懵逼,但众人没有想到,台上引起这场争端的中心之人,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莫华,你在说些什么?”孟诗皱起眉头,她一介平民,怎么可能和王妃扯得上关系,难道为了保她性命把她送给哪个老王当续弦? “你不要病急乱求医,我什么时候有了那种身份。我明明……哎?” 孟诗原本古井无波的眸子微微睁大了。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莫华不仅说了王妃,而且说的是我的王妃。 我的。 那他是…… 嬴抱月也有些愕然,她虽然早就看出了这位名唤莫华的少年对孟诗的不同寻常,但她也没想到那个不太可能的可能。 这个跟着孟诗一路低调自持的少年居然会是一国郡王? 他是…… “王妃?这黑小子在胡说些什么?难道他是郡王?” “哈哈,哪有一国郡王会跟在一个平民女子身后跑前跑后的?这黑小子莫不是在做什么白日梦?” “估计是想撒谎先把这个北魏女子救出去,不过冒充郡王照旧是重罪吧?北魏国师怎么还不收拾他?” 台下民众此时腾起巨大的质疑声,议论纷纷。 “你以为你说上这样一句话就能让老夫不追究么?”许沧海静静注视着眼前人,他扫了一眼台下民众,“不给民众一个交代,北魏国威何在?” “是啊,”莫华苦笑一声,“我也没想着一点代价不付就将她带走。” 说完,他伸手摸上了自己耳后。 看到那个位置,嬴抱月瞳孔微缩,这是…… 嘶啦一声,莫华从他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日光从天上撒下,一瞬间仿佛有璀璨的光芒从那面具下焕发,露出少年洁白如玉的脸庞。 就像是宝石揭开了蒙尘的布帛,世界一瞬间非常寂静,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因为揭得太急,莫华的脸颊上被扯破了几处,还在流血。 但这一切都无损于他的俊朗。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人,终于明白太阳之子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和赫连晏像个女孩子般洵美的真容不同,莫华的真容真的只能用光华灿烂来形容,他有着一种特别的气质,少年气蓬勃,看第一眼就让人眼前一亮,容颜如玉,却不苍白,脸颊红润,目如明星,有着一种健康向上的俊朗。 就像是草原上的太阳一般,灿烂,圆满,却不毒辣。 北魏第一美少年,名不虚传。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他手上那张薄薄的皮子上,恍然大悟。 果然是和赫连晏当初一样的人皮面具。 这张脸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而莫华就是靠着这张人皮面具瞒天过海,伪装成了另一个人。 不,他应该不叫莫华了。 “这……这张脸……” “能长成这样的北魏人,难道是……” “是光华君?” 只是看到这张脸,就能被人认出身份。 莫华直起身子,注视着眼前的许沧海,“好久不见,国师大人。” 许沧海的眼睛落在眼前人还在流血的脸颊上,如果不是贴人皮面具太久,是不会留下这样的伤疤的。 “是挺久未见了。” 许沧海淡淡开口,随后单手覆胸,向眼前少年行礼。 “微臣见过北洵郡王。” 莫华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 “北洵……郡王?” 这时孟诗的声音从他身后怔怔传来,莫华身形有些僵硬,但他终究还是转过身,面对她。 “对不起,一直以来骗了你。” 莫华向孟诗微微一笑。 “初次见面。” “我是光华君,耶律华。” 第五百零六章 剑圣 莫华的声音很轻,台下却因为他的话一时间变成了炸开的油锅。 “光华君!?” “北魏王室不是说光华君外出游历了,连中阶大典都决定不参加了吗?” “他原来一直都在?” “等等,那他之前还去参加了初阶大典?怎么回事?这有什么必要?” 北魏人混乱了,东吴人混乱了,百姓混乱了,修行者们也混乱了。 “那个傻子……”姬嘉树站在桂花树下,以手扶额。 “光华?”后辽人的队伍里,慕容飞星看着站在石台上少年,嘴张大得宛如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下一刻他瞥见不远处一脸无奈的姬嘉树,猛地合上嘴巴,气急败坏地冲到姬嘉树拼命摇晃他的肩膀。 “等等,光华他……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知道?” 姬嘉树被摇得发晕,“在南楚的时候发现的,算是提前知道了吧。”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慕容飞星瞪大眼睛,“我之前还去北魏找他,结果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原来他就在东吴,居然不来找我,还不告诉我!你和他居然联手瞒着我?!” 人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哪里有时间搭理你…… 姬嘉树苦笑,哭笑不得地开口,“光华自有他的苦衷,之前在南楚我答应了要帮他保守身份。” “什么苦衷?”慕容飞星皱起眉头,看向台上定定注视着耶律华的孟诗,“他不会真的想娶这个平民女子吧?那他爷爷还不打断他的腿。” 姬嘉树嘴角的笑意敛去,耶律华和孟诗之间的身份差距犹如天堑,虽然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为了保护孟诗他急的暴露身份能够理解,但姬嘉树觉得此事没那么好解决。 “耶律华?”孟诗怔怔注视着眼前这个本该熟悉,此时却陌生无比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原来你……原来您是北洵郡王。” “嗯,”莫华点点头,“我真名叫耶律华,不过你还是叫我莫华就可以了。” “在你面前,我一直都会是莫华,”他微微一笑,“之前一直瞒着你很抱歉,不过我……” 莫华的声音停在半空中,瞳孔收缩。 因为孟诗已经俯身下拜。 “一直以来不知殿下真身,草民多有冒犯,”孟诗低着头,莫华看不见她的眉眼,只听她平静地一字一顿开口,“还请殿下饶恕。” “我不是……”莫华愣愣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中渐渐泛起伤痛。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幕。 她忽然想起她在升入天阶之前,嬴苏在阿房宫都不怎么愿意见她,因为如果在白日相见,除了天阶修行者外,都需要向皇子跪拜。 “殿下驾临微臣惶恐,但还能请郡王殿下让一让么?”这时许沧海的声音从两人身前传来,莫华猛地转身,愕然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许国师,我不是说了……” “殿下的确尚未娶亲,”许沧海淡淡开口,“但如果微臣没有记错,您的正妃人选早就定下了,会从四大家族中挑选。” 跪在地上的孟诗肩膀微微一颤。 “就算殿下想要悔婚另娶,您的正妃人选也是要陛下圣裁,”许沧海的目光凉凉地落在孟诗身上,“微臣不认为陛下会允许这个平民女子进入王室,更何况她还犯了欺君之罪。” 莫华的指尖深深扎入掌心,“陛下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我能彻底剿灭北海马贼就允许我自己挑选正妃,而我三年前就做到了这件事。” 他不会在没有丝毫把握的情况下将孟诗卷进来,他本来打算在他安排好一切后才告诉孟诗他的真实身份,今日之事虽然发生的突然,但也只是提前了一点。 然而许沧海闻言却丝毫不为所动。 “是吗?”他微微一笑,“微臣只能说,您可能真的不了解您的祖父。” “陛下是可能让您自己挑选,但那最多也是要在甲姓世家的范围内。” 许沧海静静注视着眼前天真的少年。 既然北魏王将他纳入了继承人的范围内,那么耶律华的正妃就可能是将来的北魏王后,对于注重血统的北魏世家而言,是绝不可能允许一名平民王后的存在。 “您恐怕还不知道,二十年前,您祖父也对您父亲许下了同样的承诺,您父亲曾经要娶一位乙姓世家的女子,但最终那个女子在订婚前就去世了,您的父亲才娶了您的母亲。” 莫华愕然瞪大眼睛。 他父母关系不算好,他的确听说过他父亲年轻时另有心上人,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桩往事。 订婚前……去世了? 这个去世的理由,莫华不敢去想。 “只能说不愧是父子,居然都会想娶出身低下的女子,不,北定郡王比您还是要理智些,”许沧海淡淡道,“您父亲当初选中的还是个乙姓世家的女子。” 可是即便如此那个女子还是死了。 莫华浑身僵硬。 “看来您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许沧海目光落回孟诗身上,“既然您明白就让开吧,微臣只会先废了她身上境界,带回去交给陛下处置。” “如果殿下真想救她,微臣建议您别提什么想娶她为妻的话,”许沧海面无表情,“如果陛下开恩,她也许还能在宁古塔渡过余生。” 说完他向孟诗走去。 莫华僵硬地站在原地未动,许沧海眯起眼睛,伸手去点他的穴道,但就在这时,他的手却被一人握住。 许沧海猛地皱起眉头,看向居然胆大包天敢握住他手腕的女子。 “前秦公主,原来也想死一次么?” “北魏国师可以试试看,”嬴抱月笑了笑,“我们家陛下是没有心思管我的事的。” 许沧海的目光冷下来,下一刻他身上爆发出巨大的真元波动。 “抱月!” 台下姬嘉树猛地握紧腰边剑鞘,李稷面具中的黑眸微微闪动。 “公主殿下,快让开!” 孟诗猛地从地上爬起,冲向嬴抱月。 一切发生的极快,天上一道霹雳直直向石台上的两名女子身上劈来。 莫华惊恐地伸出手,但他的身形却被巨大的真元压在原地。 时间宛如停滞,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 然而就在这时,在寂静的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声铃铛的清脆声。 叮铃。 叮铃。 一道璀璨的剑光忽然从两名少女身前亮起,下一刻,那道巨大的雷霆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屏障,庞大的剑意凭空出现,一瞬之间。 那道巨大的雷霆,消失无踪。 不,不是消失,而是在一瞬之间被荡尽。 “逐……日?” 孟诗愕然看着从她腰边剑鞘飞出去的剑。 如日光般璀璨的长剑横在半空中,为她和嬴抱月挡下了许沧海的一击,而就在这时。 一只大手,握住了这柄剑。 莫华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个台上居然还有第四个人在。 一个戴着斗笠浑身褴褛的人影缓缓出现在石台中央。 看到这个人的身影,眸光一直古井无波的许沧海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老匹夫。” 一只布满青筋的大手握住逐日剑,来人抬起头,淡淡开口。 “你要对我徒弟做什么?” 第五百零七章 不忘 看着那个突兀地出现在石台上的男人,所有修行者都震惊地失去了言语。 因为谁都没有察觉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能如此轻松挡下北魏国师的一击的修行者至少是天阶,而天阶修行者威压深重,无论走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然而此时这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却如同鬼魅一般,悄然出现。 不,说是出现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是浮现。 天阶修行者移动速度虽快,但也不至于毫无痕迹,可是谁都没看见这个人是如何移动到石台上的。他就像是淹没在水里的浮萍,悄然从空气中浮现,随后一伸手,就挡住了许沧海的雷霆一击。 “这人什么时候上去的?” “这移动速度也太快了吧!” 桂花树的少年们也难掩惊愕,赵光睁圆了眼睛,许沧海是雷法者,他在出手前这个人的身影还未出现,如果是从别的地方移动上去的,难道说这个男人的速度比玄武神子的雷法还要快吗? 然而这时李稷忽然静静开口。 “他不是刚刚上去的,他一直都在。” 桂花树下沉寂了一瞬,连姬嘉树都难掩愕然。 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李稷的意思。 这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天阶修行者在许沧海出手前就已经在台上了,可是包括许沧海在内,无人察觉到他的气息。 “这……”赵光咽了口唾沫,“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做到的?光是隐蔽气息能做到这般程度么?” “不光是收敛气息,”李稷深吸一口气,“过于强大的存在,也会让人察觉不到。” 这个男人的气息直到刚刚还和大阵融为一体,连他也是在此人现身后才察觉。 何等可怕的实力。 而不等众人思索此人如何出现的,一声剑鞘的轻响已经打断所有人的思绪。 许沧海,拔剑出鞘。 台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许沧海大部分的攻击抬起一只手就能做到,极少拔剑。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身份不明的男子,北魏国师居然……拔剑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许沧海手中的长剑模样平平无奇,但在拔剑的一瞬间就环绕着密密麻麻的雷霆,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心生悚然。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来人的眼睛藏在斗笠下,布满青筋的大手微微一振,逐日剑剑身发出一声长吟,就像是在欢叫一般,燃起熊熊烈焰。 而这剑火的规模比在孟诗手上时居然高上整整三倍。 “这个人……到底是谁?” 看着面对剑拔弩张的北魏国师依然轻松自如的男人,赵光的下巴差点掉下来,“难道是八人神?” 除了八人神外,他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位修行者敢正面挑战神子。 八人神中只有山鬼容貌成谜,其他人赵光都认识,他喃喃开口,“难道山鬼大人下山了?” “看清楚,他是个火法者,”李稷沉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才是孟施那把剑真正的剑主。” 姬嘉树闻言点头,他定定注视着来人手上的长剑,吐出一口气。 “既然他说孟施是他的徒弟,那他应该就是那位北魏剑圣吧。” 这时台下不少听过传言的修行者也都嚷出了此人的名号。 “不会吧?这就是那位北魏剑圣?” “之前说北魏继子是北魏剑圣的徒弟,我还以为是那穷继子给自己脸上贴金编出来的假话呢!” “原来是真的?剑圣大人居然下山了?” “可这北魏继子是女人啊,难道剑圣大人早就知道她是女人?” 台下乱成了一锅粥,但台上的一声巨响泯灭了所有声音。 就在戴着斗笠的男人手上的剑燃起剑火的瞬间,许沧海挥出了第二击和他的第一剑。 和之前的第一击完全不同,如天雷一般的巨大闪电在正午时分都明亮异常,咔嚓一声,巨雷劈下,台下境界低的修行者在那道白光中都恐惧地闭上眼睛。 轰的一声,炸雷击打在燃烧的长剑上,极为可怕的威压瞬间击碎了周围的大阵,观战亭外的东方仪瞬间色变,立刻释放出全身真元才挡住那可怕的剑风。 但即便如此离石台最近的民众和修行者们也被狂风吹倒,心神震颤。 “抱月!” 姬嘉树拔剑入地,迎风抬头,发现莫华护着孟诗和嬴抱月倒在石台,三人看上去毫发无损。 因为他们三人此时都站在那个男人的背后。 狂风缓缓落下,露出站在台中心执剑相对的两个男人。 斗笠随风飞去,执剑的男人消瘦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脸颊深深地凹下去,胡子拉碴,却有一双极为乌黑的眼睛,深邃如斯,让人想起漫漫长夜。 众人瞪大眼睛,才发现这名男子比他们想象的要年轻。 此人刚刚和北魏国师许沧海已经对了一剑。 许沧海当年是远近闻名的少年天才,此人能和许沧海叫板,之前大部分人都猜测这人至少已经五十岁,是隐世世家培养出的不为人知的宗师,但虽然现在看来这人居然像是只有四十岁左右。 而他,接住了许沧海的一剑。 北魏剑圣这个名号虽然从几年前在北魏就家喻户晓,但因为剑圣从不下山,这个名号一直是个传说中的存在,不少人都怀疑是否真有其人。 可今天这人不但真的出现在了南楚,还居然接住了北魏国师的一剑。 他的实力居然比传言中更为可怕。 “他到底是谁?” 台下民众惊恐之余喘着气开口。 “是哪个世家养出的修行者?” 培养一名高阶修行者耗费极巨,连许沧海当年也要通过入赘获得修行资源,看到这位陌生的修行者,众人第一反应就是某个隐世世家藏起的修行者。 只是……看着这个衣衫褴褛如同乞丐的男人,众人又一言难尽。 怎么会有一个天阶修行者把自己弄成这样? “你……” 嬴抱月从孟诗保护她的手臂下起身,怔怔注视着挡在他们之前的瘦削人影。 这个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人影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可是就在刚刚的那一剑里,她却察觉到熟悉的东西。 她所熟悉的,只属于她师父的气息。 “你这个剑法,是从哪学来的?” 嬴抱月声音有些颤抖,那个瘦削的背影肩膀颤了颤,却没有回头。 “还要打么?”男人握紧手中剑,注打着许沧海淡淡道,“我打不赢你,但你也打不倒我。” “有我在,你别想把我徒弟带走。” 许沧海的眸子变得墨黑,身上的气息让人胆寒,握紧了手中长剑。 “为什么?” 嬴抱月看到他这模样正要警惕,却听见许沧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那个人死的时候,你像个丧家之犬连头的不敢露,偏偏现在这个时候下山了?!” 听到这句话,嬴抱月僵住了。 “为什么?” 许沧海剑指清瘦的男人喝出了他的名字。 “为什么你现在要出来?” “林挽弓!” 林挽弓。 嬴抱月怔怔坐在地上,看着眼前人消瘦的背影,眼前现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坐在酒桌前拿着酒杯满不在乎地笑道。 “如果你们死了,我就找个酒楼大醉一场,把你们都忘了。” 可是为什么,你没有忘呢? 第五百零八章 成长 林挽弓。 嬴抱月记得这个名字。 她上辈子的时候,因为两个人的名字十分相似,经常被人误认为是兄妹。 但事实上林挽弓不是她的兄长,而是她师父林书白同父异母的弟弟。 当年在和林家解除关系后,她师父曾经回过一次林家,发现这名丧母的弟弟被捧杀得过于肥胖惫懒,出于不忍她师父就将他带到了都城,当了自己的挂名弟子。 到了都城后,虽然没有人捧杀他了,但林挽弓还是终日游手好闲,只是他虽然纨绔,但并不会做什么坏事,更不会欺男霸女,算是个只爱吃喝睡觉的,不惹事的纨绔。 她也曾经想教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师弟剑法,但林挽弓怕累怕饿怕晒还怕疼,折腾了几次之后,她就放弃了,只是在他每次体重快要过度超重的时候把他从酒楼里拖出来,让他坐在石阶上看着她练几组剑,然后动弹下身体就做罢。 林挽弓每次都会带着酒菜坐在石阶上笑嘻嘻看着她练,只是要他模仿,总是不伦不类。 嬴抱月记得自己拿这个不求上进的师弟很是无奈,想要训斥,但对方比自己还大五岁,且她每次看到这个人没心没肺的笑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会练就不会练吧。 她只希望他能一直这样快活地过上一辈子。 林挽弓在人生态度上也是一直无比洒脱,总是嚷嚷着将来要当个赘婿,他嘴甜人缘好,最爱交际,嬴抱月记得她和师父判断就算没有她们的庇护,林挽弓将来在贵阳也能混得开,后来就不再管他。 嬴抱月知道如果师父当初真的对自己的意外提前有所察觉的话,也会安排好林挽弓,保证他富裕悠闲地渡过下半辈子,做他梦寐以求的富贵闲人。 所以回到这个世界后,她没有去找他。 那个白白胖胖没心没肺的男人就这样活在她的记忆里,只要想起他会忘记她们,在某个地方快活地过着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不想把他拉到修行者残酷的世界里。 毕竟那是个杀生都会害怕的胆小的男人。 她原来是这么想的。 嬴抱月怔怔注视着面前瘦削的男人,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身上的肉去哪了呢? 她记忆中的林挽弓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张喜庆的圆脸上带着婴儿肥,整个人吃得白白胖胖宛如一只小白象,唇红齿白,一笑起来就见眉不见眼。 可是现在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修行者,却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褴褛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凸出尖尖的骨架,脸上背上腿上手上的肉全部消失不见,整个人少了一大圈,唯有一双眼睛凹下去,变得深邃黝黑。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乐天的师弟。 唯一让她熟悉的,只有握在那双手上的剑。 逐日。 当年她师父林书白打造出三把剑,逐日、奔月和摘星。奔月和摘星是为姬清远和姬安歌准备的,而逐日剑被她师父交给了弟弟林挽弓。 在看到孟诗拿出这把剑的时候,嬴抱月的确惊讶过,但她当时以为是孟诗从别的渠道得到的,完全没有将这把剑的原主和北魏剑圣联系起来。 因为她还记得林挽弓得到这把剑时乐颠颠地抱住来找她,“师姐,这剑是不是很值钱?我以后要是没了酒钱,把它卖了行不行?” 嬴抱月记得自己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却没有反驳他的话。 因为只要她和师父还在世,林挽弓就不会没有酒钱,而如果她们都不在了,林挽弓也守不住这把剑,想卖就卖吧。 所以看到孟诗拿着这把剑,嬴抱月还以为铁定是林挽弓把剑卖了,然后这把剑流落到了孟诗之手。 她没有想到,那个她记忆中一直软弱扶不起的师弟,守住了这把剑。 而如今他握着这把剑,挡在了许沧海面前。 她进入云雾森林之前,她记得林挽弓只是等阶八而已。 这八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察觉到身后少女的视线,握着逐日剑男人的手在不为人察觉的角度微微颤了颤,但下一刻男人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 “这个名字真是许久未用了,”他淡淡道,面前对面的许沧海,“之前我不出来,是因为时机未到。” “现在你要欺负我徒弟,我岂有不管之理?” 这话等于承认了他就是林挽弓,台下上了年纪的修行者们都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林挽弓?我记得这个名字是……” “就是大司命那个酒鬼弟弟,还以为早死了,他居然就是北魏剑圣?” 桂花树后的姬清远也十分愕然,脖子僵硬地转动,看向他身边站在他和姬安歌中间的戴着斗笠的男人。 “这个人……就是我们的舅舅?” 季大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虽然模样像个乞丐,但他的确是你母亲的弟弟,你和安歌的舅舅。” “原来他还活着?”姬清远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这个二十年来第一次见的舅舅,以前的事他已经不想追究,只有一点疑惑,“他什么时候来的?” 季大又咳嗽了一声,“他至少昨天就已经在汝阳城中了。” 果然如此。 姬清远盯着季大的眼睛,“那他为什么不到世安院来,不来看我们?” 季大和林挽弓明显是认识的,季大都知道去世安院找他和姬安歌,林挽弓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林挽弓对他和姬安歌毫无感情,但世安院……还有另一个人在啊。 “这个……”季大嘴角尴尬的笑落下,眸光变得沉静下来。 “有一句话叫作近乡情更怯。” 季大注视着石台上衣衫褴褛的清瘦男子,轻声开口。 “那个院子里,有你家舅舅不敢去见的一个人。” “不敢见?”姬清远愣了愣,还想说些什么,台上已经再一次响起一声巨响,许沧海和林挽弓居然又对了一剑! 这次两人都后退了一步。 “你的徒弟?”许沧海冷冷开口,“她女扮男装欺骗陛下,已经是北魏的罪人。你要是包庇她,与之同罪。” “这孩子伪装成男人的药是我给的,”林挽弓凌乱的头发在剑风里飞舞,“要她装成男人来争中阶大典魁首的人也是我。” “师父,您……”孟诗闻言愕然,想说些什么,却被莫华拉住。 “这次中阶大典魁首的彩头你应该也见到了,”林挽弓淡淡道,“那是我姐姐的剑鞘,我怎么会不来抢?”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指示的,师命不可违,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所有罪责都是我这个师父的。” “说得好听,”许沧海闻言冷笑,“将那把剑鞘送来的人,明明就是你!” 第五百零九章 决战 许沧海的声音一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苍老和稳重,就像是个知天命的老人,虽然诡异但符合他大宗师的身份,众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北魏国师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就像林挽弓这个人是他的仇敌一般。 “嗯?”林挽弓闻言只是站直了身体,笑了笑,“原来你知道啊。” 许沧海灰色的眸子冰冷至极,“除了你以外,那个狗贼还会放心把她的东西交给谁?” 狗贼? 嬴抱月愣了愣,许沧海这是在说谁? 这言语间浓浓的厌恶和用词让她一瞬间以为他被许冰清附体了。 “说山鬼是狗贼有些过分了吧?”林挽弓嘴角笑意冷下来,“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人在想些什么,但除了他之外,谁还能把我姐姐的东西完好无损保存七年?” “要是在你们北寒阁,那把剑鞘估计早进了炼丹炉了吧?”林挽弓讥诮地说道。 许沧海身上的气息有一瞬的波动,嬴抱月却看不透是因为什么。 宗师的道心是几近圆满的,换言之就是他们做了什么亏心事,都能给自己找到大义名分。 但面对林挽弓的嘲讽,许沧海却没有反驳。 这不太符合嬴抱月对他的了解,虽然北寒阁制造破境丹,许冰清身上更是莫名有她的神魂,但她以为许沧海会给自己找理由,意外的是许沧海却没那么做。 “过去的事我已不想再提,”许沧海淡淡道,“我就算说什么你也不会信。” “我的话你不是也不信么?”林挽弓冷笑,抬头看向放在观战亭外的巨大黑盒,“不过你应该已经发现,哪怕是你也打不开那个盒子吧?” 许沧海目光微深,冷笑道,“那盒子不是你套的么?” “那是山鬼制作的符咒所化,上面是的阵法是他所设,”林挽弓摊手,“那般高阶的阵法,你觉得我能画得出?” 嬴抱月怔了怔,她以前虽然没有见过山鬼,但她的确听说过,这位山海大陆的观测者虽然战斗力在八人神中排最末,但和太祖皇帝一样,擅长阵法和符咒。 也正因如此,山鬼才能安然呆在西岭雪山,整座雪山都被他布下无数阵法,想来挑战替代他八人神之位的人无一人成功。 “我可不是你这般厚脸皮的人,”林挽弓淡淡道,“我依约送剑就是送剑,那个盒子一旦套上除了山鬼之外没人能打开。” “能得到这把剑鞘的人,只有获得魁首得到山鬼承认的人。” 赵光闻言微微睁大眼睛,看向身边的李稷。 李稷面具中露出的黑眸不辨喜怒,明亮平静。 台上两位天阶修行者之间的对话信息量太大,台下的民众们都快反应不过来。 “除了山鬼大人之外都打不开?北魏国师大人也做不到吗?” “怪不得之前许国师的攻击没有反应,居然连其他八人神都打不开。” “可是山鬼大人远在千里之外,就算知道了谁是魁首,他隔那么远怎么能打开盒子?不是说他从不下山么?” “嗨!你肯定没见过南楚初阶大典时发生的事,山鬼大人之前和姬国师隔空对了一招呢!既然能隔空攻击,打开盒子肯定也能做到。” “这么说想得到太阿剑的剑鞘,只有参加中阶大典拿到魁首一个途径了啊!” 台下民众窃窃私语,林挽弓只是静静注视着许沧海,“你恐怕也是早知道这件事,才会挖空心思让自己女儿也参加中阶大典吧?” 许冰清站在观战亭外愣愣睁大眼睛。 其实……并不是。 是她和母亲坚持要参加中阶大典的。 她吞下地底那枚丹药后,她记得父亲出关大发雷霆,如果不是母亲跪地哀求,父亲没那么简单会放过她。 然而她看着她父亲像个石头一般静静站在对战台中央,一句话没有反驳。 许沧海抬起手中剑,指向面前男人的眉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林挽弓淡淡道,“只不过都是操纵自己的弟子儿女,怎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他站在台上,衣衫褴褛却自有一番仙风道骨,转头看了孟诗一眼淡淡开口,“老夫这弟子的所有罪责均由老夫而起,国师大人如果想要追究责任,就追究老夫吧。” 看着林挽弓自称老夫,嬴抱月站在后面怎么都觉违和。 虽然古人三十岁就可当祖父,林挽弓已经三十出头,但她还是一时间适应不了这转变。 好在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她的尴尬,林挽弓下一句就变了回去。 “不过,我已是天阶,”林挽弓淡淡开口,“即便是国师也没有权力全权处置天阶修行者。” 嬴抱月恍然,正因如此林挽弓才想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天阶修行者虽不是干什么都无罪,但要给天阶修行者定罪,必须要经过一国君主的允许。 且修行界自有惯例,在一国居住五年以上的天阶修行者就属于那个国家的管辖范围内,林挽弓如果真的在北魏当了五年以上的剑圣,能给他定罪的就只有北魏王一人。 “在中阶大典结束后,我自会回去带我这弟子一起去给北魏王请罪,”林挽弓看着许沧海淡淡道,“国师大人就不要急在这一时了。” “况且这个战场不是属于我们的。” 林挽弓没有回头,感受着身后那道视线,他闭了闭眼睛,看向许沧海一字一顿的开口。 “今天,这里是中阶大典的战场。” “不要打扰了主角对战。” 许沧海定定注视着他,下一刻倏然转身。 看着身影瞬间出现在观战亭外的许沧海,对战台下众人都张大了嘴巴。 “玄武神子……这是放弃了吗?” “谁能想到北魏剑圣会突然出现,有他护着许国师也不好大动干戈。” “可是许国师是等阶二,按理说不是应该能压制等阶三的天阶么?” “也许有别的原因?要是天阶交战这台子也该毁了,况且林天阶说的对,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对战呢!” “考官。”林挽弓目光掠过躲在一边的考官,“抱歉打扰了你们,不过是不是该宣布这场的结果了?” 对战台下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才想起刚刚孟诗认输后考官还没报结果就爆出了孟诗女子身份一事。 原本战战兢兢的考官如梦初醒,在林挽弓隐含威势的目光下,考官高声开口。 “中阶大典半决战最后一场,前秦嬴抱月胜!” 考官浑厚的声音传遍全场。 唯二的两场半决赛,最后一名胜者是。 前秦公主,嬴抱月。 赵光睁大眼睛,感受着身边起了微风,李稷走出了人群。 那个从最衰弱的国家走出来的和亲公主,进入了最后一战。 他们各自的对手,只剩下彼此。 半决战最后一轮结束了。 这意味着。 最后的决战。 即将开始。 第五百一十章 终来 李稷站在石台下,微微抬起头。 嬴抱月站起身,看向他。 寒山后山,陷入一片寂静。 其他民众和修行者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近一个月的奋战,上千名修行者之中,最终只剩下这两人。 赵光也屏住呼吸,看向寒山之上的十六口大钟,虽然比不上稷下学宫的大钟气派,但寒山书院的大钟都是从古寺中运来的,历史更为悠久,而在东吴,只有两种情况这十六口大钟会齐鸣。 一是新王登基之时,二就是中阶大典决赛开始和魁首诞生之时。 但出乎赵光意料的是,十六口大钟没有响。 “决战将在一个时辰后开始,请两位做好准备。” 考官挥挥手,然后像是逃一般走下高台。 “哎?”赵光愣了愣,恍然想起中阶大典最后一日也分上下午,上午是半决战,下午才是决战。 但因为上午发生了太多的事,很多人都忘了这个安排。 包括李稷。 看着他往石台走去,赵光一把拉住他,“二哥……等等。” 李稷回过头,赵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先吃饭。”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神情都有些微妙,看着和孟诗一起站在石台上面面相觑的嬴抱月。 这饭……要怎么吃啊! …… …… 就在考官宣布中场休息一个时辰逃开后,台上就剩下嬴抱月、孟诗、莫华和林挽弓四人。 看着像根竹竿一般僵直地杵在石台中央就是不回头的师父,孟诗神情有些微妙。 她刚刚和嬴抱月相认,本就大脑一片混乱,之后又经历了身份暴露、莫华换了个王爷身份等诸多冲击,之后她远在北魏深山中的师父又突然出现了,一时间整个人乱成一锅粥。 孟诗拜师之初就知道自家师父是大司命的弟弟,少司命的师弟,但她师父却很少和她谈起少司命大司命的事。 简直是碰不得的死穴。 除了练剑的时候,林挽弓一次都没有向她提起过他和少司命的往事。 不管她怎么追问,林挽弓都会推说不记得了。 但对于少司命极为复杂精巧的剑招,她师父却连任何一个细节一个拿剑的习惯都记得清清楚楚。 成为师徒也差不多有五年的时间了,但孟诗完全不知道师父对林抱月到底怀有何种感情。 石台上静极了。 嬴抱月和林挽弓都没有说话。 林挽弓还是没有回头。 看着站在林挽弓身后紧盯着他背影的嬴抱月,孟诗伸出手试探着开口,“师父?” “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看你。” 然而孟诗没想到,林挽弓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下一刻身影倏然再次从石台上消失了。 嬴抱月愣住。 孟诗目瞪口呆地盯着空荡荡的位置。 这人…… 居然逃了? 台下的姬清远和姬安歌也有些傻眼,看向季大,“舅舅他……” “啊,他已经蹿出去一里远了,”季大扶额,“不用管他,即便离得远他也能看清这边的动静,如果许沧海有什么轻举妄动,他还是会回来的。” “是吗?”姬安歌有些失望地低下头,看向不远处来送饭的姚女官,“我还想留他吃个饭呢。” “不等中阶大典结束,他恐怕是没有觉悟面对她的,”季大说着两人听不懂的话,看向桂花树下聚集起来的少年少女们,“只剩下一战了。” …… …… 在树下的野餐从南楚开始举行过多次了,但这绝对是赵光吃得最别扭的一顿饭。 众人在树下围成一个较长的圆圈,李稷和嬴抱月各自坐在圆圈的两端,夹在他俩中间的所有人都低头啃馒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最淡定当属姬嘉树,但仔细看也能发现他夹菜的手有些僵硬。 “不知道为什么要休息这一个时辰,”赵光咽下馅饼嘟囔道,“就一场,等什么等,直接比完算了。” 谁输谁赢,他现在只希望早点出个结果。 然而面对他的抱怨,没想到开口的是姬嘉树。 “决战前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姬嘉树看向上山的通道,眸光微深,“看。” 众人顺着他目光看去,睁大眼睛。 原本空荡荡的山道上,开始出现川流不息的人群。 一个时辰的时间不长不短,但所有的民众都没有离开,而从山外,居然还有人不断开始出现,其中不乏气息深重的修行者。 很多之前从未见过面目的修行者和世家子,开始进山。 更可怕的是,赵光发现山里山外隐隐出现了许多庞大到他不敢察觉的气息,像是有无数庞然大物的目光投向了这个地方。 “这一个时辰……是在等这些人?” 林中鸟兽虫鱼的声音已经全部消失,四周静的可怕,赵光屏住呼吸,“这也……” 这阵势也太大了。 而就在这时,一阵整齐铿锵的脚步声传来,八百名身着淡金色铠甲的兵士从寒山四面出现,将人群包围其中。 “金吾卫?!”赵光霍然起身,“王兄居然调动了所有的金吾卫?!” 金吾卫一般只在王宫中保护君王和龙殿,哪怕赵暮人出宫最多也只带二百人,而此时出现在寒山的居然是金吾卫全员。 整座山峰,都在震动。 整个东吴甚至是山海大陆最为强大的力量,此时,都集中到了这座山峰。 “这不光是一场决战,”看着这一幕,即便是姬嘉树也难掩震撼。 这是整个修行界万众瞩目的一战。 东吴最年轻的天阶修行者,和大司命死后第一位站出来的女修。 到底谁会赢? 隐藏了七年的大司命的剑鞘,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所有人都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山海大陆上,至高力量们的眼睛,都看向了这座石台,都在等待此场对战的结果。 “嘶。” 深山竹林深处的一座宅院里,一名妇人正在绣花,绣花针扎到了手指,她将手指含入嘴中,抬头怔怔看向婆娑竹林外的天空。 “什么时候了?” “干娘!”一个在院外里玩耍的小女孩注意到女子的动静,扑到妇人的膝上,“你没事吧?” “我没事,”妇人低头看着那个小女孩,“你不是要去你祖父那吗?怎么还不去。” “祖父说到了关键时刻,他要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看着。”小女孩乖巧道。 “是吗?”妇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那文宁不要打扰祖父,等你祖父出来了,会告诉你结果的。” “嗯!”小女孩重重点头。 前秦贵阳,阿房宫内今日也是歌舞升平。 咔嚓一声,一盏盛着美酒的琉璃盏从嬴晗日手中滑落,摔了个粉碎。 “大王?”偎依在他身边的一名肚子高高鼓起的女子愕然开口。 “没,没事,”嬴晗日愣愣开口,看向地上淋漓的酒水,神情有些恍惚。 “什么时辰了?” 不知为何,刚刚他忽然感觉阿房宫的地底泛起了一股凉意。 “才午时呢,”女子勾住他的脖子,“大王不是答应臣妾今日喝酒到日落吗?” “对,对,喝酒,”嬴晗日抚摸了一下女子的肚子,哈哈笑起来。 他踹了一脚地上收拾碎片的宫人,端起另一盏烈酒,眼神再次变得迷醉,但就在意识恍惚前,他最后疑惑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地面。 阿房宫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但下一刻,美人把着他的手将美酒灌入他的口中,嬴晗日的意识再一次变得恍惚起来。 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午时了,”永夜长城上,穿着铠甲的校尉向身着轻纱的女子伸出手。 “伯方现在应该代替我们看着这一切吧。” 两人攀上长城的烽火台上,一枚残破的银簪在两人手心闪烁。 “要开始了。” …… …… 一个时辰结束,寒山之上,十六口大钟齐鸣。 第五百一十一章 压倒 钟声齐鸣,连整座山峰都在微微震动。 在无数双看得见看不见的眼睛的注视下,嬴抱月和李稷从人群中走出。 如此万众瞩目的一战,放在平常修行者身上此时恐怕步子都走不稳,但两人的眸光都极其平静,完全不像是身处在决战的高压之下。 就像这一刻,他们已经等待了很久。 “那么,我去了。” 嬴抱月笑了笑,向身后众人挥了挥手。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不论对手是谁,她总是能保持本心,然而一直都待在她身边的他比谁都清楚,她如今要面对的,是对她而言最困难的一位对手。 “抱……”姬嘉树伸出手,却没想到有人快一步拽住了嬴抱月。 “师妹!” 许义山抓住了嬴抱月的手臂,将断水剑强行塞到了她的怀里。 “师兄?”嬴抱月怔了怔,“这……” “我已经暂时了抹去了上面认主的痕迹,”许义山第一次如此强势,“你要是不想要就丢在一边,但必须要带上去。” “这是师兄的命令。” “中阶大典的大阵可不是一般的牢固,”许义山板起脸,“真需要的时候我可丢不进去。” 嬴抱月失笑,点了点头。 她看向向前一步的姬嘉树,笑了笑,伸手和他碰了碰拳,目光又掠过站在最后面想上又不敢上前一脸担心的归辰。 “别担心,”嬴抱月道,“我会赢的。” 以她的境界和李稷实力的差距,连姬嘉树都想不到她要如何赢。 但就在这时,平素最不善言辞的许义山却重重点头。 “你当然要赢,”姬嘉树发现木讷的少年眼中仿佛有晶莹闪动,许义山认真地开口,“你可是水院的弟子。” “嗯,”嬴抱月点头笑了,看向被赵光送到台下的李稷。 李稷没有回头地登上了石台。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地离开,抱着断水剑登上石台。 站到了李稷的面前。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站得这么近,他们曾经还离过更近的距离,但在对战台上,还是第一次遇见。 李稷还是初次相见时的那般模样,除了身上已经换上了正式的祭服,只可惜这身在初阶大典决战时赶来换上的祭服在上一场对战中也被扎的破破烂烂。 他的全身没有丝毫佩饰,头上扎着一根草绳。 不知道是不是他当初破境天阶头发散开后她编的那一根。 当初在棺材中第一次遇见时,李稷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身着粗衣头扎草绳。 嬴抱月握紧腰边剑柄。 从前秦到南楚再到东吴,他们最终站到了相对的位置。 但也许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这个时候真的到来之时,她心中却十分坦然。 李稷的目光也同样很坦然。 一切终将开始。 一切也终将结束。 他曾经想要和她以及他身边的人保持距离,但他最终失败了,那他能做到的,就是全力一战。 为他自己的执念,为各自身为修行者的骄傲,为过去,为明天。 尽情一战。 “中阶大典最后一战开始!” 钟声和考官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但李稷的速度比声音传递的速度更快。 “开始吧。” 他轻声开口。 不等台下众人看清他的动作,他就已经拔剑。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嬴抱月看见了却动弹不得。 因为就从李稷拔剑开始,她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浓郁到比水还要沉重的真元威压笼罩了整个高台。 将她淹没。 …… …… 等阶五对上等阶四的胜算有多少? 姬嘉树不知道。 在嬴抱月出现之前,越境杀在修行界都极为少见,可是从这个女子出现在修行界以来,就一直在挑战修行者的极限,是她的存在让越境杀成为了现实。 但是即便如此,等阶五对等阶四,获胜依然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 “别担心,你不是也是等阶四么?”北魏修行者所在的树下,嬴抱月登上高台之时,莫华看着孟诗攥紧在胸前的手安慰道,“前秦公主能打败你,那么和现在境界只有等阶四的昭华君对上,肯定也是有一战之力。” 大概吧。 “这不一样。”然而孟诗苍白的手指被她攥得殷红,怔怔开口。 她和李稷是不一样的。 到了高阶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同阶之间的差距。 等阶五之前的境界,本身每一阶的容量都相对较小,如果用楼梯来打比方,就是间距较短的那种楼梯。 那么同境界的修行者,不管是处于那一阶的哪个位置,差距都不会很大。 比如之前嬴抱月能连破两阶,就是等于一步跨上了两级较低的台阶。 可是但是从等阶五开始,每一阶的间距就大幅度拉开,一阶之间的间距大大拉长了,一阶的高度可能抵的上前面的几阶。 而这样长的跨度,就造成了同阶之间的修行者之间会存在身处不同高度的情况。 之前在稷下学宫,孟诗曾经听过一种区分这一阶段的说法,那就是从等阶五开始,会有前期、中期和后期之分。 孟诗有自知之明,虽然她已经准备积蓄了许多年,但她破境等阶四没几天,只相当于等阶四的前期。 而刚刚破境神舞境的嬴抱月,身上的气息虽然只是是等阶五的前期,但她身上像是另有一股力量会突然爆发,之前使出月满西楼时,她浑身爆发的气息已经达到了和姬嘉树相仿的,等阶五后期的程度。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嬴抱月打败了她。 可是台上这个东吴男人不一样。 李稷当年在等阶四据说就待了有四五年之久。 孟诗原本只是猜测,但当李稷浑身的真元倾泻而出后,她发现现实比她猜想的更加残酷。 惊涛骇浪的气息笼罩了整个高台,而和之前任何一个水法者展现的气息都不同,这股水一般的气息极为冰寒,带着死亡一般的威压。 孟诗作为火法者,看着这一幕心中只有战栗。 最年轻的,在青龙神消失后还登上天阶的修行者。 东吴昭华君。 他在之前的战斗中根本没有充分展现他的实力。 因为他和嬴抱月一样,居然拥有可以瞬间真元爆发的能力。 孟诗缩紧的瞳孔里,映出那个在石台上被困住的少女的身影,胸口喘不过气来。 那股台上台下像是被压在海底的感觉又来了。 赢不了。 这样的修行者,怎么可能赢得了? 一切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李稷在封穴之后的确只有等阶四的实力。 孟诗心神颤抖。 但他是,等阶四后期的实力。 第五百一十二章 速战 很冷。 现在还是正午时分,烈日当空,但嬴抱月却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到太阳。 日月无光,天地变色。 这就是李稷的力量。 整个高台上连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四肢都像是压了千万斤的力,连挥动都觉得困难。 这让嬴抱月想起那个在南楚的夜晚,她向那个席卷一切又拒绝一切的水龙卷靠近时的感受。 上善若水,水是温柔的,水也是恐怖的。 “水是世间至柔之物,也是世间至坚之物。” 不知为何,在四肢都在被挤压神智都模糊之时,嬴抱月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这是她加入水院之后,震山先生教她的第一句话。 事实上那位老先生也只教了她这一句话,之后就撂下一句,“义山,你先教教你师妹基础剑招吧,反正只是第一年,前三剑能耍出来就行了。” 虽然很敷衍,但对于一门剑法的初学者,这样的教法似乎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她成为水法者的契机也是阴差阳错,她那位师父从一开始就对她没报什么希望。 第一年本就是打基础。 可惜,她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打基础。 她用最快的速度记住了许义山展示出的所有招式,加上自己的理解,随后开始在实战中试验她体悟出的水法剑法。 但与其说是体悟,更像是她自己造出的一些半成品剑法。 上辈子和水法者对战的记忆她不记得多少,这辈子又没有多少水法者可以参照,许义山本身境界有限,在李稷真正出手之前,嬴抱月其实不知道水法者真正战斗方式是何样。 她在前秦在南楚不是没有见过李稷出手,但李稷的真元过于雄厚,他根本不需要什么招式就可以压制全场,直到李稷降低了自己的境界,开始与修行者真剑对战,她才得以窥得真正至高的水法者的战斗方式。 或者也许这不是水法者的战斗方式,只是李稷的战斗方式。 李稷的战斗,没有声音。 嬴抱月清晰地看见了李稷拔剑,她知道以她和李稷的境界差距,她获胜的机会只有存在一瞬之间,那就是在李稷出手之前先打倒他。 “在实力悬殊的对战中,唯一的胜机,在于速度。” 一个平静的女声响在嬴抱月耳边。 这是她师父在她小时候对她说的话,她一直牢记于心。 幼年被追杀的过程中,前几年她和师父遇到的都是实力远高于自己的杀手,但她们总是能逃出生天,靠的就是速度。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习练拔刀术,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地最快打倒对手。 她没有和李稷缠斗的能力。 一旦李稷真正出手她就会失去了先攻的机会,她要做到的就是在李稷拔剑之前拔剑,第一击就给他造成无法逆转的打击。 她再狂妄也没狂妄到自己能将此人一击必杀的程度。 有一件事嬴抱月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 李稷的实力,其实她一直没有看透。 李稷最高的境界,是等阶三。 她不是没有见过等阶三的修行者,在南楚那个对她屡次刁难的梦阳先生也是等阶三,但在李稷尚未进阶天阶的时候,她觉得他就比李梦阳可怕。 这是一种没有道理的直觉,所以她才没有告诉任何人。 等阶越高的修行者眼力越高,当时她在南楚大部分时间都是等阶七,她看不透李稷极为正常。 但她进阶神舞境后,她走出房门,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他,却依然看不透。 当初站在水龙卷外,看着独自一人站在水柱中心的那个男人,嬴抱月像是看到了一个深渊。 深海之所以恐怖,就是因为它一眼望不到头。 李稷的内部就像藏着一个深渊,不容任何人窥探,只是站在边缘就足以让人心生战栗。 本该如此。 在你窥探深渊的时候,你会掉下去。 但嬴抱月过去的记忆里,最多的却是赵光站在李稷身边插科打诨的画面,她记得那从黑暗的棺材里伸出的那只手,记得挡在她和姬墨之间的那个脊梁,记得他递给她的蜜枣,记得他拂过她手腕时冰凉却不让人觉得冷的温度,记得在云雾森林外他将她推开的手掌。 李稷的内部像是有一个深渊,但这个望不底的深渊,却被更为温柔的外壳包裹。 未知让人恐惧。 但她并不害怕他。 她只是想要知道。 李稷的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他是东方仪的养子,没有任何情报说明他在被收养前的身份,也没有任何的世家说他是自家的子弟。 他,到底是谁? 他追逐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嬴抱月不知道,定定看着眼前人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 这幅面具挡住了他的容貌,也挡住了他的神情,嬴抱月无法窥得他的意图,她按照原定计划在钟响的瞬间就发动了拔刀术,然而下一刻她发现,她慢了。 这对她而言还是第一次。 嬴抱月第一次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有她的剑到达不了的地方。 落日剑没能出鞘。 断水剑从她怀中落下。 咔嚓一声,石台之上的世界就已经冻结,嬴抱月发现当李稷动真格的时候,她甚至都动不了。 实力的悬殊让人绝望。 “真元爆发?” “昭华君在想些什么?上来就拼命?” 就在石台之上冻结之时,石台之下也冻结了。 真元爆发和神魂撕裂是修行者在绝境之时为保命才会采取的两个绝命招数。 李稷的境界远高于嬴抱月,谁都没想到他上来居然就采取了这样的招式困住了嬴抱月的动作,像是完全不打算给对手任何机会。 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 赵光也彻底呆在了原地,他完全没想到李稷会采取如此冷酷的打法。 速战速决,不留一丝机会。 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由他亲手结束这一切。 这到底是绝情,还是多情? “你不是我的对手。” 在冰封的高台上,李稷将巨阙剑轻轻搁上嬴抱月的颈项。 “认输吧。” 第五百一十三章 交织 一切发生得太快,台下民众有人张开口想要欢呼,桂花树下的少年们眼中都是难以置信。 姬嘉树很清楚以嬴抱月和李稷的境界差距,她想要赢根本就是希望渺茫,但看到她真的要输了,他却更加不敢相信。 她,会输吗? 那一刻所有声音在他耳边远去,他像是身处在时空变幻里,身边全是嬴抱月执剑站在对战台上的画面。 啊,原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输。 从在稷下学宫里,看着那个少女从泥水中爬起,从在稷下之宴中,看着她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境界一步步上升时开始,原来他就已经相信。 她不会输。 姬嘉树发现,不只他一人这么想。 桂花树下一片死寂,赵光陈子楚归辰许义山姬清远姬安歌等人均愕然看着台上的画面。 原来他们,没有人相信她会输。 哪怕是进阶最晚的姬安歌,属于修行者的直觉都会告诉她,嬴抱月不可能赢。 虽然嘴上说着不可能,但原来他们下意识里,却一直都相信她会赢。 相信奇迹会发生。 是她的存在,告诉了他,告诉他们,这个世上是存在奇迹的。 是她告诉他,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一种活法。 所以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她去挑战了,然后顶着所有人的质疑,走到了现在。 而到了最后一刻,姬嘉树才发现,已经没多少人怀疑她了。 “怎么回事……前秦公主,这是输了?”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昭华君成名多少年了,前秦公主三个月前连地阶都不是,怎么可能赢!” 修行者中有人哈哈地笑着,但这笑声却有些干巴。 姬嘉树听见有一路从初阶大典走来的南楚修行者愣愣睁大眼睛,咽了咽口水,干干地开口。 “前秦公主……真的输了?” “公主殿下她……输了吗?”嬴珣站在前秦修行者所在的树下,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却忽然听见身边有之前一直对嬴抱月不屑一顾的前秦修行者愣愣开口。 他回过头,看着霍湛和他身边的其他前秦人抬起头,注视着台上那个少女的声音,声音有些干涩。 “公主殿下,怎么会输呢?” 那个带着他们打赢马球战,和他们一起高唱秦风无衣的女子,他们前秦的魁首,怎么会输呢? 嬴珣眼眶有些发热,脸上浮起嫌弃的笑容。 明明这些人在对战开始前纷纷安慰他不要对嬴抱月获胜报有任何希望,现在每个人却都像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地上。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这些声音。 输了也没有关系,因为有那么多人,曾经相信你会赢。 我也相信。 然而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嬴珣抬起头,忽然猛地睁大眼睛。 “二哥?” 最先发现异变的是赵光。 看到李稷将剑抵上嬴抱月咽喉,所有人都以为嬴抱月输了,李稷赢了。但赵光却发现他没有自己之前想象的那么开心。 他是李稷的支持者,按理说他应该开心,在赵光原本的预想里都想好了怎么给李稷获胜开庆功宴,怎么和大家一起开心。 赵光没想到李稷能赢得那么快,一定是赢得太快他才来不及开心,稍后一想他就明白李稷为什么用这种决绝的方式赢得那么快,因为嬴抱月还是第一次在对战中没有受伤,只要她乖乖认输,这场对战就无事结束了。 李稷下手越狠赢得越快,对嬴抱月的伤害就越小。 虽然嬴抱月是不服输的人,但剑都抵到脖子上了,就由不得她不认输了。 最多是自尊心作祟要和李稷僵持一阵子。 赵光是如此想的,然而下一刻他愕然发现,僵住的不只是嬴抱月一人。 李稷表面看上去和平素没什么两样,但从小到大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赵光却能看得出来,李稷有些不对劲。 “等等,那是!” 桂花树下姬嘉树也睁大了眼睛。 在李稷真元威压形成的巨大领域里,石台上的光线都有些模糊,但就在这时,姬嘉树猛然发现,李稷的脖子后面,像是有一个什么东西在闪光。 “那是……” 哪怕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莫华也愣住了,孟诗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剑火?!” 一团银色的火焰静静浮在空中,只有婴儿拳头那么大,却精准无误地悬在李稷的后脖颈。 “这个颜色……月华?” 远远看清这一幕,观战亭上的东方仪和许沧海神情都有些愕然。 台下的修行者都在震惊地猜测嬴抱月到底是怎么放出这一团剑火的,但身为水法神子,东方仪有觉得更震惊的地方。 重点其实不在于嬴抱月何时放出的这团剑火,而是这团剑火是如何绕到李稷背后不被他发现的。 水火不相容,剑火比寻常火焰更加灼热,哪怕是规模最小的雪窗萤火里的萤火,都能轻而易举地被水法者察觉。 整个石台此时都已经变成了李稷的领域,按理说一团剑火在他身后他不可能察觉不到,除非…… 东方仪感觉自己苍老的心脏跳动起来。 除非,这团剑火没有温度。 它和李稷的水法可以融合在一起不被察觉。 但是东方仪记得很清楚。 当年哪怕火焰颜色最为沉静的少司命林抱月的火法十六剑月华,如同银色月光般的剑火,也做不到这件事。 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的情势,又是如何? 没有温度的火焰。 李稷眼神第一次发生了波动。 他并不能感受到温度,但就在他将巨阙剑抵在嬴抱月的咽喉上时,一个如同水球一般的触感拂上了他的后颈。 这个触感很轻柔,却带着无限的杀机。 李稷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认输啊,”就在这时他看着他剑下的女子笑了笑,“谢谢你的心意,但我早在前秦就和你说过。” “我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是什么好杀的人。 站在震惊的姬安歌姬清远身边,季大吐出一口气。 刚刚那一瞬间,恐怕只有他毫不担心。 失去力量的少司命的确没有赢的手段,但想杀她,至少要做到赔上自己的准备。 李稷将近抵上了她的咽喉,她也同时做到了这样的事。 此时两人同时捏住了对方的命门。 “怎么办?”嬴抱月看着李稷笑了笑,“要同归于尽吗?” 第五百一十四章 降临 生死一瞬间,李稷的反应极快。 快到超过所有人的眼力。 平心而论,姬嘉树觉得他如果被嬴抱月这么问,肯定至少要僵住一瞬,但李稷却瞬间做出了反应。 如同冰山碎裂,银瓶乍破。 所以修行者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 冰封的世界,碎了。 就在碎裂的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巨阙剑骤然离开嬴抱月的咽喉,长剑腾空而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劈向他后颈的火焰,而就在巨阙剑离开之时石台上原本凝滞的空间陡然开始流动,嬴抱月浑身脱力地向后倒去,但在倒下的同时,她面朝天空轻声开口。 “月华。” 孟诗压住悸动的胸口,她果然也学会了! 火法十六剑,月华! 巨阙剑瞬间斩下李稷后颈的剑火,李稷伸手向后握住剑柄,嬴抱月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但她握住了地上的落日剑,无数团剑火骤然出现在李稷身边! “不可能,她怎么做到的?”赵光霍然开口,嬴抱月居然打破了李稷的真元威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姬嘉树喃喃道,他已经明白了,并非嬴抱月打破了李稷的水法领域,而是李稷本身的真元被削弱了。 真元爆发本就是紧急时刻用来保命的手段,是爆发性的招数,即便使用者真元再深厚也不可能维持多久,而李稷刚刚用这一招来困住嬴抱月的动作,可是如果他要继续控制嬴抱月就无法斩断身后的剑火。 控制剑火的是火法者的气息甚至意念,非天阶的修行者不可能冻结对手的剑火,而李稷不是不可以用凝水术抵抗,但那个时候嬴抱月一定会先发动攻击,他要么认输要么两人同归于尽。 面对这样艰难的抉择李稷一瞬间就做出了选择,他两种方式都没有选,而是选择解开禁锢解决剑火,等于放开了对嬴抱月的控制,两人谋求再战。 李稷将一切赌在了下一回合的可能性。 可是真元爆发消耗的真元已经消耗掉了,虽然李稷并没有对抗强于自己的对手,因此真元没有耗空,完全状态下的等阶四不至于真元不济,但接下来再面对嬴抱月,将自己境界降至等阶四的李稷,将不再有压倒性的优势。 每一个等阶能容纳的真元都是有限的。 原本等阶四后期的李稷真元量远远高于嬴抱月,但现在两人之间的差距不再那么巨大。 嬴抱月通过第一回合出其不意的安排,已经将李稷拉到了和自己差不多的起跑线。 “还有这样的战斗方式?” 陈子楚深深吸气,“不愧是她。” 的确不愧是她。可是即便如此,姬嘉树还是想不到嬴抱月要如何打败李稷。 长久以来,在真元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嬴抱月几乎都能战胜对手。这是因为包括应变速度在内她的战斗技术、战斗意识和意志力要远高于普通修行者。 有些反应速度甚至让姬嘉树想起他的父亲,在他见过的年轻修行者里,他只见过两个有这般高超战斗技术的人。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 可另一个人,就是李稷。 “嗤嗤嗤!” 无数团银色的火焰腾起的同一时刻,李稷身边也流淌起绸缎般的河流,看上去柔软,但碰撞在剑火上每一个都如冰锥般坚硬! 水花和火花碰撞,无数蒸汽在台上弥漫,下一刻嬴抱月身边也掀起河流向李稷砸去,落日剑被她一把插在地上,她手执断水剑向李稷冲去。 咔嚓一声,两人的身影在水雾中相遇,碰撞出无数火星。 庞大的风暴从两人相撞之中产生,穿透大阵,拂过台下所有人的脸。 水与雾交织,冰与火碰撞,眼前这场对战已经超过了众人对地阶对战的战斗,更想象不出这是两位水法者之间的战斗。 “等等,昭华君为什么能让水法结冰,我记得水法剑中没有化冰的招数吧?” “这……这不是水法,这是风法!我记得风法剑中有一招凄风苦雨,是以寒风攻击对手!” “什么?可昭华君为什么会风法?” “你要问这个还不如先问前秦公主为什么会火法,风法和水法好歹相生,可水法和火法可是相克的!” 太异常了。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已经都说不出话来。 这实在是太过异常的一场战斗。 赵光是知道李稷会几招风法剑的,只是连他也不知道李稷是从哪学来的,至少在他八年前再次遇见李稷的时候李稷就已经会了,但他也没见过李稷实际在对战中使用。 风法剑除了风刃之外没有什么杀招,连赵光都没想到风法剑和水法剑前后使用居然还有这样的作用。 但比起动了真格的李稷,更让人震惊的是嬴抱月。 她不仅将李稷拖入了缠斗之中,还一时间真的顶住了李稷的攻击。 台上三种剑派之间招数的交织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但嬴抱月再强,她能做到的也只是缠斗而已。 唰啦一声,两人的身影分开,拉出两串雾气。 赵光瞪大眼睛,李稷……后退了? 两人分别退至台角。 嘀嗒,嘀嗒,有鲜红的液体从嬴抱月的肩上滑落。 李稷定定看着这一幕,被割裂的衣角在风中飘扬。 他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但赵光盯着那被割裂的衣角移不开视线。 多少年了?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赵光第一次见到境界比李稷低的修行者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台下所有人的尖叫都被噎在嗓子眼里,两人都已经超过了本来境界的极限,单看眼前的形式李稷依然占据绝对的优势,但有了之前那次打脸,众人已经不敢轻易断定输赢。 “就是时间的问题吧……就算陷入缠斗,昭华君都没受伤肯定能撑得更久……” “但怎么说呢,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昭华君这么认真。” 李稷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但赵光却从耳边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嗤的一声。 赵光瞳孔微缩。 估计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的声音。 这并不是身体被割裂的声音,而是肉体绽开的声音。 李稷的后背! 之前在李稷和赫连晏对战完后,赵光为他疗伤,无意中发现李稷后背裂开了一些较小的裂口,裂口中仿佛还能看见点点金光。 因为李稷身上有被劈开的大裂口,赵光知道这些是扎在他体内的金针,但他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大伤口上,没有注意这些小裂口,以等阶四的恢复速度,这么小的裂口早该愈合了。 嬴抱月并没有刺中李稷,怎么现在,李稷后背的裂口又裂开了? …… …… “快开始了。” 前秦贵阳城内,千金阁楼顶,坐在上首的黑衣人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向窗外遥遥举杯。 “什么快开始了?”坐在他身边的老人愕然。 “算是意外之喜吧,”黑衣人笑起来,“能将那位昭华君逼到极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之前派阿夜去的时候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以阿夜的能力想做到都够呛,却没想到那个前秦公主居然有作为磨刀石的能力。” “没想到当初没杀得了的一个花瓶公主,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作用,也算是立功了吧。” 老人瞪大眼睛,“您是说……” “就快了,”黑衣人举起酒杯,看着杯中殷红的酒液落下。 “我们期盼已久的那个东西,就快要在那个台上降临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绝境 惊天动地的寒风呼啸,穿透台下的大阵,拂过少年纷乱的乌发。 东吴寒山后山,对战台的大阵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四周的阵师已经开始释放压力,除了会对观众造成致命威胁的风暴之外,其他的一些冲击都已经开始不再拦截。 负责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已经开始劝诫一些境界低的修行者后退。 有些胆子小的修行者或者经历过初阶大典山崩的百姓和修行者不用劝已经开始自行后退躲避。 但桂花树下的少年们却都纹丝不动,姬嘉树从风雨中抬起头来,露出明亮的双眼。 “多久了?” 他听见赵光在一边喃喃地问。 从李稷的领域碎裂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刻钟,以高阶修行者的战斗而言时间并不算长,但姬嘉树却觉得漫长得如同一天一夜。 只因实在没有看过这样的战斗。 台上的风暴中,他都已经快看不清那两人的身影。 平素最爱议论解说的陈子楚在一边一声不吭,只是呆呆看着台上。 姬嘉树明白那是因为连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快了。 一刻钟的时间,石台上已经变了模样,空气中到处是水汽和焦痕,焦痕和剑痕混在一起,四周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这场景诡异至极,却也震撼至极。 烟雨蒙蒙,让人想起江南的小镇,但就是在如此柔美的画布上,却布满漫天剑痕。 在朦胧的雾气里,伴随着让人牙酸的碰撞摩擦声,雾中亮起一团团刀剑碰撞出的白光和火星,彰显着那两人所在的位置。 对战的石台为二十丈见方,十分巨大,但那簇簇白光在高台的四处绽放,就像有无数分身在战斗一般,但事实上不是,只是因为那两人之间的战斗实在是太快了。 姬嘉树将全身的真元提至极致,才能勉强在雾气中看到嬴抱月和李稷的身影。 他定定看着那两个人,不顾刺目的剑气,只想把眼睛睁得大一些再大一些。 只因这是足以载入修行界历史的,地阶修行者之间最顶级的拼杀。 太快了。 日光都被水汽阻隔,仅仅是十息之间,嬴抱月和李稷就拼杀了二十个回合。 李稷身周无数次重新凝聚起冰封般的领域,但每次不等形成都会被嬴抱月劈碎,但就在嬴抱月出剑之时,巨阙剑也一定会到达她要害的位置。 两人流血,又愈合,碰撞,又冲开。 没人看清他们到底交手多少次,姬嘉树预估至少已经冲撞了上千次,嬴抱月手上的落日剑已经都是坑坑洼洼,如果不是她不断换手断水剑,姬嘉树怀疑那把旧剑就要断在台上。 连绵的撞击声让台下每一个修行者都心惊胆战。 无数精妙的剑法在台上重现,很多想都想不到的用法更是让所有人眼界大开。 更可怕的是不是一个人能做到这样的事,而是两个人同时都做到了。 “天爷……如果是我现在已经被昭华君切成碎片了吧。” “这前秦公主的确是很顽强啊,如果给她多练几年,她会变成什么样?” “只是……虽然老子也承认这女人剑法很精妙,但她也快到极限了吧?连手上的剑都承受不住了。” 极限。 这两个字像是鞭子抽在姬嘉树的心上。 “抱月!” 台上响起一声尖锐的剑鸣,嬴抱月的身影从雾气中飞出,重重撞在台柱之上,她像是事先有所防备一手在身后挡住了冲击,但还是背抵在柱子上大口喘气。 晶莹的汗水从她的下巴滑落。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濡湿,贴在她光洁的脸颊上,让她比看上去更年幼了几分。 姬嘉树已经分不清那是水是汗还是她的血。 嬴抱月靠在柱子上,胸口微微起伏,她喘气的很克制,但姬嘉树却很清楚,她此时的胸腔恐怕已经疼到快要炸裂。 赢不了。 姬嘉树看着她手上坑坑洼洼的长剑,眼眶胀痛。 她已经尽力了。 但她还是赢不了。 如果说一开始李稷的真元威压剑抵嬴抱月速度过快让人接受不了,那么这一刻钟的拼杀两人几乎都用尽了毕生所学,风法水法火法齐上,李稷给了对手最大的尊重,看上去也十分狼狈,但比到这里,众人都看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嬴抱月能做到的事,李稷都能做到。 嬴抱月的水法剑的确十分精妙,但李稷本身就在现世水法剑上取得了最大的成就,无论嬴抱月如何用水法剑攻击他,他都有法子化解。 水法剑和火法剑同时使用也震惊世人,但水法者和火法者本就是死对头,李稷似乎也很精通如何对付火法者,面对每一招火法剑总是能选择最恰当的剑法应对。 之前从孟诗处学来的月满西楼和月华就成为嬴抱月的杀手锏,然而更可怕的是,连面对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的火法禁剑,李稷也仿佛早就想好了应对手段,比面对寻常火法剑更加驾轻就熟,一招一式简直像是演练了无数遍。 如果不是知道以嬴抱月当初的境界李稷怎么也不可能把她当作宿敌,姬嘉树简直怀疑李稷是专门为克制嬴抱月而生的。 “为什么连月华剑也会……”远远传来孟诗绝望的声音,赵光握紧腰边温热的剑柄。 没人知道,李稷从十五岁开始就研究少司命的剑法。 虽然没有剑谱流传下来,但李稷翻遍市面上能找到的修行者的日志和记录,寻找所有少司命林抱月的对战记录。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东吴昭华君最擅长的剑法,就是克制少司命林抱月的剑法。 虽然死人不能复生,但赵光相信,如果那个传说中的少司命真的复生,且境界跌落到和李稷同样的情况下,李稷绝对能打败她。 这个人就是为此努力到现在的。 他从修行开始,就以向少司命寻仇为目标,可以说和嬴抱月的这场对战,是李稷第一次真正运用到平生所学的战斗。 赵光承认嬴抱月很强,以等阶五之身能和李稷缠斗到现在,他对这个女子的敬意已经上升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 但这场对战。 不是嬴抱月弱。 而是李稷太强了。 一个黑影出现在了雾气的边缘,嬴抱月倚着石柱抬起头,看着那个手提长剑缓缓走来的男人。 “我再问一次。”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被面具遮住,黑眸古井无波,但不知为何嬴抱月从那双眼睛里,居然看到了请求的情感。 “你不是我的对手。” 李稷深深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希望她可以放弃。 她很强大,不是可以用境界判断的强大,如果上天再给她一年时间,她一定会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吧。 但现在这个时候,她现在这个境界,还不是他的对手。 他看着她一路走来,看过她的每一种手段,而他很清楚,她的每一种手段都无法打倒他。 “认输吧。” 他不想杀掉她啊。 李稷一步步走向她,漆黑的眼睛定定注视着她。 他的伤也并不轻,他能感觉后背的金针在蠢蠢欲动。 即便封穴,他毕竟还是个天阶修行者,如果他的生命真的受到威胁,体内的禁制会强行突破金针的封锁,让他以保命为先。 但那个时候,他也已经输了,输给中阶大典的规则。 他猜测嬴抱月是想将他逼到这一步,但是好在他先一步,将她逼到了绝境。 “现在的你,赢不了我。” 桂花树下的少年们看着李稷一步步走进,惊恐地睁大眼睛。 嬴抱月摇摇晃晃站起身,吃力地抬起手上只一剑就要断裂的长剑,微微笑了笑。 “我不认输。” 李稷抬起手上的长剑,没人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巨大的剑光在石台上炸裂,夹杂着台下少年凄厉的声音。 “抱月!” 白光中,嬴抱月向后倒去,她看着手上的落日剑一片片碎裂,就像是日暮的夕阳。 啊。 她的剑,去哪了呢?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天降 真强啊。 听说人死之前都会看见走马灯,嬴抱月不知道李稷有没有下死手,因为她浑身的每一寸筋肉都已经拼搏到了极限,在强大的真元威压下失去了知觉。 而就在身体失去知觉的时候,她的眼前却浮现出了一幅幅画面。 这不是她在剑火中看到的那些过往属于少司命林抱月的记忆,而是她从皇陵里重生后的记忆。 从棺材里换了个身体坐起,到被手腕上的诅咒痛死,再到从归家小院里醒来,发现自己变成普通人,再到红月之夜遇见李稷,再到在村头送别许文宁,觉醒再一次成为修行者。 再到在稷下学宫筛选中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火法的才能,被迫选择了完全陌生的水法剑,一点点接触这个失去了神灵庇护的流派,再到东吴汝阳城前,突然成为神舞境的许冰清对她痛下杀手,孟诗用火法剑与之相抗。 再到姬安歌看到孟诗的剑法进阶,她为了引导她接触到了姬安歌体内的火法,感觉自己仿佛被火焰吞没,再到和许冰清对战她真的被火焰吞没。 真长啊。 虽然她今生是个水法者,但从到达东吴开始,嬴抱月发现自己一直都在接触火法。 有人没有忘记前世的她,那些过往的痕迹开始在她的身上复苏。 但这一切是不够的。 嬴抱月往后倒去,隔着厚厚的雾气,她看着那个手执长剑的东吴男人。 她可以用少司命的剑法打败孟诗,却无法打败李稷。 嬴抱月扪心自问,就算她真的回到过去,她当年在等阶五的时候,可以打得过这个男人吗? 真强啊。 嬴抱月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的李稷,心中只有这一句感叹,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教出的弟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怕是过去的她在,在真元量不及他的情况下,恐怕也是打不赢他的。 更何况她今生已经失去成为火法者的资格,现在也只是靠着一点记忆勉强复苏了两招剑法。 过去的自己都赢不了,现在的她又怎么可能赢呢? 无论是她现在掌握的水法剑,还是火法剑,她都赢不了。 赢不了,所以还是……认输吧? 也别让人家难做,李稷并非是个狠心的人,只是作为修行者,出于尊重他也不可能在如此万众瞩目的对战上对她放水,如果她真的被重伤,估计他还要内疚好久。 认输吧……认…… 然而就在这个想法在心底腾起时,嬴抱月只觉心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不是她不能接受失败,修行者之间的对战本就是有输有赢,可是此时她的心却如同被火灼烧一般,痛得无可附加,这并不是输给李稷的疼痛,而是她对她自己感到疼痛。 她这是怎么了?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看到青筋浮起的左手手腕,原来是手上的诅咒又在疼了。 “你只能活一年。” 红月之下,那个男人认真的断言在她耳边响起。 明明这是一场她绝不能输的对战啊。 可是她的确已经用尽了所有手段,已经无计可施,已经到了必须放弃的时候,哪怕心中有再不甘的火焰,都要熄灭。 毕竟她已经尽力了,她今生先是不是天生修行者,然后又不能修习火法,还失去和修行对战相关的记忆,从老天的宠儿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你赢不了的!” 耳边忽然响起女子的嬉笑声,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涌现的人群,有许冰清,有叶思远,有耶律齐,有无数张不屑嘲讽的脸。 “你这辈子这么弱,还以为你是上辈子有最强天赋的天才修行者么?” “做梦吧你!” “乖乖接受现实吧!” 是啊,她赢不了,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她也该熄灭那不甘的火焰,乖乖接受…… “我不接受!” 然而就在无数张脸挤在她面前嬉笑怒骂之时,嬴抱月忽然握紧了双手。 无数张画面从她眼前流淌而过,像一场长长的电影,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火法剑和水法剑交织的画面上。 就在昨晚,她进阶之时,感到两股气息在体内冲撞她也痛得快要裂开,即便现在那两股气息一旦交织她也会全身剧痛,但她却已经不再畏惧这种疼痛。 疼的话,证明她还活着啊。 她还活着啊。 只要她还活着,她心中的火焰就不会熄灭。 左手手腕的疼痛痛入骨髓,嬴抱月仰起脸,有点滴的冰凉落在她的脸上。 下雨了吗? 没想到李稷还能做到这样的事。 嬴抱月怔怔抬起头,微笑着抹去脸上的水珠,看着眼前散去的雾气。 暴风雨啊,下的更大一些! 哪怕让她一人一剑,面对整个世界,她也绝不害怕。 这段时光,绝不是浪费。 她可以变得更强的。 嬴抱月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奔腾,两股气息在她体内开始融合,觉醒,或作她心中的火山,在此刻爆发。 “啊!” 赵光猛地睁大眼睛,看向腰边震动的剑鞘。 这是李稷从云雾森林中挖到的剑,因为这是火法者用的剑李稷不能碰一直由他带在身边,他原本将它挂在世安院的床边,但听姚女官说曾经掉到地上,他怕出什么问题这次就带在了身上。 这把剑裹着厚厚的布条,赵光从来没有见过李稷拔出这把剑,但就在这个时候,这把沉寂已久的剑忽然震动起来。 不光震动还开始发烫,一瞬间赵光只觉得自己腰边像是悬挂了一块烙铁。 “啊!”赵光一声尖叫连忙甩下这把剑,啪嗒一声剑落入泥中,赵光心头一突连忙想把这把李稷珍重的剑捡起来,但下一刻眼前的异样震住了他。 剑上包裹的布条,在一寸寸燃烧。 古剑的封印,在解开。 而就在这时,台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赵光猛地抬头,怔怔看着台上灼灼的烈火。 不,这不是火焰。 原本被剑光击倒的嬴抱月缓缓从地上爬起,水一般的波纹从她身上浮现,她手中的落日剑只剩残片,但残片之上浮动着一缕缕火焰。 而那些火焰,如水一般在流淌。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是众人从未见过的火焰。 属于那个少女的,最美的火焰。 那股火焰像是流水一般包围了那个少女的全身,汇上她手中的剑柄,散发出让人迷醉的光芒。 流动的火焰。 “这是……”观战亭外,东方仪注视着这一幕,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属于火法剑也不属于水法剑的气息,在石台上浮现了,苍老的神子一字一顿愕然开口。 “流……火?” 季大在石台下猛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这是前世今生,他从未在那个孩子身上见过的火焰,只属于现在的她的火焰。 不属于少司命林抱月,而是属于带着水法剑接受林抱月人生的嬴抱月。 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光都不曾熄灭的,永不放弃的心,已经成为了她脚下的基石。 在此之上,她重筑了自己的人生。 砰的一声巨响,赵光看着一道赤红的光芒从地上的剑鞘中飞出,在半空中炸裂,流淌的火焰冲天而起,照亮整个天空。 姬嘉树在树下怔怔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奇迹。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寒山之后,石台之上。 天降流火。 第五百一十七章 流火 在那流淌的火焰开始燃烧的时候,所有人都失去了声音。 高温将水珠蒸发,点点的水汽碰到李稷身前冰寒的气息,再一次变成细小的水滴落下。 嬴抱月不知道的是,在她一击倒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开始发热,宛如一块烙铁,看着一抹刺目的鲜红从她的手腕爬起一直蔓延到脸上,那一瞬间,李稷的心跳停止了。 他早就知道她的火毒已经入骨了,他认为全力和她对战才是对她的尊重,却完全忽视了她的身体情况,不,他以为他很清楚,刚刚那一击至多让她晕厥,但他完全不明白嬴抱月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这也许就是上天对无情的他的惩罚吧。 他什么都无法握在自己的掌心。 就如同指间沙一般,他越是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越是会离他而去。 嬴抱月倒下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李稷却觉得他经历很久很久,久到他再次回到那个在黑暗的森林奔跑的小男孩。 “抓住他!” “吃了他!” 他拼命地跑,无数次跌倒,无数次被人揪住脑袋后的长发像个落水狗一般拖住,他死命割断自己从小到大从未剪过的头发,但每失去一缕头发,不知为何就觉得胸口难以呼吸一分。 等跑到森林的深处,他感觉浑身的筋骨都已经快要碎裂,抬头看向头顶的黑色浓雾,只觉像是陷入了粘稠的深渊无法爬出。 他跑不出那片森林,跑不出那片黑暗。 他拼命地跑,只觉黑暗中伸出无数只手要把他拖回去,但就在他快要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光。 鲜红色的火焰。 李稷以为他是陷入了过去的梦魇,但下一刻,他感受到了灼热的热度。 面具下的那双黑眸微微睁大。 流淌般的火焰从嬴抱月的四肢百骸泛起,将她包裹着托起,少女洁白的脸庞从火焰中露出,如同雨夜初绽的昙花。 那是李稷很难形容的火焰,和他曾经在北方见过的岩浆都不同,岩浆是粘稠发红的熔浆,但嬴抱月身上的火焰在流动也在燃烧,既像是水流,又像是一簇簇柔软的火焰。 “这是……火法?什么火法?” “从没见过这样的火焰,岩浆?不对,不是……” 台下传开百姓们怔怔的声音。 没人能形容这样的火焰。 这样的火焰,李稷脑海里第一时间只能浮现出一句话。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流火并不是指流动的火焰,原意是指大火星西行,夏去秋来,天气转凉。 但那是因为人们没有看到过真的流动的火焰。 石台下,姬嘉树眼角被灼热得发红,却只是拼命将眼睛睁大,看着那朦胧雾气中缓缓站起的少女的身影。 既如同浸染在鲜血中的巫女,又如同浴火重生的玄鸟。 但更重要的是,那是她,真正的她。 真美啊。 但姬嘉树没想到,他还能看到更美的一幕。 “那是什么?” 台边传来百姓的尖叫,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李稷霍然回首,下一刻,青铜面具中的黑眸猛地睁大,像是看到至为难以置信的画面。 赵光也难以想象眼前的画面。 就在嬴抱月浑身燃起流淌的火焰之时,泥水中的长剑高高飞起,浮到了空中。 原本众人注意力都在台上没有注意到它,但就在下一刻,这把剑,开始发光。 “那是什么?天上有东西在飞?” “剑?谁的剑?” 台下响起百姓们的尖叫。 古剑身上的布条已经燃烧殆尽,赵光记得这把剑剑鞘结满了锈,几乎难以拔出,但从缝隙就能看到里面的剑刃也布满了锈迹。 然而此时此刻,有红光从厚重的锈壳下透出,像是有什么活物一般,发出生命的鼓动。 咔嚓一声,那层厚厚的铁锈裂了。 刺目的红光从黑色剑鞘的长剑深处透出,下一刻众人看见有什么从剑鞘中倏然飞出,如同一轮小太阳一般,刺目的红光骤然刺激得所有人闭上的眼睛。 剑鞘如同黑夜,剑身如同朝阳。 如同日夜交换,姬嘉树的眼角被刺激的流下泪水,但在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了。 那是一把通体鲜红的剑,厚厚的铁锈从它身上落下,碎屑漫天飞舞。 时光和锈痕没有给它带来丝毫改变,它只是一直在黑暗中沉睡着。 而现在,它被人唤醒了。 明艳鲜妍,犹如故人依旧在。 最后一抹锈斑落下,露出剑刃末端一抹火焰的图案。 赤焰。 或者说,红莲。 “爹,春雷剑在我手上,断水剑在稷下学宫,雪风剑在风华手里,可是火法山门剑在哪呢?为什么不交托给后辈们?” 姬嘉树耳边响起自己小时候的声音。 “火法山门剑不可能被交托给后辈,”他记得自己的父亲负手站在稷下学宫后山,淡淡开口,“四把山门剑里,那把剑比较特殊。” “哪里特殊?” “那把剑会自己认主,也会接受上一代主人的嘱托,只是如果它承认的主人没有出现,它会沉睡。” 承认的主人? 姬嘉树记得年幼的自己愣愣注视着父亲高大的背影,没有将那个问题问出口。 他的父亲已经是世间最强大的火法神子,可是那把剑,居然都不承认他父亲吗? 红莲剑会承认的人,到底是谁? 继强光之后,猛烈的狂风席卷了台上台下,姬嘉树乌发狂飞,却只是怔怔看着这一幕。 最特殊的山门剑。 火法山门剑,无数火法者想要追寻的传奇,在上一代主人手中得名红莲的长剑,苏醒了。 “那个图案……是红莲剑?” “为什么红莲剑会出现在这里?” “剑主是谁?谁把这把剑带来的?” 然而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回答。 看着那把在半空中灼灼燃烧的剑,姬嘉树无法移开视线,他的视线随着那把剑移动,下一刻他看着那个浑身沐浴着烈火的少女在石台中央站起。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那把剑。 轻轻伸出了手。 在漫漫长夜中徘徊的神兵,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回到了她的手中。 第五百一十八章 归位 “这剑……怎么可能?” 对战台下混乱成了一团,观战亭上的仙官们也没好到哪去,不如说更加混乱。 “那个铭文的图案,是红莲剑?” “红莲剑居然在东吴?” “那个飞出来的方向……是从台下修行者的手里飞出来的?谁拿着这把剑?” 刚刚石台下一片混乱,仙官们没能看清那把剑具体从何处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东方仪身上。 “国师大人……知道吗?” 许沧海的手定定握紧栏杆,看向身边的东方仪,“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我需要解释什么?”东方仪的目光还停留在嬴抱月身上的流火上,微微吸了一口气,“你应该知道,没人能留住那把剑。” 山门四剑中,原名赤焰的红莲剑最为特别。 古剑名剑大多只会臣服于强者,但唯独山门剑不同,就像是每个剑派年纪最长的长者一般,愿意被境界还不够高的年轻修行者驱使,像是个循循善诱的前辈,致力于培养剑派中的年轻人。 故而剑派前辈们往往都会将山门剑传给每个剑派中最具希望的年轻人。 水法、风法、雷法,都是如此。 然而唯独四剑派中最人多势众的火法一门的山门剑不是如此。 飞朱鸟使先驱兮,驾太一之象舆。 守护火法一派的兽神朱雀神是八兽神中最为高傲的一位,红莲剑由朱雀神的火焰所炼,和朱雀神一般骄傲,本身极具神性,会自行择主,只会听从它认同的主人驱使。 但朱雀神选择主人的标准并不是单论境界,也愿意接受年轻人,因此它也被选为了山门剑。 只是红莲剑不愿意,就算老剑主想把它赠与哪位后辈,它至多愿意当当护卫,却不会认此人为主,红莲剑至此也被称为留不住的剑。 当年少司命的剑和大司命的剑都遗失了,全修行界的人都在寻找太阿剑,却没人去寻红莲剑。 因为众人都知道,这把剑就算找到了也没用。 东方仪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把遗失已久的剑,居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先是嬴抱月身上泛起奇异的火焰,再是这把剑轰然出世。 再然后,那个少女伸出了手。 “不……不会吧?” 那一刻,不知有多少人颤抖着出声。 但那件众人意想不到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鲜红的长剑穿透大阵,直直落入台上少女手中。 看着这一幕,众人犹如晴天霹雳。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嬴抱月骨子里还是个水法者,断水剑还握在她的另一只手上,火法山门剑却在狂风中准确地落入她手中。 “同时能使用水法山门剑和火法山门剑的人?” 台下各剑派修行者看着这一幕已经近乎癫狂。 赵光也已经说不出话来。 不如说在身边众人叫破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李稷托给他带着的这把剑居然就是火法一系中最出名的红莲剑! 可是这不是少司命的剑吗? 为什么李稷会有这把剑? 他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不知道吧? 从身边人的喃喃自语里,赵光得知众人是靠剑身上的铭图认出的这把剑,但之前这把剑又是生锈又是缠满布条的,他就不信单看外表李稷能看出来它的身份。 可这把剑……赵光记得是李稷的“姐姐”留给他的。 现在这把剑却落入李稷正在对战的对手之手。 李稷他,还好吗? 赵光心头一紧,看着台上如同脚步生根立在台上的李稷,忽然难过起来。 这一刻他忽然痛恨起李稷脸上的面具,让他看不清李稷的表情。 赵光死死盯着台上,比起李稷和台下混乱的众人,接住剑的嬴抱月神情却非常平静。 明明刚刚被火法山门剑认为剑主,但那个少女却像是握住了一个老朋友一般,握住那把剑之时,她身上的流火也瞬间燃烧到了那把剑上,整个人宛如和剑化为了一体。 台下的确很纷乱,但嬴抱月此时却心如止水。 握住温暖的剑柄,她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对这把剑说了一声“欢迎回来。” 她能有这样的平静,是因为虽没有具体的记忆,她却不可思议地记得和这把剑分开的时候,她心中并没有痛苦。 当年她应该是无怨无悔送出这把剑的,这把剑也接受了她的决定。 这把剑不是被人夺走的。 但现在它会回来,在这个时候帮她一把,她真的很高兴。 “睡了很久吗?”嬴抱月轻轻振动手中的剑身,流淌的火焰从长剑上淬过,焕发出璀璨的剑光。 她之前在哪都没感受到这把剑的气息,估计是陷入了沉睡,这把剑飞起来的太突然,她只记得是从泥里飞出来的。 但现在不是追究它从何而来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剑不是用来拿着玩的。 嬴抱月看向像是被定住一般的男人,挥出了手中的剑。 众人还在混乱和猜测,怎么都没想到刚刚从地上爬起的嬴抱月动手的速度会那么快,使用这把剑的姿势会那么驾轻就熟。 李稷看着像是呆在了台上,但下一刻众人发现他的反应速度比嬴抱月更快! 伴随着一声切金碎玉的碰撞声,流淌的火焰四溅,台上响起剑风的厉啸,两人同时退后一步! 姬嘉树这时才发现李稷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塑造起了领域。 面对起挥动红莲剑的嬴抱月,李稷手上的巨阙剑也焕发出了迄今为止最明亮的剑光,如高山白雪,如明镜高悬,那份剑光中甚至能看到一股属于宗师的雍容。 双剑相撞,星辰仿佛都在燃烧。 “认主了吗?” 李稷注视着退后一步的嬴抱月手中的剑,轻声开口。 金针封穴之后他原本开始恢复的记忆就重新变得模糊,但他耳边依稀响起那个温柔的声音。 “这把剑我留给你,它大概可以守护你十年的时间,等你长大了,你也许就不需要这把剑了。” “到时候它如果想要认新的主人,就放它去吧。” 李稷知道他需要变强,他也一直这么做了,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但眼前这个女子,的确当得起这把剑。 因为她已经将他拉到了和她同样的位置。 他已经不认识她使出的剑招了。 这是只属于她的,不属于火法剑也不属于水法剑的剑招。 接下来的战斗,对于他也好她也好,都是未知。 他是不是也完成了对姐姐的承诺,变强了呢? 一切就让这把剑来验证吧。 “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李稷静静注视着这一幕,改变了拿剑的方式。 “这是……”看着反手执剑的李稷,赵光瞳孔微缩。 这是他只在李稷孤身一人练剑时见过的招数。 空气一瞬间寂静了下来。 嬴抱月看向流淌在剑尖,明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她将断水剑插入地面,握紧了红莲剑。 “我应该,还没让你见过我的舞吧,”嬴抱月笑了笑,姬嘉树心头狂跳。 神舞境之所以被称之为神舞境,就是因为到达极致时,每个修行者都会有自己的舞。 因为难度过高,很少有人见过,但季大见过,他站在台下,睁大眼睛。 杀戮之舞,就要开始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获得 台上很安静,但在修行者的眼中,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李稷和嬴抱月的身边涌动起无数股气流,流淌的水流和火焰将两人包裹,构成极为玄妙的画面。 两个人都立在地上没有动,但最后的较量就已经开始。 一道亮光在李稷身边亮起,李稷反手横剑于胸前,一声铿锵,下一步他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地! 一剑之后李稷就转换了位置,但那道亮光依旧追在他身边,嗤的一声化成无数簇火焰,四面向李稷包围而去,李稷手中巨阙剑神出鬼没,嚓嚓嚓四剑以一记四方斩将所有火焰斩断。 但就在这时碎裂的一簇簇火焰从流水般的形状变为点点萤火,从萤火中浮现出一柄鲜红的剑刃,一剑如同万剑,同样挥出四剑。 嬴抱月的身影从萤火中浮现,但倏然又消失。 这一切都是在两人高速移动中发生,伴随着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两人脚下坚硬如铁的龙鳞岩开始寸寸碎裂。 “这……这真的是……” 这真的是地阶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吗? 赵光的眼睛不够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已经经过多轮拼杀,两人的真元都快消耗殆尽,但却还能打出如此可怕的交战,和这场战斗比起来,赵光觉得自己之前经历过的对战都是毛毛雨。 “雪窗萤火?又是火法禁剑?” “北寒阁秘剑?昭华君为什么会北寒阁的剑法?” “这是何种剑法,怎么看着那么像西戎的刀法?” 眼前的战斗,宛如山海大陆剑法大全,那两个人不断换招,不少招式和用法甚至让人闻所未闻。 姬嘉树也屏住了呼吸,只觉杀气笼罩了整个高台,除了这两人之外的人哪怕靠近一步,恐怕都会瞬间被漫天剑影斩杀。 嬴抱月只有一人,但她的身影却贯通台上四方,所有剑法汇聚在一起真的犹如一场盛大的舞蹈。 杀戮之舞。 她为她的对手织了一张密密的网,身法和剑法异常诡谲,如同在密林中的围猎,不知何时她的剑就会从半空中刺出,穿透对手的胸膛。 这就是她的舞。 而面对嬴抱月神出鬼没的剑法,李稷的应对则如百川东到海,剑法广博如江河,将其一一化解。 整个战斗都陷入了白热化之中,两人之间的攻守一再交替,天上逐渐弥漫起乌云,仿佛有隐隐的雷鸣响起。 台上的两个人也如同两道闪电,激烈,但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这……这要打到什么时候?” “到底谁能赢?” 看着无数道剑光璀璨夺目,瞠目结舌的众人心中却涌动着这个问题。 “你这义子还去过西戎?”观战亭外,许沧海注视着那两道身影,淡淡开口。 “他既然能去北魏,自然敢去西戎,”东方仪平静道,“他到底会多少剑法,我也不知道,别问我。” “那不说他了,”许沧海目光微深,“那个前秦公主说是震山的徒弟?这大概是假的吧。” “她是稷下学宫水院弟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东方仪道,老人的目光凝聚在那个不断挡下李稷手中剑法的少女,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管这个女子真正的师父是谁。 “她很了不起。” 在刚刚登临等阶五的情况下,居然能和李稷战到如此不分上下的程度,东方仪活到现在也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修行者。 可是即便如此,境界和实力的鸿沟依然存在。 那个女子不断逼近极限,但她不可能超越极限。 “嗤。” 一声轻响,赵光猛地瞪大眼睛,就在李稷挡下嬴抱月从极为刁钻的角度刺来的一剑之后,他再一次听到那细小的崩裂声,他定睛看去,能看见微微的金光在李稷后背闪动。 是金针。 李稷后背有金针凸出了针头。 到底是何等的威胁,让李稷险些压制不住天阶修行者的本能? 赵光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嬴抱月真的将李稷逼到了极限。 这是何等的一个女子? 但下一刻,李稷回剑,唰的一声,嬴抱月的肩膀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嬴抱月迅速退开,看着这一幕姬嘉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她不管变得多么强大,拥有多少手段,他却一直找不出她能赢的可能。 她越是引发越多的奇迹,他却越是感到绝望。 太强了。 那个男人的强大和广博让人绝望。 李稷像是对战台上的一座山,她可以在这座山上留下刻痕,却无法推到这座山。 他们可以一直缠斗,一直缠斗到一方力竭为止,但姬嘉树有一种预感,再这样打下去,先倒下的会是嬴抱月。 周围窃窃私语的修行者也纷纷如此判断。 烂船还有三斤钉,李稷虽然已经封印了自己天阶的境界,但他的身体毕竟还是天阶修行者的身体,比嬴抱月强悍太多了。 这个世界无比现实,在如同乌云压顶的境界差距下,姬嘉树的心沉沉往下落。 她要怎么样才能赢? 他找不到那条路。 他不相信她会输,但他却看不见她可以获胜的那个未来。 “快了吧,前秦公主快要力竭了。” 耳边传来修行者们的低语,姬嘉树不想去看,只能强迫自己去看,环绕在嬴抱月身上剑上的流火已经黯淡了许多,反应速度也开始降低,她的身体已经到了临界点。 最后的那个时刻到来了。 宛如一场盛大的焰火总有熄灭的时刻。 就在嬴抱月身上的火焰熄灭之时,姬嘉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然而就在火焰熄灭,不再流动之时。 那只是倏然的一瞬间。 嬴抱月因为手脚迟钝终于露出了破绽,李稷的剑像是预演了千遍,精准无误地刺向她的要害,一切像是就要尘埃落定的,但下一刻,站在嬴抱月背后的姬嘉树却看见点点的火星从她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上亮起。 那是一把她插在后腰的断剑。 断过一次被接上又碎裂的断剑。 落日剑。 断剑上的火焰极为细微,没有红莲剑的火焰明亮,却犹如星星之火。 咔嚓一声红莲剑和巨阙剑相击,已经失去力道的红莲剑没有丝毫意外地被弹开,但原本像是已经瘫软的嬴抱月的身躯忽然扭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她旋身侧过,李稷立即变招改变剑路,嬴抱月却居然没有躲避,她伸手环抱住李稷,巨阙刺入她的肩头。 咔嚓一声,下一刻瞬间,巨阙剑穿透嬴抱月的身体,落日剑从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扎向李稷的后心。 她,她难道是想要…… 落日剑已断,不可能扎入太深,已经要不了对手的性命。 然而这一切,只有站在李稷身后的人能看到。 因为就在李稷被嬴抱月逼得向她刺出最后一剑的地点稍远的距离,还插着断水剑。 那一刻,正面向她的人,不可能知道她握着的是那把剑。 看着最后的火焰亮起,赵光瞳孔剧烈收缩。 这!这!这!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打法! 流火剑的产生,让嬴抱月的水法剑和火法剑的气息已经交融,这一刻,李稷无法分辨她握着的是哪把剑。 他的身体能感受到的,只有真实的威胁。 这是一场豪赌。 谁都没想到的豪赌。 上千剑的误导,早早埋下的陷阱,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姬嘉树怔怔睁大眼睛。 谁都没想到她为什么明明落日剑已断还要插在身后,为什么断水剑要一直插在台上,连最初的流火都只是陷阱。 她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击败李稷。 她从一开始,就设计了另一条路。 嬴抱月眸光平静,刺出她准备好的那一剑。 下一刻,崩裂的声音响起,石台之上升起一道雄浑的气息,将她猛地弹开。 乌云散开,一道亮光直直落到李稷身上。 属于天阶修行者的气息在他身上浮现。 少女倒在地上,看上去极为狼狈,但姬嘉树的眼眶却泛起泪水。 因为就在此时此刻。 她获得了胜利。 她赢了。 第五百二十章 抓住 就在后心传来那股寒意的瞬间,李稷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身体被打开的声音。 他的后背就像是一个盖子,密密麻麻的金针是一道道锁链,但现在锁链已经被打开,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啊。 这原来就是她设计的胜法啊。 日光下,感受着从身体内部四肢百骸涌现出的无尽的力量,身后断剑的断茬在他后心一触即离,李稷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她一直准备这么做。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顽强,想打倒他是困难的,他也不可能认输。但从一开始,她想的就不是要在台上打倒她。 她要做的,是让他感受到生死威胁,然后在压制的封印破开,重新恢复天阶修行者的身份。 中阶大典不允许天阶修行者参加,从他变回天阶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因为他违背了规则。 而这个时候还能从石台上爬起来的嬴抱月,就不战而胜。 上一场半决战和赫连晏对战后,他后背的封穴就已经松动,而这名少女通过无数回合的拼剑,让他的身体承认了她有威胁自己性命的能力,因为不知道她手上的是落日剑还是断水剑,他的身体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这就是她从一开始就给他埋下的陷阱。 环环相扣,步步紧逼,顶级的战斗技术,坚韧如铁的意志,出人意料的心术攻防,精巧的陷阱,量身打造的计划。 真是。 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呢? 这段时间金针封穴,他经历了不少之前从未经历过的险境,无意中反而久违地锤炼了自身的经脉,李稷感觉自身实力相比封穴之前还要上了一个台阶,之前经脉损伤留下的陈年旧伤都在迅速愈合,重回天阶,他发现原本没能坐稳的境界居然变得凝实了许多。 天阶修行者破境之后一般都要闭关三年坐稳境界,他在中阶大典中的磨炼居然阴差阴错加速了这个进程,现在仿佛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天阶修行者。 压抑至今的力量在身上蓬勃地苏醒,除了背上金针迸开造成的伤口,其他伤口都开始愈合,李稷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而躺在地上已经丢开剑的少女摊成一个大字,气喘吁吁,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在活着。 但就是在这样状态对比鲜明的情况下,却是他输了,她赢了。 真是。 这世上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呢? 面对这种情况,李稷发现他居然没有意想之中的不甘,有的只有敬佩和感慨。 以等阶五之身击败有着天阶身体强度的等阶四。 这已经不是纯粹的天才一词可以解释。 朴拙的努力,剑走偏锋的想法,异想天开的胆量,还有永不放弃的心,她就像一个特别的结合体,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输给这样精巧绝伦的计划,他并没有不服气。 嬴抱月瘫在地上喘匀了气,感受到了身前骤然变得强大异常的气息,她吃力地抬起头,看着身上气息变得深邃如渊如同一个庞然大物的男人,迟疑着开口,“我刚刚……是赢了吧?” 如果再让她打一次,这一次是真的赢不了了啊! 这家伙也太可怕了! 到底是谁家养出来的修行者?简直强得像个无底洞一般! 李稷失笑,一边感受着身上气息的凝聚和经脉破损处的修复,一边走向瘫在地上的少女。 “是啊,”他吐出一口气,弯腰向地上的少女伸出一只手,“你赢……” 就在这时,李稷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经脉全断了,谁叫你不怕死的去挑战东皇太一,你本来就有神魂丧失的毛病,这下倒好,过去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东方仪过去教训他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唉,好在你的神魂只是聚不起来了,不是消散了,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成为真正的天阶修行者,身体会脱胎换骨,经脉愈合了,这神魂丧失症搞不好能好起来。” “那个时候,过去模糊的记忆,也许能重新清晰起来。” 重新……清晰起来? 李稷定定注视着从地上坐起来的少女。 “阿稷?你去哪玩了?怎么才回来,已经开饭了。” 云雾缭绕的森林里,一个身着蓝色布衣的女子从小院中的门槛中走出,站在台阶上微笑着向他招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记忆中模糊的那张面容,一点点变得清晰。 在云雾中,她的容颜被雾气遮掩,唯有一双眼睛璀璨如星。 一点点,一点点和眼前少女的双眸重合起来。 “李稷?” 嬴抱月看着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的李稷,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输了这么难受么? 浑身的气息都乱了。 “嗤。”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听见一声崩裂声,一股异常的气息从李稷背后升起,感受着这股气息,嬴抱月浑身汗毛竖起,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什么? 这时她骤然想起她之前为李稷金针封穴的时候,曾经察觉出李稷身体内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嘀嗒、嘀嗒。 有冷汗从李稷的下巴滑落,扑通一声,他单膝跪地,身体蜷成一团。 “李稷?!” 嬴抱月不顾全身疼痛,猛地从地上爬起,下一刻她睁大眼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李稷后背崩裂的伤口深处,有什么东西隐隐发出淡淡的光。 那是什么? 扑通,扑通,周围的风仿佛都寂静了下来,那个东西好像要从李稷的身体里挣脱而出。 不行! 嬴抱月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股战栗从她心底深处升起,她不知道任何理由,只知道必须阻挡这一切,她猛地扑上去,想要伸手捂住李稷后背的伤口。 台下的民众看着这一幕都懵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台下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抓到了。” 大阵在两人对战结束后已经解除,在众人猝不及防之时,一股劲风从台下刮了上来,一道黑影闪过,那股风中居然夹杂着一个修行者的身影,嬴抱月骇然抬起头,对上一双冰冷至极的碧瞳。 赫连晏的碧瞳深处闪动着兴奋的光,猛地伸手向李稷的后背抓去! 第五百二十一章 守护 南楚丹阳城,国师府。 “老爷回来了?”叶氏站在堂屋内,惊喜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侄女,“这么快?之前我还记得他说这次闭关至少十天呢。” “是啊,”昨夜收到叶氏子弟在中阶大典全军覆没的家信的叶静姝脸有些憔悴,但看着这个最喜阿谀奉承的国师夫人姑母还是挤出一丝笑意。 “我在大门口看见了季二叔在那接人,我记得昨日门房说今日没人来拜访,能让季二叔在那里接的,恐怕也只有姑父。” “哎,出关怎么都不和我提前说一声,让家里有个准备,”叶氏满头珠翠叮当作响,这些天儿子不在家,她每日真是闲得都快要疯了,闻言欢欢喜喜地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身边的婆子,“快,和厨房说,晚上加个酥酪蒸蛋,要炖得嫩嫩的,不对,还是去天香楼订个席面好了……” “嘉树不在家,也没人能陪他爹喝一杯,不过今日中阶大典就结束了,嘉树下个月就回来了,那个时候我可得好好准备,那么多家女儿还等着他去相看呢……” 叶氏絮絮叨叨地说着往外走,叶静姝在屋内向她背影伸出一只手,“姑母……” 她想说姬墨这么突然不声不响出关回府,连她都能猜出来定是有要事,根本不会理睬旁人,但这个姑母却一点都意识不到。 但她姑母吃闭门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叶静姝走到门槛处手伸到一半,放了下来。 算了,她劝也无用。 叶静姝正要转身,却只觉身边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她抬起头,发现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变得阴沉,天压得极低,黑沉沉的乌云从南向北一路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叶静姝不是没有见过暴雨前的天空,但今日看着这没有尽头的乌云,忽然心中有些战栗。 “这是怎么了?” …… …… “老爷,这边走。” 季二一边踢开路上的石块,一边引着姬墨向后山走。 姬墨突然说要出关他也吓了一跳,之前姬墨出关都是会设好日子,日子到了他会去紫华山迎接,即便要提前出关,也常常会提前通过信鸽传个信来,但这次却是他房间里的山石倒了。 季二房间内放着个山石,姬墨闭关的石壁内也有同样一块,只要姬墨将那块山石推到,他房间里的这块也会倒。 这说明姬墨要紧急出关。 石倒不祥,这样的传信方式十年里姬墨也只用过两次,上一次…… 季二满是皱纹的喉咙吞咽了一下。 上一次姬墨通过这种方式传信出关,是七年前大司命林书白身亡的时候。 站在门口迎接姬墨的时候,季二满心忐忑,以为又会迎来什么噩耗,但姬墨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只说了一句话。 “去后山。” 南楚国师府依山而建,但这山不是什么名山,只能说是一座小土坡,因为没人打理,长满野草杂树,毫无风雅可言,是世家子弟都不愿去的地方。 姬嘉树当初被禁足的时候常会上这后山逛逛,但季二怎么都想不出来姬墨这个时候去后山作甚。 姬墨脚步匆匆登上后山,在一棵大树下站定,伸手抚上树干。 “老爷?” 季二迟疑地问道,姬墨转身看向他,“中阶那边最新的消息传来了么?” “今早送来了四强的姓名,半决战应该打完了,但消息还在路上,不过再等上一场魁首估计就出来了,咱们的人也许会一起发消息。” “是吗,”姬墨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鲜红的翅羽。 “这是……”季二瞪大眼睛,这是姬墨和朱雀神沟通惯用的东西,极为珍贵,通过这枚翅羽朱雀神子可以借助朱雀神的力量,是神子攻击的法宝,但这座山上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活人,姬墨掏出这么翅羽是要做什么? 姬墨将鲜红的翅羽按在树干上,闭上眼睛,下一刻季二感觉姬墨一直坚实的肩膀居然微微震动了一下。 “季二。” 男人抬起头,神情凝重。 “天变了。” 季二微微睁大眼睛,发现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陡然变得乌云密布。 “这是怎么了?”老人愕然开口。 “七年了,终于从老巢里出来了么。” 姬墨攥紧手中的翅羽,扬起头,看向东方。 “山鬼在等的原来就是这个。” 山鬼? 季二难以抑制心房的颤抖,山鬼大人在等待什么? 他看着姬墨看向的方向,这个方向是……东吴? 中阶大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 东吴寒山,对战台上,鲜血飞溅。 “抱月!”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赫连晏身如鬼魅,就在众人还没意识到李稷后背有光芒闪烁之时就已经伸出了手,少年的手如勾爪般狠狠掏出,仿佛想将李稷的心掏出来一般。 李稷浑身冷热交织,意识混沌,他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威胁,但他身体内部有更大的威胁在破体而出,他完全动弹不得。 在场的修行者之中,除了原本的他之外,本该没有人比已接近天阶的赫连晏的速度更快,但下一刻无数血珠从他漆黑的瞳孔内飞过,李稷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 嬴抱月的躯干覆在他的背上,赫连晏的手指深深扎入她的后背,鲜血四溅。 她用身体,为他挡下了这一击。 “为……什么……” 李稷的声音有些嘶哑,大脑一片混乱,但下一刻眼前的一幕再一次和他脑海中的记忆重叠。 “弟弟,不要看。” 一个额角流血的女子轻轻抱住了他。 “很快就结束了。” “等你到了等级二,才能摘下面具,在那之前不要和天阶修行者离得太近,后背尽量不要受伤,更不要让他们感受到你体内的气息。” 他的体内,有什么? 李稷不知道,但他知道在他小的时候,他每日在固定的时刻都会受到疼痛折磨,可自从他在云雾森林中遇到她后,他就再也没有疼过。 眼前女子的身影和他的记忆一点点重叠。 就像九年前那样,她保护了他。 可是,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事吗? “怎么又是你。” 就在这时,赫连晏看着挡在李稷身前的女子,微微一笑。 看着赫连晏抽出带血的五指,李稷瞳孔微缩。 又是? 赫连晏知道些什么? 嬴抱月缓缓转身,看着这个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你是谁?” 他……西戎人到底想要从李稷体内挖出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赫连晏微微一笑,舔了舔指尖的鲜血,这个举动让台下的修行者们头皮发麻,姬嘉树猛地提气想冲上高台,却砰的一声撞在了大阵上。 “这怎么可能?” 姬嘉树看着四周早已解除了阵法的阵师,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阵法是什么时候重新建起来的?谁建起来的? 比之前更为强大的阵法居然在石台四周出现,将三人牢牢锁在了台上。 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但姬嘉树没有混乱,立即看向远处的观战亭。 西戎人果然狼子野心,但纵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己方还有两名神子坐镇。 但就在这时,姬嘉树愕然发现,东方仪和许沧海站在观战亭外,却像是被什么力量禁锢了一般。 两人,一动不动。 第五百二十二章 真局 乌云密布,遮天蔽日。 “陛下,不能过去啊!” 赵暮人被亲卫护在主位上,死死瞪着亭外的两名神子。 最先发现东方仪异变的是一名东吴仙官。东吴方对西戎人其实一直都有戒备,赫连晏突然冲上对战台,仙官们第一时间就向东方仪请示,却发现东方仪定定站在原地,连眼珠都僵住,手指在半空中颤抖。 “国师……大人?” 东方仪像是被人控制,但他身边却空无一物。 这幅模样简直就像是被粘稠的空气粘住了一般。 仙官们大骇,连忙看向另一位神子,许沧海比东方仪的状态要好一些,看着那些想要去碰东方仪的仙官和向他扑来的许冰清,他嘴唇微微抖动着艰难开口,“别……动!” 许冰清一个迟疑,碰到东方仪的东吴仙官已经飞了出去。 “真……元?” 仙官在地上吐着血爬起,愕然看着眼前动弹不得的两人。 东方仪和许沧海居然同时被极为浓稠的真元给压制住了! 可是这是什么人干的? 方圆几十里都不存在比这二人更强大的修行者了! “陛下!”赵暮人起身想要去看,却被下属拼命拦住,甚至以命而请,“陛下,你要去就踏着微臣的尸体!” 能同时控制两名等阶二的神子,这在山海大陆上闻所未闻,简直像是只有等阶一人神才拥有的力量。 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神了啊! 此等危险局面,东吴官员如何敢让赵暮人靠近。 即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赵暮人此时都难以抑制心中的战栗。远处的对战台上,失去战斗能力的嬴抱月和李稷正在面对真元充沛的赫连晏,周围哪怕是天阶修行者都进不了那个阵法,而有能力救援的东方仪和许沧海被人困住,一切都是那么刚好。 如果到这里他还不知道他们陷入了一个连环计中,他也枉为人君。 可是赵暮人不明白西戎既然拥有这样的力量,怎么会放任永夜长城七年太平? 有这个力量什么做不到? 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出手? 赵暮人隐隐能猜出西戎人是在等李稷身体内的那个东西露出来再动手,但那到底是什么? 哪怕是知道李稷的真实身份和亲生父母是谁的他,也不知道李稷身体里什么时候藏了个这么让西戎人不惜代价也要弄到手的东西。 但有一点赵暮人很清楚,绝不能让那东西落入西戎人之手。 “所有天阶修行者都去对战台,砸也给我把那阵法砸开!保护好昭华君!” 赵暮人大声喝道,但金吾卫和天阶仙官却都不愿意离开他。 “不行啊陛下,袭击国师大人的凶手还未抓到,臣等必须要保护陛下。” 赵暮人心头火起,视线扫向四方。控制许沧海和东方仪的人到底在哪?什么时候混入的东吴? 这时被困住的许沧海再次僵硬地开口,“远……距离……” 居然是远距离攻击?赵暮人瞪大双眼,这不是只有山鬼才能做到的招数吗?难道山鬼和西戎人勾结了? 这个想法让他毛骨悚然。 又是乌云。 赵暮人抬头看了一眼,他记得大司命林书白去世之时,也是这样满天的乌云,从南到北,绵延不尽。 这是巧合吗? “抱月!” 姬嘉树的声音再次传来,赵暮人看向台上。 嬴抱月挡在李稷身前,赫连晏就像猫戏老鼠一般,一点点向她靠近。 “你的胆量真是连我都要敬佩,但不要做无用功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地阶想要保护天阶的。”赫连晏举起沾血的五指,拔出腰边的短枪,微微一笑,“还是说要我将你一起劈开呢?” 嬴抱月没有后退,只是缓缓摸上地面上的红莲剑。 “这把剑……”赫连晏眯了眯眼睛,喟然一笑,“刚刚的流火很漂亮。” 可以的话,他还想再看一次。 但恐怕没有机会了。 “你恐怕没有力量再点燃剑火了吧?”赫连晏叹了口气,看着握剑的手指都在痉挛的嬴抱月,微微摇头,定定地看向她,“让开。” 此人极少有这么认真的眼神,嬴抱月的心头微震。 “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你要真挡在这里,不过是多了一具被我踩在底下的尸体。” 赫连晏淡淡开口,枪尖指向她的眉心。 这个女子,是他这趟任务路上,最大的意外。 “让……开。” 这个声音不是赫连晏,居然是李稷。 嬴抱月感觉到身后李稷正在掰她的肩膀,她瞳孔微缩,却没有动。 不能被夺走。 这一刻她心中涌起的感情仿佛都不属于她自己,李稷身体内那东西的气息她没有丝毫的熟悉,但嬴抱月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响。 不能被夺走。 不能被夺走,不能被发现,不能被利用。 不然就完了。 什么完了? 嬴抱月不明白,但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赫连晏的碧瞳变得像冰块般冷酷,就在嬴抱月以为他要刺下之时,一只干瘦的手却握住了她的肩膀,死死往旁边拨去。 是赫连晏,他没有一枪刺下去,而是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想要把她从李稷面前剥离开来。 嬴抱月愕然,她同样抓住了李稷的肩膀,拼上了所有的力气。 “赫连,你在干什么?” 台下传来一个西戎人冷冷的声音,嬴抱月记得这个声音,是自称淳于夜的西戎翟王。 赫连晏手臂微震,闭了闭眼睛,举起了手中的枪,斩向了嬴抱月的手臂。 看着那柄雪亮的枪就要刺下,台下呆住的民众和修行者们发出了尖叫。 观战亭外的许沧海全身气息波动,感觉身上压力再一次变重,那份藏在暗地里的力量都集中到了一瞬。 看着远处即将被刺中的少女,他眸光微深。 已经没人能救她。 已经……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响打断了人群的尖叫。 许沧海尚且能转动的一只眼珠微微睁大。 轰然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他和东方仪的身边冲天而起。 是那个谁都打不开的黑盒。 远处赶来的林挽弓脚步停在台下,愕然抬头看着那个盒子。 “姐……姐?” 巨大的黑盒飞上天空,赤红的光芒在盒子表面浮现,下一刻盒子在半空中。 炸裂。 第五百二十三章 邀约 狂风席卷天地,巨大的黑盒表面鲜红的藤蔓亮起,下一刻整个盒子都炸裂开来! 林挽弓脚底生根死死注视着这一幕。 中阶大典决战最后结果还没有宣布,结束的钟声还没有响起,但那个盒子居然就像有自己的意志,腾空而起冲到了对战台的上空炸开! 就在黑盒碎裂的瞬间,那个古老的事物苏醒了。 天空遍布乌云,但就在压抑至极的黑中,忽然绽放出了璀璨的白。 一道如烈日的光芒从缝隙中迸射开来,从黑盒中冲出,那道光芒的速度太快,快到众人没能看清,只听见铿的一声碰撞声! 兵器相撞的嗡鸣像波浪一般四周扩散,台下的修行者们瞬间头晕眼花听不见任何声音。 双眸被光影变幻灼烧得刺痛,脑袋嗡嗡作响,姬嘉树也有些晕眩,眼前好似出现幻觉。 在宛如日夜星河交替的视野里,他仿佛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挡在嬴抱月身前,但下一刻他目光一个恍惚,那个人影已经不在。 发生了什么? 狂风携卷着大量木屑吹打在众人的脸上,众人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风暴和黑盒碎片一点点落下,露出赫连晏距离嬴抱月三步开外没能劈下去的手臂。 不对! 姬嘉树一怔,赫连晏明明和嬴抱月之前没有这么远的距离! 这到底是…… “快看!” “看那西戎人的脚!” 姬嘉树的目光随着赵光的尖叫落到赫连晏的脚下,赫然发现那里居然有两道地面碎裂痕迹。 赫连晏居然像是被人生生推开了那么远! 可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姬嘉树瞳孔收缩,因为他终于看见那个东西。 不如说它一直都在,只是因为它的气息太过强大了,反而让人不敢察觉到它的存在。 “太阿剑?” “剑……鞘?” 一柄长条状的物事浮在嬴抱月身前,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它看上去并不华丽,并不锐利,甚至没有什么花纹,但它只是浮在空中,仿佛就有千军万马的厮杀而过。 仅仅是一柄剑鞘,就有这般的威仪。 只有一把剑的剑鞘能做到。 千军成幻逆江流。凝息天成携古篆。三才初聚砺诸侯。盖世威仪冠春秋。 王道之剑,太阿剑。 哪怕是剑鞘,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能力。 “这就是传说中能挡住神子攻击的……太阿剑鞘?” 剑鞘并不宽,但就像一面盾牌一般挡在地上的少女面前。 “是这把剑鞘保护了抱月?” 许义山怔怔开口,他也听说过太阿剑鞘有着独一无二的防御能力,但一直以来只当做一个传说,却没想到传说成为了现实。 将手臂横在嬴抱月面前的李稷抬起头,怔怔看着挡在他们面前的那柄剑鞘。 太阿剑剑鞘的功用他曾经听东方仪提过,并不怀疑,但一直以来他以为必须要修行者将这把剑鞘带在身上才有这般作用,却怎么没想到这个剑鞘居然会破盒而出主动去保护一名修行者。 “只能说八人神不愧是八人神么……” 赫连晏低低开口,看着眼前的剑鞘,碧瞳微微眯起。 他们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居然这个东西会突然跑出来。 不是说只有结果宣布山鬼才会打开封印阵法么? 山鬼的阵法就这么被破了? 是这阵法有问题还是嬴抱月身上有什么问题,或者是…… 难道…… 感受到身边气流的变幻,赫连晏霍然抬头! 李稷发现对面一击被挡下的赫连晏眸光微变,他猛地抬头,发现头顶乌云的流向忽然变了。 原本笼罩在头顶的乌云居然开始剧烈流动起来。 一团团乌云就像是纸面上的墨汁,像是被另一股力量追赶着一般,向北方疯狂逃窜而去! “这是……”许沧海感觉困住他和东方仪的力量骤然减弱,就像是在隐藏着什么一般,一股清风从同样的方向流淌而出,清风中夹杂着数不尽的冰雪,追根溯源向着那股远道而来的力量追去! 远处的云层中隐隐出现一道白光,白光中一个庞然大物隐隐浮现。 这个影子嬴抱月在初阶大典上已经见过一次。 “白虎神!” 这副画面仿佛回到了姬墨和山鬼在初阶大典对了一招之时。 那股追逐着乌云的冰雪之风,是山鬼? 嬴抱月冥冥中好像抓到了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西戎人以为他们是黄雀,但真正的黄雀,真的是西戎人么?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风与雷在半空中相撞,劈下一声炸雷! 天上的乌云往北边逃窜,夹杂着冰雪的清风随它一起消失在天边。 “抓到了。” 北方雪山冰湖边,坐在湖边白衣人猛地吐出一口血,身边的雪地被染红,脸上却露出快意的笑容。 白衣人伸出手,攥紧五指,看向刚刚捕捉到那个方向。 等待了足足七年,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方向。 就在那群黑衣人以为就要得逞调动了自己所有力量之时,那个力量也终于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随后,被他抓住了尾巴。 “计划失败了。” 前秦千金阁内,黑衣人站起身,神情阴郁地注视着桌面上洒落的酒水,“那个躲在雪山上的老鬼,追查到了主公力量来的方向。” 他身边的老人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碰落一地的金杯,“那主公……” “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还不至于马上暴露。” 黑衣人眸光冷下来,将手中金杯捏成一团,“看来我要回去一趟了。” “那夜公子那边……”老人诚惶诚恐地问道。 “一个废物,那么好的时机却不下杀手,恐怕也是需要敲打敲打了。” 黑衣人将捏扁的金杯丢到脚下,“他知道怎么收尾,如果做不到,也活不到这个岁数了。” …… ……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头顶上的乌云迅速退去,日光重现人间。 看着站在面前捏着短枪的赫连晏,嬴抱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西戎人的阴谋应该已经被粉碎,这么多六国中的修行者足够将所有西戎人一网打尽,但她眼前的西戎少年却依然泰然自若。 “是吗?要停止么?” “是我的责任,我会回去请罪。” 赫连晏仰着头喃喃自语,居然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你到底……” 李稷扶着嬴抱月的肩膀站起,赫连晏看着横亘在他和嬴抱月面前的剑鞘。 “你运气不错,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你以为你还能跑得掉么?”李稷深吸一口气。 “那就是我的本事了,”赫连晏将短枪插回腰边,微微一笑,“你们应该不希望山再塌一次吧?” 难道…… 李稷和嬴抱月心神俱震,下一刻人群中骤然爆发出剧烈的尖叫声,山石的崩裂声从两人脚底下响起,石台也一分为二,原本已经离去的乌云从赫连晏头顶泛起,不知何时那些和他一同前来的西戎人都站到了他身后,唯他马首是瞻。 “你……到底是谁?”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身前已经腾起浓雾的西戎少年,宛如回到了云雾森林里的篝火边。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他和她的脚下已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纹,赫连晏跨过一步,呼吸拂在她的耳边。 “说说看,我到底是谁?” 嬴抱月近距离注视着那张脸,一字一顿地开口,说出那个在她心底盘亘已久的那个名字。 “淳于……” “淳、于、夜。” 化名赫连晏的西戎少年碧瞳眯起,微微一笑,“你的声音叫这个名字果然好听。” “你……”嬴抱月定定看着他,忽然脸颊微凉。 眼前的少年揭开了面具,吻上了她的脸颊。 一吻即收。 “我们还会再见的。” 少年的身影在浓雾灰尘中消失,独留下幽幽一句话,响在她的耳边。 “我在北方等你。” 【东吴卷】完 【北海卷】始 第一章 结果 “抱月!” 塌陷的力道从脚下传来,一只大手猛地拦住她的腰将她向后拖去,嬴抱月回过神来猛地后退。 原本坚硬的石台轰然倒塌,粉尘四起,台下一片混乱。 “山要塌了,快跑啊!” “全完了,一定和初阶大典一样,快跑!” “别踩我!” 尖叫声怒骂声响彻整个后山,地面的确是在微微震动,百姓们双眼圆睁,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吞入山腹,惊恐地四处逃窜,修行者们想到几个月前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也骤然色变,也全都失去了冷静。 西戎人的身影全部隐入烟尘之中,但现在已经没人有心思去追查他们了,什么都比不上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不许跑!” “国师大人们都在!待在原地听指挥!” “谁乱跑先刺死谁!” 好在事先抽调来的金吾卫在这场混乱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身着金甲的兵士纷纷抽出刀剑,长戟拦道,拼命想要控制一窝蜂乱跑的百姓。 在雪亮的刀光下,吓破胆的百姓恐惧地停下脚步,大混乱稍稍一歇,但新的混乱又来了。 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从四面八方挤到了金吾卫的防线前。 “我父亲是四品太史丞,还不给我让开,让我先下山!” “我祖父官位更高,让我先下山!” “不知道我是汝阳范氏的人么?都给我让开!” 金吾卫统领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但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划破天际。 “都肃静!” 东方仪的声音终于响起了。 混乱的人群一静。 “大家冷静,寒山并不会塌。” 众人猛地一愣,这时大部分人才发现,脚下的震动不知何时停了。 “并不是能破山的大阵,只是障眼法。” 李稷和嬴抱月互相搀扶着走下破碎的高台,李稷回头看向只塌了半边的石台,吐出一口气。 当震动刚出现时,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赫连晏那句“你们应该不希望山再塌一次吧”的确非常唬人,很容易让人想起和南楚初阶大典决战后发生的大崩塌。 从赫连晏的这句话中可以得出,之前在初阶大典中引起大风波的北寒阁弟子慕容恒,的确是西戎埋下的暗线。 但中阶大典和初阶大典时不同,初阶大典从众人战第一场开始作为场地的荒山里就被埋下了阵法,西戎人在南楚布局的时间应该是更久的,最后牵一线而动全身,引发了紫华山的崩塌。 可即便西戎人趁着姬墨闭关设下了重重阵局,姬墨一出关这个危机就解决了。 东方仪虽然不如姬墨强大,东吴更是失去了青龙神,但寒山是东吴最高学府的所在地,东方仪平素也不闭关,日日都在这座山上巡视,西戎人除非派个神子来,否则绝对没那个本事在这座山里埋上耗时较长的复杂杀阵。 最多是趁着今日决战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对战上,临时埋几个简单的阵法。 但即便如此,西戎人的目的已经达到。 李稷扶着嬴抱月的肩膀定定注视着半边石台的废墟。 以赫连晏……或者应该已经称作淳于夜的那个西戎少年等人所站的位置,西戎人像是都被埋在了石块下,但李稷很清楚,将这些石块搬开后,一定什么都没有。 从混乱崩塌烟尘四起开始到金吾卫控制住百姓中间有有一段不短不长的时间,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那群都是精英的西戎人逃出生天。 李稷不知道刚刚是什么困住了许沧海和东方仪,但在赫连晏放出那句话后,那两人应该第一时间就去检查了山体的稳固,如果放在寻常,神子们还会考虑是不是对方危言耸听,但在初阶大典紫华山崩塌事件发生后,谁还敢托大? 而就是在这段时间差内,淳于夜等人成功率先下山。 为了控制局面避免踩踏,金吾卫一定会控制百姓下山,整个山下此时应该有如无人之境,只要下山就能迅速逃脱。 东方仪等人要稳定局面,没有时间追击。 最后的最后,西戎人还是摆了六国修行者一道。 李稷低头看着地上破裂开的一道道裂纹。 每道裂纹都不深,最深的那道就是石台上崩裂的那一道,由此可见的确是一些能造成地裂的小阵法,和他在南楚紫华山那次山崩见到的裂痕不能比。 上一次的山崩西戎人是真的想让全山的人葬身山腹,可这次的山崩,却只是一次单纯的恐吓。 “山没……没塌吗?” 桂花树下,赵光猛地坐到地上,腿都软了。 刚刚地面震动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也是山要塌了,下意识就想跑了,但他还记得自己是个郡王,这里是自己的国家,他率先跑了也太难看了。 就在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以身殉国的时候,崩塌却停止了。 “这么短的时间也建不起来能崩裂整座山的大阵吧,”姬嘉树松开拽住陈子楚等人的手,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在是虚惊一场。” 赫连晏等人跑了的确可恶,但比起整座山峰上百姓的性命,如此虚惊倒也是一种幸运。 不过山是没有崩,李稷和嬴抱月之前对战的石台是彻底崩塌了,看着半边石台塌陷的时候他仿佛再一次看到嬴抱月站在悬崖边的模样,心跳差点停止。 然而下一刻,石台崩塌扬起的灰尘深处,走出了两个人。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他们的步子都很软很不稳,但是看着他们,桂花树下少年们眼眶都有些发热,像是看到了归来的英雄。 “二哥!” 最先冲上去的是赵光,再然后是归辰,再然后姬清远姬安歌陈子楚许义山……一群人都冲了上去。 姬嘉树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嬴抱月被众人拥抱着,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微微一笑。 “结束了。” 他们在东吴的中阶大典结束了。 但这场结束却不是终结,无数谜团从水底浮出,不过在追寻这些谜团之前,还差一个结果。 就在这时,东方仪的身影出现在了崩塌的石台上。 看到国师出现,骚动的人群纷纷平静了下来。 “诸位受惊了。” 东方仪的声音伴着真元传到台下各处。 “好在有惊无险,我和许国师已经检查过山体,诸位可以放心,寒山绝不会崩塌。” “中阶大典将正常落下帷幕。” 之前负责宣布结果的考官早已不知跑到了何处,东方仪深吸一口气。 “下面宣布结果。” 第二章 魁首 东方仪的声音很平稳,但台下的民众们再一次不平静起来。 近一个月的拼杀,经历了数次异常情况,不少参加者险些丢掉性命,最终都是在等待这样一个结果。 刚刚李稷和嬴抱月对战的后半段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大部分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赫连晏就冲上了高台,随后地震山崩西戎人消失,所有人都一片混乱,根本没人有心思去想决战结果。 现在确定山不会塌了,众人呼吸急促起来,想起此行的目的。 魁首。 六年未曾举行的中阶大典,魁首是谁? 能得到最神秘的神子山鬼的彩头的人是谁? “应该是昭华君赢了吧?最后那一刹那昭华君爆发出来的真元可不得了,十个等阶五也赢不了啊!” “可那西戎人冲上来的时候是前秦公主挡在昭华君身前,那是怎么回事?” 最后时刻发生的事,实在是扑朔迷离。 李稷和嬴抱月都已经走下了高台,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那棵桂花树下,但看到桂花树下空中悬浮的那个发着淡淡莹光的物事,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说是宣布魁首,但这次魁首除了荣耀之外最大的奖励太阿剑剑鞘已经破盒而出了。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这把剑鞘没有留在台上,而是像个小尾巴一般跟在了嬴抱月身后。 她进,剑鞘进,她退,剑鞘退。 人们目瞪口呆。 之前太阿剑剑鞘同时挡在李稷和嬴抱月身前,不少人都认为是在保护李稷,但下了台发现,这把剑鞘跟着的人只有嬴抱月一人。 “这……这结果还没出来剑鞘就认了主吗?” “可是太阿剑不是不会认主吗?只会臣服于最强者……” “不管输赢如何,怎么说都是昭华君比较强吧?” 东方仪站在破碎的石台上静静看着这一幕,神情复杂,话到了嘴边停了下来。 这时山震时落荒而逃的考官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东方仪已经站在石台上了他不敢上去,不知是想将功赎罪还是怎么,趁着东方仪沉默不语,居然跑到了李稷面前,一脸讨好地问道,“昭华君,这结果……”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稷。 在他们看来,李稷的获胜是众望所归。 李稷微微皱了皱眉头,下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退后了一步。 退到了嬴抱月身后。 “在下已经没有资格参加中阶大典了,”李稷淡淡开口,“前秦公主技高一筹,让在下未能压制天阶境界,在下已经违反了规则。” 李稷瞥了眼前考官一眼,考官不知为何只觉一阵寒意笼罩了全身。 “在下言以至此,大人该怎么判怎么判吧。” 考官额角落下冷汗,他是东吴人,当然不希望魁首落入他国人之手,要是南楚北魏就算了,偏偏是已经气数已尽的前秦…… 但李稷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再参加中阶大典,看着他站到一个女人的身后,不少东吴修行者一脸恨铁不成钢。就算是天阶可李稷和这些参加者年纪也没多大差距,明明有这么强大的实力居然愿意甘居一个女人之后,如果这个力量属于自己…… 东方仪看着一万个不愿意宣布结果的考官,目光冷下来,但他没有开口,只是看向两个走向临场考官的人。 “子昌。” 考官听到这个冰冷的声音,浑身一震一回头,愕然开口,“王、王大人。” 王九渊站在他身后,身边跟着钱伯方。 看到钱伯方,嬴抱月嘴角露出笑意。 王九渊的脸色也有些铁青,李稷退出中阶大典也像是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但他还没有失去理智。 即便最后那一幕没有多少人看清,但还是有高阶修行者看见了当时发现了什么。 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事实,无法逆转。 王九渊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不远处浑身是血的少女,这般不可思议的事,居然真的被她做到了。 这个女子的浴血奋战没有白费,李稷也没有放水,她真的在现有规则下取得了胜利。 “子昌,”王九渊深吸一口气,叫着眼前这个临场考官的表字,淡淡开口,“你看到的结果是?” “昭华君……失去资格,”考官双腿有些打颤,他猜不出顶头上司的心意,只能实话实说,“按照规则,前秦公主嬴抱月上升至第一位,成为……成为……” 他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但王九渊已经不再听他废话。 他转身走向高台,钱伯方跟在他身后。 “国师大人,”王九渊躬身向东方仪行礼,“属下等人已经议出结果。” 东方仪的确可以自行宣布结果,但中阶大典的魁首之位按照惯例需要众考官议出,这样更加名正言顺。 东方仪原本以为最后的结果需要自己强行宣布,却没想到王九渊遵守了这个惯例。 “你们议出的结果是?”东方仪定定注视着眼前年轻时眼高于顶自诩不凡的下属。 王九渊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身后的钱伯方,说出了那个名字。 东方仪闭了闭眼睛,看向远处已经走上观战亭露台的赵暮人,将那个名字传声到东吴王的耳边。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么? 赵暮人闻声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之前在宫殿里,他看着那个夜闯王宫坐在他床上的少女,笃定地开口。 “你不可能做到。” 那个时候对她过于遥远的目标,此时已经变为现实。 赵暮人注视着自己的手心,在他执政期间的这一届中阶大典,大概会被永远记入修行界的史册。 他也算是亲手创造了历史。 赵暮人目光穿透头上的冠冕,向东方仪,向他的子民,挥下了那只手。 当。 当。 当。 寒山之上,十六口大钟齐鸣。 今日,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结束了。 乌云散去,烈日高升。 漫长的战斗结束了。 东方仪苍老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也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山海大陆上第一位中阶女魁首的诞生。 他站在断壁残垣之上,一字一顿宣告了山海大陆上这段新的历史。 “决战胜者,前秦公主,嬴抱月。” 老人顿了顿,下一刻改变了说法。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魁首,前秦,嬴抱月。” 从这个时刻开始,公主的身份对那个女子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她已经是山海大陆上的唯一。 上千名修行者,一个月的时间,四轮对战,数不尽的拼杀,无数不眠的日夜。 第一位中阶女魁首。 于此刻,诞生了。 第三章 抓来 钟声响起的时候,不少百姓怅然若失。 结束了? 中阶大典这就结束了? 看着那个站在日光下的少女,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开幕式时出现异变的太祖手札,再到水战时应龙神突然出现,再到摔跤战时骑射战时出现的激烈争斗,再到无数场意外发生的真剑对战。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真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连不少见多识广的老人们的脸上都难掩动容。 这是山海大陆上参加阵容最强大,过程最曲折,也最特殊的一场中阶大典。 连最后获胜的魁首,也如此特殊。 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女子,站在所有参战者的巅峰。 最后的结果宣布时候,嬴抱月神情非常平静,但下一刻她像是浑身松了劲一般,身体晃了晃往后倒去。 “抱月!” 还在怔忡的姬嘉树吓了一跳,伸手去扶,却发现一阵莹光闪过,那把剑鞘居然抢在了他前面,顶在了嬴抱月背后,但它毕竟只是把剑鞘,一下被嬴抱月压在了身下,关键时刻嬴抱月伸手抓住剑鞘,像个拐杖一样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太阿剑剑鞘上的莹光消失了。 姬嘉树瞪大眼睛,“抱月,这剑鞘……” “没事,只是里面灌注的真元耗尽了,”嬴抱月扶着剑鞘缓缓坐了下来,“它本就不是自己会动。” 毕竟只是把剑鞘,又不是真的成精了。 虽然不知道是林挽弓还是山鬼做的,在被封入黑盒之时,太阿剑剑鞘就被灌入了真元,在关键的时刻它响应了她的呼唤,挡下了赫连晏的攻击。 嬴抱月原本不明白山鬼为什么会把太阿剑剑鞘送来当彩头,但现在她差不多明白了。 山鬼恐怕已经预料到了决战之上会有意外发生,于是把有强大守护力量的太阿剑剑鞘事先送了过来,而最后那抹追逐着乌云而去的冰雪之风,应该也是山鬼的力量,他恐怕在那场交锋中已经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西戎人以为他们是黄雀,但真正的黄雀,其实是躲在西岭雪山的山鬼。 山鬼在做的,其实和她一直以来做的是同一件事。 一直以来,嬴抱月没有过多隐藏自己的能力。 她一路加入稷下学宫,参加初阶大典,中阶大典,扬名整个修行界,除了提升自己的实力,还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以身为饵,引出幕后黑手。 她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对她和师父下手,恐怕是想要强大的女修的力量。 从至少十年前开始,有一个针对强大女修的计划就开始了。 能暗算她和师父,且让她想不到丝毫头绪的人,必然是有多年的筹谋且极其善于隐藏自身。 只是折断几只爪牙对那个人不会有任何影响,她必须抓到真正的幕后黑手,斩草除根。 可她只有一年的时间,她没有时间去挖一个藏了最少十几年的人。 但她有别的办法。 她不知道那个人想要强大的女修做什么,但既然下过两次手还没出现,那就可能会下第三次手。 修行界不允许女子修行,连许冰清的母亲拓跋容都自散了境界,以拓跋容的精明,嬴抱月怀疑她是察觉到了什么,甚至是那个幕后黑手的一部分,但这些先放到一边。 现在的修行界暂时应该是不会出现强大的女修了。 那么她就造一个。 嬴抱月握紧左手的手腕,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当这个饵了。 那个人能察觉出她是少司命林抱月更好,只会让她这个饵变得更鲜。 事实上她的确很有收获。 从前秦到南楚到东吴,无数次被追杀,嬴抱月觉得自己已经集齐不少碎片,但还有不少想不通的地方。 西戎人应该是参与了那个计划,但单靠西戎人,嬴抱月不觉得能安排那么多事。 她原本怀疑北寒阁也有问题,但许沧海的许多举动有些前后矛盾,她之后需要更进一步的调查。 但即便加上西戎人和北寒阁还是不够。 在她恢复的记忆里,嬴昊授意的秦国兵士和修行者扮演了很大一部分角色,但嬴抱月对嬴昊的能力保持怀疑。 她看见躲在暗处偷窥她和春兰包括那个树后小孩的人到底是谁? 还有那个人……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抿紧了唇。 赫连晏……不,是鬼华君淳于夜。 原来他才是真正的鬼华君。 传说中杀死亲兄长登上西戎十二翟王之外的魔鬼。 “我在北方等你。” 那个人笃定她会去北方。 那么北方……有什么在等着她? 嬴抱月还记得她逼问姬墨她师父的尸体在何处之时,姬墨神情复杂地开口,“你去永夜长城看看就知道了。” 在永夜长城,她会看到什么? 山鬼一直在策划着些什么,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如果她没有记错,山鬼掌管着最后一场大典的举办权,但和初阶中阶不同,高阶大典举行似乎要特殊的条件。 无数情报在嬴抱月脑海里拥挤,她的身体本就达到了极限,一时间有些晕眩,一只手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 嬴抱月睁开眼睛,对上一双黑眸。 她目光下移,注视着扶住她的手,那不是李稷的手。 站在李稷身边扶着嬴抱月的赵光神情有些尴尬。 明明是李稷一直注视着嬴抱月,他凑上去想要打趣,却一把被李稷推上前。 “扶一下。” 李稷传音入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赵光却只想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就算人家这身上的伤是你打的,但赔罪也该你去,你自己没有手啊! 然而下一刻,赵光的骂声到了嘴边却停了下来,他觉得李稷有些不对劲。 李稷身上紊乱的气息已经恢复了,之前赫连晏的突然袭击没有碰到他,他似乎已经将自己调整了过来,恢复了天阶修行者的气息,后背的伤口也已经愈合,赵光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李稷后背到底有什么不对。 但赵光还是觉得李稷整个人有点不对劲。 尤其是看着嬴抱月的时候,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连眼珠子好像都比之前乌黑。 扶住嬴抱月另一边的姬嘉树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发现李稷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即移开了视线。 姬嘉树微怔,扶住嬴抱月的手指微微收紧。 桂花树下的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陈子楚等人也意识到了气氛的异样,正奇怪之时,嬴抱月打破了寂静。 “我没事,”嬴抱月笑了笑,看向李稷,“你呢?” 她还记得在台上李稷身上的气息忽然变得狂暴的画面。 “已经没事了,伤口都愈合了,”李稷看向她,眸光落到她肩上被赫连晏抓出的伤口,眸光深下来,“你的伤比较严重,是我……” “对战场的争斗,受伤都是正常的,”嬴抱月笑了笑,“你无需愧疚,不过要是真的过意不去,能帮我个忙么?” 李稷怔了怔,“何事?” “能帮我抓个人过来么?”嬴抱月微笑着眯起眼睛,“是我的熟人,但不知为何不愿见我。” 嬴抱月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方向,李稷看过去,不知为何只看到一脸尴尬的孟诗和扶着她的莫华。 “就在那,刚刚从孟诗身边蹿过去,应该还没跑多远了,他现在是天阶了,我追不上他。” “麻烦你追上他,和他说有人今晚在世安院请他喝山海居十年窖藏的好酒,请他务必要来。” 嬴抱月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如果他不听话,就绑过来吧。” 第四章 下山 “绑……” 树下少年们闻言神情有些呆滞,连李稷都晃了晃神。 从孟诗那抹尴尬的笑,众人大致能猜出从她身边蹿过去的大概是谁,肯定是她的师父,不管怎么说那位也是在北魏备受敬仰的剑圣,是大前辈……这么对他真的好么? 赵光只觉得给他三个胆子也不敢去追。 却没想到李稷短暂恍神后道,“可以是可以……” 不是吧哥,你这都可以啊? 赵光知道他觉得李稷哪里不对劲了,从对战结束后李稷整个人都在神游天外,之所以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是因为平时他就是这种一声不吭的模样。 看着明明在神游却对嬴抱月的请求一口答应的李稷,赵光眼角有点抽搐,他深刻怀疑这时候嬴抱月叫李稷干什么他都会答应。 好歹李稷还有后面一句话。 “只是……” “只是什么?”嬴抱月问道。 “只是那人的速度真的相当快,”李稷屏息凝神感受了一下,“已经跑出二里远了。” 那真的是相当快,都赶得上雷法者的速度了。 这里到底是有什么洪水猛兽,能让一个天阶火法者这么玩了命地逃啊? 树下少年们齐齐看向嬴抱月。 “这样啊,”嬴抱月沉吟了一声,“要不别……” “要我帮忙么?” 这时她身边传来姬嘉树的声音,嬴抱月看过去,只见姬嘉树摸了摸春雷剑,“如果和昭华联手的话,虽然我打不过他,但我有把握追上他,绊住那个人的脚步,让昭华好下手。” 姬嘉树追击,李稷绑人,这都是什么地狱组合…… 树下少年们虎躯一震,忽然发现这两人配合的话,哪怕是天阶修行者搞不好还真的会翻车。 “啊,倒也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 虽然是自己提议的,但嬴抱月不知为何设想了那个画面,为林挽弓默哀了一下,她倒也不至于那么魔鬼…… “我刚刚说只是,不是说追不上他。”这时李稷再次开口了,他第一次发现话说得太少也麻烦,赵光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机灵了,也不知帮他补充一下。 “我是说我追上他需要一些时间,”李稷看着嬴抱月认真道,“你们先下山吧。” 嬴抱月怔了怔,“可是……” “如果再不下山,你可就下不了山了,”李稷微微一笑,看向山下。 嬴抱月这时才发现不远处已经挤满了人,不少人还在从山下挤过来。 “女魁首在哪呢?我替我家老爷子瞅瞅!” “听说摸到她就能进阶?这人是会什么邪术吗?” “嬴魁首!今日我们酒家有好酒,今晚来花间楼喝酒啊!” “嬴魁首!小人是汝阳范氏的管家,我们族长想要见魁首一面……” 不少人挤挤挨挨向她涌来,想要看她一眼甚至想摸她一把,远处的孟诗嬴珣等人都被挤得无法靠近她。 “这是……”嬴抱月怔了怔。 “你今日可是汝阳的焦点,”李稷看向她,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不知是不是嬴抱月的错觉,里面带着笑意,“如果你是个男人,应该已经被绑到世家大族当女婿了。” 嬴抱月愣了愣,却不是因为险些被榜下捉婿,而是李稷话里的笑意。 李稷这是……在开玩笑吗? 他什么时候会开玩笑了? 砰的一声人撞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嬴抱月这才发现虽然向她涌来的人虽然众多,但就在靠近桂花树下时,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无法靠近。 “屏障?” “嗯,是我的屏障,”李稷道,“还有春华君的。”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也第一时间出手,但李稷的屏障才是起了主要作用的。 虽然他的屏障不弱,但雷法暴烈,不适合对普通人用,他还无法像李稷那样润物细无声地拦住所有人。 “我一旦离开,这棵树下马上就会被包围吧,”李稷看向嬴抱月,“抓人我一人去即可,大家全力突围下山吧。” 姬嘉树莫名觉得这句话李稷是在和他说,却不知为何没有看他的眼睛。 不过如果他和李稷如果同时离开,已经耗尽真元的嬴抱月下山的确有困难。 “可是……”嬴抱月第一次有些犹豫,她觉得李稷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没事的,我一定能抓住他,”李稷笑了笑,“如果是你的熟人,也一定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不是吗?” 这倒是,在嬴抱月的记忆里林挽弓连鸡都不敢杀,就算这八年发生了什么质变,但也不至于改变人的本性。 “所以我一定会安全把他带回来的,你们在世安院等我就可以了。” 李稷向外走出一步,转身看向嬴抱月,青铜面具遮盖了他的面容,但不知为何嬴抱月觉得他在微笑。 “记得给我留饭啊。” …… …… “我出去抓山鸡喽!” “记得给我留饭啊!” 走在下山的石阶上,嬴抱月有些恍惚。 李稷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不知为何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前面还莫名多了一句。 是她幻听了吗? 她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向丛林尽染的山林,时值深秋,山里多的是果实,如果有山鸡的话,一定会长得很肥吧? 如果不是周围都是挤挤挨挨的人,去抓几只做个鸡汤火锅也不错…… “抱月?” 身边传来姬嘉树的声音,嬴抱月这才发现她走神了。 “小心脚下!” 嬴抱月一个跃起,一个圆滚滚的瓜果从她脚下滑过。 周围的百姓发现靠近不了她,开始热情地丢掷瓜果,姬嘉树等人的屏障虽然严实,但到底也防不到脚底下,无数瓜果就这么滑了过来。 嬴抱月怎么都没想到掷果盈车这样的事有朝一日也会发生在她身上。 不过还有很大部分的瓜果香包花朵不是朝着她来的。 “嬴魁首!” “春华君!” “东陵郡王!” 耳边传来无数兴奋的喊声,嬴抱月苦笑,中阶大典结束后,整个汝阳城都陷入了狂欢的气氛,山脚下围满了人,她身边的每个少年都像个发光体,让她对她今日能不能安稳回到世安院感到担忧。 但就在她和众人行至山脚下的人墙前时,前后左右的压力忽然一轻。 “呀!光华君在后面!” “之前不是说光华君没有来吗?天啊!好好看!” 光华? 嬴抱月记得耶律华在暴露身份下台后就又把人皮面具戴上了,毕竟他那张脸太能给人压力了, 她一个回头,发现在他们身后稍远处孟诗盯着她这个方向,忽然一把扯下了身边莫华脸上的面具。 她和赵光等人身上的压力陡然一轻,无数人流向后方涌去。 抓住这个机会,嬴抱月等人冲向山下。 感受着身后人潮的热情,嬴抱月在心中默念。 莫华,人民会记得你的牺牲的。 …… …… 第五章 团圆 嬴抱月这边水深火热之时,李稷正在丛林中穿梭。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孤身一人在森林中奔跑了。 没有任何人在身边,只有一望无垠的山林,山路崎岖,他却可以在山林中肆意奔跑。 李稷放开了全身的束缚,尽情地舒展真元,向着前路奔跑。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穿着一身粗衣,带着面具在云雾森林里奔跑,再多的树枝抽在身上他也不觉得疼,只要待在她身边不远的距离内,再凶猛的野兽都不会伤害他。 有的时候他还会遇见她救治过的野兽,给他叼来一些土特产。 在她身边待久了,他身上也自然而然沾染上了她的气息,不少自带境界的凶兽都能认得他是她身边的小家伙。 最多的一次,李稷记得他从一只母猴那里一口气收到过二十个桃子。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产。 年幼的他只觉得像是发了财,专门找了个树洞藏了起来,走到半路又觉得亏心,重新挖出来抱回了家,然后那天就吃到了美美的桃子宴。 桃子冻,桃子馒头,糖水桃子,桃子馅饼…… 李稷一边在丛林中奔跑,一边微笑起来。 如果不是有最后那段回忆,那真是他生命中最为美好的一段时光。 好在记忆还没有走到最后那一段之时,他就在山林中捕捉到了那个散发着热度的身影。 也许是认为自己逃得已经足够远了,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在远处停了下来,躺在一棵歪脖子树的树杈上喘着粗气。 林挽弓从后腰掏出一只已经有些开裂的酒葫芦,拔开塞子就往嘴里倒,结果发现葫芦已经空了。 “嘶,该死!” 把葫芦狠狠往下倒了倒,男人颓废地往树上一瘫,低低骂道。 他伸手揪住自己花白的头发,内心像是在天人交战。 “你个软蛋!怎么就跑了呢?” 李稷收敛浑身气息,站在树丛深处,静静看着这一幕。 “你跑什么?她难道还能吃了你?” “还不知道是不是呢!见一面你会死啊!” 男人花白的头发被搓得乱如鸡窝,李稷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颠来倒去都是这几句话。 眼看着男人的脸皮都要被他搓下来,他走出了树丛。 “谁!?” 纵然满心懊悔嫌恶,但树杈上的男人却依旧异常警觉,在靠近他十丈开外就张开了屏障。 李稷站在屏障前,躬身行礼,“前辈。” “这个声音……”林挽弓眯起眼睛,“东方仪的义子?” “是,”李稷点头,“在下名为李稷。” “李?”林挽弓愣了下,深吸一口气,“我说好像有什么在追着我,原来是你小子。” “前辈原来发现了,”李稷笑了笑,他也猜到此人不是无缘无故地停下来,估计是想把他这个尾巴解决掉。 “论起在山林中的能耐,火法者果然不管怎么样都比不上水法者和风法者,”林挽弓盯着整个人仿佛都和山林融合在一起的青年,眼中露出一丝危险,“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李稷淡淡道,“不过前辈无需担心,我本就是受人所托前来找您的。” 他隐去了抓这个字,一上来没必要这么激烈。 “找我?”然而林挽弓听到找这个字依然僵住了,下一刻神情陡然复杂地盯着他,“谁找我?东方仪?许沧海?” “都不是,”李稷道,“说是前辈的一位熟人。” “我在这的熟人除了我徒弟就只有那两个老东西,”林挽弓冷笑,“不管你是替谁跑腿,和他们说,老子今天心情不好,谁都不见。” “是吗?”李稷神情平静,“我不知道前辈和她有什么纠葛,有人托我带一句话来。” “什么话?”林挽弓狐疑道。 李稷看向被林挽弓丢在树下的空葫芦。 “托我的人说,今晚在世安院有人请您喝山海居十年窖藏的好酒,请您务必要来。” 这听上去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但李稷面具下的黑眸忽然微微睁大。 扑通一声,林挽弓从树上掉了下来。 萦绕在他身边的屏障也瞬间解开了,李稷看了他一眼,走到了歪脖子树下,俯身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 “前辈?” 李稷看向四周,重点看了看缠绕在山石上的藤蔓,估量其柔韧与结实度。 林挽弓只觉浑身一股寒意,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 李稷目光回到他身上,“前辈不愿意去么?” 不愿去的话那个人会找人把他绑去吧! 就像当初他躲在酒楼里喝花酒不愿去锻炼,结果每次都会被不同的银蝉卫抓走,打包好送到她面前,那丫头…… 想起那个人,林挽弓脸上放浪不羁的神情忽然淡了下来。 李稷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心中有底了。 “前辈看来是愿意和晚辈走一趟了。”他静静道。 “去是可以,不过小子,”林挽弓手搭在膝盖上,看向身前人脸上的面具,“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这人明显就不是当兵的,东吴国师义子的出身也一直是个谜,而且林挽弓记得很清楚,他在北魏收到的消息,前秦公主订婚的对象应该是南楚春华君。 可现在来追他的这个,是昭华君吧? “你是……” 林挽弓皱了皱眉头,看向李稷,斟酌了一下说法问道。 “你是她的新男人?” “咳咳咳!” 茂密的山林里,李稷呛住了。 …… …… 汝阳城内,灯火通明。 “这届中阶大典真精彩啊!” “寒山书院的人在晴风阁聚会,老弟,你也一起去?” “去去去!正想找人聊聊今天的对战呢!” 整个城内都是狂欢的气氛,今夜汝阳注定是座不夜城。 今夜宵禁取消,每家每户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人们在茶楼酒肆里高谈阔论,大户人家更是门户大开,在中阶大典里子孙取得好名次的家族都在撒钱放炮。 唯有一处院落,外面守着金吾卫,维持了一定的安静,但还能看到内里挂满了灯笼,喜气洋洋。 连牌匾上“世安院”三个大字今日都挂上了红布。 “金吾卫?” 林挽弓戴着一顶斗笠站在街角,看向身边的李稷,“赵暮人不会御驾光临了吧?” “应该没有,”李稷道,“派金吾卫送魁首回家似乎是惯例,防止魁首被人半路劫走。” “这样,”林挽弓撇撇嘴,“想来他也进不去。” 但金吾卫守在门口,证明那个人就在这个院落里。 看着远处阔朗的院落,林挽弓脚步生根。 真的要见吗? 他既害怕见到,也害怕见不到。 万一不是呢? 那他这次恐怕再也爬不起来的,对人最残忍的就是给与希望后戳破,他是个软弱的人,实在承受不起。 但就在林挽弓犹豫之时,好几辆马车却都同时驶向世安院,门房喜气洋洋地前来迎接。 “前秦继子和霍公子到!” “后辽二王子和风华君到!” “北魏继子和光华君到!” 林挽弓看着这一幕有些目瞪口呆,“这……这是要干什么?” “啊,她之前说好像要开什么宴会来着,”李稷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神情并不意外。 “什么宴会?”林挽弓成为天阶后耳朵好,已经听到了院内传来水声,这么多世家子弟王公贵族,想来最风雅的聚会方式只有哪一种了吧? “流觞曲水吗?” 林挽弓问道。 “不是,”然而林挽弓没想到,李稷闻言却否认,神情微妙地开口。 “我记得她说是叫什么……” “旋转小火锅?” 第六章 夜宴 “旋转……小火锅?” 林挽弓站在大门外,闻言神情有些呆滞。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火锅这种东西,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火锅还能旋转的。 话说这种古里古怪的说话方式…… 怎么这次回来她和姐姐变得越发的像了? 她……想起他心中那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林挽弓心头抽痛了一下,不敢再去想。 “前辈,人都进去了。” 李稷看了眼身边仿佛要在门口站成门神的某剑圣,叹了口气,“需要我叫她来接你么?” “不用,”林挽弓晃了晃神,神情恢复平静,“她下午受的伤还没好吧?别折腾了。” 想起今天激战时发生的一切,林挽弓眸光微凛,“小子,你走的时候她还站得住么?” 以嬴抱月当时的伤势和亏空,当场晕过去都不奇怪。 李稷点点头,“她应该是自己走下山的。不过当时身边有其他朋友护送。” “是么?”林挽弓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男人,“不要被她的表象给骗了。” “譬如受伤,如果她给人看出来五分,实际上她恐怕已经伤到了……” “十分。” 不等林挽弓教训完,李稷已轻声开口。 “她必然已经伤到了十分。” 而那个时候,你很可能已经找不到她人了。 林挽弓有些愕然,看着身边眸光沉静的男人,袖子下的拳头微微攥紧。 这个东吴男人,居然全都明白。 可是他们认识才多久? 感受着李稷身上独属于天阶的稳定气息,林挽弓心中苦笑。 他真想感叹,不如感叹这个小子才多大,就已经登临水法天阶了。 他抱着姐姐留下的大堆典籍,在有着那个人给他打下的基础的情况下,折腾七年才混成火法天阶,但如果他没记错,东吴昭华君开始修行才差不多七八年时间。 和火法天阶不一样,他很清楚在如今这个世道想成为水法天阶有多难。 其他三个门派都有明确的升为天阶的道路,但水法天阶相关典籍留下来的是最不完善的,连守护兽神都没了,全靠修行者自己摸爬滚打。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男人还成为了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天阶修行者。 只能说这世上总是有人得天独厚。 而这样的人,这辈子,在她的身边。 林挽弓看向自己的掌心。 就像是磁石一般,优秀的人,善良的人,美好的人,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会被吸引到她身边。 可是他这样的,又算什么呢? 八年的时间,他以为他已经跑了很远,可是那个人,是不是还在他触手不可及的地方呢? 林挽弓仰头看着蒙着红布的世安院的牌匾,神情有些恍惚,在十多年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院落,也举办过一场夜宴。 流觞曲水,丝竹管弦。 宅院的主人宋斋为主,他被姐姐带着和其他神子一起为宾。 那一夜,好酒佳肴如流水般上来,但吃的人却很少,姬墨和他姐姐端坐两端像两块石头一动不动,其他一起前来赴宴的王室成员都连带着有些尴尬。 但那的确是规格极高的一场夜宴,除了山鬼之外的八人神聚齐,连当时的皇长子嬴苏都远到前来捧场。 跟着各国神子前来的还有许多当时的青年俊彦,在万绿丛中唯有一人最引人注目。 那就是他的那位小师姐。 林挽弓记得自己躲在角落里,看着皇长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师姐的身上,其他国家的年轻俊彦假意高谈阔论,但注意力也都在她的身上。 没有人能看到他。 他只能将自己肥胖的身躯往里缩上一点再一点,让师姐注意不到他,如果她来和他说话,总是会有别的带刺的目光射来。 毕竟他的肥胖和无用在整个贵阳城里都成为了笑柄,如果万众瞩目的师姐来搭理他这个扶不起的师弟,反而是在给师门丢脸。 他能做到的就是在角落里醉生梦死。 他…… “前辈,”李稷的声音打断林挽弓的回忆,林挽弓回过神,看着那双黑眸定定看着他,“您再不进去的话,在下就先进去了,虽然是自助,但再不进去在下担心爱吃的东西被抢完了。” “抢……”林挽弓呛了一下,世家的宴席怎么会有菜不够的时候? 还有自助是什么东西?他好像听姐姐提起过,但记忆太久远记不清了。 但不等他想起,李稷已经大步跨进了院门,林挽弓一咬牙,猛地超过李稷率先冲进了院门。 开玩笑,他就算抢不过那些老妖怪,他也比这群小鬼先来不知多少年好么?他可是…… 林挽弓猛地冲进大门,顺着香味一直走到一间小院,下一刻他抬起头,却被眼前的画面击中。 整个院落里的确是世家常见的流觞曲水宴的格局,宋斋喜风雅,他的别院里有特意凿好的曲折水渠,水渠上一般摆着木盘,木盘上放酒杯和各色精巧的瓜果冷点,点心美酒就这样随水飘到每个人的面前。 整个宴会格局高雅不带一丝烟火气。 这是林挽弓对流觞曲水宴的印象。 然而此时整个院落里都漂浮着白白的蒸汽,水渠上的确飘着无数个木盘,但木盘上摆着的不是各色造型别致的点心,而是堆满了切好的蔬菜和肉片,更夸张的是围在水渠边的少年人们人手一个小陶炉,每个陶炉上都架着一个咕嘟嘟的小汤锅,每个人都在热火朝天地从水渠里夹起菜蔬和肉片放入汤锅里。 “这山鸡片够嫩!不愧是刚抓来的鸡!” “鸡骨汤锅也不错,但你这锅味好香啊,我要不要也换红油锅呢?” 空气里弥漫着辛辣的气味,林挽弓乍一闯入差点打了个喷嚏。 这……这是流觞曲水宴? 不知道宋斋知道自己风雅的宅院变成这般模样,不知会作何设想…… “啊,昭华回来啦!” 这时李稷出现在他身边,院中响起一片欢声。 莫华身边的孟诗也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他,“师父?” 小院再一次热闹起来,林挽弓怔怔看着坐在水渠边的一名肩膀上还缠着绷带的少女。 水蒸气浸润了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来啦?” 她抬起头,眸亮如星,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满院子的热气在一瞬间像是全都涌进了他的心里。 时空像是在一瞬间穿越了八年的时光,他还是那个坐在酒桌边不学无术的师弟,比他小五岁的师姐坐在一边头疼地看着他。 林挽弓也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嗯。” 第七章 过往 看到林挽弓真的出现在小院门口,赵光等人还是有些震惊的。但在林挽弓来之前嬴抱月就和他们解释了她和林挽弓的关系,就算不解释赵光等人也能想通。 毕竟嬴抱月是秦国公主,用她的话来说,她和当年的秦国国师大司命林书白很熟,林挽弓是大司命的弟弟,那自然也是很熟。 嗯,好像没什么问题。 毕竟连他们这些都不是一个国家的人几个月都能混到这么熟,赵光毫不怀疑嬴抱月小时候在阿房宫那也一定是熟人遍地,一呼百应。 至于他当初调查来的那些根本没多少的秦国公主的情报,根本没什么价值嘛。 见到嬴抱月后他真是彻底明白了一句话,什么叫作百闻不如一见。 毕竟如果不是见到嬴抱月,他哪能知道连吃饭还能有这么自由的方式? 在场大快朵颐的少年人们站起来向林挽弓行了个礼,再一次投入了争抢食材的浪潮中,虽然他们的宴会中很少出现前辈,但林挽弓的打扮实在是非常之朴实,让人下意识就没有什么压力。 全场最紧张的恐怕就只有孟诗。 “师父,这边坐吧。”孟诗想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林挽弓,但林挽弓摆摆手,目光定在嬴抱月身上,“我就不和你们这群孩子挤一起了,听说这里有好酒,我只是来讨一杯酒喝。” “都准备了,”嬴抱月笑了笑站起身来,“前辈和季大叔在另外的地方开有小灶,请和我来。” 季大也在? 林挽弓心中泛起了不祥的预感。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嬴抱月走向另一个紧闭的院落。 李稷目视着嬴抱月领着林挽弓走向另外的院落,猜想她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和季大以及林挽弓说。 “二哥,快来,这是我给你留的山鸡片!” 赵光拖着李稷在他身边坐下,献宝一般将他抢到的山鸡片堆到李稷面前。 李稷道谢后拿起筷子。 每个人都有秘密。 嬴抱月有秘密。 他也有。 …… …… 这一夜宾主皆欢,结束了长达一个月的拼杀,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 不管之后还有多少问题,众人都准备放到明天再想。 皎洁的月光洒入热气腾腾的院落,李稷抬起头看向天上闪烁的星子。 “吃饱了吃饱了!” 赵光撒开筷子,伏在案上一脸满足地看着远处满脸通红划酒令的陈子楚和陈子寒,回头看向安静的李稷,“二哥,你真的一杯都不喝吗?” 吃饱了火锅之后,众人开始了第二轮的酒宴,这也是嬴抱月事先交代过的,让大家吃饱了再喝酒。 今日的酒都是嬴抱月准备的,是傍晚一个叫作方大的人送来的,哪怕是喝惯了宫中御酒的赵光,第一次喝到这酒也是眼前一亮。 “这酒真是十年难遇,二哥不喝真是可惜了。”赵光醉醺醺地看着远处和李堇娘和归离一边喝酒一边翻花绳的姬安歌,笑得见眉不见眼,“今晚真好啊,大家都在。” 是啊,所有人都在。 李稷拿起桌上的酒杯,不远处的姬清远已经爬上了房顶,这位姬家大公子还是和在南楚时一样喜欢爬房顶。 一切都和在南楚清安院时一样,甚至还多了许多人。 李稷的目光扫过和慕容飞星拌嘴的姬嘉树,抓着许义山的袖子追问嬴抱月什么时候出来的杜思齐,不知何时混进来正在给拓跋寻夹菜的贺兰承,坐在耶律华身边神情别扭地照顾着妹妹的孟诗…… 中阶大典将他们这些人聚到了一起,但中阶大典结束后,他们又何去何从呢? 不,也许将他们聚起来的,不是中阶大典。 李稷的目光落到远处亮着烛光的房间,能看到嬴抱月和季大、林挽弓正在说些什么,房间周围的屏障堪称全东吴最厚。 从在前秦遇到这个女子开始,他身边不知何时就多了这么多人。 修行者的道路是孤独的,他们所有人曾经也许都是独来独往的人,但此时聚在了这个院落之中。 可明天,又会是如何呢? “二哥?” 看着李稷抓起桌案上的酒壶,赵光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可是刚刚上来的一整壶酒,李稷这是要么不喝要么就喝一整壶吗? 李稷拿着酒壶站起身。 夜已深,今夜众人已经决定都留宿在世安院中,此时都已经三三两两分散了院落中的各个地方,毕竟世安院多的是空房间,亭台楼阁都是去处,今夜本就是狂欢的一夜,喝上一夜酒也无妨。 “赵光,”李稷回头看向喝得满脸通红的弟弟,“要来吗?” “来?去哪?”赵光喝得都有些大舌头了,看着李稷走向世安院后最高的藏书楼,下意识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藏书楼总共有五层,赵光看着李稷踩着每一层的屋檐轻巧地跃上屋顶,目瞪口呆。 “这……” 这也太高了吧?他喝醉了爬不上去啊! 李稷的声音从楼顶飘下来。 “傻看什么,不会走楼梯么?” 赵光这才反应过来,上不了天梯他此等凡人还可以爬楼梯。 欲哭无泪地推开藏书楼的大门,赵光吭哧吭哧爬上顶楼,推开窗门有气无力地伸出一只手,李稷伸出手来,将他拉上了房顶。 “哇!” 虽然爬得辛苦,但坐在房顶上,看着底下的汝阳城的满城灯火,赵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世安院后的藏书楼不算是汝阳城内最高的建筑,但毕竟有五层,坐在房顶上,东吴都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今夜因为是中阶大典结束的狂欢之夜,几乎每家每户都亮着灯,化作另外一片星海。 “很美吧。”李稷轻声开口,将酒壶放在身边,从怀里摸出两个酒杯,斟满后一口饮尽。 是很美,但看着对月喝酒的李稷,赵光后背汗毛却根根竖起。 “二哥,你有点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李稷又斟满一杯酒,看向夜幕下的汝阳城,目光却穿透夜色,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月光下,他轻声开口。 “赵光,我想起来了。” 第八章 李昭(一) 夜风习习,漫天星光,万家灯火。 但坐在如此热闹的夜景下,赵光却出了一身冷汗,酒瞬间醒了一半。 “想、想起来?” 舌头还是不太听使唤,赵光有些结巴地问道,“想起、想起什么了?” 看着坐在屋顶上那个对月饮酒的孤寂的身影,赵光吞咽了一下口水。 在长大成人的时间里,人总是会丢掉很多记忆,小时候的事,无意中遇见的事,总是走着走着就忘记了。 对任何人而言,想起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对于李稷而言,却并非如此。 因为李稷有一段对他而言非同一般的记忆。 那段记忆里有一个李稷忘不了的人。 名叫李昭。 李昭。 每当想起李稷和他提起这个名字时的表情,赵光都心头复杂。 和李昭一起生活的那一年是李稷最想记住的记忆,但他却偏偏遗忘了那段记忆的所有细节,只记得一个名字和模糊的片段。 这并不是因为印象不深刻,某种意义上正是因为太想记住,反而忘记了。 赵光到现在还记得东方仪和他解释神魂流失症的影响。 每个普通人都会有自己的记忆和人格,也可以被称为那个人的灵魂,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那么修行者的神魂又是什么呢? 这在修行界其实也是一个一直没有解读出来的谜团。大部分修行者只知道一旦到了等阶五神魂凝聚而成后,自己的身体里就像是多了一部分,依靠这部分运用真元会变得得心应手,关键时刻撕裂还能爆发出大量的真元,但就是之后如果没有及时收集回那些东西,容易遗忘掉一些事情,而遗忘掉的东西大部分和修行相关。 但赵光听了东方仪的解释,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神魂流失并不是只会丢和修行相关的记忆。 神魂流失会丢失的,是重要的记忆。 只是对修行者而言,下意识会把和修行相关的事当作最重要的记忆。 赵光还记得,面对懵懂的自己,东方仪打了个比方。 如果真元和神魂都相当于修行者的鲜血,那么神魂就像是对人而言活命最重要的那部分血液。 真元就像是每个人刺破手指会丢失的那些血,一个人即便断手断脚,只要能及时止血还是能活下来, 但神魂却相当于心头血。 手脚末端流血人不会死,但如果心头血流完了,人就会死。 “如果神魂没法凝聚,越是刻骨铭心的记忆,越是容易忘记。” 东方仪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赵光的耳边。 刻骨铭心。 “神魂离开身体,剥离走的是那些你藏得深深的,铭刻在骨头也想要记住的东西。” “同时,神魂离开修行者的身体,修行者将要承受敲骨吸髓一般的痛苦。” 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赵光简直毛骨悚然。 他没有撕裂过自己的神魂,只是听过曾经撕裂神魂保命的修行者说,撕裂的那一瞬间简直是当头一闷棍,如果不是时间短整个人简直要痛昏过去。 但撕裂神魂会丢的只是碎片,养养还可能恢复,赵光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如果丢失整段的神魂是什么感受。 他记得自己问,那如果是一个重感情的,丢失神魂岂不是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结果东方仪仔细向他解释了,虽然神魂会导致刻骨铭心的记忆丢失,但就算全部丢失,一般会丢的也是最近一两年记忆里的。 因为时间久远和修行无关的记忆会进入每个人本身的魂魄之中,境界越高的修行者越是会不断调整自己的魂魄状态,以避免万一神魂出事造成的影响。 这样啊。 赵光记得当时自己听到松了口气,看着躺在床上被东方仪从南楚救回来的李稷,心大地开口,“那这样就算二哥哥醒来也不会忘掉太多东西。” 那一年,李稷十四岁。 赵光十岁。 距离赵光第一次遇见他,已经过去了四年。 可这四年里,有一年,赵光并不知道李稷在哪里。 赵光依稀记得第一次遇见李稷的时候,是在王宫角落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 那个时候他六岁,李稷十岁左右。 因为年纪小,相关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他不知道李稷的父母是谁,发现王宫角落里居然关着个小孩子后,他到处去问,却没几个人相信他的话。 李稷被关的那片地方是王宫中的禁地,外面足足有十道紧锁的大门,如果不是因为年久失修,门缝烂了个大洞,他那个时候身体又小,完全没可能钻进去。 那个时候他在王宫里也是个边缘人,虽然是个王子,但因为生母出身的原因,整个宫中都没有人愿意理睬他。 大王子赵暮人是众星捧月的凤凰,他这个二王子却是无人理睬的小冻猫子。 赵暮人身边总是环绕着很多人,但他连个伴读都没有,宫里只有几个老嬷嬷负责照顾他,他的父王几乎一年也不会见他几次,老嬷嬷们对他的照管也就日渐不精心,只求他不饿死,根本没心思关注其他。 他的童年没有任何玩伴。 他很想和宫人说话,但碰了几次壁后就知道,这个宫里根本没人想和他说话。 宫人们自己都有自己的事情,讨好自己主子还来不及,谁又心思搭理一个并不受宠的王子? 赵光有一次甚至亲耳听见宫人说等到大王子登基之时,二王子的命也许就到头了,谁愿意留一个血统不纯还可能威胁王位的弟弟膈应自己? 他是东吴王宫不欢迎的人。 赵光很小就知道这件事,但他不甘心,没人管,他就在整个王宫中疯跑,到处乱逛。 然后有一天他无意中发现宫中禁地外的大门开了一个洞,他钻进洞里,意外发现有年迈的宫人端着简陋的饭菜走入了王宫中的禁林。 那是王宫最偏僻处的一片小树林,因为无人打理,长满了野草。 赵光也不知道王宫深处为什么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只知道宫人一旦被发现靠近此地,一律杖毙。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为了东吴王宫中的禁地。 这样的一片禁林,宫人是在给谁送饭? 野兽吗? 赵光观察了几天,终于抑制不住了好奇心,趁着送饭人离开了,偷偷溜进了荒林中。 然后他发现在禁林深处,居然还有一处破败的小院。 在那个小院里,他第一次遇见了李稷。 那个时候赵光还不知道他叫李稷,那个坐在台阶上有着长长乌发的男孩抬起头时,赵光只觉自己看到了山中的精怪。 即便衣衫褴褛,长发如草,但那个男孩…… 漂亮得好似不是真实。 第九章 李昭(二) 从那天开始,六岁的小王子赵光枯燥的宫中生活就多了一个秘密。 他变得乖巧起来,每天认真读书写字,讨好照顾他的老嬷嬷,只为顺来几块奖励的点心,然后珍之重之地揣在怀里,偷偷溜到禁地,塞给他发现的那个神秘小哥哥。 当时的李稷没有名字,赵光就自顾自决定叫他二哥,因为李稷比他大,比赵暮人小,那可不就是二哥么? 因为年纪小,赵光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王宫深处关着这样一个小孩子有多诡异,只是为自己终于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兴奋不已。 李稷不爱说话,因为长年无人交流,口齿也并不灵光,和他在一起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赵光说,李稷听,但有这样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赵光已经足够满足。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三年,直到第三年,他九岁生辰那年。 那天是赵光的生辰,宫中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宴会,却不是为了他。 当时据说帝国都城出了事,远在贵阳的修行界发生了震动,朝廷出事了,具体的情报虽然都瞒着在,但诸侯国之间都开始互相交流情报。 青龙神虽然陷入了沉眠,但到底是天之四灵之首,那个时候的东吴还备受修行界尊重,大事小事都会聚集到东吴讨论。 只不过那个时候赵光对这些消息都漠不关心。 那天宫里来了各个诸侯国的贵客,前朝大宴宾客,后宫和御厨房乱成一团,赵光趁机偷了整整一兜的点心,兴冲冲钻过这三年被他扩充又隐藏好的洞口,欢天喜地冲进了禁林。 然而站在那座破败的小院前,赵光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满怀的点心落在地上。 原本紧锁的小院大门翻在一边,台阶上锁链撒了满地,散布着点点血迹。 而那个总是坐在台阶上的男孩,不见了。 …… …… 李稷被人掳走了。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赵光就是本能地这么觉得。 但诡异的是,小院周边没有任何脚印。 事发的现场异常诡异,禁地外围的大门锁得好好,他钻洞进来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更没有听见任何声响,除了台阶上的锁链和血迹之外没有任何痕迹。 翻在一边的大门也没有刀劈剑砍的痕迹,反而像是被一股大力冲开的,拳头粗的门锁居然像是生生被撞裂了开来。 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院,赵光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他做了人生最疯狂的一件事。 他去找了自己的父亲。 “拦住二王子!” “别杀了就行!” 那个时候他父亲的身体已经不好,倚在矮榻上接受其他国家修行者的敬酒,已经初步觉醒境界的他仗着兵士们不敢杀他,生生闯到了大殿上。 他冲到父亲的矮榻边三步远,被金吾卫按着脑袋死死压在大殿冰凉的地面上。 “二王子这是发什么疯?”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终究还是上不了台面,这么多宾客,丢人现眼啊!” 眼角余光中赵光看见了他父亲看着他嫌恶的眼神,像是他根本不该存在这个世上。 “还不快点将这个混账拉下去!” “等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父亲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赵光愣愣看去。 是已经戴上太子冠冕的他那个陌生的大哥。 “父王,阿光看上去的确有话要说,不如先让儿臣问问他。” 苍老的君王沉默了一下,给了爱子一个面子。 赵光看着赵暮人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淡淡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赵光头脑当时也很混乱,只是喃喃开口。 “林子里的,黑眼睛的那个人……不见了……” 赵暮人一头雾水,但就在这时,赵光听见身边哐啷一声,他父亲手中的酒杯跌落在了地面上。 那个时候赵光忽然意识到,他父亲知道那个小男孩到底是什么人。 “还是跑出去了么?” 暮气沉沉的老王闭了闭眼睛,说了赵光听不懂的一句话。 “那应该活不了了。” 活不了了? 那个孩子到底是谁? 后来那个小院发生的事彻底被压了下去,王宫里少了一个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赵光也向赵暮人打听过那个男孩到底是谁,结果赵暮人神情复杂地告诉他自己也不知道。 东吴的储君都不知道。 那个黑眸男孩的存在是仅属于他们父亲的秘密。 此人如同从未在宫中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真的由精怪所化。 但赵光不相信,在之后的一年里,他疯狂地寻找那个被锁在院子里的男孩,却一无所获。 而就在那一年里,他的父王去世,长兄赵暮人登上诸侯王位,东方仪连任国师。 一年后边关告急,太祖皇帝和少司命林抱月的死讯几乎相继传来,整个山海大陆都发生了巨大的震动,更可怕的是原本只是沉睡的青龙神彻底消失了踪迹,不再回应神启。 就在这样混乱的时刻,赵光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再次见到那个男孩。 更没想到他会成为东方仪的义子。 这一次这个男孩有了名字。 那一天,赵光只记得东方仪找到他,静静开口,“二殿下,你找的人回来了。” 赵光只记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丢下手上的事就跑,然而当他冲到东方仪郊外的小院里,却仿佛见到了陌生的一个人。 是他熟悉的那双黑眸,但脸上却多了一张狰狞的面具,看着他的目光极为陌生,整个人身上的气息也极为冰寒,眼神如同受伤的小兽。 “你……” 赵光记得自己一点点靠近他,“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坐在床上的少年点点头,“你是赵光。” “嗯,”赵光高兴起来,点头,“我是,我记得你没有名字,我叫你……” “我有名字了,”然而黑眸少年打断他的话。 “我现在叫李稷。” “木子李,社稷的稷。” “哦,好,”赵光愣愣点头,他记得初遇时李稷说过他父亲给他取过名字但他不喜欢,那么这个新名字听起来挺喜欢的? 赵光不经意将想法说出了口。 李稷冰冷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这是她给我起的名字,我很喜欢。” 后来赵光才知道,这个她是个女子,名叫李昭。 李稷一年前的确是被人掳走,一路追到了边境的云雾森林里,是那个叫李昭的女子救了他,还和他一起在森林中生活了一年。 可是那个名叫李昭的女子却在一年后不告而别,李稷走出森林寻找她,却看见她被人所杀。 东方仪无意中捡到在外晕倒的李稷,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小院。 赵光当时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因为回来后的李稷不怎么愿意说话。 那一年李稷就像是受伤的小兽,总是缩在小房间里没日没夜的修行,赵光每天都会去看他,但他几乎一句话都不和他说。 因为整整一年李稷都没有离开东方仪给他安排的小院子,周围看守的人也都放松警惕。 谁都没想到,就在李稷走出森林的一年后,他没有在任何人护法的情况下就不声不响登临了等阶五。 然而,跑去了南楚,去找了已经成为最强神子的南楚国师姬墨。 后来也不知他和姬墨发生了什么矛盾,被打断了全身筋脉再次被东方仪救回来。 李稷苏醒之后看到赵光后说的第一句话是。 “赵光,我不记得了。” 李稷忘记了和李昭相处的细节,甚至不记得她的面容,只记得些许片段和她死的时候的画面,记得他要向杀死李昭的少司命复仇。 七年就这么过去。 但现在,李稷和他说自己想起来了。 夜风吹过赵光发红的脸颊,他看向身边戴着面具的男人,“你到底想起来了什么?” “差不多都想起来了,”李稷沉默一下缓缓开口,“我怎么遇见的她,和她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那……” 赵光紧张地吞咽了一口,“能和我说说吗?” “我可是把我的秘密老早就告诉你了,你不用怕我泄密的。” 秘密放在心中是很难受的,赵光觉得李稷大晚上把他拉上房顶,应该不是想喝闷酒吧? 本来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李稷闭了闭眼睛。 “好。” 第十章 李昭(三) 对于十三岁的李稷而言,那一天的早晨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实话他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满十三岁,只因从未有人告诉他生辰是哪天。 他判断自己年龄的依据,是五岁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每日给滴漏加水送饭的宫人之间说的悄悄话。 “里面这位主儿,都五岁了还没觉醒,恐怕是没什么前途了,宫里将人藏在这里还以为是奇货可居,现在看来咱们被派来照顾这小怪物,也没什么油水了,赶紧换地方吧!” “你疯了!之前送饭的因为多嘴一句,就被杖毙了!虽然不知道这里面关的是什么,但既然被我们看见了这东西,咱们这辈子也别想干别的了。” 外面偷偷说话的人声音无比惊恐,李稷只是坐在屋内的台阶淡漠地听着。 那个时候他只是想,原来他已经五岁了。 知道自己现在多大,年龄就好办了。 他大概从两三年前就开始记事了,但因为前面年纪小的时候实在混沌,一直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从此之后,每过一天他就在屋内的柱子上刻上一道,三百多天刻完,他就知道又过去了一年。 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被关在院子里,只偶尔会来几个识文断字的嬷嬷,确认他还会识字说话,但他的日子过得并不浑浑噩噩,每一天都知道是一天。 因为每日到了辰时,都会有一个时辰的疼痛等着他。 随着年纪长大,这股从手腕处开始的疼痛渐渐蔓延全身,每次疼起来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涨破他的身体,他小的时候恨过这股疼痛,但随着孤身一人的日子越来越长,他也庆幸有这股疼痛,让他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天。 日升月落,柱子上的刻痕刻到第五年的时候,他的人生发生了变化。 一个自称叫作是赵光的小团子挤过了大门的缝隙,来到了他身边。 有了赵光,日子变得热闹了一些。 不过听到他姓赵,李稷一开始并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李稷不喜欢这个姓氏。 但不管他理不理睬,赵光总是兴高采烈地和他说着今日在宫中的见闻,渐渐的,每日赵光来的时候就成了他最期盼的时间。 有盼头的日子过得快,三年后有一天赵光忽然开口问道,“喂,二哥,你生辰是哪天?” 李稷记得自己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但他恍惚中记得他生命中最初的时光也是有母亲在身边的,母亲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血气,却很是温暖。 但忽然有一天,那股温暖变得冰冷了。 他没有母亲了。 他只记得一只粗糙的大手将他从母亲冰冷的躯体边拖起来,再然后他被人在黑暗里推进了这个破败的小院。 “这就是……寄公子?真的是……” 他听见有两个苍老的声音在院外对话。 “还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看来就和个普通人没有区别。”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反正寡人不想看到这个邪门的东西,你想保着他,那就把他关在这里,关到觉醒那天再说。” 寄。 李稷坐在藏书楼的屋顶上,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髻,那里原本的被他当作发带束在发上的布带已经不在了。 他当年没有骗赵光,他的确曾经有过名字。 他小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哪个字,后来有嬷嬷来到这个小院教他读书写字,还给他带来了他小时候的襁褓,他打开襁褓,发现里面有一条刺绣的发带。 布条上仿佛还带着母亲的体温,上面用青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字。 “寄。” 想起那个墙外男人说过的话,李稷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他已经认字,看着发带上的那个字,他沉默了许久。 寄。 在他读过的那些书里,和这个字相关的词,都没有什么好的寓意。 寄送,寄养,寄生…… 还有……寄旅。 他昨日读的书里,还正好有一句话,叫作命如寄旅,嬷嬷解释道,寓意为短暂的生命。 短暂的生命。 就像是他根本不该诞生,不该呆在这个地方,就像他是什么鸠占鹊巢的怪物,会早早死去一般。 他讨厌这个名字。 给予他这个名字的是他的父亲,但这条发带是他母亲留下来的遗物,李稷记得自己默默盯着这条发带,将其小心地藏到了怀里。 这是一无所有的他,拥有的最初的珍宝。 “喂,二哥,我在问你生辰呢!”赵光的话打断李稷的思绪,他摸了摸怀里的发带,淡漠地开口,“我不知道。” “哦。”面对他的冷漠,赵光却并不泄气,而是兴高采烈道,“那你明天和我一起庆祝好了,明日是我的生辰!” 明天是赵光的生辰么? 李稷心中有些意外,但神情依然寡淡,“怎么庆祝?我出不去。” 他依旧记得,当初他听见的那句话是“等他觉醒了再放他出去”,他已经知道这个觉醒是指修行者的觉醒,一般天赋好的修行者五岁就会觉醒,但他到了十三岁还没有丝毫觉醒的迹象。 连比他小四岁的赵光都已经在七岁觉醒了,听说那位东吴大王子觉醒时间更早。 李稷估计自己根本不是个天生修行者,恐怕要在这个小院里关到老死了。 “唔……你出不去的话,我带糕点来给你吃!”赵光抓抓脑袋,笑得见眉不见眼,“宫里明天会来很多人开宴会,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好吃的!” 很多好吃的吗? 那么证明赵光的生辰宴还是挺隆重的,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他的。 看着身边这个永远乐天的小男孩,李稷忽然不忍心泼他冷水。 “好。” 他记得自己坐在台阶点头,“我等着你。” 我等着你。 第二天很快就来了。 孤身一人坐在小院里,看着日头一点点升起,快到赵光来的时辰了,李稷记得自己忽然有些紧张。 生辰的话,应该给朋友送什么礼物呢? 他忽然起身在院中翻找起来。 他不知道赵光喜欢什么,要不要挖条地龙给他?之前赵光的确吵着说想要去御湖钓鱼。 李稷背对着院门用手扒开泥土寻找,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出来很轻的一声风声。 再然后,是男人的笑声。 “有了有了。” “原来真的藏在这啊。” 李稷半跪着泥土里没有转身,身体一寸寸僵硬。 他的身后有人。 但来人。 没有脚步声。 第十一章 李昭(四) “啪!” 第一鞭来得又快又急,李稷丢掉手上的地龙倒在地上,看着脸边泥地上被抽出的三尺多深的裂痕,心中骇然。 “咦,居然躲过了?” 身后的男人玩味地开口,“不是说还没觉醒么?居然能躲过惊神鞭?” 觉醒?惊神鞭? 这人到底是谁? 李稷咬紧牙关转头,下一刻却愕然睁大眼睛。 这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人。 他浑身黑衣,脸上带着一张修罗铁面,双脚居然浮在半空中。 这人是人是鬼?难道这就是修行者吗? 李稷读过书,也了解过和修行者有关的事,可哪怕是传说中最强大的神子,也没听说可以飞。 但下一刻他忽然发现,来人的脚下仿佛浮动着小规模的风。 风? 是风托着这个人,所以他才没有脚步声? “嗯?发现了么?” 戴着铁甲面的男人低头看他,“关了这么些年,还以为是个像野人一样的怪物,没想到脑子意外地还挺清醒的。” “没有觉醒就有如此本能,看来那个传说是真的。” 男人面具里露出的双眸带着笑意,但李稷却毛骨悚然。 因为此人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着刀俎上的鱼肉。 “主人!”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粗噶的叫喊声,院门忽然哗啦一生被人轰然推倒,露出一位彪形大汉的身影。 “轻点!”黑衣男人冷哼了一声,“就算今日宫中混乱,引来金吾卫,我们要出去也很麻烦。” 大汉点点头,看向地上的李稷,皱起眉头,“就是他?” “年纪对的上,”黑衣男人笑了笑,“到底有没有功效带出去给主公看看就知道了,林子里的暗卫呢?” “都干掉了!”大汉咧嘴一笑,“就十几个,还全是地阶,就一个神舞境,东吴还真放心就找那点人看着他。” 暗卫? 李稷心停跳了一拍,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座院外还有暗卫。 “十几年都没觉醒,再重的猜测也该淡了,”黑衣男人淡淡道,“东吴王到底也不舍得下手,是打算养到老死吧。” 下手? 这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李稷脑中一片混乱,但下一刻他发现他已经没时间思考其他。 因为那夺命的鞭子已经再次腾空而来! 啪啪两鞭,石阶被打得粉碎,第二鞭李稷动作慢了一点,鞭梢掠过肩膀,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他的肩膀立刻皮开肉绽。 啪嗒,啪嗒。 他的鲜血滴落在台阶上。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因为有每日辰时疼痛的折磨,李稷对疼痛已经有了抗性,咬牙在地上一滚,第四鞭从他头顶掠过! “这狗东西真能躲!” 守在院门的大汉满脸横肉抖动,“大人,让我去把这小东西的腿拧下来!” “站那别动,你留那么多脚印之后清扫可麻烦,我们这次是要活捉,”黑衣男人淡淡开口,“主公给你的链子呢?” 哗啦啦一声响,大汉从怀中掏出一条锁链。 黑衣人猛地抽出第五鞭,李稷忍着肩膀剧痛一个打滚,下一刻脚腕处却传来一股大力。 李稷低头,瞳孔微缩。 他的脚腕处居然缠上了一条铁链,那条铁链宛如一个活物,他越是挣扎那条铁链困得越紧。 “跑啊!你还跑啊!” 大汉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攥着铁链死死一拖。 砰的一声,李稷从破碎的台阶上生生拖了下来,被拖出一道血迹,大汉满脸兴奋,将他往门口拖去。 “主公给的这链子果然好用,这就抓到了!” 主公? 那是谁? 抓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真是一点境界都没有,把这小子吃了,真的能增长境界?” 吃? “如果主公的推算是真的,他有用的可不只是境界,哪怕是一滴血一块肉一根头发,都有极大的妙用。” “是吗?”大汉惊喜道,“那现在流的这血可是浪费了。待会儿我要不要去舔舔?” 他们居然真的是要吃他。 李稷胸口忽然泛起极为恶心的感受,浑身发起热来,猛地抓向脚腕处的锁链。 咔嚓一声,那锁链居然真的被他抓碎了! 院中一片寂静,看着台阶上的锁链碎片,大汉目瞪口呆。 “这……怎么可能?” 李稷只觉浑身如同被火烧一般,眼前的视野都是血红的,身体内有种冲动,让他想要破坏眼前的一切。 黑衣男人的眼神骤然亮起来。 “居然在这个时候要觉醒了吗?” 觉醒? 李稷只觉浑身要被一股气撑破,热度一直烧到了他的脑子,意识顿时变得恍惚起来,他跌跌撞撞站起来,走向院子里挖出来的土坑。 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今日是赵光的生辰。 对了…… 他还没给赵光送礼物呢…… 刺耳的破空声从耳后传来,粗大的黑鞭抽中了他的脑后。 他的世界,化为黑暗。 …… ……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晃荡的马车里。 虽然是第一次坐这种东西,但李稷还是本能地意识到这应该就是书中提到的马车。 “都快要到边境了,老大怎么还是那么紧张,非要我们兄弟日夜守着这个小鬼。” “区区刚觉醒的等阶十修行者罢了,还五天五夜都没吃饭了,就算真醒了,又能跑到哪去?” 车外传来男人们粗粝的嗓门。 “不过说起来这小鬼也是邪门,五天没吃饭居然还有气……” “听上面说,是有什么特殊体质,吃上一块肉都能让人境界大涨!” 李稷清晰地听见了车外男人们咽口水的声音。 “真的?就和当年那个什么……昭阳郡主一样?” “嗨!昭阳郡主现在有大司命护着,动是动不了了。这个小鬼的消息如果传出来,估计整个大陆都会开始疯抢吧?” “不过他这身上的气息的确是不同寻常,昨个我给他喂水,就跟中了邪似的,闻着那味儿就想啃上一口。” “王老三,你可别轻举妄动啊,要是被老大知道了,咱们这帮人可吃不了兜着走!” “老大和老大的主人有急事被人找去了,走前可是交代了我们,这小子少一根头发我们都得拿命来换!” “嗨,我不就是想着,这小子都昏迷了这么久了,腿都该躺废了,丢个个把手指头,估计也不会被发现吧?” “那倒是……” 李稷躺在马车里,浑身汗毛一根根竖起。 他现在知道,当初捕捉他的那个大汉和黑衣人现在不在。 但他并不安全。 不行,他必须跑。 等那黑衣人和大汉回来了,他就跑不了了。 李稷躺在黑暗里,拼命抑制着自己的呼吸声和颤抖。 根据这些人的对话,他这一次被抓是有人蓄谋已久的,逃脱的机会应该很渺茫了。 但李稷没有想到,就在一天后,他真的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第十二章 李昭(五) “抓住他!” “快!快射箭!老大说过只要不射脑袋这小东西死不了!” “快,抓住他,那小东西居然还能跑?” 男人们愤怒的声音在山林里爆开的时候,李稷已经跑出了十丈来远。 直到跑出去的时候,他还对自己的好运感到震惊。 距离他恢复意识,已经过了两天。 被绑在马车里时他全身都被套在麻袋里,眼上蒙着黑布,这样的环境会让人丧失对日夜交替的感觉觉,不知今夕是何夕,但他不会。 因为在恢复意识后,他全身又疼了两次,这让他清晰地知道已经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他都在装晕,外面的男人们会每半天喂他一碗水,离开东吴王宫已经将近七天,他也七天没有进食,肚子已经饿得没有了感觉,浑身都发软。 不用他装,他整个人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看守这样半死不活还被装在麻袋里的小孩,到了第七天是个人都会放松警惕。 黑衣人和那个巨汉一直没有回来,外面那群男人渐渐放浪形骸起来,之前时不时会进马车来查看他的动静,后来除了喂水没人再来看他。 马车在行驶了一天后就停了下来,空气中有着泥土的气息,马车外更是传来鸟雀的鸣叫,李稷推测这群人是将马车停在了一片荒林之中,听他们的对话,李稷得知这群人将在这里等那巨汉和黑衣人前来会和。 此时外面温度较高,应该是白天,而在外面汉子们的对话中,黑衣人和巨汉将在今天夜里归来。 李稷默默躺在麻袋里,掌心出了汗。 之前马车外十分喧嚣,更有烤肉的香味传来,是这群人在做午饭。 那么从现在到傍晚,是他准备逃跑的最好时机。 李稷决定赌一把。 虽然从现在到傍晚时间最充裕,但他决定等夜色降临时再逃跑,虽然那个时间离黑衣人和巨汉回来的时刻很接近,但在夜幕下,他更有希望逃跑。 毕竟这群人再对他放松警惕,但只要他逃出这辆马车,还是会被立刻发现。 他需要更多的隐蔽,让他能跑远一点,再远一点。 首先,他必须要解开全身的这些束缚。 解开套在手腕上的绳索其实没花多长时间。 因为不久前这群人放松了他手腕上的绳索。 “老大的主子之前说了,不要把他手脚绑太紧,时间长了手脚会出问题,只把麻袋扎紧就好了。” 他在放松的绳索里拼命活动手脚,在双手手腕的皮都被擦烂之时,他的双手挣脱了绳索。 他立刻取下了眼罩,隔着麻袋光线不强,但他还是花了很长时间适应。 再然后他解开了脚上的绳索。 可是接下来他用尽了所有方法,无法打开麻袋。 装着他的麻袋结实无比,他用牙齿去咬,牙都咬出了血,但麻袋却连个洞都没破。 怪不得这群人之前说只要把麻袋扎紧就可以了,看来这麻袋应该是特制而成。 他也不敢挣扎出太大的动静,以免惊到外面的男人们。 至此,他陷入了绝路。 马车外的光线一寸寸暗了下来,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冰冷,内心越来越绝望。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他被抽昏过去是那个黑衣男人说过的话。 “居然在这个时候觉醒了?” 觉醒。 这个词李稷听赵光说过,并且说他觉醒后身体多了一股力量,能做到很多平常根本做不到的事,甚至可以操纵风。 如果他真的已经觉醒成为了修行者,是不是他也能有别的力量? 李稷拼命回想赵光和他说过的操纵风的方法,但不管他怎么尝试,四周都是静悄悄。 什么都没发生。 看来他注定就是这样一个废物。 等那个黑衣人回来,他就会像外面的野兽一般,被这群人分而食之了吧。 李稷仰面躺在麻袋,察觉到眼眶中涌出了滚烫的水,但他深吸一口气,咬住带着血腥味的牙关,将那股泪意压了下去。 “我们阿寄,是个小男子汉呢。” 这句话不知是母亲在临终前的呢喃,还是他太过于思念产生的幻想,但李稷一直记得这句话。 他是男子汉,他不能哭。 哭?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他眼眶中的泪珠,浮动了起来。 泪。 水。 水? 一股微弱的气流在他胸口穿行而过,李稷怔怔看着浮在空中的水珠,那一刻他好像和整个世界都取得了联系。 他好像本能地就知道该如何操纵这一切。 他想要更多的水。 就在他腾起这个念头的时候,浑身从手腕开始又开始剧痛,这是第一次在辰时之外他的身体泛起这种剧痛,但李稷记得当时他已经来不及惊讶。 因为麻袋上浮现水痕,无数水珠穿透麻袋,出现在他眼前! “嗯?老三,什么动静?” “感觉好像别的有修行者的真元威压涌动,境界还不低。” 不,其实当时他的境界是很低的。 事后李稷多次回想自己的那次死里逃生,都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哪怕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当时才等阶十的他就可以操纵水法。 这样的事也就在当时发生过一次,在遇见李昭后他再想尝试,却再也没成功过,直到他登临等阶七后才能再次操纵水法。 也许是生死关头激发出的潜能,当时的他做到了这一切。 不,他其实做到的还有更多。 马车周围的男人已经都警醒了起来,他看着眼前凝聚的水珠,他心中产生了另一个想法。 如果有一把刀就好了。 有刀的话,他就能刺破这个麻袋了。 然后奇迹真的发生了。 水珠一点点凝聚,然后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声,一股寒意传来,水珠们开始凝结,最终变为一柄冰刃。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般,但李稷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 因为已经有脚步声向马车走来。 他拼尽所有力气刺破麻袋,然后猛地扑出了马车。 外面果然是一片山林,他趁所有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冲向缝隙小的树丛中。 他身量小,这样也许能逃掉! 但下一刻,他的身后除了男人们的追杀声,再一次传来了那个梦魇般的男声。 “怎么回事?给他逃了?” 是那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第十三章 李昭(六) 强烈的恐惧在一瞬间笼罩了他,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心脏。 后颈处的鞭痕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这个黑衣人的可怕。 但让当时的他感到恐惧的,并不光是因为那个黑衣人拥有卓越的武力。 坐在屋顶上吹着夜风,李稷微微攥紧了手指。 即便是已经成为天阶修行者的现在,回想起那个黑衣人,依然能感觉到那个男人身上有着某股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就像是当时,他逃出马车后不久那个黑衣人就回来了,但是看着跌跌撞撞往山林中跑的他,那个黑衣人却没有立刻去追他。 在逃窜中他匆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个黑衣人站在马车边。 远远四目相对,黑衣人眼神中露出玩味的笑意。 那一刻,李稷觉得那个黑衣人就像是戏耍猎物的猎人。 “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能化成冰刃,果然得天独厚。” “越是逼迫越是能生出潜能吗?”黑衣人的笑声远远传来,“我倒想看看,你能跑多远。” “阿大,让这些人去追,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追上,这小子的手脚到时候就归他们享用。” 跪在地上带着放跑他的那群人磕头请罪的巨汉愣愣抬起头,“让他们去追?” “没错。” 黑衣人静静笑起来。 “在丛林里兔子跑了,当然要放野狗去追了。” …… …… 兔子。 还有野狗。 在那个黑衣人眼里,他们都不是人。 跌跌撞撞地在密林中奔跑,李稷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绝不能被抓住。 被抓住就完了。 这一次他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不,也许死对他而言反而是最慈悲的归宿,他恐怕会遇见比死更可怕的事。 而一切正如黑衣人所说,他自己真的没有亲自来追他,连之前一起参与捕捉他的巨汉都站在马车边没有动。 动的是那些本来负责看守马车的男人。 他们身上并没有黑衣人和巨汉那般的真元威压,应该只是一群境界较低的修行者,但黑衣人手中的鞭子一挥,那群人就像是见着肉的饿狼向他扑来。 “抓住他!” “贵人说了,谁抓着了,这小子的手脚的手脚归谁!” “那我们一起上,到时候抓住了大家一起分!” “好!等抓住他,我要他一只手!” “那我要一只脚!” “抓住他!吃了他!” 这些声音,构成了他生命中最初的噩梦。 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拼命往前跑,身后像是有无数只恶鬼在追逐。 那个黑衣人跟在那群疯狂的男人们后慢慢的行走,像是驱赶着猎狗的猎人一般闲庭信步。 跑着跑着,他脚下的土地忽然变得松软起来,身边的树林忽然变得巨大起来,每一棵都像是有这上百年的树龄。 脚下踩到兽骨,他后背泛起战栗,抬起头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森林。 眼前的景象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改变,面前的森林黑暗异常,深处隐隐传来猛兽的鼻息声。 这不是寻常的森林。 哪怕是从未出门的他也从本能中察觉到眼前之地的特殊。 “这片森林是……” “这小子居然跑到了这鬼地方?是想当野兽的腹中餐么?” 后面追逐他的大汉们的狞笑声都忽然出现了一个停顿。 此处不是什么善地。 眼前森林的入口宛如远古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深不见底,往前踏上一步就像是踏入深渊中一般。 “哦?居然跑到这里了么?” 然而此时身后再一次传来黑衣人玩味的声音,李稷头皮一炸,看着眼前的深渊,他一咬牙冲入了其中。 他宁可葬身野兽的肚腹,也不愿被人分食。 现在想来,这个决定改变了他的人生。 就在他冲进这座森林之时,远远听见了巨汉和黑衣人的对话。 “主人,您不进去吗?” “这座森林里埋有会削弱高阶修行者的阵法,我一旦踏入,她就会察觉吧。” 她,她是谁? 李稷脑海中疑惑一闪而过,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因为那些疯狂的男人已经同样随着他冲入了这片森林。 和之前的山林不同,这座森林里的树木都极其巨大,之前帮他能拦住这群比他身材高大男人的小灌木丛不见踪影,他和身后追兵的距离越来越近。 “哈哈哈,没有灌木丛我看着臭小子往哪躲!”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身后男人们嘴里腥臭的气味都已经飘到了他的鼻腔,他赤脚拼命往前跑,鲜血淋漓的脚底已经失去了知觉。 好累,身体好重。 扑通一声,他终于跌倒了。 那一刻,李稷记得他的心情反而相当平静。 他已经抗争过了,他已经努力过了,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 不该降临到这个世上,到死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遭遇这一切的,一个怪物的命运。 “哈哈!那小子跌倒了,得手了!拿刀来!” “在这先分了他,免得出去了那贵人说话不算话!” 狂笑声从背后传来,他忍着剧痛翻过身来,看见一把把雪亮的屠刀向着他举起。 无数黑影向他一拥而上,构成他午夜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然而就在这个噩梦里,他遇见了她。 “你们要吃人?” 黑暗的森林里忽然射入一股明亮的月光,他怔怔睁开眼睛,看见远处一棵树下,居然站着一个背着柴筐身着粗衣的少女。 这就是他和她的初遇。 如此僻静的树林里大晚上居然出现一名打柴的少女,这个画面其实相当诡异。 即便身着粗衣,但那名少女宛如深夜盛开的昙花一般,美得惊人。 周围向他举起屠刀的大汉们都怔愣了一瞬。 “大哥,这丫头……” 有汉子搓着手看着那个少女蠢蠢欲动。 不是没有汉子心中升起邪念,但在这片这般人迹罕至之地出现一个孤身一人的少女,十分容易让人想起一些山林精怪的传说。 “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你还敢下手?还是快点把这小子分了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段记忆在他当初破境天阶的时候,李稷也曾经梦中见到。 “云雾森林里怎么会有女人?”为首的大汉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上的刀,“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说话?老子先收拾这个小子再来砍你!” 然而那个少女只是抬眼静静看了一眼那个大汉手上的刀,语气变得笃定,“你们果然是想吃人。” “这你管得着吗?”握刀的大汉冷笑,“这小子可是……”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哎哟,差点说漏嘴,这秘密可不能让其他修行者知道,还是早吃早安心,哪来的丫头给我滚一边去!” 说完不再有人理睬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打柴少女,男人们转过身狞笑着再次向他举起手中的刀。 血腥味从刀锋上传来,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看着这肮脏的世道留给他的最后一幕,绝望地迎接他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到了世上至为温柔的声音。 “弟弟,闭上眼。” 生与死的一瞬间,他透过影影绰绰鬼魅的缝隙,看到那个少女看向他轻声开口。 他怔怔看着远处那双清澈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血花四溅,少女收刀。 在破境天阶时,他的记忆到了这里就到此为止。 但在中阶大典决战重回天阶后,他想起了后面所有的一切。 他不知道在他闭上眼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身边骤然泛起了剧烈的血腥味。 “可以了,睁开眼吧。”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之前追杀他的那些大汉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 直觉告诉他,这些人死了。 追他的人总共有十几个人,只是在一瞬间居然全部死了。 他甚至没有听到多少声音。 “害怕的话,就不要看了。明日会有野兽来吃。” 他怔怔抬起头,那个粗衣少女不知何时居然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手中拿着缺了口的柴刀,刀上居然没有一滴血。 十几个人,一瞬间。 这是何等的一股力量? 他浑身发起抖来。 “抱歉,还是吓到你了?”那个少女放下柴刀,向他弯下腰来,“不能留活口跑出去,不然之后会很麻烦。” “这群人身上血气很重,每人手上都有人命,是罪有应得。” 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不再发抖。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我……”注视着那双眼睛,他说不出话来,微微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牙齿在打战。 “你……” “嗯?” “你是……谁?” 月光照在少女美丽的脸颊上,他看着她闻言愣了愣,直起身想了想,忽然莞尔一笑。 “我?我叫……嗯……” 她笑着一字一顿道 “我叫李昭。” 第十四章 捡回 “李……昭?” 月光从那名少女的头顶落下,李稷记得自己喃喃重复这个名字。 那个时候他只是本能地想要记住她的名字,却未曾想到这个名字今后会一直刻在自己的骨血里。 “嗯,木子李,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的昭。” 站在他面前的少女伸出手,望着掌心的月光微笑着说道。 “倬彼……”他生涩地重复着这句话,努力地去想是哪个昭。 “抱歉,这句话对孩子来说太难了吗?” 他听见眼前的少女笑起来,下一刻她的声音发生了变化,“你怎么了?!” 怎么了? 因为失血过多,李稷感觉他眼前的光有些模糊了。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后来他才知道,昭回于天的昭。 寓意为光。 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无暇去理解这一切,穷凶极恶的追兵全部死去,他浑身绷着的劲也松懈下来。 随之泛上来的就是剧痛,腹中的饥饿,背后的鞭伤,磨烂的脚底,还是从他凝聚起冰刃开始就不断剧痛的手腕。 他尝试调动胸口的那股气压制手腕上的痛,却无济于事,反而胸口胀痛得越来越厉害。 “这是……”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眼前少女惊愕的眼神。 即便之前单枪匹马手刃十几个大汉,那个少女的神情也一直是平静的,淡然地就像是在砍柴一样,今日虽是第一次见到她,李稷却莫名觉得即便是天塌下来危及性命,这名少女恐怕也会冷静地走向死亡。 但就在这时,站在他面前自称李昭的少女望着他却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愕然。 “怎么会这样?” 李稷记得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李昭那么失去冷静的画面。 她直直望着他,像是看见了世上至为不可思议的存在。 他到底怎么了? 想起之前那些人准备把他分而食之的叫嚣,李稷浑身发冷。 修行者想要吃了他。 而她也是修行者。 还是他看不出境界的,气息犹如深渊的修行者。 难道她也想吃了他? 如果这名女子想要吃掉他,李稷绝望地发现,他已经逃无可逃,整片森林都像是她的领域,他连腿都动不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眼前少女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哀伤起来。 “原来是这样么。”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大汉的尸体,狞笑还残留在那些人的脸上,他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这一刻李稷本能地察觉到,这名女子已经知道了这群人追逐他的理由。 “怎么会这样?” 她再一次重复道,向他的脸颊伸出了一只手,但下一刻那只手停留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像是在惧怕,又像是在犹豫。 “你……” 李稷直视着她的眼睛,里面没有那些人盯着他时丑陋的欲望,他面前的这双眼睛清澈见底,让人联想起山林月下的溪流。 而这双眼睛此时细细地看着他,眼中涌现出悲伤。 “你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 这句话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对不想吃他的修行者而言,他好像是个大麻烦?那他是不是应该…… 李稷还没想起自己该何去何从,浑身的意识已经彻底模糊了下来。 世界再一次归为黑暗,他扑通一声向前倒了下去。 在昏迷的最后一瞬,他听见面前的少女叹了一口气。 “伤那么重,只好先带回家养了。” …… …… 少女长长的叹息萦绕在耳际,李稷只觉自己做了一个梦里。 梦里有一片大海,他在大海中游泳,游着游着,眼前出现了一片参天古木,他湿淋淋爬上岸,赤着脚走入森林中,森林中有个小屋子,屋前燃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鸡…… 李稷是在烤肉的香味中醒来的。 他愣愣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房梁。 他仰面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青布被,四周极为安静,没有一丝人声。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属于他的那个破败小院里。 但下一刻他发现头上的屋顶没有蜘蛛网,干净异常。 这个屋子更是十分的冷,简直犹如雪洞一般,他身上盖着的青布被子虽然没有破洞,却薄得可以根本无法御寒,他猛地用被子包裹住全身,但下一刻他骤然惊恐地发现。 他的衣服,没了。 虽然被树枝划得稀烂,但在晕过去前他身上好歹还是穿戴整齐的。 可是现在被子下的他胸膛赤裸,双腿也光溜溜的,他神情僵硬地往下摸,在摸到臀间的那片布料时,缓缓呼出一口气。 好歹还剩一件。 李稷裹着被子坐起身,目光往床下溜,终于发现了他那堆衣物的所在。 床下放着湿淋淋的一团,依稀能看见他外衣的模样, 可为什么是湿的?他什么时候掉到了水里? 想起梦里出现的那片海,李稷眸光有些怔忡,难道这不是梦,而是真的? “你醒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声,他猛地一个激灵,拿被子捂住胸口。 “捂什么,”在他昏迷前自称李昭的女子从屋外走进来,端着一个陶碗走到床前。 “你全身的衣服都是我脱的,你现在害羞是不是晚了一点。” “全身……”他僵硬地重复。 “别担心,给你留了一件,”李昭坐到他的床边,将手中的碗递给他,“虽然脱下来清洗一下再烘干比较好,但你应该超过十岁了吧,我这么做倒也是不妥,就先给你烘干塞被子里了。” 她目光落到被子里他腰以下的那个位置,“之后记得自己洗啊。” 李稷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会动了。 “你……” “啊,别误会,要洗是因为我和你之前一起都掉到了水里。”李昭弯腰将地上的那团衣物放进了一个木盆里,李稷这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套女子的衣物,李昭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过了一身。 原来他做的那个梦,是因为她背着他掉进了水里吗?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你家么?”李稷吞咽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会掉进水里?” 李昭看来是背着昏过去的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但既然是回家的路,就算路上有湖,又怎么会在回家的路上掉进去? “我也不知道,”李昭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我踩水而过从未掉进去过,你也不算重,但一背上你就跌进去了。” 坐在床边的少女看向挂在床边的一把剑,哀叹一声。 “可能我和水法者有仇吧。” 第十五章 同居 “水法者?” 李稷怔了怔,忽然想起之前赵光兴冲冲跑来告诉他自己有成为风法者天赋的话。风火水雷,他记得这是修行者到一定境界后的划分。 “嗯,你要是能正常修行,之后应该会成为水法者吧。”李昭蹲在地上拧着木盆里的衣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和水亲和度那么好的修行者。” 是吗? 李稷有些呆愣,看着李昭开始清洗木盆里的衣物,他耳根红起来,裹着被子就想往下爬,“那个……那个我自己来吧……” 之前在破院里,照顾他的老嬷嬷一开始还会给他清洗衣物,但他八岁后就只会扔给他一些皂荚,他自己不洗就一直脏着,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力更生。 “别动,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李昭回过头,也不知她做了什么,一股暖流拂过,他就再次躺回了床上,手上还端着那只碗。 “把药喝了躺着吧,”她平静道,端起木盆走向屋外,但下一刻又退了回来,无奈地开口,“这屋子对你而言太冷了吧,我不呆在这你恐怕会冻死。” 李稷这才发现,自从李昭进来后,这雪洞般的屋子居然就不冷了。 “你是火法者?” 李稷心中有了猜测。 李昭的身上就像是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流一般。 “嗯,”李昭点点头,她看向床边挂着的一把剑,“本来想让你抱着剑睡的,但这把剑对你而言又太烫了。” 李稷睁大眼睛看着床头的剑,他虽然脚冷但上身却不冷,原来来是床头这把剑的功劳。 他乖乖喝下碗中的药,只觉一股暖流顺着小腹而下,全身都暖洋洋的。 “这药……” 他在破院中也读过医书,虽然他极少生病,但还是立即发现这药极其不凡。 他摸摸身上的伤口,手脚上的伤口几乎都愈合了,后背被抽出来的鞭伤似乎都不疼了。 “你身上伤口愈合不是这药的功劳,”察觉他的动作,李昭神情复杂道,“我把你捡回来不到一个时辰你身上的伤口就开始愈合了。” “是吗?”李稷却并不意外,他从小伤口愈合的速度就很快,之前被那黑衣人抽伤的后背久久未愈,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那我后背的鞭伤……”李稷摸摸自己的后背,他从小到大的胎发一直未剪,但黑衣人抽昏他的那一鞭不光抽断了他的长发,还留下了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痕。 被困在马车里的这些天,那道鞭伤一直折磨着他。 “那是天阶修行者法器留下的鞭痕,”李昭道,“想要愈合一般需要法器主人配的解药,或者……” 蹲在木盆边少女忽然站起身。 “或者什么?”李稷忽然紧张了起来。 李昭神情复杂地看向他。 少女清澈的眸子看向他,像是在做着什么抉择,下一刻,她轻声开口。 “或者你不再是你。” …… ……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稷不明白。 眼前忽然出现将他捡回来的少女就像是一个谜团,困住了他的心。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孤身一人住在深山老林里? 喝了李昭给他的药,李稷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直到那股熟悉的剧痛在睡梦中再一次袭来。 这个小院四周长年笼罩着云雾,光线昏暗,但当那股剧痛袭来,李稷清楚地知道天亮了。 到辰时了。 这一次剧痛比之前都要剧烈许多,冷汗从额角一滴滴落下,他死死咬住被角一声不吭。 因为他还记得,他现在在别人家里。 李昭坐在地上,正靠在床脚闭目而眠。 昨日也不知她到底是何时入睡的,但似乎调配药草到了很晚。 他不想吵醒他。 但那股剧痛像是从骨髓里泛起,要将他整个人撑爆,李稷看着自己手背上青筋泛起,他痛得想要满床打滚。 忍住,忍住,一个时辰到了就好了。 他拼命对自己这么说,眼前视野被冷汗浸湿,牙关传来血腥味,喉咙传来低哑的痛叫,他猛地掐住自己的喉咙,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痛得话就叫出来吧。”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哎? 他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 “你……” 她知道他每天的这个疼痛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的惊愕让他说不出话来,但很快剧痛让他大脑再一次一片空白,只知道李昭一直站在他身边,为他擦去脸上冷汗。 一个时辰下来,他浑身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 但好在疼痛还是准时结束了。 看着身上被他汗水浸透的被褥,他不好意思地爬起来,“我等下自己洗……” “没事,等你好了之后,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洗。” 李昭静静道。 “好?”他愣愣开口,难道他疼痛发作时听到的那句话居然不是错觉? 最后一次? 她有办法让他不再痛吗? “昨日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是真的。”李昭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不是你现在能承受的东西。” 那名少女的眼中有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这也不该是你承受的东西。” “什么东西?”他记得自己愣愣地问。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李昭笑了笑,“你只知道我有法子让你不再痛就可以了。” 他的眼睛亮起来,惊喜地问道,“真的?” “嗯,”眼前的少女点头微笑,“只是我也是第一次尝试,不知道会消耗多少,还能不能回来。” 不能回来是什么意思? 李稷记得自己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李昭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 “等下如果我没有回来,大概一个月后会有一个女子来找我,你到时候把这封信给她,她会照顾你的。” “照顾我?你要去哪里吗?” “只是有可能,”李昭笑了笑,“这个房子下有菜窖,在门口向左三步外的青石下,里面有足够你吃一个月吃的粮食,如果我不在了,你就爬进去把那些搬出来,记住了吗?” 他呆呆地点头,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什么要向他交代这些。 李稷坐在夜风中,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在很多年后他才意识到,那一天,在遇见他的第二天后那名少女做出的决定,其实很可能危及性命。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那一天吃完早饭后,李昭将他叫到了院子里。 他发现院子里居然画上了奇奇怪怪的图案,弯弯绕绕如同藤蔓一般。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叫破魔的阵法。 她牵着他的手走向阵法的中央,蹲下身看向他的眼睛,轻声开口。 “开始吧。” 第十六章 胆大 “她说了开始后,阵法就亮了起来。” 听到这里赵光陡然紧张起来。 李稷小的时候身上有宿疾他是知道的,只不过听说只在每日同一个时辰疼,李稷不让他那个时辰来,赵光也只是躲在门外偷偷看过。 现在想来,李稷当时疼痛的模样特别像是诅咒发作或者和修行者经脉相关的病症。 但即便赵光长大后走遍全大陆,都没见过像李稷这样诡异的病例。 那个李昭的女子能解决这么奇怪的病症,想必是用了极为玄妙的手段吧? 赵光好奇极了,但看着身边说了一句就开始喝酒的李稷,抓心挠肝地不敢问。 从李昭出现之后,李稷的叙述就变得断断续续,像是经常陷入自己的回忆中,而这回忆还不愿意说出来,如果刚刚赵光没有看错,李稷的耳朵还红了一瞬。 他二哥的耳朵羞得都红了呢! 赵光稀奇地睁大眼睛。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李稷坐着不说话,赵光忍不住推他,“后来呢?到底是用了复杂的方法解了你的病?” 其实整个过程并不复杂。 李稷深吸一口气。 即便他现在已经登临天阶,他还是没能弄懂李昭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他推测自己当年应该是经脉里带有某种杂质,到辰时经脉就会堵塞,所以他每次才会觉得身体像是要被撑爆般胀痛,而李昭当年应该是通过某种特殊的仪式将那些杂质封印了起来。 他成为天阶后依然查不出自己当年身体是有什么问题,由此可见那个问题即便对最顶尖的修行者而言也十分棘手。 按理说处理这样的问题,应该需要极为繁琐的步骤。 他牵着李昭的手进入阵法时也如此作想。 但事实上整个仪式的过程却相当简单,时间也不长。 李稷放下酒杯,眼前再一次泛起那鲜红的画面,再一次回到记忆里的世界。 地上的阵法弯弯曲曲,他和李昭走到中央骤然变得通红起来,就像是有鲜血在藤蔓中流淌,所有阵法在一瞬间泛起莹莹的光,看上去极为诡异。 “姐……姐姐?” “别怕,”李昭将他推到阵法的正中央,“怕的话,就闭上眼。” 昨晚她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疼的话,就叫出来。 怕的话,就闭上眼。 可是她呢? 她不疼,也不害怕吗? 李稷记得自己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鲜血忽然从眼前少女的额角汩汩流下。 就在他在阵眼站定之时,李昭伸手叩破了自己的太阳穴。 看着眼前从她额角汩汩流下的鲜血,李稷瞳孔收缩,尖叫卡在嗓子眼里。 她在做什么? 人的身上有很多穴位,但李稷清晰地记得自己在书中看过,太阳穴是生死大穴,一旦被击中,轻则昏厥,重则殒命。 可是现在他眼前的女子却亲手击破了自己的太阳穴?! 李稷脑海一片空白,只觉自己血管的血流速加快,整个人都陷入混乱。 而与此同时,地上的阵法也光芒大盛! “弟弟,不要看。” 就在这时,额角流血的女子轻轻抱住了他。 “很快就结束了。” 李稷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他的眼前忽然腾起了巨浪。 眼前的场景和他昨日梦中一模一样,他像一叶孤舟在海面上漂浮,无数巨浪兜头打来要将他吞入海底,但就在黑暗的海面上,忽然腾起了一只浑身鲜红的鸟。 滔滔烈火涌入他的身体里,像是要将他浑身的水分都烤干殆尽。 剧烈的疼痛再一次从他的四肢百骸涌起,但这一次这股疼痛在迅速被逼退,他身体外就像是结了一层硬壳,下一刻一只手在壳外一推,那层壳骤然碎裂。 壳下面露出一个人。 壳下的人睁开眼睛。 李稷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恢复了意识。 原来他还站在阵眼的中央,李昭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抱着他。 在她温暖的怀抱里,看着她脸颊边流下的鲜血,李稷只觉自己的视野都变得鲜红。 但下一刻他惊恐地发现,李昭失去了呼吸。 抱着他的似乎只是一具空壳,李稷僵硬地站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害怕他一动,这层壳就碎了。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记得去找青石下的菜窖……” 没有……回来? 李昭之前的交代在他耳边响起,但李稷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些,巨大的恐惧拘住了他的心。 周围的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如果她没有回来,他…… 明明昨日才遇见她,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 “姐姐?” “姐姐?” “姐姐?” 他像碰触易碎品一般触碰抱着他的人的后背,拼命抑制着眼中的泪意。 他是男子汉,他不能哭。 但也许他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哽咽到嘶哑。 他…… “我醒着在的。” 李昭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李稷只觉自己的脑子彻底凝固了。 耳边传来轻柔的呼吸声,他僵硬地微微侧过头。 靠在他肩膀上的李昭睁开了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回来了。” 李稷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见眼前少女像个没事人一般直起身子,伸手抓过他的脉门,把了把脉后微笑起来,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拍了拍胸口。 “居然成功了,我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有这么说自己的吗?她刚刚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时李稷发现四周的阵法正在迅速地褪去颜色,变成普通的沟壑。 看着僵硬地站在地上的他,李昭哈哈笑起来,一把拉过他,他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却一点都不疼。 因为他跌在了她的腿上。 “我们成功了。” 少女的笑声响彻整片山林。 李稷也被这份喜悦所感染。 “你以后不会有人能根据你的气息找到你了。” “不会每天都疼了。” “也不会有人会想吃了你了。” 幸福来得太快太剧烈,李稷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 李昭捧起他的脸,“话说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李稷愕然瞪大眼睛,才想来起他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为他做了这样的事。 李稷不知道自己改说些什么,摸了摸怀中的发带,嗫喏着开口,“我叫……” “嗯?” 他低下头,缓缓开口。 “我叫……寄……” “寄?哪个寄?”李昭笑了笑问道。 看着眼前少女微笑着的眉眼,李稷却忽然开不了口。 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对他的期许,有的只有在东吴王宫被幽禁十几年的悲伤。 他抬起头,黑眸明亮如星。 “你觉得哪个寄比较好?” 李昭愣了愣,看向院中树下丛生的野麦子,试探着问道,“谷稷的稷?” 像野麦子一样蓬勃地生长。 真是个好名字。 李稷记得自己微笑起来,重重点头。 “嗯,就是那个稷。” 第十七章 求婚 赵光重重吐出一口气。 这么久了,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八年前他再一次见到李稷的时候,李稷变成了李稷。 “名是她取的,然后姓后来也和她姓的?”赵光神情微妙地问道。 “那是当然,”李稷一脸平静,神情没有丝毫不自然。 这倒的确是理所当然…… 赵光还记得当初在破院里见到李稷时,李稷就和他说过不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出去了和人报名号都不报自己的姓,比起名他恐怕更厌恶自己的姓。 在这种情况,李稷肯定是不愿意还姓自己原来的姓的,只是…… “二哥,可你这样不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赵光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像什么?”李稷的黑眸淡淡瞥了下他。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赵光今晚喝了不少,胆子也大了很多,想着李稷小时候那张脸,他忍不住说出那句话。 “你不觉得你这样像是在……入赘吗?” 月光凉凉的撒下,赵光说完捂住自己的嘴,脸憋笑憋得通红。 好样的,他终于说出来了! “是吗?” 然而赵光没想到,听到这两个字李稷的反应却平静德异乎寻常,“说起来,我当时还的确挺想这么做的。” “只可惜被人家拒绝了。”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啊,”赵光漫不经心打着哈欠,下一刻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二哥,你真这么做了啊?!” 赵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嗯,”李稷的黑眸里毫无羞赧,“不过倒也不算是入赘,大概就在遇见她半年后,我曾经向她求过婚。” “求……求求求婚?!” 赵光咳嗽得惨无人色,李稷伸出手在他后背拍了拍,“有那么惊讶吗?” “不是……”赵光擦着眼角咳出的泪水,看着眼前模样沉静平素沉默寡言的男人。 自己到底是怎么会觉得这人性格高冷来着? 还是说李稷原本就不是什么高冷的性格,只是出了云雾森林后变了个人? 这明明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吓死个人啊! “不是,二哥,你当年才多大啊?” 赵光吞咽了一下,回想自己十三四岁时在干嘛,发现自己还像个二傻子一样跟在李稷身后满大陆乱逛。 “我提醒你一下,你大哥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订婚了,只是后来未婚妻出了意外去世了而已。”李稷缓缓道。 那倒是。 赵光平复了一下心情。 世家子弟十三岁就会开始相看,有合适的人家就会十三订婚十五成亲,平民百姓家更早,听说北方草原那边因为住民身材高大发育快,七八岁成亲的,十三四岁就当了父亲的都比比皆是。 在太祖皇帝没有建立起修行体系之前,世家子弟也多早婚,但现在大部分世家子弟十几岁时都要参加初阶大典,不少会选择在登临神舞境后再成亲,成亲的年龄这才普遍变大了几岁。 只是…… “二哥,你和人家才认识多久?”赵光克制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半年……不会太快了吗?” 其实也不算快,很多世家子弟之间通婚男方女方成亲前甚至一面都没见过,但赵光觉得以李稷这样清冷的性子,相处半年就向人主动求婚,这进度也实在是太快了。 不,半年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赵光眼睛瞪得像铜铃,但至少要告诉他这半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讲故事不带这么省略重点的! “二哥!”赵光将脸凑近李稷的面具,目光炯炯,“你怎么会突然想向她求婚的?不,你怎么喜欢上她的?” “怎么……”李稷眸光怔了怔,“你应该知道我后来留在了云雾森林里吧?” “嗯,”赵光点头,感叹道,“话说她还真愿意让你留下来呢。” 按照李稷的叙述,李昭的年纪当时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这般年纪的女子孤身一人生活在深山老林里,居然还愿意养一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孩子,简直是神奇。 “她本来是不愿意的,”李稷平静地叙述道,“是我说自己无父无母无人收留。” “她说她可以给我找个靠谱的人家,我的伤好了后就送我出去,我本来也答应了,但临走时我反悔了。” “反悔了?” 赵光愣了愣。 “嗯。”李稷平静地点头。 “我知道我是个麻烦,答应出去也是不想再拖累她,”他轻声道,“但就在走出那个院子的门口时,我后悔了。” 他其实不想走。 “那……那你怎么说服她的?”赵光有些紧张。 “没有说服,”李稷深吸一口气,“我只是说了我其实不想走。” “啊?”赵光闻言傻了,“那她就给你留下了?” 李稷笑了笑,“对。” 这也太随便了吧? 看着傻乎乎愣在那的赵光,李稷在面具里笑了笑。 他后来才意识到,李昭当初想送走他,是因为他说了愿意出去,并不是她非要送他出去。 李昭的行事准则只有一个,那就是尊重本人的选择。 他不想走,她就不会逼他走。 “那……那你就这么留下了?”赵光有些口干,“她不觉得麻烦?” 李稷当年毕竟是个半大小子,孤身一人居住的女子,居然说收养就收养? “我也曾经很忐忑,”李稷笑了笑,“还问过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她怎么回答的?”赵光心跳加速。 “她反而很疑惑地看着我,”李稷眸光有些朦胧。 “很奇怪吗?”站在灶台边做早饭的女子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笑,“我觉得没那么奇怪。” “我认识一个人,在她还没有成亲的时候,忽然捡到了一个婴儿。” 李稷记得自己愣了愣,“然后呢?” 即便没什么常识,他也知道对未婚女子而言,忽然捡到一个婴儿应该很麻烦。 一般情况下,好心些的会抱到善堂,胆子小些的甚至会视而不见。 “她将那孩子送人了吗?” “没有,”李昭摇头笑了笑,“她独自一人将那个孩子养大了。” “因为这个缘由,她的婚事告吹了,家里人也和她决裂了,她自己流离失所,多次生死一线。” 李稷记得自己听得傻住,“那她这是……为什么?”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李昭笑了笑,舀起一瓢水倒入锅中。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女子回头对他微微一笑。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你。” …… …… 赵光听到这里,也长久地失去了声音。 他有一种预感,李稷的故事,快要讲到了结局。 在那个悲伤的结局到来前,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李稷的眼睛。 “二哥,你为什么今晚要对我讲这些?” 这些是李稷心中的隐秘,但因为那个悲伤的结尾,也是他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疤,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赵光实在很难想象李稷愿意主动讲出来。 “因为……” 李稷恍惚了一下,看向楼下一座小屋里的灯光。 他的声音宛如耳语,让赵光浑身战栗。 李稷轻声开口。 “因为……” “赵光,我好像找到她了。” 第十八章 选择 今日的第三次惊吓。 这一次惊吓来得尤为剧烈,赵光猛地从屋顶上站起来,动作太大脚底一滑。 屋顶噼里啪啦掉下几片瓦,差点咕噜噜滚下去的赵光挂在屋顶下,看着上面一把伸手拉住他的李稷,差点尖叫出声。 “你至于吓成这样吗?” 李稷发力将他拉上来,黑眸一如既往的平静,“你也是年纪不小的人了,以后要稳重些。” 赵光欲哭无泪,但整个过程他都盯着李稷的眼睛。很好很冷静,看上去也没有精神错乱,也不像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 “二哥,”赵光在屋顶上坐稳,“你是说真的?” “嗯,”李稷淡淡道,“没有把握的事我会说出来么?” 不会,李稷和他性格简直完全相反,他一惊一乍,李稷就过于稳重,从不会胡说八道,也不会开玩笑。 但就是这样更可怕啊! 在月光下,赵光只觉后背鬼气森森。 他战战兢兢道,“二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和我说过,那位李昭姑娘已经……已经……” 已经死了。 尸骨无存。 李稷之前虽然因为神魂丧失症丢了不少记忆,但李稷复仇的念头一直非常清晰。 李稷和李昭过去的故事赵光虽然一直很好奇,但不敢多做打听,就是因为这个故事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当年李稷虽然记不起故事的开头,却记得清故事的结尾。 这段结尾赵光也知道,因为当初李稷一意孤行要找少司命,需要他的助力,赵光被逼急了问他到底和少司命有什么仇,李稷才和他说清楚了一切。 据李稷所说,就在和李昭一起生活了一年后,有一日清晨李昭突然离开了。 虽然是离开但不是不辞而别,只是和李稷说她要出林办事,安排好了李稷留守在家的所有准备,要求李稷即便她没有回来,三个月内也都不要离开小院的范围。 可是偏偏那一日云雾森林血光冲天,厮杀声从林外一直传到了小院内,李稷躲在院中心惊胆战,终于抑制不住担忧,走出了小院。 而就在他顺着厮杀声的方向走到森林出口处时,迎来的就是让他心神俱裂的一幕。 李昭被一个女人刺中,倒在了那个女人的剑下。 而那个女人,就是少司命。 李稷说这段记忆的时候神情异常笃定,对少司命的仇恨就像是刻在他的骨子里,接下来的八年里,他一直都在锲而不舍地搜索这个早就传说已经不在人世的仇人,这般的执着不似作假,由此可见李昭的确已经在八年前命丧少司命剑下。 这样的情况下,李稷居然和他说自己找到了李昭? 李昭还活着? 是人是鬼? 诈尸了吗? 还是说李稷终于因为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 但一般这种幻觉不是在亲人刚死的时候才会产生吗?那他这幻觉是不是产生的有点晚? 看着怎么看都不像是脑子出了问题的李稷,赵光忽然想起一件事,后背一凉。 “二哥,”赵光声音都在发抖了,“你说找到,那么是说她……就在我们身边?” 李稷的交友面到底有多窄,赵光可是一清二楚。更何况他们这些天一直在汝阳参加中阶大典,除了中阶大典的参加者和世安院里这些人外,李稷不可能见过其他人。 那这就意味着,李昭就在他们这群人之间?! “嗯,”李稷点了点头。 赵光更加毛骨悚然了,“那……难道李昭姑娘就是公主殿下身边那位女官大人吗?” “嗯?”李稷第一次愣了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怎么会这么想?”赵光瞪大眼,“因为就只有那位姚女官年纪符合啊!” 按照李稷的描述,八年前李昭是十七八岁,修行者大部分看着都比实际年龄年轻,李昭如果真的境界高深,估计实际年龄应该是二十岁出头,那么八年后应该是在三十岁左右,那么她们这群人里就只有姚女官年纪符合。 “年纪吗?”李稷怔了怔,“我倒是没仔细考虑过这些。” “这样啊,”他低低呼出一口气,“她这辈子比我年纪要小啊。” 小…… 赵光的脸颊开始抽搐了,如果他到这里还听不明白,他就是傻子了。 毕竟他早在南楚就察觉到了苗头,但那个时候他以为李稷是终于从李昭的阴影里走出,准备寻找新的生活,他还想给两人撮合撮合,但后来李稷一直固守着对李昭的思念,他不敢逼得太狠就没提这事了。 但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到了这般骇然听闻的程度。 这次赵光抓紧了李稷的胳膊,防止自己再滚下屋顶。 “二哥。” 赵光咽下一口口水,“你不会是说你记忆里的那位李昭姑娘,就是……嬴抱月吧?” 他没有再叫公主殿下,而是郑重其事地使用了那个女子的名字。 李稷的肩膀微微一颤,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 赵光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情变得郑重其事起来。 “二哥,你确定你不是想找个替身吧?” 李稷放在瓦片上的手掌倏然收紧,掌下的瓦片骤然粉碎。 赵光心头一突很害怕,但还是固执地看着李稷的眼睛。 “不是,”李稷也长长吐出一口气,“赵光,别看不起我。” 即便再思念,再痛苦,他也绝不会将对那个人的思念转移到别人身上。 赵光松了口气。 其实在南楚的时候他就察觉到李稷对嬴抱月的不同寻常了,他一直希望李稷能重新开始,可这不代表他愿意看着李稷将嬴抱月当作一个替身,或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变心,强行说嬴抱月就是李昭。 好在现在看来,这两种可能都不是真的。 虽然这件事十分匪夷所思,但他相信李稷的眼光。 李稷那么珍视李昭,恐怕有什么特殊地能认出她的方式,既然恢复了记忆,如果嬴抱月真的是李昭,李稷认不出反而不正常。 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前世今生,他身边的男人,两次都爱上了同一个人。 赵光这个时候不想追问为什么前秦公主会成为李昭,为什么李昭会死而复生这样的扫兴话,他只是真诚地看向身边追寻了近十年之久的朋友,开心地祝贺道。 “二哥,恭喜你。”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既然认出来了,那么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赵光拍了拍李稷的肩膀,眯眼一笑。 “这样看来,二哥你好事将近了啊!” 李稷的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已经找到了心上人,在赵光看来那之后的一切都是顺水推舟了,自己搞不好很快就能当上小叔叔了。 然而赵光没想到李稷闻言静静转头看向他,“你在想些什么呢?” 月光下男人的身影有着一层薄薄的清辉,李稷漆黑的眼睛静静凝视着赵光,轻声开口。 “赵光,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 第十九章 惊变 屋顶上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微弱的蝉鸣,但这也许就是今年最后的一只蝉了,只因明日就是寒露了。 秋天过去,初冬就要来了。 坐在屋顶上,赵光遍身寒意。 “二哥,你……什么意思?” 虽然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赵光却觉得自己的心底隐隐作痛。 可能是因为他和李稷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他看见过他近十年的追寻,看过他无数个日夜的辗转反侧,看过他无数滴为了修行复仇落下的汗水,看过这幅冰冷面具下难得的笑容。 所以他无法接受。 “什么意思?”李稷笑了笑,“这不是很明白么,你是忘记了我们为什么会遇见她吗?” 赵光一怔。 没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场和亲开始的。 正是因为嬴抱月有和姬嘉树的那场婚约,她才会被人从宫中掳到秦皇陵所在地黎山,在黎山遇见归辰,从黎山被归昌送回阿房宫,一路前往南楚,发生这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是以那场她和姬嘉树的婚约为开端。 可以说在前秦他和李稷遇见嬴抱月的时候开始,嬴抱月就已经是要嫁给姬嘉树了。 “可是她那婚约是……”赵光瞪圆眼睛,骤然想起之前初阶大典结束后,姬墨想要为儿子解除婚约时李稷拿国书为他求亲一事。 “这婚约既然能立自然也就能解,”赵光挠挠脑袋,“二哥你已经是天阶了,以后如果能成为国师,身份也足以和殿下匹配,肯定……肯定……” 李稷笑了笑,“赵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此一时彼一时。” 赵光一愣,脑海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是了,如果是在三个月前,他会想李稷能不能和嬴抱月匹配的事吗? 诚然前秦嫡长公主这个身份足够尊贵,但前秦已经快被嬴晗日折腾到亡国了,这个身份真的就只是个花架子。 但现在的嬴抱月已经拥有了新的身份。 她今年才十五岁,但已经是六年一次的东吴中阶大典的魁首。 而且还是初阶中阶双魁首。 西戎这次来势汹汹,修行界都已察觉到了关外的动荡,赵光有预感,乱世已经不远了。 而在乱世之中,拥有绝对力量的修行者地位会直线上升,就如同当年的大司命和少司命。 两人殒命恰恰都是在大秦统一之后。 正如李稷所说。 如今的嬴抱月,已经不是之前的嬴抱月了。 “你觉得,在她拿到中阶魁首之后,南楚会再轻易放弃这个婚约么?”李稷淡淡道。 不会。 赵光在心里说道。 即便姬墨脑子抽了不愿意,南楚王也不会同意。 东吴想和前秦作对是没什么压力,但如果要和南楚对上,那绝对是两败俱伤,谁都不会先下手。 嬴抱月和姬嘉树的婚约,已经不是他们两人可以左右的,甚至不是远在贵阳的嬴晗日能左右的。 南楚会将其作为筹码牢牢把握在手中。 只是…… “可就算如此,你觉得那丫头会是被婚约绑住的人吗?”赵光搜遍脑子找不到别的法子,盯着屋顶下的灯光,却猛地憋出这样一句话。 他不知道李昭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赵光已经很清楚嬴抱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绝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的人。 命运,权势,逆境,诋毁。 所有的一切,她都会逐一击破,永不退缩。 区区一纸婚约,对她而言肯定也不算什么。 “是啊,”李稷在面具下笑起来,“婚约的确绑不住她,所以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她怎么会维持这个婚约那么久呢?” 赵光被他笑得心里瘆得慌,但他觉得李稷这个说法也不太对。 “二哥,你还记得她当初怎么愿意来南楚的吧?” 在他和李稷之前的观察中,嬴抱月原本是打算孤身一人离开归家小院,隐姓埋名前往南楚,却遇上归辰兄妹遭难,为救两人才暴露了身份。 不光是她,姬嘉树在南楚也曾因为拒绝这个婚约被姬墨禁足。 最开始她也好,姬嘉树也好,对这个婚约应该都是不乐意的。 只是后来…… “是啊,刚开始两人应该都不愿意,”李稷平静道,“但春华是个好人。” 嬴抱月也是个特别的女子。 赵光捂住脑袋。 平心而论,姬嘉树绝对是个极好的婚约对象,嬴抱月虽然搞出各种乱子,但也是个极其吸引人的女孩子。 这两人相处后互相吸引,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 不,不如说赵光能确定姬嘉树的心思已经都在嬴抱月身上了,当初在南楚,姬嘉树也坚持不解除婚约。 但嬴抱月…… 赵光总觉得嬴抱月身上还少点什么。 与其说是情窦未开,更像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对她更重要的事上。 等等…… 赵光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李稷认不出李昭是因为失忆了,可是嬴抱月本人又是怎么回事? “二哥,你既然认出了李昭姑娘,可公主殿下她……” “嗯,”李稷知道赵光想问什么。 他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轻轻开口。 “赵光,她不记得了。” 赵光浑身犹如置身冰窖。 李稷却非常平静。 在中阶大典最后一战中认出她时,他就明白。 他记得她,她却不记得他了。 从在前秦黎山上第一次遇见开始,她看着他的目光就是陌生的,像是在她的生命里从没出现过他这个人。 ‘’那二哥你……”赵光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完全不明白李稷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自己一直在追逐的人,好不容易重新遇见,却根本不记得自己。 赵光觉得如果自己遇到这样的事,一定心肝肺都在疼。 “没事的,赵光,”李稷却还有心情安慰他。 “其实她记不记得我,也没有什么大碍。”李稷淡淡道,“估计是我之前说的故事,给了你一种错觉吧。” 李稷的声音很平静。 “赵光,其实她一次都没有,喜欢过我。” 赵光闻言愣住了。 李稷看着他苦笑了一下。 这并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故事,只是他年少时的一场痴恋。 李昭从始至终,应该都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有些傻气的孩子。 但他并不会强求。 他喜欢她,是他的事。 他记得她,也是他的事。 他不希望给现在的她造成任何负担。 “所以你明白了吗?千万不要去找抱月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李稷的目光严肃起来,“如果被我发现,我们也就做不成兄弟了。” 赵光心头酸涩,胡乱点头。 “那二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赵光咬牙开口。 “我吗?”李稷的目光怔怔,随后笑了笑。 “我要让她活下去。” 赵光一愣,忽然想起李稷曾经断言的嬴抱月的寿命问题,心头顿时收紧。 李稷追逐了那么多年才找到心爱之人,但嬴抱月就只剩下半年时间了。 这是何等的残酷。 “可二哥……”赵光记得李稷说过,嬴抱月的诅咒,非神子不可解,还得是不一般的神子才能做到,他要如何保住嬴抱月的命? 可不等赵光问完,李稷忽然霍然站起。 站起的不光是他,还有楼下院里其他的修行者。 夜幕下,众人忽然看见无数条如同银带一般的云朵划过天际,月光下,就像是无数条游龙在月前穿梭飞舞。 “这是……” 这一幕异象惊动了城内的所有人,越来越多的人走到街上观看。 嬴抱月和林挽弓等人也走出了屋门,站在院中林挽弓看着天上的银带,愕然开口。 “万龙开门,高阶将至?” 第二十章 高阶 中阶大典结束的晚上,忽然天现异象。 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这么大规模的天象,只要发生一定会留下记载。 连记载的文字赵光都想好了,就叫“万龙过江”。 某种意义上赵光觉得这一幕可比日食月食要壮观多了。 无数条银带穿过月亮,划过银河,这一幕真的就像是万条龙在过江一般,只不过这江河在天上。 东吴已经九年没有出现过青龙神的神启了,乍一看到这类似龙形的天象,整个汝阳城都震动起来,远远的都能听见跑到街道上的百姓们的尖叫声。 “快看!快看!天上有龙!” “什么龙,那是云彩吧?” “可真的很像龙啊,会不是青龙神的神启?兽神老人家回来了?” “有可能啊!今年的中阶大典这么精彩,这一届的魁首和亚魁都是水法者呢!这是不是说明水法将兴,青龙神就要回来了?” 听到人群的叫喊声,赵光也一个激灵,说实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如果青龙神老人家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徒子徒孙那么出息,搞不好真的能回来呢? 毕竟就算是九年来毫无消息,但却没哪个修行者相信与天同寿的兽神真的会死。 蝼蚁尚且偷生,人死前也会挣扎,那么活了那么久的兽神察觉到自己要死亡的时候,真的不会采取什么措施吗? 青龙神也许没死,只是藏起来了呢! 赵光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猛地看向身边的李稷,心却凉了一半。 因为站在他身边的天阶水法者只是定定看着天上的云龙,黑眸不惊不喜。 “二哥?” “不是。” 李稷低头看了赵光一眼,解了他的疑惑,“没有水法的气息。” 没有水法的气息,那就是说…… “这是风法形成的云龙,”李稷静静道,“这么大规模,只有那个人能做到。” 赵光心头一紧,忽然低头看到嬴抱月已经走到了楼下,手卷成筒向他们呼喊着什么。 “二哥,”赵光碰碰李稷,“公主殿下叫我们下去呢。” 李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下一刻深吸一口气。 “下去吧。” 他要面对已经忘记了他的她,且不能被她察觉到任何端倪。 “走吧。” 最后面露不忍磨磨蹭蹭的反而是赵光,李稷拍拍他的后背。 “快点,应该是有大事发生了。” …… …… 散布在各个角落的众人聚集到小院中央。 天上的云龙过境已经到了末尾,那群云龙从北方而来,就像是在汝阳城上端打了个圈,再一次浩浩荡荡向北方飞去。 “这到底是什么?” 陈子楚喃喃开口,隔着院墙都能察觉到外面的嘈杂,原本聚集在茶馆酒肆的百姓和修行者几乎都跑到了街上,估计喝了再多的酒都该醒了。 “只是为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开口的居然是嬴抱月身边的林挽弓,男人深吸一口气,看向天上快要飞走的云龙,“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想到他真的能做到。” “做到,谁啊?”陈子楚等人瞪大眼睛,没想到这么大规模的天象居然是人为的。 但姬嘉树所关注的是更为实际的问题。 他瞥了一眼站在林挽弓身边神情凝重的嬴抱月,上前一步。 “前辈,”姬嘉树眼神清亮,“您既然说这样的天象是为了吸引众人的注意力,那接下来,是不是要宣布什么大事了?” 林挽弓点点头。 “我听说过,只有在一种情况,才会发生这样的天象。” 他看了眼飞走的云龙,沉声开口。 “万龙开门,高阶将至。” 此言一出,院中年轻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个高阶不会有人想到别的,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高阶大典。 但众人之所以会那么惊讶,那是因为从太祖皇帝建立起修行体系以来。 高阶大典,其实从未举行过。 按理说初阶、中阶结束后接高阶大典十分正常,但之前中阶大典结束后,高阶大典却从未举行过。 只因高阶大典的流程尚未完成之时,太祖皇帝就去世了。 高阶大典由此成为了一个传说,身上笼罩着无数层神秘的光环。 初阶、中阶、高阶大典,传说其实是嬴帝为了大批量培养高阶修行者构建的仪式,但前面两个大典都没有实现嬴帝的理想,故而那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最后一个大典上。 传说中高阶大典不限制年纪不限制境界,只要拿到敲门砖就可以参加,而所有走完流程的修行者,都能得到晋升,成为高阶大典的魁首,甚至可以直接成为天阶。 听着陈子楚等人对高阶大典喃喃的叙述,嬴抱月也微微深吸一口气。 她也听说过这个说法,只不过她对嬴帝的想法理解得更为冷酷一些。 初中高三轮大典,其实是嬴帝为了达到量产修行者这一目的构建的。 比如初阶,是为了量产地阶以上的修行者,中阶是为了促进神舞境以上修行者的诞生。 某种意义上,这两个目的也算是实现了,就在这一个月的中阶大典中诞生的神舞境以上的修行者已经超过了过去三年全大陆的总和。 而高阶大典一直没有完成,其实是因为嬴帝对高阶大典的设想最不切实际。 高阶大典的目的,是量产天阶修行者。 在此之前,天阶诞生都是小概率的事件,可以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但嬴帝不信这个邪。 他认为天道是可以握在手里的东西,他一定可以逆天而行。 故而他设计了无数个流程,却又推翻,直到他死之前,他也只是初步设计出了一些流程,并将其交到了国师林书白手中,让她选择高阶大典的举办者。 南楚和东吴已经各自拥有初阶和中阶的举办权,所有修行者都以为这一次终于要轮到三强国最后一位的北魏了。 结果却出乎众人所料。 林书白选择了最弱的神子山鬼。 因为这件事整个山海大陆都震动了,不少人骂山鬼是个吃软饭的神子,但之后太祖皇帝驾崩,山海大陆势力洗牌,山鬼避世不出,众人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毕竟连中阶都时不时不能举行,更何况条件更苛刻的高阶? 而就在太祖皇帝逝世八年后,高阶大典居然要举行了? 第二十一章 备战 “真是稀奇,那个缩头乌龟居然愿意出山了?” 北寒阁包下的酒楼里,许冰清站在最高一层的包厢露台外,神情阴暗地看着天上飞走的云龙。 “你要是再这么说话,我就将你送回去陪你的母亲。” 许沧海坐在她身后的一张摇椅上,手上握着一卷书,淡淡开口。 许冰清牙齿将嘴唇咬得惨白。 “母亲要是知道父亲您如此窝囊,肯定会站在我这边!” 许沧海抬眼看她一眼,放下了书卷。 许冰清头皮一炸,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女儿如此色厉内荏,许沧海苦涩一笑,等他意识到她已经被养歪了,一切已经晚了么。 子不教,父之过。 许沧海看向天上的飞走的云龙,喃喃开口。 “万龙开门,高阶将至。” “没想到我还有真的看见这一幕的一天。” 那一天他记得嬴帝将他们召集起来,兴高采烈地议论他设想中的高阶大典,第一句就提到高阶大典举行前,一定要有特殊的天象,宣告这举世瞩目的仪式的召开,首先要的就是“万龙开门,高阶将至。” “这么看来她将这大典交给他还是对的,”许沧海低头翻着膝上的书卷,淡淡开口,“我可做不了这么漂亮。” 要让他来做这万龙,此时怕是没那么多人有心情聚在街上看风景,恐怕早就被万丈雷霆吓得瑟瑟发抖了。 即便许沧海不说,许冰清也知道“她”指的是谁。她从小就听母亲说过,她父亲当年才是最合适的高阶大典举办人,但大司命林书白假公济私,将这个机会交给了自己的未婚夫,北魏至此和高阶大典失之交臂。 更令人不齿的是,山鬼得到这个资格后,总是以时机未到的缘由不举办高阶大典,简直是无耻之尤。 想到自己父亲和高阶大典擦肩而过,许冰清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那么多年不举办,怎么今年时机就到了?怪不得这人之前要插手初阶和中阶大典,还许出什么彩头,区区最弱的神子野心却不小,父亲你可得小心……” 然而就在这时,许沧海却打断女儿的抱怨。 “谁说他是最弱的神子了?”他淡淡开口。 许冰清一愣。 山鬼在八人神中位阶最低,这是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 “山鬼位阶最低,是因为他从未参加过位阶之战,自甘末位,”许沧海淡淡道,“事实上我从未与他对战过,孰强孰弱未曾可知。” 别说对战了,连见都未曾见过。 不光是他,所有八人神之中,除了林书白之外,从未有人见过山鬼。 听到许沧海的话,许冰清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那父亲你们居然愿意承认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当八人神?” “不管怎么说,西岭雪山上有一个等阶二的神子这一点毋庸置疑,”许沧海淡淡道,“并且我们单独一人上西岭雪山,也绝对抓不到他。” 这也是他觉得山鬼的实力也许不像世人传说的那么弱的原因。 至少在西岭雪山上,许沧海觉得他不是山鬼的对手。 “那父亲你们就没想过集体请那山鬼下山么?”许冰清咬紧嘴唇,请下山只是个客气的说法,她想的是既然一个人抓不住,几人围剿必然能抓住,为什么其他七位神子不联合起来将那个装神弄鬼的等阶二抓出来? 但她没想到许沧海闻言只是将书翻过一页。 “唔,这件事已经做过了。” 做过了?许冰清难掩震惊,“那父亲你后来,见过他么?” “没抓到,”许沧海的手指停在书册边缘,“因为大司命站到了他一边。” 大司命下嫁山鬼,这可是山海大陆上的一件大事。 大司命的护短举世皆知。 形势彻底扭转,谁再也动不了山鬼一分。 “可就算那个女人站到了那个人一边,多来几位神子……”许冰清不甘心地嘟囔道,许沧海抬起头静静看了她一眼,让许冰清彻底定住。 “我不知道你母亲怎么和你说的,但你恐怕不知道等阶一和等阶二有多大的差距。” 说起来有个事实他从未告诉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许沧海淡淡开口。 “当年就算五个神子加起来,也不是人神的对手。” 更何况其中一位神女,还绝不可能站在他们这边。 许冰清彻底愣住,而就在这时,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她瞳孔收缩,这个声音,她曾经听过。 是山鬼的声音。 …… …… 世安院的众人此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就和当初在林间听到关于中阶大典魁首彩头的千里传音一般,声音像是直接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深夜打扰诸位,吾乃后辽国师山鬼。” 一个厚重的声音,从千里之外传来。 果然是他! 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神情一凛。 “中阶大典圆满结束,老朽在此恭喜所有参加者。” 厚重的声音响彻天地。 “今日万龙开门,时机已到。” “高阶大典,将于战国七年冬至时节于后辽西岭雪山举办。”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结果,众人还是心头一震。 冬至,嬴抱月迅速在心中推算时间,明日就是寒露,冬至距离寒露有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这间隔的时间未免有点长。 如果只是从东吴赶到后辽,以修行者的脚力,最慢一个半月也足够了。 这是为什么? 但就在她心生疑惑之时,被高阶大典这四个字刺激到的人群已经炸开。 毕竟这可是传说参加就能升境,且可能让难以破境的高阶修行者登上天阶的大典啊! “那要如何参加?” “等阶四能参加吗?” 山鬼的声音依然淡漠,像是已入暮年的老者。 “参加者不限国家,不限境界,不限年龄,只要拿到一块敲门砖到达西岭雪山,老朽自会通知参加之途。” 敲门砖? 嬴抱月闻言愣了愣。 就像是门票那样吗? 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这敲门砖还真的是一块砖。 “敲门砖是什么?” “去哪找?用钱能买到吗?” 在众人一窝蜂的追问之中,山鬼静静开口。 “本届高阶大典的敲门砖,是北魏宁古塔上的砖。” 什么? 宁古塔? 是她知道的那座宁古塔么? 许冰清站在露台上,闻言不可思议地睁大眼,许沧海霍然起身,攥紧手中书卷。 山鬼的声音在半空中幽幽响起。 “只要谁能拿到宁古塔上的一块砖,将其带到西岭雪山,就可以参加高阶大典。” 第二十二章 图谋 “宁古塔的砖?” 听到这个要求,满城的修行者都愣了愣。 从未举行过的高阶大典终于要举行,众人还以为有多么苛刻的条件,但谁都没想到,山鬼什么都没限制,只要求参加者带一块砖来。 “那宁古塔是啥子地方?砖很少么?” “修行者老爷们难道是要去抢砖?可这砖难道和俺家砌房子的砖有什么区别?” “随便带块砖去,难道后辽国师还能分出什么不同?” 有不明真相的百姓还在问,修行者们神情也有些半信半疑,但众人头顶上苍老的声音已经渐渐远去。 “邀请函已经发出,那么诸君,冬至时节,老朽在西岭雪山等诸位。” 万条云龙浩浩荡荡向北方飞去,彻底离开汝阳城的上方。 万籁俱寂。 在死寂之后,整个汝阳城再一次震动起来,人们纷纷重新涌入酒楼茶肆,激烈地讨论起这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从未举行过的高阶大典居然要开幕了! 参加高阶大典的条件居然只是一块砖。 两条消息在街头巷尾不胫而走。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满城风雨,世安院中的众人也花了很长时间才冷静下来。 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之前在宴会上不起眼的慕容两兄弟,以及孟诗莫华还有拓跋寻贺兰承六人身上。 因为山鬼提供的参加高阶大典的条件虽然让人看不透,但很显然,参加者需要先去北魏取砖,再去后辽爬西岭雪山。 自从秦帝国崩裂后,南北方之间的交往就几乎停滞,对于从未去过北方的南方人而言,北方穷山恶水,几乎毫无了解。 但他们这里却有四个北魏人和两个后辽人在。 “光华,你怎么看?”姬嘉树走到莫华面前,静静开口,“宁古塔的砖好取么?” 莫华苦笑一声。 “这个消息传来,我大概很快会被传唤回国吧。” “不,等下就会有人来找我了吧。” 姬嘉树愣了愣,而这时拓跋寻和贺兰承也向嬴抱月行礼告别,“公主殿下,家师等下估计要找人,我等先回去了。” 院中原本欢乐的气氛几乎消失殆尽,除了孟诗之外,其他几位北魏少年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公主殿下,小王也要告辞了。” 莫华同样向嬴抱月告别,他转身看了一眼跟在嬴抱月身边的孟诗,神情复杂地开口,“继子,今日你先留在前秦公主这里吧,队伍里面的骚动我会处理,处理完我再来接你。” 孟诗神情同样复杂,她袖子的手指微微攥了攥,“郡王殿下不用和他们多说,我自会回去认罪。” “但有刚刚那个消息在,你先留在这里比较安全。”莫华不由分说道,看了眼孟诗身边的孟歌,使了个眼神,孟歌抓住了孟诗的手臂,莫华笑了笑,和拓跋寻等人匆匆道了声歉就走了。 姬安歌在一边看着,神情有些气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那个叫宁古塔的地方?” “听说那是关押女修的地方,怎么了?这群人就那么不希望那群女修出来?” 高阶大典是要在后辽举行,但不知为何院子里听到这则消息,反应最大的却是北魏人。 “这群北魏人,搞得跟谁欠了他们钱似的!” 李堇娘看着也不舒服,骂出声才发现孟诗和孟歌还站在一边,不由得尴尬一笑。 “没事。”孟诗神色平静,“他们也有难处。” 姬嘉树眸光一深,注意到孟诗用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他的目光落到静静站在一边的慕容飞星,莫华离开时这两人谁都没有看对方。 察觉到院子中气氛的诡异,归离抓住了嬴抱月的手臂,不安地问道,“姐姐,到底怎么了?” 她虽然不怎么懂修行者的事,但因为在南楚嬴抱月和南楚二王子姜元元打得那个赌,她知道宁古塔是专门关押女修的地方,她也是女子,对这种地方深恶痛绝。 在她看来,一人拿一块砖,等于能拆了那座塔,众人还能参加高阶大典,这有什么不好的么? 嬴抱月知道归离在想些什么,摸了摸她的头,“阿离,你觉得女修和其他的修行者有什么区别吗?” 能有什么区别? 归离愣愣看着嬴抱月,在不知道孟诗是女子前,她认识的女修只有嬴抱月一人,在她看来,除了是女子,嬴抱月和其他修行者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加强大。 “没……没什么区别啊。” 小女孩愣愣答道。 “一样都很厉害。” “对,”嬴抱月点头,袖子下的手一寸寸攥紧,“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地方能关住大量的修行者?” 归离傻住了,下一刻一股凉气从后背升起。 嬴抱月眸光深深。 山鬼提的这个条件,乍一看很简单,不限年龄不限国家不限境界,只要带来一块砖就能参加高阶大典,但事实上,这一次的参加条件在严苛程度上远胜前两次大典。 宁古塔是什么地方? 上辈子她去世前并不知道北魏有那么一座塔,重生后根据她的调查,那里本来是北魏极为苦寒之地,原本用来关押流放而来的犯人,后来在七年前大司命去世后改为关押女修。 女修的数量虽然在她上辈子的时候也不算多,但也有很多厉害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能够关押那么大量修行者的地方,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 可想而知,那里恐怕是除了北魏王宫之外,全北魏最固若金汤的地方。 从那样堪比要塞的地方拆一块砖,其难度也不比挖北魏王宫的墙角要简单多少。 更何况有了今夜山鬼这遍布大陆的预告,可想而知北魏会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全力加强对宁古塔的守备。 虽然高阶大典赫赫有名,今夜听到这个消息的修行者都会手痒,但终究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没有组织,单独几名修行者是无法冲击那样的国家型要塞的。 但估计也没哪个国家敢公然组织修行者袭击宁古塔。 因为那意味着。 和北魏王室,和北寒阁为敌。 第二十三章 布局 听完嬴抱月的解释,不光是归离,整个院中的少年们都沉默了。 其实除了姬安歌李堇娘归离她们这样的旁观者,众人刚刚多少也察觉到了拓跋寻莫华等人离开的理由。 山鬼的一句话,其实将北魏首当其冲推上了风口浪尖。 宁古塔一直以来都是由北寒阁弟子和北魏王室派出的高手守卫,一旦出事,北魏肯定会召集全国的高手共同扞卫国家的利益。 说来讽刺,秦帝国崩溃后,各国疯狂抢夺大秦皇室留下的武力,北魏在三强国中拔得头筹,其中并不是光因为本来大秦的边关将士就以北魏人和后辽人为主,更重要的是,北魏通过北寒阁的崛起,在大司命去世后率先完成了立威。 而立威的方式,就是宁古塔的建立。 北魏将大司命列为亡国妖女,悍然镇压了大批女修,改修宁古塔,彻底瓦解并蚕食了大司命的势力,占据了永夜长城将近十分之七的位置,成为了绝对的军事大国。 原本在兵力上可以和北魏半分天下的后辽完全落了下风,如果不是因为后辽的土地大多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北魏很可能已经吞并了后辽。 宁古塔就这样在北魏的土地上伫立着,它宣扬的不光是北魏对大司命林书白的那个时代的否定,更是北魏国力的象征。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原本龟缩七年的后辽国师山鬼宣布要重开高阶大典,条件是挖宁古塔的一块砖。 换言之,就是各国修行者想参加高阶大典,要先挖北魏的墙角。 “竖子敢尔!” 北寒阁居住的酒楼内,一个白发老者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茶水四溅,有一滴落到了许沧海的脚背上,老人这才色变。 “阁主大人,老夫……” “无妨,”许沧海平静地坐在茶桌边,看了一眼一边同样气得满脸通红的许冰清,“听说四叔伯已经给阿容去信了?” “没错,”北寒阁长老,同时作为拓跋家家主四弟的拓跋信捋了捋胡须,“虽然山鬼这千里传音很可能不是光通知了汝阳城而是传遍了全大陆,但老夫觉得还是先和容丫头通个气最好,毕竟容丫头有事可以直接面见大王。” 许沧海眼中划过一丝冷意,“那四叔伯的意思是?” “洛阳城里此时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吧,”拓跋信咬牙切齿,“什么三不限!山鬼这小儿分明是要通过我们北魏的勇士来检验高阶大典的参加者!” 拓跋信眼神恨恨,他第一次听到那所谓的参加条件就自以为明白了山鬼的目的。 作为拓跋家家主之弟,他参与过宁古塔的改修,很清楚宁古塔的砖还真的和别的地方的砖不一样。 宁古塔的砖是北魏一座矿山中的玄武岩所造,坚硬异常。世间坚硬的岩石不少,诸如各国用来建造对战台的龙鳞岩等,但这些岩石只是硬,只要修行者足够强大都可以毁坏,但玄武岩不同,其极难被修行者的真元所毁,风火水雷四剑派的剑法对玄武岩都毫无用处,可以说是修行者的克星。 而这些砖块都是许沧海拜托玄武神亲自打造的,故而被称作玄武岩。 可北魏为了改建宁古塔已经掏空了那座矿,所以就算其他修行者想要伪造这敲门砖都无路可去,只能去宁古塔拆砖。 宁古塔外有七层守卫十二层阵法,更有北魏最为精锐的军队之一玄武卫镇守,如果真有修行者能通过这么严防死守的守卫,那倒是真的是人中龙凤了,足以参加那什么高阶大典。 可偏偏这高阶大典是在后辽举行,如果真有修行者参加并提升了境界,这份功劳都是属于后辽的。 “这山鬼倒是打得好如意算盘,”拓跋信冷冷一笑,“他们后辽没本事检验修行者的本事,找我们北魏的勇士当拦路虎?” “什么劳什子高阶大典,故弄玄虚!” 拓跋寻在屋子里转着圈发着火,“参加就能升境?怎么可能!我看到底有哪些蠢货想去参加!” “话不是这么说,”许沧海淡淡开口,“这倒也是件好事。” “什么好事?”拓跋信皱眉。 “换言之,后辽这中阶大典,也算是专门为我们北魏举办的,”许沧海看向自己的掌心,“宁古塔外的守卫和阵法连天阶修行者单打独斗都无法突破,你觉得那群小子有人能进得去?” “退一万步真能溜进去,他们就能出的来?” 拓跋信愣愣睁大眼,脸上露出喜色,下一刻却又蹙紧眉头,“可万一有哪些老家伙动了心……” 山鬼提出的三不限条件,意味着高阶大典只要是个修行者就能参加,那就意味着除了年轻修行者外,会有许多迟迟未能更进一步的高阶修行者为了谋求升阶也想参加高阶大典。 “宁古塔外的阵法,除非三千人的军队或者十个以上天阶修行者共同进攻,不然不可能被击破。” 许沧海淡淡道,“但如果到了那一步,就已经是两国开战了。” 军队自然是不可能,北魏边境的士兵也不是吃闲饭的,不可能放大军过境,而在山海大陆上,除了王室之外,没有任何世家或者哪一方势力能同时聚集哪怕五名以上的天阶修行者。 “真的么?”拓跋信深吸一口气,“那还有别的可能么?” “还有一种。”许沧海静静道。 “什么可能?”拓跋信睁大眼睛。 “那就是姬墨或者其他国家的国师亲自来,”许沧海淡淡道,“但那和开战有区别吗?” 没有区别。 拓跋信彻底放下心来。 由此可见,宁古塔不可能被其他国家的修行者击破,山鬼的如意算盘只可能落空。 不,甚至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拓跋寻笑起来,许沧海说只有北魏修行者能参加的意思他已经彻底了解了。 其他国家的修行者不可能攻破宁古塔,但北魏人自己在许沧海的帮助下拆个几十块砖还是没有问题的。 山鬼不是想利用北魏人么? 不知道他看着只有北魏人拿着敲门砖到达西岭雪山时,脸色会是怎样难看。 “既然国师大人心中已有打算,那么老夫这就给大王和家主大人去信,也免得大王和大哥日夜忧虑。”拓跋信向自家兄长的这位上门女婿略略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 “等等,”许沧海叫住拓跋信。 “山鬼此人素来狡诈,虽然宁古塔坚不可摧,但我等不可不防。” 拓跋信神情凝重起来,“国师大人是说……” “我前几日就已经收到了大王的传书,”许沧海从手中的书册中拿出一封帛书,眸光微深。 “大王雄才大略,已经预料到山鬼可能会于今年召开高阶大典。” “大王有令。” “即日起封锁北魏边境,除北魏人以外,任何修行者不得进入。” 第二十四章 封锁 听完嬴抱月关于高阶大典的分析后,世安院中沉默了许久。 “这么看来最先会反对高阶大典的就是北魏人了?” 赵光的声音打破平静,就在刚刚院外他的管家传信明日一早东吴王宫要举行廷议,一是确定中阶大典的成绩并张榜,二就是讨论高阶大典的事宜。 传信上让东陵郡王明日出席廷议,还写了务必带昭华君一起去。 山鬼的千里传音的确震动了整片大陆,虽然外面的夜还黑,但赵光知道在夜幕下已经有很多势力动了起来。 虽然不知山鬼从太祖皇帝和大司命那里继承了多少手段,但单从今年他从初阶开始与姬墨隔空交手开始,整个修行界就已经察觉到这位以往总是韬光养晦的神子并没有那么简单,正在逐渐走到人前。 如果高阶大典真的能让所有修行者升境,哪怕只是一个传说,赵光相信各国的修行者都还是会不计一切代价去尝试。 因为整个修行界已经停滞了太久。 现在的修行界已经远不如大司命嬴帝率领的那个时代那般强大,那个时候是真的人阶满地走,地阶多如狗,但自从七年前嬴帝和大司命相继去世后,整个修行界修行者的进阶就进入了瓶颈期。 先是一大批已成气候的修行者迟迟不能再进一步,再然后是新出生的天生修行者长久地停留在等阶十,觉醒等于没觉醒。 再然后是以西戎的暗部和禅院为首,开始有大量杀手从边境侵入悄悄暗杀本就没多少的中原修行界的后起之秀。 修行界开始出现断层。 如果不是这个时候北寒阁适时出现,并通过药典和破境丹稳定人心,修行界还会更乱一些。 不过之所以明显不是正途的破境丹能让那么多人趋之若鹜,也说明了如今世道修行者破境的艰难。 三年前姬嘉树他们那一届初阶大典结束后没能及时举行中阶大典,也正是因为修行界人才不济这个问题。 但就从今年开始,原本一潭死水的修行界,开始出现了变化。 赵光环视身边整整一个院子的少年人和站在众人中心那个少女,心中忽然有些唏嘘。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山鬼所说的时机到了是什么意思。 明月当空,繁星满天。 从今年某名少女杀入南楚丹阳城时开始,停滞了八年的修行界,仿佛突然开始了转动。 众多年轻的修行者如同新星开始冉冉升起。 作为亲历这个时代的一员,赵光既感到骄傲,却又有些不安。 俗话说乱世出英雄。 他曾经仔细调查过过往几十年的历史,随后发现强大修行者的诞生是有规律的,往往很长时间没什么修行者诞生,但又会有一段时间骤然诞生许多强大的修行者。 而上一个这般接二连三诞生强者的时代,正是前朝崩塌,太祖皇帝嬴帝统一六国的乱世。 八人神几乎都是在那个时间同时出现的。 看着眼前激烈讨论的少年人们,赵光攥紧胸口的衣襟。 万龙开门,高阶将至。 现如今强大的修行者接二连三地出现,是不是意味着新的乱世,就要开始了呢? “赵光?” 李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赵光走到嬴抱月等人围成的圆圈内,看见听见他刚刚所说的嬴抱月朝他笑了笑,“北魏人为什么要反对高阶大典?” 赵光一愣,虽然刚刚他只是没话找话,但在他看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宁古塔的存在不说正义与否,但的确是北魏的禁地,参加高阶大典的条件是从北魏王家禁地挖一块砖。这明显是在侵害北魏的国家利益,北魏人怎么会答应? “北魏人的确不希望别的国家的人去自己家挖砖,”嬴抱月笑了笑,“他们只会自己挖。” “如果我没有猜错,北魏王室和北寒阁应该开始采取行动了。” 众人顿时想起刚刚匆匆离开的莫华和拓跋寻等人,神情有些复杂。 “那你觉得,他们会做什么?” 一个男声从远处传来,姬嘉树看去,发现居然是之前被南楚修行者拖住说没时间参加今晚宴会的姜元元。 姜元元缓步从院外走来,目光停留在那个当初和他打赌说输了就自入宁古塔的女子身上。 听到山鬼提出进入高阶大典的条件是拆宁古塔一块砖后,姜元元猜过嬴抱月的反应。 他以为她会被喜悦冲昏头脑,因为这个要求等于是在宣告山鬼想要解放宁古塔中的女修,同为女修,嬴抱月现在应该喜不自胜,但他没想到他走到世安院中,嬴抱月却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狂喜。 作为女修,她反而是最为冷静的一个,且看周围姬嘉树等人静心听她分析局势的反应,众人已经隐隐以她为首。 为什么一个如此年轻女子,会对朝堂局势如此敏感? 姜元元之前只以为她是个天赋异禀的修行者,但此时却发现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即便死了八年,却还留下无数传说的太祖皇帝。 想起当初他在南楚的痴心妄想,姜元元心中苦笑。 当初没见过世面的他,在南楚遇到嬴抱月时忽然想起太祖皇帝和大司命的故事,不自量力以此自比。太祖皇帝是得到了大司命林书白这名女修的帮助才登上了皇位,那么作为在关键时刻向女修伸出援手的南楚王子,得到嬴抱月的帮助,他也许也能成为第二个太祖皇帝。 但嬴抱月走得太快,到了东吴后姜元元已经意识到,他已然跟不上这名女子的脚步。 现在姜元元赫然发现,比起大司命林书白,嬴抱月身上居然还有她的祖父,太祖皇帝嬴帝的影子。 姜元元定定看着嬴抱月的眼睛。 “你觉得,北魏人会怎么做?” 嬴抱月莞尔一笑。 “如果我是许沧海,首先会做的事只有一件。” 她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 “那就是即日起全面封锁北魏全境,不允许任何一位其他国家的修行者进入。” 少女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众人赫然色变。 “全面……封锁?” 陈子楚喃喃重复,不由得想起他们从南楚前往东吴时发生的事,虽然也受过诸多阻拦,但每经过一座城池的,都还是受到守城兵士欢迎的。 当初南楚举办初阶大典,也是大开国门,举国欢迎。 “想必大家应该已经明白了,这一次的高阶大典和以往两次将完全不同。” 如果说前两次他们经历的都是备受举办国欢迎的大典,那么这一次,将是沿途无人欢迎的大典。 不仅无人欢迎,恐怕还要强闯国境,被举国官兵追杀。 像是姬嘉树李稷赵光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估计还会造成“外交问题”,因为说白了他们要做的的事,是偷渡。 嬴抱月环视院中的少年们,轻声开口。 “大家想好了么?” “这一次的大典,还参加么?” 第二十五章 打算 看着院中沉默下来的少年们,嬴抱月并不意外,其实在听到山鬼提出的那个条件后,她就明白了。 今晚过后,他们这群人,估计就要分开了。 修行者算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各个国家都会想要牢牢握在掌心,故而他们每人身上的束缚都很重,即便没有束缚,各国朝廷都会想方设法给他们加上束缚。 比如嬴抱月就知道,孟诗登临等阶四后,北魏朝廷就紧急给她妹妹孟歌加封了一个县主之位,即便孟歌还远在东吴,册封的文书就提前三百里加急送来了,只是不知道孟诗真实身份暴露后北魏朝廷会如何处理这个册封。 更别提刚刚离开的莫华、拓跋寻和贺兰承三人。 天地君亲师。 所有长城内六国的修行者都是听着这个教诲长大的。 不管他们赞不赞同北魏朝廷和北寒阁的作法,北魏王是莫华的祖父,许沧海是拓跋寻和贺兰承的师父,他们三人都不可能违背君父和师长的命令。 之前他们这群国家各异身份各异的修行者能一路同行,能一起聚在这个小院里,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各自国家都支持的共同目标。 但现在这个目标变得不一样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姜元元笑了笑,“我参加不参加高阶大典,可不能宣之于众,毕竟这里有其他人在。” 说完他的目光从一边沉默的孟诗脸上掠过,孟歌攥紧姐姐的手,眼中流露出一丝怒意。 她知道这话是专门挤兑她们的,这个南楚王子是担心她们这两个北魏人回去向北魏朝廷告密。 孟诗脸上却没有愤怒,她只是静静抬头看了一眼嬴抱月,向她和林挽弓低头一礼,“师父,殿下,我还是先回去了,我和妹妹待在这里已经不合适了。” 她毕竟是北魏人。 “你等等。”嬴抱月打断她,“你先别回去。” 孟诗的情况可以说是这里面所有人里最复杂的。 她是北魏继子,是北魏修行者,但今日却又被揭露出是在北魏被人人喊打的女修,从莫华临走前的话中嬴抱月不难猜出北魏人队伍中有不少人对孟诗有所微词。 山鬼的话又难免刺激到北魏一些修行者的神经,孟诗此时的处境可以说相当危险。 虽然有耶律华在,嬴抱月目前不担心北魏其他修行者有能力绕过他威胁到孟诗,但不知为何嬴抱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但她暂时也想不到如何处理孟诗的问题。 作为被王命册封的继子,孟诗不能长期盘桓东吴,否则北魏朝廷很可能会派人来抓捕,但如果就这么放孟诗回到北魏,嬴抱月总觉得哪里不妥。 “不用担心,我会陪她回去。” 林挽弓的声音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嬴抱月抬起头,这个变化极大的师弟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但看向孟诗眼中有着不容分说的坚定,“阿诗是我的徒弟,我自会护她周全。” 嬴抱月松了口气,她之前和林挽弓也已经谈完了,于是点了点头。 孟诗和孟歌在夜幕下离开了世安院。 在临走前,被林挽弓护送的孟施忽然回过了头。 “殿下。” 依旧穿着男装的少女莞尔一笑,“我临走前会来和你告别的。” 嬴抱月心头一缩,她知道孟诗已经做好了之后的打算,会先行一步回到北魏。 孟诗望着站在门槛处的少女,深吸一口气。 虽然参加高阶大典的条件很困难,但她知道一定拦不住这名少女。 可以的话她也想跟在嬴抱月身边,但她现在还是戴罪之身,留在嬴抱月身边只会给她添麻烦。 林挽弓之前已经和许沧海达成约定,会亲自带她向北魏王请罪,只有完成了这件事,她才算是自由之身,那时候她一定会回来嬴抱月身边,和她一起参加高阶大典。 孟诗相信嬴抱月的判断,北魏朝廷从明日开始一定会开始封锁国境线,北魏队伍也一定会在许沧海的带领迅速出城赶回北魏。 孟诗不知道在这种严酷的条件下嬴抱月要如何到达北魏,但她相信,她们一定会在北魏相遇。 她一定有办法的。 “月姐姐。” 孟诗传音入密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响起,她微微一怔。 走到马车边的少女留下最后一个笑容。 “我在北魏等你。” …… …… 又是一个在北方等她的人吗? 孟诗的这句话忽然让嬴抱月想起那个在大雾中转身的碧瞳少年,但孟诗的笑容更加真诚。 嬴抱月会心一笑,向离开的马车挥了挥手。 “你果然会去吗?” 随着她一起走回院内,姬嘉树忽然开口。 嬴抱月看向身边安静的少年,攥紧自己的手腕,点了点头。 “我必须要见到山鬼。” 之前在交谈中,季大和林挽弓都同时和她说了他们所知的关于林书白去世时的情形,不少事情是她已经了解到了的,她师父在临终前安排了很多事,见了很多人,的确应该是对自己可能出事有所察觉。 而从季大和林挽弓的话中,她得到了最重要的一个情报。 那就是她师父在陨落前见的最后一个人。 就是山鬼。 山鬼的手上一定有最大的秘密。 而且她手上的诅咒已经等不了多少时间了。 从季大那里她了解到,如果这世上有神子能解她的诅咒,那么山鬼应该是最有可能办到的一个。 季大说他曾经听她师父说过,山鬼是神子中最擅长阵法和诅咒的一人。 但即便到了西岭雪山,如果山鬼不想出现,大罗神仙来了也见不到他。 林挽弓说他虽然收到了消息让他帮忙送剑鞘,但他几乎都是和山鬼隔空交谈,剑鞘也是按照山鬼所说去了一个山洞拿到的,他也从未见过山鬼本人。 那么见到山鬼唯一的途径就只剩下了一个。 那就是参加高阶大典。 冥冥之中,嬴抱月总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她,让她去见他。 “是吗,你要参加啊,”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笑了笑,“那我也去。” 嬴抱月一怔,“你不先回南楚么?” “不回去了,”姬嘉树摸摸春雷剑的剑鞘,“有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为什么不参加?” “听说我父亲和北魏国师向来不对付,想来他也不会阻止我。” 这倒是…… “就算他阻止我,我不听他的话也不止一次了,”姬嘉树笑起来,“也不差这一次。” 况且这一次,他父亲就算要阻止也是出于面子上的阻止,估计很多各国朝廷和世家都是如此,就算北魏王发出国书要求各国约束本国修行者不去他们家挖砖,但肯定还是会有很多国家支持修行者偷偷去。 嬴抱月和姬嘉树走进小院,只见陈子楚正在和赵光偷偷商量着什么,看见他们进来,陈子楚偷看了一眼假装在看风景的姜元元,凑过来悄悄问道,“公主殿下,你知道能从哪弄来人皮面具吗?就像是光华君曾经用过的那种。” 院子里其他少年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这一瞬间,嬴抱月知道了所有人接下来的打算。 她微微笑起来。 所有人,都会去参加高阶大典。 第二十六章 计划 混乱的一夜过去了。 天光熹微,因为昨夜的狂欢,整个汝阳城的清晨十分安静,不少昨夜纵横捭阖的修行者和百姓都横七竖八倒在了酒楼的桌子上,睡梦里还喃喃说着“高阶”“宁古塔”这样的字眼。 世安院里同样安静。 昨晚在嬴抱月的劝说下,兴致勃勃构思着各种计划的赵光等人都回到客房去睡了,众人这一睡就几乎睡到了下午。 毕竟中阶大典昨夜结束,实在耗尽了所有人的体力。 赵光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在睡梦中扯开了衣襟。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神情变得极其复杂。 “你醒了?” 外院传来李稷的声音,赵光匆忙掩起衣襟起身穿靴,走到院外,发现外面已是晚霞满天。 李稷坐在院内的石桌前,桌前摊着一幅山海大陆的地图。 他手边的茶盏已经干了,赵光皱起眉头,“二哥,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昨天的中阶大典最终日,就李稷和嬴抱月打到了最后,两人的消耗也最巨大。嬴抱月昨晚劝他们去睡后,自己装模作样说是要去睡却跑去藏书楼看地图,结果被李稷伏击个正着。 “不是说去睡吗?” 赵光想起李稷面无表情地挡在藏书楼前的画面,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算无遗策的前秦公主也有被抓个正着的一天。 嬴抱月尴尬一笑,“我找点睡前读物。” “你在找这个吧?”赵光只记得李稷从身后拿出一个卷轴,嬴抱月一愣伸手去接,李稷倏然抬手将手指放到了嬴抱月的额头,没等他看清李稷做了什么,嬴抱月身体就软了下来,赵光刚想扶,姬嘉树就从后面出现了。 “你们啊……” “先睡吧,等你醒了大家一起看。” 嬴抱月看着合作得天衣无缝的几人苦笑了一下,却没有反抗,乖乖睡着了。 随后姬嘉树将她背回了姑娘们住的小院,交到了姬安歌手里。 姬安歌和归离正因为找不到嬴抱月团团转。 “殿下她这是……” “我用真元让她睡着了,”李稷道,“她应该会睡上很长一段时间,不用紧张,等她全身真元恢复她就会醒来。” 姬安歌点头,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背着嬴抱月的弟弟,目光在姬嘉树和李稷身上打了个转,那一瞬间赵光觉得院子里的气氛有点怪。 然后姬安歌又看了他一眼,赵光本能地觉得姬安歌像是想和他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姬安歌已经移开了视线。 “我们要去睡了,你们也早点睡。” 赵光记得在回去的路上,姬嘉树看了一眼李稷,静静开口,“你果然知道她不会乖乖去睡觉。” “你不也是么?”李稷道,“如果不是雷法真元会让她不舒服,你应该早就强行让她入睡了吧。” 说完两人之间变得寂静无比,两人说话的口气都十分平静,赵光在一边却尴尬得脚趾都要抠地了。 李稷和姬嘉树之间的确出了什么问题。 想起李稷之前和他提起嬴抱月就是李昭的话,赵光内心简直是翻江倒海。 这件事李稷连嬴抱月都没有透露,姬嘉树肯定也是不知道的,赵光也没觉得李稷对嬴抱月的举动有什么大改变,但姬嘉树居然好像察觉了什么似的。 真可怕,这就是男人的直觉么? 这两人之后要如何相处啊……虽然此事和他无关,但赵光想起来就觉得牙疼。 就这样三人最终没再说些什么,在路口分开了,各回各院,赵光也看着李稷躺到了床铺上,他放心睡去,却没想到醒来李稷像是在院外坐了很久。 “二哥,你不是没睡吧?” 赵光皱眉在李稷面前坐下。 “不是,只是比你早醒了几个时辰,”李稷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天阶修行者不怎么需要休息,我的伤早就愈合了。” “是吗?”赵光的看向李稷的后背,犹豫了一下,“二哥,你背上……到底有什么?” 中阶大典结束时淳于夜向李稷后背抓去的画面依旧在他眼前历历在目,赵光摸了摸自己的胸膛,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西戎人,到底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李稷拿着笔的手停顿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李稷道,“至于我背上,原本有一道鞭痕,但早已痊愈了,你应该看见过。” 赵光了然,李稷身上的确有不少伤痕,最长的是背上的一道浅红色的疤痕,三尺多长,小的时候一起下河洗澡的时候他见过。 “话说成为天阶后身上的疤痕应该是会消失的吧?”赵光顿了顿道,“那道疤……还在么?”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赵光恍惚中记得淳于夜抓过去的那个方向,的确像是朝着那道疤。 李稷沉默了一下,解开了身上已经换过的外衫,“你看一下。” 赵光睁大眼睛,发现李稷身上的肌肤已经变得如玉石般洁白光润,在晚霞下映衬下发出淡淡的光晕。 赵光晃了一下神,但下一刻发现其他疤痕几乎只剩下了浅淡的痕迹,唯有那道淡红色的疤痕还在。 “还……还在。” “是吗?”李稷正要穿起衣服,院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你们在做什么?” 虽然没干什么,赵光脑门却唰的一声流下冷汗,一抬头,发现嬴抱月正趴在院门的篱笆上。 这人走路都没有声音么? 不过说起来李稷走路也没有声音…… 赵光回过头,发现李稷已经穿上了衣服,速度快得手都出现了残影。 “在检查之前中阶留下的伤痕,”李稷若无其事道,“已经都愈合了。” “说起来我还没给你拔针,”嬴抱月推开篱笆,赵光发现来得只有她一人,姬安歌等人没有跟在她身后,倏然松了口气。 也不知他松的是什么气。 “你醒的这么早?”李稷皱眉看着换了一身家常衣裳的嬴抱月走进来,“其他人呢?” “不早了,天都要黑了,”嬴抱月笑了笑,走到石桌前坐下,“地图在你手上,我已经让安歌通知其他人到这个院子来商议了。” “不商议好路线,我实在睡不着。” 赵光闻声心头一动,目光也落到了石桌上摊开的地图上。 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已经心照不宣,昨晚留在这个院落里的人,都准备悄悄前往北魏,拿到敲门砖参加高阶大典。 那么路线就成了众人最先要解决的问题。 东吴和北魏并不接壤,要前往北魏,必须要借道其他国家。 而和北魏接壤的国家除了后辽外,有两个。 一个是中唐。 另一个,则是前秦。 第二十七章 不辞 中唐和前秦。 赵光屏住呼吸,看着李稷手下的地图,地图上已经被李稷标出了许多条线,赵光认出来,那是他们过往在各国间穿梭时发现的各条小道。 毕竟他以前和李稷大部分时间也是偷偷穿越各国的国境线,如果只有他们两人,即便北魏封锁国境,赵光也相信李稷能带他悄无声息地进入北魏。 “这些全是能躲避哨卡的小路?” 此时姬嘉树等人已经都赶到了这个小院中,看着桌上的地图,姬嘉树都难免有些吃惊。 “东吴派细作真是不惜血本,”慕容飞澜笑笑,“东陵郡王和昭华君看来去过很多地方。” 赵光吐出一口气,看向这个昨夜自曝身份的人。 昨晚他们决定大家一起入伙偷渡北魏的时候其实是将这两个后辽人排除在外的,虽然慕容飞星和姬嘉树有旧,但比不上他们这些一起从南楚到达东吴的人,大家可都是过命的交情,慕容飞星和慕容飞旭显然不够这个层次。 他们要做的事十分危险,一旦有人泄密大家就会全都倒霉,慕容飞星看上去没什么心机,但这位后辽二王子却深不可测,难以让人信任。 但出乎赵光的意料,给慕容飞旭作保的人居然是嬴抱月。 就在众人质疑为什么嬴抱月会选择相信后辽二王子时,更让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小阿月这么信任我,我再隐瞒自己身份也不合适了。”赵光记得那个后辽男人笑眯眯像个狐狸,随后神情一变陡然像是变了个人。 “诸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名为慕容飞澜,为后辽王长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谁都没想到,站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什么后辽二王子,却是大名鼎鼎的后辽太子,山海大陆有名的神童慕容飞澜。 但将惊讶放在一边,慕容飞澜自曝了身份,等于将把柄递到了众人手中,一旦他出卖众人,众人也能将后辽大王子隐藏身份来东吴参加中阶大典的事曝出,这下也算是正式入伙了。 至于他入的是什么伙……赵光也说不清楚。 管家已经送来了早晨众人入睡时积攒的信件,果不其然,昨晚各国情报机构都动了起来,各国御祷省已经开始给在外参加中阶大典的高阶修行者发出召回令。 今日早上的东吴王宫廷议,赵光睡了过去告病没有去参加,不是他不想参加再收集点情报,他实在是怕自己去了王宫就会被扣在那里。 为了给北魏朝廷一个面子,各国肯定不会允许自家知名的修行者大大方方去北魏抢砖。 那么明着不行,就来暗着。 昨晚赵光和陈子楚等人已经初步达成了协议,大家都想去参加高阶大典,既然各国御祷省不会允许他们这些人去,那么他们就换个法子。 他们要去北魏,但不是以现在的身份去北魏。 某位隐藏在孟诗身边的北魏郡王给了他们灵感,既然北魏封锁国境,将明令各国高阶修行者不得靠近,那么他们就偷偷去。 用人皮面具改头换面,不走官道,隐藏境界,神不知鬼不觉偷渡入北魏境内,挖了砖就跑。 虽然这个行为很有风险,但只要他们不被抓到,那么这个计划就堪称完美。 既不会给自己的国家招麻烦,又能顺利参加高阶大典。 昨晚赵光将这个计划和所有人说了,得到了一致的响应。 不过唯一有点让他受打击的就是嬴抱月听完他们的计划,笑了笑道,“大部分修行者应该都会采取这个计划。” 是啊,他能想到,其他人肯定也能想到。 嬴抱月姬嘉树李稷这样的聪明人也肯定早就想到了……之所以不说肯定是因为这个计划有什么问题。 毕竟能彻底掩人耳目的人皮面具也不是那么好弄的,不然修行界早就大乱了。 但出乎赵光的意料,嬴抱月看向垂头丧气的他们笑了笑,“我之所以之前不说,是因为这个计划在现有条件下很容易失败,但现在看来,是可以成功的。” 赵光等人一愣,却只见嬴抱月笑了笑道。 “这个计划如果几个人实行,很容易被抓到,但很多人一起,就不一样了。” 赵光不明白,但听到嬴抱月的解释他恍然大悟。 因为修行者要隐藏身份并害怕被出卖,大部分应该是独自出行,或者两三人混在普通人的队伍里,这种情况很容易被北魏边境的哨卡提前预知并被专门提防。 但如果有整整一个队伍的来自各国的修行者,伪装成一个商队,却很难被察觉。 因为不同国家之间的修行者很难相互信任,整个商队里也没有新的外来客,反而可能会被他们蒙混过关。 这个计划,因为人多,反而可能成功。 昨晚众人草草达成了共识,并约定今天制定详细的计划。 人皮面具的来源嬴抱月说她会想办法,所以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偷渡的路线。 “这些小道大概有多宽?”慕容飞澜看着桌上的地图问道。 “过窄的我已经去除了,”李稷道,“考虑到会有需要分头行动的可能,才留下了三十条。” “不过能走马车的路,总共只有五条。” 众人顺着李稷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有两条是经过前秦,三条是经过中唐。 “这……”宋谦看着通往中唐的三条能绕过哨卡的三条路表情有些复杂,“这应该是那些商人偷运货品开的路吧。” 说白了就是走私的路线。 嬴抱月看着路线图,神情微妙。 不过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中唐明明没有前秦国情那么混乱,这样能绕开关卡的私道却还更多一些。 毕竟中唐重商,这样能躲开边境关卡的私自开出的商道可以省不少关税。 “这样看中唐的路最多,那我们借道中唐么?”陈子楚盯着路线图目光灼灼。 嬴抱月给他们这次的队伍起名为偷渡小分队,虽然他不懂偷渡是什么意思,但他莫名觉得很刺激。 “不,”嬴抱月摇了摇头。 只看地图,中唐的偷渡路线虽然更宽更好走,但嬴抱月觉得这三条路应该都受到中唐商人的控制,虽然是私开的道,但暗地里的组织搞不好更井然有序。 毕竟这等于是在国家的眼皮底下偷运货物,每个能通过商道的商队应该都进行过事先打点,搞不好有中唐的高官都搀和其中。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这支外来的商队一旦进入就会被发现,违背了他们这次行动的宗旨。 嬴抱月的视线落到视线那个一切从那里开始的国家。 出来这么久,她也该回去看看了。 “走这条吧。” 她的手指落到了前秦的地图之上,“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条路不远的地方,住着我的一位熟人。” 第二十八章 而别 “熟人?” 赵光神情微妙,“你熟人真多啊。” 从初次在前秦遇见看见这丫头在阿房宫中到处乱跑,对密道极为熟悉时他就产生的那种违和感又来了。 季大也好林挽弓也好,包括对他们尤其是她款待有佳的中唐人,一路上,嬴抱月认识的熟人实在是太多了。 之前赵光找不到理由解释,但从李稷告诉嬴抱月很可能就是李昭后,这个问题貌似有了答案。 李昭是一个在九年前就成为天阶的修行者,能认识大陆上各路杰出人士并不奇怪。因为修行者和所谓的修仙修道不一样,在一路成长起来的过程中,修行者必须有足够的修行资源,其中最重要的修行资源就是磨砺自身的对手。 高阶修行者不是躲在深山老林就能炼成的,必须要和其他人交手。 如果嬴抱月就是李昭,她能认识这么多人可以得到解释。 但仔细思考,更多的疑惑却从赵光心中一一浮现。 李稷一头扎入情网不愿多想,但赵光从一开始听见李昭这个人的存在之时,心中其实就一直充满疑惑。 那就是,李昭到底是谁? 年轻却境界极高的女修,认识大陆各国的人杰,和大司命的弟弟和仆从关系密切,居住在云雾森林里,留下的佩剑在中阶大典上被众人确认为红莲剑。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人。 一个修行界极力想要忘却却无法做到的人。 少司命,林抱月。 然而这个最大可能的可能,却被李稷亲口否定了。 “赵光,你怎么了?”嬴抱月的声音打断赵光的思绪,看着对面那双仿佛能看到他心底的眼睛,赵光生生打了个激灵。 下一刻他肩膀一痛,李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昨晚没睡好么?” “有点,”李稷的威胁之意透着皮肤森森传来,赵光猛地点头,望着嬴抱月傻笑,“我就是感叹下公主殿下认识的人真多。” 明明这么多人之中,她被关在深宫中的时间最长。 姬嘉树眸光微动,望向嬴抱月,袖子下手指微微动了动。 “这个与其说是我的熟人,更应该说是归辰和阿离的熟人,”嬴抱月望向因为自认为境界最低每次讨论都站在最后面的归辰。 “我们的?”归辰浑身一震,看向嬴抱月笑意盎然的眼睛,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七姐,父亲让我来接你回家。” 那一天,在他决定去追被带到阿房宫的嬴抱月的时候,那个来他的家中接走他的母亲的年轻人的话语声在他耳边响起。 归辰的目光落到嬴抱月指出的那条穿过前秦边境山脉的路线上。 他的外祖家,就在这样的一座深山之中吗? 察觉到归辰的怔愣,赵光也心头一跳。 在场之人中除了嬴抱月之外,没人比他更熟悉这个比谁都早的追随在嬴抱月身边却因为境界低常被人忽视的少年的身份。 前秦大司马归昌之子,归辰。 但在前秦朝廷已经失去掌控力的现在,这名少年另外一半的身份反而更加神秘。 那就是归辰的母族。 大秦开国三雄中唯一一个还在世的老将军,大秦上柱国,原骠骑卫国将军穆由,正是归辰的外祖父。 开国三雄,穆家,归家,金家。 在当初那场针对开国将军的浩劫中,只有亲自举报了自己的嫡子,壮士断腕的穆由率领着穆家存活了下来。 除了被下了天牢最后在天牢中死去的嫡长子外,穆家可以说全身而退,穆由带着其他子孙归隐田园,在太祖皇帝死后更是搬到了深山之中,彻底成为了隐世世家,与世隔绝,不插手任何世事。 据说二世皇帝死在永夜长城上后,嬴晗日仓促登基之时曾派归昌想去请穆老将军出山主持大局,但何曾想到穆由连女婿都不见,归昌在深山老林里带人转了三个月,愣是连穆家的门都没摸到。 赵光猜测归昌之后那么恶待正妻嫡子女,恐怕就有当时发生的事的迁怒在。 连前秦王都找不到的穆家,嬴抱月却能找到吗? 还是说归辰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打开穆家的大门? “既然如此,就定这条路吧,”就在这时姬嘉树走上前,将手掌叠放到了嬴抱月手背上,“我赞成走这条路。” 李稷也点头,覆盖上手背。 既然实力最强的两人都表态了,陈子楚赵光等人都纷纷将自己的手掌叠上,就像是誓师大会一般,众人重重往下一按。 “那就走这条路了!” 路线定下来,接下来的事就是顺水推舟了。 在众人的表态下,姬安歌李堇娘姚女官归离等人都坚持要和大家一起走,那么伪装成一队带家眷的商队就是这一次偷渡计划中最合适的选择。 虽然带家眷的商队不算常见,但这两年世道渐乱,不少年轻商人成亲后就直接带着家眷同行,赚了一大票后才考虑选择合适的地方定居。 出行大方案由此确定下来,宋谦自告奋勇认领了安排商队的一事,毕竟所有人中只有他有能力弄到最真实的商队装备。 马车、货物、伪装的随行人员,宋谦表示给他半个月都可以安排妥当,嬴抱月猜测他应该是要写信给宋斋,宋斋会直接找他当地的下属配备齐全。 除了宋斋之外,其他人也各自认领了任务,有打探其他国家修行者动向的,有摸查周边路线的,有准备干粮物质的,总之人人都不闲着,而嬴抱月也认领了此次计划中除了路线之外最重要的一个任务。 那就是制作人皮面具。 虽然宋谦表示中唐这边也能找到擅长伪装易容的专家,但人皮面具的制作难度大,那人最多能打打下手,一时间却制作不出来这么多面具。 赵光等人听见就急了,毕竟这次的计划中人皮面具是必不可少的,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笑了笑道。 “我来吧。” 众人都有了各自的任务,兴致勃勃地去干了,但就在计划制定好的当晚,发生了一件让嬴抱月意料之外的事。 北魏的所有修行者趁着夜色离开了汝阳城。 一人未留。 这一点嬴抱月并不意外,毕竟按照众人之前的推测,北魏修行者会最先离开,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 孟诗没有来和她告别。 第二十九章 面具 “殿下,我临走前会来和你告别的。” 那一天离开世安院的时候,孟诗的确是这么和她说的。 虽然相认的时间不长,但嬴抱月很清楚,孟诗是个守信之人。 山鬼公布高阶大典的那一晚发生了太多事,她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能和孟诗说。 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孟诗却不辞而别了。 而就在北魏修行者撤离汝阳城后,北魏王也发布了国书,封锁北魏边境,并命令禁止其他五国等阶七以上的修行者入境。 “姐姐,也许阿诗只是临走太匆忙了,没来得及来告别呢。” 世安院中,姬安歌坐在屋外的石桌边,安慰着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的嬴抱月。 “是啊,小歌还说要给我带她刚绣好的帕子做纪念,结果也什么都没留就走了,”李堇娘叹了口气,嬴抱月和孟诗有约定,她和孟歌也有约定。 不过孟歌不辞而别她却没有多担心,毕竟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情况,说要临走时告别也不过是客套,就算忘记了也没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堇娘不是很明白,只是孟诗临走时没有告别,为什么嬴抱月看上去会如此不安,毕竟她也不是会对此等小事如此斤斤计较的人啊。 “也许孟诗只是忘了呢。” “嗯,”嬴抱月抬起头,握紧手上的刻刀,笑笑道,“也许是我想多了。” 北魏包括北寒阁弟子在内那么多人在连夜出城撤走,那一晚肯定兵荒马乱,孟诗没时间来和她道别也是极有可能的。 毕竟他们约好了,在北魏还会再见。 嬴抱月低头看向桌子上她刻到一半的人皮面具。况且孟诗的身边还有莫华在,无论发生什么,那位名动天下的北魏光华君一定会拼尽一切保护她。 她为什么还会感到不安呢? “话说北魏修行者真的都走了?”这时归离在一边和姬安歌咬耳朵,“那你舅舅也走了?” 对了,还有林挽弓。 嬴抱月霍然站起身,看向身边的女孩子们。 “我出去一趟。” …… …… 汝阳城,清风楼。 这座酒楼曾经被北魏修行者包下,又在一夜里撤走,此时人去楼空,只有店小二在底下忙忙碌碌带着人清理着店铺。 楼上最高一层的屋檐上,此时坐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男人,男人的身边摆着一溜空酒坛,看着已经喝了不少了。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举坛痛饮的男人也没有回头。 季大在窗外看着屋檐上一溜粗陶酒坛里搀着的两个青瓷酒坛,静静开口。 “她来过了?” 林挽弓停下举着酒坛的手,背对着季大,默默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和北魏人一起撤走了,”季大蹙眉,“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你徒弟怎么一声不响就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林挽弓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我和她说好一起回北魏的,但昨晚她莫名其妙就和其他北魏修行者一起走了,连封信都没给我留下。” 他还是今天早上问店小二的时候才知道北魏继子和光华君一起走了。 毕竟经过前天的中阶大典最后一日,北魏继子也算是天下闻名了,和光华君之间的纠葛作为民众最喜欢的小道消息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按照店小二的描述孟诗是和莫华并肩骑马离开的,其他北魏修行者簇拥在左右,看上去也没人强迫她。 从别人口中知道孟诗居然一声不响和那个臭小子跑了,林挽弓作为老父亲的心情简直是五味杂陈,于是他抓了几坛酒就跑到了屋顶上喝闷酒,直到被嬴抱月找到才意识到不对劲。 毕竟孟诗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反常,就算临时有急事要离开,至少也会留封信。 纵然现在满城都在传北魏就要出一个平民王妃了,但林挽弓却清楚孟诗不是对所谓的王妃头衔会有所迷恋的女子。 她和耶律华的身份差距太大,以孟诗的个性知道真相反而会不愿意靠近耶律华。 “昨晚许沧海张开了领域,他事先从东方仪那拿到了出城令,出城的动静没有惊动任何人,”林挽弓喝下最后一坛酒,哗啦一声将酒坛在屋顶上砸碎。 “不知道那个老匹夫打算做什么,不过我记得他真元的味道,我等下就会出城追他们。” 他坐在这屋顶上喝酒,一边是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下来,一边是为了恢复自己全身的真元。 只有他自己恢复到全盛状态,才能追上许沧海。 他的徒弟,就算是交到北魏王手里,也要在他的看护下。 “是吗,”季大叹了一声,“那你也要走了么。” 季大的目光落到林挽弓身边的青瓷酒坛,那是山海居不对外出售的珍酿,是只有嬴抱月能拎来的酒。 “你也不和她多说两句话。” “前晚也是,”季大苦笑,“她准备了那么好的酒菜,被你吃得跟断头饭似的。” “我……”林挽弓双眸闪烁了一下,伸手去摸身边酒坛,才发现酒被他喝完了。 “你躲什么?”季大淡淡道,“你当我不知道,在她死了之后,你就得了越喝越清醒的毛病么?” 林挽弓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颤了一下。 “如果你们死了,我就找个酒楼大醉一场,把你们都忘了。” 年少时的戏言再次在耳边响起,林挽弓苦笑。 一语成谶。 当她们真的离开他之后,他无论喝上多少,他都无法醉去。 他忘不了她。 “物是人非,她既然回来了,凡事自然用不上我操心,”林挽弓往屋顶上一摊,咧嘴一笑,“况且姐姐唯独没有交代我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要我躲在坑里别出来,我有什么好和她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季大面无表情,淡淡开口,“那你和她说过么?” “你喜欢她的事。” 酒坛噼里啪啦地从屋顶上落下去,林挽弓浑身真元泛起,猛地翻身,腰边的逐日剑未曾出鞘却抵于季大的脖颈之上。 “你在说些什么?” 林挽弓双眸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意,静静盯着季大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要多嘴。” 季大浑身却并不紧绷,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她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说呢?” “那你为什么又不说呢?”林挽弓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男人的眼睛,“为什么不告诉我姐姐,你看着她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季大放在袖子下的手一寸寸攥紧。 “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寂静一瞬后,他淡淡开口,“但你不一样。” “哼,”林挽弓盯了他一会儿后,冷哼一声翻身回到了窗外。 “当了几十年胆小鬼,还来说我。” 不等季大反应,林挽弓已然起身,身影消失在了屋檐之上。 “我会告诉她的,”男人的声音随风传来。 “等我带着阿诗回来的时候。” 第三十章 失踪 在北魏修行者离开后,其他各国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都陆续离开了汝阳城。 东吴本来准备了一场盛大的中阶大典闭幕仪式,但因为西戎人和北魏人都离开了,本来要表彰的中阶大典前一百名的修行者中一下子少了一半,在这种情况下表彰大会也是举办不起来了。 于是最终东吴御祷省只是将前一百名张榜,并把奖品挨家挨户送到了还在汝阳城内的修行者手中,西戎人那边奖品自然是不送了,北魏修行者的奖品则是托商队寄到北魏。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按照赵光的调查,还有一半的奖品没送出去。 想到中阶大典刚举办时的盛况,赵光不禁唏嘘。 “那是因为最有价值的彩头已经被人赢去了。”坐在客居世安院中的小院里,李稷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南边的一个院落。 虽然离得远,以天阶修行者的眼力能看得出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几乎每天来的人都不一样,但有意思的是,这些人都姓方。 这些人都和一个名为山海居的商号有关,每天都给住在南边小院的嬴抱月送来各种物品。 有刻刀、各种皮子,还有许多李稷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这山海居我以前以为只在北方有,没想到南方也有那么多分号,”赵光顺着李稷的目光看去,他搜集情报那么多年,却从未察觉到南北方居然盘缩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如果不是这次嬴抱月没有瞒他,他恐怕也察觉不到这个行事隐秘的组织。 那些姓方的年岁不一的男人自称是分号的伙计,但依赵光对这些人的行事和手笔的观察,他觉得每一个姓方的男人,很可能都是一个分号的掌柜。 居然会有那么多的大掌柜亲自来给嬴抱月送东西,这个发现让赵光细思极恐。 士农工商,商人原本在山海大陆上是地位最低的一群人,但在太祖皇帝嬴帝统一六国之时,天下人惊愕地发现商人居然发挥了难以想象的作用。 很少有人知道,嬴帝背后的女人,大司命林书白不光是顶尖的修行者,更是一位顶尖的商人,她从无到有发明了很多出人意料的商品,嬴帝则建立起一个巨大的商团,专门贩卖林书白发明的商品。 那个商团后来为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弄来了大量的情报和粮草,商团领袖后来更是成为了秦国的大司农,商团则被彻底收归朝廷,成为了国库的一部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以说一个遍布全大陆的商号,能够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不亚于一支军队,不如说这已经是一股巨大的军事力量。 不过这样的商号没个二十几年绝对建不起来。 赵光不觉得现在的前秦王嬴晗日包括他的父亲二世皇帝会有这样的高瞻远瞩。 “二哥,”赵光眯了眯眼睛,“山海居这个商号,如果我没记错和少司命有过交易,李昭姑娘她……到底和少司命有什么关系?” 李昭身上的很多特点和少司命林抱月极为接近,可李稷坚决否认李昭是少司命,赵光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得出了唯一一个可能。 那就是李稷应该曾经同时见过李昭和少司命。 李稷并非武断之人,既然他这么笃定,那就只有这两人曾经同时出现,才能证明这两人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听到赵光的猜测,李稷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她们曾经是朋友。” 赵光微微睁大眼睛。 “不是都说少司命是等级二的神女么,”李稷平静道,“但从我和她一起住在林中开始,昭姐姐身上气息就不到等阶二。” 这……赵光不得不承认,如果李昭并非等阶二,那恐怕的确不是少司命。 “我问过她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她说她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了一块地,为了躲避仇家才在这里隐居。” 云雾森林其实是少司命林抱月的封地,按照李昭的说法,那这个朋友的确只可能是少司命。 “我和她住了半年的时候,曾经有个境界比昭姐姐要高的女子来送东西,事后我问她这是谁,她说是如今守护永夜长城的将军。” “红莲剑也是那个女子带来送给昭姐姐的。” 李稷平静地叙述,仿佛还能看见那两个打扮相似的女子一起站在院中说话的画面。 “剑修好了,她们都很想你,你真的不回去了么?” “我在墓前答应他的期限还有半年,等我守完就会回去。” 身材较高的女子背对着她,躲在窗户后的他当年没能看清她的面容,却牢牢记住了女子的身形。 她的身形和气息和李昭很相似,却更加强大。 来人长叹一口气,目光微微往后一扫,“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他身上……还有你的境界……” “我已经处理好了,没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你放心吧。” 看着李稷的目光再次陷入怔忡,赵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二哥你别想了。” 边关的将军,比李昭更强大的女修,云雾森林的主人。 这……那位李昭姑娘的朋友简直就是少司命无疑了。 赵光之前听说过一个说法,声名在外的修行者和皇亲国戚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往往都会养一个影子,那个影子身形气息都和本人极为相似,专门防备外人暗杀。 赵光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这位李昭姑娘很可能是少司命的影子。 毕竟当初少司命被圈禁隐居云雾森林一年的事根本没有多少修行者相信。 在其他修行者看来,少司命那时已经位高权重,谁会那么轻易放弃到手的权力? 少司命将自己的影子安排在云雾森林里伪装成自己,本人依旧在暗地里活动,这个推测反而更加真实。 赵光扶额,他之前以为李稷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但现在看来如果李稷的记忆没有问题,李昭的确和少司命不是同一个人。 可这样说的话,少司命林抱月又去哪了呢? 不知为何,赵光总觉得李稷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 想到淳于夜当时扑向李稷时的志在必得,赵光觉得,还有什么谜团没有完全解开。 嬴抱月身上的谜团更是一个比一个多。 不过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参加高阶大典,这一路走来,其实有很多谜团已经解开了。 赵光觉得等到了高阶大典的时候,很多现在想不明白的事情,都会有答案了。 而就在这时,前院忽然鼓噪起来。 “怎么了?”赵光站起身,看向前面的小院,“公主殿下那出什么事了?” 李稷霍然起身,侧耳倾听,眸光也渐渐变了。 “好像在说……” “北魏人的队伍失踪了。” 第三十一章 变天 “北魏人的队伍失踪了?” 赵光愣愣站在原地,“哪一支北魏人的队伍?” “参加中阶大典的所有人,”李稷深吸一口气,“包括北寒阁弟子在内。” 什么? 赵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他从腰边摘下一只锦囊,里面装满了鸽子带来的信笺,他开始在里面拼命翻找,最终从里面拿出一个标着前天日期一个小纸条打开,里面正写着北魏队伍已经到达了北魏边境城市龙城。 许沧海虽然带着北魏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但可以说现在整个修行界都在关注着北魏人的动向,赵光也第一时间让东吴藏在北魏的暗线实时汇报许沧海等人的动向。 赵光知道嬴抱月也在通过她的手段悄悄跟进许沧海一行人回洛阳的路线。 众人之所以那么关心许沧海等人北归的路线,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目的。 那就是摸清宁古塔所在的位置。 宁古塔虽然在七年前名扬大陆,但为了防止有人想要营救那些女修,其具体的位置一直被北魏朝廷所隐藏,市面上没有任何一副地图能写清宁古塔的位置。 有了山鬼的那句话,赵光推测许沧海回程的时候如果经过宁古塔,也许会去一趟检查其守备是否严密,故而一直派人悄悄跟着北魏人的队伍。 但许沧海境界太高,警惕性极强,东吴的细作不敢跟的太近,往往是北魏人进了一座城,细作才会赶往离那座城最近的临城,在这种情况下,情报难免有些滞后。 现在看来,嬴抱月那边的情报线速度更快。 赵光深吸一口气,看着也站起来的李稷,“去看看么?” 李稷已经先他一步走向院外,赵光连忙跟上。 大家虽然都在各自准备前往北魏的行李,但嬴抱月院中的动静一直是最引人注目的。 赵光和李稷赶到南院时,姬嘉树也已经来到了嬴抱月的院子里。 陈子楚许义山归辰等人一路小跑,正从别的方向往这里跑。 院中的桌上还散布着皮子和刻刀,姬嘉树和嬴抱月两人坐在桌前,一个青衣小童站在嬴抱月身边,眼睛红彤彤的,像是刚刚哭过。 “春华君,你来得也太快了。”赵光看到姬嘉树,笑着打招呼。 “不是来得快,”姬嘉树道,“今天是做我的面具的日子,我本来就在这。” 赵光顿时了然。 嬴抱月说她会做人皮面具的时候,他还惊了一下,兴致勃勃地说想和嬴抱月学,结果看了一天就发现他根本学不来。 人皮面具的制作是个极为精细的活,按照嬴抱月的说法,最开始的确是人皮所作,因为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面具必须和人脸极度贴合,有真人的皮肤纹理和肤色,原本只有人的皮肤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听到这个说法赵光简直毛骨悚然,好在嬴抱月笑了笑解释道,但当年的大秦国师明令禁止了这种做法,并发明出了用牛皮的作法,这种残忍的事才被禁绝。 只不过用牛皮制作,本身的工序变得更加复杂。 为了保证贴合,每张面具都要量身定做,佩戴者要坐在制作者面前,制作者会仔细抚摸对方的脸庞,一刀刀修改出最合适的面具。 一个面具至少要刻上千道,嬴抱月已经毫不停歇地刻了十天了,每两天换一个人,每个人都要在她面前坐上两天。 赵光的面具在前天已经做好了,赵光记得自己坐在石桌前被嬴抱月摸了两天的脸,回去后李稷看他的眼神简直让他心惊胆战。 就不知道等到制作李稷的面具的时候会变成啥样…… 那个画面想想赵光都觉得不要太美。 这时李稷的声音打断赵光思绪,“抱月,发生什么事了。” 嬴抱月手边的皮子有一刀直直划破了半边,显然是刻废了。 以她的冷静自持,如果不是听到相当惊人的消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看到这一幕赵光也惊了一下,看向旁边眼睛通红的小童,猜测之前的喧闹就是他发出的。 “殿下,到底怎么了?这孩子是谁?” 青衣小童警惕地往嬴抱月身后躲了躲。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身后小童,“方十三,他们可以相信,你告诉他们吧。” 她身后的人正是钱多多年纪最小的义子方十三,虽然年纪小,但却已经能担大任了,当初她在中阶大典上用的琴和筝正是方十三从北魏运来的。 据钱多多所说,方十三从小在北魏摸爬滚打,除了有点爱哭,可以说是最通晓北魏各处小路的人。 所以那个消息由方十三送来的时候,嬴抱月的心简直凉了半截。 “跟……跟丢了。” 方十三一边说,一边又伤心地掉起了眼泪。 “什么跟丢了?”姜元元大步踏进小院,不耐烦地问道。 南楚那边也有情报线,但现在看来他们各国朝廷的情报线,居然还没有嬴抱月认识的这个小孩子快。 嬴抱月一直在打听北魏修行者北归的去向的事,姜元元事先也知道。 只是有许沧海押阵,姜元元觉得就算跟踪也查不到什么踪迹,故而没有太过上心。 同时他也不明白嬴抱月为什么那么关心此事。 毕竟不管中途走那条路,许沧海肯定会先带人回北魏都城洛阳向北魏王复命。 “如果说是北魏人的队伍失踪了,那也没什么。”姜元元蹙眉,“毕竟北魏国师怎么可能会让几个细作一直跟着。” 这群人也太小看八人神了吧? “可是,”方十三抹着眼泪,看了一眼嬴抱月,“剑圣大人之前一直都有留下踪迹的。” 姜元元一愣,忽然明白为什么嬴抱月的人一直能紧跟着许沧海一行人。 他之前收到过情报,林挽弓在东吴边境处追上了许沧海一群人,之后就加入了北归的队伍。 嬴抱月能得知北魏队伍的去向,看来都是靠林挽弓。 李稷抓到了问题的重点,问道。 “剑圣大人,没再传信过来?”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是林挽弓离开汝阳时,她和他的约定。 这一路上,林挽弓都一直每天悄悄传信给她,让她知道他的去向。 但这个消息,就在昨天,断绝了。 嬴抱月死死攥紧刻刀。 她其实不在乎许沧海等人的去向,她只是想知道孟诗有没有安全地回到北魏。 但就在昨天。 林挽弓和孟诗,同时失踪了。 第三十二章 习俗 按照方十三所说,林挽弓等人是在北魏边境城镇外一处叫作珞珈山的地方失去了踪迹。 一群人消失得干干净净,方十三等人跟踪距离极近,一直都在北魏队伍后不到二百丈的地方,结果他眼看着林挽弓等人转过一个山头就不见了踪影,他找遍了方圆十里的树木和山石都没找到好和林挽弓约定好变道时会留下的记号。 于是他马不停蹄地派手下人前往附近的几所去北魏都城洛阳必然要经过的城镇,但也都没有林挽弓和许沧海等人进城的消息。 要知道北魏一行人加上北寒阁弟子足足有将近两百人,这么多人的队伍动静极大,所有人都消失简直不合常理。 众人听完方十三的叙述也都讶异不已。 李稷眸光微深,目光落到嬴抱月桌上摆着的地形图上,“问题应该就出现在珞珈山上。” “你是说……”嬴抱月轻声开口,“密道?” 山中密道可以说是当年太祖统一战争中的一项遗产,一般由军队中擅长奇门阵法的修行者指路,军队开道挖建,虽然说费时费力,但在山地战中却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奇袭效果。 修的好的山中密道能像华容道一般将山中的方位彻底扭转,你以为对手往前去了,其实对方转过一个山头,就已经绕到了你的背后。 山脉中的地形本就复杂,如果有了一条只有已方知道的密道,军队简直是神出鬼没,必胜无疑。 太祖皇帝嬴帝也正是靠着这样的方式,打下了很多北魏和南楚多山的边境。 因为当年天下最擅长阵法的修行者非嬴帝莫属,很多山中的密道都是他秘密通知地方将领修建的,除了少数几处山脉外,嬴抱月也并不知道哪座山中有。 李稷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嬴抱月一眼,他只是想提醒嬴抱月山中可能有奇门阵法的存在,但没想到嬴抱月直接指出了和军队有关的密道。 这时周围其他少年也反应了过来。 太祖皇帝嬴帝当年统一六国的事迹一直备受世家子弟的崇拜,不少儿郎都是读着那些他留下的战绩和兵书长大的,听到嬴抱月提到密道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么说来珞珈山中可能藏有密道?”姬嘉树神情有些凝重。 “只是我的猜测,但应该八九不离十。”嬴抱月看了一眼方十三,虽然他年纪还小,但既然被钱多多派到了她身边,想必这个孩子在追踪一事上的本事是货真价实的。 在这种情况下,那么多人会在他眼皮子失去踪影,除了密道之外别无他想。 六国臣服后,太祖皇帝在她师父的支持下决定暂时在政局未稳的情况还实行封国制,为了让其他五国的国师老实效命,为他监视新的诸侯国君,嬴抱月曾听师父说过,嬴帝将部分密道的位置告诉了本国诸侯国的国师。 也就是说如果珞珈山有密道,许沧海很可能知道位置。 而至于林挽弓和孟诗消失一事,很可能是许沧海临时决定要走密道,事先未曾通知任何人,导致林挽弓进了密道后才察觉,没能来得及留下记号。 “那就是说,北魏人的队伍很可能已经到了千里之外了?”姬嘉树松了一口气,之前众人是被那么大一群人突然消失惊到了,但现在看来,既然知道许沧海一行人是走了密道,那么此事也就没有那么诡异了。 “很可能,只是……”嬴抱月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攥紧。 “抱月,你怎么了?”姬嘉树担忧地看着她。 在他看来许沧海来得这一手虽然吓人,但想必也是被多国跟踪弄烦了,以此之举彻底摆脱追兵,也算是人之常情,嬴抱月既然想通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对劲? “没关系,就算一时跟丢了,之后继续追踪就是了。” 姬嘉树道,“那么一群人不可能彻底消失,我们姬家的情报网也在追踪,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谢谢,”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在想,许沧海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多国都在追踪北魏队伍的动向,但许沧海等人刚刚进入北魏南方边境,离位于北部的宁古塔的位置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为什么许沧海会在这里带人进入密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不惜暴露一处密道的位置,都要带着北魏众人迅速离开? 不,这不是离开。 嬴抱月后背有些发冷。 这简直就像是在逃命一般。 对许沧海而言,不想被其他国家的人追踪有更简单的方式,直接“解决”那些跟在后面的尾巴即可。 他没有必要带那么多人进密道。 毕竟他们已经进入了北魏的国境,在北魏境内不管发生什么,作为国师的他都是主宰,他没有必要隐藏。 他就算把跟踪他的细作全部杀光,都没有律法能惩戒他,在北魏除了北魏王之外也没人能约束他。 他大可以处理掉那些跟踪者,大摇大摆走在北魏的大街上。 但许沧海却偏偏选择了隐藏踪迹一条路。 这是为什么? 他在躲些什么? “抱月?抱月!”李稷的呼唤召回了嬴抱月的思绪。 “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可能,”嬴抱月向李稷笑笑,随后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方十三的头。 “这次的事不怪你,我给你画几个方向,你重点找三十里外的城镇,看能不能再找到剑圣等人的踪迹。” 虽然嬴抱月心中有不详的预感,但在没有更多的消息传来之前,她只能继续等待。 在线索错综复杂的情况,她能做到的就是保持冷静,敌不动我不动。 同时她有一种预感。 接下来,所有人都应该很难得到许沧海等人的踪迹了。 …… …… 一切正如嬴抱月所预料。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各个渠道没有最新的消息传来,许沧海一行人真的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 嬴抱月耐下性子在世安院中刻皮子,而就在她刻完第十幅面具的时候,有个人终于上门了。 “好久不见。”嬴抱月坐在院中抬起头,看向走进院中的钱伯方,轻轻一笑。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 “十三一直没查到消息,愧疚得不敢来见你了,”钱伯方苦笑一声,“我只好亲自来见你。” “找到孟诗他们了吗?”嬴抱月问道。 “没有,”钱伯方神情肃然,“只是最近我的人在北魏听到了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什么消息?”嬴抱月问道。 “北魏靠近都城的人最近都在讨论一个习俗,或者说是过去的一个传统。” “殿下,你以前听说过那个习俗吗?” 钱伯方摘下头上的斗篷,定定看向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 “北魏王室杀母立子的传统。” 第三十三章 前兆 嬴抱月闻言瞳孔收缩,手中的刻刀一顿,指尖顿时沁出一颗血珠。 “殿下?!” 钱伯方一惊,抢上前来,嬴抱月将手指含入口中,向他挥挥手,“没事,我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您果然……” “嗯,我知道。”嬴抱月点点头,看向桌上刻了一半的面具。 这是刻给姬安歌的,因为她对姬安歌的面容十分熟悉,即便姬安歌不坐在她面前,她也能刻好这幅面具。 嬴抱月看着这幅面具,想起和姬安歌有着相同容貌的那个女子。 北魏王室杀母立子这个传统,当初还是师父亲口告诉她的。 所谓杀母立子,在北魏又被称为子贵母死,即王子一旦被立为储君,其生母必须被赐死。 第一次听说时,嬴抱月也震惊于这一传统的残忍,“立子杀母”这样的例子在以往的朝代并非没有,但拓跋氏的“子贵母死”,却在北魏沿袭成势,而后面在太祖皇帝支持下取代拓跋氏的耶律氏,为了尽快树立起作为北魏王室的尊严,甚至还想沿袭拓跋氏这一传统。 但好在她师父及时发现了耶律氏这个疯狂的举动,赶在北魏王下手前,救下了现在北魏大王子拓跋朗的母亲。 “听说当年是北魏王亲自下令要处死自己的发妻是么,”钱伯方坐到嬴抱月身边,厌恶地吐出一口气。 “没错,”嬴抱月心情也有些沉重。 现任的北魏王耶律宏是山海大陆上年纪最大的一位诸侯王,当初嬴帝扶他上位的时候他本人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不然为了表达自己是天选的北魏王,这个男人搞不好还想处死自己的母亲。 就在这种情况下,耶律宏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册封自己的长子耶律朗为太子,随后下令赐死耶律朗的母亲,也就是自己的发妻冯氏。 那个时候耶律朗已经将近三十岁,其悲痛可想而知,不惜和父亲对抗也想救下自己的母亲,但却被四名天阶修行者死死按在地上,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给母亲递上毒酒。 好在就在赐死仪式举行之时,她的师父林书白及时赶到,打翻了毒酒,并带来了嬴帝的圣旨。 圣旨上写北魏作为大秦的诸侯国,不得再保留杀母立子的制度,这一传统自此废除。 听到这里钱伯方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废除了,”他感叹道,“怪不得我在北魏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此事,冯王后听说后来也是病死的。” 不得不说这个传统废得好,钱伯方觉得如果一个儿子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性格绝对会出问题。 看着深感庆幸的钱伯方,嬴抱月却笑不出来。 “多多,”她轻声开口,“只是曾经被废除过。” 她曾听师父说过,据说当初接到太祖皇帝传来的圣旨的时候,耶律宏非常不高兴。 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传统是北魏剽悍民风的一环,更能避免外戚之争,一旦失去这个传统,北魏的未来国主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不再拥有强悍的心性。 “强悍的心性?!”钱伯方难以置信道,“他管这个叫作强悍?”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与其说是强悍,她觉得更像是扭曲的心性。 一个幼年就失去最亲近之人的君王,势必会比普通人更加冷漠残忍。 现在的北魏王耶律宏虽然不是杀母立子制度下登上的王位,但在她看来,这位老王一直活在这个制度的阴影下。 就算当初在嬴帝的圣旨压力下,耶律宏取消了赐死的仪式,但就像是为了向大秦朝廷表达自己的不满一般,他将冯王后打入冷宫,同时取消的还有立耶律朗为太子的旨意。 这简直就像是在说,大秦不是不给他杀母么,那他就不立子。 嬴抱月想起当初在南楚挑衅她的那位耶律宏的幼子耶律齐,此人当初会如此跋扈,其实就有当时这件事埋下的隐患。 这么多年来,耶律宏一直未立太子,导致北魏国内的储君之争愈演愈烈。 如果不是耶律朗的长子耶律华备受耶律宏宠爱,北魏的夺嫡之争还会更加激烈。 耶律宏心中一直未能放弃对杀母立子的执念,当初是因为皇帝圣旨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可现在前秦显然不能再控制北魏,那么耶律宏又会做些什么? “为什么最近北魏会重提杀母立子之事,”嬴抱月吐出心中浊气,看向钱伯方,“你的人还打听出了什么?” “的确还有别的消息。” 钱伯方深吸一口气,“听说最近,大王子耶律朗的王妃冯氏病了。” “冯?”嬴抱月一愣,忽然想起耶律朗娶的正妻是他母亲的远房侄女,正好也姓冯。 这位冯王妃也正是耶律华的母亲。 嬴抱月的后背泛起凉气。 北魏王耶律宏看重光华君耶律华举世皆知。 消失的孟诗和耶律华等人,重提的杀母立子的传统,还有突然生病的最后一位可能成为储君之人的母亲。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两人身边的窗扇忽然响起咯吱咯吱的响声,两人闻声看去。 “起风了,”钱伯方看向阴霾下来的天空,“估计马上就要下雨了,殿下,我们要不进屋谈吧。” 嬴抱月点点头,“还有别的消息么?” “消息只有这一条,但属下还有别的事想要问您。”钱伯方看向嬴抱月的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这不光是我想问您,她也想问您。” 嬴抱月心头一跳,立刻明白了“她”是谁。 两人走进房间内,嬴抱月关上门窗,点起一盏油灯,看向在灯火下影影绰绰的钱伯方的面容。 “你们想问些什么?” 钱伯方望着她,改变了称呼。 “将军。” “我们想问,您是不是真的准备回到北方去?” 嬴抱月一怔,看向自己手上这些天刻面具留下的伤痕,点了点头,认真道,“自然是真的准备要去。” “是吗?”钱伯方深吸一口气,“那属下就直说了。” 钱伯方的目光变得陡然锐利起来。 “现在的北方,对将军您而言太过危险。” “您这个隐蔽行踪去的计划,也许无法成功。” 第三十四章 怀疑 关紧的窗户外传来风雨欲来的拍打声。 屋内的两人都静静看着对方。 油灯的火焰一簇簇跳动,映衬出钱伯方无比认真的眼睛。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 她忽然想起来,当初她在路边捡到快要死在流放途中的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个眼神。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鞭打得遍体鳞伤,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但即便倒在路边,他看向地面的目光依然是认真的。 认真得好像要将地面上每一颗石子的位置都记住,即便死也要清醒地死去。 那个时候她就想,这样一个人,就算不是修行者,将来不管干什么都是能成的。 只要是被他认真地注视着的事业,他就一定能办成。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无比准确,后来钱伯方将这份认真放到了钱上,就成为了除了中唐某位王爷外的全国第一大巨贾。 而现在,被钱伯方用如此认真的眼神注视着的。 是她自己。 “多多,”嬴抱月将刻刀收回了工具盒内,转身空手看着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将军,不要再装你不明白。”钱伯方定定看着她,“我是你的人,你没有什么不可以和我说的。”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仰头看着面前容貌变得和刚捡到他时年纪相仿的少女,一字一顿开口。 “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会背叛你,我和梅娘也一定是最后两人。” 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强忍着没有后退一步。 “我没有瞒着你什么。” “你有。” 像是察觉到了眼前人情绪的波动,钱伯方探出身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嬴抱月左手的手腕。 嬴抱月立刻挣脱。 “别碰!” 下一刻察觉到自己反应太激烈,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已经有了白发的男人,“多多,你不要碰。” “果然,”钱伯方并不意外,而是低头向嬴抱月请罪,“将军,抱歉,冒犯了您。” 嬴抱月摇了摇头,“你怎么发现的?” “是方大告诉我的,”钱伯方平静道,“那小子通晓音律,当初您在六艺战上时,他就发现您弹琴时左手有些不对劲。” 少司命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举世闻名,钱伯方更是清楚,普通的疼痛和伤情根本打不倒她,更别说让她对身体失去控制。 那么嬴抱月的左手会出现失控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是……高阶的诅咒吗?”钱伯方沉默了一下问道。 “嗯,”嬴抱月顿了顿点头,如果说是红玉级的诅咒只怕会让他更担心,就让他这么以为吧。 “那会发生什么事?如何解这诅咒?” “最近已经控制的很好了,”嬴抱月笑了笑道,“等我之后如果能再次成为等阶二,应该就能解开了。” “是吗?”钱伯方看着她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那需要在多长时间内?一年?半年?” 屋内安静了下来。 嬴抱月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还是这么可怕。” 猜得也太准了。 “一个优秀的商人需要能洞察人心,”钱伯方仰望着身前这一辈子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的少女,“您肯定能成为等阶二的。” 他从不怀疑她能从无到有重新成为神女。 对她而言有难度的,只有在多长的时间里。 想到嬴抱月这半年来的迅速破境,钱伯方微微低下头,“只有半年了么?” “对,”既然对方已经猜出来了,嬴抱月也不再隐瞒。 半年。 虽然这个这个答案是他自己猜出来的,但亲口听到这个事实,钱伯方的肩膀还是晃了晃。 “所以您才这么急着去参加高阶大典么?”钱伯方咬紧牙关,像是找到一丝希望,“山鬼大人会有办法是么?” 但不等嬴抱月回答,他却再次开口。 “不,您一定不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山鬼大人身上,”钱伯方闭了闭眼睛,“您去北方是为了调查当年之事的真相。” 如果不能解开诅咒,她也要在最后的时间里找出当年的幕后黑手。 除了前秦外,北魏是当年少司命林抱月生活最久的地方,也是大司命林书白殒命之地。 “什么都被你猜到了,”嬴抱月笑了笑,“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要阻拦我去北方?” “我不是要阻拦您,”钱伯方仰头重新专注地凝视着嬴抱月,“我只是不明白您的行事方式,隐蔽行事风险较低,但那是通常而言。” “不要告诉我,您看不出来北魏的形势已经出了问题。” 年迈的老王,未定的储君,蠢蠢欲动的世家,大敌在外的西戎。 如果说南方尚且安定,那么北方已经岌岌可危。 虽然靠着坚实的长城维持了七年的安定,但这份安定早已蒙上了阴影,不如说这七年的安定都是一个奇迹。 毕竟七年前,永夜长城就曾经破过一次。 嬴抱月沉默下来,脸庞映衬着明明灭灭的火光让她看上去更加年幼。 但钱伯方却清楚,这份稚嫩的面容下隐藏着当年大秦王朝最成熟的将军。 嬴抱月能看到的东西,远比他更远。 “永夜长城听说破过一次?”沉默了一瞬后,嬴抱月问道。 “没错,但后来补上了。”钱伯方紧张起来,生怕嬴抱月问如何补上的。 好在嬴抱月没问。 “既然是临时补上的,应该撑不了多久吧?”她问道,“大概还能撑多久?” 钱伯方的指尖扎入掌心,尽力让自己表现得不反常。 “大司命大人当年说过,如果补上的话,能撑十年。” “是吗?那就还剩三年?”嬴抱月凝视着油灯的火焰,“可惜北魏撑不了那么久了。” 咔嚓一声,屋外忽然传来瓷碗被打破的声音。 钱伯方大惊,猛地望去,发现是姬安歌端着已经洒落一地的茶盘,愣愣站在门口。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姬安歌慌乱地蹲下身,整理起地上摔得粉碎的茶盏。 钱伯方松了口气,他还说嬴抱月怎么会有人靠近的都察觉不了,原来是姬安歌。 看嬴抱月毫不惊讶的模样,她之前应该就察觉到姬安歌靠近了,只是没有提防她的意思。 “安歌,没事,”嬴抱月走上前帮她收拾好瓷片,“你听见了?” “嗯,”姬安歌头脑一片空白,她只是想来送茶,却没想到听到了此等骇人听闻的事。 什么叫作北魏撑不住了? 撑不住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五章 冬雷 嬴抱月和钱伯方说的每一个字姬安歌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却完全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虽从小在南楚也经历过战乱,但姬安歌从记事时开始就一直平安地待在清安院里,哪怕七年前母亲去世,她记得的也只是父亲出门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父亲本来就经常不在家,在她看来,父亲带兵去北方和在紫华山中闭关没有什么区别。 整个南楚丹阳城里,大家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西戎人再疯狂,也不会打到南楚来。 况且山海大陆已经七年没有发生战争了,每个国家都有神子镇守,力量均衡,谁也打不赢谁,姬安歌一直认为这份安定会一直持续下去。 对她而言最大的事莫过于父亲可能会将她许配给某家青年才俊去联姻。 去过最远的地方莫过于这次和嬴抱月一起来东吴。 想到接下来要去北魏,她还十分高兴,毕竟她以前从未去过北方。 北魏是北方最强大的国家,且一直抵抗西戎人至今,在她看来,虽然这个国家对女修非常恶劣,但至少足够强大,王权稳定,城池固若金汤。 一直以来,北魏都是抵抗西戎最强大的一道屏障。 但就在现在,她听见嬴抱月说北魏撑不住了。 “姐姐……”姬安歌收拾好茶盏站起来,紧张地看着嬴抱月,“你刚刚在说什么?” “是、是要打仗了吗?” “我和钱大人在讨论之后去北方的路线问题,”嬴抱月温和地开口,“不是说马上要打仗了。” “那就好。”姬安歌松了口气,“茶都洒了,我去重新煮一壶。” 说完她立刻跑了出去,背影如同受惊的小兔子。 钱伯方神情复杂地看着姬安歌离开的身影,转头看向嬴抱月,“姬大小姐到底是国师大人的女儿,您这么娇惯她真的好么?” “安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嬴抱月笑了笑道,“况且能让她们无忧无虑地长大,才是我和师父努力至今的理由。” “您……”钱伯方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您觉得北魏还能撑多久?” “这得看耶律宏能活多久,”嬴抱月走向紧闭的窗户,推开看着屋外黑压压的天空。 虽然那个死板的老人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不得不说,只要耶律宏活着,北魏就不会乱。 “只要耶律宏在临死前定下储君,北魏暂时也不会乱。”嬴抱月道。 前提是那位储君是北魏大王子耶律朗。 如果是别的王子,她很担忧北魏会走上前秦的老路。 但即便是耶律朗,嬴抱月也不觉得他能力挽狂澜。 从建起宁古塔开始,北魏的路就走错了。 而从这一次西戎能悄无声息地穿过北魏到达东吴,就能看到北魏已经出了大问题。 只是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从内部开始的,还是从外部开始的。 如果是从内部开始的…… 那么北魏,已经大厦将倾。 看着负手注视着北方的嬴抱月,钱伯方骤然出现一股错觉,那就是她此时正站在永夜长城的城头,身着铠甲望着比北魏更北的地方。 “殿下,您既然已经察觉了北魏的不对劲,那就应该明白我想和您说什么。” 钱伯方起身站到了嬴抱月身后,一字一顿道。 “您变了。” 从重新相认开始,钱伯方就发现嬴抱月的行事方式相对于上辈子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这是堪称诛心的评价,但嬴抱月却并不惊讶。 她回过头,“我变了什么?” “如果是以前的您,不会在要去一个混乱的国家的时候,选择偷偷潜伏的方式。”钱伯方淡淡道。 嬴抱月神情依旧没有变化。 “如果是以前的我,会怎么做?” 钱伯方定定看着她,“您会将水搅浑,带着能聚集到的所有力量,干一桩大事。” 甚至拉起军队,一路打到北魏去。 昭阳郡主能成为边境的战神,绝不是靠着心慈手软谨小慎微的行事。 “所以你是觉得我现在的行事方式太偷偷摸摸了?”嬴抱月并不生气,平静地追问。 “我知道您为什么这么做,”钱伯方咬紧牙关,平心而论,嬴抱月现在才神舞境,直接正面和北魏对抗的确还没到时候,但是在他看来,围绕在嬴抱月身边的那群少年虽然年纪较轻,但在境界和能力上已经不输当年的银蝉卫。 只要嬴抱月有那个心,她可以更好的利用这群人。 和他和李梅娘掌握的力量结合起来,她甚至可以建立起一支自己新的军队。 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牺牲。 其实看到嬴抱月这辈子从南楚一路走来,吸引那么多人,钱伯方一直以为她是在招揽自己的新部下,但结果他发现,事情并没有向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钱伯方看向嬴抱月手指上的伤痕,她不仅不愿意利用这些人的家世地位,还挖空心思帮他们隐藏身份,想要保护所有人。 “将军,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看到那些孩子受伤,但你有没有想过,覆巢之下无完卵,一旦天下大乱,那些人本来就会被卷到战争中去!” 钱伯方目光灼灼地看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既然您没有时间了,您还在等什么?” “如果是上辈子的您,此时会更加果决。” 从中阶大典结束后,钱伯方不知道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傻小子有没有发现,但他发现了。 嬴抱月其实一直在犹豫。 因为她表现得太过冷静,太过坚定,导致几乎没有人能发现。 她也会犹豫,她也会害怕。 他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您在害怕什么?” 从林抱月到嬴抱月,她其实的确发生了改变。 嬴抱月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钱伯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想要看到眼前之人的心底。 他以前听说过一句话。 人一旦失去记忆,相当于再世为人。 因为没有记忆,会担心自己是否曾经做错过什么。 在中阶大典第一轮的幻境结束后,钱伯方敏锐地察觉到嬴抱月心上的阴霾被拂去了一层,他隐约明白了在幻境中她见到了谁。 嬴苏的去世,不是她的错。 可是她还有一段空白的记忆,没有任何人能给她解释。 “将军,”钱伯方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强迫眼前的少女直视她的眼睛。 “我不是什么高阶修行者,我也不懂修行界的事。” 钱伯方深深地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睛。 “但我能确定一件事。” “我和梅娘都能确定这件事。” 钱伯方一字一顿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的灵魂中沁出。 “您不是祸国妖女。” “我们没有一次,怪过您离我们而去。” 即便无数人认为少司命的死或者说失踪,背离了她身为边关守将的责任,但钱伯方相信,每一个凌云三十六骑都相信,即便她真的死亡,在临死前,她也一定曾经力挽狂澜。 只是她曾经做的那些事,没有人知晓而已。 在他们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她一定完成了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 将军的离去固然给整个银蝉卫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损失,但钱伯方知道,包括他自己在内没有任何一个银蝉卫怀疑她。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雷声,闪电划过,照亮眼前男人平静坚定的目光。 “将军,虽然您不记得了,但我们相信。” 钱伯方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 “您的死,必定重于泰山。” 第三十六章 信任 啪嗒啪嗒的雨点开始从天空上落下,一阵狂风卷入吹灭了屋内的油灯,屋内骤然变得昏暗起来。 但嬴抱月却不觉得黑,只是看着面前的男人。 钱伯方的眼睛此时明亮到了极点。 他已经说出了全部的心里话,却不知嬴抱月会作何反应。 和其他高阶修行者比起来,她实在是太过温柔,但她遇见的那些事,她要承担起的那些事,又格外残酷,如果她不是那么强大,她不会那么痛苦,如果她不是那么温柔,她也不会那么痛苦。 她就像是强大和温柔的结合体,实在是太过特别。 今日他说这些不是想让她放弃她的行事准则,像她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况且即便有所顾忌,她的果决也远胜于他。 他只是希望,她知道有人是不会怪她的。 希望她不被上辈子的事所束缚,依旧还是那个自信桀骜的女将军。 即便世人都不理解她,还有人会无条件地支持她,等着她回来。 看着嬴抱月的眼睛,钱伯方有些紧张,下一刻耳边却忽然传来嬴抱月的笑声。 钱伯方胸口憋着的那口气骤然就放松了。 “你怎么就能那么肯定?”嬴抱月看着他笑起来,“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眼前少女笑得眉眼弯弯,“也许我真的是因为什么蠢念头把自己弄死了呢。” “就算真的是蠢念头,那也一定是了不起的念头,”钱伯方也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谢谢你,”看着钱伯方花白的头发,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同时,对不起。” “将军,您不用……”钱伯方皱起眉头,正想反驳,被嬴抱月举起了一只手阻止。 “等我说完。” “多多,你知道春兰是怎么死的吗?” 钱伯方身体一颤,李春兰的死是整个银蝉卫的心结,虽然没人看见具体的过程,但众人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因为在银蝉卫中,李春兰是和林抱月身形年龄最相近的。 她死在八年前,死在林抱月之前,存在于嬴抱月本来告诉他自己已经忘记的那段记忆里。 “将军,你想起来了?”钱伯方袖下的手指一寸寸蜷起。 “只有一部分,但春兰是怎么死的,我已经记起来了。”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她死在我的面前。” “将军,”钱伯方闭了闭眼睛,“我不知道您记起来了什么,但春兰,她一定死得其所。” 在加入银蝉卫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发过誓,如果死,也一定要死在自己心甘情愿的埋骨地。 他相信李春兰也一定是如此。 “但我依旧对不起她,”嬴抱月的脸庞笼罩在雨雾中,一颗颗水珠在她的脸庞边漂浮。 这辈子她是个水法者,比谁都擅长控制水珠,钱伯方觉得他可能再也看不到她流泪。 “我一定会为春兰讨回公道,”嬴抱月静静开口,“多多,你说的没错,我是犹豫了。” 她不希望这个世上再有春兰那样的事发生,她不愿意看到身边再有人死去,但钱伯方的信任让她明白,如果她因此变得瞻前顾后,凡事不去想最坏的结果,她也许会失去更多。 钱伯方今日的话,就像一道惊雷,让她陡然清醒。 不破不立。 嬴抱月走向门口,打开大门,钱伯方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怔忡。 只是一瞬之间,她整个人都如同水洗一般,变得清透毅然。 不,也许她原本就是如此。 “多多,”嬴抱月回头看向他道,“今天是最后一天。” “明日我将不再犹豫。” 北魏形势的确不容乐观,他们之前的计划也多少有些天真。 希望不打草惊蛇就从宁古塔上拆下砖来,实在不太现实。 “你说的建议我会考虑的,”嬴抱月道。 最终要采取多么激烈的手段,要看北魏的形势发展,但她必须要做好准备。 如果重新成为将领,她就要背上很多条人命,她已经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但是否要调动钱伯方和李梅娘经营许久的力量,还需要仔细考量。 不知为何,北魏的如今的局势,让她有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明天,我会告诉你我的决定。” …… …… 参加中阶大典的他国修行者都离开了,整个汝阳城变得极为安静。 但这份安静下,赵光却觉得暗潮涌动。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赵光站在王宫大殿还在滴水的屋檐下,看着远处赵暮人书房中正在交谈的两人的身影。 就在一刻钟前,他应赵暮人的召令在李稷的陪伴下进宫,还以为赵暮人对他有所交代,结果赵暮人却只把李稷叫进了书房内。 干等了一刻钟赵光彻底明白了,赵暮人根本不是为了见他,而是以此为借口来见李稷。 怪不得今日他出门的时候,李稷非要跟上,赵光本还以为按照宫中的规矩李稷会在宫门口被拦下,结果一路畅通无阻。 按照宫中惯例,未曾成为仙官接受禁制的天阶修行者不得进宫单独面见君王。 这条规矩是为了保证君王的安全,毕竟天阶修行者的杀伤力太大了。 也是因为这个缘由,赵暮人如今已经不能单独公开召见李稷。 只是赵光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好谈的,李稷张开了屏障,赵光一个字都听不见。 “听你义父说,你想见寡人?” 御书房内,赵暮人望了眼窗外的雨,转身看向站在他身后带着面具的年轻男人。 “我有件事想问你。” 李稷望向眼前身材高大的东吴之主,微微低头掩住眼中复杂的情绪。 “四个多月前,南楚国境外,你给我送信,说有情报说少司命就混在这届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之中。” “是有这事。”赵暮人宽大的袖子下手指微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也正是因为那封信,李稷才选择陪赵光进城,旁观了整场初阶大典,更留在了……她身边。 “我在整个初阶大典中一直在搜寻。“ “我没有发现疑似少司命之人的踪迹,之后在中阶大典中也没有发现。” 李稷盯住赵暮人的眼睛。 “你的那则消息,是从哪来的?” 第三十七章 不祥 即便初阶大典已经过去不少时日,但赵暮人的那封信一直留在李稷的脑海里。 少司命杀死李昭那一幕一直是困在他心中的梦魇,不管之前神魂流失症有多严重,只有这一份记忆一直清晰到了极点,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是梦到这一幕心碎至极地醒来。 本来以为再一次找回李昭之后,他会不再做这个噩梦。 但就在昨天晚上,他却再一次梦到了那一幕。 更可怕的是,原本模糊不清只有个背影的少司命的身影,这一次变得清晰起来,他还是如以前一样回到了十几岁的身体躲在树后,而这一次在梦中,手握着刺死李昭的长剑的少司命回过头了。 那张脸,赫然就是嬴抱月如今的面容。 他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但稍加清醒,他就明白,这只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梦。 夺舍一事的确匪夷所思,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借助别人的身体回来,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但不管有没有夺舍,即便没有认出嬴抱月就是李昭,李稷都相信他认识的嬴抱月不会做这样残忍的事。 他相信的人,是如今名唤嬴抱月的女子。 这一路发生的事不是虚无,他相信这名和众人一起一直走到现在的少女。 可是他的梦境简直就是想要诱导他去杀嬴抱月一般,这让李稷心中生出了警惕。 就在这时他再次想起了赵暮人给他送的那封信。 于是在梦醒之后,他找到了东方仪,告诉义父自己想见赵暮人一面。 原本他以为赵暮人不会直接见他,毕竟他未曾接受君王下给仙官的禁制,抬手就能要掉赵暮人的命,但赵暮人居然还是在书房中见了他。 “消息的来源寡人不能告诉你,”赵暮人走到窗边,负手淡淡开口,“不过你在初阶大典中,真的没发现蛛丝马迹么?毕竟那位很可能做了伪装。” 赵暮人面上淡定,内在心虚。 只因那封信诞生之初,是假的。 当初送那封信给李稷,只是他察觉到今年初阶大典的动向有些不同寻常,北魏人雄心勃勃,而东吴人才凋零,赵光又压不住场子,他才想了这个理由把李稷也留在了南楚。 之所以会捏造这样一个理由,只因那时他刚刚收到前秦和亲公主居然从杀手中逃脱,以及在初阶大典开始之际进入南楚的这个有些违背常理的情报,心头一动,就想出了少司命可能混迹在初阶大典参加者的这个假消息。 当时他还觉得自己是灵机一动,现在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居然一语说中了。 少司命居然还真的就混在初阶大典参加者中。 即便他当年再不服那个暴力的秦国女人,恐怕下意识里都觉得只有那个女人能做出这些事来。 只是这些事……都不能和现在的李稷直说。 听到他的反问,李稷眸光微微闪动,吐出一口气,“没有。” 像少司命那样的火法者,他一个都没有找见。 唯一有点影子的是孟诗,孟诗女子的身份暴露后也更加符合这一猜测,她和林挽弓之间的关系也耐人寻味,但李稷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日嬴抱月让他去追林挽弓,他于是趁机向林挽弓追问,结果只得到对方一个没好气的回答。 “我的师姐已经死了,不管你和她有什么仇,你去阴曹地府找她讨吧。” “或者说你觉得可以迁怒于我?没关系,这种事老夫遇见的多了,那我们就在这里打一场?” 即便他再恨,却都无意迁怒。 李稷记得自己深吸一口气,又追问起孟诗的身世。 结果只换来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你觉得我徒弟是我师姐?阿诗的剑法都是我教的,和我师姐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眼光是不是有问题?” 十万八千里么…… 李稷只觉得他如果真的按照林挽弓的标准,恐怕是真的找不到人。 他记得嬴抱月的剑法还是模仿的孟诗的招式,真不知道少司命的剑法原本是何种模样的。 这世上恐怕只有少司命本人知道了。 听到李稷的回答没找到,赵暮人莫名松了口气,旋即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模样。 “既然如此,也可能是寡人收到了假的情报,”赵暮人面无表情道,“毕竟都是道听途说,寡人当初也没保证这情报一定正确。” “是吗?”李稷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赵暮人猛地叫住他。 “……寄。” 李稷停住脚步,没有回头,“陛下,草民说过,请您不要再叫这个名字。” 赵暮人张了张口,但没再说什么,面上恢复了君王的威严。 “昭华,”他改了口,蹙眉问道,“你之后还要一直找下去么?你有没有想过,她是真的已经死了。” “有可能吧,”李稷深吸一口气,“不过我现在的确有更重要的事,不会专门去找她了。” 他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让嬴抱月活下去。 “可如果我真的碰到她,”李稷跨过门槛,“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伤害其他人,但我一定会讨一个说法。” “我会去参加高阶大典,找那位山鬼神子问一问。” 赵暮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李稷走远。 “不告诉他真的好么?” 李稷的身影彻底消失,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赵暮人身后响起。 赵暮人转过身,定定看向从屏风后走出的东方仪。 “你果然也已经知道了。” 赵暮人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国师,“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说来惭愧,是在中阶大典的最后一日,”东方仪叹了口气道,“毕竟老夫当年也只是在位阶之战上和她交过手。” “老夫虽然不熟悉昭阳郡主这个人,却熟悉她的战斗方式。” “她这辈子都变成水法者,你居然还会觉得熟悉?”赵暮人皱起眉头。 “如果单看招式,的确看不出来。”东方仪浑浊的眼睛闪过一道暗光,“老夫也不明白她这辈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让老夫熟悉的,是她那种永不服输的眼神。” 也许正因为他如今已经半截身子入土,才能看到隐藏在剑派和招式之下的,修行者更为核心的一些东西。 在流火剑于战场燃起的那一刻,东方仪发现自己确实看到了,属于他一个故人才有的灵魂的光辉。 赵暮人注视着眼前老者浩瀚如星海的双眸,发现对方的确是察觉出了嬴抱月就是少司命林抱月的事实。 可东方仪当年在八人神中,是除了中唐和西戎国师之外,和嬴抱月接触最少的神子。 连他都发现了的话…… “这么说来,你觉得许沧海发现了没有?” “很难说,”东方仪眸光微深,“夺舍一事匪夷所思,不是所有人都敢往那个方向去想。况且……” “沧海如今变了很多,和他年轻时简直判若两人,老夫也弄不清如今的他在想些什么。” 赵暮人的目光变得肃然起来。 这两天北魏国师带着北魏参加中阶大典的队伍消失一事也传遍了大陆。 就和许沧海本人的阴晴不定一般,北魏的局势如今也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窗外再次响起雷声。 “又打雷了?”赵暮人瞳孔微缩,看向黑沉下来的天空。 寒露已过,立冬将临,山海大陆即将进入冬日。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从昨日开始,却不断出现雷声。 赵暮人原本以为只是巧合,昨日刚听到不觉什么,今日却继续降雷,已然不像是巧合。 冬雷滚滚,此为不祥之兆。 他清晰地记得,九年前青龙神彻底消失的时候,东吴也曾经违背季节地下过连续一周的暴雨。 这一次,难道又要发生什么了吗? 赵暮人自认自己不是昏聩的君王,不会一有天地异动就大惊小怪,但此时一股寒意忽然从他心底升起。 “冬雷滚滚……”东方仪喃喃开口,和赵暮人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从各自眼中看出了震惊。 难道出事的是…… “玄武神!?” 第三十八章 成真 玄武神是掌管雷法的神灵,如今玄武神子许沧海不知去向,而天上数次出现冬雷这样异常的天象,让人怀疑玄武神是不是出了事。 这个猜测让书房内的君臣不寒而栗。 “不过也许不是玄武神,”东方仪沉默了一刻道,“也可能是许沧海。” 神灵和修行者相辅相生,能让玄武神如此异常,除了神灵自身出了问题,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神灵在乎的修行者出了事。 但兽神会在乎的修行者屈指可数,一般就只有侍奉神灵的神子。 许沧海如今下落不明,也许真的出了意外也不一定。 少司命和大司命相继逝世之后,神子也会出事已经不会再让人意外。 毕竟许沧海的位阶还在那两人之下。 虽然心情沉重,但目前还没有任何征兆说明真的发生了噩耗,且要出事也是北魏首当其冲,他们其他几个国家只能先观望。 赵暮人看向窗外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乌云,背对着东方仪忽然开口问道。 “东方叔,你真的相信人能够让兽神出事么?” 八兽神之间各有地盘,除非成为邪神,之间并不会互相争斗。 这是山海大陆的修行者从小就会被教导的常识。 但自从青龙神消失,再到应龙神忽然成为邪神带着不属于祂的翅膀出现,八兽神身上发生的事越来越让赵暮人不明白。 如果神灵本身不会互相争斗,那么促使这一切的,是人吗? 人真的能做到这一切吗? 要知道哪怕神子能够借助八兽神的力量,过程也只是请求,而不是驭使。 东方仪明白赵暮人的意思,他走到赵暮人身边,看向漫天乌云。 “我不知道别的神子能不能做到,”老人喃喃道,“至少我做不到。” 但他的确知道有别的神子能够和八兽神之间亲密地交流。 每个神子和神灵之间的相处方式是不同的。 青龙神当年对他而言就是冥冥之中存在的一个声音,他和青龙神对话,对方每一次反应都很慢,就像是寿命将终的老者,即便已经衰弱至极,却依旧给东方仪实力深不可测之感。 对方的实力庞大到难以想象,如果说修行者体内的真元是一碗水,对方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在这样的差距下,东方仪只能感到敬畏。 哪怕成为等阶二的神子,但他却都没有丝毫信心自己能对这个已经衰弱的神灵做什么。 听完东方仪的回忆,赵暮人锁紧眉头。 当初修行界认为是少司命导致青龙神消失,依据也只是青龙神彻底消失时出现的天象,并没有人亲眼看到少司命对青龙神做了什么。 赵暮人本身是不太相信天象的,但当时他尚未登基,他弥留之际的父王深信这个说法,他也不好反驳。 可是现在,他才是东吴的王。 “东方叔,”赵暮人沉声道,“既然神子很难干预兽神,更别说能够杀害兽神了,为什么当年众仙官都认为是少司命做了这件事?” 他登基之时,这个说法已经从御祷省传出,整个东吴人尽皆知,他想要干预都无从下手,因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少司命做的,他也无法翻案,否则反而有损朝廷的威信。 “这是因为,”东方仪叹了口气,“一般的神子的确做不到这件事,但那个丫头……可能真的能做到。” 赵暮人震惊了。 “老夫本以为陛下很厌恶昭阳郡主,”东方仪看了眼经历了中阶大典后也发生了某种改变的年轻君王,“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我和她的私怨是另一回事,”赵暮人吐出一口气,“我现在想要知道的,只有真相。” 李稷那段奇怪的记忆,还有中阶大典最后决战上发生的事,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现在看来当年少司命导致青龙神消失这个说法简直是漏洞百出,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老仙官就相信了呢? 其中还以天阶修行者相信的最多,这也导致了御祷省里观点一边倒。 “她有可能做到是什么意思?”赵暮人难以置信,“你刚刚不是说,你都做不到么?” “是,老夫是做不到,”东方仪望着乌云眸光微深,沉沉开口,“但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东方仪看赵暮人一眼,“陛下是否知道,当年有个说法,昭阳郡主其实从小是被兽神养大的?” 赵暮人眉头拧成一个结,“我知道,但这种一般不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么?” 对于境界突破速度异于常人的修行者,总有好事的百姓会编造一些“生而不凡”的事迹来神化那些人。 还有那些君王,更是人手一个神光闪闪的出生事迹。 比如前朝的周氏王族,他们的族谱里就写着自家的始祖是邰氏之女姜嫄踏巨人脚迹,得神迹怀孕而生,以为不祥一度被弃,鸟兽虫鱼和神灵都一起来养育这个被遗弃的孩子,这个孩子最终成为周朝始祖。 之前曾有仙官在赵暮人登基后来问他要不要重新编纂赵氏的族谱,信誓旦旦地说据自己所调查,赵氏王族先祖有“神灵血脉”。 说白了就是给赵氏也找一个神灵祖先,毕竟现在的赵氏王族只是当年东吴王族的分支,是在太祖皇帝的支持下,从他父亲那辈开始才登上王位,根基太浅。 赵暮人记得他拒绝了那个仙官的提议。 因为在永夜长城当兵的经历,他亲眼见识过秦国军队的强大,在他看来就算有个神灵祖宗又如何?前朝王族不是还败在了嬴帝手上。 况且如今的山海大陆,兽神为尊,赵暮人实在不希望那些仙官们给他找个鸟的祖宗或者蛟的祖宗。 毕竟有龙神在上,那些害怕天打雷劈的仙官绝不敢从八兽神之中现有的那些神兽中给他找祖宗。 “兽神怎么可能养育孩子,”赵暮人不耐烦道,“就算那丫头天生等阶六,兽神一出现那威压都足够压死她了。” 想到兽神那么庞大的身躯还捧着个孩子,这群人都不觉得奇怪么? 然而他没想到,东方仪闻言只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您不知道,有的兽神可以分化出人形的分身吗?” 第三十九章 驾崩 赵暮人一愣,脸上一直摆着君王威严的神情破碎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 “也是,”东方仪为了缓解自家君王的尴尬笑笑,微微叹了口气,“毕竟连老夫也有快十年没有见到过了。” 不怪赵暮人想不到,当年第一次见到时,已经不算年轻的东方仪都被吓了一跳。 山海大陆上长大的孩子,从小被灌输的是,兽神是云端之上比小山都要大的庞大存在,怎么敢想象兽神会以人的形态待在人的身边? “当年大司命侍奉的神灵,腾蛇神就有幻化人形分身的能力。”东方仪唏嘘道,“当初我第一次在位阶之战上见到大司命的时候,有个黑衣女子一直闭着眼睛坐在她身边。” 当时他没多想,因为那个女子身上的气息很普通,像个境界不高的修行者,再加上一直闭着眼,他还以为对方是眼睛有问题。 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即便闭着眼睛,祂也能看见。 对方走过他身边时,看到前方路上有碎石,他不自觉伸手想要扶那位黑衣女子一把,结果对方猛地转过头来,他就飞了出去。 这还没完,一股大力随之压来,他觉得自己的胸骨都快要碎裂。 好在大司命转身一步一把抓住了那个女子的手。 “腾蛇,这是未来的青龙神子,你这是做什么?” “青龙的?年纪这么大?” 黑衣女子看向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他,点了点头,“抱歉,不过你应该知道你是自己弹出去的吧?” 没错,东方仪记得是他自己不小心碰到了这名女子的手才飞了出去。 他苦笑着爬起来,“不敢当,东方仪见过腾蛇神。” 他飞出去的确不冤枉,在没有心怀敬意的情况下碰触神灵,只是飞出去已经算是这位脾气好了,没死真是幸亏等阶二的神子身体够结实。 也或许是因为大司命在一边,抑制住了神灵的愤怒。 不过也不怪他行事轻慢,毕竟他打死也想不到,神灵会以如此平易近人的姿态待在林书白身边。 虽然他早就知道大司命侍奉的兽神是腾蛇神,毕竟此事在山海大陆上也是个未解之谜。 神子的力量和侍奉的兽神息息相关。 可林书白身为最强大的神子,侍奉的神灵居然只是一位在八兽神中排行靠后的地之四灵,这件事一直让无数修行者迷惑,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 东方仪原本也不明白,直到今日看到负责见证位阶之战的腾蛇神简直像是无所事事一般整日待在林书白身边,甚至会靠着她的肩膀打瞌睡,他才明白了这一切。 恐怕是因为林书白和兽神之间的关系比他们任何一人都要密切。 他们这些神子虽然能借助兽神的力量,但那也是兽神眷顾,能借助百分之一已是兽神赏脸。 但林书白不一样,如果东方仪没有猜错,她几乎可以发挥腾蛇神的全部力量。 这份和神灵之间的密切关系,令人望尘莫及。 更可怕的是,林书白的徒弟,当年境界还不算高的林抱月和兽神的关系更为密切。 位阶之战结束时,东方仪亲眼看见腾蛇神化身的女子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离去,一边走黑衣女子还一边絮絮叨叨地问她晚上吃什么,衣裳怎么不穿多一点。 这还不算完,昭阳郡主作为火法者登临天阶后,和朱雀神的关系也变得极为密切,密切到……她升境后就跑到南楚劈了身为朱雀神子的姬墨的府邸,朱雀神连拦都没有拦。 修行界其实有个隐秘的传言,那就是当年朱雀神曾经想选林书白当自己的神子,结果林书白提前选了腾蛇神,朱雀神一气之下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在林书白之后进阶的姬墨。 这个传言不知真假,如果是真的…… 东方仪都替姬墨感到尴尬。 “当年腾蛇神经常以人形待在大司命身边,不少老仙官都见过,”东方仪苦笑道,“所以陛下,这也是那么多天阶修行者支持那个说法的原因。” 大司命贵为唯一的人神,当年的少司命更是有如天道的宠儿,故而老资历的仙官都觉得,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对兽神做些什么,恐怕就只有那对师徒了。 赵暮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关于神灵的事情,我没有经历过,就不多说了,”他沉声道,“但现在不可将嬴抱月就是少司命的事告诉昭华。” “陛下是觉得,昭华视昭阳郡主为仇敌一事有问题?”东方仪神情也凝重起来。 “你不也觉得有问题么,所以之前一直反对他冒死破境去报仇,”赵暮人淡淡开口。 他负手站在窗外,一动不动凝视着越压越低的云层。 “我的确和那个女人不对付,但以我的了解,她纵然任性妄为,但我不相信她是会滥杀无辜的人。” “但她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东方仪静静道,“如果昭华口中的那位李姑娘,本身就有罪呢?” “那就看你相不相信你儿子的眼光了,”赵暮人深吸一口气,“寡人都相信。” 他既相信嬴抱月不会滥杀无辜,也相信李稷不会看上恶人。 所以此事必有蹊跷。 “那陛下的意思是?” “虽然我相信其中有误会,但李稷的记忆的确如此,”赵暮人眉头拧紧,“寡人也不知如何宽慰他,能瞒一阵是一阵吧。” 如果在误会未解开的情况下李稷发现嬴抱月的身份,不知要出多大事端。 “也只能如此了。”东方仪叹了口气。 “不过有一事,寡人难以释怀,”赵暮人沉声道,“今早金吾卫来报,之前追踪西戎人的探子全死了。” “李稷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你之前为他修补经脉的时候一点都没发现?”赵暮人侧过头,盯着东方仪的眼睛,“西戎人到底想要什么?” “他当初被姬墨打断的经脉,与其说是我修补的,不如说是他自己愈合的。” 东方仪静静开口,“至于阿稷体内的东西……” 老人沉默许久,“那是我这个境界也看不透的东西。” “只是本能告诉我,绝不可以去触碰。” 赵暮人闻言骇然。 神子都看不透?那到底是…… 他还想问些什么,外面却突然传来动静,赵暮人闻声望去,瞳孔收缩。 金吾卫首领正跌跌撞撞从宫门外冲进来,不顾摔的满脸是血,爬上御书房的台阶。 “陛下,出大事了!” …… …… 头顶上冬雷隆隆作响,闪电劈下之时,赵光和李稷刚刚回到世安院外。 一道紫色的闪电骤然划破天际,映出赵光苍白的侧脸。 大街上的人群都在四处躲避,不少人躲在屋檐下,满脸恐惧地看着天上异常的天象。 “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冬天打雷。” 赵光一路上提心吊胆,看着世安院的牌匾出现在视线中,终于松了口气。 李稷虽然境界最高,但在这落雷的天气,赵光觉得还是待在有高阶雷法者镇守的宅子里安全些。 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姬嘉树了。 眼看天上雷电一阵紧似一阵,街上已经空无一人,不少大户人家都已经开始上门板。 世安院也大门紧闭,赵光正准备叫管家去敲门,就在这时,世安院的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纤细的人影出现在门边。 赵光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太昏暗看错了人。 “公主殿下?她出来做什么?” 赵光还以为是来接他们,下一刻却发现嬴抱月倚靠在门边,静静看着电闪雷鸣的天空。 “怎么了?” 这时姬嘉树出现在嬴抱月身后,神情有些不安,似乎在劝她回去,但嬴抱月向轻轻他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天空。 “这到底是……”赵光还在疑惑,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一眨眼他已经被李稷拎出了马车,倏然带着掠至了门前的台阶前。 李稷松开赵光的手,踏上台阶大步向嬴抱月走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漫天的雷光,心中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嬴抱月看向他,两人站在台阶上,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喂,到底怎么了?” 赵光从后面追上来,就在这时,一道炸雷落下,照亮半边天空。 姬嘉树猛地将嬴抱月护到身后。 雷电轰鸣,一声惊恐的高喊忽然从街上传来。 “金吾卫有报!” “北魏王驾崩了!” 第四十章 噩耗 闪电划下,照亮门口四人苍白的脸。 看着背插青龙旗纵马跑过空荡荡闹市的金吾卫,赵光觉得耳边隆隆作响。 “他……刚刚说什么?” 北魏王……驾崩了? 真的吗? 像是在回应他的怀疑,远处东吴王宫的方向响起了丧钟。 当、当、当、当…… 在响彻汝阳城的丧钟声中,原本因为雷雨合上的百姓家的大门一扇扇打开了。 四人就这样站在世安院的门口,看着街面上的门一扇扇打开,露出一张张惊慌懵然的脸。 丧钟一声接着一声,足足响了一刻钟才停止。 “三十二声……” 赵光喃喃开口。 数量为本国诸侯王驾崩时的一半。 在长城内六国已经独立的现在,他国君王驾崩本不需要鸣钟,但赵光明白,赵暮人这是遵循了大秦帝国还在时的传统,为自己尊重的老王送上了哀悼。 能让赵暮人如此做的君王,在如今的山海大陆上恐怕只有北魏王耶律宏一位。 耶律宏很难说是一个好人,他为人刚愎,手腕铁血,在大司命死后迫害女修的政令更让人不齿。 但作为一直抵抗西戎到现在的北魏之主,他在世时的确是北方的定海神针。 作为领土直接和西戎相邻的北魏王,耶律宏从一开始就比其他君王的担子要重很多。 虽然不全算是他的功绩,耶律宏在位期间,西戎的确未曾冲破北魏的防线。 即便在大秦帝国崩塌之后,耶律宏也没有事不关己地将西戎人放入其他国家,依然选择独自以北魏一国之力抵抗西戎人。 其他南方国家也因此享受到了难得的和平。 听着耳边依旧还在回荡的丧钟,赵光的心情极为复杂。 “北魏王,看来是真的驾崩了。” 汝阳城内,越来越多的百姓走上了街面。 姬嘉树看着头顶密闭的乌云,担忧起了南楚的境遇,不知此时,他的父亲是否依旧得到了这个消息,南楚又会如何应对北魏的丧事呢? 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打雷的时候,嬴抱月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恐怕她从一开始就有了预感吧。 “你事先猜到了?” 李稷走到了嬴抱月面前,注视着她的眼睛。 “算是吧,”嬴抱月扶着门框,静静注视着头顶上的雷云,“冬雷滚滚,玄武神在躁动,证明有北方神灵在乎的人出事了。” “我原本以为是许沧海,但现在想来,祸害留千年,他没那么容易死。” 许沧海现在也许的确遇到了麻烦,但这个麻烦应该无关性命。 能以一介赘婿之身登上北魏国师之位,那个男人不知面对过多少刀光剑雨,没那么容易被人弄死。 嬴抱月原本还担心是不是有人直接向玄武神下手了,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能让玄武神如此哀悼的,除了许沧海,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就是北魏王耶律宏。 作为北魏王,他和玄武神之间也有着紧密的关系。 出事的,是耶律宏。 “北魏王的年纪应该已经超过六十了吧,”赵光还有些恍惚,想起耶律宏的年纪,喃喃开口,“这也算是喜丧了。” 毕竟君王多短命,耶律宏这已经算是长寿了。 “真的如此么?”嬴抱月轻声开口。 伴随着她幽幽的声音,天上骤然降下大雨,嬴抱月伸手将李稷和赵光都拉到了屋檐下。 滂沱的雨幕仿佛将他们四人和周边的世界隔开,看着雨帘下嬴抱月明亮清澈的双眼,赵光忽然不寒而栗。 “公主殿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不觉得这个消息来得太巧了么?”嬴抱月注视着如珠子般坠落地面的雨点,“高阶大典刚要举行,许沧海等人的行踪忽然消失,然后北魏王就驾崩了。” “耶律宏身体的确不好,但之前没有消息传来他病重了。” 北魏王的驾崩,简直如同猝死。 如果不是耶律宏本身年纪够大,想必会有更多人怀疑。 “但也许是北魏王宫隐瞒了北魏王病重的消息呢?”赵光本身就掌握情报,虽没有北魏王病重的直接消息,但北魏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争储之事的确多了很多,有信号证明耶律宏的身体的确大不如前了。 “可能吧,”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可我还是觉得北魏王驾崩的时机有些太巧了。” 她淡淡开口。 “北魏王病重的消息有没有被隐瞒我不知道,但他的死讯,应该的确被隐瞒了。” 赵光睁大眼睛,“什么?” 李稷看嬴抱月一眼,“你的意思,就是那天?” 嬴抱月点头。 姬嘉树随之吐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哪天?什么如此?” 赵光听得一脸懵,这三人怎么没说什么就互相明白了? 这让他觉得自己活像个傻子,麻烦这三位能不能对普通人友好一点? “如果我没有猜错,北魏王真正驾崩的那天,正是许沧海带着北魏队伍消失的那天。” 嬴抱月沉静地开口。 赵光的眼睛一点点瞪大了,忽然觉得之前想不通的事情被串到了一起。 当年太祖皇帝为了控制神子,将诅咒之术传给了各国诸侯王,君王和国师之间都有禁制和诅咒相连,如果北魏王去世,会将控制国师的诅咒传给下一任北魏王,但这中间如果发生转移,或者没能转移成功诅咒直接消失,许沧海一定能发觉。 说白了一国之君和国师之间冥冥中是有一根线一般的东西存在了,线的那头换人了或者线断了,另一头不管身在何方都会立即察觉。 许沧海一定是第一时间得知了北魏王的死讯。 “那许国师之所以隐藏踪迹,是为了急速赶回国都?” 赵光倒吸一口凉气。 国主驾崩,国师却不在王宫,可想而知北魏王宫现在会有多乱了。 “难说,”嬴抱月依然反驳了他的话,她看向自己手掌的纹路静静道,“也许他现在正在逃命也说不定。” “什么?”赵光简直要被吓了一跳。 许沧海,被追杀? 这也太匪夷所思,北魏到底发生了什么? “距离许沧海消失应该已经过了快一周了,”嬴抱月淡淡开口,“之所以今日北魏会公布国主驾崩,恐怕还是因为这天象过于异常瞒不下去了。” 也可能是许沧海不再安抚玄武神,通过此等方式向全大陆放出了通告。 因为修行者的存在,山海大陆上消息互通存在各种方式,这七天的时间并非消息在路上耽搁的,而是北魏故意隐瞒的。 “北魏隐瞒国主驾崩至少一周了,”嬴抱月看向赵光,“郡王殿下,作为王室成员,你觉得什么情况下,宫里人会隐瞒国主驾崩一事?” 赵光心脏一缩,仿佛看到了漫天血色。 他已经明白了。 在驾崩之前,耶律宏并没有来得及立太子。 老王去世,隐瞒不发。 这意味着北魏王宫内此时恐怕正在…… 争夺王位。 第四十一章 崩坏 北魏以武力立国,所有成年王子都骁勇善战,且保有不少堪称野蛮的习俗。 想到北魏王宫此时搞不好已经血流成河,赵光有些口干。 “那……那下一任北魏王是不是还没有决定是谁?” “不一定,”嬴抱月道,“如果耶律宏的脑子还算清醒,就算来不及立太子,也绝对会留下遗诏,指定下一任北魏王是谁。” 嬴抱月伸手接下一捧冰凉的雨水,眸光清冷如冰。 以她对那位北方枭雄的了解,哪怕临死前只有片刻清醒,得知自己大限将至,也会立下遗诏。 否则北魏一旦陷入群龙无首王子之间互相倾轧的局面,消耗的只是北魏的国力。 姬嘉树闻言点头,他在父亲的指导下一直研究各国的国事,以耶律宏的年纪,没有事先留下遗诏防止自己突然去世,实在不太可能。 不过从这一点也能看出耶律宏之死的确很突然,毕竟作为北魏国师,许沧海是当之无愧的顾命大臣,如果耶律宏真的事先知道自己会死,他肯定会提前将许沧海召回宫中。 等等…… 就在这时姬嘉树意识到了不对劲。 许沧海不在北魏王身边,北魏国内政权更迭,是谁在主持? 嬴抱月刚刚说许沧海搞不好是在逃亡,难道说…… “可既然有遗诏,为什么北魏还要隐瞒老王驾崩的消息?” 这时赵光的声音打断姬嘉树思绪。 赵光盯着嬴抱月不解地问道,他忽然灵机一动,“难道说北魏王指定的储君不能服众?” 之前北魏王忽略长子宠爱幼子的传闻一直甚嚣尘上,难道是在临死前他忽然决定立幼子为王? 也正因如此,北魏发生了宫变,这才隐瞒了耶律宏驾崩的消息。 这的确是有可能的。 嬴抱月已经十年未曾见过耶律宏,在她回来后收集到的情报里,耶律宏的确似乎变成了宠爱幼子的昏聩老王。 但宠爱归宠爱,嬴抱月觉得如果耶律宏不是死前脑子进水,实在不太可能直接指定幼子继位。 毕竟就算他想脑子进水,北魏那帮老臣恐怕也会不同意。 如果耶律宏真的那么喜爱某位幼子,他大可以在生前就将其封为太子,花上几年为其造势,得到大臣们的支持,也省得他死后那位幼子被他的兄长们撕成碎片。 但耶律宏却没有那么做,这证明他还是有理智的。 即便宠爱幼子,但他连郡王都没封上一个。 北魏唯二的两名郡王,一位是他的长子,一位是他的长孙。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没有遗诏,作为先王长子,耶律朗登基也是水到渠成的。 “这样看来,北定郡王耶律朗就是下一任北魏王了。”李稷眸光微凝。 虽耶律宏然不待见这位长子,但从“北定”这个封号来看,他的确还是准备将王位传给长子的。 “如果耶律宏留下遗诏,那么真正的遗诏上,应该是如此写的。”嬴抱月道。 赵光松了口气,北魏南楚东吴同为三强国,虽然各自竞争,但在大敌西戎前,也是互相倚仗的。 如果真的是素有贤名的耶律朗登基,那么北魏应该能避免前秦的覆辙,铁三角的这一角,暂且还不会塌。 但下一刻他忽然察觉到嬴抱月刚刚话中的不对劲。 “等等,你说……真正的遗诏?” “嗯,”嬴抱月点头,她看着赵光笑笑,“你刚刚不是问我北魏为什么隐瞒先王驾崩的消息么?如果遗诏真的顺利执行了,现在北魏朝堂应该已经安定了。” “北魏新王继承一事上,的确应该发生了意外。” 赵光脑子有些不够用,他觉得他这个郡王应该给嬴抱月去当。 如果嬴抱月是个有继承权的男儿,赵光深刻怀疑十个嬴珣和嬴晗日都不够她玩的。 “你是怀疑……”李稷上前一步,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有人矫诏?” “不然很难解释许沧海为什么要隐藏行踪,”嬴抱月道。 许沧海的武力独步北魏,如果耶律朗真的继位,他肯定也是诏书上名正言顺的顾命大臣,那他有什么好躲的? 按照嬴帝制定的规则,只要是正常的王权继承,那肯定是流水的君王,铁打的国师。 就如赵暮人继承东吴王位,东方仪继续成为新王的国师。 嬴抱月的眸光变得冷酷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莫……耶律华就在他的队伍里吧。” 耶律朗继位,光华君耶律华就是当之无愧的储君。 许沧海作为继任的国师,他应该可以大大方方亮出自己的身份,借助北魏沿途驿站,护着未来的储君一路长驱直入洛阳。 但许沧海没有那么做。 为什么? 嬴抱月轻声开口。 “以许沧海的武力,他应该是没必要躲藏的,可如果他想隐藏的,不是他自己呢?” 感觉到嬴抱月身上泛起的气息,赵光忽然打了个抖。 “公主殿下,你是说……” “许沧海恐怕是为了隐藏耶律华的行踪。”嬴抱月道,“有人想要他的命。” 想要削弱耶律朗的影响力,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杀死耶律华。 因为谁都知道,北魏老王看重耶律华,北魏国内百姓对耶律朗民心所向,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光华君。 如果没了这个儿子,耶律朗的优势会大幅度减少。 同时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北魏国内应该也有人在觊觎许沧海的这个国师之位。 但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毕竟不成为神子,国师之位也坐不稳。 “北魏王宫中,现在新王应该正在平定叛乱。”嬴抱月道。 “你觉得谁会赢?”李稷看向她的眼睛。 “我相信耶律朗的能力,”嬴抱月道,“但我总觉得这一次,他不会那么容易坐上王位。” 毕竟北魏现在的局势实在是扑朔迷离。 “那现在我们只能等了么?”姬嘉树蹙眉道。 “在新王登基之前,只能先收集情报。”嬴抱月道。 毕竟最后那个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到底是谁,会对山海大陆的局势造成很大影响。 …… …… 赵光对嬴抱月的这一系列推测十分心悦诚服。 然而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北魏的局势并没有像嬴抱月推测那般发展。 就在北魏老王驾崩的三天后,北魏新王登基的消息传遍了山海大陆。 北魏大王子耶律朗继北魏王位,将在一个月后举办登基大典。 看着放在桌上的情报,世安院中众人都有些意外。 “没想到耶律朗真的这么顺利就登基了,”赵光感叹,“这位北定郡王好手段啊。” 本来按照嬴抱月的推测,耶律朗至少还需要十天才能稳定局势。 发现嬴抱月看着桌面的情报没有说话,他笑着走上前安慰道,“公主殿下,猜错了也没必要不好意思嘛,毕竟北魏离得那么远,些许情报顾及不到也是正常的……” “不对。” 不等他说完,赵光发现嬴抱月脸色忽然有些苍白。 “什么不对?” “你怎么了?”李稷看向她,眸光微动,“哪里不对?是不是少了什么?”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他。 “这封国书里,没有提到耶律华。” 没有一个字,提到有关储君的事。 “也许是之后才会封储君呢?”赵光皱眉,他觉得嬴抱月实在有些疑神疑鬼。 在他看来耶律朗这么顺利登上王位,难道不是好事吗? “别急,”李稷将一盏茶递给嬴抱月,而就在这时,姬嘉树拿着一封信走入屋中,脸色铁青得吓人。 看到嬴抱月坐在在桌边,他甚至下意识将信往身后藏了一下。 “嘉树,到底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是第二封国书吧?” “抱月,你还是别看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打开吧,”嬴抱月道,“你不给我,我也能通过其他情报线知道。”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打开信笺,摊在了桌上。 战国七年冬,北魏王耶律宏驾崩,其长子耶律朗继位。 耶律朗继位后向全大陆发出两封国书。 第一封,北魏将在一个月后举办新王登基大典。 第二封,新王登基,封嫡长子耶律华为储君,按照先王杀母立子的遗诏,王后冯氏将在登基大典上被赐死,同时被赐死的还有另外一人。 原北魏继子孟诗,因欺君之罪和诱惑储君之罪,现已在北魏边境被捕,目前已关入宁古塔,将在一个月后同王后冯氏一起在宁古塔被处死,以儆效尤。 看着信纸上的白纸黑字,嬴抱月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 摔了个粉碎。 第四十二章 不信 “殿下。” 穿着男装的少女莞尔一笑,“我临走前会来和你告别的。” “月姐姐。” “我在北魏等你。” 这就是那名少女最后和她说的话。 嬴抱月坐在冰冷的桌面前,怔怔看着地上横流的茶水。 孟诗。 桌上摊着远道而来宣判那个少女死刑的书信,嬴抱月的脑海里无数画面明明灭灭。 有那个在鹅毛大雪里抱着妹妹注视着她的小女孩,有那个在她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追了她那么多年的女孩,有在中阶大典半决战的对战台,拿剑指着她浑身颤抖的男装少女。 但刹那间,所有的画面都破碎。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听到茶盏打碎的声音,姬安歌李堇娘和归离从隔壁赶来,一进来就注意到桌上放着的国书。 在看到国书上第一句话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杀母立子?” 赶到屋内的人越来越多,因为杀母立子的消息写在前,众人第一眼就先看到了北魏立储的消息。 看着桌上的白纸黑字,陈子楚简直要傻眼,“这、这……北魏的新王是失心疯了吗?” “耶律华的生母也是他的正妃吧?自己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自己的发妻?” 哪怕是同样出身王室,姜元元也无法理解耶律朗的这种做法。 作为出身冷宫的王子,他还以为他的父王是最糟糕的,现在看来,他的父王虽然对他和母亲异常冷漠,但至少没有耶律朗这般变态。 自己的父亲居然要亲手处死自己的母亲,原因只是因为自己被立为太子。 想到耶律华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消息,姜元元就不寒而栗。 “杀母立子是北魏王室由来已久的传统,”赵光深吸一口气,“我们看着不正常,对北魏人而言只不过是传统复苏而已。” “但这传统也太变态了吧?”姜元元皱眉,“当众赐死,这是要耶律华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父亲手上啊!” “是吗?”赵光闭了闭眼睛,淡淡道,“还有更变态的,只是你还没有见过。” “赵光?”姬安歌听到赵光的轻语,愕然看向他。 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赵光的异常。 放在平时,对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赵光总是最胆小最心软的,但此时看着冷漠地注视着桌上国书的赵光,姬安歌却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对不起,”注意到姬安歌的颤抖,赵光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从脸上挤出一丝傻笑,退到人群后,离开姬安歌的视线,“我刚刚走了下神。” “不过比起北魏王后,大家还是先关心下孟诗吧。” 在赵光看来,耶律朗要杀妻也好要迫害儿子也好,那都是耶律家自身的事,但对于孟诗而言,实在是场无妄之灾。 姬嘉树叹了口气,将信件的后半部分打开,刚刚嬴抱月摔碎茶盏,他就立刻将后半部分掩了起来。 虽知此举是掩耳盗铃,但如果就放任这后半部分的信件这么摊着,他觉得他很难控制自己会因为愤怒,将这部分内容撕碎。 “怎么,还有别的内容?” “的确说还有一人要被赐死,是谁啊?” 白纸黑字露出之时,屋内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孟诗?” “小诗被关到了宁古塔?怎么可能?!” 李堇娘捂住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下一刻她猛地抓住嬴抱月的手,“那小歌呢?孟歌她怎么样了?” 嬴抱月手指一颤,她抬起头看着眼角已经渗出泪水的李堇娘,轻声开口,“我不知道。” 李堇娘看着嬴抱月平静如水的目光,微微一愣。 下一刻她缓缓松开抓着的手,“是吗?” 虽然已经习惯了嬴抱月的淡然,但看着面对曾经和她们朝夕相处的孟诗孟歌身陷险境,嬴抱月还能如此平静,她心中忽然有些不舒服。 “不过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孟歌,”嬴抱月忽然吐出一口气,看向李堇娘道,“孟歌对于修行者们而言唯一的价值就是用来威胁孟诗就范,既然孟诗已经入了宁古塔,那么孟歌应该安然无恙。” 只要孟诗还活着,为了让她就范,这世上没人会把孟歌怎么样。 而如果孟诗死了,那这世上更没有人有必要把孟歌怎么样。 哪怕是出于愧疚,耶律华等人应该也会照顾好孟歌的下半辈子。 嬴抱月认识的孟诗,是将一切恶意都揽到自己身上,永远都会保护妹妹的姐姐。 她生是孟歌的守护神,死也是。 可那名以姐姐自居的少女,明明只比孟歌只大几分钟而已。 “这样啊……”李堇娘干干应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何对自己刚刚的反应又有些厌恶。 “等等,”姬安歌心里十分难受,她紧紧盯着桌上的信件,“孟继子真的被关入宁古塔了吗?莫华在做些什么?还有我舅舅不是也跟去了吗?” 没错,这也是这件事最大的疑点。 当初孟诗和北魏众人一起不辞而别,嬴抱月的确担忧过,但后来林挽弓追上了他们,嬴抱月也就放下了戒心。 即便孟诗等人的踪迹的确已经消失许久,但想着林挽弓和莫华都在她身边,嬴抱月也没多想。 然而谁都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孟继子真的已经被抓到宁古塔了?”陈子楚皱眉,“她本身是等阶四,还有北魏剑圣在身边,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抓走?” “这消息不会是假的吧?” “等等,不会是北魏错抓了孟歌,打算当作替罪羊处死吧?” “不,恐怕抓到孟诗是真的。”嬴抱月静静注视着桌上的国书,“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宁古塔的。” 如果她没有猜错,宁古塔四周应该布置了专门针对高阶女修的阵法,如果不能分辨什么是真正的女修,以宁古塔开出的高额赏金,过往七年应该有无数普通女子会被卖到那里。 毕竟这比卖到秦楼楚馆的价格可要高多了。 但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证明宁古塔自能分辨谁才是他们要找的人。 虽然她也不明白在抓捕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孟诗居然会落网,但孟诗被关入宁古塔应该就是事实。 “舅舅和莫华在干些什么?”姬安歌难以抑制心中的怒气,“他们难道就这么看着小诗被抓走?” “不,安歌,你说错了,”这时沉默的姬清远忽然开口,“不是抓走,恐怕他们是看着孟继子被带走的。” 屋内骤然一静,众人愕然看向他。 嬴抱月却明白姬清远的意思。 以那三人的实力,如果真的反抗,北魏边境定然会被闹得天翻地覆,尤其是林挽弓,天阶一旦出手,除非是在西岭雪山那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否则绝不可能销声匿迹。 但众人并没有发现北魏边境爆发天阶大战的消息。 这证明孟诗的抓捕过程十分平顺,至少在出现激烈对抗前孟诗就已经被控制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姬安歌心底忽然一片冰凉,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是光华君为了当上太子,将小诗就这么交了出去?” 第四十三章 推翻 姬安歌的话语声落下,屋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嬴抱月伸手握住了左手手腕。 但屋内众人没几个注意到她的动作,李堇娘和归离等人听完姬安歌的话,都觉得毛骨悚然。 姜元元赵光等少年郎听完神情则是变得极为复杂。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赵光看着姬安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有些艰难地开口。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为了王位,兄长可以杀死弟弟,丈夫可以杀死妻子,父亲可以杀死儿子,再惨绝人寰的事都可能发生。 更别提耶律华离储君之位只差一步,连他的母亲都要为他牺牲了,他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 北魏给孟诗的罪名有两条,一是欺君之罪,二就是诱惑储君。 从王室的角度,莫华要娶一位平民女子的事已经让北魏颜面尽失,更别提孟诗女扮男装欺骗了北魏民众,是戴罪之身。 从这封国书中不难发现,当初在中阶大典上莫华为了孟诗挺身而出,为保其性命不惜以自己的正妃之位相予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回了国内,而这也成为了从无劣迹的光华君身上唯一的污点。 耶律朗登基之后要做的事,就是为自己这个最受看重的儿子洗刷这个污点。 要知道,耶律朗并不只有耶律华这一个嫡子,即便杀母立子,耶律朗还有别的儿子可以立。 光华君耶律华想要顺利成为储君,必须保证自身的完美无瑕。 那么交出孟诗以此洗刷自己的污点,一切都合情合理。 “我不相信。”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开口。 “光华不会这么做的。” “那是你认识的光华君。”姜元元瞥他一眼,“但你确定,他现在还是你认识的人么?” 失去至亲会让人性情大变。 “这个储君之位是用他母亲的命换来的,你以为还有什么人能阻止他当上太子?” 姜元元有些不耐烦,李堇娘在一边冷冷的注视更让他心里堵得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耶律华对孟诗的感情的确不似作假,但比起生母,比起王位,一个平民女子又能重要到哪去?又有哪个男人不会动心? 外人能如此道貌岸然地评价,不过是连争夺王位的资格都没有。 平心而论,到了南楚争夺王位的时候,姜元元觉得自己也会不择手段。 他从冷宫出来的时候就发誓要不择手段,再也不被人踩在脚下。 屋内众人再次沉默了,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女声打破屋中的寂静。 “我也不相信。” 赵光有些愕然地看着突然抬起头的嬴抱月。 姜元元愈发不耐烦,“都说了,耶律华恐怕现在已经……” “我不是在说耶律华的事。”嬴抱月打断他。 “我是不相信耶律朗的行事。” 众人一愣,这才发现嬴抱月居然直呼了新的北魏王的名字。 可不相信耶律朗的行事是什么意思? 众人刚刚都在讨论耶律华的举动,抱月关心的却是耶律华的爹。 她重新拿起桌子上的两封国书。 “抱月,你到底怀疑什么?”姬嘉树看向她。 “全部,”嬴抱月将重看完一遍的国书丢在桌上。 “杀母立子的确是北魏的传统,但据我所知,北定郡王当年是最反对这一传统的人。” 当初耶律宏想要杀掉他的母亲,耶律朗不惜以死相逼,虽然最终是嬴帝的圣旨废除了耶律宏的旨意,但耶律朗本身受这一传统所害,比谁都厌恶这一传统。 “虽然他本人也许不能接受,但国书上写了这是先王的遗诏,他也没有办法吧?”赵光皱眉道。 遗诏的力量是绝对的。 毕竟耶律宏死前耶律朗没有被封为太子,这王位还没坐稳,如果公然反对遗诏,只怕他自己就弹压不住王亲和大臣了。 “他父亲在世时他尚且不愿遵旨,死后又怎么可能乖乖遵命?”嬴抱月摇头。 “就算真的遗诏难违,他也会先拖延,绝不会那么着急地立储。” 有一点她没有告诉众人,她之所以那么笃定,是因为她认识耶律朗。 作为曾经的北魏第一勇士,她和耶律朗曾经并肩作战过,耶律朗更是通过她成为了嬴苏的朋友,两人相谈甚欢。 更重要的是,耶律朗的母亲曾经被拯救,他没有承受丧母之痛心性被扭曲。 纵然十年未见,但嬴抱月不觉得时光足以抹杀一个人的本性。 “可这两封国书的确是现在的北魏王发出的,”赵光皱眉,“以他的年纪也不会被摄政王控制,恐怕是真的忍痛下了这个决定吧。” 毕竟王权很容易改变一个人。 “现在各方面消息都不全,大家今日还是先回去吧。” 这时李稷忽然开口。 他面具下的黑眸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眼下的青影,淡淡道。 “局势不明,我们在这瞎猜也无用。” 就算要救孟诗,也要弄清楚她到底现在怎么样了。 今日这消息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说的也是,也许后续还有什么消息传来呢。” 众人约定接下来会各自收集消息,随后一个个离开了嬴抱月的房间。 姬嘉树和李稷是最后离开的。 就在走到门口处,姬嘉树发现李稷忽然停下了脚步。 “抱月,”李稷回过头,静静开口,“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嬴抱月抬起头。 “我怀疑。” “耶律朗被人控制了。” …… …… 接下来的三天里,在众人的打听下,各种消息一个个传来。 那两封国书就像一根导火线,之前怎么查都查不到的许沧海等人的行踪居然一股脑爆发了出来。 北寒阁一行人,已经全部回到了北魏都城洛阳。 孟诗的确被关入了宁古塔,在洛阳城内,她被披枷示众,几乎是被杀鸡儆猴一般被公然送往宁古塔所在地。 耶律华在许沧海的护送下进入了洛阳城外的一所行宫,除了被护送进去的时候露过面,之后一直都幽居于行宫之内。 据住在行宫外的探子报,北洵郡王进入行宫时,曾经有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相伴,看身形和孟诗极为相像。 耶律朗已经正式入主北魏王宫,拓跋氏家主被其任命为新的大司马,常伴其左右。 北魏剑圣林挽弓,下落不明。 …… …… 最后一条消息传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姬安歌坐在小院的台阶上,看着落下去的夕阳,心中惴惴不安。 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了她。 “她还是没有出来吗?” 姬嘉树停在姬安歌面前,轻声问道。 姬安歌点点头,“已经第三天了。” 从收到孟诗的消息开始,嬴抱月已经在桌子前坐了三天,除了吃饭喝水之外,就是不断翻看各处送来的各种情报。 她的神情十分平静,送进去的所有食物都会吃干净,除了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几乎没有任何异常。 “她这样下去不行。” 姬嘉树缓缓呼出一口气,“必须将她带出来。” 姬安歌连忙起身,“那我给你开门。” “你先进去看看吧,”姬嘉树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和她现在境界相仿,如果她不愿意出来,我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实在不行,可能真的只能求助于李稷。 但可以的话,姬嘉树不想找他。 姬安歌点点头,起身推开房门,但就在推开的瞬间,她被吓了一跳。 屋内一片漆黑,原本彻夜点着的蜡烛已经熄灭,借着最后一丝透入的夕阳,姬安歌发现桌前居然没有了人。 “月姐姐?!” 姬安歌大惊失色,但下一刻她忽然发现满地撒着的信纸中,有一个人的足迹。 她怔怔抬起头,看着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的嬴抱月。 “安歌。” 这时嬴抱月从黑暗中站起,双眸明亮如星。 “抱歉,让你担心了,但我已经没事了。” 姬安歌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 嬴抱月笑笑,轻声开口。 “我决定了安歌,不去北魏盗砖了。” 姬安歌愣住了,“那你准备做什么?” 嬴抱月微微一笑。 “我要推了那座塔。” 第四十四章 决意 屋子里漆黑如泼墨,少女的剪影却如黑幕上的星辰。 姬安歌怔怔看着嬴抱月,她觉得对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但她却不是很能听得懂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推了……那座塔?” “嗯,”嬴抱月笑了笑,“只偷几块砖实在太便宜那座塔了。” 这倒是,想想那座囚禁女修的塔被轰然推倒姬安歌就觉得痛快。 但痛快归痛快,她脑子还是清醒的,宁古塔据说是用极为严实的石料搭建的,更是有着层层守卫,足足有九重,这么一座巨大的高塔,可不是过家家时搭的沙堆,说推倒就能推倒。 嬴抱月这话简直就像是个小姑娘时生气时会说的气话一般,不对,她的确还是个小姑娘,可是她素来是她们这群人里最理智的一个,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气话? 难道孟诗将被处死一事真的给她造成了这么大影响吗? “姐姐,你还好吧?” 姬安歌深吸一口气,一言难尽地开口,“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推翻一座塔可不能偷偷摸摸地进行……” 趁着守卫不备溜进去偷几块砖还无妨,但推倒一座塔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 再加上孟诗被关入宁古塔,一个月后要当众处死,在这种情况下,北魏肯定加强了宁古塔四周的守备。 这种事连她都能想到,怎么嬴抱月却忽然像是什么都不明白了似的? “我什么时候说,要偷偷推了那座塔?” “这怎么可能做到。” 少女的笑声从前方传来。 嬴抱月闻言走到了她的面前,这时姬安歌忽然发现她的眼中没有狂热没有愤怒,有的只有深潭一般的冷静。 同时还有一股她说不上来的威严。 姬安歌心跳加速起来。 刚刚那句话,嬴抱月并不是在盛怒下说出的。 “你准备怎么做?” 这时一个男声从姬安歌身后传来,她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姬嘉树已经站在她身后。 姬嘉树的神色同样平静,仿佛嬴抱月不是在说什么匪夷所思的话。 嬴抱月抬头看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我要强攻。” 姬嘉树还没有反应,姬安歌却吓了一跳。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强攻?强行攻打?是她理解的这个意思吗? 因兄长平素爱读兵书,姬安歌闲来无事也瞟过几眼,像是强攻这样的字眼,一般只有在攻打堡垒和城池时才会出现,以猛烈突袭之势攻击敌方阵地,是打仗时才会用的词。 然而姬安歌没想到,比她更熟读兵书的姬嘉树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却平静许多。 “是吗?”姬嘉树点点头,“要毁了那座塔的确只能强行攻打,只要在合适的时间打开缺口,想必其他观望的修行者也会趁机分一杯羹。” 山鬼提出的参加高阶大典的条件放在那里,说实话想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每人挖一块砖,都足以拆了那座塔,但大部分的人对那座高塔都望而生畏,不愿当第一个出头鸟而已。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人甘愿制造混乱,在那座塔上劈下第一个缺口,后面的人恐怕就会群起而攻之。 只是出头鸟不好当。 后面跟着来的人定然会隐藏身份,北魏的所有仇恨都会集中在第一个正面进攻的人身上。 这等于是要和北魏朝廷彻底撕破脸。 更何况正面和国家要塞发生冲突,已经不是十几二十个人能做到的事了。 这是只有大军过境才能发生的事。 “就算后面会有不请自来的帮手,但要完成这样的事都需要一支军队,”姬嘉树平静地注视着嬴抱月,“有人能帮你实现这样的事吗?” 姬安歌已经彻底混乱了,军队?怎么又扯到了军队? 这强攻难道真的是她理解的强攻? 嬴抱月居然是想带兵攻打下宁古塔吗?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只有十五岁的少女,姬安歌只觉得荒谬。 “我也没太大把握,”嬴抱月笑笑,“不过我之前就曾有人告诫过我,我这次恐怕无法偷偷摸摸前往北魏。” 想起上次和钱伯方的交谈,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并不相信什么天意,毕竟做下决定的人永远都是她自己。 “安歌,”嬴抱月看向傻站自己面前的女子,微微一笑,“抱歉,这一次我不能一起和你去北魏了。” “不是,抱月,你到底想干什么?”姬安歌彻底慌了。 嬴抱月上前一步,摸了摸她的脸颊。 “我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她认真地看向站在姬安歌身后的姬嘉树,“我会按照约定把所有面具做好,然后你们戴上面具按照原来的计划和商队一起走吧。” “然后呢?”姬嘉树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她,“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也不会留在这里,”嬴抱月笑笑,“我有别的事要做,你们不按照我之前画的那条路线走也可以,赵光和李稷带路的话,一定能选出一条合适的路。” “我们只是不走一条路,但之后一定会在北魏相见的。” “是吗?”姬嘉树依旧不怒不笑,淡淡开口,“那你定下的攻击时间,是在哪一天?” 看着弟弟这幅模样,姬安歌更加心慌起来。 “预计是在一个月后,”嬴抱月也察觉到了姬嘉树的异常,硬着心肠道,“就在北魏王要处死孟诗的那一天。” 北魏王不是想在宁古塔上处死孟诗立威么? 那她就在那一天,推了那座塔。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她准备和北魏全面开战。 区区一介公主之身要做这样的事,听起来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但姬嘉树却很清楚,嬴抱月是真的能做的出来。 听说当年昭阳郡主林抱月年仅十三岁就敢指挥成千上万人的队伍,如今看来自己的这位未婚妻胆量简直不输那位奇女子。 她将自己关在屋内三天,搞不好连战线如何布置都安排好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吧?”姬嘉树定定看着嬴抱月。 “嗯,”嬴抱月点头,“如果北魏王真的因此想攻打前秦的话,他就去打好了。” 她不觉得以北魏如今混乱的局势,耶律朗还敢挑起外战。 如果他真的要挑起,那也证明这一战不可避免,北魏内部已经出事了,不尽早去除那个毒瘤,永夜长城守备线将全面崩塌,遭殃的是全大陆的百姓。 不管耶律朗是真疯还是假疯,宁古塔这种地方都不该再存在。 “所以,嘉树,这是我和他的战争,你不要插手。” 这是她今生的第一场战争,也是一场以卵击石的战争。 她可以赌上自己的性命,却不想牵连他们。 第四十五章 重新 姬嘉树站在原地定定看了嬴抱月两眼,随后拔腿就走。 “嘉树!” 姬安歌连忙追了出去,她现在是明白了,嬴抱月简直是郎心如铁,她是不用担心嬴抱月心志崩溃了,她觉得自己得先担心自己弟弟的状态了。 “嘉树,你慢一点!” 姬嘉树离开小院,健步如飞向世安院的大门处走去,他身上并没有动用真元的痕迹,姬安歌却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好在转过一个转角,姬嘉树停下了脚步。 “长姐,”看着追上来的姬安歌,姬嘉树叹了口气,“你追我做什么?我现在好得很。” “是……吗?”姬安歌迟疑。 光看表面,姬嘉树的确没有丝毫怒意,看上去依然是那副温润如玉的好模样。 “是啊,”姬嘉树吐出一口气,“你也听见了,她那么为我着想,我有什么想不开的?” 他是南楚国师之子,如果他真的和她一起去打宁古塔,那成什么样子了? 南楚和北魏打起来?那这个大陆就彻底乱了吧。 不说姬家,他父亲第一时间发现估计都会剥了他的皮。 姬安歌发现他的神情的确不似作假,但她还是有些不安,“可……可你不生气的话,你跑什么?” “不跑的话,等她说出要和我解除婚约的话?”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长姐,其实你没说错,我很生气。” 嬴抱月刚刚说出那样的话,他其实是很想质问她,“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关系么?” 她是他的未婚妻,是姬家未来的儿媳,全天下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真的借兵成功跑去打宁古塔了,姬家就真的不会被拉下水吗? 但他也很清楚,他要真的问出来了,她恐怕会当场和他解除婚约。 姬嘉树很清楚,这事也不能怪她,毕竟孟诗的生命危在旦夕,面子也好人情也好,没有什么比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更重要。 所以在嬴抱月想起这一茬之前,他跑了。 嬴抱月此时根本是恨不得和他们所有人都划清界限。 他哪里能让她得逞。 在没想到能说服她的对策前,他只能先走为上。 听完弟弟的心路历程,姬安歌有些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姬嘉树居然能想得那么清楚,她以前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弟过于完美,一心修行不通情事,现在看来姬嘉树不是不懂,只是之前没有遇上他愿意去体谅的人。 被他喜欢上的人是真的很幸福。 “我还以为你气得失去理智了,”姬安歌笑了笑,“你能想通就好。” 嬴抱月并非无情,反而她是太看重姬嘉树等人了,于是不想牵连他们。 她真的很担心姬嘉树误会嬴抱月,毕竟嬴抱月实在承受了太多。 姬安歌锤了锤酸疼的腿,“早知道你不气,我就不追上来了。” “谁说我不气?”姬嘉树看了她一眼,“我给她气得都快死了。” 姬安歌闻言愣了愣,噗嗤一笑。 看着眼前气呼呼的少年,她忽然觉得这个曾经离她很遥远的弟弟变得亲近了许多。 “那你要怎么办?”她笑起来,“对她发脾气,气回来?” 她还没见过姬嘉树发脾气,她这个弟弟平素实在太过克制。 他怎么舍得。 姬嘉树沉默一瞬,“你明明知道我舍不得。” 他也做不到。 “况且她恐怕还在等我们向她发脾气,我不会让她得逞的。” “那到底怎么办呢?”姬安歌也有些头疼,“她是真的不准备和我们一起走了?要不我去找大哥想想办法?” 毕竟如果说谁对嬴抱月最了解,恐怕就只有姬清远了。 “大哥……”姬嘉树沉默一瞬,他的确能察觉到嬴抱月对姬清远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但他总觉得姬清远也无法阻止她。 当初在南楚,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姬清远也拦过她赶过去,但最终的结果也是没拦住。 “只能找他谈谈了么。” 姬嘉树叹了口气。 “谁啊?”姬安歌好奇。 “所有人都需要通知一下,”姬嘉树道,“毕竟她要退出我们的计划,本来要一起走的大家都需要知道。” 姬安歌点头,“那我们先去哪里?” “说起来这事还需要长姐你帮忙,”姬嘉树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奇妙。 “什么……事?”姬嘉树不知为何总觉得弟弟这眼神仿佛是想要卖了她。 “走吧,”姬嘉树笑了笑,“去东陵郡王府。” “长姐你在的话,赵光一定会开门的。” …… …… 就在姬嘉树和姬安歌一起前往今日没有住在世安院的赵光的王府之时,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再一次站在了世安院前。 “殿下,你想好了?” 钱伯方摘下斗笠,看着神情一脸复杂坐在台阶上的嬴抱月。 “抱歉,虽然迟了几天,但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嬴抱月道。 “路途计划改变,我不去偷砖了。” “多多,我们要干的话,就干场大的吧。” 这是钱伯方原本希望听到的话,但在北魏剧变发生后,嬴抱月做出这个决定却让他有些不安。 “所以殿下你是准备带兵攻打宁古塔吗?”他沉静地问道。 “不愧是你,居然一猜就猜到了,”嬴抱月笑笑,神情肃然起来。 “没错。” “为此,我需要兵。” 钱伯方熟悉她这样的神情,这是她作为将军的神情。 看着坐在台阶上的少女,他浑身发起热来。 曾几何时,他以为他们这些年做的事都是无用功,他再也听不到这样一句话。 “殿下。” 钱伯方单膝跪下,“梅娘已经在北方等候您多时了。” “她能控制多少兵力?”嬴抱月问道,“能成功策反吗?” “大概一千人左右,”钱伯方沉着道,“如果能弄到虎符和北魏王族相助,会更多。” “一千人啊,”嬴抱月松了口气,如果人数更多她反而不安了。 毕竟当边境兵士能被大规模策反的时候,离亡国也不远了。 “要通知梅娘调兵吗?”钱伯方问道。 “不,梅娘不要动,”嬴抱月道,“她不仅要按兵不动,这些天更要守好永夜长城,不可离开一步。” “这……” 钱伯方愕然,心中不解,这时却忽然想起什么,“您难道是觉得……” “没错,”嬴抱月点头。 “我怀疑北魏这次的剧变和西戎人有关,所以永夜长城那绝不能少人。” “我会靠自己的力量到达永夜长城。” “那殿下,您到底打算怎么打下宁古塔?”钱伯方皱紧眉头,前秦那边是不可能给她丝毫帮助的,从哪还能弄到军队呢? 钱伯方知道曾经的少司命有很多借兵的门路,但以嬴抱月现在的身份,从哪能弄到合适的队伍? 毕竟这支军队最好能神出鬼没,离北魏还不能太远。 这时他忽然瞪大眼睛,“您难道是想要找那位老人家?” 第四十六章 出发 看着嬴抱月脸上的微笑,钱多多的心怦怦直跳。 他好像猜到了嬴抱月会去找谁。 毕竟说到当世最会带兵的名将,他只能想到一人。 当世名将凋零久矣。 当年太祖皇帝嬴帝能纵横四海,靠的并不是大司命林书白一人。 曾几何时,大秦名将辈出,如星辰般围绕在太祖皇帝身边 而大秦最璀璨的将星,除了大司命和少司命之外,还有三颗。 那就是开国三雄,骠骑将军穆由,车骑将军金诚,龙骧将军归明。 这三人均出身大秦的武将世家,在他们三人担当家主的时代,这三大世家也到达了鼎盛,一时间烈火烹油,鲜花锦簇。 然而盛极必衰,归家、金家、穆家,这三家几乎都没有得到善终。 最惨的是金家,男丁几乎被屠戮殆尽,当初太祖皇帝下令是只杀五岁以上的男丁,但不知是不是太祖还有密旨,金家尚且在襁褓中的几个小孙子也在流放过程中全部夭折了。 金家,已经被斩草除根。 其次是归家,归家人丁稀少,继承人是个庸才,也因此逃过了屠戮,归明撒手人寰后,归家也至此只担虚名,名声迅速变臭。 大秦三雄,两人都已归西。 但出乎世人意料的是,在这一场针对开国功臣的屠杀中,三雄中原本年纪最大的骠骑将军穆由却活了下来。 穆由交出兵权,检举儿子收受贿赂,亲手将长子送上断头台,随后带着全族归隐山林。 这举动堪称当世第一狠人。 当初钱多多调查资料的时候都被这段往事所震惊。 同时让他震惊的还有穆由的年纪,当初据说穆由检举儿子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亲自拄着拐杖将已经当了祖父的儿子揪到了金銮殿,太祖皇帝还怕这个老将军自己把自己气死,甚至安慰他谁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孙。 而穆家的归隐山林是真的归隐山林,穆家子孙除了穆由有虚职之外,归隐后无一人出仕,之后前秦多次变乱,秦王想找穆由出山都找不到人。 因穆由依旧在前秦领着一个叫作上柱国的虚职,按照大秦律,穆由归天的时候其子孙是要向朝廷送讣告的。 可前秦至今没有收到讣告,这证明穆由很可能还活着。 如果穆由还活着,他现在至少应该有八十岁了。 要知道武将早年多伤病,能活过五十岁就算是长寿,而穆由六七十岁的时候还能带兵打仗。 简直是堪称老妖怪一般的人物。 想到嬴抱月当初选择路线的时候,准备经过大秦边境的一片密林,钱伯方吞咽下一口口水,问道,“殿下,你难道是想去找穆家?” “没错,”嬴抱月点点头,“穆家隐藏多年,自有一套法门,如果找穆家借兵,恐怕真能做到神出鬼没。” 纵然对嬴抱月深信不疑,钱伯方都无法理解她的话,“借兵?穆家哪里还有兵?” 穆家的确是仅存的当世第一将门,但穆家已经失去兵权多年。 要知道当年穆家归隐是在太祖皇帝的监视下进行的,以那位帝王的精明,穆家哪怕多带了一把菜刀都会被察觉,毋轮一兵一卒了。 更何况穆家子孙虽然人多,但在修行才能上均不出众,当年最为出众的就是被穆由大义灭亲的长子,但他也不过是神舞境而已,剩下的一群子孙最高都只是等阶六,这种情况下根本也生不出来高阶修行者,因此太祖皇帝才放心让穆家等人归隐。 再加上这些年来,前秦虽然找不到穆家的踪迹,但穆家归隐的那一片山林外长年有探子把守,如果有兵士进入一定也会被第一时间汇报给前秦王。 穆家绝不可能还执掌有其他兵力。 钱伯方怀疑嬴抱月是在病急乱投医,望着她欲言又止,“殿下,穆家已经……” “我知道,”嬴抱月笑着点点头,“当年穆由带着全族归隐山林,的确没带一兵一卒。” “不过他们家本来就有很多兵,”嬴抱月托着下巴沉吟,“况且都过了十年,恐怕又多了不少吧。” 什么? 钱伯方一头雾水。 穆家有没有兵,和时间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再优秀的家族,与世隔绝十几年,也不太可能还保有原有的荣光。 他可从没有听过军队还能随着时间推移增长的,一般都是越打越少才对,更何况连嬴抱月自己都说了,穆家归隐,未带兵卒。 那穆家的兵从哪来的? “多多,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嬴抱月微微一笑,“穆家本身,就是一支军队啊。” 钱伯方的双眼睁大了。 什么意思? “多多,你调查过穆由,你觉得他什么最厉害?” 钱伯方迟疑道,“决断力,奇门八卦还有……寿命?” 据说穆由擅长奇门八卦,曾经是前朝诸子百家中墨家的弟子,不擅长冲锋却擅长防守…… “不对,”嬴抱月闻言摇摇头,“他在打仗方面当然是很厉害,但我和师父当年最佩服他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钱伯方大为不解。 “多多,你知道穆由有多少个孩子吗?” 钱伯方闻言一愣,难道说…… “穆由有三十五个儿子,二十个女儿,”嬴抱月笑笑道,“这还是他归隐之前的数字。” 归隐的十几年里有没有增长她不太清楚,但估计是有的…… 光穆由儿子多还不算什么,但更可怕的是,穆由还有十几个兄弟,每个兄弟都也有几十个孩子,穆由的儿女们也十分高产,穆家归隐的时候,穆由的玄孙都已经出生了,而且数量还不少。 穆家的确不是高阶修行者辈出的家族,但嬴抱月怀疑之所以会这样,恐怕是因为子嗣太多没法一个个都培养。 穆家没有什么特别强大的修行基因,但在嬴抱月看来,穆家最可怕的莫过于这繁衍子孙的能力。 能管理好这么庞大的家族,子孙都不算特别闹事,穆由也不愧是当世名将了。 上辈子嬴抱月去过一次穆家,亲眼看着上千名子孙一起吃饭的场景,那真是…… 跟军营放饭有的一拼。 但这么庞大的家族,想要供养成本也极高,纵然穆由治家有道,太祖皇帝更是赐给他一大笔财富,但穆家归隐的时间应该是有极限的。 嬴抱月看向落下的夕阳。 那个老人是否和她一样也在观望着夕阳呢? 等待着有朝一日。 能够重新出发。 第四十七章 执着 听完嬴抱月介绍完穆家的情况,钱伯方缓缓吐出一口气。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一个家族,就是一支军队。 只要穆家有那个心,完全可以重新东山再起。 他之前从未想到已经退出大秦历史舞台的穆家居然还有如此实力。 更为穆由的高瞻远瞩而感到可怕。 上一个时代的强者们,到底还藏有多少实力? 老而弥辣,这句话果然不是妄言。 能从上一个时代活下来的人,果然都不简单。 只是钱伯方还是有些担忧。 看着蹙紧眉头的钱伯方,嬴抱月道,“多多,你还有什么事可以尽管说,毕竟这关系到我等的生死。” “殿下,我不是怀疑您,”钱伯方喉结微动,还是忍不住开口,“穆家……真的会帮忙吗?” 穆家并不是银蝉卫,穆由的年纪更是嬴抱月的长辈。 从不惜牺牲长子的举动来看,就知道穆由此人行事以明哲保身为主,这样的人,真的会对嬴抱月出手相助吗? 的确,嬴抱月这辈子救下了穆由的外孙,但从她的叙述不难得知,穆由的外孙恐怕有上百个,区区一个归辰在穆由心中真的有什么分量吗? “你说的没错,”嬴抱月笑了笑道,“我的确没什么把握。” “不光没把握他会不会让子孙见我,”她淡淡道,“连能不能见到他都没有把握。” 钱伯方瞪大眼睛。 他原本以为嬴抱月是准备亲自去见穆由进行游说,结果她甚至不知自己能不能见到穆由? “殿下,可你说过你知道穆家住在哪里……” “我是知道,但知道和能进去是两回事,”嬴抱月笑了笑道,“你也知道当初前秦王的人在山里转了三天都找不到穆家在哪吧?” 钱多多点头,“但那不是因为归昌找错地方了么?” 当初穆家归隐声势浩大,只要稍稍调查就知道穆家居住在一个叫作迷雾岭的地方,但却无人能找到穆家到底在哪,钱伯方以此推测这个迷雾岭只是穆家放出的假消息,全族应该居住在另一个地方。 毕竟迷雾岭虽然荒凉辽阔,但依旧比不上云雾森林,如果真有个大家族藏在那里,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无人发现? 嬴抱月摇头,“穆家就住在迷雾岭。” 虽然住在那里,却无人能找到。 “多多,你听说过桃花源的故事么?” 钱伯方点头,这还是当年大司命林书白带来的故事,讲的是一个渔民误入桃源仙境,之后却找不到起所在的故事。 “穆家真正的所在就如这桃花源一般,”嬴抱月笑笑,“它就在那里,但有可能走到面前,你都分辨不出它在哪里。” 钱伯方的后背蹿起一阵战栗。 “可……可这怎么做到的?” “你应该听说过穆由是墨家的传人吧?”嬴抱月道,“他极其擅长奇门八卦,差点曾经被选为巨子,但后来要成为穆家家主才拒绝了此事。” “他在迷雾岭经营多年,想要隐藏全族踪迹,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钱伯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那这样的话……” “我的确没把握能见到穆由,”嬴抱月笑了笑道,“但如果我能见到他,恐怕就能借来兵。” 能找到穆家,见到穆由,那定然是穆由愿意见她。 要知道,墨家的主张,并不是避世。 那位老人,只是在等待。 等待他愿意为之效忠的君王出现。 钱伯方心头震动,他虽然不知道嬴抱月要如何见到穆由,但他相信嬴抱月的判断。 “那殿下,我就还按照原本的路线安排了。” 嬴抱月点点头,“抱歉,要你重新安排商队。” 既然她已经决定不再和赵光宋谦等人同行,自然就不能再和中唐安排的商队一起走。 “这对山海居而言不是难事,”钱伯方笑笑,“不如说十三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 “他之前就一直和我说,想当你的护卫呢。” 嬴抱月笑了笑,“那这次要麻烦方大和方十三了。” “三天的时间能准备好么?” “没问题,那就预定三天后出发。” 钱伯方点头,走到门口,但下一刻他忽然回过头,迟疑地问道。 “殿下,你真的不和那些人一起走吗?” 嬴抱月怔了怔,随后笑着抬起头,“怎么?嫌弃我多此一举,给你添麻烦了?” “当然不是,”钱伯方立即摇头,看着嬴抱月的神情有些复杂。 “属下知道您素来不愿意牵连其他人。” 平心而论,他也觉得嬴抱月和山海居的商队一起走他更放心,虽然不能借助那群年轻人的力量,但也能少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但是这样,真的好么?” 钱伯方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殿下,你知道么?” “你看上去并不开心。” 嬴抱月愣住,下一刻笑笑,“孟诗关在宁古塔里,我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 “那是另一回事,”钱伯方摇头,“殿下,你真的不想和春华君他们一起走么?” “不想,”嬴抱月微微攥紧手指,喝止还想说些什么的钱伯方,“多多,这样的话不要再问了,我已经决定……” “殿下,”钱伯方打断她,“你知道你从以前开始,一说谎就会握拳么?” 嬴抱月浑身一僵,猛地松开手指,“我说了我不能和他们一起走,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 “是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这时门槛外忽然传来一个冷淡的男声。 嬴抱月一愣,看向门外。 暮色打在来人的青铜面具上,发出幽幽的光。 “二哥……你走慢点,我喘不上气了……” 赵光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扶住李稷的肩膀。 “你们怎么来了?郡王殿下不是说今日要见客么?” 嬴抱月将没说完的话咽下,看向站在李稷身后的姬嘉树和姬安歌,微微一怔,瞬间了然。 “嘉树……” “我是没法说服你,”姬嘉树平静地踏入门槛,“但我刚刚听昭华说,之前初阶大典结束的时候,你也准备一个人偷跑?” 然后跑一次被李稷挡回来一次。 “怎么能说是偷跑……”嬴抱月神情有些微妙,看向像根石柱般杵在门口的李稷,有些头痛。 “事情估计你也听嘉树说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李稷点点头,“如果你真希望如此,也可以。” 赵光一愣,他原本以为李稷是来阻止嬴抱月的,结果他居然同意了? 姬嘉树也怔了怔,但下一刻却只见李稷看向嬴抱月,淡淡开口。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那是你的自由。” “不过没关系。” 李稷面具下的黑眸露出一个平静的笑意。 “我们会一直同路的。” 第四十八章 真意 李稷说话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言辞也不见激烈。 一直同路? 姬嘉树有些迷惑,毕竟嬴抱月字里行间已经表明了她想甩掉他们,带着她的人马自己走。 一直同路……要怎么走? 但嬴抱月已经察觉到了不妙。 “一直同路……”她干干笑了一声,“我要走的路可是很危险的。” “你都不和我们一起走了,管我们走哪条路做什么?” “一开始定下路线的也是你,你甩手不干了,就管不了我们要怎么走。” 李稷淡淡道,“没关系,你放心,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一定能追上你。” 赵光打了个寒战,怎么就要上刀山下火海了? 嬴抱月有些傻眼,她知道李稷一旦决定做什么就会很执着,但他将这份执着用到她身上时,她才知道这份执着有多可怕。 “倒也不用上刀山下火海,况且……”她叹了口气,“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她也不至于让他如此。 如果他知道她是他的仇人少司命倒有可能,但看李稷暂时还没用巨阙剑一剑劈了她,她觉得他恐怕还不知道。 那是为什么? 赵光倒是知道为什么,可看李稷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他默默往后又躲了躲。 唉,咱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也没什么,”李稷淡淡道,像是没把刚刚那犹如要跟踪一般的发言放在心上,“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嬴抱月一怔。 “一直跟着你。”李稷拍拍赵光肩膀,“当初从前秦到南楚,我们就是跟在你的身后,从南楚到东吴也是如此。” “那么从东吴到北魏,我还是想如此。” 赵光闻言心头微震。 当初从前秦到南楚,他只是临时起意跟在那被无数杀手追杀的和亲公主之后,想看着这个几乎被天道不所容的小公主到底能活到什么时候。 结果没想到,这么一跟,就是这么久。 从一开始的素昧平生,到如今的生死与共。 和她一起走的人越来越多,犹如环绕在明月身边的星辰,他们每一个人都密不可分,就算有人暂时离开他们这个整体,他们也一定会将他找回来。 “公主殿下,”赵光上前一步,认真地看着嬴抱月,“我们会同路的。” “因为就算国家不同,我们是一路人。” 是的,他们这群人,有着不同的国籍,境界,家事,童年,但他们之所以能走到一起,其实就是因为他们是一路人。 嬴抱月一怔,下一刻赵光却又恢复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再说了,我可是很擅长追踪的。” “就算公主殿下你能摆脱的了,你手下的其他人可摆脱不了。” 这倒是…… 嬴抱月心头一凉,她在前秦边境见过赵光和李稷合作时的追踪本领,想当初她摆脱了那么多西戎杀手,结果这两人还是一直缀在她身后,连腾蛇出水都没有拦下这两人,简直是神出鬼没。 不过这和她当时境界太低也有关系。 嬴抱月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敢偷偷追踪,不怕我炸了你么?” 这下换赵光一个激灵,当初嬴抱月以等阶十之身却将上百名杀手诱入她的盲棋然后炸开花的记忆顿时浮现在他的脑海。 赵光欲哭无泪,偷偷往李稷身边缩了缩,这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稷说要上刀山下火海了。 如果嬴抱月真的不想他们跟着,就算李稷是天阶,她狠下心是真的能让他们喝一壶。 然而李稷一步未退,只是平静地看着嬴抱月,“你要是真下得了手,就下吧。” “二哥……” 赵光是真要哭了,天爷啊,他二哥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危险的姑娘。 “等等……” 这下姬嘉树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原本叫李稷来,是想能不能和李稷一起劝阻嬴抱月改变决定,却没想到李稷并没有阻止嬴抱月,总觉得这两人这么说下去,就能打起来了。 “昭华,你的意思是,我们跟着抱月一起走?” 姬嘉树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李稷的意思。 那就是不管嬴抱月想不想和他们一起走,他们都跟着她? 他之前其实也这么想过,可到底这犹如跟踪一般的行径到底算不算是君子所为……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李稷看向嬴抱月,轻声道,“抱月,你不想和我们一起走,是你的自由。” “可到底要不要和你同路,是我们的自由。”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你会一直看不见。” 如果她无事,他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我尊重你的意愿,”李稷认真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也请你尊重我的意愿。” 嬴抱月说不出话来。 “我不强迫你做什么,”李稷道,“你也不要强迫我们做什么。” “我不是……”嬴抱月怔了怔开口。 “我知道,”李稷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是要强求我们留下。” 她一切都是在为他们着想。 “如果你真的担心我们的身份引起朝堂变动的话,”李稷淡淡道,“别人不敢说,我倒是很好办。” “我临走前和义父断绝关系即可。” 赵光呆住。 不是……二哥,你不要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好么? “我本就不是东方家的子孙,”李稷依然一脸平静,“也未曾领一分一毫的官职,只要和义父断绝关系,就和东吴朝堂没有关系了。” 只不过是恢复孑然一身的状态罢了。 二哥你要不要这么狠啊…… 看着站在原地说被李稷堵得不出话来的嬴抱月,赵光有些无语,也有些好笑。 “不是……倒也不至于……” 嬴抱月无语地朝前伸出一只手,她简直要败给这个人了。 “原来如此。” 更可怕的是听完李稷的话,姬嘉树托腮沉思起来,居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断绝关系么……” 你可别…… 虽然姬墨对姬嘉树算不上好,但如果姬嘉树离开姬家,估计姬墨会在她去北魏的半路上就把她截杀了吧…… “没事,我不是真要离开姬家,”姬嘉树眯眼笑了笑,“不过发去一封断绝书还是能做到的。” 只要姬家不正式开祠堂将他逐出家门,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他真的做出了什么不利于姬家的举动,这份断绝书也好搪塞世人。 嬴抱月简直要被这两人吓到了,正要出言阻止,李稷抬眼看她一眼,“好了,不开玩笑了。” 所以刚刚那些都是在开玩笑么? 这人中阶大典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抱月,”李稷正色看着她,“我们不打算改变计划,并不光是因为想要跟着你的私心。” 原来不是么…… 果然她不能想多。 “那是为什么?”嬴抱月察觉到了李稷的认真,蹙眉问道。 “你觉得,山鬼为什么要以宁古塔的一块砖作为参加高阶大典的条件?”李稷问道。 “这是因为……”嬴抱月一怔,忽然心头一动。 山鬼此举,真意是什么? 真的只是想让六国修行者联合起来拆了宁古塔吗? “看来你想明白了,”李稷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抱月,你有没有发现。” “高阶大典,其实已经开始了。” 第四十九章 启程 与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不同,高阶大典从未举行过,世人也多只听过一些虚无缥缈的传言,不知其具体的过程。 只知道最终是要爬上西岭雪山,但在爬西岭雪山前,没人知道高阶大典到底有几轮,每轮的内容是什么,到底要怎么比。 “抱月,你有没有想过,高阶大典其实已经开始了?” 李稷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回荡,她一瞬间醍醐灌顶。 初阶大典中阶大典,参加的路途上虽然危险重重,但那主要是由她本人的特殊情况导致的,大部分人到达参加国之前的路途都是相当平顺的。 但高阶大典却并非如此,取宁古塔砖对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都相当危险,是一场绝对的考验。 更何况北魏剧变,国内的环境恐怕也兵荒马乱,危险更甚一重。 就算以拿到高阶大典参加资格而言,都未免太严苛了一些。 山鬼作为全大陆的观测者,不可能察觉不到北魏局势的不稳定,不如说他也许根本就是故意为之。 “你是说……” “没错,”李稷点头,“这去北魏取宁古塔砖,恐怕就是高阶大典的第一轮。” 高阶大典,其实已经开始了。 从去北魏取宁古塔砖开始,那位白虎神子为众人设下的考验就已经开始了。 如何到达北魏,取得宁古塔砖,这就是第一轮的淘汰赛。 “既然竞赛已经开始,就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李稷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我知道你希望我们能避开危险,但我们真的能避开么?” 他淡淡道。 “退一步,就算我们能避开,我们真的能得到那位神子的承认,拿到好名次么?” “别忘了,他知道我们在你身边。” 当初初阶大典上,嬴抱月遇险之时,山鬼不惜和姬墨隔空对战。 虽然主要原因恐怕是和姬墨的私仇,但李稷怀疑那位神通广大的神子早就把他们这群人的关系摸了个一清二楚。 “抱月,我们躲不开的,”李稷认真道,“我也不想躲。” 他绝不会再放她一人去面对危险。 明知道前方有危险有考验,自己重要的人身陷危机,身为修行者却避之不及,这本就是修行的大忌。 “抱月,”李稷定定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莫要坏我道心。” 嬴抱月肩膀微震,怔怔看着他。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握了握腰边的剑柄,将那句话还给了她。 “抱月,这不是你和北魏王一人的战争。” 少年一字一顿开口,“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战争。” “我们一起,去把孟诗带回来,好吗?” 嬴抱月低下头,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李稷和姬嘉树担心地看着她。 然而下一刻她抬起头,眼角有晶莹闪烁,但下一刻点点水珠飞散,一切都只像是众人的错觉。 “好。” 她微微笑起来。 “我们一起。” …… …… 三日后的星夜,世安院藏书楼的屋顶,坐满了少年人。 “这楼不会给我们压塌了吧?” 赵光心惊胆战地往上面坐了坐。 “不会,”李稷坐在他身边,庞然自若道,“就算你滚下去,我也能把你拉上来。” “好吧,”赵光瞥了一眼他身边的嬴抱月,她身边又坐着姬嘉树,姬嘉树边还有陈子楚、许义山、宋谦…… 一群人简直如同糖葫芦一般挤挤挨挨坐在一起,让原本就不大的楼顶变得人满为患。 “你把公主殿下带上来不就行了,”赵光无语道,“怎么大家都上来了。” 谁叫嬴抱月简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呢? 想悄无声息地把她带上来几乎不可能。 但这样热闹,却也很好。 李稷苦笑,听着身边众人的叽叽喳喳,看向远处汝阳城内的万家灯火。 头顶是星辰,脚下是灯火。 不同的两片星空,迷离梦幻。 而这样的景象,是他们这些人最后一次看了。 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前往北魏。 “唉,真希望能永远呆在这里啊……”赵光感叹道,“想到又要去那穷山恶水我就头疼。” 每次启程从南方到北方的时候,他都会不舍,而这一次不舍似乎更强烈一些。 “北方也没有那么荒凉,”嬴抱月笑笑,“贵阳和洛阳都很繁华。” 可他们这路上经过的大部分地方大概不会是什么繁华之地…… 赵光心中有些发憷,但想到李稷和嬴抱月他们都会在他身边,又放下心来。 “话说明天小爷就要和我这张俊脸告别了,真是悲伤。” 赵光从兜里掏出一副人皮面具,抖了抖戴在脸上。 其他人看见都纷纷摸出面具,试戴起来。 “哈哈哈,大家可要记好各自的脸,别明天都不认识了。”看着身边人变得迥异的面容,赵光哈哈大笑起来。 原本他身边围绕着无数俊男美女,但戴上面具后,众人一瞬间都变得泯然众人。 姬安歌也觉得新鲜,挪到赵光面前仔细打量,下一刻微微皱起眉头。 “之前不觉得,赵光,你的眼睛的颜色有些特别啊。” 赵光一愣,察觉到他的僵硬,嬴抱月笑了笑道,“所以我给他刻了北方人的容貌,到时候过关卡的时候,让他去搞不好最有效。” 戴上面具的赵光高鼻深目,还真如极北之地的异族人一般。 “是吗?”姬安歌好奇地打量,并没有多想,只是一脸兴致勃勃。 赵光松了口气,看了嬴抱月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好在这时众人嘻嘻哈哈开始打趣各自的新“面容”,也有不少人看向唯一没有人皮面具的李稷。 李稷依然带着那副青铜面具,坐在屋顶一动不动。 “你真的不要我给你做副面具么?”嬴抱月皱眉看向李稷。 他们这些人的人皮面具在她的赶工下已经全部做好,唯有李稷例外。 她心中其实还有着隐秘的期待,毕竟制作人皮面具的时候,李稷需要摘下面具,她也许有机会看到他的真容。 但李稷却说,他不需要人皮面具。 李稷看着身边一脸好奇的少女,摇了摇头。 “我本就戴着面具,无需再换一副。” “可是昭华君,你这幅面具别人也眼熟了吧?”姬安歌凑过来,“不会被认出来么?” “北方戴类似面具的人不少,”李稷道,“其实不算起眼。” 况且面具就是面具,不是他真实的面容。 “再不济,如有必要,我也可以摘下面具。” 他的面容对世人而言也是陌生的。 没有人能认识他。 嬴抱月怔了怔,微微张口,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自己这份冲动出自何处。 而就在这时,一缕晨光照到了她的脸上。 她站起身。 晨光熹微。 启程的日子到了。 第五十章 离乡 天明时分,有三支车队正在汝阳城侧门处装车。 几个年轻商人正在最后清点装车的货物,从各人的打扮和熟络的交谈不难看出他们是一支商队。 三支车队,一支装着满满的布匹,为首的商人容貌平平,却不知为何有股温润的气质。 一支车队装满了南方特产的茶叶,领头的是个北方人,身边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看上去是要将南方的茶叶贩到北方大赚一笔。 最后一支装着东吴特产贝壳饰品,琳琅满目,马车行驶起来叮叮当当,最让人惊奇的,坐在最前方领头的居然是位女商人,满脸风霜,身边簇拥着几位看上去就十分精明强干的伙计。 “好,没问题。” 守城的士兵核对了商队的出城文书,向商队招手放行。 十几辆马车辘辘驶出汝阳城,一路向北方驶去。 一老一少静静站在城楼上,俯视着这支车队离开。 “真的不去送别么?” 赵暮人静静看着远去的商队,摇摇头,“她大概不想看到我。” “不是说前秦公主,”东方仪失笑,“我是说你亲弟弟。” 赵暮人僵了一下,状若浑不在意地吐了口气,“赵光的话我昨天召见过他了。” “反正有李稷在他身边,寡人很放心。” “可那毕竟是北方,”东方仪望着一路北去的车队,神情有些复杂,“还记得你当年,赵光每次去北方的时候,你都会做噩梦。” “那都是我几岁时的事了,”赵暮人有些尴尬,“那时候他年纪小,寡人担心他在北方惹事罢了。” “而且这一次,有那么多人在他们身边。” 他们么? 东方仪微微低下头,眸光闪动。 “而且……” 赵光注视着快在视线中消失的车队,“不管他们走出去多远,东吴都是他们的家乡。” 不光是赵光和李稷,还有那个不知道自己故乡在何处的女子。 他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他们回来。 “陛下,”东方仪看了一眼负手站在他身边的年轻帝王,神情有些不忍,“您……” 赵暮人的年纪不比这群年轻人大多少,但他此生却已永远不能离开东吴。 除非到了山河破碎需要君王御驾亲征的时候。 但那个时刻东方仪希望自己终生都不要看到。 李稷和赵光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但赵暮人已经被永远地困在了这座城里。 “东方叔,寡人知道你要说什么,”赵暮人笑笑,“寡人的确是很羡慕。” “以前其实没那么羡慕,但这一次,他们去的是北魏啊。” 他前半生最精彩最肆无忌惮的少年时光,就是在北魏的永夜长城边渡过的。 “如果我能走,我也想和他们一起走。” 这样也许,他就能去找她了。 看着赵暮人的望着北方的眼神,连东方仪都有些不忍,“陛下……” 但下一刻,赵暮人重新换回自称,恢复了君王的神情。 “可寡人不能走,”赵暮人转身看向身后熙熙攘攘的城池,“寡人的责任在这里。” 他能做到的只有等待。 “寡人会等,”赵暮人道,“等她做完她想做的事,想起寡人的那一天。” 亦或者,这片大陆重新合为一体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只不过这个想法可不能说出来,赵暮人看着踪迹渐渐远去,离开他视线的女商人。 每个君王都有称霸天下的梦想,但七年来,山海大陆上的局势却只是陷入了长久的停滞。 直到这一年,她回来之后,这个世界重新开始了激烈的转动。 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车队终于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里。 但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来过,他们曾经在这里战斗,而如今。 他们将重新出发。 赵暮人轻声开口。 “诸君,武运昌隆。” …… …… “没想到就这样再次上路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内,李堇娘揭开车帘,看向背后轮廓逐渐模糊的城池,“我还记得来的时候公主殿下闯城是多么霸气,结果一转眼我们就又要走了。” “我倒是记得我们上一次上路的时候,有人在林子里顶着飞箭拦马车的事。”嬴抱月笑了笑道。 李堇娘耳根微红,她加入嬴抱月等人,就是在这样的路途中。 想当初她逃婚被无数禁军追杀,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遇到了路上的嬴抱月等人。 嬴抱月将她拉上马车,她的人生自此改变。 “话说我还记得南楚那位殿下追逃婚的未婚妻时的情景呢,”姬安歌凑过来打趣道,“那时候你们两人可真是剑拔弩张,如今如何了?” 李堇娘的目光冷下来,淡淡开口,“还能怎么样,不就是那样。” 姬安歌有些惊讶,李堇娘和姜元元一开始的确互相看不顺眼,但经历路上的生死与共后,两人在东吴的时候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 姬安歌在一边冷眼看着,觉得这对强按上的婚约搞不好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南楚大王子体弱多病,姜元元野心不小,南楚李氏也是有实力的世家,两人如果互相喜欢,也算是天作之合。 搞不好这两人将来会成为南楚的新王和王后。 但不知为何,从几天前开始,姜元元和李堇娘之间的关系再一次退回到了冰点。 “发生什么事了?”一直研究着地图的嬴抱月看过来,“二殿下欺负你了?” “没有,”李堇娘淡淡道,“我只是看明白了。” “看明白什么?” “这些王族子弟的话全都不可相信。”李堇娘眼中露出浓浓的失望和厌弃,“现在对你好,那是因为你的家世对他们登上王位有利,一旦阻碍到了他们上位,立刻就会把你一脚踢开!” “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李堇娘语气激烈,将车厢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在临走前,众人商定,虽然一起走,但为了保持队伍的机动性,商队中兵分三队,嬴抱月、李稷、姬嘉树三位境界最高的修行者各率一队,而嬴抱月所在的马车里,此时除了姬安歌归离李堇娘外,还坐了钱伯方派来贴身保护几位姑娘的义女方九娘和方十三。 作为马车里唯一的一位男丁,方十三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偷偷往方九娘身后缩了缩。 “九姐……” “别怕,”方九娘摸摸方十三的头,“你还小,不算男人。所以李姑娘不是在说你。” 方十三不知为何觉得更悲伤了。 “堇娘。” 这时嬴抱月伸出手,抚上李堇娘的额头。 李堇娘只觉一股冰凉的真元输入她的体内,一瞬间熄灭了她无端的怒火。 “殿下,对不起……” 李堇娘愣了愣,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低头向车内众人道歉。 “没事,”嬴抱月看着她的眼睛,“但堇娘,你刚刚的说法实在是过于偏激了。” “你不能因为一个人,就把所有男人和王室子弟一竿子打翻。” “对不起,可……” 李堇娘咬紧嘴唇,咬牙切齿道,“可那个混蛋……” “我知道你在说谁。” 嬴抱月叹了口气。 “你是在说,光华君耶律华吧?” 第五十一章 洛阳 北魏,洛阳。 王家别苑,汤泉行宫。 和守卫森严高墙林立的北魏王宫不同,汤泉行宫位于洛阳城外三十里的风景秀美之地,原本只有一座前宫,但因北方酷寒,先王耶律宏喜爱温泉洗浴,在其执政年间将此前宫往北扩建,向北扩展建成一座清幽的园林,称为后宫。 因有天然的地下温泉,哪怕是在寒冬腊月,汤泉行宫都温暖如春,耶律宏上了年纪后十分怕冷,在世的时候,每进入十一月,就会到汤泉行宫来住上几个月,在这里处理政务。 前宫专门为北魏王处理政务所建,和北魏王宫中的太极殿布置别无二致。 后宫则建了许多亭台楼阁,有澡雪堂、寒月阁、饮冰室、飞凤亭、开襟楼等,无数庙宇、荷池、叠桥,曲径通幽,清净雅致。 作为耶律宏最宠爱的孙子,每年耶律宏到汤泉行宫过冬的时候都会带上耶律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楼一阁都承担了他许多童年的回忆。 耶律华身穿一身孝服,站在寒月阁的顶楼,静静注视着外面的风景。 “下雪了。” 他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雪花。 雪花很快融化,就像落在地面上一样。 汤泉行宫地面温暖,再大的雪也积不起来。 感受着掌心的凉意,耶律华转身,看向闭目坐在屋角戴着面纱的女子。 “这应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你不来看看么?” “不了。” 少女的音色柔美,但语气堪称冷硬。 “雪花对小女而言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太子殿下可能不知道,小女出生的村子,别的不多,这冻死人的冰雪却从来不少。” 耶律华静静注视着连眼睛都未睁的少女,叹了口气。 “别这么叫我,”他淡淡道,“我还不是太子。” “迟早都会是的,”孟歌睁开眼睛,不无讽刺地看他一眼,“我姐姐的忌日,不就是太子殿下您的册封之日吗?” 少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不断冲击着少年的耳膜。 但耶律华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注视着她,即便从离开那个女子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将自己的面容隐藏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耶律华还是记得那张面纱之下的容貌。 他不可能忘记。 “是吗?”他顿了顿,“不管我会不会成为太子,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莫华。” 地板上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孟歌跪坐在墙角,浑身剧烈颤抖,指甲在地上拖出五道血痕。 “你休想。” 孟歌抬起头死死瞪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认识的莫华已经死了,就在十五天前,死了!”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怨毒,屋外传来茶碗响,耶律华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前来送茶的侍女被吓了一跳。 “大、大殿下……” “无事,”耶律华向侍女摆摆手,“茶放下,走吧。” 侍女将托盘放在门外,忙不迭地跑下楼,一边跑还一边偷偷回头看屋内一站一坐气氛诡异的两人。 孟歌嘴角露出一丝报复的快意。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面对如此诛心之言,耶律华只是静静走到门外端起茶盏,放了一盏到她的面前。 “你说的没错。” 耶律华静静开口,“莫华的确已经死了。” 就在十五天前,和那名少女分开之时,他心中的莫华就已经死了。 那一刻他被打回原形,从北魏继子身边无忧无虑的莫华,变回了重重深宫之中的耶律华。 他无法再以那个名字自称。 他不配。 …… …… “哎哟,真是吓死我了。” 奉茶的侍女一溜烟跑下楼,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走向花园。 “小莲?茶给殿下送上去了?” 迎面走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女,名唤小莲的侍女连忙向她行礼,毕竟眼前人可是从北魏王宫里出来的正牌女官。 “洛姑姑,茶都送上去了。” “是吗?”中年女官点头,下一刻她迟疑了一下,凑到小丫头面前,低声问道。 “楼上两位,没干什么不妥的事吧?” 小莲顿时面红耳赤,“洛姑姑,您问什么事?” “你这丫头,明明懂装什么不懂,”中年女官哂笑一声,“还不就是那档子事,对着殿下那张脸,你敢说你没有过非分之想?” 小莲的脸已经变得通红欲滴,连忙跪下求饶道,“洛姑姑,殿下连正眼都不曾瞧过我们一眼,奴婢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更何况奴婢出身卑微,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肖想未来的太子殿下啊!” “哼,”看着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小侍女,中年女官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这就对了。” “贱奴最重要的,莫过于守本分。” “可惜啊,偏偏这世上有的贱婢,不到黄河心不死,肖想了不敢想的人,还不知自己罪大恶极。” “老奴最担心的,就是你们这些小蹄子,因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那这世道,可就都乱了。” 小莲的额头伏在冰冷的地砖上,战战兢兢。 她知道中年女官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只是她今日运气不好,撞上了洛姑姑每日一次的指桑骂槐。 “好了,起来吧。” 中年女官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楼上转身离开的清隽身影,朝地上的小丫头满意地点点头。 “刚刚上去看到的情形,仔细和我说清楚。” 小莲颤抖着抬起磕红的额头,一五一十地说了刚刚在楼上看到画面。 听到楼上两人只是相隔十几步一坐一站,中年女官皱起眉头。 “就是只说话,没干别的?” 小莲点头如捣蒜,看着洛姑姑眼中的疑惑,她忍不住开口,“姑姑,你为什么怀疑殿下会和……” 要知道光华君耶律华虽然受到无数女子的倾慕,但耶律华的不近女色在洛阳城内也十分出名。 以他的年纪,别说侍妾了,屋子里连宫女都没几个。 之前还曾经有人怀疑北洵郡王是不是有别的癖好。 但不管真相如何,虽然自己得不到光华君,但只要别的女子也得不到,倒也没那么让人无法接受。 可前些日子光华君在东吴向一平民女子求婚的消息,让洛阳城内无数女子梦碎。 在进入汤泉行宫之时,光华君居然还随身带着个女子的传闻更是震惊了北魏民众。 但妖女孟诗已经被关入了宁古塔,小莲已经知道,在光华君身边的那个女子并不是传说中他钟爱的那位平民女子。 虽然住在汤泉行宫的这些天,耶律华几乎不见任何人,只和那名女子呆在寒月阁上,但小莲却不明白洛姑姑这些人在担心什么。 在她看来,光华君既然钟情者另有其人,又怎么会在心上人遭难的时候和别的女子发生什么呢?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洛姑姑一指头点在她的脑门。 “你啊,真是个傻丫头。” “也怪不得国师大人放心让你来伺候大殿下。” 洛姑姑神秘兮兮地凑近她,“你难道不知道,大殿下带回的这个女子,是那个妖女的同胞妹妹?” “双胞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女人和那妖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小莲捂住嘴巴,难道说…… “现在那妖女是必死无疑了,虽不知道大殿下到底看上她什么了,但那妖女的妹妹,可不是个上好的替代品么?” “模样一样,身材也一样,声音还更好听。” “再加上这妹妹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不违背女子不能修行的禁令,她可是没罪的。” “殿下要是纳了她,可不是比那不男不女的姐姐要好得多?” 第五十二章 隐藏 听完洛姑姑的话,小莲的脸变得煞白。 “怎么?觉得不可能?”洛姑姑一声嗤笑,“真是没见过世面小丫头。” “那些王公贵族什么事没干过?同时纳姐妹两人都多了去了,还有更多你不敢想的事呢!” 面对愣愣站在原地的小丫头,中年女官拍拍她的肩膀。 “好了,记住你的使命,好好监视大殿下,大司马大人不会亏待你的。” “别忘了你弟弟还在牢里等你救他出去。” 小莲浑身一颤,重新跪下砰砰磕头,“还……还请姑姑多多照服。” “知道了,”看着一脸谦卑的小侍女,中年女官脸上划过一丝得色,敷衍了两句离开了。 等到她走远,小莲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四周如画的风景。 “监视么……” 她低声喃喃开口。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光华君耶律华明面是说在汤泉行宫休养,实际上是被囚禁在这座院落中。 这些美丽的花草和雅致的亭台楼阁中,偶尔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而深处,还藏着许多她看不到的人。 听说那就是修行者。 修行者。 对于小莲而言,这是远在天边的人。 女子是不能成为修行者的。 “孟诗……” 小莲站起身,拍拍膝上的灰尘,回头看了一眼寂静的阁楼。 光华君耶律华被关在这里,却没有众人最初想象的那样愤怒暴躁。 因光华君武功高强,之前洛姑姑那些人还以为他会尝试逃跑或者和院子里的守卫对抗,送她上去的时候还做好了她会被光华君活活打死的准备。 但什么都没发生。 耶律华只是淡漠地接受了众人的所有监视,甚至对搜身他都没有反抗。 唯一一次震怒却是有人靠近孟歌的时候,他摔碎了茶碗,险些割破了自己的脸。 众人被唬了一跳,之后再没人动孟歌的心思。 毕竟孟歌虽然是天生修行者,但身上没有一丝修行的气息,为了一个普通人惹得耶律华伤了自己脸,最终要承受大司马怒火的人还是众人。 耶律华接受了所有的监视和控制,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孟歌待在他身边。 可是除此之外,他只是每日站在阁楼之上一动不动望着远方,像是毫不反抗地等待登基大典的到来。 那是他父亲的登基大典,他的册封大典,同时也是两个女子的处刑仪式。 小莲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 能探望耶律华的人极少。 独自居住在汤泉行宫的十几天里,除了每日送饭送水的侍女,耶律华几乎没有见到其他外人。 但就在他静静看着栏杆上的第二十道刻痕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响动。 耶律华转过身,看着那个手执盲杖站在房门口的男人,眉梢微动。 像块石头般坐在屋角的孟歌睁开眼睛,看着那个人先是狂喜,但下一刻看到来人身后站着的守卫,她眼中的希望又一寸寸凉下去。 “你还挺厉害的啊,”耶律华望着来人眼上缚着的白绫,“这些天,连我郡王府的人都见不到我,他们居然会放你进来。” “也许是因为我是个不值得提防的瞎子吧。” 拓跋寻淡淡开口,随后用盲杖一点点探着路,走进房间。 “你的眼睛……” 看到他的动作,耶律华瞳孔猛地收缩,拓跋寻虽有眼疾,但他记得此人是从来不需要用盲杖的,不如说用盲杖对拓跋寻的自尊心而言是巨大的打击。 “啊,眼睛没有问题,”拓跋寻伸手摸摸脸上的白绫,“它也坏不到哪去。” 耶律华反应过来,感受此人身上的气息,神情顿时变得复杂,“你封了全身的境界?” 拓跋寻此时身上属于修行者的气息全无。以往他能不靠盲杖行走自如,是依靠浑身散发真元感知万物,如今没有真元,怪不得他只能靠这种方式才知道前面的障碍。 “是啊,”拓跋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笑了笑,“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能让我来见你?” “我毕竟是个神舞境的修行者,”他耸耸肩,“我要是协助你逃跑怎么办?” “就算天阶来了,也救不出我来,”耶律华苦笑,看着面前人四处摸索的手,有些心酸。 他大步走到拓跋寻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拓跋寻双臂垂下,反手探向他的脉门,“脉息还不错,听说你在绝食,我还以为你衰弱到不行了呢。” “我没有在绝食,只是每日吃得少了一些。”耶律华平静道,“我真要绝食相逼,那群人就要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了。” 拓跋寻叹了口气,转身朝向孟歌所在的方向。 “那里坐着的,就是孟二姑娘了吧?” 孟歌浑身微震,“你……” “你不用和我说话,也不用相信我,”拓跋寻伸出手制止了孟诗开口,他淡淡道,“孟二姑娘应该知道我姓什么吧?” 孟歌瞳孔剧烈收缩,“拓跋……” 这些天来,这个姓氏已经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没错,”拓跋寻道,“所以我和那群将你关在这的人是一伙的,你什么不都要和我说。” 耶律华静静凝视着他,牵着他的手走到了自己每日观望风景的栏杆前。 他牵着拓跋寻的手,将其放到了刻痕之上。 拓跋寻借着他的手抚摸着栏杆上的刻痕,“你每天都在刻日子?” 耶律华点点头,“是啊,每日都没什么事干,就只能刻刻这些,喝喝茶……” 两人开始闲聊这些天各自的生活,拓跋寻脸色如常,只是很仔细地摸着栏杆上的刻痕,手心朝内,没人知道在栏杆外的人看不见的地方,耶律华的指尖和他的指尖在各自的掌心快速划过,写出一串串话语。 “墙外有耳?” “三名,俱是等阶四。” “你的境界如何?” “只有等阶九,软筋散,北寒阁特制,出自药典,需查是否有解药。” “外围的守卫?” “我境界被制,感察不明,神舞境以上至少有十名。” “我郡王府的人?” “全部被下了昭狱,罪名蛊惑主君。” “你师父?” “至今没有消息,如今阁内事务师母主持。” 许是两人站得太久,阁外的花丛隐隐出现了人影,拓跋寻嘴上说着闲话,终于在手上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何不动?准备如何?” 光华君耶律华几乎是没有任何抵抗的进入了这座行宫,也没有尝试去联系自己的任何属下,如果这次拓跋寻不是他在听说耶律华身体衰弱后,自封境界向家主自告奋勇说他能劝光华君进食,恐怕再见不到耶律华的人。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即便被迫服下软筋散,但拓跋寻一直坚信耶律华并非如此束手就擒之人,可他这些天一直毫无举措,连拓跋寻都看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耶律华松开拓跋寻的手,在他的手心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在等她。” 第五十三章 入秦 两人的暗语就此结束,听完最后一句话,拓跋寻微微睁大眼睛。 耶律华在等一个人。 他在等她。 等谁? 好在他眼上缚着白绫,已经走出花丛的守卫并不能看到他的神色。 “好了,闲话到此为止吧。” 耶律华端起手臂,注视着眼前的故人。 他和拓跋寻见面,只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反而会引起四周守卫们的怀疑。 接下来,他们就可以说说各自能说的话了。 “你到底来做什么?”耶律华神情变得冰冷下来,“给拓跋家当说客么?” “你难道忘了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坐在墙角的孟歌紧闭着的眼皮微微抖动,竖起了耳朵。 “我一直都是拓跋家的人,”拓跋寻笑笑,“承蒙大司马和姑母厚爱,我才能进入北寒阁,没有拓跋家,也不会有我今天。” 藏在花丛中的暗卫闻言暗暗点头。 “是吗?”耶律华面无表情,“即便要你背叛自己的师父,你也无怨无悔?” 拓跋寻语气微变,“光华君请慎言,我师父只是出了些事闭关了,从未违反过北魏王的命令。” 果然…… 孟歌坐在墙角大气不敢出,她就知道当初送耶律华入汤泉行宫的许沧海是个假的! 当初在北魏边境被抓时发生的事她记忆一直很模糊,因为一切都发生在众人熟睡的深夜。 她只记得自己睡在马车里,姐姐突然把她唤醒,只说了一句,“待在这,活下去。” 随后孟诗就离开了,她猛地掀开车帘,却在远处看见让她撕心裂肺的一幕,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兵士将孟诗团团围住,为首的将军打扮的人还高吼道。 “束手就擒吧,孟继子,光华君已经把你的踪迹都告诉我们了!” 孟歌心神微震,那一天傍晚,莫华带了几个人去前面探路,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她环视四周,发现营地里同时不见的还有许沧海和许冰清。 在她的眼前,爆发出了熊熊烈火。 那是她姐姐的火焰。 孟歌眼睁睁看着而孟诗被十几个高阶修行者围攻,她想爬出马车,一柄雪亮的钢刀却猛地向她的头颅砍来。 “小歌!” 在晕过去之前,孟歌看见了莫华脸上破碎的人皮面具,还有一声女子撕心裂肺的嘶吼。 “带她走!” …… …… 额角冷汗涔涔滑落,孟歌从惨烈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和莫华独自两人呆在马车里。 马车外的所有人都换了。 她想要撕打对方,想逼莫华说话,那个时候她还是希望对方能向她解释的,但莫华只是伸手封了她的哑穴。 从边境一路到洛阳,她终于绝望了。 她和姐姐都认识的莫华,已经变成了耶律华。 孟诗披枷游街的时候,她和耶律华就坐在街边的马车内。 赶车的人,故意将马车停在了街边,还将车帘撩了起来。 “哎呀,光华君还是看一眼吧,就算是露水情缘,这也是最后一眼了。” 看着那一幕,孟歌的双眼瞪得血红,拼命撕扯身上的绳索,但耶律华只是宛如一尊石像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里,面上不喜不怒,也没有移开视线,定定注视着车窗外的女子,连身上的气息都没有丝毫涌动。 那份平静看得赶车人都悻悻起来,一脸无趣地拉下车帘。 “嗨,所以说王公贵族真都是铁石心肠,宗主也真是看错人了,没意思,走了走了。” 车帘被拉下,但孟歌还是死死盯着车帘。 一只手伸过来,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了。” “她接下来就会被送到宁古塔了。” 孟歌记得自己狠狠咬住了那只手,一直到尝到血腥味,那只手却还是一动不动。 等她咬累了松开,耶律华才将手拿开,平静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咬我也没用,走吧。” 这时一个中年人揭开了车帘,“大殿下,微臣送您去行宫。” 孟歌睁大眼睛,发现此人居然是消失了一路的许沧海! 马车周围也响起百姓们惊喜的叫声。 “国师大人?” “车里坐的是光华君?” 来人有着和许沧海一模一样的容貌和身材,身上更是穿着崭新的国师服,但孟歌却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总觉得来人身上的气息……不怎么可怕。 以往她靠近许沧海,总有着头皮发麻的感觉,但这一次却意外地没有。 那位“许沧海”将他们送到汤泉行宫后就离开了。 随后孟歌发现,汤泉行宫内的所有看守和侍女,居然都是拓跋家的人。 世人皆知许沧海娶了拓跋家的女儿,入赘了拓跋家也算是拓跋家的人,一开始孟歌没有多想,但这些天来,她却越想越奇怪。 因为那日之后,许沧海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面对拓跋寻的回答,耶律华只是紧紧盯着他的脸。 “好吧,果然瞒不过光华君的眼睛,”拓跋寻苦笑,“师父的去向我的确是不知道。” “就算查到了,拓跋家也不会告诉你吧?”耶律华淡淡开口,“拓跋家老家主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别的不说,敢谋害神子的人,这世上也没几人了。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祖父对师父下手了呢?”拓跋寻笑笑,“师父是他的半子,况且……” “况且拓跋家还没那么大本事吧?”耶律华冷冷道,“你们到底联合了什么人?” “拓跋氏到底是前王族,”拓跋寻笑笑,“殿下说话倒也不用那么诛心,祖父他们定有分寸。” “况且让殿下住在这里,是大王的王命。” “既然是我父王的命令,你们为何不让我见他?”耶律华淡淡道,“只要让我见父王一面,我就愿意配合你们。” “殿下不是远远见过一次么?”拓跋寻道,“大王气血通畅,身体健康,殿下到底在怀疑什么?” 耶律华深吸一口气。 那日在孟诗游街之时,他的确远远瞥见了他的父亲,身形健硕,眼神清明,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可是他却觉得坐在王座上的父亲异常陌生。 “好了,殿下不要闹了,养好身体,静待册封大典吧。” 拓跋寻手拿盲杖,向耶律华躬身一礼,“这也是我作为朋友对殿下最大的心愿。” “朋友……”耶律华喃喃道,忽然开口,“我们的其他朋友,他们怎么样了?” 拓跋寻低着头,心脏忽然砰砰跳起来。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耶律华那句“我在等她”是什么意思。 耶律华在等一个人到达北魏。 可他为什么相信她一定会来呢? 她来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东吴那边没有传来有高阶修行者过境的消息,”拓跋寻道。 不愧是那个人的隐藏手段,让他可以放心地说出这些消息。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往北方来,”拓跋寻笑着道,“别的地方可比不上北魏太平,听说前秦那边有不少山贼劫道呢。” “是吗?”耶律华摸了摸栏杆上的刻痕。 “那真是不太平啊。” …… …… “姐姐,前面就是前秦的国境了吗?” 姬安歌掀开车帘,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激动地瞪大眼睛。 “没错,”嬴抱月笑着抬起头。 “我们要入秦了。” “对了,有个你的姨姨要给你介绍下。” 第五十四章 再会 “姨姨?” 姬安歌愣了愣。 “你和清远当年能顺利出生,除了你娘之外,还得感谢两个人。” 但下一刻她对自己的说法产生了自我怀疑,“大概能说是……人吧。” “哪两个人?”姬安歌没有察觉她话里的问题,好奇问道。 “一位中唐的伯伯,和一个平常住在前秦的姨姨。” “中唐……”姬安歌怔了怔忽然道,“就是那位琼华君?” “你猜出来了啊,”嬴抱月笑道,她透过车帘看着后面跟着的中唐的车队,“就是宋继子的那位叔父。” “这么看来,宋继子这一路那么帮我们是因为安歌和清远公子?”李堇娘凑过来问道。 “不,这大概是……”姬安歌欲言又止,瞥了一眼身边的嬴抱月。 不管是那位秦国的姨姨还是中唐的宋斋,姬安歌觉得可能都是看在嬴抱月的面子上。 但嬴抱月的身份一直瞒着李堇娘和归离,姬安歌苦笑了一声道,“恐怕都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 以往在南楚的时候她常因为大司命之女的身份遭受无数异样的眼光,她也曾经痛恨过自己的这个身份。 但走出南楚之后,她才发现她母亲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 她发现自己以往只是井底之蛙,对母亲实在是太不了解。 这一次能跟着嬴抱月出来,踏上母亲曾经走过的土地,姬安歌只觉体内有陌生的血脉在悸动。 “这样啊。”李堇娘和归离闻言纷纷点头,姬安歌的解释很有说服力,毕竟渔阳王宋斋这样的大人物,和大司命有交情很好理解。 “我都没有见过宋继子的叔父,”姬安歌无奈地笑笑,“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见到吧。” 还有嬴抱月口中那位前秦的姨姨,如果真的看重她和哥哥,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来看望他们? 他们真的在意的人,恐怕只是林抱月而已。 有的时候,姬安歌也会觉得,林抱月比她更像母亲的女儿。 姬安歌的笑容愈发苦涩。 然而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嬴抱月从地图上抬起头来,“话说你前秦那位姨姨,其实一直很想去南楚看你和清远,如果不是怕被你父亲察觉,大概都不知去了多少次了。” 姬安歌一愣,“那位姨姨,境界很高吗?” 毕竟如果不是境界很高,也不会被她父亲察觉和忌惮。 嬴抱月神情忽然有些微妙。 “她大概不只是境界很高的问题……” 这时马车已经辘辘驶过了关卡,宋谦借助宋斋之手弄到了十分给力的通关文书,他们三支车队现在都是中唐朝廷的王商,一路上过关几乎都畅通无阻。 而且就算中唐的文书到了北方不好用,嬴抱月手中还藏着钱多多准备的北魏朝廷开给山海居的文书。 经过锲而不舍的打点和送钱,山海居早已成为了北魏朝廷的王商。 “这里就是前秦……” 姬安歌看向车帘外,结果发现负责检查文书的兵士只是草草看了文书两眼就挥手放行,一转身就去和同伴赌钱吃酒,整个哨卡都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姬安歌眉头皱起,“他们怎么会这样?” 边境哨卡的看守都如此玩忽职守,那么整个前秦的边境对一些别有用心者而言不是畅通无阻吗? 嬴抱月伸手拉上车帘,“早就猜到会如此,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这些天来,她一直都派楼小楼打探前秦这边的情报,得到的消息是从王后怀孕之后,嬴晗日就一直不理朝政,每日只顾着和王后饮酒作乐,军政大事一律由大司马归昌裁决。 然而这位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绣花枕头,君臣上行下效,归昌在嬴晗日赐给他的忠义侯府里,也天天和自己那位名唤楚姬的宠妾饮酒作乐。 不到半年的时间,前秦的朝政已经糜烂至极。 楚姬。 想到那个在前秦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宠姬,嬴抱月目光微深。 楚姬的身体里似乎藏着一个高阶的女修,只是不知那个女子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可前秦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看过南楚和东吴的朝政严明,姬安歌面对宽松的前秦哨卡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相信这里就是她母亲的故乡。 “肯定有问题,”嬴抱月道,望着远处已经廖无人烟的村庄,眼中划过一丝痛意。 “如果我没猜错,当初西戎人能悄无声息到达东吴,就是从前秦走的。” 以前秦内政的松散,估计淳于夜等人穿过了前秦全境都没被察觉。 毕竟当初那么多杀手在前秦境内追杀公主都没人发现。 百姓们估计也早就开始了外逃,整个前秦边境能看见无数空村,不知是逃光了还是死光了。 “可姐姐,那你……” 姬安歌看着平静叙述着这一切的嬴抱月,察觉到了不对劲。 嬴晗日是嬴抱月明面上的哥哥,面对前秦朝廷出现的危机,嬴抱月却没有分毫要劝阻嬴晗日的意思。 “这种情况你不是应该向前秦王谏言吗?”李堇娘皱起眉头,向嬴抱月说出了姬安歌没敢问的话。 在她看来,主君有错,身为臣子应该立即呈上谏言,而不是听之任之。 “谏言吗?”嬴抱月看她一眼,“那已经没用了。” 或者说,嬴晗日整个人已经没救了。 李堇娘一愣,还想问些什么,嬴抱月看向窗外静静开口,“如果我们不抓紧时间,北魏王恐怕也会变成我哥哥那般模样。” 李堇娘愣住。 北魏王变成前秦王那般模样?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嬴抱月叹口气,重新拉开车帘。 嬴晗日在本身没有丝毫察觉的情况下,已经陷入了别人的棋局。 一切都是从北魏公主嫁入前秦开始,或者开始的更早。 在娶北魏公主之前,嬴晗日虽然混账,但还没到对朝政不管不问的情况。 能做出让她和亲南楚的决定,证明嬴晗日当时对国事还事很上心,他和他父亲嬴昊一样,虽然没有治国的能力,对王权却极度痴迷。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已经被控制,是不会放开自己的权柄的。 可那位北魏公主,到底对嬴晗日灌了什么迷魂汤呢? 或者说,如今的前秦王后,真的是北魏公主吗? 想起耶律朗异常的举动,嬴抱月后背泛起凉意。 作为外嫁的公主,她如今还不能干预前秦的国政,但迟早有一天,会走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这个时间,恐怕已经不远了。 再过几个月,嬴晗日和北魏公主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而到了那个时候,嬴晗日的利用价值恐怕就到了尽头。 她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不知过了多久,水的气息充满了众人的鼻腔。 “那是……湖?”这时姬安歌望着远处的一大片水域惊喜地叫起来,归离目光怔忡,也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到了,”嬴抱月笑了笑道,“这里就是我们今晚露营的地点了。” “这里就是前秦最大的湖泊,云梦泽。” “安歌,你那位姨姨就住在附近。” 第五十五章 迷雾 “上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可是真狼狈啊……” 望着水洼边扎好的帐篷和围在帐篷边的一辆辆马车,归离一边捡着柴火一边感叹道。 “是啊,”归辰在她身边苦笑,“当初简直是死里逃生。” “没想到这次一路上都这么平静。” 两兄妹齐齐感叹,一脸唏嘘。 “怎么,”正在料理野物的嬴抱月转过身来,“你们俩是觉得在路上没人追杀我,不习惯么?” “这倒不至于……”归辰和归离干干笑道,连忙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活计。 “怎么回事?公主殿下和亲的路上难道有很多人追杀她吗?” 正在姚女官身边帮忙的李堇娘神情惊奇。 在她的印象中,公主和亲都是带着大队的嫁妆,由送嫁队伍一路护送到达的,怎么会有什么狼狈的经历。 “与其说是有人追杀……”姚女官抬起头,摸摸腰边的锦囊,脸上神情一言难尽。 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她也想起了当初送嫁嬴抱月时的情形。 当初她也以为是一场简单的送嫁,谁曾想到,就在云梦泽边一场剧烈的爆炸打碎了她的生活,也彻底让她换了一个活法。 想起当初嬴抱月在火海中带着她骑马飞奔的场景,姚女官至今还觉得心有余悸。 “当初就在这里,公主殿下被上百名修行者围攻,最终解散了送嫁队伍,带着我们几个杀出了一条血路。” 李堇娘瞪圆了眼睛,“上百名?她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是现在的嬴抱月她还相信,但没来南楚之前,她应该只有等阶九吧?能在这种情况下带着老弱妇孺逃生,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李堇娘不知道的是,当时在云梦泽逃生的嬴抱月还只是等阶十。 “好了,怎么好好的开始回忆过往了,”嬴抱月打断众人的对话,“开饭了,吃完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 众人热热闹闹吃完了晚餐,围在火堆边烤火。 “公主殿下,方圆十里都没有高阶修行者的气息。” 一路上负责探路的和楼小楼在晚饭结束后走到嬴抱月的身边。 嬴抱月点点头,看向坐在火堆对面的李稷。 李稷点头,“我也没有发现。” 姬嘉树也开口,眸光微深,“我这边也没有。” 他倒不至于像归辰归离那般没人追杀嬴抱月就觉得不习惯,但也的确觉得这一路安静得有些异常了。 前秦境内并不算太平,就算他们这些人伪装得极好,但作为所载颇丰的商队,连个劫匪山贼都没遇上,就有点不正常了。 不过越是靠近云梦泽,姬嘉树也发现,虽然周围多是空荡荡的村庄,但大部分百姓似乎不是因为有人打家劫舍才离开的。 乱世最常见的山贼盗匪在这里似乎极为稀少,姬嘉树等人甚至在村头见过几具横死的修行者尸体,据村民所说,这些修行者都是家族败落后仗着修行者的身份对百姓作威作福,甚至欺男霸女,但每次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后,第二天就会被人发现横死在村头。 尸体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不像是官府出手,姬嘉树也觉得以前秦军纪的糜烂和欺软怕硬,官府和军队还舍不得对修行者下手。 由此姬嘉树推测,在云梦泽附近,有隐世高人在替天行道。 只是一路行来,他却没有察觉到分毫高阶修行者的气息,这让他极为疑惑。 同时也无比担忧。 连李稷都察觉不到此人的气息,证明这人的境界是真的极高,如果想要危害嬴抱月和他们这些人,他们搞不好没有还手之力。 “好了,既然没有察觉到气息,证明还没人想害我们,”嬴抱月笑了笑,“大家今晚放心睡吧。”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看向远处黑暗的水面,神情忽然有些怔忡,“我们在前秦境内是完全安全的。” 姬嘉树一愣,不知道她的这份笃定来自何处。 明明前秦朝政混乱至此,以嬴抱月的谨慎不该如此放心。 “可是……” “相信我,”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我知道在帮我们的那位前辈是谁。” 前秦朝廷的确已经失道,但这个国家还不算太危险。 因为守护前秦的神灵,已经苏醒。 …… …… 入夜。 众人都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中休息,只有一堆火堆在马车围成的中央静静燃烧着。 嬴抱月从黑暗中醒来,叫醒身边的姬安歌。 “起来了,到我们守夜的时候了。” 姬安歌因为境界不高,之前一直没有负责过守夜,闻言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我也要去吗?” “你不想见你那位姨姨了?” 姬安歌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她跟着嬴抱月爬下马车,有些疑惑,“姨姨今晚会来吗?” 怎么挑这么夜深人静的时候来? 冬意渐深,姬安歌一下马车就打了个喷嚏,“嘶,好冷。” 嬴抱月将自己的斗篷披到了她身上,牵着她的手走向火堆,“她不喜欢见外人,所以估计会挑晚上来。” “你确定?”姬安歌一脸疑惑,看向姬清远睡着的马车,“不叫大哥一起来吗?” “我们明日就会前往迷雾岭,所以她应该会在今晚过来。” “至于你哥哥……”嬴抱月无奈地看了一眼姬清远的所在,“我不知她看到你哥哥那张脸会是什么反应,先别叫他吧。” “我们明天就会去迷雾岭?”姬安歌睁大眼睛,“那位穆老将军所住的地方?” “嗯,”嬴抱月点头,“他其实就住在离云梦泽不远的地方。” “是吗,”姬安歌觉得那位穆老将军就如他住的地方一样,就像一团迷雾。 这时两人走到了火堆边,看着孤身一人坐在火堆边的男人,姬安歌有些讶异。 “昭华君,到换班的时间了。” 嬴抱月看着李稷脸上映衬的火光,推了推他的肩膀。 “嗯,我知道。”李稷点点头,却坐在原地没有离开。 “你怎么了?不回去睡吗?” 李稷回头看她一眼,“今晚,祂要来是么?” 嬴抱月一怔,李稷的话里没有提到祂是谁,但她却莫名觉得李稷已经知道了一路上是什么人在帮他们。 “你……难道记得?” 当初那位复苏出水的时候,李稷和赵光的确也在不远处,可正常情况下,天阶以下的修行者见到神灵是会失去记忆的。 嬴抱月试探过,赵光的确是什么不记得了。 李稷现在虽然是天阶,可当初在她的和亲路上,李稷还没有登临天阶。 “有点印象,”李稷道,往火堆里丢了块木头,“会在前秦境内肆无忌惮地诛杀修行者,只有那位了吧。” 姬安歌听得一愣一愣的,正想问什么,忽然发现周围的一切忽然安静了下来。 虫鸣声,鸟叫声,风吹树叶的声音,木头燃烧的声音,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了。 世界宛如被冰封。 而就在这时,一条小蛇忽然从嬴抱月的袖子里钻出来,爬到她的肩膀,竖起身体向林中的一个方向兴奋的嘶嘶起来。 姬安歌浑身僵硬,看向林间的一个方向。 一个黑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第五十六章 谋局 茂密的树林里,黑衣女子像是从黑暗中浮现一般,没人看见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秋冬时间的森林,地上有无数枯枝落叶,哪怕是一只老鼠,都难以不踩到发出声响。 这人走路,没有声音?! 姬安歌顿时毛骨悚然,本能地就想去看女人的脚。 深夜,密林,如果再没有脚…… 姬安歌顿时想起在话本中无数次看见的关于山中精魅的传说。 “你把我当成鬼了吗?” 一个冰冷的声音清凌凌传来,姬安歌生生打了个激灵,连忙否认,“不是,前辈,晚辈无意冒犯,晚辈……” 姬安歌还在语无伦次,黑衣女子已经走近了火堆,打量了她一眼,迅速移开了目光。 “脸的确是长得一模一样,但你这胆子比你娘可小太多了。” 姬安歌怔住,一股凉气从天灵盖透入。 不光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女子居然有着一双不似活人的竖瞳,更是因为此人刚刚看她的目光,居然和她父亲很相似。 都是不愿意看到她的脸一般的眼神。 他们……都觉得自己配不上这张脸么? 姬安歌低下头,伸手抓住攥在手心的面纱。 “喂。”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手刀忽然劈到了黑衣女子头上。 这手刀不重,但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 姬安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踮着脚的嬴抱月。 黑衣女子的身高比嬴抱月高了整个一个头,这让嬴抱月在她面前显得格外年幼,嬴抱月踮起脚才能打到她的头这一幕看着有点滑稽。 姬安歌和李稷看着这一幕都有些呆愣。 “你以前还说安歌长大了要把她宠成公主,真见到了又装什么高冷?把孩子都吓坏了好么?” 宠成公主? 姬安歌听得有些傻眼。 黑衣女子捂住脑袋,神情有些微妙地唔唔了两声,身上的气息骤然放松了下来。 “我没想到真再次见到的时候她就长这么大了,”黑衣女子呜咽了两声。当初在姬清远出生后,她就无比希望书白生个女儿,并保证如果书白有了女儿,她一定会像养林抱月一般将那位小公主好好养大。 但她没有想到,姬安歌刚出生就险些出事,在姬安歌成长的期间,母亲和她都没能守在她身边。 祂遗忘了很多东西,一直在深水中沉睡。 当初信誓旦旦的许诺,也从未实现。 “给我一点心理准备时间……” 黑衣女子还在嘀咕,嬴抱月已经推着她的肩膀到了姬安歌面前。 “来,好好打个招呼。” “安歌也是,”嬴抱月笑起来道,“这是腾蛇姨姨,你母亲的朋友。” 坐在火堆边尽力隐藏气息的李稷瞳孔微微收缩,姬安歌愣在原地。 腾蛇? 这不是八兽神之一神灵的名字吗? 看着嬴抱月肩膀上欢欣雀跃的小蛇和眼前女子的竖瞳,姬安歌终于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 她的这个姨姨…… 原来是神啊。 “她大概不是境界高的问题……” 嬴抱月之前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姬安歌有些木然。 她觉得以后嬴抱月整出什么事她都不会惊讶了。 如果她没记错,刚刚嬴抱月好像还敲了八兽神的头。 “我……我该怎么称呼您……”姬安歌干巴巴地望着黑衣女子问道。 “唔,叫蛇姨?”腾蛇思考了一下道。 蛇姨这个称呼是不是有些吓人? 嬴抱月有些一言难尽,腾蛇瞥了一眼她,改口道,“算了,就叫腾蛇吧。”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我这也不是本体,只是个分身罢了。” “分身?”姬安歌愣了愣。 “如果是前辈本体的话,我们现在应该都已经七窍流血倒地了吧,”李稷加了块柴,忽然开口。 腾蛇低头看了他一眼,“话说我刚刚就想问了,你把他留在这里要做什么?” 她瞥了眼嬴抱月,“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的新男人。” “咳咳咳,”嬴抱月剧烈地咳嗽起来,摆了摆手,“你在说什么呢?不是,他是自己要留下的。” “我看你不避他就走出来了,还以为你不介意他在。” “是么?”腾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李稷身上,目光变得冷肃起来。 “说起来,小子,我们见过好几次了吧。” 李稷平静地抬起头,“只有两次。” 两次? 嬴抱月愣了愣,除了在澜沧海那次,还有哪次,难道是说那次在南楚跳祭舞的时候?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李稷看了她一眼道,“之前在东吴亡者海,前辈也来过一次,那次你晕过去了所以不知道。” “你果然能察觉我的气息。”腾蛇定定望着坐在火堆边的男人,“小子,你师父是谁?” 李稷静静道,“东吴国师,东方仪。” “不对吧?”腾蛇的竖瞳中闪过冷意,“东方仪那个老古板可教不出你这样的人,你的师父到底还有谁?” 李稷沉默了一瞬,眼角余光忽然看了嬴抱月一眼。 嬴抱月被看得莫名其妙,但李稷迅速移开目光,浑若无意道,“没有其他人了,如果前辈觉得我不像义父,那大概是我天赋异禀。” 腾蛇被噎了一噎,目光紧盯着李稷的后背,“你的确是有点不正常。” 只是她居然也看不出来此人到底哪里不对劲。 “前辈无需太担心,”李稷认真道,“晚辈绝不会对公主殿下和她身边的人不利。” “如此最好,”腾蛇淡淡道,“在神灵面前撒谎,你应该知道后果如何。” “若想不得好死,你可以试试。” 姬安歌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即便只是分身,眼前神灵的威压也深不可测。 “好了,闲话到此为止,”腾蛇看向姬安歌,神情温和下来,“能在帮我们放个风吗?我有话要和你姐姐说。” 姬安歌点点头,和嬴抱月与黑衣女子一起走入林中。 李稷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目光微深。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他其实今日是故意留在此处。 腾蛇对嬴抱月的庇护之情溢于言表,他本是想借神灵之眼来看看自己体内到底有什么,会不会对嬴抱月造成危害。 毕竟如果他会对嬴抱月造成危害,腾蛇神一定会第一时间将他排除。 然而他没有想到,居然连这位神灵也看不透他体内之物。 西戎人为什么要抢他体内的东西? 淳于夜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们,又在谋划着什么? 第五十七章 奇门 微风吹过夜晚的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要和我说些什么?” 嬴抱月在一棵树边靠定,向站在身边的腾蛇问道。 姬安歌在不远处一边四处张望,偶尔看向她们。 “你恐怕已经知道了吧?”腾蛇嘟囔道,“不然也不会今晚在这等我。”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不同意吧?”嬴抱月正色看向她,斩钉截铁道。 “不行。” “你别说了。” 腾蛇的竖瞳发出幽光,嬴抱月肩膀上的小蛇顿时浑身一僵,直直从她肩上滑落。 嬴抱月连忙伸手接住小花,腾蛇已经瞪着她的眼睛说出了那句话。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北魏!” “不行,”嬴抱月断然拒绝,“你绝不可以离开前秦。” “为什么?”腾蛇出离愤怒,“我当年可是哪里都可以去,北魏我又不是没去过!” 祂堂堂一八兽神,凭什么要把祂困在这弹丸之地? “我是大秦的守护神,可不是这小破地方的!” “可大秦已经亡了,”嬴抱月打断她,神情冷酷,“北魏现在局势太乱了。” “可我是兽神!”腾蛇气得咬牙切齿,“你操心你们这些凡人就算了,管我干什么?谁能又能把我怎么样?” “那你为什么来问我?”嬴抱月同样咬紧牙关,“你不在意我的意见就别来问我!” 远处的姬安歌被两人间的剑拔弩张吓得浑身僵硬。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嬴抱月与人吵架。 不对,等等,这好像不是和人吵…… 然而看着面前少女气得通红的双眼,腾蛇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姬安歌看着远处不可一世的神灵微微低下头,轻声开口。 “因为约定好了……” 嬴抱月浑身一震。 “我们三个,约定好了的。” “永不隐瞒,永不欺骗,永不背弃。” 嬴抱月定定站在原地,脸庞浮起点点水珠。 啊,原来是这样吗? 这是她和师父于腾蛇在澜沧江边立下的誓言。 她的师父到死,都没有违背这个誓言。 她现在忽然明白,腾蛇为什么会忘记师父临死前的事情。 因为师父不愿欺骗,不愿隐瞒,所以她只能让腾蛇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嗯,”嬴抱月轻轻点头,“我记得这个誓言。” “对不起,”她看向面前神情落寞的黑衣女子,认真道歉,“是我不好。” “谢谢你,还记得这个誓言。” 腾蛇本可以偷偷跟着他们,他们这些人也没有能力阻止兽神,但她还是出于誓言,来告诉她这件事。 “没有,”腾蛇摇头,“我应该谢你。” “是你的师父,让我知道人类可以相信。” 腾蛇抬起头,静静注视着眼前少女的双眼。 “而是你,让我可以继续相信。” 嬴抱月眸光怔怔,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是我的荣幸。” “小阿月,”腾蛇定定看着她,“告诉我为什么。” “我知道你一开始肯定也不想带他们,”腾蛇看了一眼远处的姬安歌,“我了解你,你太不想连累其他人了。” “但你既然决定和这些人生死与共了,多一个我又能影响些什么?” “我本体会留在澜沧江里,就算出事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黑衣女子眼神不屑,“况且还有人敢对我做些什么?” 凡人也好修行者也好,在古神面前都只是蝼蚁。 明明祂才是最安全的存在,但不知为何,嬴抱月的话里行间居然像是在针对她,好似只有她不能去北魏似的。 “你不会真的在针对我吧?”腾蛇眯起眼睛。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嬴抱月真的点头了。 “没错,我就是在针对你,”她深深注视着腾蛇的竖瞳,“唯独你,千万不能去北魏。” “尤其不能靠近永夜长城。” 腾蛇有些傻眼,“为什么?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没疯,”嬴抱月苦笑,“但有些人可能疯了。” 从很早以前就疯了。 “腾蛇,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出事的吗?” 腾蛇一愣,“我只记得我和书白去北魏,去永夜长城,然后……” 她的记忆里,就没有然后了。 “这只是我的推测,”嬴抱月道,“但你应该就是在北魏出事的。” 沉睡近十年,还失去翅膀,对于神灵而言是绝对的重创。 现在还不知道其失忆是她师父下的手还是敌方下的手,但既然腾蛇的翅膀出现在了应龙身上,那就是证明是有人生生将腾蛇的翅膀拔下的。 “腾蛇,你应该知道你的翅膀在哪里了吧?” 腾蛇顿时沉默下来,“应龙那个混蛋对吧,可是我感觉不到祂的气息在何处。” 从东吴海面上消失后,那偌大的神灵居然像是蒸发了一般。 “不光是应龙,”嬴抱月紧盯着她的眼睛,“你现在能感觉到玄武神的气息吗?” 正常情况下,八兽神之间能感觉到各自的气息。 然而不出嬴抱月所料,腾蛇的气息冷肃下来。 “说起来从半个月前开始,忽然不怎么能感觉到了。” 不过并不像是青龙神消失时那般消失得那么彻底,隐隐约约还有那么一点。 腾蛇皱起眉头,“不过玄武那家伙本就性格木讷,也许自己躲起来了也不一定。” 玄武神作为天之四灵,位格要高于她,如果真的想要隐藏气息,她感觉不到也是正常的,所以她之前才没有多想。 嬴抱月摇摇头,“不,玄武神应该是出事了。” 同时出事的,还有许沧海。 腾蛇愕然瞪大眼睛。 “腾蛇,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只是……” 嬴抱月低声开口,“你不觉得这和当年发生的事有些像吗?” 神子消失,神灵出事,再然后…… “我曾经以为自己当年被杀是因为得罪了很多仇家,或者是有人为了暗算师父想事先除掉我,”嬴抱月轻声开口,“但是腾蛇,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如果有人杀我,不是以为我是昭阳郡主,也不是因为我是少司命呢?” 嬴抱月看着眼前女子的竖瞳,伸手抚摸上腾蛇的脸颊。 “如果那些人想杀的,是能和神灵沟通的人呢?” 腾蛇忽然有些悚然。 当年的林抱月在这一点上的确非常特别。 哪怕是在侍奉神灵的神子中,她也是最特别的一个。 腾蛇顿时想起和少司命一起消失的青龙神一事,心中大骇。 她忽然明白了嬴抱月想说些什么。 如果有人专门捕杀能和神灵沟通的人,那么那些人最终的目的是…… “腾蛇,”嬴抱月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 “如果这是一个持续了十几年的计划,那么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很可能是。” “狩猎神灵。” 第五十八章 陷阱 树林中陷入一片死寂,林中所有鸟兽虫鱼都因为某种庞大的威压吓得一动不敢动。 “是吗?”腾蛇慢腾腾地回答道,竖瞳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如果真是如此,此人还真是心思缜密,胆大包天啊。” “不,恐怕并非胆大包天,”腾蛇冷笑一声,“而是所图甚大。” 敢对八兽神下手,甚至计划延续十几年,这根本不是成为一国主宰就能满足的,是想要颠覆整个山海大陆吧。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嬴抱月道,“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在吓自己。” “我倒希望如此,”腾蛇看她一眼,“可惜我还不记得你从小到大说错过什么。” 与其说是乌鸦嘴,实在因为林抱月过于敏锐聪慧了。 “这个想法的确大胆,但仔细一想不是没有可能,”腾蛇眯起眼睛,“青龙哥的气息,我的确从八年前开始就没感觉到了。” “你管青龙神……叫哥吗?”嬴抱月闻言先是一愣,她以前从未这么听腾蛇叫过。 “就是顺口这么一叫,我获得神智的时候太晚,也没怎么见过祂,”腾蛇叹口气,“但不管祂后来变得有多衰弱,青龙神都是八兽神中的老大。” 天之四灵之首,最后却落得销声匿迹的下场。 在青龙神之前,她从未相信过古神会死,但在青龙神出事后,她也开始思考神灵的死亡。 原本她以为青龙神的消亡是天地间自然的变动,但如今她却骇然发现,这其中也许有人的手笔。 腾蛇咬紧了牙关。 “你说的没错,如果真的有人瞄准了八兽神,应该是将青龙神当作了第一个下手的对象。” 先是青龙神,然后是应龙神,再然后……是她。 林书白当年应该重创了那群人,并将她安排在澜沧海中沉睡。 然后在她沉睡了七年后,那群韬光养晦了七年的人又开始了行动。 “这么说,玄武神就是下一个被下手的神灵了吧?” “这么看我只失去了翅膀,还算是好的了,”腾蛇忽然一声冷笑,“你觉得玄武神现在如何了?会不会龟壳都已经给人拔了?” “倒也不用那么悲观,”嬴抱月的目光沉下,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腾蛇的眼睛。 “如果向神灵下手的是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能保护神灵的,也是人。” 腾蛇眸光微震。 “你师父……书白她……” “只是我的猜测,但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相信师父是会这么做的,”嬴抱月抚摸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女子的脸颊,“师父当年,应该保护了你。” 同理,作为玄武神子,如果真有人对玄武神下手,许沧海也会保护祂。 “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觉得上一个被下手的神灵,并不是玄武神。” “之前在南楚的时候,我发现朱雀神也有些不对劲。” 腾蛇瞪大眼睛。 嬴抱月目光深深,当初在南楚姬墨和山鬼隔空对战之时,她就隐约听见山鬼提到朱雀神果然出事了。 作为位格仅次于青龙神的天之四灵,朱雀神在和白虎神对战时,她也确实察觉到了朱雀神实力大不如从前。 姬墨一天到晚都在闭关,甚至无力追踪她,和朱雀神的异常也许有很大的关系。 “连朱雀神也……”腾蛇已经难以抑制自己的震惊,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但姬墨控制住了事态,”嬴抱月吐出一口气。 “那他偶尔还是能派上用场,”腾蛇眼中划过一抹嫌弃,但下一刻她正色起来,“不过这么说来,那群人应该还没得到青龙神。” 即便是衰弱的青龙神,也能给予朱雀神以重创。 青龙神如果落到那群狼子野心之人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话说,青龙神真的有那么强吗?”嬴抱月闻言忽然好奇起来,当年太祖皇帝统一全土时她很少和嬴帝同处同一战场,故而也未曾见过这位传说中可以横扫四海的最强神灵。 她当年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死后反而和这位陌生神灵绑在了一起。 “很强,”腾蛇吐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祂就算只剩一口气都能伤到我。” “真的?” 嬴抱月闻言怔怔。 可那么强大的神灵,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 “那你觉得,青龙神真的死了吗?”她抿抿唇。 “我不知道,”腾蛇摇摇头,“我记得祂的神躯的确已经老朽,但我觉得祂没那么容易死。” 可如果青龙神没死,又去哪了呢? 作为如此强大的神灵,又有谁能隐藏住祂的踪迹呢? “话说青龙神到底去哪了,不是应该问你么?”腾蛇眼中浮起一丝戏谑之意,上下打量着嬴抱月。 “我醒来这些天可是听那些凡人说了,”腾蛇笑嘻嘻道,“可是我们的少司命大人将青龙神搞丢了。” 按照青龙神消失前的天启,少司命林抱月也许就是最后一个见到祂的人类。 “你别抬举我了,”嬴抱月苦笑,“今天听你一说,我更觉得我压根没本事做到这件事。” 哪怕她对青龙神动动手指,估计都要去掉半条命。 她上辈子的确胆大包天,但估计胆子还没大到这种程度。 “好了,青龙神的事放到一边,你现在知道我为何不许你去北魏了吧。”嬴抱月正色道,“腾蛇,不要去,你不能出事。” 腾蛇勉强点点头,看向嬴抱月锁骨处的刺青。 “但你也要保证自己不陷入险境,如果你都快死了,我不保证我能忍得住。” “我知道,”嬴抱月伸出手,抱了抱对方冰凉的身体。 “我会回来的。” 带着你的翅膀,从北方回来。 她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两人并肩往姬安歌处走去。 “不过我在前秦境内伴你们同行总是可以吧?”腾蛇道,“你们明日要去的那个穆家,我经常看到有人在那片山岭处消失。” “消失?”嬴抱月一愣。 “应该是有什么陷阱就设在山外,”腾蛇蹙眉,“那座山岭遍布奇门八卦,我也看不透。” “你们务必要小心。” 第五十九章 心魔 “陷阱……” 嬴抱月沉吟,看向腾蛇,“居然还有你看不透的地方。” “我是可以一爪子毁了整个山头,但不代表我能搞清楚你们凡人整的那些阵法。”腾蛇一脸不忿,“你们凡人的心思实在太过弯弯绕绕。” “说起来,你们那位太祖皇帝,当年也是靠着这些奇门阵法之术折服的天之四灵。”腾蛇沉思,“你之前说的那些狩猎神灵的人,会不会也擅长这些?” 嬴抱月一怔,伸手握住了手腕上的伤疤。 奇门阵法和诅咒之术,这是当年嬴帝纵然境界不算顶级却依旧能纵横山海大陆的两大法宝。 而这些东西,也代表了当世人类智慧的极致。 在神灵和山川万物面前,人类是渺小的,但人类的强大,就在于可以利用这一切。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奇门。 奇门来源于军事,涵盖了天时、地利、人和、神助等关乎事物成败的四大要素,以达到出奇制胜的目的。 嬴抱月上辈子穿越到现代后,依然能听到这些学问的传说。 奇门遁甲自古被称为帝王学,而太祖皇帝嬴帝作为山海大陆的第一位帝王,就精通这门学问。 当年他能统一山海大陆,正是集齐了这四大要素。 那么反过来,如果有人要颠倒大秦的国运,也就只能从这四个方面下手。 天时、地利、人和、神助。 嬴帝的确曾经拥有过这四个优势。 天时,是他本人在修行上的天资和秦国王位六世余烈奠定的基础。 地利,是永夜长城。 人和,是以她师父为代表围绕在他身边的名将和民心。 神助,是八兽神对他的肯定。 一股冷意忽然从嬴抱月心底泛起。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四个优势正被人逐一化解。 天时,大秦失去了命定的储君,继承者天资不济。 地利,听说永夜长城曾经发生过破碎,似乎存在什么问题。 人和,名将凋零,她和师父相继殒命。 神助,青龙神消失,其他神灵纷纷出事。 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所作,那么此人的心术和对大秦的仇恨就太可怕了。 此人想要做的,是从根基上彻底颠覆整个大秦。 可未曾经历过中原文化和奇门之术浸染的西戎人,真的能做到这一切吗? 嬴抱月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抱月?抱月?!” 腾蛇的声音打断嬴抱月的思绪,“你怎么了?” 嬴抱月回过神来,点点头,“我觉得你刚刚说的对,正好启发了我,幕后黑手搞不好真的懂奇门阵法。” 此人心术极深,擅长布局。 和死去的嬴帝……很像。 但这个局应该是从大秦建国之时就开始布下了,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嬴抱月陡然觉得时间紧迫起来。 因为她莫名有一种直觉,幕后之人也已经加快了进度,这场奇门之局,也许已经快走到了尽头。 “我得尽快找到穆由谈一谈了,”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太祖皇帝死后,这世间最懂奇门阵法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 …… 晨光熹微,车队重新出发。 但这一次车队中多了一个闭着眼睛的黑衣女子。 赵光抖抖索索地掀开车帘,看着前面几乎都坐着女子的马车。 “二哥,那位是从哪来的,昨晚不是还不在么?” “是抱月那里赶来送她的朋友,”李稷平静道,“她只会在前秦境内和我们走上一段,并不会和我们一起去北魏。” “是吗?”赵光松了口气,“不知道为啥,我只是看了那位一眼,后背就毛毛的。” 马车内宋谦等人闻言也都同感地点头。 那是自然,毕竟那位不是人。 普通人会有这样的反应才正常。 李稷笑笑,看向窗外,看到远处隆起的山岭,“迷雾岭应该快到了。” 赵光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远方的山岭所吸引。 趁着众人纷纷欣赏着车窗外的风景,李稷坐在马车角落,微微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所有人见到那位神灵的分身,都觉得后背发毛头皮发麻。 可是为什么。 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 …… 马车辘辘向前行驶,李稷静静坐在车内,难掩心中疑惑。 他当初在澜沧海边见到腾蛇神本体时,也差点被那股威压彻底压制。 这么看来,他不是对神灵没有反应。 可能是因为他那个时候还是等阶四,现在已经是天阶了吧。 李稷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些失笑。 天阶修行者进阶时都经历过八兽神的指引,偏偏他还是那个例外。 身为水法者,他却并没有见过自己的神灵。 在他破境之时,他见到的,是她。 李稷抬起头,目光看向前面的马车,但下一刻,他瞳孔剧烈收缩。 行驶在最前面的那辆嬴抱月等人所在的马车,忽然不见了! 前方的路只有一条,空空荡荡。 “怎么回事?赵光……”李稷猛地转头看向身边,但下一刻,他屏住了呼吸。 什么都没有。 原本在马车中坐在他身边的人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他孤身一人坐在马车之中。 身边不知何时腾起了大雾,空荡荡的马车载着他一人向前方的道路行驶。 更可怕的是,马车外车夫的位置也变得空空如也。 这是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 李稷深吸一口气,黑眸中起了微微的波澜。 “幻境么?” 因为已经是第二次经历,他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当初中阶大典第一轮,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在亡者林遇到的幻觉。 那个时候的幻境阵法听说就是擅长奇门阵法的太祖皇帝留下的。 “只是不知道这幻境,是穆老将军的手笔,还是那位白虎神子的手笔了。” 穆由在奇门八卦上的才能不输太祖皇帝,山鬼是八人神中最擅长阵法一道的神子,这两个传言看来都是真的。 李稷掀开车帘,看向迷雾浓浓的前方。 不知道他这幻境要通往何处,嬴抱月等人又在何方。 如果是他的幻觉的话,去往的只可能是一个地方吧。 果不其然,马车在一条小溪前停了下来。 李稷走下马车,看着隐藏在云雾中的小院,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这到底是幻境,还是心魔? 但不管是幻境还是心魔,如果他不选择面对,就无法从中脱身。 李稷屏住呼吸走下马车,跨过小溪,走到篱笆前。 但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他并没有看见鲜血满地,也没有看见让他心痛的一幕。 “不想走?” 他看着李昭站在门口,有些意外地看着身后的一个小男孩。 李稷像个旁观者,怔怔站在篱笆外。 这一段难道是他,留在她身边后一起生活的最幸福的那段记忆吗? 第六十章 幻境 和李稷不同,嬴抱月是亲眼看着身边之人一个个消失的。 首先腾起的,是大雾。 浓浓的雾气从四周靠拢而来,虽然迷雾岭的确多雾,但这雾气几乎无孔不入,四周景色几乎都被掩盖不见,嬴抱月立刻起了警惕。 她掀开车帘想要提醒车夫驾车要小心,但下一刻却发现车夫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公、公主殿下,这路刚刚好像走过。”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弯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鬼打墙。 当初在南楚初阶大典众人战也遇见过,通过提前设置的阵法和内部操纵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但初阶大典时的那个阵法比起眼前的这个,准备的算是仓促的了。 哪怕她现在境界比上次高了很多,却也无法感觉到这次阵法的流向。 嬴抱月闭上眼睛,这一次就算是借助陈子寒的力量,她恐怕都无法发现阵眼的所在。 “姐姐,怎么了?” 这时姬安歌等人也发现了前方道路的不对劲,她们这辆马车本来就是车队中负责开路的第一辆,后面的车辆估计还没发现已经走了好几次重复的路。 “没事,我再看看。”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这般高妙的阵法,她已经基本确定是出自穆由之手。 在阵法一道上,穆由可以算是她的半个老师。 想要破解师长所设的阵法对她而言纵然困难,但明白阵法出自穆由之手她也松了口气。 毕竟穆由不是滥杀之人。 之前初阶大典时的鬼打墙,是西戎人为了猎杀中原修行者而设,可穆由的鬼打墙,是为了什么? 嬴抱月心情微沉,如果说迷雾岭上有阵法陷阱,那应该是为了让外人不发现穆家所在在,知难而退后离开所设。 但鬼打墙这种阵法会让入阵者陷入其中无法脱身,既是为了抵御入侵者,为什么会设这种将人困在其中的阵法? 还是说,这是只针对他们这一行人的阵法。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穆由将他们这些人困在之中,是要做什么? 她环视了四周,总不会是为了看他们在这里转圈圈吧。 “抱月,”这时靠在车壁的腾蛇睁开眼,“是鬼打墙?” 嬴抱月点点头。 腾蛇皱眉,“找得到阵眼么?找不到的话要不我唤出真身平了这座岭?” “不要这么暴力,”嬴抱月苦笑,“那样的话我们也活不了好么?” “那该怎么办?”腾蛇满脸不耐烦,嬴抱月正要安抚她,却忽然愣住。 因为就坐在她眼前的黑衣女子,身影忽然消失了。 “腾蛇?” “姨姨?” 姬安歌等人看着这一幕也傻了,嬴抱月这才发现不是她眼睛的错觉。 “姐姐,姨姨她是自己消失的吗?” 哪怕是神灵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况且腾蛇上一刻还在和她说话,嬴抱月心头狂跳,看向姬安歌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姬安歌也消失了。 “安歌?” “怎么安歌也……” 车内响起其他女子的声音,但有的说到一半倏然消失。 嬴抱月愣愣睁大眼睛,看着坐在她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 “堇娘,九娘,阿离,十三?” 每个人消失的时间不一,但相隔不过几秒。 不到一分钟,马车里就变得空空如也。 看着这一幕,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跳,掀开车帘探出身去。 果然,连车夫都已经消失了。 她看向身后的马车,整个车队里的人都消失了,再然后消失的是马车,后面十几辆马车一辆辆消失,最后只剩下她身下这辆。 “幻境么。” 嬴抱月握住手腕上疼起来的诅咒。 闭关修行十几年,穆由的本事看来还进益了。 设置阵法的本领已经完全不逊色于太祖皇帝了,如果真能找到他,搞不好还能问问他自己手上这诅咒该怎么办。 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次在幻境中会遇到什么。 望着空荡荡的前路,嬴抱月安静地坐在车里。 当初在亡者林中,她记得自己先李稷一步进入幻境,但这一次,她发现自己恐怕是所有修行者中最后一个陷入幻境的。 一般而言,心魔越深,陷入幻境的时间就会越早。 嬴抱月不知道这一次最早陷入幻境的人是谁,但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最后一个。 亡者林中的幻境是将所有人带入自己最痛苦的记忆,那么这次的幻境,她会见到什么? 然而出乎嬴抱月的意料的是…… 什么都没有。 车外大雾弥漫,嬴抱月坐在马车里一直往前走,车前是一片虚无,四周也是一片虚无,嬴抱月趴在车窗上,有一种自己在腾云驾雾的错觉。 虽然一直看着车外的云雾她也不会腻,但嬴抱月却莫名有些不安。 穆由把他们这些人搞进阵法来,就是让他们欣赏风景的? 嬴抱月还记得自己上次陷入幻境都经历了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但这一次为什么会什么都没有? 她钻出车厢,坐在车头,迷茫地看着前方茫茫雾气。 车轮辘辘地往前滚动,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看见了不一样的景色。 “这里是……” 嬴抱月睁大了眼睛,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一座小山坡。 这山坡总觉得有些眼熟,不像是郊外的荒山,更像是一些世家大族宅院的后山。 嘎吱一声,马车在山坡前停下,嬴抱月转身看向山坡后的熟悉的大宅,终于明白这里是哪里。 南楚国师府。 她眼前这座山,居然是南楚国师府的后山! 下一刻,只听身后吱呀一声,嬴抱月猛地转身。 一个身着月白家常衣衫的少年从国师府的后门走出,静静向小山坡上走去。 看着少年熟悉的俊美容颜,嬴抱月怔住,“嘉树?” 她连忙上前一步,“你也困在……” 但下一刻嬴抱月声音顿住,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姬嘉树脸上并没有戴着她刻的人皮面具,身上衣衫也不是清晨上车时穿的那一件。 眼前这个人,不是姬嘉树。 或者说,不是她认识的姬嘉树。 果然如嬴抱月所想,从后院中走出的少年衣袂飘飘穿过她的面前,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她。 嬴抱月跟在他身后,看着姬嘉树一步步爬上后山,靠在一棵古树上,开始观星。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轻轻将手掌贴在树干上,吟咏了一段诗文。 嬴抱月心神大震,这段诗文,是《楚辞·少司命》。 就在吟咏完诗文后,姬嘉树敲了敲树干,唤道,“腾蛇?你在吗?” 听到这个称呼和姬嘉树的语气,嬴抱月如遭雷击,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眼前之人身上衣衫单薄,是姬嘉树在南楚时常穿的夏衣,可现在已入冬日,众人早已穿上了棉袍。 眼前这人的确是姬嘉树,但不是她见过的姬嘉树。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靠在树上的少年。 这个人。 是遇见她之前的姬嘉树。 幻境基于人的记忆而生,而她不可能见过这个时候的姬嘉树。 也就是说。 她进入了姬嘉树的幻境中。 第六十一章 相遇 古树的树干上浮现出明亮的纹路,从中传来女子的应答声,靠在树上的少年脸上神情顿时雀跃起来。 “你在啊?今天我在家看书,发现一个新的星图……” 嬴抱月站在雾气中,怔怔看着穿着夏衣的少年兴致勃勃地和树干中传来的那个女声攀谈。 两人从天文地理谈到诗词歌赋,几乎无话不谈,姬嘉树靠在树干上仰望着头顶无限星空,脸上露出十分开心的笑容。 原来当初她和他相隔千里之外聊天的时候,他脸上是这样的表情吗? 嬴抱月定定注视这个她不曾见过的姬嘉树。 原来他还能露出这样幸福的表情。 就像个孩子一样。 不,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只要出现在人前,所有人都会注视着他,作为国师之子和南楚春华君,他从小背负了太多的期待。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他都会保持言行举止没有一丝瑕疵,永远做那个温润如玉的春秋公子。 但在这里,在这个没有人能看到他神情的地方,他才能做回他自己。 即便只能像个局外人一般在一边旁观,嬴抱月却能感觉到,在这个地方,姬嘉树觉得非常幸福。 这时姬嘉树身后的树干中传来的女声忽然道,“我要走了。” “嗯?”姬嘉树一愣,“能再聊一会吗?我父亲一直在闭关,不会有人来找我,我今天有的是时间。” “是吗?”树干中的女声笑起来,像是拗不过他一般开口,“好,那你想聊多久就多久。” 不,这不是她会说的话。 当时她还在归家小院里,在归辰和归离的眼皮底下,她不可能消失太久。 嬴抱月怔住,忽然明白了这个幻境的目的。 这个幻境,没有尽头。 只要姬嘉树愿意,他可以一直快乐地待在这里。 可如果这样的话,嘉树他会…… 嬴抱月向靠在树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少年伸出手去,她正想呼喊,身上却传来一股大力,原本萦绕在她身上的云雾陡然变得剧烈起来,一把将她卷入了身后的云海中! “嘉树!” 嬴抱月眼睁睁看着姬嘉树距离自己指尖越来越远,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下一刻她眼前的景色骤然一转! “哥,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 耳边传来绣花针穿过绷子的嘶啦声,嬴抱月睁大眼睛,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清安院中。 姬安歌正坐在窗边绣花,而姬清远则握着书卷坐在院内的石桌边看书。 小院内安宁静谧,岁月静好。 “没,就看到二更而已,”姬清远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撒谎,”姬安歌鼓起脸放下绷子,“你院子里的灯一直亮到了三更!” “那证明你不也没睡吗?”姬清远不满道。 兄妹俩对视一眼,忽然噗嗤一笑。 “好吧,不说你了,”姬安歌笑着低下头,感叹道,“虽然不能出去,但就这我们两人这么安静地住在这里,也挺好的。” “如果你说的那位姐姐和娘亲能常来看我们就更好了。”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切,确认了这里是姬安歌的幻境。 “安歌……” 她向坐在窗边的年幼女孩伸出手,喃喃开口。 但不等她做些什么,眼前景色再一次变幻,她看见漫天星空下,一名少女抱着一个小男孩坐在屋顶上。 “想要星星也许你娘能摘下来,我还不行。” “但我能带你看看。” 嬴抱月站在雾气里,看着年纪不大的少女拍着胸脯向小男孩许诺。 清远……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嬴抱月静静看着姬清远记忆里的他和自己。 眼前景色再一次变幻,但这一次她已经不再惊慌。 沿着雾气的痕迹,嬴抱月缓缓向前走去。 一路上她看见了自己的每一个同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身边环绕着一个个光团。 在那些光团里,嬴抱月看见了属于每个人的幸福记忆。 有的人的记忆还交织在一起,散发出让人迷醉的光华。 她看见在南楚大司马府之中,亲手指导两个儿子练剑的陈岩,陈子楚和陈子寒都站他身边,陈岩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陈子楚和陈子寒以兄弟相称,拥抱在一起大笑着。 她看见在稷下学宫的水院里,震山先生站在许义山面前,将断水剑交到他手上,许义山嘴角露出骄傲的笑意。 她看见中唐王宫里,宋斋带着新奇的玩具来给宋谦过生辰,抱着叔叔送的礼物,模样小小的宋谦开心地蹦蹦跳跳。 她看见在李家大院的后宅,李堇娘抱着回来看她的李梅娘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又捧着姐姐送给她的小剑笑起来。 她看见归家小院里,归辰和归离环绕在穆容音身边,她居然也在,正在给他们切烤肉。 无数人的记忆和笑容环绕在她的身边,嬴抱月一路往前走去。 在路的尽头,她看见了躺在自己师父的腿上,睡得呼呼的腾蛇。 怪不得这个家伙会第一个消失。 嬴抱月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 神灵的执念,最为纯粹。 腾蛇,到底有多思念和她师父在一起的时光呢? 轻手轻脚地穿过腾蛇的梦境,嬴抱月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前居然还有最浓的一团雾,只是她居然看不清雾里有什么。 谁在里面? 嬴抱月想走进这团雾,可她一伸手触碰,雾里居然一股大力反弹过来,让她猛地后退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 这团雾居然在抗拒她的靠近? 明明刚刚她那么顺利地进入了那么多人的幻境,为何唯有这团雾在抗拒她? 嬴抱月怔怔站在雾前,而就在这时,她微微偏头,忽然看见了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张棋盘。 那是放在石桌上的一张石头棋盘,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坐在棋盘前。 无数棋子星罗密布,老人静静注视着棋盘上的棋局。 远远注视着那位老者,嬴抱月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 嬴抱月在棋盘前站定,轻声开口,“好久不见。” 老人放在棋盘上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向她。 注视着那双广博如星海的眼睛,嬴抱月顿了顿,唤出了眼前之人的名字。 “穆由。” 第六十二章 触碰 白发老者眸光颤动了一下,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的脸庞,“你来了。” “知道我是谁吗?”嬴抱月问道。 “能在幻境中还能保持如此冷静自持,老朽活了这么多年,只见过一个人,”山海大陆资历最老的龙骧将军穆由缓缓开口。 老人低头看向棋盘。 “听说半年前开始,前秦出了一位让朝廷难以启齿的修行天才。” “南楚初阶大典,东吴中阶大典,都拿到了魁首。” “但此等百年难遇之天才,却偏偏是个女子。” 嬴抱月淡淡道,“女子拿到魁首有那么让人惊讶么?” 穆由摇摇头,平静地凝视着她的脸,“初阶倒也罢了,十五岁拿到中阶魁首,的确算是天才。” “老夫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可以被称为天才的修行者,也只有一位。” “是吗?”嬴抱月目光闪动,“那你说的这两人,是一个人么?” “是,”穆由深深地看着她,“那是老朽平生最得意的一位弟子,同时也是老朽的一位老师和上司。” “这关系真奇怪,”嬴抱月笑起来,“可她面目全非地回来,你居然会相信她还是她吗?” 穆由摇头,“一开始我不信。” 越是擅长阵法诅咒的人反而会越不信鬼神,更何况是夺舍这种匪夷所思之事。 穆由摊开手中一张纸条,上面能看到印着炭笔写就的一封简短的信,信的末尾印着干涸的血迹,血迹的形状正是嬴抱月耳边的腾蛇耳坠。 嬴抱月微微一怔。 这正是她当初请求穆由接归辰母亲回家的那封信。 “从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开始,老朽就在想,写这封信的人真的是前秦公主么?” 穆由定定望着嬴抱月的眼睛,“老朽认识的二世皇帝之女并没有这样的魄力。”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开始关注那位和亲南楚的前秦公主的消息。 不,他甚至都不需要特别的关注。 只因从前秦走出之后,前秦公主嬴抱月就开始了她名动四海的道路。 从稷下学宫到紫华山,从南楚丹阳到东吴汝阳,她所做之事一件件传来,穆由心中也越来越确定。 但真正确定,却是在刚才。 看着眼前老者笃定的眸光,嬴抱月不再发问。 她退后一步抱拳躬身,“我回来了,老师。” “你还是叫我穆由好了,”穆由笑起来,换了自称,“就算我指点过你阵法一道,可你在军营里当年级别可不比我低,我现在只是个赋闲在家的山里汉。” 白发苍苍的老人百感交集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唤出了那个他无法忘记却很久没有唤出的名字。 “好久不见。” “抱月。” “赋闲么?”嬴抱月苦笑一声,环视身边浩瀚的阵法,穆由现在虽然就坐在她面前,但她很清楚穆由的肉身并不在此处,此处的老者应该只是他的精神。 她打量着眼前的老者,穆由六十岁就白了所有头发,现如今的他和二十多年前她见到他时几乎没有变化,反而更添了几分仙风道骨。 听她师父说,穆由年轻时就是大秦出名的美男子,如果年轻二十岁就算是小姑娘见到也会动心,现如今坐在棋盘边,宛如隐居山中的清隽老神仙。 但也因如此,如今的穆由,她也看不透。 “多年不见,你的阵法一道已经快出神入化了。”嬴抱月感叹道,看着身后的那团浓雾和陷在光团中的众人,神情严肃起来。 “你既然知道是我,设这个阵法又是为了什么?”她的目光紧紧锁住眼前高深莫测的老者,“这些人都是被我连累的,对穆家并没有威胁,你为何要将他们拉入幻境之中?” “我并没有在幻境中伤害他们的意思,”感觉到眼前少女话语中的怒意,穆由却十分平静,“这个幻境到底是为了什么存在,你不是已经明白了么?”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是让人回到自己过去最幸福的记忆中,永远快乐地活下去,对么?” “没错,”穆由的指尖拂过棋盘上颗颗亮起来的棋子,“他们现在都很快乐不是么?” “可这样下去,他们一辈子都无法从这个幻境中走出去!”嬴抱月咬牙开口,胸膛微微起伏。 “那这些人也没有资格陪伴你一起走下去,”穆由紧盯着棋盘上的棋子,淡淡开口,“一直沉溺于过往的人,是无法向前的。” “穆由!”嬴抱月闻言气息有些波动,“这些不是由你决定的。”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她转身看向身后浓雾前的腾蛇,“你甚至困住了一位神灵!” “我知道,”穆由平静道,“不过你是不是对被你选中的人太没信心了?” “选中?”嬴抱月一怔,眼中浮起真切的怒气,“他们是我的朋友。穆由,我不是皇帝,也不是什么天选之人,你是不是太把我当回事了?” “别那么生气,”穆由苦笑一声,“我可没有对你特殊对待,你本该也困在这个阵中的。” “闯入我穆家地界的人,都需要经历阵法的洗礼。” 穆由定定望着桌边的少女,眼中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可我没想到,你居然没有陷入幻境。” 嬴抱月一怔,“我也应该在里面?” “是啊,”穆由道,“我的阵法不可能有问题,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那就是你自身有问题。” 穆由望着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没想到你居然会没有自认为最幸福的过往。” 他坐镇迷雾岭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世人对现状多有悔恨不满,往往都想回到过去。 会出现在幻境中什么都见不到的人,穆由只能想到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此人认为过往皆苦,要么就是此人认为自己一直很幸福。 穆由望着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是……” 他不觉得嬴抱月会认为过往皆苦,可是他也没想到,嬴抱月会认为自己一直很幸福。 “你对现在的生活,没有一丝怨念?” 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第六十三章 同居 嬴抱月怔了怔,随后想了想点头。 “你这么一说,倒也的确如此。” 穆由闻言静静坐在桌边,过了天命之年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惊讶了。 哪怕是从一生顺遂的人身上,他都没有听过这样的回答,更何况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少女别谈顺遂了,简直一生坎坷。 老人目光落到了嬴抱月左手的手腕,眸光深深,“即使被绑上这个诅咒,你也不觉得命运不公?不想回到没有这个诅咒的时候?” “你果然能看得出来?”嬴抱月摸摸手腕,平静道,“既然这道诅咒长在我身上,那就是我要面对的东西,再痛,这也是我的一部分。” “你这个人啊……”穆由几乎无话可说,但下一刻他神情低沉下来,幽幽开口,“那你师父呢?” 嬴抱月瞳孔一缩。 穆由了然,他不知道嬴抱月是如何重生到这个世界,但她一旦重生,最难面对的应该就是大司命的死讯。 穆由原本以为嬴抱月会在幻境中回到和林书白相遇的时光,就像不远处的那位神灵分身一般。 但嬴抱月居然也没有。 “师父的死我的确不想面对,”嬴抱月沉默了一瞬后,轻声开口,“我也无数次希望她还活着。” “但我知道,师父如果还活着,她一定不希望我这样。” 站在石桌边的少女抬起头,“她将我从云雾森林里抱出来,为我付出一切,是希望我开心快乐地长大,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她死了,她也希望那些记得她的人这么活下去。 所以她不能哭。 她不能后悔。 因为这是师父所希望的,她的人生。 纵然没有父母,没有平安的童年,但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非常幸福。 上辈子,她遇见了师父,嬴苏,林挽弓,宋斋,穆由,陈岩许许多多的人,而这辈子,她也遇到了归辰,嘉树,李稷,赵光,师兄他们。 在最痛苦的时候,她都不曾孤身一人。 “穆由,”嬴抱月看着他,“师父的死,是我要将要解决的事,不是困住我的事。” 她永远都要往前走。 她和师父的回忆是她藏在心底的珍宝,不是会困住她的幻境。 穆由望着眸光清亮没有泪痕的少女,轻轻吸了口气。 真的是她啊。 所以说,她是独一无二的。 “我创这个阵已经二十年了,”老人感叹道,“你也许是第一个还未入阵就已经勘破的。” 嬴抱月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我现在是个失忆人士。” “我没有死前一年大部分的记忆,”她坦言道。 同时还因为当初在亡者林,她上辈子最放不下的遗憾已经消散。 嬴苏。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直到现在,那个人还保护着她。 看着她的神情,穆由微微一愣,长长吐出一口气,“即便如此,你也很厉害。” “怪不得你修行会如此之快,”老人叹道,“你的道心够清明的。” “道心清明的不止我一人,”嬴抱月皱起眉头,看向身后光团,眼中再次腾起怒气,“谁心里都会有自己眷念的回忆,不是谁被困都是因为贪恋过往。” 就像谁姬嘉树和姬安歌他们,在嬴抱月看来,喜欢过去安宁的生活根本没有错,这并不代表他们对现状有多不满。 “我知道,”穆由笑了笑,“你也不用把我这阵看得太复杂。” 正如嬴抱月所说,人的执念也分大小,有的不过是些小的抱怨,只要心志坚定,很容易走出来。 更何况刚刚嬴抱月还闯入了这群人的幻境,无形中加快了这个进程。 老人看向嬴抱月的身后,“你就这么笃定他们会被困一辈子?” 嬴抱月一怔,就在这时她忽然看见姬嘉树的光团里起了微微的波动。 “嘉树?” 树中的女声有些疑惑,靠在树干上的少年忽然开始四处张望。 “嘉树,你怎么了?继续聊啊,”树干中的女声不断诱惑着他,但姬嘉树却有些心不在焉。 “我好像听见有谁在喊我的名字。” “我好像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去做……” “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应该也会很开心。” “等等,我还要和抱月一起去参加高阶大典……路怎么走来着?” 望着站在后山上面露迷茫和惘然的姬嘉树,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唔,那个小家伙看起来要醒了,”穆由笑起来,“在他心里还有其他快乐的事,不过这和你最先闯入他的梦境也有关系。” “身陷幻境还能听见你的声音,这小家伙不简单啊。” “这倒也是个道心剔透的灵童,”穆由感叹道,“没想到姬墨能有这样一个儿子。” 继姬嘉树之后,其他的光团也纷纷出现了波动,看着逐渐醒悟的众人,嬴抱月的脸上露出惊喜。 “不错,”穆由点头,“对他们而言,现在和你在一起也很充实。” 也正是这份充实和快乐,让众人可以摆脱幻境。 他当初设这个阵法,就是想试试这群人的心性,纵然相信嬴抱月的眼光,但连他都没想到,今世她境界如此低微,却还能有这么强的凝聚力。 “抱月!” 远处的姬嘉树已经脱离了幻境,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一眼看见站在路尽头的嬴抱月,大步向她跑来。 嬴抱月彻底放松下来,嘴角露出笑容。 但下一刻她眼角余光瞥到离石桌最近的那团迷雾,心中再次不安起来。 她从之前开始,就没见到李稷的身影,这团迷雾难道是…… “穆由,你不是说每个人在这阵法中都能获得快乐吗?”嬴抱月胸口微微起伏,指向那团迷雾,“那这团雾是怎么回事?” 正因为是快乐的记忆,才不怕被人看见,可这团迷雾从一开始就抗拒让别人靠近。 “你说他啊,”穆由的神情也复杂起来,“这个小家伙其实是第一个消失的。” “比腾蛇神还要早。” 嬴抱月一怔,第一个消失,意味着执念最深。 “执念能比神灵还要深,这可不常见。” 穆由缓缓道。 “他在幻境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老夫也看不透。” “这团迷雾之前我也试过,靠近不了。” “但老夫毕竟是个外人,”穆由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如果你也靠近不了,恐怕是他有不想让你看见的理由吧。” 嬴抱月微微一愣,可不管靠近不了是因为什么,如果李稷一直无法勘破,那岂不是说他会被永远困在里面? 想到穆由刚刚说她的声音能让众人更快突破幻境,嬴抱月盯住他。 “那要如何进去?” 穆由摇头,“我也不知,恐怕需要特殊的契机。” 嬴抱月哑口无言,看着愈发浓郁的迷雾,顿时紧张起来。 “抱月!” 这时姬嘉树已经到达了石桌前,向嬴抱月伸出手去,“你能看到我吗?” 估计他是把她当作幻影了,嬴抱月失笑,也向他伸出手。 但就在两人指尖相触之时,她身后忽然涌起迷雾,一股大力将她猛地拉入石桌边的那团迷雾之中!“ 有棋子掉落在地上,穆由猛地站起,看着消失在姬嘉树面前的嬴抱月。 这是…… “这里是……” 眼前视野顿时变得白茫茫,嬴抱月怔怔看着在云雾中浮现的一座小院,而在小院的篱笆外,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稷?” 这么说,她终于进入了李稷的梦境中? 下一刻嬴抱月愕然发现,李稷在自己的梦境中,居然也是个旁观者。 看着长身玉立站在篱笆外的男人,嬴抱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在小院屋内的窗边,一名女子正在给一个小男孩梳头。 这是…… 嬴抱月愣住。 李稷小时候和一个女子同居的记忆? 第六十四章 幸福 不是,什么同居,我都在想些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浮起,嬴抱月立即无语地敲敲自己脑袋,给这个想法弄得哭笑不得。 “都怪赵光那个大嘴巴。” 嬴抱月苦笑,就在离开汝阳前,赵光神神秘秘地找到她,一脸担忧地向她请教如何安慰李稷。 当时她还以为李稷发生了什么意外,结果赵光絮絮叨叨地和他提起了李稷向一个女子求婚结果那个女子却因意外去世一事。 一开始听到李稷向人求婚她还吃了一惊,以为他们在参加中阶大典的途中李是突然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结果赵光反而被她问得莫名其妙,连忙解释说是李稷小时候的事,距今差不多有八九年了。 于是莫名其妙的人变成了她,问八九年前的事为什么他现在才想要安慰李稷,结果赵光回答说他是最近才知道的。 好吧…… 嬴抱月完全不知道赵光要干什么,想要仔细地问问,结果赵光又一副欲言又止躲避不迭的模样,一边偷眼看她,一边嘟囔着什么李稷要他保密核心情报……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赵光在对她旁敲侧击什么。 但李稷想娶什么人是他的自由,嬴抱月觉得自己在确定能活下去前还是不要乱想其他的。 结果那天在赵光死活不肯说明具体情况后,她也只好空泛地让他多安慰李稷几句。 毕竟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李稷那时候还是孩子,应该早就从悲痛中走了出来才对。 赵光心思素来细腻敏感,嬴抱月也不好和他说这种事来找她也没用,问他是不是想她去劝李稷几句,结果赵光像被踩到脚的猫一般瞬间跳起来,让她赌咒发誓绝不会把他今天来找她一事告诉李稷。 所以这对兄弟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纵然莫名其妙,但看赵光那么害怕,她也就点头答应了。 当时因为要准备出行,大事小事不断,她也就将此事放到了脑后。但如今看来,赵光当时说的那些话还是对她造成了一定荼毒…… 望着屋内窗边一立一坐的少女和小男孩,嬴抱月自惭形秽,如果没有赵光说的那些话,这看起来就是一对关系十分和谐的姐弟。 结果听赵光说了李稷的那些过往后,她刚刚瞬间将对方脑补成了一对爱侣。 但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吧…… 因为离得有些远,嬴抱月看不太清两人的面容,但能感觉的出来,那个女子神情清明,心无杂念,小男孩也只是乖乖坐在凳子上,完全不是什么浓情蜜意的画面。 说实话她还真的想象不出来李稷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模样,毕竟这个男人平素给人的感觉太冷清了。 “李稷?” 望着静静站在篱笆外的李稷,嬴抱月试探着叫他,结果和姬嘉树他们那时一开始那般,李稷头也未回,果然是听不见也看不到她。 而和姬嘉树他们彻底融入幻境中做出一举一动不同,嬴抱月发现李稷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篱笆外,甚至没有向前一步。 “你不进去吗?” 虽然知道他听不见,但嬴抱月走到了李稷身边,忍不住问道。 李稷充耳不闻,和其他人在光团中肆意的嬉笑怒骂也不同,他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瞬而不瞬地注视着小院中的那对少年男女。 不知为何,嬴抱月觉得那份目光,是如此小心翼翼。 像是眼前的时光是他触而不及的幻梦,一碰,就碎了。 嬴抱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停在坐在窗边的那个小小男童身上。 那个应该就是小时候的李稷了吧? 包子脸真可爱啊,只是…… 面具这么早就带上了吗? 嬴抱月望着小男孩脸上的木面具,有些欲哭无泪,只能说好在不是青铜的,不然对小孩皮肤不好吧。 和李稷现在脸上厚重的面具不同,小李稷脸上带着的面具是木制的,看上去很轻巧,且只覆盖到了鼻子。 然而即便只露出半张脸,也能看出坐在窗后的小男孩唇红齿白,映衬着晶莹剔透的黑眸,容貌极为不凡。 但就在男孩白嫩如雪的脸颊上,能看到几丝红肿的划痕。 “还疼吗?” 立于他身后的少女望着他脸上的伤叹了口气,给他梳好头后拿出药膏擦在他脸上。 嬴抱月聚精会神想要看清那个女子的脸,结果发现她脸上像是笼着一层纱一般,自己怎么也看不真切。 而不知为何,那个女子的身形,总给她一股熟悉感。 这时听到少女的问话,小李稷摇摇头。 “姐姐,我错了,是我不该把面具摘下来。” “不,都怪我,没想到你上集市那么惹人注目,”少女温声道,“我也知道让你带面具是勉强你了,只是你要从这里出去,就不能不戴。” “那我在家里就不能不戴吗?”小男孩扭过头。 “可你如果不提前就适应,之后出去就会像今天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顺手摘下来。” 小男孩闻言只好点头,小模样看着有点可怜,但嬴抱月十分理解这女子的话。 如今看来,李稷的容貌大概从小很惹祸,这种情况下,有自保之力还好,没有的话,简直就是灾难。 如果他是生在平常之家,估计很难保全,也许小时候就会被拐了。 不,也许他就是遇上了这样的事吧…… 嬴抱月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院,认出了这就是在云雾森林里,淳于夜曾经背着她歇脚的那个院落。 当时她就觉得李稷对那个院落就像是自家那般熟悉,果然这里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家。 也不知云雾森林里什么时候建起了这样一个院落。 这个帮他梳头的女子,应该就是李稷曾经提过的那个名唤李昭的女子了。 嬴抱月有些唏嘘,云雾森林虽然名义上曾经是她的封地,但除了当初的逃亡,她成为天阶后就很少回到这里,恢复一部分记忆后也只记得自己在森林外面和李春兰和无数兵士正面对抗的画面。 也不知她当初隐居的时候是住在哪里。 不过以她和师父逃亡时的经验,她大概会选择睡在树上吧…… 云雾森林三国接壤,面积极大,也不知道她隐居之时有没有和这位李昭遇见过。 大概,是没有过吧。 第六十五章 时光 “可是带着面具是真的有点热。” 嬴抱月看着窗边的男孩难耐地抓了抓脑袋,不小心将刚刚梳好的头发又弄乱了。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小李稷顿时面露愧色。 “没事,你既然不想出去寄养在其他人家,决定留在这里,就把我当成你的父母好了。” 女子不慌不忙地又拿起木梳,“我可没见过一天到晚向父母道歉的孩子。” 小李稷的包子脸皱了起来,“你不是我的父母。” 男孩语气很是不满。 “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能当我的父母?” “好好好,”女子好脾气地笑道,“那就把我当成你的姐姐。” “不过看修行者年纪可不能看表面,我儿子都和你差不多高了。” 儿子? 嬴抱月闻言一惊,李稷小时候求婚之人,居然已经有了孩子? 差不多高的话,那就和李稷的年纪差不多? 和李稷的年纪差不多的人…… 她刚好认识一个。 他们这群人里和李稷年龄最接近的就是姬清远了。 看着眼前女子有些熟悉的身形,嬴抱月不知为何有种不详的预感。 修行者的确不能只看外貌判断年龄,因为登临天阶之后,身体老化的速度就会变慢,就算没到天阶,修行者也普遍比同龄人看上去年轻。 李稷心心念念的这位李昭姑娘,搞不好真的比他大不少。 嬴抱月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不过想来以李稷的正派为人,应当也不会向有夫之妇求亲吧…… 果不其然听到身后女子提到儿子,坐在窗边的小少年身形有些僵硬,备受打击。 “儿子……” “你明明说过的,你现在不是谁的妻子。” “是啊,”少女重新梳理着他的头发,“但不管我有没有嫁给他父亲,儿子还是儿子,毕竟是我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这…… 说的没错,就像她师父一样,不管有没有嫁给姬墨,姬清远都是她的儿子。 嬴抱月已经觉得越来越不妙了。 “好吧,”小男孩嘟囔道,“反正只要没嫁,别人就还有机会……” “你想什么呢,”女子及时打断了他,将他头上的发带系紧,将铜镜摆到他面前,“好了,看看好看吗?” 虽然年纪不大,但小男孩一头乌发却极长,头上梳了一个小小的道髻,看上去就像是蓬莱岛上的仙童。 这一幕虽然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但嬴抱月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李稷头上的发带上。 那是一条刺绣的青色发带,上面刺着字和青龙的纹样,想到李稷出身东吴,嬴抱月顿时了然。 这发带式样简单,但看着也不是凡品,起码比她见到李稷时他头上扎着的草绳要好多了。 小时候明明还会好好地系发带,为什么长大后会变成那个样子? “好看。”小李稷摸摸头上的发髻,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脑袋,“你其实不用这么用心的,只要能把我娘留给我的这条发带扎上就可以了。” “毕竟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唯一遗物,应该希望你好好戴着头上,”女子笑了笑,“我已经在上面加上了真元的保护,几十年都不会腐烂破损,你就安心用吧,不用再藏在怀里了。” 小李稷点点头。 他转过身,扑到身后女子的怀里。 “谢谢你。” 原来是这样么? 嬴抱月有些感慨,虽然她早就有所猜测,但李稷果然从小就父母双亡。 不过他的母亲还给他留下了遗物,看来是很爱这个儿子的。 可是……几十年不腐? 嬴抱月看向身边李稷头上的草绳,心头咯噔一跳。 这样的话,那这条发带现在去哪了? 以她对李稷的理解,他并不是会把母亲的遗物给弄丢的人。 看着眼前接住小男孩笑呵呵拍着他后背的女子,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 这应该就是李稷期盼的幸福。 眼前的光影变幻,即便云雾森林里一年四季都布满云雾,但四季还是如时到来。 嬴抱月站在李稷身边,看着小院里的树木花草一点点生长。 为了避嫌和给小少年保暖,女子在石头屋后面的大树上建起了一座小木屋,嬴抱月看着小李稷顺着树藤吭哧吭哧往上爬,女子在下面担心地接着他。 女子锄地,小李稷跟在她后面浇水,女子背着背篓外出,小李稷就仔细检查好面具牵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一起去赶集。 女子在院子里练剑,小李稷抱着把木剑在旁边模仿,结果摔了个跟头。 女子失笑,站在他身边,一招一式地仔细指点。 院子里的菜收了一茬又一茬,果树上结起饱满的果实,女子背着弓箭出门,小李稷也背着小弓箭出门。 落叶铺了厚厚的一层,秋天过去,冬天到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上落下。 嬴抱月和李稷站在篱笆外,肩膀上落满了雪。 屋子里点起了火堆,但女子却离火堆极远。 “姐姐,来烤火嘛。” “我不冷,”女子将几个块茎丢入火堆,“这火是给你点的。木屋不能点火,你在这里烤暖了再上去睡。” “太冷了。”小李稷在火堆边打着哆嗦,“早知道我之前就选火法了。” “你这辈子都别想了,”女子脱口而出,“你出生时就注定是个水法者了。” “这种也能注定?”小李稷疑惑地皱起眉头,但下一刻期盼地看向火堆外的女子,“姐姐,我昨晚冻得一夜都没睡着。” “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不可以,”女子淡定地擦剑,“不是给你灌了汤婆子了吗?怎么还会冷?” “汤婆子下半夜就都凉透了。”小男孩可怜巴巴道,“怎么能比得上火法者暖和。” “那你出林子去找别火法者,”女子依然淡定,“你这个年纪已经勉强可以定亲了,男女授受不亲。” “你这个时候反而觉得我年纪大了?”小李稷一脸无语,“之前我求婚的时候你却说我年纪太小,这是什么道理?” “你的确是太小了啊,”女子失笑,“我说过,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 女子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燃烧的火堆。 “你将来,一定能遇上更好的人。”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面对少年拼命反对不同意的眼神,她只是轻轻摇头。 “我已经不想再伤害其他人了。” 第六十六章 闯入 女子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嬴抱月远远地看着她,却能感觉到她的愧疚和悲伤。 虽然离得很远,但嬴抱月却仿佛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股心如死灰。 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嬴抱月看向呆呆坐在火堆边的小李稷,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小李稷的求婚只是少年人的冲动还是出于真心,但她作为失去过未婚夫的过来人,觉得他应该很难成功。 “应该是受过情伤吧……” 嬴抱月端详着火堆边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心中暗道。 这恐怕和李昭年纪不大,却心如槁木般隐居在这不见天日的密林中有关系。 毕竟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子,为什么总是孤身一人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真的很像。 李昭身上的气息,嬴抱月很熟悉。 当年师父和姬墨分道扬镳的时候,也曾很长一段时间被这样心如死灰的气息笼罩。 看着小李稷坐在火堆边露出难受极了目光,嬴抱月虽然心中不忍,但觉得这位李昭姑娘做的是对的。 不如说她不严词拒绝才是不道德的。 然而小李稷将脑袋埋入膝盖,在火堆边枯坐了一会儿后,抬起头看向抱着剑的女子,“我可以等。” “姐姐你说的没错,我的年纪是太小了。”小李稷定定注视着坐在火边的少女,嘴角露出明悦的笑意,“但正因如此,所以我可以等。” “三年,五年,十年。”少年笑着道,“总有一天我会长大的。” “我会长得比你还要高,变得比谁都要强,总有一天,我能在所有坏人面前保护你。” “你……”抱着剑的少女抬起头愣住,但下一刻她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苦笑起来,“到了那个时候,你应该有了新的喜欢的人了。” “你还小,也许并不知道,人的喜欢是会改变的。” 听到这句话,嬴抱月站在篱笆外微微低下头。 这句话没错。 即便当年相爱如她的师父和姬墨,也有分道扬镳刀剑相对的一天。 她当年很小,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师父和姬墨会走到那一步。但看着姬安歌出生后姬墨就大张旗鼓地娶其他女人为正妻,她就知道,人的感情是易变的。 当然,她也到不至于觉得天底下没有真感情,但就如人会拥有新的朋友有新的际遇,总有可以将就的时候,人越是长大牵绊的东西就越多,不复年少的纯真。 火堆边的小男孩,眼眸极为乌黑真挚,只是站在旁边看着都极为治愈。 但这样的眼神,应该也就只有孩子才能有。 不过真亏这位李昭姑娘能被这样的眼神一直注视着而不动心。 “我……”面对李昭淡淡的应对,小李稷灰了灰心,下一刻他忽然眼前一亮。 “也对。” “十年后,我的年纪早就能当爹爹了,估计早娶了别人了。” 抱着剑的少女一怔,没想到他会说的那么直接,眸光微黯,但还是点头。 世事本是如此。 “你若是娶亲,我定给你送上一份厚礼。” “只是,姐姐,如果十年后,我还是没变呢?” 少女一怔。 小少年笑眯眯从火堆里拨出烤好的块茎,“姐姐你不是也说过吗?如果十年后,我还这么说,你就相信我是说真的。” “那十年后,如果我未娶你未嫁,我还是想娶你,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十年……” 火堆噼啪,惊醒陷入怔忡的少女。 “姐姐?” “傻小子,你知道十年有多久么?”女子失笑,但下一刻眸光在他身上一凝,“不过对你而言,也许并不久。” 小李稷并没有察觉她话里的异常,只是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猛地摇晃,“你说嘛,答不答应我?” 少女被摇得头晕眼花,但眼中却腾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十年啊。 那她的未来,并非没有期盼。 “好啊,”她笑起来,“那你十年后,可以再问我一次。” “只是可以问?”小李稷不满地噘起嘴,“就不能直接答应?” “我也不知道我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女子笑起来,向火堆扔了块干柴。 “这说法太狡猾了!” 火堆边响起笑声,那一日直到火堆烧完,女子都并没有松口,小李稷闹累了,蜷缩在火堆边沉沉睡去,女子站起身,定定看着他,随后脱下身上的外衣将他包起来抱起,走到外面树屋下。 她一个腾身,身影就已经出现了树顶木屋前。 好漂亮的身法! 嬴抱月感叹道。 这轻身功夫的利落程度简直可以和她师父媲美了。 但下一刻她忽然有些疑惑,既然她身处的是李稷的记忆,那么一切都应该是李稷的视角,可幻境的主角小李稷都已睡着了,怎么她还能看到后续? 嬴抱月目光停留在少女怀中呼呼大睡的小少年身上。 不会这小子在装睡吧? 这时她发现身边的大李稷身上也出现了异动,他定定看着被少女抱在怀中的自己,四处张望了一下,眸光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怎么回事? 难道李稷也发现了自己记忆的不对劲? 嬴抱月心中很是疑惑,但立刻意识到这是叫醒李稷的好时机。 “李稷!李稷!” “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她立刻出声开始呼唤身边之人。 能脱离幻境的关键就是让幻境的主人意识到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假的。 嬴抱月也不知道她进入李稷的幻境中有多久了,她也找不到自己脱身的方法,不知外面的姬嘉树等人是不是正在找她,声音变得焦急起来。 但下一刻,她眼前视野一变,发现居然身处在木屋之中。 她和李稷两人同时浮到了半空中,看着李昭站在树干上,推开木屋的门,抱着小李稷走了进去。 嬴抱月发现木屋的陈设和当初李稷在云雾森林中带她来时几乎的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来,李稷一直保持这样的布局吗? 李昭将怀中的小男孩放到床上,轻轻解下他头上的发带,放到他的枕边。 “晚安。” 她为他盖好被子,却没有立即离开。 “十年么?” “真是的……” 女子的目光停留在睡梦中的少年脸上,轻轻笑笑,“希望你长大后可不要养成这种乱许诺的习惯。” “我会记住的。” “但十年后,你真的还能记得么?” 女子的声音轻若耳语,床上的小少年睡意沉沉地翻了个身,脸埋入被子中,显然没有听见。 嬴抱月忍不住去看身边的李稷,果然发现他定定看着这一幕,目光怔忡。 她不禁为他难过起来。 现在看来,十年之后的李昭没有办法赴这个承诺了。 如果命归黄泉也是一种遗忘的话,就结果而言,十年后,李稷依然记得这个承诺。 忘记的人,反而是李昭。 不忍看李稷注视着这一幕的神情,嬴抱月转身想要离开,但下一刻,外围的迷雾忽然传来了剧烈的震动。 嬴抱月瞳孔一缩。 有人,入侵了这片幻境?! 第六十七章 阵乱 “前辈!抱月她……” 就在嬴抱月被拉入迷雾之时,姬嘉树站在穆由面前急出了一身冷汗。 眼睁睁看着嬴抱月在自己面前消失,他立即抬脚向那团迷雾冲去,却砰的一声被推了出来。 “我……” 他愕然看着自己的指尖,“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团迷雾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嬴抱月会在碰到他的指尖的瞬间被拉了进去? 眼看冲入迷雾不成,姬嘉树的目光立即落到了站在石桌前的穆由身上。 纵然焦急无比,他还是吐出一口浊气,向眼前的老者躬身行礼。 “晚生见过前辈,想必前辈就是前秦龙骧将军,穆老将军了吧?” “老朽已经解甲归田许久,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穆由静静打量了他一眼,重新在石桌边坐下。 “不错,临危不乱,的确当得起战国六公子的名号。” “比你老子要强。” 姬嘉树苦笑,“还请前辈指教,抱……公主殿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由看向棋盘上的棋局,紧盯着一颗忽入杀阵的棋子,“她被拉入了一个人的幻境中。” 姬嘉树一怔,定定道,“就像之前她进入我的幻境一样么?” 穆由抬眼看他一眼,“了不起,你居然自己领悟到了么?” “没错。” 老人目光落回棋盘,眉峰紧锁。 “只不过这位幻境的主人之前一直抗拒她的靠近,直到你出现。” 姬嘉树愣住,“这是为什么?” 他做了什么吗? “怎么会这样?” “既然会发生,必定就有其因缘存在,”穆由淡淡道,瞥姬嘉树一眼,“恐怕这位幻境主人有个心结,是在你们两人身上。” 所以无论是姬嘉树还是嬴抱月,都无法单独靠近这片迷雾。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只有抱月一个人被拉了进去?”姬嘉树握紧拳头,“我要怎么救她出来?” “前一问,老夫也不知道,”穆由凝视着棋盘,“后一问么,幻境从外面是无法打破的,只能靠里面的人自己醒悟。” “醒悟?”姬嘉树紧张起来,“那若是这人一直不能醒悟,抱月就会一直被困在里面?” “那恐怕也不至于,”穆由盯着那团云雾,“心结如此深的人,一般快乐的记忆是有限的。” 梦做完了,也就该醒了。 按理说,嬴抱月进去后,还会加速这个进程,可她进去后,云雾只是表面波动了一下。 穆由眼睛眯了眯,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嬴抱月居然像是不忍心打断此人的回忆一般。 “先等等吧,年轻人。” 穆由捋捋胡须,看向姬嘉树身后的其他光团,“你的其他同伴也没有全都醒来,还有时间等待。” 说完他示意姬嘉树在他面前坐下。 姬嘉树耐着性子在穆由面前坐下,背对了云雾,没看见在他坐下的瞬间云雾内部腾起的波澜。 两团云雾互相缠绕交织在了一起,就像人的记忆发生了相通一般。 “融合?” 坐下后姬嘉树听见对面的穆由忽然喃喃道。 “前辈?”他抬起头,“您说什么?” “没什么,”穆由摇摇头,深吸一口气,他伸手拨开棋盘上的棋局,“听说你坚持留下了我们公主和你的婚约?” 对了,他现在面对是个前秦的高官,的确能将嬴抱月称为我们公主。 姬嘉树莫名有些紧张,点了点头,“主君有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晚辈……” “你不会想说不敢不从吧?”穆由冷笑一声,“你那父母之命就是在说谎吧?” 姬墨会想让嬴抱月嫁给姬嘉树? 他是疯了就是傻了? 姬嘉树头皮微炸,不明白穆由为何会如此笃定,毕竟他父母都对嬴抱月不满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 为了保住姬家的颜面,初阶大典后姬家对外的官方回答,一直都是国师大人对未来儿媳非常满意。 毕竟都发文昭告天下宣布了嬴抱月的魁首身份,能不满意吗? 至于南楚国师的真实感受,那就无人得知了。 姬嘉树在心底叹了口气,预估这位恐怕也是他那老父亲的熟人,走出南楚后,他感觉自己就一直走在子偿父债的路上。 “家父虽有微词,但晚辈对这份婚约,从初阶大典后,一直是欣然接受。”思及此,姬嘉树解开了局促,真诚道。 “是吗?”穆由叹了口气。 眼前少年眼神诚挚不似作假,但很多年前,他的父亲也在一名女子面前露出过这般的眼神。 直到那名女子出现在那位秦国太子身边。 三人又三人,这到底是怎样的因果轮回。 只是一切和上一辈,却仿佛又有些不同。 “和老夫手谈一局吧,”注视着眼前正气凛然的少年,穆由眯起眼睛,“让老夫看看我们前秦的驸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姬嘉树点头,伸手接过穆由递来的棋篓,但下一刻,穆由手一抖,棋篓中的棋子骤然洒了大半。 “前辈?” 姬嘉树一惊,却只见穆由霍然站起喝道,“什么人?!” “穆老将军何必如此惊慌?”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晚辈只是路过,不小心踏入前辈的阵法,还请前辈放一条生路呢。” “路过?”穆由冷笑,“带着几十个高阶修行者路过?” “所以说前辈的阵法高明啊,”一个清瘦的黑影骤然出现在迷雾远处,“我的人一进这片地界就都失去了踪影,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看到此人,姬嘉树瞳孔一缩。 这是他打死也无法忘记的一个人。 “赫连……不,淳于夜!” “淳于?”穆由一惊,“西戎人!?” 穆由伸出手掌,一掌拍向桌上的棋盘,但却晚了一步。 淳于夜身形快如鬼魅,倏然而至,一剑劈向穆由面前的棋盘。 “如此大阵需要有人内部操纵,这应该就是阵眼了吧?” 穆由一掌握住了淳于夜手中的剑,但一柄短枪却从桌下刺出,一枪刺穿了棋盘。 “淳于夜!” 姬嘉树的春雷剑瞬间出鞘,削断那柄短枪,但穆由的身形已经变得模糊。 “不愧是大秦最后的将军,区区一抹意念都能挡下我的剑,”淳于夜望着自己的剑笑起来,“可惜剑从来都不是我的杀手锏。” “你……” 穆由的身体边缘迅速变淡,阵法内部的云雾也变得混乱起来,姬嘉树大骇,“前辈!” “阵法已乱,”淳于夜笑起来,“大秦三雄也不过如此吗?” “是么?”快要消失的穆由却忽然冷笑起来,“你以为这样就能破掉老朽的阵法么?” 淳于夜一怔。 这时一股云雾忽然从他背后扑来,一把将他拉入了石桌边的雾团之中! 第六十八章 情缠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姬嘉树愕然看着淳于夜的身影在他面前被身后的迷雾吞噬,穆由的身影也随着破碎的棋盘彻底消失。 “前辈?” 姬嘉树一人站在空荡荡的石桌前,一脸迷惘。 …… …… 穆由的身影就如同一个气泡一般在阵法中消失了。 但与此同时,在一处大宅深处,一间堆满古籍的房间里,一位老人睁开了眼睛。 老人低下头,看向自己放在膝上的一张石盘,长长地叹了口气。 “爷爷?” 旁边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唤,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女孩从书堆后绕了出来,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啊,是文宁啊。” 穆由抬头看向自己的外孙女,“你怎么来了?” “娘很担心您,说爷爷你好像提前回来了。” “明明不是修行者,她的直觉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穆由叹道,“还是说是因为母子连心,察觉到自己儿女的所在了吧。” 许文宁咬紧嘴唇,“嬴姐姐她们是不是已经来了?爷爷,你不要为难姐姐,让她们进来好不好?” 穆由看向自己膝上的石盘,长叹一声,“现在已经不是我让不让他们进来的问题了。” 老人神情严肃起来,“文宁,去把你五舅舅、八姨娘、十六舅舅和四表哥叫来。” 许文宁睁大眼睛,她到了穆家之后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把这一大群舅舅姨娘表哥表姐记了个大半,还有许多人对不上号,但她记得清楚,穆由刚刚说的那几人,是穆家修行境界最高的子孙。 “爷爷?”许文宁十分不安,“发生什么事了么?” “有外敌入侵了,”穆由沉声道,“我等下要去启动护山大阵,家里就需要靠你这几位舅舅姨娘和表哥守护了。” “外敌?”许文宁胸口起伏,“是西戎人?” “难为你这么小,却能想得到,”穆由低头看她一眼。 “之前听说西戎人在中阶大典决战上消失了,大家都说他们偷偷回西戎了,”许文宁低声道,“可孙女一直在想,他们万一没有回去呢?” 没有比前秦更适合西戎藏匿的地方。 穆由赞许地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你说得没错,但还有一种可能。” 老人眸光沉沉,“万一他们是刚从北魏回来呢?” 许文宁额角一跳,想到这些天从母亲那听来的北魏剧变一事,小脸涨得通红。 “难道说……” “好了,你年纪还小,资质再不凡,也不用想太多,”穆由端着石盘站起身,大掌抚上小女孩的头顶。 “穆家还不会被区区几名宵小打倒,”老人看向手上的石盘,“况且,已经有人替我们拦住了他们。” “谁?” 许文宁霍然抬头,下一刻视线忽然被穆由手上石盘吸引,只见上面布满许多线条,有无数光点在那些线条上游动着。 “爷爷,这个是……” “这是星命盘,”穆由眸光深下来,望着上面一个交错的轨道,有三个光点在上面游动着。 “就在刚刚,有三个人的命运发生了交错。” “交错?”许文宁望着星命盘上最亮的一颗星星,心脏砰砰跳起来,“这其中一人,是嬴姐姐?” 穆由点头。 “那……那这会发生什么?” 穆由沉默了。 嬴抱月被拉入李稷的梦境,他还勉强能理解,但淳于夜也会进入其中,连他都没想到。 他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嬴抱月进入他人梦境并不会打扰原主,可淳于夜不一样。他一旦进去,恐怕会对李稷的梦境造成巨大的影响。 最坏的可能,就是美梦变为噩梦。 “爷爷?”看着不说话的穆由,许文宁吓得有些结巴。 “文宁,”穆由看向她,“你相信命运么?” 许文宁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哦?”老人神情有些玩味,“你这个小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命途多舛之人,越会信命。 “爷爷,我不相信,”许文宁咬紧嘴唇,“命运也许能让我遇见姐姐。” “但是选择救了我的人,是她啊。” 是她啊,不是什么命运。 穆由闻言一怔,随后欣慰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你说得对,”他看向星盘上交错的三颗星星,“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相信她。” 不光是她,还有那个塑造出那片环境的男人。 相信他们哪怕在梦境中,也能击败所有梦魇。 …… …… 姬嘉树独自一人站在雾团前,就在淳于夜被吸入雾团之中时,原本白茫茫的雾团一瞬间暗沉下来,变得犹如一团乌云一般墨黑。 “这是……” 黑沉的迷雾,和周围环绕着陈子楚等人的明亮光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姬嘉树心中腾起不详的预感。 他刚刚经历过幻境,知道穆由在幻境中给他们看的都是快乐的记忆,并没有什么恶意。 但此时容纳着李稷、嬴抱月和淳于夜的这团迷雾已经变成了极为不详的颜色,真的很难让人觉得身处其中的人能看到什么美梦。 姬嘉树猛地向雾团伸出手,再一次被狠狠推了出去,他以剑支地才勉强没有倒下。 “抱月……” 看着眼前变幻愈发剧烈的雾团,姬嘉树握紧剑柄。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 …… 和外面之人所想的不同,此时嬴抱月身处在李稷的幻境之中,并没有看见淳于夜的人影。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和李稷站在篱笆外,旁观李昭和小李稷在一起的生活。 两人的生活平淡却温馨,春夏秋冬,嬴抱月看着李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小李稷也越来越活泼开朗,从一开始小大人般沉默老成的模样,变得越来越无忧无虑。 他的身高也比刚开始窜了两个头,已经能看出后来长身玉立的模样,木制的面具也开始挡不住他的面容,每次出门都有人有意无意想掀他的面具,李昭无奈开地始给他打造一幅青铜的面具。 少年的模样在改变,没有改变的是他看李昭的眼神。 从一开始的懵懂悸动,到后来的坚定温柔。 似乎随着他越来越长大,他越明白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嬴抱月也能察觉到,李昭应该是意识到李稷的青春期已经到来,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他。 而随着小李稷越长越高,嬴抱月也越发不安起来。 因为她觉得,那个时刻应该快来了。 可李稷的梦境却仿佛没有尽头。 李昭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那么李稷和她诀别的日子应该也快到了,这样的回忆,对李稷而言绝对算不上什么快乐的美梦。 可是李稷的幻境,为什么还没结束? 就在这时,天上的云雾变得漆黑起来,乌云压顶,云层中传来隐隐的雷声。 “要下雨了,姐姐,外面的衣服不要收吗?” 小李稷练完剑,有些疑惑地看着抱着剑静静坐在台阶上的李昭。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一直仰头看着天空。 “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坐在台阶上的女子回过头来,下一刻,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望向小李稷笑了笑道,“不知不觉你来这里都快一年了,你说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小李稷有些心虚,他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于是擅自将赵光生辰的前一天定成了自己的生辰。 不过说起来,明天就又是赵光的生辰了,也正是一年前他被从东吴王宫掳出来的日子。 “阿稷?” “唔,生辰礼啊,我想想……倒是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小李稷回过神来,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他小时候经常开的那个玩笑,目光灼灼地注视李昭。 “那今晚和我一起睡?” 这个问题他以前问过许多次,李昭也拒绝过无数次,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玩笑,小李稷平常也只是过过嘴瘾。 然而他没想到,李昭拍拍膝盖站起身来,平静地开口。 “好啊。” 第六十九章 诀别 “姐、姐?” 吧嗒一声,小李稷手上拿着的木剑掉到了地上。 “有必要这么惊讶么?” 李昭失笑道,“这不是你提的要求么?” “可、可你之前一直不都是拒绝的么?” 少年面红耳赤道,忽然手忙脚乱开始解自己头上的发带,“难道姐姐你决定答应我了?” “答应什么?话说你解头发做什么?”李昭愕然注视着他,“就算你现在就想上床休息,也先去洗个澡吧?” “不、不是,”小李稷的脸简直红到了耳根,连忙摆手。 一头乌发泄下,他将母亲留给他的发带握在手里,郑重道,“这是信物。” “什么信物?”李昭一怔。 “这是我们东吴的习俗,”小少年稚嫩的脸上露出满面的笑容,“我当年躲在柜子后,曾经听老嬷嬷说过。” “如果男孩想求娶喜欢的女孩,却没有父母提亲的话,就以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作为信物。” 聘者为妻。 少年的目光落到手中的发带上,“我母亲就留给我这一个遗物,我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位妻子。” 这就是他的聘礼。 虽然只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发带,丢了估计都没人心疼。 “啊,不过如果姐姐你觉得寒酸,我还有这个……”小少年开始在全身搜索自己的口袋。 “你啊……”李昭一个手刀劈在他的头上,“谁说要答应你?” “啊?”小李稷抬起头,满脸失望。 “我今天可是寿星呢。” “所以不是答应哄你睡觉了么?”李昭笑笑,推了推他的肩膀,“好了,快去洗澡,一身汗可不许上我的床。” “好!”小少年一溜烟消失在后门,李昭转身,嘴角的笑意消失,重新看向天空。 嬴抱月心头一紧。 不知为何,就在李昭转身的那一瞬,她好像看到有点点水珠从台阶上少女的脸颊滑落。 但下一刻,空气中腾起一股白烟,一切仿佛都是嬴抱月的错觉,李昭静静望着天空,眼中已经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单看这刚刚的对话,这对小李稷而言的确是甜蜜的记忆,但嬴抱月愈发不安起来。 她侧目看向站在身边的李稷,发现李稷像是脚底生根一般站在地上,死死盯着小少年雀跃离开的背影,眼角有些发红。 那双黑眸里的情绪太过复杂,悲伤,怀念,绝望,各种东西交杂在一起,让嬴抱月无法看懂。 她从未见过这个平素淡然的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嬴抱月心底一缩,李昭今夜反常地答应了小李稷的请求,难道并不是因为今日是小李稷的生辰? 这一天,难道就是那最后一天? 看着台阶上转身离开的少女,嬴抱月心底发凉。 李昭,想要去做什么? 她当年难道是不辞而别的? 篱笆外两人的复杂心境并没有影响到屋内开心过生辰的小李稷。 洗完澡,吃完李昭准备的生辰宴,回到自己的树上小木屋,小少年满脸红彤彤地抱起床上自己的枕头正准备去下面的屋子,结果屋外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小李稷睁大眼睛。 “姐姐?” 李昭正站在门口。 “你不会打算下去睡吧?”李昭走进屋子,“我房间对你而言太冷了。” “姐姐你不会是打算反悔吧?”小李稷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没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李昭笑起来坐到了他的床上,拍拍自己身边。 “我上来陪你。”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小李稷有些晕陶陶,“你……你不会坐一会儿就走吧?” “不会,”李昭摇摇头,“直到你睡着为止,我都会在这里。” “那我不睡了,”小李稷将枕头往床上一丢,目光炯炯地盘腿坐在床头,“来,我们秉烛夜谈吧。” 李昭被他逗得笑起来,“原来你一直吵着要和我睡,是想和我夜谈?” 这要求真是有够纯洁的。 嬴抱月在一边看着也有点想笑。 她也由此确认了,李昭的确对当年的李稷没什么非分之想,和一个半大小子同处一室,她的言行举止实在是太过自然了。 “不、不是,”小李稷脸红红的,“还有……” “还有什么?”李昭温声问道,眼中没有一丝扭捏和羞涩。 望着她的模样,小李稷有些气馁。 “算了,”小少年叹了口气,“我可是君子,你没答应我之前,绝不会冒犯你的。” 李昭一怔,目光变得愈发温暖,但不知为何,嬴抱月从背后看去,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些难过。 但李昭对自身的情绪实在是隐藏得太好了,坐在床上的少年没有丝毫察觉。 “好,我的小君子,”李昭伸出手,铺好床铺,在床上侧躺下,拉拉小李稷的衣袖,“那先躺下吧,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小李稷不满地看她,“姐姐,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你也太不设防了吧?” 他觉得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但你不是说你是君子吗?我很放心,”李昭笑道,“况且你这小胳膊小腿,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小李稷被打击到了,呜咽一声将脸埋入了被子。 李昭的目光落到他的头上,解下了他的发带放到他枕边,“快睡吧。” “姐姐,你不对劲。” 小李稷一个翻身,盯着少女近在咫尺的脸庞,“你今天怎么了?” 李昭一怔,笑了笑道,“其实,我明天有事要出门。” 嬴抱月闻言一惊,她原本以为李昭是不辞而别的,没想到她居然提前告诉李稷了吗? 虽然以前李昭也曾独自出门办事过,但小李稷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有点远的地方,”李昭摸摸他的头,“我可能要去都城一趟。”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李昭摇头,“太危险了,都城卧虎藏龙,带着你我会分心。” 小少年躺在床上颤抖起来,“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能保证,”李昭顿了顿道。 嬴抱月一愣,没想到李昭不仅告诉李稷她要出门,还说的这么直接。 可她怎么知道自己无法回来? “我不想骗你。”李昭注视着枕边的少年,“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要一个人好好保护自己。” 第七十章 遗失 小李稷的身躯僵硬了,漆黑的双眸定定注视枕边的少女。 “好了,我说的是最糟糕的情况,”李昭笑起来,“你知晓我习惯先将最糟糕的情况安排好吧?” “我又不傻,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去送死?” 少女的笑意温柔坚定,有着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小李稷全身的战栗终于停了,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又在吓我。” 李昭说的没错,她素来做事都会先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一年来他都不知道被她吓过多少次了。 修行者所到之处就没有不危险的,即便隐居他们也常常要去集市买些生活必需品,多亏了李昭凡事习惯未雨绸缪,他们也因此躲过了不少麻烦。 他有时候觉得,李昭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磨练他的能力。 “也不是在故意吓你,”李昭笑了笑,“万一有朝一日我真的没能回来,你总该知道怎么做。” “我知道,不要随便跑出去,屋外的阵法最少能撑半年,如果三个月你都没回来也没人来找你,证明你已经不在了,如果全身发热疼痛,就离开这里往东走,去找东吴国师东方仪……” 小李稷像是背书一般背诵起这段话,听他流利地背完,李昭的身体也松弛下来,摸了摸对方光滑如绸缎的乌发,“嗯,没错,你都记得就好。” 想明白李昭不是马上就必死无疑,这只是她出门前的例行公事,小李稷背完在床上打了个滚,“真是的,明明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就不能让我安心睡一觉么?” “居安思危嘛,”李昭笑起来,“不过你的危已经思完了,可以好好享受你的生辰夜了。” “享受……”这时小李稷才发现他们两人的脸庞有多近,脸顿时红到了耳根。 要是放到了平时,李昭已经开始打趣他了,但今夜的她似乎格外宽容,隔着棉被拍了拍脸蛋红彤彤的少年的后背。 “睡吧,”少女的低语声响在他耳边,“不早点睡,将来会长不高的。” “怎么会!我马上就有你高了!”少年像是翻腾的小龙一般在她怀中挪动起来,但似乎是怕碰到什么地方,又陡然僵住。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他浑身发烫,低声重复道,“总有一天我会比你长得还要高的。” 然后将她护在身后,让所有人都无法伤害她。 “我相信。”李昭摸了摸他的脸颊,言笑晏晏。 她吹灭了床头的蜡烛,月光透过窗纸射入屋中,让屋内并不漆黑。 月色给所有家具笼上一层银辉。 小李稷怔怔看着月光下少女的侧脸。 长夜漫漫,她就在他的身边。 这一夜就像梦一般甜。 在清甜的气息和月光笼罩下,他拼命睁大眼睛不想睡去,但身边的气息实在太过温暖,空气中的香味实在太过好闻,他上下眼皮不断打架,最终沉酣睡去。 沉入香甜的梦境里的他,恍惚中脑海中腾起一个念头。 他刚刚说未来的事,李昭我说的是“我相信。” 却并不是…… “我等着那一天。” …… …… 天光大亮。 李稷从梦中惊醒,察觉到朝阳已经照到了自己脸上,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姐姐!” 他猛地翻身坐起,看向身边,居然空空如也。 “姐姐?”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余温犹存的床榻,心脏剧烈跳动到好像要破裂。 小李稷满脸惊恐。 难道说她已经离开了? 就在他睡梦之中,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姐姐!” 他不知为何心中陡然难过到不可附加,剧烈喘了两口,猛地将床上的所有寝具扫到一边,就要冲下床。 然而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响。 “你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端着早点的李昭微笑着出现在门前。 小李稷愣住,近乎呆傻地看着眼前的人,“你……没走?” 李昭在木桌上摆着早饭,头也不抬地说,“我要走也不会趁你睡着的时候走啊,你醒来的时候找不到我会害怕的吧?” “那……那就好。” 小李稷怔怔看着她,抚了抚自己剧跳的心脏。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她趁着夜色就这么孤身一人走出了森林,弃他而去。 不知为何,这副画面一直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出现。 难道是他昨晚做了这样的梦吗? “好了,你怎么脸吓白了?”李昭苦笑着看他,“我不过是去准备个早饭而已。” “快洗洗手来吃吧。” 小李稷收敛心神,乖巧地点头,伸手在枕边和床上摸索着,下一刻忽然一愣。 “哎?” “怎么了?” “我发带不见了,”小李稷一脸迷惑地抬起头,“姐姐,你看见我的发带了吗?” “没有啊,”李昭平静地抬起头。 “会不会被你刚刚扫到床底下了?”她望向刚刚被他推得乱糟糟的床铺,“你怎么把床弄得那么乱?” “也许是,”小李稷看了堆叠的被褥,“估计沿着床缝掉下去了吧。” 看着李昭将饭已经摆好了,他蹦下了床。 “不找了,反正也丢不了,我等下再找。” 小李稷冲出去洗脸漱嘴,随后一阵风般回到屋子里,对着满桌的炊饼早点开始大快朵颐。 李昭在一边安静地喝着粥。 一切都像平常一样,是个再宁静不过的早晨。 然而就在二人的早餐吃到一半之时,小李稷的耳朵动了动。 他虽然境界不高,但耳力却很好,隐隐好像听见林外传来了一些金刃相碰的声音。 他正要仔细去听,却只听微微一声响,李昭放下了手上的碗。 “姐姐?” 小李稷怔怔看向她。 “还记得我昨晚和你说的话吧?” 李昭转头,微笑着看向他。 “记得。” 小李稷看着李昭拿起了靠在桌边的长剑,然后…… 递给了自己。 “姐姐?” 他终于意识到了今天的不同寻常,李昭还是第一次不带剑出门。 明明她出门那么危险,为什么要把剑给他? “别担心,这不是我的剑,”李昭望着他笑了笑,“这是我一位好友的剑,我还有别的剑。” “是吗?”小李稷愣愣重复。 “嗯,”李昭点头,俯下身来,注视着他的眼睛。 “记住,等下不管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出去。” 小李稷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话语声忽然停止,因为眼前之人忽然伸手,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第七十一章 离开 “姐、姐?” 小李稷愣住了,一边旁观的嬴抱月也愣住了。 摘下男孩面具的李昭定定看着他,像是想把他的面容刻入心底。 “好了,”李昭笑道,“这样我应该不会忘了。” 嬴抱月旁观的视角正好站在小李稷身后,她正想绕到前面去看看,眼前却骤然腾起了鲜红的烈火。 烈火瞬间将小李稷吞没! 嬴抱月愕然向前冲了一步,但眼前的火焰却瞬间消泯,小李稷身上像是有一层透明的膜迅速渗入他的身体。 “姐姐,你刚刚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练练手。” 李昭笑了笑,将面具重新戴到了小李稷脸上,“记住,在你升到等阶二之前,一定不要摘下面具。” “我知道,”小李稷重重点头,伸手想要将她给他的剑抱到怀里,却被烫得一声痛叫。 好在嬴抱月眼疾手快将其拿了回来。 “好了,我差点忘了你用不了这剑。” “我等下会将它埋在树下,这把剑会保护你,你好好呆在树上,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出去。” “好……” 小李稷惴惴不安地答道,李昭却斩钉截铁地说道。 “给我发誓。” “啊?” 小李稷愣愣看着她,“发什么誓。” “发誓你等下绝不会出去。” “我……”小李稷面露要拒绝,却猛然看见眼前少女的严厉神色下的担忧之情。 小李稷的心底像是被人重重击打了一下。 “我发誓,”小李稷咬紧嘴唇。 “好,”李昭再一次微笑起来,最后看了他一眼,“那我走了。” 小李稷散落着头发,怔怔看着那名少女提着剑离开。 李昭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小李稷定定站在原地,下一刻树下传来震动,他像是疯了一般冲向窗边。 只见李昭一剑在树下斩出一个大坑,将那把他遇见她时就一直不曾离身的长剑包上布条,连着剑鞘埋入了树根之下。 埋好后她在树下几处点了几点,移动了几块石头的位置。 她在树下站了站,摸了摸怀中。 随后她头也不回地,孤身一人走向密林深处。 小少年紧紧趴在窗边,看着她离开。 望着那个离开的少女,嬴抱月不知为何心跳陡然加速,她并不知这位女子要去往何处,但看着她离开,心中忽然响起一声悲鸣。 “不要去啊!” 这是……嬴抱月捂住自己胸口,却发现趴在窗边小少年忽然看向了她。 她浑身一震,对他而言,自己现在应该只是处在虚空之中才对! 还是说刚刚那声悲鸣,也出自他的心中? 不等她多想,林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无数刀兵碰撞的声音响起。 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刚想看向那个方向,却发现屋内的小少年缩成了一团。 他能听见? 可是…… 嬴抱月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李昭刚刚在离开的时候,在屋外还曾徘徊了一刻,用脚尖点了几处。 嬴抱月看得很清楚,她是在加固阵法。 而她加固的阵法,一是拒绝任何外人入内的防御阵法,一个就是隔音的阵法。 所以按理说,小李稷应该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的。 可是看着在屋角缩成一团的少年,嬴抱月陡然意识到,他居然听得一清二楚。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屋外的阵法出了问题吗? 外面的声浪一阵紧过一阵,甚至还夹杂着野兽的嘶吼。 不对。 嬴抱月愈发觉得不对劲,李昭不太可能受到野兽的攻击。 “凶兽?”嬴抱月看着木屋内小少年愣愣站起来,一脸犹豫,“凶兽的话,我应该也能帮上忙吧?” 旁观李昭和小李稷一年的生活,嬴抱月知道之前在云雾森林里有不少凶兽看到小李稷就会离开,所以小李稷对于对付凶兽很有自信。 凶兽的嘶吼和活人的惨叫混合在一起,传入小屋之中。 整棵大树仿佛都因为这些异常惨烈的声音而震动。 嬴抱月却愈发不安。 她不觉得以李昭的身手,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外面这些声浪,简直就像是为了刺激小李稷的而产生一般。 嬴抱月心头一紧,看向身边的大李稷。 李稷依旧站在她身边,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只是定定看着锁在屋角的小男孩。 外面的震动一阵阵传来,一道闪电划过天边。 整个窗户被骤然照亮! 天打雷劈。 一道道闪电落下,嬴抱月陡然一惊,小李稷的木屋可就在树上。 但就在这时她发现所有劈向这棵树的闪电,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歪曲。 是守护阵法和那把剑的力量么? 那证明李昭留下的阵法没有问题,可为何小李稷能听见声音? 还有那把剑…… 在幻境中过去的一年里,李昭一直在这把剑上缠着布条,似乎很担心有人认出这把剑,嬴抱月也一直没看清这把剑的模样。 外面的声响愈发骇人,树屋外枝叶婆娑,看着小李稷听着声音浑身颤抖的模样,赢抱月心中隐隐担忧。 但好在小李稷紧紧捂住耳朵,喃喃重复。 “我发过誓了,发过誓了……” 嬴抱月微微放下心,但她忽然发现身边的大李稷忽然死死攥紧了拳头。 这时屋外陡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姐姐!?” 小李稷陡然从屋角站起,汗如雨下。 嬴抱月一怔,那一声惨叫听在她耳中并不像李昭的声音,可难道在小李稷耳中那就是李昭的声音? 女子的惨叫声不断传来,小李稷浑身的汗水越来越多。 他缓缓地向门口踏出了一步。 不,不能。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瞳孔微缩。 不能出去! 这时她身边传来痛苦的声音,她看向身边,看着李稷弓起身,似乎在承受着什么痛苦。 而就在这时,小李稷缓缓走到门边,推开了木门。 外面的世界风雨交加,一片黑暗,小李稷恐惧地望着门外。 这时又一声惨叫传来,他浑身一颤,抬起头来。 门外风雨飘摇,前途未知。 少年露出坚毅的神情,走了出去。 第七十二章 选择 小李稷推开门的瞬间,嬴抱月的心缩紧了。 不要去。 如果李昭在这里,一定会这么说吧。 一切太过巧合,就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可平心而论,如果是她在这里,外面有重要的人正在受到伤害,她也无法做到就一个人在这里等待。 等待是最难熬的事。 以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言,小李稷已经相当谨慎了。 他走出屋外,拿起平素练剑用的木剑,小心地滑下树藤,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才向前走去。 就在脱离树屋的这个范围时,他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一层薄膜一般的东西从他身上脱落。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 想起李昭在临走前向小李稷放的那场火,她顿时明白,这名女子不仅给这个树屋设下了守护阵法,给小李稷的身上也附着了阵法。 这个阵法不仅能保护他,更能像胶水一般将他紧紧和树屋的守护阵法粘在一起。 看着那层膜的厚度,嬴抱月预估原本应该能维持七天左右。 这样既能保证小李稷不会第一时间就跑出屋外,也不会长时间将他困在此处。 嬴抱月心中百感交织,这位名唤李昭的女子可谓心细如尘,思虑得十分周到。 可这层阵法居然就这样从小李稷身上脱落,小少年疑惑地回过头,“什么东西?” 李稷站在嬴抱月一边死死攥紧拳头。 回首往事,他也曾经觉得自己无比愚蠢,但直到现在,哪怕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重新审视,他也不知道李昭为他设下的阵法是怎么被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解开的。 当时的他只是感到身上皮肤有一点轻微的拉扯感。现在的他能看出来,李昭给他设下的阵法是相当强力的。 强大的火法对水法者而言本来就是一座“牢笼”,当时根本没什么境界的他却轻而易举地挣脱了。 就在小李稷离开树屋一丈之外的距离时,黏在他身上的那层“膜”被扯开,他疑惑地回了回头,随后像是毫无察觉地离开了。 他踏在湿润的土地上,走过她建起的屋子,走过他们一起烤火的火塘,穿过他们一起练剑的小院,推开院外的篱笆。 嬴抱月站在篱笆外,看着那个小少年义无反顾地踏出院门,向林中的黑暗走去。 这一刻,他的身影有些像离开的李昭。 雨点打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可小李稷的身影却没有丝毫摇晃。 他已经是个小小男子汉了。 但嬴抱月知道接下来恐怕就是最残酷的时刻了。 嘀嗒,嘀嗒。 耳边传来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嬴抱月怔然看向身边人。 有鲜红的血从李稷紧握的掌心滑落,滴落在地上的水洼,晕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幻境的一切皆由心生,这里的他并非真实的肉体,李稷却依旧痛到如此,嬴抱月有些不忍地闭上眼睛。 这里滴血的不是李稷的肉体,是他的心。 看着身边之人握得死紧的拳头,她隐约猜到了几分。 当年的李稷恐怕亲眼目睹了李昭的死亡。 这对一个孩子而言,残忍如斯。 但这时她再次意识到李稷幻境的不同寻常,为什么原本的美梦会往那个最噩梦的结局走去? 她猛地环视四周,外面的巨树影影绰绰,像是隐藏着无数怪物。 这里与其说是幻境,更像是一个由李稷的心境幻化成的小世界。 可如今这个世界的法则像是被人改写了一般。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是谁扭曲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这时小李稷已经孤身走进了黑暗之中,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他在满是树枝和阻拦的林间奔跑,却像一个小兽一般敏捷。 少年拼上了所有的力气,不断腾挪跳跃,向林外点点光亮冲去。 “姐姐!” 李稷立于虚空之中,静静注视着这个吃奶的劲都使出来的孩子。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在黑暗的森林中拼命奔跑,只为了躲避后面追逐的魔鬼。 但最终他被魔鬼抓住了,却遇见了能够驱逐黑暗的光芒。 那个时候的奔跑是为了逃命,而这个时候的奔跑,却是为了找回属于他的那一束光芒不被夺走。 他是真的曾经拼命过。 啪的一声,小少年被树枝绊倒,重重摔倒地上,有血从面具下滴落,但他猛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嬴抱月怔怔地注视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小少年往前方直直地伸出手。 “姐姐!” 她的大脑不知为何陡然一片空白,痛楚和凉意从她空白的心中泛起。 为什么这个时候,李昭不在呢? 她到底,去哪了? 浓郁的血腥味忽然从林外传来,让人闻之欲呕。 林外清晰地传来了喊杀的声音,嬴抱月瞳孔微缩,这是…… 小李稷的眼中露出惊恐,愈发拼命地往前冲去。 “姐姐!” 嬴抱月心跳加速起来,然而接下来的一切就像一场放了快进的电影。 她看着小李稷拼命往前冲,却忽然在一棵树边停下,他定定站在那里,整个人宛如呆滞。 嬴抱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见漫天血色。 李昭倒在血泊里,身边有无数尸体。 “姐、姐?” 一只雪白的手,持着一柄鲜红的剑,直直扎入她的心口。 嬴抱月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凶手,但小李稷的视角突然变得混乱起来,他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睛烧得通红,看所有的东西都带着浓浓的血色。 他的世界已经濒临崩塌,只是怔怔向那个血泊之中的人走去。 “姐、姐?” “快走!”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却忽然响起一声大喝。 “跑!往东跑!” “别回头!” 这是谁的声音? 嬴抱月怔怔看着倒在地上气息全无的李昭,李昭已经濒临死亡了,这是谁的声音。 “谁?” 小李稷浑浑噩噩地抬起头,但不等他看清,后背就已经被推了一把。 “你怎么了?跑啊!” 小李稷的脚不自觉地动起来,跌跌撞撞向东边跑去。 他想要回头去看,一抹巨大的黑影却忽然从林间深处冲出,瞬间吞没了他身后刚刚推他的那只手! 谁? 刚刚推他的人,到底是谁? 第七十三章 阵破 “别回头!” “走啊!” 那个人的声音听在他的耳中不知为何如此陌生,还有一股令他厌恶的味道。 为什么,他会讨厌这个声音?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听话地向前跑呢? 身后的身影被林间暗影吞没,小李稷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脚底下是粘稠的鲜血,每走一步,就带起难闻的腥味。 “走啊!” 小李稷连滚带爬地往前跑,不知何时已经满身的鲜血。 鲜血夹在着不知名的水滴从他的面具下滑落,跑着跑着,他发现呼出的气变得滚烫灼热,全身气息变得无比混乱,过往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也开始消退。 那个推了他一把的手,和那个让他不要回头的声音,最先从他的脑海中消失。 李稷定定看着那一幕,整个顺序他都记得无比清晰。 再然后,是李昭的脸,他们相遇时的画面,在小院中生活的点点滴滴。 他看着小李稷拼命往前跑,一声声悲鸣从他口中发出。 “不要……不要……”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他的记忆就开始消失了,并不是在南楚被姬墨打断全身经脉之后。 恐怕是当时的他太过悲痛,整个人的记忆都开始紊乱。 但有一件事却一直如同扎根一般死死停留在他脑海深处,哪怕他经脉俱断后几乎快忘记了所有事,却一直无法忘记。 那就是李昭被那个人刺中心口倒在血泊里的一幕。 就像是要把仇恨牢牢种在心底一般,午夜梦回,他无数在梦中重温这一幕,只有这段记忆从未模糊,清晰得不同寻常。 而也多亏这段记忆,他一直没有忘记李昭和他的仇人。 一种久违的疼痛从小李稷的手腕处泛起,他的耳边似乎也响起了窃窃私语。 “这个气息……不会吧……” “那个小孩子……” 像是有人在冥冥中注视着他一般,一股股视线几乎宛如实质,针扎一般射在他身上,小李稷全身紧绷,心神几乎崩溃,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在口中喃喃重复着一段话。 “如果全身疼痛,就往东走,去找东吴国师东方仪……” “去找东吴国师东方仪……” 过往李昭让他反复背诵的那段话,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 他拼命往东跑,但就在跑到一大片草地之上时,终于力竭。 在昏迷过去之前,他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片祭台模样石台,那石台之上,雕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 “这里是……” “你的仇人在哪?你的仇人是谁?” 冥冥中仿佛有人在他的耳边问道。 祭台之上,忽然腾起风云。 远处有乌云在天空聚集,在晕过去之前,小李稷喃喃开口。 “少司命……” …… …… 巨大的云层在他头顶上,汇聚成了三个大字。 因为早听说过这件事,嬴抱月看着这一幕,心中却并没有太多波澜。 原来所谓的少司命导致青龙神消失的天启,是长这个模样么?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 小李稷倒下的这个地方,刚巧不巧是东吴的始祖之地,龙兴祭坛。 但这个祭坛旁边,嬴抱月记得也是设有极为复杂的阵法,外人甚至看不见此地的所在。 小李稷到底是怎么闯进来的? 说是天启,但这一切搞不好就是个巧合。 嬴抱月扶额,龙兴祭坛本来就是青龙神的龙气寄宿所在,搞不好是青龙神真的只剩下一口气,正躺在那上面睡觉,结果小李稷跑进来的之时,青龙神正好归天了也说不定。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嬴抱月已经不知道该怪谁了。 看着昏倒在草地中央浑身是血的少年,她的心情极为复杂。 她唯独知道一件事,这一切所有的不知是误会还是命运的一切,和这个少年是没有关系的。 始作俑者并不是他。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在小院中少年幸福快乐的笑容,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会不会就变成了现在的李稷了呢? 她看向身边之人,李稷则定定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 小李稷不知在地上不知昏倒了多久,睁开双眼,他看见了一双苍老的眼睛。 “你是……” “你是……”而那个穿着青龙祭服站在他身边的老人,也定定看着地上少年的黑眸。 “你回来了啊。” 老人一声长叹,“二殿下找你很久了。” “赵……光?” 小李稷缓缓爬起来,忽然猛地攥住眼前老人的衣服下摆,跪在地上死死将头叩在地上,“您……您是东吴国师吗?” “求您救救我姐姐,她就在云雾森林外,在……” “求您救救她,我做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您,求您救救她,求您救救她……” 天上隐隐传来雷声,东方仪一把将地上的少年扶起。 “老夫可当不起你跪,至于云雾森林……” 老人的声音低沉,如雷鸣般响在少年耳边。 “云雾森林内外,东吴的金吾卫昨日才去探寻过,已无一位活口。” 没有一个活人了。 小李稷定定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 往事如烟般过去。 嬴抱月看着小李稷跟着东方仪如行尸走肉般离开,行走在岁月的长河里。 他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变高,极为快速地变强,然后,变得沉默寡言。 只是在有明月的夜晚,他才会抬起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 那一晚,他为什么没把那根发带送出去呢? “二哥!” 已经穿戴上郡王服侍的少年砰的一声推开门,兴冲冲地说道,“你被选上战国六公子了!” 站在书案后的少年平静地转过身,面上无悲无喜,“什么战国六公子?” “哎呀,就是六国里最厉害的年轻修行者,每个国家只有一人呢!” 赵光还在兴奋地喋喋不休,李稷已经抬头看向站在赵光身后的老人,“义父,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倒也没什么大事,”东方仪和蔼地笑了笑,“就是需要你想个名号,两个字,以华字结尾。” “姬墨家的嫡公子听说叫春华,你想选哪个字?” 选一个字吗? 已经长成的东吴少年怔怔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月光。 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 他轻声开口。 “昭华。” …… …… 昭华。 嬴抱月怔怔抬起头。 伴随着这个名字响起的瞬间。 哗啦一声。 阵碎了。 第七十四章 交锋 就在阵法破碎的瞬间,眼前的幻象也全部破碎。 嬴抱月怔怔看着烟消云散的幻境中的小李稷,一时间无法移开视线,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 “看完了?” 她猛地侧目,发现站在身边的李稷居然侧头正看向她。 “你……” 嬴抱月愣了愣,“你醒了?” “我一直都很清醒,”李稷平静道,望着神色有些怔忡的嬴抱月,男人面具下的黑眸闪动了一下,苦笑道,“你是怎么了?如果我没记错,这是用来困住我的幻境吧?” “我……” 嬴抱月猛地侧过头,藏起自己的脸,她这么窥探别人的梦境本就十分不合适,结果还被正主发现了。 “没事,”李稷笑了笑道,“你既然能进来,就是我给你看的,况且……” 李稷静静环视四周正在崩塌的世界,黑眸微深,况且他们刚刚看见的,真的只有他一人的梦境么? “况且什么?”嬴抱月问道。 “没什么,”李稷道,“结束了,我们出去吧。” “怎么出去?”嬴抱月望着周围的幻境碎片,她本来以为阵法破碎他们就能回到那张石桌边,却没想到李稷和她依然站在虚空中。 “对了,为什么你之前明明是清醒的,却还走不出这幻境?”嬴抱月看向李稷,“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答应。”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你身边了?” “你叫我了?”李稷深深地看她一眼,“我叫你,你也没答应。” 嬴抱月微惊。 “没事,反正现在都能听见,”李稷微微低头,敛去眸下的神色。会这样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刚刚嬴抱月自己也陷入了幻境而不自知,另一个恐怕是因为他心底真正的愿望。 他希望她,和他一起看完这一切。 在这个没有别人的地方,在这个他们暂时不受人世间法则伦理约束的地方,在这个她暂时不属于别人的地方。 “走吧,现在我们应该能出去了,”李稷望向前方的虚空,“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是幻境了,但无法走出,这个阵法恐怕是希望我能把那段记忆走完,所以强行留下了我们。” 还有这样的? 等等,他一进来就知道? 嬴抱月愈发惊讶,最先陷入幻境证明李稷心中眷念最深,可最先意识到这是幻境的人居然也是他? 说起来李稷刚刚在幻境中也一直是个旁观者,他没有加入幻境中,也没有尝试去阻止什么事。 这证明他的确是清醒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经历幻境的人,这等于人做梦的时候知道自己正在做梦,这正常吗? “怎么?不相信有人能清醒地做梦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李稷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李稷轻声开口,“一个梦做得久了,就知道了是梦。” 做了太多次,就知道回不去了。 这句话非常简单,却包含了太多东西。 嬴抱月一怔,微微低下头,“抱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李稷温声道,走到了她身边,“是我不好,让你看了让人不开心的东西。” “倒也不是……”嬴抱月回想起幻境前半段的姐弟生活,心中觉得十分温暖,只是最后的诀别,又实在太惨烈混乱,她几乎一回想起,头就会痛。 李稷一直在重复这样的梦吗? “后面那些不是我的本意,”李稷伸手似是想要抚摸眼前少女的头,但手停在半空中僵了僵放下,看向身后的虚空碎片,他眼神凌厉起来。 “恐怕是因为这里来了不速之客。” 谁? 嬴抱月一惊,李稷已经出声喝道。 “给我滚出来!” 虚空之中有枚碎片闪了闪,传出一个戏谑的男声。 “你发现了啊。” 碎片后透出一股黑雾,一个戴着修罗面具的人影在二人面前渐渐成形。 看到这个人影,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哟,”来人的碧瞳紧紧盯住她,眸光在她的一边脸颊上微微停留,“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注意到淳于夜望着他亲吻过的地方,李稷眼中陡然腾起一股薄怒,伸手握住了嬴抱月的肩膀,往自己怀中一压。 “李……” 嬴抱月还没来得及说话,脸颊已经贴到了李稷胸口的布料。 “冒犯了,”李稷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嬴抱月一动不动,脸颊感觉到他胸膛微微的震动。 “你出去想怎么责罚我都行。” “我带你出去。” “这就要走了?昭华,我好歹还让你最后开心了一把了呢,这么走了也太过分了吧?”淳于夜声音愉悦,盯着不远处的两人碧瞳闪闪发亮。 “那是你自己开心了吧,”李稷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我还没有那么自虐。” “哈哈哈!”淳于夜大笑起来,“我的确是想看看你最痛苦的记忆是什么,只没想到你最后那些记忆走得那么快,我还没看清楚就结束了。” 嬴抱月一怔,陡然明白为什么后半段李稷的幻境内容忽然一变。 从之前她发现幻境里变天开始,淳于夜就已经侵入了这个幻境。 之所以李稷的幻境会从最美好的记忆转为最痛苦的记忆,恐怕就来源于淳于夜的恶趣味。 听着远处之人的笑声,嬴抱月缓缓呼出一口气。 淳于夜的恶趣味,就是以别人痛苦为乐。 这片幻境之前正是吸收了淳于夜的这个扭曲的愿望,才变成了后来那般模样。 “话说你们在木屋里做了什么?就看见你往外冲了。”淳于夜饶有兴致道,“原来你小时候那么蠢么?” 等等,淳于夜看不见小李稷和李昭在一起的时候? 嬴抱月微怔,下一刻恍然明悟。淳于夜虽然改变了李稷的梦境,但李稷早就意识到了他的入侵有所防范。 从一开始,他们两人就已经在梦境里交锋了。 李稷虽然破了阵但幻境还没结束,恐怕就是为了将淳于夜困在这里。 通过这么长时间在幻境中停留,他一定程度上已经能掌控这片天地。 “我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和你没有关系,”李稷冷冷道,“你就带着你的人在这片幻境中徜徉吧!” 说完嬴抱月身上传来一股力量,眼前顿时出现了白茫茫一片。 第七十五章 穆家 冰凉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嬴抱月看着眼前熟悉的这片景色,眼神微微迷离。 这是她进来时经过的那片雾气,李稷正在带着她通过这片雾气。 他们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在李稷的怀中,她微微回过头,视线穿过他的肩膀,看向那些破碎的碎片,看着碎片中破碎的小院,小院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个少年的音容笑貌。 “你……” 李稷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嬴抱月抬起头,发现他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你就那么喜欢他么?” 嬴抱月一愣,“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当我没说,”李稷伸手扶住脸上的面具,猛地摇了摇头,像是对自己这般状态十分头痛,下一刻松开手,黑眸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 “我是说,你喜欢我小时候的模样么?” 这问题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嬴抱月苦笑,“可是我都没看清你的模样啊。” 本尊就不提了,小李稷的脸她都没看清楚,谈什么小时候的模样? “是吗?”这次换李稷愣了愣,摸摸脸上面具,“小时候见过我的人,都说得我长得还行。” 恐怕不是还行吧? 嬴抱月不禁想起赵光那句“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描述。 “听赵光说,你小时候很可爱,”她笑起来道,在幻境中她只是远远看到他脸庞的轮廓,都能联想到那玉雪可爱的模样。 “可爱?”李稷神色古怪地重复了一下这个有些陌生的词,看着嬴抱月的表情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觉得他们都是在骗我,”李稷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应该不是吧?”嬴抱月觉得这发言也太不自信了。 要是假的你戴什么面具? 李稷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如果是真的,她当年为什么不喜欢我?” 嬴抱月一时语塞,她很清楚李稷话里这个“她”到底指的是谁,只是这个问题问别的女人真的好么? 但想起幻境里那个拼命向东方仪磕头的少年,她又有些不忍心。 嬴抱月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开口。 “我觉得,她应该非常喜欢你。” “真的?”李稷怔怔道,嬴抱月一瞬间觉得眼前之人连眼珠子都亮了起来。 “是啊,”嬴抱月点头,“你小时候那么乖巧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像是膨胀的水泡被戳破,李稷的黑眸黯淡下来,下一刻声音恢复平静。 “是啊,”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的。” “我其实一直知道,”李稷静静开口,“她是喜欢我的。” “只是她的喜欢,和我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嬴抱月一怔,刚刚戳破水泡的人是她,却没想到李稷自己如此清醒。 “我曾经想过,我对她而言到底算是什么,”李稷戴着面具,但嬴抱月却能察觉到他笑了。 这是一种明悟却苦涩的笑。 “我对她而言,应该只是空白时光中的填补品,和一个疼爱的弟弟吧。” “当然填补品不是什么贬义的说法,只是说她在正好孤身一人的时候遇见了我。” 李稷凝视着眼前少女璀璨如星海的眼睛,“我其实一直知道,她在林子外面,一定会拥有很多的朋友。” 那样温柔又强大的人,会不断有人被她吸引。 他不知道她曾经嫁过什么样的人,但那也一定是这片大陆上顶尖的男儿。 他才是趁虚而入的那个人,在她孤身一人的时候,在她身边占据了一席之地,甚至独占了她最后的时光。 如果那一夜她遇见的是别的人,她也一定会救下他,好好保护长大吧。 毕竟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李稷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其实他的脑海里,还有一段刚刚并未出现的记忆。 就在返回东吴王宫的一年后,他突破了神舞境,再一次返回了林中的那个小院。 他登上和她离别的那个树屋,本来是想找找后来再也没有找到的那条发带,却无意中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一个纸条。 纸条上只写了一行字。 是她的笔迹。 “等我这次回来,你再问我一次吧。” 问她,什么? 李稷的指尖扎入掌心,等她回来,她本来是准备让他问她什么呢? 他迟了一年才看到这封留书,而她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坐在树屋中,默默看了这张纸条一天,随后提着剑去南楚挑战了南楚国师。 之后他全身经脉被打断,过往的记忆彻底模糊。 往事不再回首,看着眼前已经隐隐出现的姬嘉树等人的身影,李稷轻声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呢?” 嬴抱月道,“她也许也不知道。” “不知道?”李稷一怔。 嬴抱月有些后悔,但还是点头,“是。” 在小院之中,李昭对待李稷,一直都像是姐姐在爱护弟弟。 对于李稷的求婚,她似乎也从未放在心上,也从未被打动。 但也许,她是真的不知道。 就像有的人天生不知道,喜欢到底有什么不同。 嬴抱月感觉心中有些空空,她会这么觉得,许是她也不曾知晓。 上辈子嬴苏一直没有告诉她,也是觉得她并不知晓这种感觉。 不一样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 她喜欢师父,喜欢安歌清远,喜欢身边的这些人。 可是上辈子,她告诉师父她愿意嫁给嬴苏的时候,师父却只是长叹一口气。 “阿月,这样真的好么?” “你应该还不懂吧?” 她知道师父指的是男女之情,她的确未曾动过真正的男女之情。 “动心是什么感觉?”她如此问道。 师父只是摸着她的头,“你会这么问,证明你没有。” “等你到了时候,你就明白了。” 到了那个时候…… “抱月!” 耳边传来姬嘉树的呼唤,嬴抱月猛地惊醒,李稷的手也在云雾散去前迅速松开。 姬嘉树陈子楚腾蛇等人都围在了石桌前,石桌已经破碎,穆由消失无踪。 “穆老将军呢?” 嬴抱月怔怔问道,忽然抬起头。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外围的云雾开始彻底散去,一座巨大的门楼出现在众人面前。 门楼上挂着牌匾,牌匾上书两个大字。 “穆府。” 第七十六章 重逢 一座阔朗中不失风雅的大宅就这么依山傍水地建在山林之中,一行人直视着那高高的门楣,都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就是穆家吗?” “大秦龙骧将军的隐居之处……” “我们什么时候走到这里的?” 这时众人身后传来西戎人愤怒的叫喊声,嬴抱月猛地转身,只见幻阵已经离他们这些人远去,正在极速后缩,唯独将西戎人困在其中。 “赫连……”她咬了咬牙改口,看向李稷,“淳于夜他那边还会不会有问题?” “我们离开前应该将他困在那个幻境里了,”李稷道,“但以他的能力,想要挣脱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每个人在心底都有弱点,但之前在幻境中,淳于夜的记忆却一丝未曾显现,要么就是此人天生不在乎任何事,要么就是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自己的记忆。 心防深至如此,真是世所罕见。 如果他真能控制自己的记忆,再强大的幻境也不可能困住他。 “那我们要抓紧时间进去,”嬴抱月有些焦急,如果将穆家的所在暴露给了淳于夜,那么穆家就危险了。 “只能叫门了,”嬴抱月道。 可是眼前的大门严丝合缝,众人发现这个宅院不仅没有门房,连通往大门的台阶都没有。 穆府就像是山林中长出的一座山,大门的门槛下就是光秃秃的岩石,每一块岩石都犹如刀削,削面笔直朝下,离众人所站的地面足足有一丈多远。 “这……要怎么叩门?飞上去吗?” 归离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近乎腾空的宅院,“就算打开了,我们怎么上去?普通人可跳不了那么高啊!” “这个问题可以之后再考虑,”嬴抱月盯着紧闭的大门,拔出腰边的落日剑,剑上腾起一股剑气,“就算上不去,隔空叩门还是可以做到的。” 姬嘉树看她一眼,“要我来吗?” “雷法者叩门,你是想劈了人家大门吗?”嬴抱月失笑,微微一扬手,一团水花向大门的门环上撞去。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沉重的红木大门忽然打开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缝中,那团水花正好向此人的脸上冲去! “啊……” 归离等人一惊,但嬴抱月已经攥紧手指。 看着一团水迎面扑来,来人居然不躲不避,神情宁静。 就在众人看着他要被水团砸脸之时,那团水在半空中停下,精准无误地悬在此人的鼻尖之前。 日光射下,水光潋滟。 来人视线微微下移,看了一眼鼻尖前的水团,轻声开口,“前秦公主好手段。” 嬴抱月手指后勾,水团倏然回到了她的掌心,众人这才看清门后之人的模样。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青衣儒衫,看上去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一举一动彬彬有礼,看上去极为赏心悦目。 更重要的是,此人身上气息圆融内敛,居然是个神舞境的修行者。 “到底是百年大族,底蕴深厚,”陈子楚在人群后低声开口,“之前不是传说穆家当年境界最高的子孙四五十岁才登临等阶五的吗?” 居然有这么年轻的神舞境,难道是穆家收的养子? “那是以前,”站在门缝后的少年耳聪目明,淡淡瞥了一眼陈子楚,“在下是宗族在此隐居之后出生的。” 背后说人被抓住,陈子楚耳根一红。但众人听出这少年话中的意思神情微凛。 此人在穆家隐居之后出生,这意味穆家之前一直是在藏拙。 隐居之后,穆家也开始培养自己的修行者了。 单看眼前这位少年,就知道穆家应该已经有了不少高阶修行者。 “小兄弟如何称呼?”李稷上前一步,“在下等人已经突破了穆老前辈设下的阵法,特地前来拜访。” “果然都突破了,”在此等待众人的青衣少年眼中眸光闪动,沉声道,“祖父为了对抗外敌,现在不在宅中。” “不在?”嬴抱月微怔,但下一刻恍然,“那你应该是穆老将军安排在宅中的守家之人吧。” “你怎么知道?”青衣少年皱紧眉头,紧盯了她一眼,想起祖父叮嘱,有些不情愿地道,“没错,祖父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不过比起在门口等这些引来外敌的外人,他更想守在堂屋中。 “果然,”嬴抱月笑了笑,望着这位似乎不怎么欢迎他们的少年,再次问道,“那你就是穆老将军的孙子了,请问该如何称呼?” 青衣少年似乎很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淡淡开口,“我在家行七,你们叫我穆七就行。” “那穆七公子,能让我们进去么?”嬴抱月看了一眼身后,“西戎人就困在我们身后的阵中,随时可以挣脱,我们这么站在你家门口,实在不太方便。” 穆七眉头皱得更紧,他退后了一步,将门打开半边,脸上却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既然你们能够突破幻境,证明还有点本事,那就自己上来好了。” “你这小子!”陈子楚盯着眼前离地面一丈多高的门槛,顿时大怒,他并非跳不上去,只是这样跳上去成何体统?此人不是故意让他们难堪么?他就不信穆家人没有别的进这道门的法子! “这就是你们穆家的待客之道?”赵光也忍不住了,望着躲在门后的少年怒道。 “我们穆家可不欢迎会带来祸端的客人,”穆七神情冷漠,“再说了,想进来的是你们,有本事你们就……” “月姐姐!” 然而就在这时,穆七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欢叫。 “七哥,你让开啦!” 听到那个声音,穆七脸上冰冷的面具忽然碎裂了。 不等穆七反应,一个小身影已经直直绕过他,猛地跳下门槛,如乳燕投林投入了门槛下少女的怀抱。 “啊……” 嬴抱月被冲的直直退后了一步,但还是牢牢抱住了怀里变得沉甸甸的小女孩。 “月姐姐,你终于来了。” “我等你好久了。” 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归辰和归离也微微睁大双眼。 “文宁?” 第七十七章 对谈 “嗯,是我。” 许文宁抬起头,已经满脸泪痕。 嬴抱月伸手揩去怀中小女孩眼角的泪水,望着她有些百感交集。 眼前阔别已久的少女,正是当年被穆容音收养的许文宁。 但比起当初刚被接到归家小院时的面黄肌瘦,此时许文宁的脸颊已经变得白白胖胖,身上穿着的衣服看着简朴,暗里材质却十分用心,双眸也变得神采飞扬,可以看得出她在穆家过得很好。 许文宁的双眸本就有着其他孩童未有的聪慧和成熟,此时的她看上去就像是长于闺阁的世家小小姐。 只是原本举止端庄的小女孩此时窝在嬴抱月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嬴抱月缓缓抚摸着她的头发,许文宁越发揪着她的衣襟不愿意下来。 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有些傻眼,然而最傻眼的莫过于站在大门后的穆七。 “你……你……” 穆七指着这个平素在穆家中最乖巧最爱亲近修行者他也最喜欢的妹妹,手指都有些颤抖了,“文宁,你怎么能对一个外人……” “你才是外人呢!”许文宁气咻咻地转过头,“没有月姐姐,我一年前就死了!你也没我这个妹妹了!” “七表哥,你居然拦着月姐姐不给她进来!我不要认你了!” 此时此刻七表哥的心都要碎了。 哗啦一声,嬴抱月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望着呆呆盯着许文宁的穆七,她有些失笑。 “好了,穆七公子也是在履行他的职责。” 嬴抱月摸着许文宁的头抬起头来,望着穆七正色道,“穆七公子,现在实在不是闲话的时候,我等已经通过了你祖父的考验,如无必要,还麻烦快些让我们进去。” “我可没拦着你们进去,”穆七冷冷一笑,盯着门槛下的虚空,“是你们不愿意跳……” “七表哥,你不会忘记怎么搭灵阶了吧?”许文宁从嬴抱月怀里抬起头来,气鼓鼓地看着他,“还是说,我来搭呢?” “灵阶?”嬴抱月一怔,穆七像是被踩到脚一般跳起来,“又不是我不搭!没有穆家的血脉根本上不了灵阶好么?” “可只要同行人有一个不就够了?”许文宁反驳道。 “哼,可这群人里有一个姓穆的吗?”穆七冷笑,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已经走出了队伍。 “我们是。” 归辰牵着妹妹的手,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这位表兄弟。 “你也许并不认识我,但我的母亲是你的姑母。” “你难道是……”穆七眯起眼睛。 “我是前秦大司马归昌之子,”归辰静静道,“家母名唤穆容音,于半年前返回此处。” “原来如此,”穆七的神情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好吧,”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归辰脚底下的一块石头。 “滴一滴血到这块石头上。” “哥哥?”归离有些害怕,但归辰已经毫不犹豫用剑尖刺破手指。 一滴血落到石头上,发出嘶嘶声。 上方传来啪的一声,嬴抱月等人抬头。 只见站在门槛后的穆七双手合十,手势变幻几次,猛地分开,口中喝道,“开!” 众人脚下忽然传来隆隆声,周围的几块石头迅速震动起来。 “这是……” 眼前的一幕让赵光陈子楚等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见门槛外散布的几块巨石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操纵,纷纷腾空而起,随后在空中有序排列,一块块相插列于穆家高悬的门槛之前落下,形成一级级天然的台阶。 “原来这就是灵阶。” 嬴抱月叹道。 那些山石沉重得几个人都抱不起来,却能被穆家人的血液操纵,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穆家人平常就是这么出入的么?”姬嘉树也十分敬佩,这样看来,穆家的确是重重守卫,阵法森严,怪不得前秦王都找不到其所在。 穆家的阵法手段的确是高明。 “好了,进来吧。” 看着石块轰然排好,穆七脸色虽然还是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向台阶下的众人招了招手。 嬴抱月将许文宁放下,牵着她的手,走向穆家的大门。 众人鱼贯而入,跨过那道门槛,大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对了,那些西戎人在后面,等下……” 李稷和姬嘉树走向穆七想要说下此事,对方却向他摆了摆手,“既然到了我们穆家的地界上,我们穆家人自会解决,不劳昭华君和春华君费心了。” 李稷点点头,姬嘉树却微微一怔,看向穆七,“你认识我?” “春华君也许记不得了,但我们同年参加过初阶大典,”穆七望着眼前的南楚少年,淡淡开口,“不过我当时用的是化名,你不记得我很正常。” 姬嘉树一怔,望着少年的面容,眼前浮起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你难道是……方良?” 穆七微微惊讶,似笑非笑,“难得啊,春华君居然记得我。” 姬嘉树深深注视着他,“你当年原本有希望成为前三甲,却在最后一轮对战前退出,我自然记得你。” “是吗?那还是我隐藏的不好,”穆七耸肩,“祖父本只是让我试试身手就走,没想到还是给人留下了印象。” “除非你什么都不比,”姬嘉树道,“否则明珠难以蒙尘。” “和春华君比起来我算什么明珠,”穆七嗤笑一声。 “那你今年为什么不参加中阶大典?”姬嘉树不好附和这话,转而问道。 “哼,今年的中阶大典有什么好参加的?”穆七瞥了一眼嬴抱月,神情有些不忿。 察觉到对方眼中的轻慢,姬嘉树有些不舒服,但不等他开口,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 “七哥儿!” 二人转身,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屋后拄着拐杖走出。 穆七一惊,连忙下拜,“祖父,您回来了。” 穆由冷冷瞥他一眼,“孽障!我当年也曾让你出去见见世面,却不成想你却长成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穆七额角流汗,被如此训斥却没有一丝不满。 “孙儿错了,祖父您消消气。” 嬴抱月注视着跪在地上一脸孺慕的少年,发现这个少年虽然说话不客气,但对祖父的确十分尊重。 穆由重重哼了一声,看向嬴抱月。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眼。 穆由道,“跟我来。” 第七十八章 烧刀 嬴抱月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穆由的拐杖笃笃拄地,向宅院后的一间老屋走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穆七跪在地上神情有些呆愣,“祖父……居然带她去书房?” 穆家的规矩在世家中并不算多,隐居之后更是省去了不少繁文缛节。只是所有穆家人都知道,整个大宅中有两个地方不可以随意靠近。 一是当家人们议事的堂屋,一个就是祖父平素最喜欢待的书房。 嫡长子死后,穆由带领族人搬到这里,随后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次子,不再管琐事,每日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书房里。 穆由喜静,尤其喜爱独自一人在其中钻研阵法星象,小辈们都不敢打扰。 穆由不要每日儿孙晨昏定省,他的书房彻底成了穆府中的禁地,只有极为受宠的儿孙才会被叫进去一两次,穆七自己还是当年在进阶神舞境的时候有幸进过一次,但当时他太紧张了都没看清里面的陈设,只记得有很多书。 即便是家中最小的曾孙辈玄孙辈都不能随意进出这间书房,可这个规矩却在半年前被许文宁的到来打破。 当初几乎没有哪个穆家人把穆容音这个大归的姑奶奶当回事,更别提许文宁这个压根和穆氏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 区区一个养女,最多给一口饭吃让她不饿死就算了。 然而所有的穆家人都没想到,穆由不但接受了这个没血缘的外孙女,还格外宠爱她,唯独允许许文宁进出他的书房。 穆七当时也不服气,但实际相处过后他也明白了许文宁的特别。 可这个前秦公主又是凭什么? 别说区区一个中阶魁首,就算是一国国师前来,见不见还要看他祖父的心情。 “祖父都要和她说什么?一个女修又能干些什么?” 穆七跪在地上小声嘟囔。 姬嘉树站在他身边皱起眉头,可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和这人理论,只是担忧地看着嬴抱月孤身一人跟着穆由走进老宅。 书房的房门砰地一声合上。 归辰和归离站在姬嘉树身边,望着远处合上的房门,心情也有些复杂。 “那位就是外祖父吗?”归离轻声问道,声音有些失落。 “我也没见过,但应该是。”归辰沉稳地点头,眸光微微黯淡却平静如初。 他知道归离为什么情绪低落,只因刚刚穆由走过来,却没有看他们一眼。 “外祖父……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归离咬了咬唇。 归辰苦笑,“恐怕是因为根本不认识我们的模样。” 在捡回嬴抱月之前,他们母亲几乎和娘家断了联系,他们的外祖父从他们出生起就没见过他们一眼。 再说了,就算见过,恐怕也没什么不同。 隐隐听着后院的熙熙攘攘,归辰凝神,穆家的确如嬴抱月所说子孙满堂,这么多的儿孙,恐怕只有最优秀的能入得了穆由的眼。 比如这位跪在地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神舞境的穆七公子。 虽被穆由当众责罚,但责之深爱之切,归辰觉得这位穆七公子在他外祖父眼中应该是有些分量。 作为一个外来者,归辰并不指望能受宠,他在意的是,穆由单独叫嬴抱月去到底是为何? 嬴抱月此次前来是想要向穆家借兵,她虽是前秦公主,但穆由不问世事已久,她真的能说动他吗? 这时穆七还在嘟囔。 “还带到书房去,她看得懂书么?” 就算会舞刀弄枪,但和公子们从小学经世之学长大比起来,这位前秦公主从小学的估计都是些针线纺绩,恐怕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更别提读过圣人经典了。 就这么一个女眷,祖父却把她带到穆家人心中圣地一般的书房中,想到两人估计还在无数圣人典籍边谈话,穆由心中憋着一股无名火。 然而此时书房中发生的一切却和穆七设想的毫无关系。 书房中的两人并不在看书,所行之事和圣人经典更是相距甚远。 穆由走入书房中就丢了拐杖,腿脚也变得极为健朗,嬴抱月跟着他进来,他也不招呼她,只是直直向前走,瞬间消失在一个书堆之后。 嬴抱月关上门,站在书房中央打量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不愧书房之名,的确到处堆得都是书和竹简。但书并不摆在书架,而是和竹简一起一摞一摞地堆叠在地面上,屋内并无其他陈设,这些书堆就像是一个个支撑起房梁的柱子一般隔开各个空间。 这时穆由的身影在一个书堆后出现。 “给你。” 一个黑乎乎还洒着水的影子旋转着当空飞了过来。 嬴抱月一个旋身接住,看着抱在怀里的沉甸甸的坛子,她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盛满酒的酒坛。 酒坛已经被打开,酒香如箭一般从里面冲出来,极浓极烈,闻之就让人醺然大醉。 满满的一瓮,足足有三斤。 看到嬴抱月接住酒坛,穆由伸手从书堆后又拎出了一个。 他一掌拍掉上面的封泥,向嬴抱月举起满满一坛。 嬴抱月也举起酒坛。 两人站在书房之中相对而立,也不说话,抱起酒坛痛饮了起来。 晶莹的酒液从少女的下颚和老人的胡子上流淌而下,这酒入口极烈,像是把火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泛到全身。 “痛快!” “这酒有劲的很。” 嬴抱月一口喝下三分之一,呛的咳嗽起来,抬头看着同样的咳嗽得满面红润的穆由,两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嬴抱月拎着手中的酒坛坐到了地上,看向同样歪倒在书堆上的穆由,“是烧刀子?” “没错。”穆由拍着酒坛,“我让人特意从北边买的,可惜还是没有二十五年前我们在北边喝的那些够劲。” “那是因为这里的风不够冷。” 嬴抱月看着手中黑黝黝的酒坛,举起又喝了一口。 “没有北风下酒,又何能尽兴?” “这倒是,”穆由抚摸着手边的酒坛,望着眼前面容陌生的少女。 “无故人对饮,这酒也不够劲。” 嬴抱月抬起头,定定注视着抱着酒坛的老人。 “那你,要和我在北边再喝一次吗?” 第七十九章 选择 嬴抱月的话语声落下,穆由却没有回应。 白发苍苍的老人靠在书堆上,只喝酒,不说话。 很快一坛酒喝尽,穆由哗啦一声将酒坛摔碎,又从书堆后拎出一坛。 他不说话,嬴抱月也不再问,一口一口将自己手里的一坛酒饮尽,空坛撂在地上,向他伸出手。 “再来一坛。” 穆由抱着酒坛的手顿了顿,从后面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嬴抱月笑道,“你三坛我四坛的量,你还怕我倒了不成?” “你当年不只四坛的量吧?”穆由慢吞吞看她一眼,“你那是被大皇子殿下拦着只喝了四坛而已。” “四坛就已经吓到他了,我哪里还敢喝。”嬴抱月笑起来,“你既然知道我的酒量,现在小气什么?” 穆由仰着头,透过酒坛定定看着她的脸。 “那是你过去的时候,可你现在这副身体,能受的住么?” 嬴抱月微微一怔,“你知道了?” 知道她近乎夺舍,而这副身体其实先天不足。 “你现在这副身体很有问题吧?” 老人抱着酒坛,静静注视着一脸坦然坐在屋中央的少女。 嬴抱月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去,穆由喝得脸全变成了枣红色,随意靠坐在书堆上,完全不像之前仙风道骨的老名士,反而像个军营里喝酒闹事的老**。 如果穆七和许文宁在这里,恐怕会被吓到吧。 但那些小辈不知道,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嬴抱月吐出一口酒气,和穆由继续对坐痛饮。 就像他们当年在永夜长城边那样。 穆由低头喝一口酒,又抬头看她。 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嬴抱月伸手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穆由定定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的确不怎么像。” 这是在说她前世的相貌和现在并不相像。 “是吗?”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样也好,不太容易被认出来。” “是么?”穆由注视着她的眼睛,“可有的地方,还是很像。” 嬴抱月微怔,但穆由望着她目光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上下打量着她,“没想到你居然成了二皇子的女儿。” “他估计也想不到,在地底下居然能得偿所愿。” 穆由一脸微妙,嬴抱月嘴角也有些抽搐。 “这大概不算得偿所愿吧……” “不是有那么一种说法么?女儿是前世的情人,”穆由抱着酒坛笑道。 这是已经喝多了吗? 嬴抱月走到穆由面前,去抢他的酒坛,穆由躲过,眯眼看她,“不给。” “那你再给我一坛,”嬴抱月道,“十几年没见了,那么小气。” 穆由溜了一眼门外,“老夫要是把你灌醉了,春华君恐怕要和我急喽。” “你知道我现在有婚约,还开那样的玩笑,”嬴抱月无奈笑道,“他们估计还以为你在和我说什么正经事呢。” “我们这不是在说么?”穆由抱紧酒坛,眯眼看向她,“老夫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知道,刚刚还装听不见?”嬴抱月叹了口气,看向屋外,目光清亮。 “孙辈里都已经有了神舞境,你这些年还真是攒了不少家底。” 以穆七略显幼稚的心性,恐怕还不是穆家真正的当家人。估计穆七的叔伯辈里,还藏着高手。 “那小子还嫩着呢,”穆由呵呵笑了两声,“对了,你觉得七小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眼前老人的神情,嬴抱月总觉得有些熟悉。 当初她在南楚遇见陈岩的时候,陈岩和她谈起陈子楚和陈子寒,好像也是这样的眼神。 “你以为老夫为什么留七小子给你开门?”穆由老神在在道,“就是想给你见见。” 穆七刚刚开个门可是差点把外面所有人都得罪了…… “你应该知道,那孩子对我没什么好感吧?”想起穆七心高气傲的模样,嬴抱月平静道。 “那小子在山里长大,虽然出去历练过,但不知天高地厚。”穆由捋捋胡须,“但他本性不坏,知耻而后勇,这样的苗子对你而言想要折服不算多难吧?” 老人瞥她一眼,“你的话只要在手里调教两天,就能让他服你了吧?” 不是……将调教这两个字用在自家子孙身上真的好吗? 嬴抱月从书堆后拿出一坛酒,看向面前老人的眼睛。 “穆由,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由的态度和陈岩已经并不相似了。 老人沉默地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酒坛。 嬴抱月的神情也严肃起来,知道叙旧到此为止了。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了,”穆由深深注视着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嬴抱月沉默一瞬,“我想推倒北魏宁古塔,让那个地方不复存在。” 这个当初让姬嘉树陈子楚等人都震惊的答案却没有撼动眼前老人一分,穆由闻言连眼皮都没有抬。 “就这样?” 嬴抱月一怔,即便蛰伏十几载,穆家也不至于托大如此,居然对进攻宁古塔一事这么轻描淡写。 “穆由,你听明白了么?我是想要……” “不明白的人是你,”穆由看她一眼,眼中浮现出失望,“你的野心,就仅仅如此?” “你不惜千里迢迢而来,将我们整个穆家都拖下水,就是只为了去推一个塔?” “穆由,那个塔是在……” “老夫知道,在北魏,”穆由淡淡道,“你去北魏,就只打算推倒一个塔?” “你打算挑战完北魏王权威,推完就逃走了之么?” 老人一脸嘲讽。 “不,”嬴抱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我还想看看,现在的北魏王到底是谁。” 是人还是鬼。 “然后呢?” 穆由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能直直看到她的心底。 “然后,”嬴抱月抬起头,“如果他已是西戎人的傀儡,那么北魏就换一个王好了。” 伏在门外偷听的许文宁一愣,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 然而这还没完,穆由闻言依旧面无表情。 “就这些?” “那北魏换了新王,你又如何?我们穆家帮了你,又能得到什么?” “老夫之前可是拒绝了前秦王加官进爵的应召都没有出山,你又凭什么让穆家人效力,甚至为你出生入死?” 嬴抱月沉默了。 “你的力量不够,想要兵不是么?” “可我穆家向来只为秦王出兵,你以什么身份让我的子孙为你送死?” 嬴抱月抬起头,“嬴晗日不适合为秦王,前秦会有新的王。” “那是谁呢?你难道是说嬴珣公子?”穆由冷笑。 “珣儿是个好孩子,”嬴抱月沉默一瞬道,“之前也很照顾我。” “他是他,你是你,”穆由冷笑,“穆家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狡兔死走狗烹。” “珣儿他不会……”嬴抱月还想说些什么,穆由却打断她。 “你为别人保证是没有用的,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让老夫相信。” 嬴抱月一怔,“什么?” 穆由深深地看着她。 “那就是你自己,成为王。” 第八十章 条件 酒坛哗啦一声摔碎,老人的话语声回荡在空气中。 嬴抱月定定看着地上的碎片,没有说话。 “怎么?别和我说你被老夫这话吓到了,”穆由直直望着她,双眸晦暗难明。 “这倒不至于,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嬴抱月抬起眼,注视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者,神情复杂。 明明他是如今年纪最大的修行者,在这个看不起女子的大陆生活了一辈子,思想本该最为固执守旧,却在山海大陆还没有前例的情况下,提出让女子为王的想法。 不知道的还以为穆由才是穿越者。 “我还以为你一定不会接受女子为王。” “老夫知道这想法惊世骇俗,”穆由看向书架上方挂着的星命盘,目光淡漠,“但穆家已经侍奉了好几代秦王,他们都是男人,结果如何呢?” 如果不是他壮士断腕,牺牲了长子保全家族,如今的穆家估计就像金家那样一丝血脉也无了。 “可就算帝国已毁,整个家族吃尽苦头,那些前秦遗老也绝不会奉一个女子为王,”嬴抱月苦笑起来,“我在南楚亲眼见到了那些人。” 即便她的名次比嬴珣更高,一切做的都更好,但她还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人,不是嬴珣那样是那群人心中的珍宝。 “这话可不像是你会说的,”穆由瞥她一眼,“前秦公主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但修行还参加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这可是世人皆知。” “你已经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女魁首了,”穆由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在你之前,没人会认为女人能成为魁首。” 同样,在她之前,也没人会敢想,女人能成为王。 “可我还是不明白,”嬴抱月定定看着他,“在有更名正言顺的人选下,你怎么会想要将家族前途押在我身上?” 王位之争,一旦站错队就是抄家灭族。 嬴氏虽然王族凋零,但尚且有两位直系男丁,嬴晗日王后肚子里还有一个未知的。 有两位王子的情况下,穆由作为三朝老臣会选择站一位公主,如果传出去估计前秦大臣们都会认为他疯了。 “老夫没说要站,”穆由摸着酒坛,声音冷漠。 他瞥了一眼屋外,在说出那句话之时,他就已经拉下了屏障设下了阵法,无一人能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 穆由淡淡开口,“老夫现在只是在试探你。” 嬴抱月被呛得咳嗽了一声,能将试探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这世上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老夫背着一大家子的性命,还没那么蠢,”穆由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你都没下决心要争,老夫怎么可能把身家性命押上?” 嬴抱月又咳嗽了一声,她看向自己的左手,“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看得起我?” 穆由说他在试探,那么这场试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开始的那场幻境,让众人去重温自己最快乐的记忆,穆由是不是想通过这个阵法看到她内心真正的欲望? 他最开始的那句话,是否又是出自真心? 还是说,他只是在为他真正想要效忠的主君试探她,窥探她有没有染指王位的野心?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的好友,他是她的朋友,但有一点不能忘记,他更是穆家的掌舵人。 能维持家族上百年,作为穆家的当家人,穆由早已人老成精。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心思缜密,”穆由望着面色如常的嬴抱月笑了笑,“一般公主这么被人看好,不是该欣喜若狂么?” “一般的公主到了这里应该吓死了,”嬴抱月淡淡地笑,“就算大臣想要扶植傀儡摄政,也不会有这么疯狂的选择。” 穆由哈哈大笑起来,随后眯了眯眼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他如今所做之事的确是一场豪赌。 但前秦时局动荡在即,穆家即便隐于山林,又能躲到什么时候? 覆巢之下无完卵。 正如今日有西戎人入侵穆家领地一般,如果前秦真的覆灭,那么穆家一定会被人挖地三尺地找到,永无宁日。 穆家想要长长久久地生存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再一次成为从龙之臣。 “你也应该明白,穆家也到了必须要站队的时候了,”穆由深深地凝视着嬴抱月,“如果你再晚来一个月,老夫就准备见南楚那边来的人了。” 嬴抱月微怔,苦笑起来,“你果然之前也准备选珣儿。” 在王位继承顺序上,嬴珣现在的确不如嬴晗日未来的儿子正统,但只要嬴珣一方咬死了二世皇帝谋朝篡位,太祖皇帝原本已经密诏长子嬴苏继位,却被二世皇帝从中作梗,从嬴昊开始就否认嬴昊一脉继承的正统性,那么作为皇长子之子,嬴珣的继位顺序就能比嬴晗日的老子都要靠前。 某种意义上,嬴珣的确是现在前秦世家的最好选择,可谓是天选之人。 “错,”然而穆由闻言摇头,“老夫是不得不选嬴珣公子。” “老夫如果真的看好嬴珣公子,七年前就会举家跟去南楚。” 穆由眸光深深,从龙这种事越早越好,现如今嬴珣身边的位置早就被占满了。 “那你为何不去?”嬴抱月眯起眼睛,“以穆家的地位,即便你现在才投靠,也能在珣儿身边占据一席之地。” 穆由缓缓抬头看向她,“理由刚刚已经说过了,因为不相信。” 嬴抱月一怔。 “你说的没错,如果穆家愿意投靠,珣公子必定会对穆家大为器重,”穆由淡淡开口。 不管嬴珣是否真的尊敬他,他身边的前秦遗老们对后来的穆家有多少不满,在嬴珣坐上王位之前,这群人都只能忍着。 因为他们需要穆家的力量。 在嬴珣成王之前,穆家是能很风光,要多风光多风光。 嬴珣占据大义,只要嬴晗日再犯下些过错,群起攻之好好谋划,嬴珣成为秦王也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前提是在那之前前秦没被其他国家吞并。 穆家的确能再一次成为从龙之臣,但成为之后呢? 况且不过一个前秦王而已。 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倨傲,“老夫早已不稀罕什么器重。” 穆家连皇帝都扶上去过,一个前秦王登基前的优待又算得了什么? “穆家早已享受过了足够的荣光,”穆由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穆家需要的,是一个不会毁诺,不会对功臣赶尽杀绝的王。” 穆家需要的,是保全,是安宁,是统一。 曾几何时,太祖皇帝嬴帝也这么对他许诺过。 结果呢? 穆由一字一顿道。 “嬴家的男人,老夫已经不再相信。”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不对。” 穆由一怔。 “你怎么就知道,我成功后不会背弃穆家?”嬴抱月猛地睁开眼睛,定定注视着他,“女子为王阻力更甚,登基后为了确保权柄在手,也许会更加疯狂。” “不要告诉我你是相信我的本性,”嬴抱月神情冷酷,在朝堂斗争中,这是最愚蠢的一种行为。 在利益和王权面前,人心易变。 太祖皇帝登基前和登基后也判若两人。 历经三朝浮沉的穆由不可能看不透这最简单的道理。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那么冷静清醒,”穆由叹了口气。 “没错,”老人看向她的眼睛,意味深长,“我的确还有别的条件。”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看向门外,“这条件……和穆七公子有关?” 老人瞳孔微微收缩,哈哈笑起来,“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你果然什么都明白。” “不过如果你看不上七小子,这宅子里其他儿郎可以任你挑选,”穆由笑起来。 但下一刻老人敛起笑容,深深地看了嬴抱月一眼,“只是,必须是穆家的男人。” “您将来登基之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父亲要是穆家的男人。” 第八十一章 压服 孩子? 嬴抱月一怔,面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原来如此,”她叹了口气,“原来你等在这里。” 望着谈及孩子脸上却没有丝毫羞恼之意的少女,穆由眸光也闪烁了一下,“你早就想到了?” 当年林抱月被封为郡主,全朝大臣反对,觉得这般出身低贱的女子根本不适合进入宗室,但现在宗室剩下的那些子弟,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个人想法成熟。 想到阿房宫里那个轻而易举就让北魏公主怀孕的蠢秦王,穆由重重吐出心中一口浊气。 “你那位名义上的兄长要是有你一半的心眼,他也不用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现在还没有众叛亲离,”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况且我也不知我能不能活着看到那个时候。” 穆由一愣,视线缓缓下移,落到她的手腕处,“难道是……” “果然你能看的出来?”嬴抱月捋起衣袖,露出左手手腕的伤疤。 穆由瞳孔收缩,望着从手腕处一路延伸至小臂伸出的赤红疤痕,“这疤痕蔓延到何处了?” “你先说你有没有办法吧,”嬴抱月笑笑,“省的我还要脱衣服。” 穆由的目光定在她的手腕上,良久后摇了摇头。 “如果老夫这辈子还能登临等阶二,也许能有办法,但如今你恐怕只能去找……” “山鬼,对吗?” 穆由点点头。 “那我还能撑多久?”嬴抱月问道。 穆由叹了口气,“半年左右吧。” “是吗?”嬴抱月一怔,“我原本没境界的时候被人说还能活一年,算算还剩下半年,现在已经是神舞境了还是只有半年么?我还以为境界升了能再多些时间。” “那是因为你当初这道疤还没有这么长吧?”穆由紧紧盯着她手腕上一路蔓延的赤红纹路,“这道疤痕,不是一日就能形成的。” 随着她境界上升,这道疤痕也在逐渐向上侵蚀。 穆由闭了闭眼睛。 “等疤痕蔓延到心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是吗?”嬴抱月摸摸自己的心脏,“那还有些时间。” “我们还是说接下来的事吧,”嬴抱月笑笑,“我本来就是在最后的期限前要去找山鬼的。” 穆由心头一颤。 有些,是多少? 这道疤痕到底已经到哪了? 老人看向她的领口,嬴抱月却一把捂住,开玩笑道,“你看什么呢?为老不尊。” 她笑道,“你刚刚不是还想让我给你生个重孙么?” 老人眸光闪烁一下,强行收回心神转回之前的话题,“你果然猜到了。” “姜还是老的辣,”嬴抱月看他一眼,“我都没想到你想得那么远。” “我本以为你是打算让穆家男人成为我的王夫。” 没想到穆由的想法更加直接,都不要名分了,直接就只要孩子。 “你愿意封王夫当然最好,”穆由呵呵笑起来,“但老夫没有那么过分,如果你还有别的男人想封,穆家也不在意名分,只要长子的血脉即可。” 老人眸光微深。 保全穆家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穆家的血脉和嬴氏王族融合。 当年大司命林书白有经世之才却未能成为嬴帝的皇后,穆由一直觉得很可惜,如果林书白生下嬴氏王族的孩子,他一定会选择扶植那个孩子。 林抱月当年继承了林书白的才能,她虽然被封为郡主,却因为出身不被人视为真正的王族。 但如今不一样,现如今重生的嬴抱月已经拥有了王室血统,在穆由看来简直天助我也。 不管是不是嫡子,只要有一个穆家血统的孩子,穆家以后就能将这个孩子扶上王位。 再不济,也能封个郡王。 嬴抱月有些哭笑不得,“不要名分?穆家还真挺看得开的。” 穆由深深地看她一眼,“毕竟即便封为王夫,如果你不愿和王夫生子,那又有何意义?” 这…… 嬴抱月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情依然平静,“可即便穆家想要成为外戚,也不一定要找我吧?” 毕竟穆家不光有儿子,还有女儿。 单看穆由当初将归辰的母亲嫁给归昌,就知道穆家是不惜舍出女儿去联姻的。 穆由如果真的愿意投靠嬴珣,嬴珣封穆家女一个王后,也根本不是难事。 “穆家如果真的想成为外戚,也早不能存在到如今了,”穆由淡淡道,“卧榻之外岂容他人酣睡,这个道理老夫还是明白的。” 权臣加上外戚,这是嫌家族死得不够快么? 他提出的这个条件并非是想要成为外戚,只是要为穆家加上一重保障。 父亲可以因为王权和儿子反目成仇,但母亲却很少能向自己儿子下手。 且看嬴抱月对林书白留下的两个儿女都如此照拂,就知道她会是个好母亲。 看在那个儿子的份上,将来穆家至少不会被斩草除根。 对上穆由深邃的目光,嬴抱月猜到了他的用心。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为了子孙,也真是殚精竭虑了。” 老人目光闪烁,“那……” “可我拒绝,”嬴抱月看向自己手心,毫不犹豫地开口。 “为何?”穆由皱眉,“是因为春华君么?还是昭华君?” 为什么这里会提起他们两人? 嬴抱月虽不解,但还是摇头,“不是。” “且不管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即便我真的会有孩子,我也不会让他以这样的理由诞生。” “就这个理由?”穆由定定注视着她,所谓的世家联姻其实都是以孩子为筹码,那这么说那些孩子的出生就都没意义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老夫也没逼你一定要嫁给什么人。” 老人眯起眼睛,“如果你嫌这个宅子里的男人不顺眼,实在不行和老夫那个外孙生也是可以的。” “外……”嬴抱月身体一僵,“你说归辰?” “你原来看到他了啊?” “刚刚不就站在你身边么?”穆由老神在在道,“听说你让他成为了你的铁卫,那他早就是你的人了,这下应该不算勉强吧?” 嬴抱月有些傻眼,但下一刻她收敛心神,恢复了平静。 “不是勉不勉强的问题。” “其实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嬴抱月目光宁静,她不管世家有什么传统做法,这样的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只是不愿意。 “我不愿意,穆由。” 嬴抱月轻声道,“你要是只能接受这个条件,请恕我不能答应。” 第八十二章 威胁 嬴抱月的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晰。 凝视着她认真的眉眼,穆由缓缓叹了口气。 “老夫原本以为你在女子中是不同的,却没想到还如此天真,”老人缓缓道,“就那么在意情爱和名节?” “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些拒绝的吗?”嬴抱月听到这样的评价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问道。 穆由定定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虽然老夫很想这么认为,但到底不是,”穆由叹道,他是很想睁眼说瞎话,但不好颠倒是非。 虽想通过言语相激让嬴抱月改变心意,但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上辈子的林书白也好林抱月也好,她们的行事原则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就如同上辈子少司命在成为神女后却选择入云雾森林为嬴苏守孝,她根本没有成为嬴苏的妻子,却一辈子都接受了这个身份,有前秦遗老认为她是在装模作样,还在贪恋皇后的权位,但只有他们这些老部下知道。 她不是为了所谓的名节,她只是想要这么做。 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她的心。 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个她,一个在二世皇帝胡作非为之时明明可以隐退反而选择去永夜长城死守的林书白。 不是为了名声,不是为了荣华,不是为了地位,不是为了繁文缛节,只是为了那些她们在意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这两位根本不是男子的女子,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这样的人看上去很傻,却也很难得。 同时一旦她们做下了决定,也很难改变。 “你决定了?”穆由凝视着嬴抱月的眉眼,“你知道你拒绝了一条最容易让穆家出兵的道路吗?” 老人神情严肃,一字一顿道。 “只靠着过往的交情,老夫是绝不会让穆家积蓄的力量倾巢而出的。” “我明白,”嬴抱月道,“来之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向穆家借兵自然要付出代价,但这个代价不包括扭曲她自己的意志。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穆由看向嬴抱月的手腕,“如果不能顺利见到山鬼续命的话,你也许都等不到留下后代的时间。” “有什么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虽然知道她心性极坚,但穆由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不愿答应老夫?老夫要的只是一个承诺。” “如果我真的将来喜欢上穆家的男人,那自会水到渠成,”嬴抱月笑道,“只是现在我没有,我就不能向你许诺。” “我以前就想问了,”穆由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傻?” 她的身体明明朝不保夕,其实她大可以许个诺言,先把穆家骗上船再说。 但她连许个诺都不愿。 嬴抱月却闻言笑起来,“你会相信我的承诺,不就是因为我是这样的人么?” 穆由微微愣神,点了点头,“没错。” 那些前秦遗老前来游说,什么镇国将军封妻荫子后代永世荣华,一大堆的许诺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她的每一个字,他都相信。 因为这个女子和她的师父曾经用生命证明,何为一诺千金。 “我做不到的事,我就不能答应,”嬴抱月道,“此事违背我的道心。” 穆由定定看着她,叹了口气,“老夫明白了。” “那么此事不提了,”穆由淡淡道,“老夫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 “如果你不愿和穆家男人生孩子,老夫还有一个条件,”他淡淡道,“只要你做成这件事,穆家人也可以任你差遣。“ “并且这件事不会危害到你自身。” 嬴抱月一怔,“什么事?” “那就是让老夫看到你争夺王位的决心,”穆由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 嬴抱月苦笑,“这大概不是我在这里发个宏愿就能做到的吧?” 她并非没有这样的野望,她想要完成师父统一七国的梦想,但这个梦想是要一步步走出来的。 “只要你能让前秦王的人选无人可选,老夫就相信你的决心,”穆由眯起眼睛。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跳,“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那么聪明,恐怕早就知道了吧?”穆由注视着她,“嬴晗日多年荒淫无度,早已失了民心。” “你已经是前秦王室修行境界最高的人,且拿到了中阶魁首,在民间有了威望。” 前秦王室子弟凋零,除了两个直系男丁外,其他更是些歪瓜裂枣,连存在感都无。 她离王位其实没有那么远。 只是她面前挡着最大的一个阻碍。 “你离王位,只是隔着一个人。”穆由静静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早就知道那个人是谁。” 如果没有那个人,她早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争夺王位。 前秦大臣也早会寻找其他继任的人选。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登上王位最快的途径是什么,”穆由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那就是,杀了嬴珣公子。”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 穆由观察着她的反应,确定她果然早就明白。 毕竟一切都是明摆着。 嬴珣一死,前秦王位继承人这潭水就彻底乱了。 只要没了嬴珣这位声望最高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其他王室子弟就有了上位的机会,嬴抱月也就没了最大的阻碍。 穆由望着她,一字一顿道。 “杀了珣公子,老夫就相信你是要真的争王位。” 嬴抱月手掌收紧,手中的酒坛应声而碎,酒液淋了两人一身,但她和穆由相对而立,都没有说话。 “穆由,”嬴抱月抬起头,“你知道我不可能做到。” “你这也是为了大秦的百姓,”穆由定定看着她,“你的能力远胜于嬴珣公子,在这种事上儿女情长只会害了江山社稷,这种事不需要老夫告诉你吧?” 他就知道,嬴抱月一直没有露出獠牙,都是为了嬴苏留下的那个儿子。 “你之前已经让大秦失去了一个继承人,”穆由咬牙去戳她的伤口,“你不要因为自己的私情,再害大秦一次。” “我知道因为大皇子殿下,你对珣公子有所愧疚,可你如果真的心疼那个孩子,就应当结束这对他而言并不适合的一条路。” “珣公子早就被身边的那些老臣和他南楚的那位外祖父掌控,将来上位也是个傀儡!” “如果最终他沦为这么一个可悲的结局,你觉得你真的对得起地下的大皇子殿下吗?” 穆由紧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大声喝道。 “杀了他!结束这一切。” 第八十三章 交易 “杀了他!” 老人的声音振聋发聩,如暮鼓晨钟般响在她的耳边。 手腕上的疼痛如藤蔓一般缠绕而上,密密扎入她的心底。 然而嬴抱月抬起头,咬牙开口,声音如冰雪般清冷坚决。 “我拒绝。” 她闭了闭眼睛,“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成为傀儡。” “你又能做什么?”穆由冷笑起来,“你离开时他还不懂事,你知道这些年是什么人把他养大的吗?那群人又给他灌输了些什么?” 这也是嬴珣明明是最好的人选,支持以贤良着称的皇长子嬴苏之子穆家也会在民间获得最好的名望,但他却无法昧着良心去扶植嬴珣的原因。 嬴珣的确是嬴苏的儿子,南楚那边传来的名声也极好,但穆由却无法信任。 他从七年前嬴珣逃亡到南楚就开始收集有关嬴珣的情报,他也曾对这位贤王之子寄予厚望。 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没错,嬴珣的确是嬴氏难得有修行才能的人,在南楚他也以礼贤下士温文尔雅着称,随着他长大,他和嬴晗日性格上的极大的反差让前秦人在绝望之余有了希望,甚至有人宣称他是太祖皇帝的圣孙,是前秦未来的救世主。 但在穆由看来,嬴珣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模仿他的父亲。 不,也许是被逼在模仿他的父亲。 嬴苏以前留下的那些事迹,几乎每一个那些前秦遗老都会安排好场面,让嬴苏照着再来一遍。 久而久之,嬴珣酷肖其父礼贤下士的名声是传了出来,但穆由却没有在这些事迹里读到一丝嬴珣的意志。 那些前秦遗老恨不得他们侍奉的人不是嬴珣,竭尽全力想要把他打造成所谓的“嬴苏转世”,利用嬴苏死前留下的好名声为了骗得民心无所不用其极。 嬴珣在性子上虽没有嬴晗日那般暴戾,但穆由却觉得实在太过温软,极少反抗身边人对他的控制,这作为国君是不合适的。 而且前秦遗老不遗余力宣扬的都是嬴珣的德行,却极少宣扬他的才能,穆由通过一些小道情报,也没有发现嬴珣有足够的治国才能。 只能说和嬴晗日比起来,嬴珣的确德行出众,但如今的前秦,需要的是枭雄不是仁君。 不合时宜的仁君种子,对如今的前秦而言,反而有害。 穆由重重叹了一口气,虽然对不起早逝的大皇子,但事关无数大秦百姓的生死存亡,不得不狠下心肠。 他定定注视着眼前神情冰冷的少女,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个君子,同时却也可以成为枭雄。 她也唯一一个他见过的同时具备理智和仁心的修行者。 “我知道你的意思,”嬴抱月看向神情冷酷的穆由,“你还是没有变。” 是不是擅长阵法的人,都会如此注重大局? 穆由说出这样的话,并非是对嬴珣有什么恶意,只是因为嬴珣的存在威胁到了他心中的大局。 顾全大局牺牲小我。 这是穆由的行事准则,也是穆家留存至今的生存法则。 当年为了保全族人的性命,穆由牺牲了自己最有前途的长子。 连亲儿子都可以牺牲,穆由会产生让她登上王位牺牲嬴珣的想法更是不足为奇。 但穆由会这么想,她却做不到。 “我做不到,更不会这么做。” “穆由,”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如果敢动珣儿一下,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了,穆家从此就是我的敌人。” 穆由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一句“妇人之仁”堵在他口中,最终却没有吼出。 “你这根本不是在赎罪,”老人闭了闭眼睛,抑制住胸口的怒火,“你这是要让大皇子和珣公子成为千古罪人!” “我不这么想。” 嬴抱月摇了摇头。 “不是打着为了百姓的名号,什么就都是对的。” 为了正道夺走无辜之人的性命,这真的是正道吗? “和我现在这位兄长不同,珣儿没有罪过。”她平静道。 她可以看着嬴晗日自取灭亡,却无法对嬴珣听之任之。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掌,当初在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上,嬴珣留给她的温暖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掌心。 “他的存在和无能就是罪过!”穆由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满怀失望。 嬴抱月的确是最适合为王的人选,但他没想到她的心那么软,这样即便她会越来越强大,恐怕也难成大事。 鲜血、暴力和狠辣,才是那些通过非正常途径登上王位的枭雄该走的道路,也是唯一被证实能成功的道路。 “珣儿是个好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嬴抱月能看出穆由的失望,但她却没有丝毫要低头的意思。 “是么?”穆由淡淡道,“那老夫没有别的条件了。” 两个条件她都不同意,那么此事只能作罢。 “穆家的兵不会借给你,你走吧。” 书房中的气氛陷入停滞,但嬴抱月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 “是吗?”她笑了笑,“其实我要的人不多,二三十个精兵就可以了,最好都是地阶以上的修行者,且会排列军阵。” 不多,呵呵。 穆由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真的,我要求不高的,”嬴抱月继续笑眯眯道,“也不需要都是直系,旁支也可以,即使不给我你的儿子,给我几个你的孙子也行。” 穆由转过身,懒得看她。 “真的不多的,”嬴抱月绕到他的面前,“就三十个子孙,还能带出去历练历练,水平差点也没关系,给我练练带回来一个个都一定能成为精兵强将。” 穆由又转了个身,“一个都别想。” “真的不给?”嬴抱月望着他的后脑勺,托腮沉吟,“反正进都进来了,难道我自己去招吗?” “你敢!”穆由猛地转身,咬牙瞪着她,“要是那些兔崽子谁敢私自跟你走,老子打断那狗东西的腿!” 穆由咬牙切齿。 很多人不知道,当年昭阳郡主在登上大将军之位前,在军中最臭名昭着的绝技其实是挖墙脚。 即便没有哪个将领愿意放人,但还有不少老兵在退役后偷偷跑回来想要加入银蝉卫的,这还不算完,边关守将每次去招兵,她拉的人也绝对比其他人要多。 银蝉卫里的精锐几乎都是她自己挖来和捡来的,有些队伍给她临时带上几天,她任期结束时原本的将领就会从自家队伍里收到好些封想要跟着她走的请愿书。 穆由咬牙,这人简直是有毒。 穆家隐居多年,早有不少年轻人蠢蠢欲动想要出去看看,如果放这丫头真的跑到穆家的儿郎里一通游说,还真不知道她能招到多少人。 “既然没谈拢,现在你就走,”穆由紧盯着她。 “外面西戎人还困在阵法里,我们现在出去挺危险的,至少要等这件事解决吧?”嬴抱月微笑,“我就在院子里走走,不会乱跑的。” “你……” 看着往门口走去的嬴抱月,穆由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都放我进来了,不能连几句话都不让我说吧。” 不等他阻拦,嬴抱月已经吱呀一声推开门。 没想到就在门打开的瞬间,砰的一声,一大一小两个趴在门板上的身影猛地向后倒去。 许文宁人小猛地站稳了,但穆七却失去平衡脚底一滑往后倒去,他的手直直伸向前想要抓住什么,下一刻却抓住了一只冰凉的手。 穆七浑身一僵,直直抬起头,看到一位容貌陌生的少女。 “来得正好。” 撕去面具的嬴抱月微微一笑。 “就从你开始吧。” 第八十四章 手段 从他开始?什么意思?? 穆七怔怔注视着眼前容颜陌生的少女,愣了愣才从她的声音中认出了她是谁。 “你、你是前秦公主?” 他猛地松开嬴抱月的手站直身体,手背到身后,微微捻动了几下。 少年一脸戒备地盯着她,“你的脸……” 嬴抱月向他扬了扬手中的人皮面具,“不好意思,之前做了伪装。” “伪装?”穆七回头望向院子里站的所有人,“难道说你们所有人都戴了面具?” “你这反应也太慢了吧?”嬴抱月笑起来,“你不是认出了嘉树了吗?” 姬嘉树戴了面具,容貌和南楚时丝毫不相似,就这样穆七还能将他认出来,她还以为穆七早知道众人伪装一事。 “你刚刚都是怎么把嘉树认出来的?” “春华君容姿不凡,见之难忘,”穆七骄傲道,“即便容貌不同,但单看身形气息和姿态我也能认出来。” 上届初阶大典的时候姬嘉树才十三岁左右吧?身形怎么说和现在都不可能一样吧? 嬴抱月端详着一脸崇敬的穆七,觉得一般人大概是做不到的。 这位穆七公子看来应该是姬嘉树的迷弟,大抵是粉丝和偶像之间总是有着特殊的心灵感应,不然的话她还以为她的人皮面具白做了。 “我之前以为只有春华君一人做了伪装,”穆七望着她的脸神情有些复杂,“原来你原本长这个样子。” 这话里惋惜之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穆七端详着她勉强点了点头,“还算……可以吧。” 许文宁在旁边皱起眉头,狠狠踩了穆七一脚,“七哥,你今天犯什么浑?你平时不这样的!这么当面评价女孩子的容貌可太失礼了!” 穆七抱着脚跳起来,威胁地瞪向许文宁似乎又舍不得,眼角余光瞥向嬴抱月,强压着怒气道,“我这是在夸她又不是在骂她!” 夸? 这是觉得她的不戴面具时比较好看?嬴抱月盯着眼前神情别扭浑身带刺的少年,觉得穆由恐怕把他之前的计划给穆七透露了几句,或者是穆七自己察觉到了穆由的打算。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本就容易变扭,现在还知道家中长辈有意让他娶一个他本就不喜欢的女子,自然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喂!” 嬴抱月回过神,看向穆七,“怎么了?” “这话是我要问你吧?”穆七眉头拧成结,“你刚刚说从我开始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啊,”嬴抱月抬起头,直视着眼前比她要高的少年的眼睛,言简意赅道,“穆七公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院中一瞬间陷入死寂,原本在交谈的姬嘉树等人都回过头来,愕然看向嬴抱月。 “抱月她……这是怎么了?”陈子楚有些瞠目结舌。 这话说的倒也没什么问题,穆七对嬴抱月的轻蔑有目共睹,但姬嘉树却没想到这句话会从嬴抱月的口中说出。 从南楚到东吴,以女子之身参加大典,一直以来她经历过太多轻蔑和鄙夷的眼神,可以说她就是从被人看不起的道路上一路走来。 但让姬嘉树敬佩的是,嬴抱月一直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从不辩驳,从不在意,只用自己的行动改变众人对她的看法。 这还是嬴抱月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说这种话。 “公主殿下这是在……挑衅那个穆七?”赵光睁大眼睛,他比众人遇见嬴抱月更早,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嬴抱月主动挑衅别人。 “你什么意思?”果不其然,听到她的话,穆七的脸色变了。 “我什么意思穆七公子不应该心知肚明吗?”嬴抱月微笑,“你差点就把我这个魁首是浪得虚名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穆七公子心里,恐怕觉得我连你都打不过吧?凭什么排在昭华君春华君前面?” “我猜的对不对?” “你……”穆七看着她,身上的气息变了,咬牙切齿道,“你怎可如此尖酸……” 祖父居然想要他娶这么一个无礼又刻薄的女子? “我这就尖酸了?”嬴抱月笑着添上一桶油,“小女自认可比不上穆七公子的脸皮厚。” “明明没有参加中阶大典,却还自视甚高觉得比我们这些参加过的还要强,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 穆七的脸色依旧彻底铁青了,全凭教养才没有拔剑一剑砍过去。 “你……”他伸手握紧剑柄,却发现李稷不知何时站在了嬴抱月的身侧,身体的方位隐隐护着她。 怎么连天阶都站在这个女人身边。 穆七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拿言语激我,到底想要怎么样?” 因为祖父的安排,他在这个女子面前的确容易失控,但不代表他失去了理智。 嬴抱月故意和他说这些,必然有所图谋! “不怎样,只是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位置,如果之后我们之间有了什么关系,你也不至于日后蹬鼻子上脸。”嬴抱月微笑道。 她这是将来想把他当男宠了不成? 想起他之前偷偷躲在屋角听到祖父和他父亲说过的话,穆七简直要气疯了,一股热血直直从脚底冲到了脸上,腰边剑鞘中隐隐响起雷声。 嬴抱月恍然,“原来你是个雷法者。” 怪不得会将姬嘉树视为偶像。 “不,”穆七眼睛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是雷法火法双修。” 院中其他人闻言皆惊,即便雷法火法不相克,但两法兼修还能登上神舞境者极为罕见,之前也就只有拓跋寻能做到,穆家居然出了这样一个子孙。 “怪不得穆由会把你娇惯成这个样子,”嬴抱月脸上却没有丝毫惊讶,平心而论穆由给她挑王夫果然也不是乱挑的,的确是选了家中最有希望的子孙。 这要是挖成了,不知道穆由会不会和她拼命呢? “不过,”嬴抱月笑了笑,“这很稀罕吗?” “就凭这点修为,你就看不起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看得起的地方么?”穆七冷笑,姬嘉树等人都是成名已久,这个女子突然出现境界在半年内暴涨,不是服用了破境丹就是用了什么邪术,有什么值得他看的? “就凭你一剑刺不中我,”嬴抱月目光落到穆七腰边的剑上,笑容玩味,“同为神舞境,你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 这个说法对修行者已经是奇耻大辱。 穆七深吸一口气,手指如箭而出倏然向嬴抱月咽喉而去! 此举看上去不雅,但已经是他作为穆家子孙对这些不速之客最大的礼遇,否则他早已拔剑,修行者的不甘要从剑上讨回,但要是祖父知道他对客人动剑,他必然要受处罚,不如一掌让这个女子知道天高地厚。 然而下一刻,砰的一声,他的视野天翻地覆。 躺在冰冷的石砖上,穆七愣愣看着天空。 就在他出掌的瞬间,他被人掀翻在了地面之上。 第八十五章 对决 地砖冰凉,穆七心里更凉。 怎么回事? 他愣愣看着头顶四方的天空。 是刚刚一直有意无意护着嬴抱月的昭华君出手了吗? 然而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臂扼上他的喉咙,打破他的幻想。 “不错,”嬴抱月蹲伏在他脸旁边,右手手臂缓缓下压,“是技击之术啊,你祖父教你的?” 因喉咙被扼呼吸困难穆七头脑中一片空白,他直直看着近在咫尺的嬴抱月的脸庞,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一掌抓向嬴抱月喉咙之时,眼前女子就像是事先预知到了他的所有动作一般,一个侧身倏然旋身擦过他的手臂,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惯! 他被她掀翻到了地上。 穆七呆愣地躺在地上,后背剧痛一时间爬不起来。 但比起肉体的疼痛,让他更痛苦的是心中的迷惑。 嬴抱月的动作刚刚分解开来并不复杂,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同为神舞境,他的力量和速度不可能比她差,就算他刚刚只动用了一半的真元,他都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比她还强,更何况他还是个雷法者,在比拼速度的近身搏斗中,他怎么会输给一个女人? 为什么? 等等…… 穆七脑子慢半拍地想起了嬴抱月的话,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看向她,“你怎么……会知道技击之术?” 这是穆由传给他的绝技,在兄弟们之间也是独树一帜,是属于他的荣耀。 要知道即便是在穆家子孙里也不是谁都能得到穆由的真传,他还是三年前在穆家二十岁以下子孙之间的大比里拿了第一名,才被穆由叫去传了几招。 自此之后,他在和兄弟们的肉搏之中就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王者,论拳脚功夫,同辈之中无人能打败他。 可他现在,却被一个女子就这么一招掀翻在地。 他最得意的技击之术就这么被人破了。 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的?”然而听到他的问题,嬴抱月却笑了一声,松开了下压的手臂。 “这个……你要不去问你祖父?” 穆七浑身疼痛,强忍着直起上半身,看清远处站着的人心头被重重一击。 “祖、祖父?” 穆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正站在门槛内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想到自己刚刚的狼狈,穆七脸色发白,但看见穆由的眼神他却一愣。 望着被狼狈打倒在地的他,穆由眼中却没有失望,甚至没有责怪,更多的……则是无奈? 怎么回事? “祖、祖父,”穆七忍着疼爬起来,跪在地上抱拳,嗫喏道,“孙儿惭愧……” 在自己家宅中如此丢脸,还被祖父看见,穆七心中恨愧交织,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穆家人极重荣誉,穆七从小就被教导,做什么都不能给祖父丢脸,此时他看见祖父简直瑟瑟发抖。 “无妨,”然而一切出乎穆七的意料,祖父只是站在那里,从始至终没有发怒,平淡地向他挥挥手,眼神不知为何有些疲惫。 心累。 穆由叹了口气,“这下你也该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别去随随便便炫耀你那些三脚猫本事,好好修炼自身。” 重要的是,炫耀都炫耀到祖师爷面前来了。 “不,祖父,孙儿没有炫耀,”穆七紧张起来,“孙儿也没想伤害贵客,孙儿只是……” 他本来只打算手指碰到嬴抱月咽喉就停下,威慑一下这个外来的女子就完了,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孙儿、孙儿也不明白……” 穆七紧张到语无伦次。 他不明白祖父的招数怎么就不灵了呢? 难道说…… 穆七的眸光骤然一亮,“难道说祖父也曾把技击之术传给公主殿下?” 这样看来他祖父也是嬴抱月的师父,怪不得对嬴抱月如此看重,原来嬴抱月算是他半个师妹,虽然被师妹掀翻十分丢人,但穆七心中忽然好受了一点。 只是他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疑惑,为什么嬴抱月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掀翻他? 在空中翻转时他看见了身边少女平静的侧脸,他无法忘记看到的那一切,那一瞬间的力量差距简直差点毁了他的道心。 穆七摇摇头将疑惑藏在心底,估计是祖父对他藏私了,对,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可能…… “不,”然而这时穆由的声音远远传来,“公主殿下的技击之术并非老夫所传。” 穆七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穆由。 穆由看着这个被摔得有些痴傻的孙子,也十分头痛。 如果不是为了维护他身为祖父的形象,他此时真的很想扶额。 因为这傻小子……猜反了啊! 技击之术的最后一个习得者正是昭阳郡主林抱月,当年在永夜长城她仔细研究了此道之后,选择了一些适合在军中对战的招数传给了他们其他将领。 他的技击之术,还是林抱月教的。 所以看到穆七居然用技击之术对付嬴抱月,穆由只想扶额叹息。 之前嬴抱月和穆七的对话他也听在耳中,他原本以为嬴抱月要挖他穆家的墙角会采取劝诱的方式,却没想到嬴抱月选择的方式如此……直接。 他本来还想在门后听听她还会使出什么手段,自家孙子就已经被激得出手了。 还好死不死地用了技击之术。 和昭阳郡主近身搏斗,他孙子真是好胆量。 “好了,你今日也辛苦了,先回之间房间吧,”穆由叹了口气,“给伤擦点药吧。” “不,祖父,”看到穆由眼中终于露出了失望之情,穆七猛地膝行几步,“孙儿刚刚是一时疏忽,况且技击不过小道,孙儿尚未拔剑,胜负根本还未曾可知啊!” 修行者的胜负,终究还在真剑对战上。 事已至此,他必须彻底打败嬴抱月来挽回他在祖父心中的地位。 “祖父!”穆七一头磕在青砖上,“请允许孙儿开演武台!” 那是穆家子孙互相挑战的地方,更是穆家之中唯一一处可以肆意展露剑法的地方。 “孙儿愿请所有兄弟子侄见证,定会打败今年的中阶魁首!” 孙儿啊,你知不知道你此举正中她的下怀了? 穆由望着简直是被嬴抱月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穆七,已经无话可说。 他当初选择让这个孙子去接近她当她的王夫,是不是一个错误? 不,选谁大概都会变成这样吧…… “演武台?”嬴抱月闻言笑起来,看向皱纹都深了几分的穆由,“我正想见识一下。” 她走到穆七身边,摸了摸自己腰边的剑。 “穆老将军,你就答应了他呗?” 第八十六章 唯一 穆由盯着嬴抱月冷哼一声,“是不是还应该给你多叫些人来观战?” “那最好,”嬴抱月微笑,“人越多越好。” “穆家今年无人出山,也没人参加中阶大典,我知道应该有很多人对这届大典的结果不满,现在正是他们弥补遗憾的机会。” 嬴抱月一转身,“这届中阶大典的前几名现在都在这里,穆家子孙可以尽情挑战。” “喂,抱月,”陈子楚无语地看着她,“你这是给我们也安排上了?” “你那个排名,大概没人想要挑战你,”许义山胳膊肘捣他一下,淡淡开口。 “义山你给我留点面子……”陈子楚扶额。 嬴抱月目光拂过斗嘴的两人,看向姬嘉树,姬嘉树一怔,下一刻笑着点头。 “我舍命陪君子,”他向嬴抱月拱拱手,嘴角含笑。 “你就宠她吧,”赵光瞥他一眼,“你今天搞不好会是最累的一个。” 以穆家子孙对姬嘉树的崇敬,搞不好会迎来车轮战。 赵光看向李稷,除了嬴抱月之外,他其实才是在场在中阶大典排名最高的一人。 只不过以李稷现在的境界……恐怕没人敢挑战他。 嬴抱月也望向李稷,还没等她开口问,李稷望向她瞥了眼大宅后不少正偷偷打量着他们的穆家子孙,开口道,“需要我降下境界吗?” 赵光捂住脑袋,这是都不考虑要不要答应嬴抱月的安排,就是再扎一次针都愿意了吗? “倒也不用这么麻烦你,”嬴抱月笑笑,“天阶降低境界太辛苦了,如果有人愿意挑战原本的你,这才是挑战不是吗?” “好,”李稷点头。 穆七跪在一边有些牙酸,心道有胆量你去挑战啊,但感受着身后众人身上的蓬勃气息,他又心跳加速起来。 嬴抱月说的没错,她这个提议对穆家而言,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隐居深山并不可怕,深山之中正好修行。 但对修行者而言,最可怕的莫过于闭门造车故步自封。 一直以来好在穆家子孙够多,兄弟子侄之间互相切磋,也能共同精进。 但一族之人毕竟是有限的。 尤其是升入神舞境后,穆七越来越感觉只靠在族内的切磋很难获得满足。就算他不是每次都会赢,但能打败他的就只有那几个人,那几人的招数和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他都已经清清楚楚,这些对战已经并不能帮他晋升。 而穆七知道这个问题也困扰着族内的其他境界天赋过人的子弟。 他现在是神舞境,但再想往上进阶,穆七已经感到了吃力。 他没有足够的对手。 更可怕的是,族内不少年轻子弟因为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住在穆家,已经变成了井底之蛙,把穆家当成了一切,以为穆家的高手就是天下最强的高手。 穆七耳根有些发烫,当初祖父让他出山去参加初阶大典之前,他也是如此。 他当年十五岁不到就打败了穆家二十岁以下的所有子孙,自诩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平素修行最大的目标就是打败五伯父,登上真正的穆家第一高手的位置。 但出去了之后,他才发现,什么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他连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都打不过。 当年十三岁的姬嘉树为人谦逊,明明那么小已经那么强,却还是认为自己有所不足,并不算什么高手。 他被深深地打击了,也被深深地触动了。 在初阶大典结束后不久,他就接到了姬嘉树登临神舞境的消息,并得知对方获封南楚春华君。 他再一次受到了冲击,至此之后卧薪尝胆,终于在十七岁的时候也登临了神舞境。 周围的叔伯兄弟子侄纷纷恭贺,对他极尽溢美之词,但他心中只有惶恐,因为他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姬嘉树恐怕已经不知强到了何等地步。 他本来也想要参加今年的中阶大典,但祖父以今年外面太乱,中阶大典恐有变局的理由拒绝了他。 事实证明他祖父是正确的,后来曝出了中阶大典中居然有西戎人参加,战至最后一天的西戎人后还被证实正是西戎鬼华君本人。 穆家如果在西戎人面前暴露了力量显然是极度危险的,穆七不后悔没有参加这届的中阶大典。 但他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最后登上魁首的,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在得到姬嘉树在最后一天前败退的消息时,他拿着战书在演武台上愣愣坐了一整天。 春华君居然败了?败给了谁? 他死死盯着战报,看着那个名字。 姬嘉树败于北魏继子孟施之手。 作为雷法火法兼修,孟施最强年轻火法者的名号他一直有所耳闻却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这一刻。 很好,他记住了这个名字,决定有朝一日定要挑战这个男人。 但还没等他将誓言刻在演武台上,新的情报传来。 孟施不是个男人。 北魏继子孟施败于前秦公主嬴抱月之手,在对战之中暴露了自己的女子身份。 女子,女修。 穆七记得自己站在演武台上,战书从他手中飘落。 战书一封封传来,整个穆家都被震动了。 最后一日,嬴抱月击败昭华君,登临魁首之位。 对于躲在深山之中的穆家人而言,这些消息简直堪称魔幻。 前秦公主,嬴抱月。 穆七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心中的怀疑。 平心而论,他并不怀疑中阶大典的公正性。但一个几个月前只是等阶九的女子一跃成为中阶魁首,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违背常理,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相信。 在祖父的训斥下,原本聚在演武台抒发不满的穆家子弟们如鸟雀散,穆七也将疑惑埋在了心底。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嬴抱月居然带着人来到了穆家,面见了他的祖父。 而他祖父,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来。 在亲眼见到嬴抱月之时,穆七深埋心底的怀疑再次复苏。 无他,只因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实在是太弱了。 别说傲视群雄了,她身上的气息微弱到简直都不像个神舞境。 这样的真元气息在同境之中恐怕都不占优势,更别说能越境杀人。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穆七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高阶修行者。 更让他恼火的是,嬴抱月似乎对自己的弱小一无所知,居然还敢在穆家开挑战大会。 但嬴抱月的狂妄先放在一边,她带来的这些修行者的确都是各国的佼佼者,也不知她给姬嘉树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也愿意配合她接受穆家子孙的挑战。 这样的机会,对穆家子孙而言实在是太难得了。 穆七深吸一口气,期待地看向他的祖父,他知道这般诱人的条件,对于最关心子孙前途的祖父而言,也很难拒绝。 果然,穆由沉默了一瞬,看向他。 “阿七,召集演武台的人吧。” 第八十七章 超越 和外人想的不同,穆家并不强迫子孙习武。 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而言,能保卫家门的子孙才是最重要的,但穆由很早就定下家规,子孙发蒙之后,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即便是天生的修行者,如果不喜武学只愿读书穆家也并不会强迫。 穆家之中有两座学堂,一座名为凝晖堂,一座名为演武堂。 从名字就可以知道,一座是家中书塾,一座是家中子弟的习武之所。 五岁之后,穆家子弟可以自由选择进哪一座学堂,而且习武的子弟每日也需去半日的凝晖堂,知书明理。 穆家的女眷也可以在凝晖堂中读书,只是如果想要进演武堂,从七年前开始就不再被允许。 这是当年北魏提出女子不得修行后得到修行界响应后增加的规矩。 前秦朝廷虽然没能找到穆家,但当年北寒阁的人曾摸到了穆家的地界,来寻找穆家之中有没有修行的女子,要求穆由交出女修。 穆七咬紧牙关,穆家虽然有修行天赋的女子较少,但还是有几个的。穆家虽然不担心来的那些北寒阁的人,但他们一直在迷雾岭逡巡,迟早会给穆家惹祸。 就在穆七以为祖父会为了避祸将家中女修交出之时,穆由却召集了全族之人。 当时穆家境界较高的女修有三人,穆由给了她们三人两个选择。 一个是由他亲手废了她们的境界,至此她们依旧能在穆家的庇护下生存。 一个就是穆家宣布将其逐出家门,她们需要自己保护自己,一旦有人上门,穆家不再会庇护她们。 没有宗族的庇护,即便境界再高,乱世中对一个女子而言也是灭顶之灾。 然而穆七没有想到,他有一个姑母,居然真的选择了这第二条道路。 当年穆家的三位高阶女修中,有两人选择了让穆由废掉境界,有一人却选择离开了穆家。 那个女子,是他父亲的第八个妹妹,因为闺名唤作穆容青,他们这些小辈都叫她青姑姑。 当年北寒阁弟子找来的时候,穆容青才十七岁,尚未出阁。 当年虽然年纪小,但穆七记得当时正好有另一个隐世世家正在为家族中的宗子求娶穆容青,得到北寒阁来找人的消息后,那个家族也很良心地并没有撤回提亲,表示只要穆容青废掉自己的境界,还是能顺利嫁过来成为宗妇。 但谁都没想到,当年十七岁的穆容青没有这么做。 她自梳起头发,留下和穆家断绝关系的书信,在一个雨夜离开了穆家。 再然后,她一人在林中杀了那六个来找人的北寒阁弟子。 这个消息传来,整个穆家都震动了。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穆容青,只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而已。 有人敬佩有人担忧,虽然穆容青已经和穆家断绝关系,但众人恐惧此举会导致北寒阁大肆报复威胁穆家。 不知是担心北寒阁回来报复还是实在不知去往何处,穆容青杀人后并没有离开迷雾岭,一直在宅门外的林子里游荡,以打猎为生。 夜里就靠在灵阶的石头下睡觉。 穆由宣布紧闭大门,任何人都不准让穆容青进来。 然而就这么过去了半年,那死去的六个北寒阁弟子就跟白死了一般,并没有其他北寒阁的人前来找人或追究。 就在半年后的一天,穆家外门的灵阶之下,忽然传来了巨大的真元波动。 穆容青坐在门外,突破了神舞境。 穆七记得他的祖父坐在书房之中,看完一封早上送来的信,长长叹了口气,喊了他父亲一声。 “老二,去把八丫头接回来吧。” “父亲?可是北寒阁那边……” “那六个弟子,是北寒阁阁主夫人趁着许沧海闭关放出来的,老夫就说那小子不会轻易来找老夫的麻烦。” “许沧海已经出关了,这六个弟子的存在也已经抹去。” 老人望向门外,“八丫头已经证明了自己,穆家现在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神舞境的修行者。” “以前,老夫也见过这般固执的女修。” 穆七记得祖父长长地叹息一声。 “罢了,穆家会保护她,她也会保护穆家。” “八丫头她,大概是个天生的修行者。” 穆七记得自己坐在院子,看着父亲打开了大门,看向坐在门外衣衫褴褛的妹妹,长叹一口气。 “八妹,父亲让你回去。” 闺阁之中的千金小姐,在山林中磋磨了一年,整个人已经不成样子,但穆七却忘记不了那个女子站起来转身后露出的眼睛。 如星子一般璀璨。 穆家的八小姐重新迈入穆家的家门,却没有再回自己的闺阁,穆容青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穆家的演武堂。 穆容青成为了穆家演武堂的教习,穆七原本对这位姑母也十分尊敬,但接下来的七年里,她的境界却没有再上升,他成为神舞境后有一次还打败了她。 这让穆七有些失望,他觉得女修果然还是有上限的。 因为女子不能修行的禁令,穆容青不再能出门,也不能和除了穆家子孙之外的人对战。 在这个世道里,恐怕神舞境也就是女修的顶点了。 穆七在心底叹了口气。 想起那个演武堂里日日变得沉默的姑母,他对破坏规矩的嬴抱月的感情也愈发复杂。 但想起那位暴露女子身份的北魏继子的下场,穆七觉得自己姑母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能活着不是吗? 嬴抱月恐怕反而会不得善终。 “是,祖父。” 穆七拍拍酸痛的膝盖站起身,“我这就叫演武堂的人来。” 他风一般地跑开了,嬴抱月看向穆由,“演武台还在那个地方?” 这个林中的穆家布局给嬴抱月一种熟悉之感,除了比当年在贵阳城中的穆府大了许多,增添了很多院落,许多布置还和她以前去过的穆家府邸一模一样。 “没错,不需要老夫给你带路了吧?”穆由淡淡道。 嬴抱月点点头,转身望向姬嘉树等人,“我们走吧。” 她带着姬嘉树等人向她记忆中的穆家演武台的位置走去。 曲径通幽处,穆家最深的幽处,却是一座石台。 众人绕过几条小道,眼前景色豁然开朗,一座紫藤花架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规模宏大雄伟,虽然比不上中阶大典时的对战台,却并不比当初众人在稷下学宫看到的类似的演武台要差。 嬴抱月信步往石台走去,这时石台边的树丛中忽然转出来一个女子。 来人身着一身朴素的青色衣裙,头上也只是挽着一枚青玉簪,看见小道尽头出现一群人也并不惊讶,只是神情清淡地向嬴抱月等人走来,微微一礼后就从侧面往他们来的地方而去。 一阵风穿过嬴抱月的耳边,青衣女子信步和她擦肩而过。 第八十八章 演武 一阵清风,嬴抱月停下脚步。 青衣女子和她擦肩而过,扬起的发梢擦过她的脸颊。 直到人走过,跟在嬴抱月身后的许文宁才愕然回首,“青姨?” 众人这才发现刚刚走过去的女子居然是个神舞境的修行者。 明明是高阶修行者的境界,但她刚刚从众人身边经过时,却就像一阵风一阵雾,让人无所察觉,就这么让她悄无声息地穿了过去。 并不是看不见她,却下意识地忽略掉了她的存在。 直到被许文宁的童言童语喝破,众人才如梦初醒。 姬嘉树定定站在原地,回头看向青衣女子,神情有些异样。 这难道是父亲曾经提到过的“无我”的境界? 青衣女子停下脚步,面对众人异样的神情,她却显得十分淡然,微笑着看向许文宁,“是文宁啊,找我有事吗?” 许文宁一愣,连忙摇头,注意到身边少年少女们的神情,她嗫喏道,“青姨,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无妨,”青衣女子摇摇头,视线直直穿过人群,落到嬴抱月身上。 “毕竟之前已经有人认出我来了。” 许文宁一怔,猛地抬头看向嬴抱月。 此时青衣女子已经重新看向了她,“这就是你一直以来在等的人吗?” 许文宁愕然,“青姨,你怎么知道?” “果然,”青衣女子含笑看向嬴抱月,“不愧是我们文宁在等的人,的确很特别。” 嬴抱月上前一步,她已经从许文宁对青衣女子的称呼中猜出了她的身份,低头一礼。 “请问前辈是穆家八小姐穆容青吗?” 青衣女子侧让一步,没有受她的礼,“你我同境,不用称我什么前辈。” “没错,我是穆容青,”她平静道,“不过不用叫我什么八小姐,这已经是称呼阿七他们那辈的说法了。” 穆容青自嘲道,“和我同辈的女子,早已都成为谁家的夫人了。” 嬴抱月抬起头来打量这个女子,陈子楚陈子寒的父亲陈岩在穆家隐居后依旧和穆由保持着通信,穆由曾经在书信里拜托陈岩在他百年之后保护这位一辈子不打算出嫁的女儿,从陈岩那里,她听说过这个穆家八小姐的传闻。 虽然在传闻中穆容青曾经自梳,但眼前女子此时并没有盘上妇人发髻,仅用青玉簪将头顶的头发束起,配上一袭青衣,就如同江湖侠女一般,十分飒爽。 加上她眉眼间的淡然宁静,看着让人十分舒服。 穆由的前半生都在生儿子,后半生才开始生女儿,几个女儿年纪都不大,虽然被许文宁唤作青姨,但这个女子应该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 “那我如何称呼你?”嬴抱月看着穆容青问道。 “公主殿下如果不介意,就和文宁一样唤我青姨吧,”穆容青道。 “你知道我是谁?”嬴抱月一怔。 “我六姐曾向我提起过你,”穆容青瞥了眼嬴抱月身边的归辰归离,“再说了……” 她打量着面前气息清浅的少女,“如今山海大陆上能登临等阶五的女子,也就只有你了吧?” 嬴抱月沉默一瞬,“还有一个人。” “她的境界比我还要高。” 穆容青眸光一凝,声音变得冰冷,“但她不可能再出来了不是么?” 等再出来的时候,恐怕也只是一具尸骨了。 “她会的,”嬴抱月抬起头,定定看着穆容青的眼睛,“我会把她带出来的。” “你能吗?”穆容青不喜不怒,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你在女人里的确够强了,但在男人的世界里呢?” “也许你觉得身为女子神舞境已经足够强了,但事实上,”她看向自己的掌心,笑容苦涩,“以后你就会知道,神舞境其实什么都不是。” 穆容青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其他少年,“男人也不值得相信。” 姬嘉树等人面色微变,但穆容青的语气无喜无悲,没有怨憎没有埋怨就像是在说着一个事实。 “最终你到了那里才会发现,你能依靠的只有你一人。” 她淡淡道。 “无数天阶都冲不破的地方,你一个等阶五又做得了什么?” 嬴抱月怔了怔,沉默着没有说话,姬嘉树有些紧张地看向她,但下一刻她笑了笑。 “穆容青,发生了什么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穆容青抬头看向她,想要嘲讽这个小女孩的天真,但看到嬴抱月的眼睛,她却有些愕然。 因为那是一双明悟的双眼,不是一张白纸,没有天真,没有脆弱,她像是经历过很多,却最终依旧选择了这个世界。 “我的确见过靠不住的男人,但也见过一诺千金的君子。” “我相信你也见过,”嬴抱月笑笑,“有必要这么一竿子打死吗?” 哪怕是穆容青的父亲穆由,虽然他不算个完美的父亲,也会为了全族利益利用子女,却并不是个真正的冷酷无情之人。 就像他最终向穆容青打开了门,将穆容音接回了家。 穆容青身上的气息很淡,但和她特殊的情况不一样,穆容青身上的清淡是另一种看破,是对现实的绝望和冷淡。 嬴抱月本能地觉得穆容青境界的停滞和她这种精神状态有关。 “到底发生什么了?可以告诉我么?” 穆容青视线变得锐利起来,定定注视着面前少女,忽然淡笑一声。 “等你打败我们穆家子孙再说吧。” 她看向嬴抱月身后无数跑向演武台的少年郎们,神情淡漠,“没有本事,你说的再好听又有何用?” 她不是不想改变,但这个世道积重难返,人心中的成见比山还要高,一个人两个人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曾经大司命少司命是多么的强大,但她们有改变什么吗?不过是在挣扎之后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一个人神一个神女都没有做到的事,现在一个等阶五的小女孩就想要改变,岂不是痴人说梦? 穆容青怜悯地看着嬴抱月,就像是看着过去的自己。 “我会的。” 然而嬴抱月闻言向她莞尔一笑。 她跑向高台,回头向青衣女子招手。 “你看着我啊!” 第八十九章 挑战 “你看着我啊!” 泉水叮咚,在一间黑暗的石室里,一个女子猛地惊醒。 一旦苏醒,刺骨的疼痛就不要命地袭来。 女子低低痛吟了一声,看向自己的肩膀。 两根粗大的铁链从她的肩膀穿过,将她牢牢钉在石壁上。 因为钉的时间过久,她的肩膀已经变得血肉模糊。 少女低头微喘了两口气,睁开沉重的眼皮。 昏迷太久,她已经忘记了日夜时辰,从封闭的监牢上方的气孔里透入的几丝日光,在她眼中如同月华一般。 月华…… 同名的剑招浮现在脑海中,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摸腰边的剑,耳边响起锁链的摩擦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血肉被搅动的声音。 “啊!” 少女倒吸一口气,看向自己同样被吊起的双手。 疼痛让她的视野变得清晰了一些,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双肩被钉,双手被吊地跪在一个圆形的图案之中。 “这是……阵法?” 看着地上的图案,她不由得失笑,“还真是严防死守。” 对付一个地阶,连锁灵阵法都用上了。 少女缓缓转动视线,看向身边从石缝之中渗出的水滴。 水滴落在地上的石面上,发出叮咚的声音。 她刚刚就是被这个声音吵醒的吗? 少女低下头,看向地上水泊中自己已经辨认不出面容的倒影。 也是,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听见抱月的声音呢? “姑娘,你醒了?” 这时,石室里忽然响起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被钉在墙上的少女一愣,“谁?” 这个石室里这么多天来都只有她一个人,什么时候还有了其他人? 少女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她对面的石壁上居然有一道裂缝。 声音正是从缝隙外传来。 “你应该看不到我,不过我能看到你。” “我就在你隔壁。” 这时石壁的裂缝那边,忽然出现了一只眼珠。 被钉在墙上的少女瞳孔顿时剧烈收缩,肩上锁链哗哗作响。 “别怕,姑娘,”那只眼睛立刻离开了石缝,对面传来了中年女子温和的声音,“我过不来,也害不到你。” “本……我也是被关在这里的。” 少女平静下来,想到这座塔的作用,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没错,这座塔里当然关着其他人。 只不过她一直被囚禁在单独的石室里没看见罢了。 听隔壁女子的声音年纪应该不小了,如果有子女的话,现在更是骨肉分离,少女眼中泛起一股同情,“我没事,您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身体无碍吗?” 隔壁女子沉默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苦笑起来,“你自己都处于如此境地,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少女一愣,看向自己的肩膀,苦笑道,“也是。” 妇人声音传来。 “不过你不用担心,不是关在这个塔里的所有女人都像你现在这般模样。” “这样么?”少女一怔。 中年妇人的眼睛又从石缝里出现了,她打量了一下对面少女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 “你恐怕是境界相当高的修行者吧?” 不然也不会都已经被锁链穿了琵琶骨了,还设下阵法防她挣脱。 “对于等阶八以下的修行者,他们可不用这么费劲。” 一把铸死的铁锁,就能封存她们下半辈子的人生。 少女沉默了一瞬,“大娘,你是什么境界?” “大娘?”像是从未被这么称呼过,中年妇人愣了一瞬,少女意识不对正想改口,对面囚室却传来一声叹息。 “也对,放在民间你是该这么叫我。” 中年妇人宽容地笑了笑,“我儿子都和你一般大了,你这么叫我也是应该的。” “是吗?” 少女一怔,心生恻隐之心,“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礼貌上你应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中年妇人爽朗地笑起来。 少女沉默了一瞬,想起自己披枷游街的那段经历,“这么看来,您是在我进来之前就被关进来了吧?” 不然的话,她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是……” 中年妇人定定望着墙边血肉模糊的少女,其实在看到此女身上所遭受的酷刑之时,她对她的身份就有了几分猜测。 “罢了,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少女笑笑向,自己临死前见的最后一人,认真说出了自己名字。 “我叫,孟诗。” “孔孟的孟,诗歌的诗。” 她也是第一次,向别人这么介绍自己的真名。 “原来你就是孟诗,”中年妇人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没想到,你就是孟诗。” 孟诗有些奇怪于这妇人的语气,但这时中年女子的眼睛离开了石缝,似乎在墙对面正襟危坐。 “我姓冯,闺名已经多年未有人问过。” 毕竟将来她死了,她墓碑上也只会留下冯氏二字。 就和千千万万没能留下名字就死去的女子一样。 “不过临死前,我倒是希望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冯氏对着冰冷的墙壁微微一笑,“我叫冯燕。” 是个英姿飒爽的名字,就如同这个妇人的声音一般。 但孟诗却注意到了妇人的前半句话,“冯大娘,您也要被处死了吗?” “是啊,”谈及生死,妇人却相当坦然,“在这破地方也不知道日子过多久了,大概没几天了吧。” 孟诗沉默一瞬,“您真看得开。” “比不上你,”冯燕靠到石壁上,“我好歹比你多活了二十年,你这个女娃娃恐怕还没成亲吧?就这么死了,不害怕?” 孟诗没有说话,看向身侧一滴滴落下的水滴。 “我其实是害怕的。” “只是,我在等一个人。” 等待让她不那么害怕。 冯燕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冷哼一声,“等男人来救你?” 老娘都没见那小子来救呢! 孟诗愣了愣,不知道对面妇人为什么会这么想,她摇头。 “是一个女子。” “女人?”冯燕一愣,能救人的女人必定是女修,可女修到这里来不是自投罗网么? 她冷笑起来,怀疑对面的少女是疼昏了头。 “哪里会有那么傻的女修?你大白天做梦了吧?” “做梦?”孟诗一怔,忽然笑起来,“也许吧。” 可是这么傻的女修,这个世上。 真的有啊。 …… …… “第一场准备开始!” 千里之外,穆家演武台,上百名穆家子孙将石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嬴抱月望着第一个登上高台的穆七,抬脚想要向石台上走去,右手手腕忽然被姬嘉树拉住。 “抱月,”姬嘉树看向她的眼睛,“你能动真元吗?” 第九十章 破立 嬴抱月回头,姬嘉树定定注视她,眼中浮现难掩的担忧。 “你怎么了?”嬴抱月笑道,“只是先和同境的对手切磋一下而已。” 和中阶大典比起来,这只算是小风小浪。 姬嘉树却没有松手,手指一寸寸收紧。 “春华君这是怎么了?” 穆家子孙里不少人看过来指指点点,陈子楚和赵光等人也面面相觑。 “嘉树,怎么回事?公主殿下身上的伤也好了,又是同境对战,你这有点过了吧?” 陈子楚走到姬嘉树身边,十分不解。 他早就看出姬嘉树已然对嬴抱月动心,但一路走来,姬嘉树对嬴抱月从未出现这么过度保护的情况,总是保持着足够的信任和尊重。 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穆家人也不算是杀气腾腾啊,至少比西戎人客气多了。 赵光也一头雾水,但他瞥了一眼身边沉默的李稷,没有多嘴。 李稷就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眸光有些复杂却没有阻止。 察觉到李稷的默许,姬嘉树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从中阶大典最后一场和李稷的决战结束后,嬴抱月就没有再动用过真元。同时从他们于汝阳城出发北上开始,她身上的气息逐日变得微弱起来。 自打认识她开始,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和真元威压在修行者中就不算强的,他们这群人也大部分都习惯了她境界比他们低的时候,几乎没人发现嬴抱月的异样。 但姬嘉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右手手腕传来被紧握的痛意,嬴抱月看着身后眉眼认真的少年,微微一怔,“嘉树,你知道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至少不可能有李稷那么清楚,但他却知道如果妄动真元,她一定又会受伤。 中阶大典决战的那一天,还有前一天的那一晚,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到底是如何突破了神舞境,又是如何近乎奇迹地战胜了李稷,但她一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过凶险,他尊重她为唯一的魁首,但他也知道那场胜利是她几乎用命换来的,那样透支身体获得的力量,他觉得她能一直安然无恙地使用。 “抱月,”姬嘉树沉声道,“你不要上了,我来吧。” “我的名次比你低,”他深吸一口气,“我是你的手下败将,如果我能赢他们,你也能赢他们。” “话不是这么说的,”嬴抱月低头看着自己被握紧的手,微笑起来,“这样不会有人服我。” 姬嘉树一怔,手上已经传来凉意。 嬴抱月轻柔地掰开了他的手。 “谢谢,”她轻声道,“但相信我,那天不是昙花一现。” 姬嘉树一愣,嬴抱月向他笑了笑,倏然转身,大步走上了石台。 李稷注视着她的背影,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要让春华君帮你上呢,”穆七看着她走来,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毕竟已经拿到魁首了,你可以在那个排名上躺一辈子。” “怎么会,”嬴抱月站到他面前,拔出腰边的落日剑,“你不服的人是我,我很清楚。” 哪怕她排名比姬嘉树李稷要高,但在场众人恐怕没人认为她会比姬嘉树和李稷要强。 周围穆家子孙看到她拔剑,眼中也微微有所动容。 四下响起嗡嗡声。 “居然真有神舞境敢对七哥动手……” “嗨!之前中阶大典里听说公主殿下都挑战过等阶四呢!” “可那是拼命不是吗?赌一把赌赢了而已,也许只是当时和她对战的那个人失误了呢!” 穆七定定注视着面前的嬴抱月,脸上的一切情绪都消失了。 讥讽不屑都消失不见,唯一留下的就只有属于修行者冷静到冷酷的表情。 “七小子认真了。” 距离石台百丈外,穆家地势至高处有一座亭子,穆由负手站在亭内,耳边传来一个女声。 他侧目看向自己的第八个女儿,“青儿,你刚刚见过她了吧?” “嗯。” 穆容青走到父亲身边,面上神情依旧不喜不怒。 “气息很奇特,”她定定望向远处石台中央拔剑的少女,“也不怪七小子看不出来。” 没点阅历的修行者,恐怕都看不出来嬴抱月身上的特殊。 穆容青淡淡道。 “那丫头,隐藏了体内至少一半的气息吧。” 穆由的目光微微闪动,“她那样,大概不是故意的。” 嬴抱月今生发生的事他其实也看不透,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从一个火法者变成一个水法者。 不,准确来说,是他不明白她怎么还能成为一个水法者。 穆由缓缓开口。 “那丫头这辈子其实原本应该是无法成为一名剑客的。” “什么?”穆容青愕然看向自己父亲。 “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能告诉你,但那个丫头身上有一道诅咒,”穆由静静道,“那道诅咒会害人性命,但很少有人知道它真正目的并不是咒杀修行者的性命。” 穆由眼前浮现出嬴抱月手臂上的纹路,害人性命只是最终结果,那道诅咒真正的本意并非如此。 “那是在诅咒什么?”穆容青闻言心神遽震。 穆由望向站在石台中央的嬴抱月,一字一顿说出那道诅咒的内容。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诸神厌弃?”穆容青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站在台上的脸上毫无阴霾的少女身上居然有着这样的诅咒。 轮不轮回这些她不懂,但诸神厌弃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身为修行者她却一清二楚。 修行者修行的才能可以说全都靠神灵眷顾,如果被诸神厌弃,这意味着这名少女从一开始就不具备风火水雷四剑派任何一派的才能。 穆由深吸一口气,“没错,稷下学宫上四宫筛选,她本该一个都过不了。” 嬴抱月被剥夺的,不光是火法的才能。 她本该一个才能都不具备。 可让人不解的是,她最终通过了稷下学宫水院的筛选。 如果说这是因为青龙神消失不再管人间事勉强可以解释,可听说在中阶大典的最后一日,她同时还觉醒了火法的才能。 这实在太过不合常理。 这到底是昙花一现,还是说,她真的能够办到? 穆由的目光紧盯着台上的两人,这时场外一名少年敲响了演武台边的大鼓。 鼓声响,寒剑出。 “对战开始!” 看到台中央升腾而起的火焰,所有人睁大了眼睛! 第九十一章 实力 就在鼓声响起的瞬间,浩大的石台骤然被火焰所笼罩! “刀山火海!” 穆容青紧盯着台上,深吸一口气,“七小子居然选择以火法剑来挑战她?” 穆七是罕见的雷法火法兼修,但因为对姬嘉树的崇敬,穆七的雷法剑较火法剑而言更加精进,穆容青被他打败的那一场,他主要使用的就是雷法剑。 可今日对战中阶魁首嬴抱月,他却没有使用最拿手的雷法剑。 “恐怕是也听说了中阶大殿上公主同时使用水法剑和火法剑的传闻了吧,”穆由眸光深深,“他想同时与她比拼火法。” 不愧为雷火兼修,穆七剑速极快,嬴抱月迎着扑面而来的火焰,发丝被热浪拂动,面色神情却未有一丝改变。 台下姬嘉树等人却已经色变,只因穆七不光剑速快,真元量也极为巨大,手中长剑看上去模样普通,但掀起的剑火是真正的火海,庞大的火海足足有十丈高,如同海啸一般向嬴抱月扑去。 “抱月!” 火海看着就要将嬴抱月吞没,但她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一刻沉稳地举起手中的剑。 轻微的嗤的一声,眼前庞大的火海,以她的剑为界限,一分为二。 “什么?” 穆容青愕然看着眼前画面。 眼前的这一幕犹如人力分开一片大海,少女的身影在火海面前极为渺小,但就是一人一剑,以她为原点,火焰却被生生切割开来,不能碰触到她一分。 更可怕的是,比起穆七身上大规模调动的巨大真元,她身上的气息极浅,像是并没有动用太多真元。 庞大的火焰从嬴抱月身边倾泻而过,最终撞在她身后的大阵上,消失无踪。 穆容青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法,喃喃开口。 “这到底是……” “是水法第九剑,抽刀断水,”穆由定定看着这一幕,淡淡开口,“这丫头,是笃定了老夫的阵法能挡住所有剑火。” 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一招水法剑的精髓在于形成真元缝隙,虽然高明省力,但在战场上却没什么用。 因为如果刚刚是在战场上,被嬴抱月分开的火焰会直接烧死她身后和身边的人。 但穆家的演武台外有他精心设下的阵法,不会伤到其他人,于是她肆无忌惮地这么用了起来。 只是穆家子孙切磋时可没人敢这么干。 “你耍诈!”穆七看着在他的火法剑下安然无恙的嬴抱月,脱口而出,“你这是在钻空子!” “剑术对战只管有没有用,”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你要是这么想,出去很容易就会被人弄死,建议你还是在家里待一辈子。” 她静静凝视着穆七。 地利、形势、对手的漏洞,这一切在修行者的对战中其实比起自身的技术占据更多的位置,然而对于只知在对战台上对战的穆七而言,显然还不懂得利用地利。 明明这里还是穆家人的主场。 “这女子……”穆容青凝视着她,“她不是在深宫中长大的?” 只一招,她已经看出了嬴抱月和穆七的区别。 二人在实战中的经验量,似乎远远不同。 十七岁那年在山中流浪的经历,让穆容青第一次明白影响对战结果的因素远比她在穆家对战台上看到的多。 但才十几岁在正经书院里长大的少年郎们却很少能有这种阅历。 更别提闺阁中的少女了。 “她……”穆由沉默一瞬,嬴抱月的成长经历在当世也算是独一无二了,他觉得他暂时还是别告诉自己女儿比较好。 穆容青没再问,因为穆七又出招了。 许是之前的大规模攻击被挡下,他不再调动大量真元,长剑挽了个剑花,如同一条灵蛇直取嬴抱月的咽喉。 “火法第三剑,火舞银蛇!” 台下少年们惊呼,这一剑是火法剑中速度最快的一剑,也是和雷法剑感觉最相似的一剑,被雷火兼修的穆七使出,简直如旭日东升锐不可当。 嬴抱月抬起落日剑格挡,但还是慢了一步,穆七的剑擦着落日剑的剑刃进来,伴随着一溜火星,剑尖直直来到嬴抱月的咽喉前。 “抱月!” “公主殿下!” 这一切速度太快,眼见着剑尖扎入嬴抱月的喉咙,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稷袖下的手微微抬起,又顿住。 嬴抱月咽喉前的皮肤沁出一颗血珠,穆七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微微低头,看向抵在自己小腹前的长剑。 再往前一寸,他的肚子就会被破开。 可压在他腹下的嬴抱月的剑,不是刚刚才将将擦过他的剑刃吗? 穆七视线微微偏向左边,瞳孔一缩。 和他剑刃相触的那一抹长条形物事,赫然变了个模样,粗糙的外表黝黑的颜色,正是刚刚还别在嬴抱月腰边的剑鞘。 “这……” 怎么回事?刚刚他明明看到了剑刃才有的寒光,怎么会是剑鞘? “哦,你觉得奇怪是吗?”被剑抵咽喉,嬴抱月却不慌不乱,看着紧盯着剑鞘不放的穆七,微微一笑,“我刚刚用水法将剑鞘包上了,看上去很像剑对不对?” 穆七的剑速极快,动态视力也很出色,但再厉害的动态视力在那般高速下也不可能看清所有,水法剑虽然没有火法剑杀伤力大,却很擅长这种障眼法。 “你……”穆七牙根有些发痒,他和这女子对了两招,别的没得到,却险些气个半死。 然而嬴抱月望着他目光却冷下来。 “兵不厌诈,”她淡淡道,“你如果这道理都不明白,出去也是个死。” 可不是什么地方都是穆家这样保护良好的对战台。 穆容青站在亭中,闻言一怔。 嬴抱月不像是在和穆七对战,更像是在教他出去后如何生存。 但穆容青了解穆七,这个少年没有经受过太多挫折,素来心高气傲,被失败和愤怒冲昏头脑后又能听懂多少呢? “有本事就和我正面对决!”果不其然穆七额角青筋直跳,退后一步,重新握紧手中剑,“耍小聪明算什么英雄!” “你不是也会火法么?”他冷笑起来,“有本事和我比拼火法啊!” “我是水法者,水法和火法相克,我为什么还要用火法剑和你对拼?”嬴抱月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委婉道。 “你是不是傻?” “你!” 穆七瞳孔收缩,手中长剑陡然泛起雷鸣。 “这是!” 姬嘉树猛地向前一步,大声喝道,“抱月,小心!” 第九十二章 货真 在姬嘉树呼喊声中,嬴抱月霍然抬头! 雷光夹杂着火海而来,两种爆裂的剑法几近融合,混杂在一起格外可怖,哪怕是铁人被其吞没恐怕都会尸骨无存! 台下姬嘉树陈子楚一行人均目露震惊,穆家子孙们则眼露欣喜。 “七哥!” “七哥的天雷火!” “赢了!” 这一剑不仅烈,而且快! 一条浑身缠绕着雷电的火龙倏然从嬴抱月的正中穿过,姬嘉树等人看见嬴抱月在那一瞬间只来得及在全身周围浮起水滴包裹住自己。 水滴对烈火,宛如螳臂当车。 雷声隆隆,火焰穿过,所有的水滴都被蒸发,台上腾起巨大的水雾。 风浪穿透大阵拂面而过,姬嘉树等人迎着风浪抬起头。 “抱月?” 石台上穆七手执长剑站在中央,汗滴一串串从下巴流下,他浑身都松弛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刚刚看的清楚,嬴抱月不可能也没能躲过他这一剑。 能从他的天雷火下全身而退的神舞境修行者,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穆七握紧手中的长剑,看向前方朝着那个少女的方向寸寸碎裂的石砖,心情有些复杂。 这一剑,原本是为了打败姬嘉树准备的。 却没想到他苦心钻研三年,最终却在对战姬嘉树未婚妻的时候忍不住使了这一招。 穆七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散开的水雾,神情淡漠。 为了证明自己,他不得不用这一招。 因为这是世上对一无二,只属于他的招数。 之前虽非他的本意,但前秦公主从南楚开始的所有战报都被送到了穆家子孙的桌案上,在研究嬴抱月的战报之时,他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那就是不能对前秦公主使用第二次的招数。 但凡她见过的招数,她似乎都能在第二次找到破解的方法,甚至……可以复刻这些招式。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他看错了,但越是往后翻嬴抱月的战报,就越能在她的场场对战中看到这样的“巧合”。 在和北魏继子孟施的对战中,嬴抱月甚至复刻了当时已经几乎没有火法者能掌握的火法禁剑。 虽然不想相信,但穆七不得不承认,巧合重复太多次,恐怕就不再是巧合。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想会会她。 嬴抱月的存在,简直就像是在嘲讽他们这些从小刻苦修炼到大的正统修行者。 她通过各种奇技淫巧赢了初阶大典,又在中阶大典中复刻别人的招数,惯会耍些花招,又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半年就突破到了神舞境,这样的修行者如果成为了修行界的正统,那么他们这些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的人,又算些什么? 穆七望着眼前落下的水雾,他想要证明。 他才是独一无二的。 他并不害怕嬴抱月会在对战中偷学她的剑法,因为这一招这世上只有他才能使出。 天雷火,顾名思义,就是雷法剑和火法剑融合后的招数。 穆七望东南方看了一眼,他知道此时此刻祖父一定在那边的赏枫亭中看着他。 在他琢磨出这一招并将其成功用到实战中时,连祖父都对他另眼相看,并称赞他恐怕是山海大陆上第一个融合两派剑法的修行者。 他本来也因此自豪不已。 但在中阶大典结束后,世人皆传言前秦公主嬴抱月在对战中融合了火法和水法这两种原本相克的剑法。 看到这个战报时,穆七如遭雷击。 可战报描述的并不清晰,穆七不相信有人能做到,雷法火法并不相克他尚且花费了那么多时间,怎么有人能在对战就将水火两种剑法融合? 想必根本不是融合,恐怕不是嬴抱月招数诡异让人将一招火法剑误认为了水火融合,就是当时在紧急情势下发生的意外。 穆七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明白,在对战水平极高的对手时,他有时也会在紧要关头爆发,使出自己之前从未做到的招数。 但这不代表这一招就属于他了。 事后他往往不再能达到那样的水平,就算让他本人穿回那个时间点,他也不确定他还能使出那样的招数。 一时的爆发说明不了什么。 哪怕嬴抱月真的曾经用那奇怪的剑法战胜过等阶四的修行者,那也只是昙花一现。 只有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稳定使出的招数才算是自己的。 穆七紧盯住眼前散开的水雾,下一刻瞳孔一缩。 “不错,”水雾缓缓褪去,一个纤细的人影从雾中浮出,“雷法第四剑雷奔鬼谲加上火法剑百火缭乱么?” 嬴抱月看向自己身上衣裙被烧出的道道焦痕,点点头,“很有创意。” 发带已经从少女身上落下,青丝飞扬,眼前之人并不是安然无恙,但穆七死死盯着她,像是见到了鬼一般。 “你……怎么可……” 他缓缓退后了一步,低下头猛地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躲过,不可能……” “我没有躲过啊,”嬴抱月抖了抖剑上的灰烬,“虽然不是躲不过。” 只是既然穆七老是纠缠于她避剑一事,那她就硬接了这一剑。 “刚刚如果要躲的话,坤艮位就是生门了吧?”嬴抱月淡淡道。 穆七浑身一震,抬起头愕然看向她, 穆容青也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自己父亲。 穆由闭上眼,望向手中的星盘,叹了口气点点头。 “她说的没错。” 在那么快的对决中,穆七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剑法的破绽在哪里,除非事后推演。 这也是没有破绽的剑法这世间几乎不存在,世间绝杀剑法却还是那么多的原因。因为只要剑速足够快,根本没什么人能当场看出来。 “你……”穆七听不见祖父的声音,只是死死盯着嬴抱月,“就算你知道,你也没那个速度能躲过去!” 不。 姬嘉树在台下苦笑,她还真能。 但嬴抱月并没有和穆七辩论,只是笑笑,“所以我不是接了你这一剑吗?” 穆七呼吸一窒。 “这一招叫天雷火?”嬴抱月笑道,“能连续这么快使出两剑,还结合得这么顺畅不简单,值得自满,不过也没必要取个新名字吧?” 台下的穆家子孙听完十分愕然,“两剑?” “你在胡说些什么?”穆七气得发抖,“这是我自创的招式,是雷法剑和火法剑的融合,是……” “不对吧?”嬴抱月顿了顿,“穆老将军没告诉过你么?” 穆七一愣。 嬴抱月望着他笑了笑。 “你这个,不算融合啊。” 第九十三章 价实 微风吹过,拂起少女头上的发丝。 赢抱月将头发别到耳后,重新摆好了应战的姿势,但穆七却握着长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 看着一直沉默着没有反应的少年,嬴抱月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 穆七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什么?”嬴抱月疑惑道。 “你说,我的剑法不是融合的剑法,”穆七深吸了一口气,和嬴抱月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那是什么?” “你自己应该也知道的,”嬴抱月叹了口气,心底有些埋怨明明能看得出来却没告诉孙子的穆由。 虽然她也知道穆由没有特地告诉穆七的原因。 “你刚刚那一剑,看似是一剑,但事实上不过是前后两剑不是吗?” 嬴抱月神情平静,刚刚那招“天雷火”看似是雷法和火法缠绕在一起,但穆七其实是先出的火法剑再出了雷法剑,因为雷光和剑火的速度不一样,经过他精心的调整,就达成了缠绕在一起的效果,两剑看似如一剑。 但这并不能称为融合。 “你当初练这一剑,恐怕一直练的就是让这两剑如何能刚好重叠在一起吧?”嬴抱月看向穆七,“你这个想法不错,练出来的效果也很好。” 以穆七的年纪,有此等天赋已经不凡。 这恐怕也是穆由没有破坏孙子的梦,没忍心告诉他真相的原因。 少年人毕竟是需要鼓励的。 只是…… 嬴抱月端详着穆七生气勃勃的脸,只是如果想要出去看这世界,那还是提早接受现实比较好。 “是又如何?”穆七咬牙,“我练习了成千上万遍,已经让这两招的时机配合得天衣无缝,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是两招又如何,只要能实现完全重叠,这就是新的招数! 其他人难道就能轻易做到吗? 嬴抱月摇摇头,“重叠是重叠,融合是融合,你不要将其混为一谈。” 她淡淡道。 “你就算把这两招拧成了麻花,两剑就是两剑。” 场外一片死寂,不少穆家少年们闻言张大嘴巴,呆若木鸡。 “这丫头……”穆容青在亭中闻言扶额。 “是不是很能让人无话可说?”穆由苦笑,嬴抱月轻易不说话,但只要一说话往往就能噎死对手,让对手无话可说。 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自己孙子今天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姬嘉树闻言也愣了一愣,他不得不承认嬴抱月说的是对的。 穆七刚刚使出那一招着实让人惊讶,但正如嬴抱月所说,两剑就是两剑,不能因为配合得好就认为是新的招数。 更不是两派剑法的融合。 真正的融合是…… “那你说,”穆七咬牙切齿,手中的长剑上忽然腾起浓重的杀气。 少年眼角有些泛红,死死瞪着嬴抱月,“那你说什么才是融合?!” 面对对方血泪交织的控诉,嬴抱月神情依然平静。 “我不知我是否能定义这一切,”她缓缓举起手中的剑,“我认为的融合,是你是我,我也是你。” 台上台下的人俱是一愣。 “这……什么意思?”赵光嘴角抽搐,被这近乎禅语的描述给打败了,只好去抓李稷的衣袖。 不过这非人般的描述真的有人能听懂吗? 然而他没有想到,李稷回过头来,“以火法和水法类比的话,她的意思是说见水是火,见火也是水,方为融合。” 啥玩意?赵光听了更迷惑了,但更让他迷惑的是李稷还真能听懂啊? 见水是火,见火也是水。 姬嘉树怔怔看着台上,看着从嬴抱月剑上腾起的流淌的火焰。 既是水,又是火。 同时具备火法和水法的形态的,只属于她的流火剑。 “这是……” 台下的穆家子孙已经看呆了,穆七如脚底生根一般看着嬴抱月剑上身上燃烧起的火焰。 那一瞬间,他仿佛忘记了呼吸。 这个时刻,穆七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些送来的战报上描述得那么模糊,因为在这一刻,言语是苍白的。 文字很难形容眼前的这一幕。 “那就是……”穆容青猛地往前冲了一步,握住亭外的栏杆。 “战报上曾经说过的,中阶大典最后一战,前秦公主所点燃的流火剑。” 穆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老人神情复杂地看着远处的那一幕。 之前他拒绝无条件帮助嬴抱月,其实有不太相信她现在能力的原因在。 在战场上,一个无力的将领是会害死很多人的。 嬴抱月的确是排除万难成为了中阶大典魁首,但穆由了解她,她的毅力和耐力无人能及,所以他把不准她到底是凭借意志发挥出了超常的力量,还是真的具备魁首的实力。 不管上辈子她曾经多么强大,单她身上那个诅咒就足够剥夺下她的所有光环,更别提她还失忆了。 作为一个精通阵法和诅咒的阵师,嬴抱月今生的禀赋和能力不足以让他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 过去半年,嬴抱月的经历就像个修行界的暴发户,所以即便成为魁首,她的实力依旧得不到姬嘉树李稷那般的广泛承认。 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实力,十分不稳定。 谁都不知道她是真的有那个力量,还是就像那天只出现过一次的流火剑一般,只是昙花一现。 然而…… 穆由紧紧盯着眼前的画面。 他也没有想到,嬴抱月居然已经能够自如地使出流火剑。 她站在石台中央,心不跳气不喘,璀璨夺目的火光已然从全身升起。 只是轻轻一抬手,穆家的石台上,已经天降流火。 李稷站在台下,定定看着一切。 距离他们之间的那次性命相搏,还没过一个月。 她不知何时,在他们不知道时候,居然已经彻底掌握了这个剑法。 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很稳定很稳定,没有丝毫的颤抖,也看不出丝毫的勉强。 李稷屏住呼吸。 这不是一时才会发生的奇迹。 这个剑法,已经是她的东西了。 “来吧,”嬴抱月握着手中燃烧的长剑,向穆七微微一笑。 “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第九十四章 征服 少女的声音很轻,但行为却极为暴烈,就在说完这句话后,那流淌着火焰的长剑就向穆七挥砍而来! “噫!” 穆七的眼眸中映衬着那鲜红色的火焰,瞳孔迅速放大,极速闪身躲避,但嬴抱月脚尖点地就在到达他面前时再度旋身,长剑横扫而来,点点烈火从穆七眼前迸射开来。 “七哥!” “七叔!” 高台边响起声声尖叫,穆七如同一个火球般从那股火浪里退出,一直退到石台的最边缘,狠狠撞上大阵。 砰的一声!穆七后背撞上大阵后,外缘燃烧的火焰才熄灭些许,他浑身被烈火包裹,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身上外层的火焰褪去一些后,内里居然还有一层颜色稍显黯淡的剑火。 就在外层火焰消失时,内层火焰也消失了,边缘的外层火焰就像是水一般丝丝向内里渗入而去。 就在外层火焰渗入内里边缘时,穆七的脸孔扭曲了。 “嗬!” 他浑身真元爆发,猛地大喝一声,外层的鲜红烈火就像是水珠一般终于被他从身上抖落。 地面上发出嘶嘶声,连石面上都被烧出深坑。 看着地面上斑驳的痕迹,台下围观的穆家弟子脸色发白。 “这是……” 陈子楚等人也瞪大眼睛,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抱月的流火。” 刚刚穆七身上的火球其实由两部分组成,外面的是嬴抱月一剑斩上去的流火,内层则是穆七自己的剑火。 刚刚嬴抱月斩出的那一剑穆七避无可避,情急之下选择了用自己的剑火将身体包裹这一方式来自保。 但很显然,即便穆七用自己的剑火对抗,却也无法和嬴抱月的流火对抗,最终只能通过真元爆发的方式将体表所有火焰逼开。 可即便要人命的剑火已经逼离,但真元爆发对修行者的消耗却极大。 噗通一声,穆七单膝跪地,只靠拄着剑才勉强挺直身体,豆大的汗珠从他的下颚滑落,浸湿了地面。 “呼、呼……” 气息急促到胸膛都要爆裂,穆七低下头看着手掌下坑坑洼洼的地面。 “真的……就像水一样……” 刚刚被那股剑火黏在身上的感受挥之不去,他一开始看到那流淌的火焰还以为是某种火法剑,但直到被砍中,才知道他错了。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 在那股剑火烧到他身上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湿了”。 那股火焰渗入他身体的每一处,就像是水渍一般牢牢附着在每一处,同时在猛烈燃烧。 是火也是水,是水也是火。 穆七缓缓抬起头,望着远处执剑平静而立的少女。 原来,这就是融合。 这样的融合是真的存在。 穆七死死咬紧自己的嘴唇,痛意苦涩和不甘从脸上泛到心底。 以嬴抱月的标准,他的天雷火,的确不算融合。 而她的剑,是他无论是在实战中还是在典籍里都没有见过的剑。 世间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的剑。 “这剑……”他咬牙看着那位执剑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少女,“叫什么名字?” 嬴抱月停下脚步,“没有名字。” 她看了一眼天空。 “会为我的剑法起名的人,已经不在了。” 少女的声音平静,却有着他听不懂的情绪。 这一刻,穆七忽然意识到了他和她的差距。 很深很深的差距。 即便两人在交谈,嬴抱月已经又提起了剑,一剑又劈头盖脸挥下! 好快的真元恢复速度! 穆七瞳孔收缩,只能拼命往旁边一滚,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嬴抱月的气息的确和他预估的那样不强,她的每一剑几乎都能耗尽她的所有真元,但让人瞠目的是她的真元恢复速度超乎寻常,几乎每一次耗尽只要几息就能迅速恢复。 她的体内就像是有一个不眠不休的熔炉,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永无止境地烧下去。 咔嚓一声,距离他脸颊不到一寸的地面,被流淌的火焰侵蚀。 穆七浑身冷汗,可他体内真元不济,枯竭之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又如何能有力气? 可为什么这个少女,干涸之后却能那么快恢复? “你……” 在挣扎翻滚的间隙里,他瞥见了头顶上那名少女冷酷的眼神。 “认输吗?”嬴抱月问。 穆家子孙不可能认输,穆七咬牙摇头,嬴抱月下一剑立刻兜头斩下! “七哥!” “阿七!” 台下穆家子孙的尖叫已经变成了惨叫,看着穆七败局已定但嬴抱月依旧追着他砍,赏枫亭中穆容青脸色也变了,猛地看向穆由,“父亲,快让她住手!七小子他会……” “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的规则,除非对手认输或者彻底倒下,否则对战会一直进行下去。” 穆由的神情却同样冷淡。 “你们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穆容青一怔,如被当头棒喝。 “她是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的魁首,”穆由负手看着远处台上出剑毫不犹豫的少女,缓缓开口,“她是从修罗场里杀出来的人。” 她是从那么残酷的规则中走出来的人。 在她面前,要么认输,要么被打倒。 “也许你不相信,八丫头,”穆由回头看女儿一眼,“她已经手下留情了。” 对精通暗杀的少司命而言,杀一个人远比打败一个人要容易。 她最擅长的,是杀人的剑法。 唰的一声,穆七的半边发梢被斩断在地,瞬间燃烧殆尽。 他躺在地上,愣愣睁大双眼。 他刚刚如果慢了一瞬,现在烧掉的,就是他的脑袋。 这个女人,是真的会杀人。 她是真的敢杀了他! “你……”他死死握紧手中剑,嬴抱月冰冷无情的声音已经再次从上面传来,“认不认输?” 穆七浑身僵硬,下一刻他发现,他握剑的手指居然在颤抖。 这是一种从心底泛起的,抑制不住的恐惧。 他躺在地上,向赏枫亭看去,下一刻眸光一定。 他好像看见了他祖父的目光。 “承认别人的强大,你才能变得强大。” 三年前,从初阶大典上心灰意冷地归来之时,祖父曾经和他说过这句话。 恐惧和被征服,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他之前,到底是被什么执念所困住了呢? 为什么独独是她,他无法承认呢? 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么? 在被血色模糊的视野里,穆七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松开了手中的剑,轻声开口。 “我认输。” 第九十五章 带领 就在穆七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唰的一声,燃烧着烈火的长剑停在了他的鼻尖。 “嘶。” 感受着鼻尖上的滚热,穆七最后的冷汗渗出了全身。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悬在他脸上的长剑,大脑一片空白,如果刚刚他认输晚了那么一瞬,会发生什么? 但嬴抱月并没给他感叹的时间,落日剑上的流火就如同水渍干了一般迅速消退,变回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好,我听到了。” 嬴抱月平静地开口,暴烈的气息瞬间从她身上平复,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注视着这一幕穆七心头微震,除了姬嘉树外,她是他见过的第二个内气如此收放自如的修行者。 她对内气的控制,已臻化境。 嬴抱月轻巧地收剑入鞘,气息安宁,情绪平和,向穆七伸出手,“站得起来吗?” 穆七愕然看着她,完全想象不出这人在一息之前曾经追着他砍。 但想起刚刚嬴抱月砍一剑问他一句认不认输的情形,他的手指还是会颤抖。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穆七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挡开了嬴抱月的手,淡漠道,“我自己能爬起来。” 即便被拒绝嬴抱月也毫不生气,而是重新从腰边拔出了长剑,随后咔嚓一声插入了石面。 刚刚从地上爬起的穆七一抖,险些一跤又跌了回去。 这女人,又想干什么? 嬴抱月将落日剑插在了地上,平静地看向四周,“还有谁要挑战的吗?” 少女的声音不大,也谈不上掷地有声,但在一瞬间,穆七只觉有股猛烈的气息扫荡了全场。 还有谁? 她站在石台中央,向周围环绕着的无数男儿开口。 还有谁? 还有谁要挑战她? 还有谁敢挑战她?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穆七怔怔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 这就是中阶大典的魁首。 她的确是中阶大典的魁首。 踩着无数当世最优秀的儿郎走到最后的,货真价实的魁首。 穆七深吸一口气,看向石台外挤在一起的兄弟子侄们。 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也看着他。 那些眼神里,有疑惑,有不解,有恐惧,有失望。 穆七耳根发烫,他作为穆家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已经如此轻易地败于嬴抱月之手,这对他的其他兄弟而言是莫大的打击,恐怕年轻一辈之中已经很少有人敢出手了。 可是穆家不能因此失去血性。 穆七死死攥紧拳头,都是他,让其他师兄弟丧失了信心。 “没有人了吗?” 嬴抱月望向四周,轻声开口。 栏杆边无数穆家子孙挤在一起,微微起了骚动。 能看见有几个少年在互相推搡,但看了眼站在嬴抱月身后垂头丧气的穆七,又心生退意。 嬴抱月的问题就像鞭子抽穆家人身上,穆七抬不起头来。 穆家当然有能打败嬴抱月的人,但如果真要出场,那定然不是他的平辈,而是长辈们了。 以嬴抱月现在的年纪,就算穆家长辈们出场打败了她,又能讨回什么脸面?不过落得一个欺负小辈的骂名,想必没有哪个长辈甘愿自损颜面来出场挽回他丢的面子。 穆七攥紧双拳,心生绝望。 这时嬴抱月又问了一遍,看到实在无人应答,她拔起剑向台下走去。 “那既然没人想和我比,就换其他人来吧。” 姬嘉树向她点点头,走到了要出场的位置。 看到嬴抱月准备下台,其他穆家子孙松了口气,望着要登场的姬嘉树跃跃欲试。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和穆七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等等。” 嬴抱月停下脚步,穆七愕然回过头,“八姑……师父?” 穆容青站在二人身后的栏杆外,正一脸复杂地注视着嬴抱月。 嬴抱月转过身,望向那个刚刚有一面之缘的人,“前辈有何指教?” 其他穆家子孙中不少年轻人也愕然看着这一幕。 “师父?” “青姑姑?” “师父她怎么来了?” 这里是演武堂的对战台,而作为演武堂的教习,家中的子侄大部分都算她的徒弟。 穆容青闭了闭眼睛,随后在众多徒弟侄儿的注视下倏然跃起。 “我和你打。” 她跳进栏杆之中,走到嬴抱月面前。 “和我对战一场。” 嬴抱月有些意外,她看了穆七一眼,“我听说,您曾经败于穆七公子之手。” 穆七已经被她打败,穆容青为何还要挑战她? “那是我让着他,”穆容青面无表情道,“那一场没有使出绝招。” 穆七站在旁边,捂住胸口,受到了二次打击。 “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嬴抱月微微蹙眉,“毕竟是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全力才是对对方的尊重。” “我是他的师父,输赢都是一种指导,”穆容青淡淡道,“你师父教你的时候,每次都会赢你?” 嬴抱月定定站在原地,闭了闭双眼,看向她轻声道,“我明白了。” 看着对方坚定的眉眼,她微微吸了口气,向石台中央走去,“那就请穆姑娘指教了。” 穆容青却没有动,注视着嬴抱月的背影,她淡淡开口,“听说你刚刚也留手了。” 嬴抱月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你父亲告诉你的?” 穆容青点头。 “我那不是留手,只是没必要采取那种对战方式,”嬴抱月平静地看了眼穆七,“我和他之间又没有血海深仇。” 穆七麻木地站在二人中央,他累了,不想再去想嬴抱月刚刚有没有放水的事了。 “是吗?”穆容青道,“我不管是何种方式,等下的对战,我希望你能使出你的所有手段。” “全力以赴,不要容情。” “如果我死于你手,诸位亲友在此见证,这是我技不如人,不得寻仇。” 嬴抱月脸色微变,深深地看向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容青哈哈笑起来,“我只想和人全力地对战一场。” 但下一刻她笑容瞬消,直直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不让你白打。” “你听好了。” “前秦公主,如果你能赢我,我就带我至少二百名穆家弟子追随于你。” 第九十六章 魔障 风飒飒吹过,嬴抱月猛地抬头看向穆容青。 二百人,并不算少了。 整个穆家的男丁算上养子护院等非亲族应该才上千人左右,去掉上了年纪和不能修行的,二百人可以说是青壮的一半。 穆容青的弟子应该大部分都是穆家的直系的子孙,穆府西北侧有马场,按照穆由培养子孙的规矩,这二百人必然还擅长骑术,可以当骑兵用。 大秦骑兵编制,四骑一组,三组一列,九列一百零八骑为一队,二百人就足以组起两队骑兵。 当年的银蝉卫在鼎盛时刻也不过十队人马,只要调配得当,这二百人就可以打一场伏击战。 “穆姑娘好大的手笔,”嬴抱月笑了笑,目光认真起来,“只是这么多人,你能做得了主吗?” 穆容青虽是神舞境,但穆家高阶修行者应该不止她一人,上面应当还有更高等阶的当家人。虽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但穆容青一人就能带走穆家的半数青壮,嬴抱月有点怀疑这件事的可能性。 如果真弄成了,那她就不是挖了穆由家的墙角,而是掏了他的家底了。 原本嬴抱月是觉得他们这些人辛苦打上一天,折服加哄骗,能挖个百八十人就不错了,没想到穆容青一开口就给她翻了倍。 “我知道殿下你一时间无法相信,”穆容青也笑了笑,看向自己掌心淡淡道,“我这个六年境界都未进一步的半残之人,许这样的诺言是不是很可笑?” “那倒不至于,”嬴抱月看向她,“你不是升不了境,而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吧?” 穆容青闻言一愣,抬头正想说些什么,却手腕一紧,嬴抱月不知何时居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你在犹豫什么?” 两人鼻尖只隔着一根发丝的距离,嬴抱月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在害怕什么?” “还是说,你在愧疚什么?” 穆容青瞳孔剧烈收缩,下一刻猛地挣脱了她的手,退后一步,“殿下你在说些什么,民女不明白!” 嬴抱月笑笑,手重新握回剑柄。 “不逼你了,人都有不想说的事。” 这个世道,女修格外不容易,能活下来的人,心上都有一层铠甲。 想必只有在对战中,她才能击破这层铠甲。 因为她刚刚对穆容青的举动,不少外围的穆家子弟对她怒目而视,嬴抱月看着周围人的反应,对穆容青在穆家人心中的地位有数了。 察觉到嬴抱月在打量其他穆家人的反应,穆容青深吸一口气,对这名少女的心思之缜密感到可怕。 “我的境界的确一直未升,但殿下无需怀疑我的号召力,”穆容青整理了下心情道。 “听说殿下当初刚到南楚的时候,才仅仅等阶九?” 嬴抱月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 穆容青淡淡一笑,“那么殿下应该知道,有没有人愿意跟着你,和你的境界并没有直接关系。” 注视着嬴抱月和她身后的那些少年少女,穆容青心情有些复杂。 从初阶大典开始,这个不被人看好的前秦少女,就已经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笼络了不少人在她身边。 成为初阶魁首之时,嬴抱月也不过等阶六而已,但听说从南楚前往东吴的路上,上到南楚王子东吴郡王,下到中唐继子后辽公子,都愿意跟在她的身后向前冲。 当初谁都不看好两人姻缘的南楚春华君,和素来神出鬼没的东吴昭华君,几乎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她身边。 比起嬴抱月本人卓越的战斗能力,她这种笼络人心的能力更让穆容青觉得可怕。 女修在这个世道上只能苟且偷生,六年前回到穆家之时,那个天真的穆家八小姐其实就已经死了。 死在了密林之中。 穆容青定定注视着面前的嬴抱月,女修在这个世道上难以生存,她在七年前被赶出穆家时就已经想通了。 想作为女修活在这世上,父母、丈夫甚至孩子都不值得相信。 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只有力量。 这股力量不光是自己的力量,还有身边的力量。 为了避免再一次被人抛弃,这六年来,她一直不遗余力地笼络家族中的子孙,哪怕是最桀骜不驯的穆七,她也通过示弱获得了对方的关注。 她没有丈夫,没有子女,将来所有的希望都在侄儿们身上,她也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演武堂中。 六年过去了,她也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她虽是个女子却几乎得到了演武堂中所有少年人的依赖和信任,几乎每个从演武堂出来的男儿都将她奉为他们的师父。 但让穆容青绝望的是,这六年来,她的境界却没有丝毫提升。 当初在密林中朝不保夕,她一个人就突破了神舞境,可在穆家悉心修炼了六年,她的境界却纹丝不动。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即便她得到了家中大部分子侄的尊重,但这么下去,像穆七这样天赋异禀的少年必然会失去对她的尊敬。 可将来这穆家,是属于穆七他们这些最优秀的儿郎的。 她的地位迟早会被动摇。 在经历了焦躁绝望多次轮回后,穆容青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缺少的不是修炼,而是变化。 隐居深山中的穆家是一潭死水,只在外面的势力侵入之时,才会发生变化。 当年可以说正是北寒阁弟子的到来,促使了她的破境。 可这样的变化可遇不可求,穆容青原本以为她可能这辈子是再也等不到了。 直到嬴抱月等人的到来。 在看到嬴抱月的第一眼,穆容青觉得,她终于遇到了同类。 同样作为女修被人打压苦苦挣扎,一样靠笼络人心聚集帮手保护自己才走到现在。 嬴抱月所做的一切和她的所作所为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让穆容青觉得不公平的是,为什么嬴抱月的境界能升的那么快? 为什么同样是笼络人心,她就只能笼络这些目光短浅境界低微的黄口小儿,可嬴抱月身边却几乎聚集了全大陆最优秀的男儿? 这不公平。 穆容青咬紧牙关。 如果给她出去的机会,她一定也能做到。 而嬴抱月的出现,正是她说服父亲出去历练的最好机会。 六年的一场豪赌,她赌赢了她在穆家的后半生。 六年后,穆容青决定再赌一次。 “来吧,”她注视着嬴抱月,拔出腰边长剑,目光淡漠。 “只要你能赢,我保证会说服父亲,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第九十七章 拯救 嬴抱月注视着穆容青的眼睛。 在穆容青看似淡漠出尘的瞳孔深处,有一处小小的火苗,火焰缠绕扭曲,就像是香头一般摇摇欲坠。 看来此人并不是和她的外表一般的人。 嬴抱月微微吸了口气,思索了一下道,“好。” 说完就重新向台中央走去。 穆容青一怔,她原本以为要说服这个心思缜密的少女还需要多费些口舌,却没想到嬴抱月这么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她。 “怎么了?”嬴抱月走到中央站定,回头看她,“是还没准备好,要换把剑吗?” 穆容青摇头,看着嬴抱月腰边那把普通到极致的剑,她眸光微深,“倒是公主殿下你不用换把剑吗?” 前秦公主在中阶大典的决战中得到了两件神器,少司命林抱月的红莲剑和大司命林书白的太阿剑剑鞘,这件事震动了整个修行界,不少人觉得单靠这两件兵器,以后有人想动嬴抱月都难了。 毕竟红莲剑锋锐无双,太阿剑剑鞘传说中甚至能抵挡天阶修行者的攻击,有这两件神器在手,何愁不能在天阶以下的世界里横着走? 但出乎穆容青的预料,嬴抱月这次来穆家,身上却根本没有佩戴这两件神器,依旧拿着那把在传闻里都不知补了多少次的破剑。 连和穆七的对战中,她都没有使用任何一个。 是穆七的分量还不够么? “民女还想见识见识红莲剑的模样,”穆容青眯起眼睛,“还有国师大人的剑鞘,殿下何不拿出来让我等凡夫俗子见见世面?” “红莲剑?”嬴抱月微怔,笑了笑,“那已经还回去了。” 穆容青愣住,“还回去?” 红莲剑消失已久,整个修行界的火法者遍寻不到,听说这剑是在中阶大典中直直飞到嬴抱月手里的,这种情况下,她居然会把这剑还回去? “毕竟,那剑现在不是我的啊,”嬴抱月笑笑,“你想看的话,等下可以问问东陵郡王。” “东陵郡王?”穆容青愕然,远在赏枫亭中的穆由也露出讶然之色。 红莲剑不是她的还能是谁的?! 穆由皱起眉头,难道说嬴抱月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故意这么说的? 可这剑怎么会落到东陵郡王手中? 无数道震惊的目光看向台下的赵光,赵光在台下摸摸鼻子,露出一个尴尬且心虚的笑容。 李稷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一脸坦然,赵光瞥了一眼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当初中阶大典结束后,嬴抱月带着红莲剑回到了世安院,从姚女官口中得知,这剑居然是从他床头飞出来的。 随后她立即找到了他。 赵光这才知道李稷交给他的这把剑居然就是传说中的少司命的配剑。 李稷、少司命和李昭之间的关系简直乱得有如一团乱麻,赵光已经无暇思考少司命的剑为什么会到了李稷手中,总之按照李稷的说法这剑后来属于李昭,是李昭留给他的。 这和李稷认为嬴抱月就是李昭的这个猜测对上了,但偏偏李稷打死都不允许赵光将这个猜测告知嬴抱月。 于是对着嬴抱月询问的目光,他只能扯谎是这剑他是在山里捡的。 为了确保此般名剑为什么会被丢在山里的真实性,他还编造了一个故事,说他有天在山里打猎睡着了,结果梦中有个黑影将这把剑交给了他,并告诉他有天会有有缘人来取,醒来后这把剑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这故事相当扯淡,但赵光本意是希望嬴抱月悟出自己就是那个有缘人,结果没想到听完这个故事,嬴抱月点点头,将剑包好,重新交到了他手中。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送出去的东西就是送出去了,想必他有他的道理吧。” “这把剑的主人既然把剑给了你,那你是它的新主人,还希望你好好保护它。” 我不是啊…… 这剑是李稷的啊…… 望着目光坚定一脸托付的嬴抱月,赵光欲哭无泪,好在嬴抱月之后又加了一句。 “只是,之后如果我有需要,能再借我用一下吗?” 赵光连忙点头如捣蒜,嬴抱月道谢后就离开了。 只留他心虚地带着这把剑一直到现在。 此时望着其他穆家子孙打量的目光,赵光如坐针毡。 “原来红莲剑,是东陵郡王的么?”穆容青心中还有疑惑,但没再说什么,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那太阿剑剑鞘呢?” 嬴抱月身上有着和穆七对战后留下的道道伤痕,焦痕内还能看见翻卷的皮肉,如果她之前带着太阿剑的剑鞘,怎么说也不会被伤成这样。 她就不怕疼吗? “那个我收起来了,”嬴抱月笑了笑,“你不会觉得那是可以无限次使用的吧?” 穆容青一愣,中阶大典众人那么拼命想要得到剑鞘,不就是为了抢一个万无一失的保护伞吗? 她要是有了想必日日夜夜都会攥在手里,怎么嬴抱月居然不用? 难道这个保护伞还不能用? 嬴抱月笑容有些无奈,“那是用来保命的。” 太阿剑剑鞘如果真的能抵御一切攻击,那她师父从抢到太阿剑开始就天下无敌了。 那把剑鞘之所以能抵挡天阶攻击,是因为里面封存着她师父的真气。 在关键时刻,可以引爆那些真气,发挥出不亚于神子的力量。 但在拿到剑鞘后她已经检查过了,里面封存的真气只有三道。 换言之,那把剑鞘,只能用三次。 但即便如此,这可都是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的机会。 于是为了避免真气外泄,她将剑鞘珍重封存,藏在了一个会跟着他们一起移动的地方。 除了帮她保存的那个人外,没人知道剑鞘在哪里。 “好吧,”穆容青理解了嬴抱月的意思,看着她手中的那把破破烂烂的剑,穆容青心里有些堵得慌。 她走到嬴抱月面前,拔出腰边的三尺青锋。 她的剑如一泓秋水般清冽,剑中央更是凝着一抹碧色。 “好漂亮的剑,”嬴抱月笑起来,这剑就像是水法者使用的剑一般,但她却知道,穆容青不是水法者。 眼前少女宁静的笑容不知为何有些刺眼,穆容青猛地咬牙。 “开始吧。” 她看向台边击鼓的弟子,弟子一愣立刻重重锤击鼓面。 但就在鼓面未曾震动之时,穆容青已经出剑。 熊熊烈火从那把青色的剑上燃起,灵蛇一般倏然冲向近在咫尺的嬴抱月的眼睛! 台下姬嘉树等人猛地一惊,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看上去淡泊宁静的穆容青出剑居然如此狠毒,不到一息之间火蛇已经灼烧到了嬴抱月的眼睫。 下一刻,嬴抱月退后了一步。 第九十八章 悔恨 就在嬴抱月退后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水流从天而降,兜头向穆容青浇下! 嘶的一声,不少水流被火焰蒸发,但穆容青的额发还是被全部浸湿,她手中青色长剑一震,猛地震飞所有水珠。 “你!” 她深吸一口气,和之前对付穆七时一样,嬴抱月居然又率先使用了水法剑! 水法剑的攻击力并不强,但浑身湿漉漉的触感让人极为烦躁,穆容青又素来喜欢穿单薄飘逸的衣衫,此时因为衣物被浸湿,她浑身的玲珑曲线尽显。 察觉到周围少年人异样的视线,穆容青气息有些紊乱,一把抹开湿透了的头发,冷冷注视着嬴抱月。 “公主殿下这剑法是否有些下作了呢?” “下作?”嬴抱月神情平静,水珠从她身上被浸湿的衣物上颗颗浮起在,在日光下发出炫目的光彩,和穆容青的狼狈完全不同。 “这是水法第一剑,落花流水。” 她轻声开口。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招水法剑。” 台下的许义山握紧腰边断水剑,眼神微微动容。 “落花……流水?”穆容青愣了愣。 “每个人都有落花流水的时刻,”水珠在嬴抱月身边一颗颗聚集,汇聚成一条色彩斑斓的河流。 “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我师兄就用这招救了我。” 嬴抱月向穆容青伸出一只手,一颗水珠正浮在她的手心,“你觉得这像什么?” 穆容青正要挥剑反击的手一顿。 水珠晶莹,孤零零呆在嬴抱月的手心。 但在这颗水珠之中,穆容青却看见了一个哭泣的少女。 她一个人蜷缩在大树之下,身边是她第一个杀的人,她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大颗的泪水落入掌心。 穆容青一愣,旋即咬紧牙关。 这不是水珠,不是嬴抱月的幻术,只是她自己的心魔而已! “明明是在交战之中,公主殿下是不是太放松了一些?”穆容青深吸一口气,猛地挥出一剑,熊熊火海瞬间将嬴抱月身边的所有水珠吞噬! “火法第九剑,刀山火海!” 庞大的烈焰拔地而起,彰显着她如今蓬勃的力量。 火焰从穆容青的瞳仁前扬起,她目光冷酷。 那个因为第一次杀人就哭泣不已的弱小的自己,她已经全都忘了。 水法第一剑?这样基础的剑法有什么强大的? 她为了变得强大,舍弃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那个心软天真的自己。 看着环绕在嬴抱月身边的水珠消失无踪,穆容青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除了一些长辈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作为穆家最强火法者的她,最开始开蒙的时候曾经是个水法者。 穆容青握紧手中的青色长剑,此剑名唤碧水,是她当初被测出水法天赋时父亲穆由送给她的礼物。 但就在九年前青龙神消失水法者无法成为天阶后,她舍弃了水法,重新修习了火法。 因为从她成为修行者的那一刻,她就发下了誓言,她一定要爬上最高的位置,登上属于修行者的巅峰。 所以她不能修习一个注定无法登上巅峰的剑派。 在修习了火法之后,她发现火法远比水法凌厉攻击力也更大。她如梦初醒,怪不得当年最强大的女修如大司命少司命都是火法者。 原来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于是她疯狂修炼,两年就重新回到了等阶六的位置。 和火法剑比起来,水法和更弱的风法,那都是一些没有天赋的弱者才能修习的。 一开始听说初阶大典的魁首是个女子时穆容青心中一惊,但后来得知嬴抱月只是个水法者时她顿时松了口气。 因为水法者注定无法登上巅峰。 只是穆容青怎么都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在中阶大典中又觉醒火法剑的资质,甚至将水火融合。 但不管怎么说,她发起这场挑战,可不是为了看嬴抱月这弱小的水法剑的! “公主殿下是不是瞧不起民女?”穆容青冷笑着挥出更剧烈的剑火,“您的流火剑是一定要等您被打个半死时才愿意用么?” 她可是为了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流火剑才向嬴抱月挑战的! 穆容青眼中流露出一丝狠意,既然嬴抱月拿水法剑糊弄她,那么她就让她看看火法和水法的差距! 熊熊烈火从她手中的碧水剑上腾起,空气变得极为干燥,连一丝水汽都被驱赶出这个空间。 穆容青看着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屏障的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微笑。 会控水术又如何? 这里可不是在水里! 在陆地上,火法剑才是最强大的剑法,区区弱小的水法剑就想打败她?这丫头在想些什么? 然而嬴抱月一个旋身闪过穆容青的一剑,再一次向她伸出手。 她张开手掌,手心处依旧浮着一颗水珠。 穆容青愕然看着这颗水珠,这绝不是空气中的水珠,这难道是…… 这时,一滴滴的汗水从嬴抱月的下颚滑落,聚集到她的手心。 穆容青怔怔看着这一幕 “好剑法,”嬴抱月端详着穆容青手上的长剑夸赞道。 台下其他穆家子弟都有些愕然地看着那名形容狼狈,却还不慌不忙地赞美对手的少女。 嬴抱月望着站在剑火中的穆容青,“这般剑法可不好练。” “你曾经,也流过不少汗吧?” 看着浮在嬴抱月手心的水滴,穆容青瞳孔微缩。 因为在那里面,她再一次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看见了一个烈日下站在石台中央不断挥剑的少女,大颗的汗珠不断从她的脸颊划下,然而少女的兄弟们只是待在一旁的树荫里乘凉,一边大声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即便她的剑比所有兄弟练得都要好,但担当师长的叔父却只会夸赞她的哥哥弟弟们,因为只有男丁才能成为穆家的当家人,只要有一点修行天赋就会被全家人讨好。 她流再多的汗,淌再多的血,都没有用。 甚至她的坚持,反而成为危害着家族的一个笑话。 穆容青死死握着剑柄看着树下那些人嘲笑的脸,眼中腾起一股戾气。 可即便如此,从小到大她却也并不孤独。 穆容青定定看着嬴抱月手心的水珠,就在这时,水珠里演武台上汗流浃背的少女身后,走来了两个秀丽的身影。 看到那两个身影,穆容青忽然全身发起抖来。 她们一个为她递上了装满水的竹筒,一个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汗。 “别理那些臭男人,八妹的剑练得越来越好了呢,都快超过我了。” “是啊,四姐,八姐也许是我们之中最先突破神舞境的呢!” 递竹筒的女子身量虽小但举止大方娴雅,温柔地微笑道。 “九妹你也别那么丧气,我们不是说好一起突破神舞境,给那群臭小子一个教训嘛!” 三人中身量最高的女子爽朗地笑起来,重重拍着练剑少女的肩膀。 “我们约好了。” 烈日下,三名少女的手交握在一起。 看着这一幕,穆容青的视线模糊起来。 “她们叫什么名字?”这时嬴抱月的声音传来,穆容青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她。 嬴抱月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 “当年除了你之外自废境界的两个高阶女修,叫什么名字?” 第九十九章 救赎 听到嬴抱月的问题,演武台下众人均是一愣。 穆容青目光也恍惚了一下,随后冷笑一声,“自废境界?” “我说的不对吗?” 嬴抱月却直直注视着穆容青的眼睛。 “是她们自己愿意被穆老将军废掉境界的不是吗?” 穆容青退后一步,咬紧了牙关,她无法反驳,因为嬴抱月说的是事实。 “既然如此那和自废境界没有区别,”嬴抱月看着她,神情十分复杂。 没错,自废境界。 按照陈岩的说法,穆家三名高阶女修中有两名是被穆由亲手废掉了境界,但嬴抱月很清楚,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只因太祖皇帝创造的修行体系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那就是修行者的境界一旦突破,除非死亡或者经脉俱断,否则是很难通过外力废掉的。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宁古塔这样的地方存在的原因。 不然如果修行界真的对那些女修不爽,抓一个废一个的境界即可,没了境界的修行者就是个普通人,实在没必要专门搞个那么戒备森严的地方关押她们。 关在宁古塔中的,应该都是一些自身不愿废掉境界的女修。 修行者的境界因道心而牢固,故而只要这个修行者自己内心不放弃,外人出手无法直接废掉其境界。 外界的迫害能够损她们的身,却不能伤她们的心。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北方。 困在那座塔里的,都是些心有不甘之人。 但这也并不代表那些自甘放弃之人,就都是懦夫。 嬴抱月看向定定站在原地的穆容青,轻声问道,“她们叫什么名字?” 穆容青死死握紧碧水剑,剑柄滚烫,烙铁一般灼烧着她的心,她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脸上似哭似笑,“名字,还重要吗?” 嫁人之后,她们都只是穆氏而已。 谁还能记得她们的名字? “重要,”嬴抱月平静道,“因为我会记住。” 就像她记得穆容音是穆容音,并非只是归辰和归离的母亲穆氏。 “你也一直都记得不是吗?” 说实话她并不知道穆容青在她手心的水珠中看到了什么,但那一瞬间她看见穆容青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是,我记得。” 穆容青注视着自己的长剑,闭了闭眼睛,一颗晶莹的水珠在她的剑刃上迸裂开来。 “阿英,阿婉。” 她低低唤道,像是再一次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场噩梦。 穆容英和穆容婉,她的四姐姐和九妹妹。 七年前,被父亲废掉境界后,她们在一个月内先后出嫁,从此再也没有回到穆家,甚至没有看到她回到穆家的那天。 这么多年来穆家人对那段往事和那两人避而不谈,却没想到今日被一个外人提起。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问这些? 穆容青抬起头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虽然和穆容音发音相同,但嬴抱月知道穆容青说的第一个人是穆由的四女儿穆容英,而那位穆容婉估计因为年纪较小,她上辈子并没有印象,却听过她的名字。 陈岩和她提起过,穆容青当初要嫁的那户人家,因为穆容青离家出走最后是由穆由做主将自己的小女儿穆容婉嫁了过去。 原来那位穆容婉原本也是个修行者。 妹妹顶了姐姐的婚约,这看上去是深仇大恨,可真的如此吗? 嬴抱月注视着穆容青满是痛楚的眉眼。 她上辈子就听说过穆由的四女儿,穆容英是穆家第一个展现出修行者才能的女子,从小就像男孩子般养大,到了岁数也死活不愿嫁人。 但听陈岩所说,就在穆容婉代替穆容青出嫁后,穆容英也接受了家族联姻。 三个人之中,只有穆容青一人留在了穆家,只有她一人还是修行者。 “我有件事想问你,”嬴抱月端详着穆容青瘦削的脸颊,“七年前,你是怎么逃出穆家的?” 穆容青握着剑的手颤抖了一下。 “怎么?公主殿下是要为我父亲兴师问罪吗?”她冷笑一声,“此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您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嬴抱月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你真的是自己一个人逃出穆家的吗?” 即便天赋异禀,穆容青当年也只是个尚未出阁的少女,北寒阁弟子来访穆家必然守卫森严对女修严加看守,又怎么能那么轻易会让一个小女孩就那么逃出去了呢? 换言之,单靠穆容青一个人,她真的能逃出去吗? 穆容青瞳孔剧烈收缩,眼前浮现出一个女子哭得浮肿的脸。 “阿青,快走!” “四姐?你不是被关在隔壁吗?谁放你出来的?你手上的钥匙哪里来的?” “你别管了,你的剑我挂在后门的桂花树上,你拿到后就赶紧走,我收买了上夜的婆子,她会给你留条门缝的!” “不,我不走!父亲为什么会放你出来?你的境界呢?” 比她高一个头的女子露出一个凄婉的笑容,“我已经让父亲帮我废掉了,我答应了陈家的婚约,一个月后就要出嫁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穆容青看着记忆里的自己哭着拼命摇晃着锁链,“我们不是约好一起登临神舞境的吗?” “我不要一个人走,要走我们一起走!” “傻丫头,我没你那么高的天赋,也许这辈子都登不了神舞境,”穆容英温柔地为她揩去泪水,“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三个人是无法全部离开的。” 只逃出一个人,穆家尚且能推诿是下人看管不利,但所有高阶女修如果全逃了,就算是祖父有意袒护也无法和北寒阁交代。 她们三个人之中,最多只能逃走一个。 “四姐,你难道是为了……” 被关在屋里少女僵住了。 “别管那么多了,四姐也只能为你争取这一刻钟,快出来吧。” 穆容青看着自己走出房门,却猛地握住门框。 “可如果我走了,我的婚约……司马家是不会放过我的。” “司马家的事你不用担心,”穆容英闭了闭眼睛,“阿婉已经告诉父亲,她心仪司马公子已久,愿意嫁过去。” “她也已经废了自己的境界。” “阿婉她?!”穆容青肝肠寸断正想回头,后背却有一只手猛地推了她一把。 “走啊!” “不许回头!” 穆容青踉跄着跌出门槛,身后女子的声音却忽然温柔了下来。 “向前走,不要回头。” “阿青,我们不后悔。” 即便我们不再是修行者,这辈子只能困在后宅,但我们知道这世上还有你在。 那么我们定能安然度过平平无奇的余生。 “因为,你是我们的希望啊。” 第一百章 相牵 过往之事如云烟散去,穆容青脚步踉跄。 仅仅只过去了七年,世事就已经那么不同。 穆家二十岁以下的子孙已经完全不记得穆家曾经有过那么两个女儿,她拼命地打听,也只打听到穆容婉出嫁一年后就生了个女儿,作为宗妇族中人不允许她教养女儿只催着她赶紧生个儿子。 穆容英嫁过去的陈家位于北魏,距离太远音讯全无,但这么多年过去,想必她也已经生儿育女。 因为如果没有生育,穆家应该早就收到了陈家的休书。 可即便生了孩子又如何呢?想起自己那位嫁给贵阳归氏却在半年前大归的六姐,穆容青握紧剑柄,心头苦涩。 阿英和阿婉的孩子,有朝一日会不会知道,他们的母亲,也曾经是对战上叱咤风云的英雄? 到底会不会有人知道? 她们不光是谁的母亲,谁的妻子,她们也曾年少过,也曾有过梦想,也曾想站在这个世上最高的地方。 “八妹!” “八姐!” “我们要一起成为神舞境啊!” 少女们音容笑貌犹在,但对战场上只剩她一人。 为了她,她们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所以她怎么能不变强? 她如果不够强的话,又怎么对得起自废境界的那两个人!? 她一定,一定要变得比所有人都强才行? 可为什么,她做不到呢? 老天爷啊,为什么她做不到呢? 泪眼模糊里穆容青死死看着站在对面的嬴抱月,看着这个如今在修行界几乎夺走所有风头的女修。 为什么她想要更进一步,就那么难? “我们的天赋不如你,八妹,所以我们之中如果只能留下一人,那只能是你。” “抱歉,不能履行和你的约定了,但你带着我和九妹妹的心愿一起走吧。” 穆容英最终将她推出了门,一人在森林中流浪时,因为杀人自我厌恶时,穆容青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想起她们两人,她就知道她没有资格放弃。 登临神舞境的那一天,她其实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自己就突破了那道关卡,意识到她终于跨越这大部分修行者都未能跨越的一关时,她先是狂喜,随后掩面痛哭。 那一天,她几乎把过去一年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这不是因为破境感到欣喜,而是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果她这辈子都无法突破神舞境,她这一生估计都会在愧疚中度过。 而就在她突破神舞境后,穆家重新接回了她,她也成功成为了演武台教习,穆容青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会实现穆容英和穆容婉一起许下的心愿,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女修,改变世人对女修的偏见。 然而穆容青怎么都没有想到,从她重新跨入穆家那天开始,她的境界就再也没有精进。 这是一直以来她最害怕的事。 她根本没有天赋。 她辜负了穆容英和穆容婉的期待。 穆容青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想,如果当初留下来的不是她,而是穆容英或穆容婉,会不会更好? 这样的念头无时无刻折磨着她,在尝试了三年境界未曾上升后,穆容青决定另辟蹊径,既然她无法变得更加强大,那么她就收集强大的力量,让年轻修行者为她所用。 她早就不是什么好女人了,为了变强,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同时,她也要成为在等阶五中最强大的修行者。 模糊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穆容青用手背粗鲁地擦过眼睛,直起身,剑指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的嬴抱月。 “公主殿下好手段,”穆容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听起来冷酷,“你就是通过这些邪门歪道登上魁首之位的吗?” 嬴抱月修行资历极浅却还能登临中阶魁首之位,穆容青原本百思不得其解,但如今真的和她对战过,穆容青才终于意识到此女的可怕。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这是穆容青在她父亲的兵书中看到过的一句话,但她没想到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不愧是能笼络那么多人才的公主,”穆容青笑笑,“您很擅长攻心啊。” 她还未曾和嬴抱月对上几招,道心却都险些被她撼动。 只是她早已入修罗恶道心硬如铁,即便回忆起最惨痛的那段往事,她也不会握不住自己的剑。 “如果我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小女孩,估计现在应该已经对殿下俯首称臣了吧?”穆容青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然而嬴抱月闻言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摇了摇头。 “虽然这么说有些过分,”她淡淡道,“但你还不需要我攻心才能打败。” “你!”穆容青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丫头是在讽刺她实力弱小吗? 不等她发作,嬴抱月手中长剑已经抬起,穆容青看见一道极为清浅的白光。 宛如银色的月光。 这是…… 穆容青瞳孔猛地收缩,向前一步碧水剑猛地向嬴抱月刺去,就在嬴抱月侧身避开的瞬间,鲜红的剑火扬起穆容青倏然转身回刺一剑! 看到穆容青手中的剑法,台下陈子楚赵光等人愕然睁大眼睛。 “这是……月满西楼?!” “火法禁剑!” 谁都没想到就在二人对决的关键时刻,穆容青居然使出了火法禁剑!使出了当初只有孟诗会用的少司命剑法! 众人均目瞪口呆,然而下一刻姬嘉树喝道。 “不,不对!” 不对在哪里众人没有意识到,因为下一刻演武台上已经被银辉笼罩。 刀剑摩擦的刺耳声响起,就在穆容青回刺的瞬间,嬴抱月的剑火已经到了她的肩膀。 就像是身后生着眼睛一般,嬴抱月反手架住了穆容青的剑,随后穆容青被银色的剑火击中。 “月华剑!” 无数穆家子孙只在战报上见过这一招,第一次亲眼看见的瞬间,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唤出了这一招的名字。 穆七站在台下睁大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没想到自己的姑母居然会少司命的剑法,更没想到就在穆容青出手之前,嬴抱月就已经率先使用了火法禁剑! 无数银辉升起,即使是日光都无法夺去其光辉。 “这就是月华剑……” 穆七喃喃开口,下一刻一声清脆的兵器掉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穆容青手中的长剑,已经掉落在了地上。 或者说,被嬴抱月挑落在地。 兵刃落,胜败已定。 演武台外一片死寂,所有人愣愣看着这一幕。 “你的剑法不到家,”嬴抱月看向定定站在原地的穆容青,“逊色北魏继子远矣。” 第一百零一章 入侵 北魏继子。 听到这个名号,穆容青猛地一怔。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她。 穆容青会使出月满西楼这一招嬴抱月十分惊讶,但只在一瞬间她就发现穆容青对月满西楼这一剑的掌握最多只有三分。 并不是这世上所有学她剑法的火法者都是孟诗。 “是吗?”穆容青看向自己掉在地上的剑,“原来北魏继子做得更好么?” 北魏继子孟诗。 也是前不久曝出因女扮男装参加中阶大典和勾引北魏光华君被关入宁古塔的那个女修。 穆容青以往只在战报中听说过这名北魏女子的名字,并未放在心上。这一招月满西楼她听父亲仔细描述过,练成如今这样花费了数不尽的汗水。 如果那个名唤孟诗的北魏女子比自己练得更好的话,那她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或者说孟诗又是多么强的天才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穆容青蹲下身,赤手握住剑刃,鲜血从掌心流下,但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她背对着嬴抱月淡淡开口,“我输了。” 明明背负着三个人命运的她绝不可以输。 穆容青捡起自己的剑,插入腰边,背对着嬴抱月自嘲地笑了笑。“七年前,我们三人果然选错了人。” 说完她就转身向台下走去。 “喂,你之前向我们家殿下许的承诺呢?” 归辰在台下看着一言不发就准备离开的女子,皱眉大声问道。 穆容青脚步一顿。 “对了,公主殿下,抱歉民女刚刚骗了你,”穆容青摊了摊手,“我其实没那个本事带走穆家那么多青壮。” 她之前那么说只是为了诱骗嬴抱月和她对战而已。 “虽然你打败了我,但请恕民女没法履行承诺。” “什么?”陈子楚在台下瞪大眼睛,顿时怒不可遏,“这女人在骗我们?” 听到台下的叫骂声,穆容青嘴角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殿下恐怕会震怒,但如果您真要生气,就气那个轻而易举相信了民女的愚蠢的自己吧。” 说白了还是嬴抱月太天真,所以才会被她这样的女人耍得团团转。 穆容青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身后之人的怒火。 以嬴抱月那迅速恢复的真元,将她砍成几瓣应该都绰绰有余吧,只不知道这少女震怒起来,气息会变成什么样呢?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她身后之人的气息没有丝毫紊乱。 “是吗?”嬴抱月收剑入鞘,“原来如此。” 听到身后长剑入鞘的咔哒声,穆容青缓缓睁大眼睛。 嬴抱月居然就这样收剑了?她不生气?还是说另有所图? 出于好奇,她忽然有些想看嬴抱月现在的表情。 感受着身后之人平和的气息,穆容青缓缓转过身。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记拳头快如闪电迎面而来,砰地一声将她击倒在地! “师父!?” “姑母!?” 台下响起尖叫,围在台边的穆家子孙目瞪口呆。 谁都没想到神情平和已经收剑的嬴抱月,就在穆容青回头的瞬间,一记老拳砸在她的下颚,直直将穆容青打翻在地。 从未在修行者对战中看到如此暴力的一幕,穆七站在台下也有些灵魂出窍。 这……这都是什么打法? 女人打架都是这样的吗? 站在赏枫亭里穆由扶额,他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拳法了? 上一次大概还是林抱月站在军营门口揍纠缠梅花将军的东吴大王子之时吧。 不对,现在该叫东吴王了。 穆由远远注视着躺在石台上的女儿,神情有些复杂。 不知道嬴抱月这一拳,能否将她唤醒。 穆容青躺在石台上,耳边嗡嗡作响,嘴中满是血腥味。 在被击中的那一刻,她用最快的反应速度避免了咬破舌头,性命无虞却还是被打翻在地。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面无表情站在她身边的嬴抱月。 吐出一口血沫,她哈哈笑起来。 “殿下的拳头真够硬的。” “只是您没民女想的那么能忍啊。” 这一拳出乎她的意料,但也让她有些失望。 会这么直白表达怒气的女子的确不多,但这么容易被激怒,证明嬴抱月的心性还是个小孩子。 “只是您就算打死我,民女带不走那么多青壮就是带不走。” 穆容青冷笑着坐起来,肆无忌惮地看着嬴抱月。 然而她没想到,嬴抱月的脸上依旧没有怒意。 “没关系,我打你这一拳,也不是为了逼你调人,”嬴抱月拍拍手上的灰尘,“我只是想看看,这样能不能让你的头脑清醒一些。”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穆容青微愣。 “你还不知道你为什么无法破境吗?”嬴抱月淡淡道,“七年前选错了人?别人境界都已经废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推卸责任也没你这样做的吧?” “既然只剩下你一人,你应当专心修行才对,说谎作假走偏门有什么意义吗?” 穆容青瞳孔剧烈收缩,她就是知道如此才这么痛苦,这个才十几岁的丫头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她在推卸责任? 她有什么办法? 她的姐姐和妹妹牺牲了自己只为了将她推上修行者的位置,她难道不知道要好好修行吗? 如果她真的有其他办法,她难道不想通过正常的途径升阶吗? 她…… 这时一双明亮的眼睛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嬴抱月弯下了腰,逼视着穆容青的双眼。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姐姐和妹妹是牺牲了自己的梦想才让你走到这里?” 穆容青嘴唇被咬出了血,死死盯着眼前让人看不透的少女,“难道不是吗?” “不是,”嬴抱月摇摇头,“她们只是将你变成了她们的梦想。” “只要你还在,她们的梦想就没有消失。” 穆容青一怔,心头被重重一击。 然而嬴抱月已经再次开口。 “可即便她们将一切托付给了你,但你要怎么做,是你的自由。” “你如果一直带着对她们的愧疚,境界是无法再上升的。” 她的境界无法上升,是因为愧疚? 穆容青愣愣睁大双眼,下一刻忽然冷笑一声,“公主殿下,你是不是把民女想得太善心了?” 难道到了现在嬴抱月都没有发现她是个厚颜无耻之人吗? “我一开始也不这么想,”嬴抱月注视着面前这个看似心术不正的女子。 她从对战的一开始就发现了穆容青的表里不一,之前也曾考虑要不要对此人使用杀招。 但后来她发现,穆容青的确表里不一。 但表里不一的不是她外表淡泊内里心机,而是她认为自己是个坏人,其实却并非如此。 穆容青看似无情,但她展现出的恶和不择手段,恰恰是因为她太重情。 嬴抱月望着穆容青的眼睛,轻声开口。 “你知道吗?真正的不善之人,反而道心通明,境界极易上升。” 穆容青闻言愕然。 她微微张开口,正想说些什么,东南方角楼忽然传来一声示警的锣音,随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大吼。 “有人入侵!” “西戎人突破阵法了!” 第一百零二章 携手 西戎人入侵?怎么会这么快? 穆容青愕然,她记得父亲已经开启了护山大阵,加上外围的幻境阵法,怎么说都至少能抵挡三天,甚至将西戎人拖垮在阵中。 她父亲穆由的阵法是以攻心为主,可以将来者统统困于自身的恶念之中,对西戎人这些罪大恶极的狂徒而言可谓是天敌。 这座大阵之前曾经帮穆家击退上千名盗匪,可以说是穆家人心中的定海神针。 但凡做过恶事之人,哪怕境界再高也无法通过此阵,可如今这阵开启才一天不到,居然就被破了? 就算没做过恶事的人,也至少会在幻境中被困上一天一夜。 能这么快破阵的人,按她父亲的说法,恐怕就只有那些六根清净的高僧了。 那些西戎人谁不是恶贯满盈背着无数条人命,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破阵? 穆家子孙听到东南方传来的警报声,均面露愕然,觉得此事十分的不真实。 “怎么回事?”穆七猛地回头,“难道是阵法出问题了?” “阿七,”这时远处虚空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与父亲去检查阵法,外面的西戎人似乎是冲着演武台的方向来的,你们这群小子先不要动,和四妹一起待在这里,等父亲的号令。” “是,”穆七对声音的主人十分敬重,立正抱拳道,“五舅舅,我明白了。” 那个声音又转向穆容青,语气冷漠。 “四妹,你今日心性不稳,演武堂的事先交给阿七,你先休息下吧。” 穆容青听到这个吩咐死死咬紧嘴唇,但她现在最在意的是西戎人如何破的阵,可不等她发问,那道声音带来的气息已经离开。 穆容青憋了口气,扫视了下四周,演武台边的都是些年轻子孙,初遇此事都有些慌乱。她收回目光,却忽然发现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向东南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你难道……知道他们能破阵?” 嬴抱月低头看向她,“嗯,虽然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为什么?”穆容青霍然抬头,“为什么西戎人能破阵?” “我刚刚不是说了么?”嬴抱月平静道,“恶人有时候比好人更加道心清明。” 她大概能猜到穆由设下的护山大阵是个什么原理,恐怕是他们之前误入的幻境大阵的加强版,能将心有恶念之人一网打尽。 但这样的阵法有个漏洞。 那就是这世上有些真正的恶人,也能做到问心无愧。 “外面阵法中有个西戎人,”嬴抱月静静道,“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不觉得自己所行之事为恶。” 淳于夜折腾她向来折腾的很有乐趣。 穆容青闻言愣住,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我还不如个西戎人吗?” “你如果真的如他那般,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她。 这世上做好人远比做恶人要难得多。 恶念没有牵绊,善念才会有牵绊。 淳于夜境界虽高,却是这世上的毒瘤。 穆容青虽然走了偏门,却还有救。 对穆容英和穆容婉的愧疚,对自己所行之事的不认同,这一切的一切动摇了穆容青的道心,让她停留于神舞境久久不能突破。 换言之,是穆容青本身的负罪感,成了她破境的枷锁。 穆家的各方人马此时都动了起来,唯独演武台被一片寂静所笼罩,他们这群人像是被遗忘在了这个地方。 嬴抱月也终于能和穆容青解释清楚她一直不能破境的原因。 只是听完她的话,穆容青却一脸心灰意冷,往后一瘫,“照你的话说,我无法破境是因为我不够无耻?” 感受到穆家刚刚对抗外敌中对自己刻意的忽视,望着周围弟子怀疑的眼神,穆容青愈发想要自暴自弃。 反正穆家不指望她保护,也不需要她保护。 然而嬴抱月摇摇头,“是你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 穆容青坐在地上一怔。 “我曾经杀过一个人。”嬴抱月轻声开口。 穆容青一愣,立刻反唇相讥道,“你原来只杀过一个人么?” “那个人不一样,”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她,“她不是我所杀,却因我而死。” 穆容青从她的语气中意识到了什么,眸光闪动,“那个人……是个女修?” 嬴抱月点点头。 她闭上眼睛,一直染血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 “将军……姐姐,我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告诉你。” “除了梅娘姐姐,一直以来。” “我最喜欢你了。” 李春兰死在她怀里的记忆在眼前复苏,嬴抱月死死攥紧自己胸口的衣襟。 “你……”穆容青迟疑地注视着她,“你在哭吗?” “没有,”嬴抱月笑了笑,水珠在掌心莹莹闪烁。 “水法者在这种时候真是狡猾,”穆容青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你承认我是水法者了?”嬴抱月笑道。 “明明那么不强的剑派,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抓着不放。”穆容青神情复杂,她看不透眼前的女子,更不明白嬴抱月为什么能一直保持道心清明。 虽然穆容青不想承认,但嬴抱月也算是个心怀善念之人。 “既然你明明也害死过人,怎么还能这么坦然?” 嬴抱月轻声开口。 “因为她死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走。” 将军,快走,这里危险,你不要再回来。 穆容青的手闻言剧烈颤抖起来。 阿青,快走,不要回头! 穆容英最后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穆容青浑身都发起抖来。 “我们能走到现在,是无数人把我们推到这里的,”嬴抱月注视着穆容青的眼睛轻声道,“我从来不觉得我是靠在自己的力量走到了这里。” 无数的人死在了她的前面,无数人死在了她的脚下。 但她们虽然死了,却依然活着,她们的意志永远活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不能死。 嬴抱月握紧自己的手腕。 她一直相信,只要她还活着,师父和春兰就都还活着。 同样,穆容英和穆容婉的意志也一直活在穆容青身上。 每一个存活下来的女修几乎都是这样,在这个希望她们都陨落的世道,她们是被无数双手托举到了现在的位置。 她们的身上,有着千千万万女子的心愿。 这份心愿不是枷锁,而是美好的希望,是让她们肆无忌惮跑得更快的力量。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所以她不哭,她不绝望,她不愧疚,因为她会不断前行。 “所以我不会停下,你也不会停下。” 嬴抱月拔出落日剑,用剑刃碰了碰碧水剑的剑鞘。 穆容青伸手握住她的剑,仰头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 “跟我走。” 嬴抱月弯下腰,向穆容青伸出手。 “让我们一起去救,和我们一样的人吧。” 第一百零三章 遇见 跟我走。 穆容青抬起头直直看着面前这个容貌比她年轻许多的女子,嬴抱月的神情像是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见过很多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但她的眸光依然清透。 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改变她们的命运,也许就是她这样的人。 穆容青轻轻的喟叹了一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即便隔着眼皮,她仿佛都能看见嬴抱月的眼睛。 这是一双多么无辜却又充满蛊惑的眼睛。 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那些南楚东吴中唐前秦出身各异的少年少女聚集在这名女子身边的理由。 “我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她,“你过去七年的挣扎绝不是白费。” 力量已经蕴藏在了穆容青的身体里,只是她没有发现而已。 “是吗?”穆容青睁开了眼睛,伸手握住了面前的那只手,“我可以相信你吗?” 嬴抱月的手心微凉,就在握上的瞬间,穆容青微微睁大眼睛。 那只手的掌心生着极为坚硬的剑茧,和她手上的剑茧不遑多让,甚至更为斑驳。 “原来如此,”穆容青看着将自己拉来起的女子,深吸一口气,“原来我可以相信你。” 前秦公主,中阶魁首,名副其实。 嬴抱月不知为何穆容青的态度倏然一变,闻言笑了,“那你愿意跟我走?” 穆容青点点头,她已经猜到了嬴抱月要去哪里,“你要去宁古塔?” “嗯,”嬴抱月目光认真起来,“阿诗在里面,还有很多人在里面。” 穆容青对那位北魏继子也产生了兴趣,能被嬴抱月如此惦念甚至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修行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不光是孟诗,那里面还有很多从七年前就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人。 这么多年来修行界对这个错误视而不见,但很快全修行界的目光都将聚集到那里。 穆容青握紧腰边剑柄。 因为终究有女修将执剑而不是身披镣铐进入那里。 说实话对于宁古塔,她到现在还心怀恐惧,正是七年前北寒阁送天下女修入宁古塔一事,她、穆容英和穆容婉三人的命运才一夜之间全部改变。 曾几何时,她能做到就是拼命让自己不被带到那里,七年过去了,她有直面那个地方的勇气吗? 如果只有她一人,她应该是不敢的。 穆容青望着面前比她还要矮一个头的少女的背影。 但奇异的是,如果是跟在她身后,穆容青却没有那么恐惧。 哪怕要离开这个她从小到大居住的家,都没那么让人害怕。 “既然决定了,那首先要能出这个地方才行,”嬴抱月打量演武台四周的形势,此时穆家外围的院墙外已经能听到隐隐的喊杀声。 “东南方,快射!” “有西戎人往灵阶的方向去了,快!那边再加两名弓箭手!” “西戎人已经包围了这里么?”穆容青也紧张起来,虽然她已经决定了和嬴抱月一起走,但一切要在确定穆家安全之后。 穆家的大门只有穆家人能打开,大宅依山而建易守难攻,群山之中哪怕是大规模的军队也寸步难行,穆容青并不担心西戎人有本事攻破穆家大门,穆家的存粮也足够全族生活半年有余,但如果西戎人一直包围在大宅之外,嬴抱月等人将无法离开穆家。 等等,这难道才是西戎人的目的? 穆容青霍然抬头看向嬴抱月。 “穆老将军的防卫做的一如既往的好,”嬴抱月观察着远处角楼的动静,深吸一口气,“只是西戎人看上去不想让我们走啊。” 外墙角楼之上,弩箭的声音络绎不绝。穆家的宅院被穆由修得如同堡垒一般固若金汤,院墙高如宫墙,且每十步都修有供射箭了望的角楼,穆家人仗着角楼工事,用弩箭向外围的西戎人发起了攻击。 西戎人虽然也擅射,但因角楼过高从下往上很难射中,已被穆家的弓箭手压制住了,即便阵法被破,但目前穆家还没被攻入的迹象。 这让嬴抱月松了口气,但看四周射箭的方向,西戎人应当是逐渐包围了穆家所有出入的要道。 “这群混蛋,退到射程外了!” 这时角楼上传来怒骂声,嬴抱月目光严峻起来。 只要退到射程外,穆家的弩箭将不再对西戎人发挥效力,这样看来西戎人最终的目的不是攻入穆家,而是把他们这些人困在穆家之中。 穆家现在相当于一座城,如果想要彻底歼灭西戎人,只能开城出击。但西戎人的单兵作战能力是有名的强,在外围阵法被破的情况下,离开这座堡垒,嬴抱月不觉得穆家人对战淳于夜能有什么优势。 更何况打开大门,更有被西戎人强行侵入的危险。 嬴抱月看向穆家后院,那里生活着大量妇孺,一旦西戎人进入后果不堪设想。 她决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殿下,你准备怎么办?”穆容青看向嬴抱月,她基本已经确定西戎人就是想要将她困在穆家。 北魏继子孟诗的处刑近在眉睫,嬴抱月等人要参加的高阶大典是有时间限制的,只要能将他们在这里困上哪怕半个月,西戎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里还有别的能出去的密道吗?”嬴抱月看向她问道。 “这……恐怕要问父亲,”穆容青迟疑了一下,这座宅院是穆由亲自绘制图纸带着心腹所建,其中许多秘密只有穆由知晓。 “行,那我们去见他吧,”嬴抱月闭目感受了一下穆由气息的方位,正要抬脚,东南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十弟!” 嬴抱月霍然抬头,只见东南方角楼上一名穆家子孙肩膀上扎着一根羽箭重重摔了下来! “哪来的箭?”穆容青瞳孔剧烈收缩,“西戎人不是已经退到了射程之外了吗?” 穆家人使用的弩箭是穆由亲手设计,比寻常弓箭还要远一倍,西戎人如果退到了弩箭射程之外,根本不可能靠人力射中角楼上的人,更何况还是从下往上逆风而射。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难道是家里出了叛徒?”穆容青立刻环视四周,然而身边忽然传来低低的一声,“不是。” “什么?” 穆容青猛地回头,嬴抱月定定注视着那支箭末尾颤抖的尾羽,“是射雕者。” 射雕者?穆容青一惊,她听说过,这是西戎人对最强神射手的称呼。 西戎十二部落往往十几年才能出一位射雕者,往往都侍奉在白狼王左右,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要攻击穆家的人? 演武台下,李稷猛地握紧腰边剑柄,看向东南方的角楼,眼中腾起怒意! 又是他! “是淳于夜,”嬴抱月闭了闭眼睛。 她看向穆容青,“看来我不得不出去了。” “你在说些什么?”穆容青愕然,外面有射雕者虎视眈眈,她居然要出去!? “我必须出去,”嬴抱月道,“第二箭他射的就不会是肩膀了。” 以淳于夜的准头,他不会射偏哪怕一寸。 那名被射中肩膀的穆家子孙只是一次警告。 对她的警告。 淳于夜的目的,是逼她出去。 第一百零四章 宿敌 “淳于……夜?” 穆容青怔怔地重复这个名字,穆家隐居多年,但他们这些穆家子孙对外界发生的事绝不是一无所知,何况在中阶大典结束后,这个名字已经响彻大陆。 西戎鬼华君,淳于夜。 多年以来,这个名字对于长城内六国之人而言只是个名字而已。 当年长城内只能找到五位最优秀的年轻修行者,单数不祥,为了给战国六公子凑数,中原修行者将西戎最恶名昭彰的那位年轻翟王列入其中,以“鬼”字命之,却不曾想一语成谶。 这位西戎十二翟王,真的是个“鬼”。 西戎人参加中阶大典不算新消息,开幕大典前众人就已经得知,十二翟王带领西戎人前来更是让全大陆瞩目。 但谁都没想到淳于夜的确带领西戎人来到东吴参加中阶大典,可他本人用的却不是“淳于夜”这个身份。 此人以“赫连晏”的化名隐藏在西戎队伍之中,取得了西戎人中最高的名次,在最后的决战结束后自己暴露了身份,却依旧带着所有西戎人全身而退。 穆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收集全大陆修行者的资料,其中神舞境及其以上境界的修行者的资料会送到专门的房间内按照甲乙丙丁的级别分类排列。 她父亲给这个房间起了个奇怪的名字,叫作“档案馆”,据说这个叫法由大司命在大秦御祷省里率先开始使用的。 穆家档案馆中,各大修行者资料的排列顺序不再按照境界,而是按照以对穆家的威胁度排序。 排序人是她的父亲穆由。 中阶大典开始前,几位战国六公子的档案都是乙级,即便昭华君李稷在南楚初阶大典中确认已经登临天阶,他的级别也没有改变。 但在中阶大典结束后,淳于夜的资料在档案馆中的危险级别已经上升到了甲级。 档案馆里每份修行者的资料都会附上一幅画像,每个穆家子孙从小都要熟悉这些画像,以备将来如果有一日要出门历练,遇上这些人能第一眼认出来。 西戎人在中阶大典中一战成名后,穆家立即着手联系在东吴的线人绘制西戎高手们的画像,“淳于夜”和“赫连晏”当然也在其中。 但因西戎人平素喜戴修罗面具,真实的画像绘制不易,二人的画像直到中阶大典结束后才送来,这时原本在大庭广众下露脸的西戎翟王并不是淳于夜,赫连晏才是真正的鬼华君淳于夜的消息也已经传来。 整个穆家都为之震动,那两份画像至此也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穆由看那两幅画像的时候,穆容青正好侍立在桌案边。 两幅画像都有修改过的痕迹,原名赫连晏的画像上“赫连晏”三个字已经被划去,取而代之的是代表未知的符号,另一张画像上写着“淳于夜”三字,名字并没有划去,旁边标了个假同时也画了一个未知的符号。 淳于夜的身份,真假未可知。 西戎人的长相见过的人实在太少,就算赫连晏亲口承认自己才是淳于夜,但一切都是他们自己说的,真的能相信么? 如果赫连晏才是淳于夜,那原本那个自称“淳于夜”的人是谁? 穆容青从小学习各国政事,对此事还有一事不解。 那就是东吴负责检查的官员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那个伪装者就是淳于夜? 在山海大陆,王族身份没那么简单能蒙混过去,不然随便来个人说自己是王族,大摇大摆去其他国家作威作福,世道就乱了。 穆容青的目光看向嬴抱月耳边的腾蛇耳坠上。 以长城内六国为例,每个国家的王族血脉从小都会有一个能证明身份的信物,这些信物的纹样繁复难以伪造,只在各国王宫和各大世家内部留有底样。 伪造王族信物是和谋反同级的大罪,信物对王族而言重同性命,王族从小接受的教养让其绝不会将此物交给别人。 同时王族子孙在其他国家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必须出示信物。 正如当初东陵郡王赵光在南楚丹阳现身,就出示了他的郡王玉佩。 穆容青不知西戎是否有这样的规矩,难道说是淳于夜是把自己的信物给了别人?可西戎王族这么好伪装的么? “原来如此。” 然而就在穆容青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父亲却看着案上假淳于夜的画像叹了口气。 “怪不得会被认错,原来是他伪装的。” “父亲,你认识他吗?” 穆容青闻言一惊,穆由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向假淳于夜的胸口,“青儿,你记住这个图案。” 画像上的假淳于夜赤着上身,胸口披挂着许多狼牙饰物,但在狼牙饰物的缝隙中,能看到他胸口影影绰绰刺着什么图案。 “这是……” “这就是西戎王族的信物。” 穆由注视着那个图案,“西戎王族很难伪装,因为他们的信物就刻在他们身上。” 穆容青看着自己父亲在另一张纸上绘出一个狼头图案,图案上的线条刚好能和假淳于夜身上的图案重叠。 “你记住,西戎王族的胸口,都刺着这个狼头。” 穆容青牢牢将这个狰狞的狼头图案记在心中,但下一刻她猛地一惊。 假淳于夜胸口刺着这个图案,这证明他正是西戎王族! 难道说赫连晏说谎了,根本没有什么身份伪装,假淳于夜就是淳于夜? “等等,父亲,那这个人其实是真的十二翟王?” “不对,”穆由摇头,盯着画像上人的容貌。 和赫连晏不同,假淳于夜并非一直戴着面具,穆家画师抓住了他摔跤时摘掉面具时的瞬间,画出了这副画像。 虽然上一次见面还是十年前,但这张脸的神韵,让穆由想起一个人。 “此人的确是西戎王族,”穆由定定道,“但他不是十二翟王,应当是十二翟王的兄长。” 穆容青一惊。 哥哥? 世人皆知淳于夜是杀兄登上翟王之位的,他怎么又跑出个哥哥来?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穆由瞥她一眼,“白狼王子孙众多,淳于夜又不止一个兄长。” 更何况此人并不是淳于夜的亲兄长,而是他的表兄。 “如果为父没猜错,此人是前代白狼王的外孙,淳于夜的表兄。” 穆由注视着画像上的青年,静静开口。 “十一翟王,淳于惮。” 第一百零五章 突围 十一翟王?淳于惮? 外孙?表兄? 穆容青当时被一连串的信息打得头昏眼花,但她脑海中还是第一时间浮现出了一个疑问。 “等等,父亲,你说这位十一翟王是前白狼王的外孙?那他怎么也姓淳于?” 长城内六国实的贵族一直都是从父姓,王族血脉更是不容混淆,穆容青还是第一次听说母系血脉也被算入王族的。 “西戎和长城内六国习俗不同,他们那边严格来说实行的是贵姓制。” “贵姓?”穆容青一怔。 “父母双方,谁的血脉更尊贵,子女就和谁姓,”穆由淡淡开口,“也就是从贵姓。” “西戎人认为强大的血脉会吞噬弱小的血脉,”老人神情有些复杂,“这的确是他们会产生的想法。” 说的没错。 这个风俗,倒是十分符合西戎人弱肉强食的观念。 穆容青这下明白了,在西戎境内又有谁家血脉会比王室血脉还要尊贵呢?那么西戎公主生的孩子自然也姓淳于了。 只是…… “可我记得西戎翟王只能由直系血脉担任,”穆容青皱起眉头,公主生的孩子即便能姓淳于,可怎么说也不算直系血脉吧? 这样西戎王族的直系血脉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西戎除了从贵姓之外,还有个规矩叫作三代制,”穆由道,“白狼王的子孙三代内可以被认作直系血脉,但三代之后,便只是普通王族。” 穆容青明白了。 在西戎,王室直系血脉都有继承王位的资格,这是西戎为了保证白狼王代代都是拼杀而出最强者而定的规矩。 这个规矩需要保证继承候选人有一定数量,但也不至于过于庞大。 于是有了三代制。 现任王的子孙,老王的子孙在一起拼杀,直至选出最后一人。 西戎人这种选王的方式,让穆容青想起了古书中看到的“九犬一獒”的故事。 高原上放羊的牧民为了得到最优秀的獒,往往将九只同样年纪的幼獒放在一个窖坑内,不放食物,用饥饿激发獒犬的血性,让他们之间厮杀吞食。 这九只獒,最后只能有一只獒活下来,等到它吞食完所有同类,牧民便能得到这只传说中的獒中之獒。 这样炼獒的方式听说最早听说是从狼群中学来的,想到西戎王自称“白狼王”,穆容青心底泛起深深寒意。 对于白狼王的子孙而言,直系王族的身份,就是激发他们血性的“食物”, “淳于惮是前代白狼王的孙子,尚且在三代之内,但如果他没能抢到王位,他的儿子将不再是直系王族,被排除在权力中心外。” “没错,”穆由赞许地看她一眼,重新看回桌上画像,“我记得淳于惮比淳于夜只大五岁,怪不得他能伪装淳于夜。” “我上次见他,他还是个才十岁的小孩,西戎人十多年没有入长城,没人认识他很正常。” 原来如此。 一切真相大白。 穆容青注视着画像。 当初中阶大典上自称淳于夜的人的确不是十二翟王,而是西戎的十一翟王。 淳于惮也是王族,甚至也是翟王,伪装起淳于夜自然得心应手,队伍里其他西戎人对他也同样忌惮,可谓天衣无缝。 “可为什么此人不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出现?”穆容青皱眉,看向另一张标着赫连晏的画像,“干脆宣称十一翟王领头不就行了?” “这为父就不知了,”穆由深吸一口气,“西戎人这次为何要参加中阶大典,这其中缘由我等都还未知晓。” “那这个人,真的是十二翟王吗?”穆容青指向赫连晏的画像,锁紧眉头。 和淳于惮的画像不同,赫连晏的画像甚至没有正脸,此人在东吴从未摘下过他脸上的面具。 只有一次,他微微抬起了脸上的面具。 这幅画像记录的正是当时的画面。 只见画上的西戎少年站在对战台上,抬起脸上的面具,将脸庞靠近了一个人。 画像没有画出他面对的那个人,但这个动作看着居然像是亲吻一般。 他在吻谁? 穆容青有些恍惚,她看向面前眉头紧锁的嬴抱月,回忆起战报中的寥寥数语和嬴抱月提起淳于夜的语气,她神情有些微妙。 不会吧…… 这时角楼上再次传来惨叫,穆由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那座角楼上,嬴抱月神情一凛立刻向那座角楼冲去。 但她刚刚冲下对战台,肩膀忽然被人按住。 穆容青跟着她,也停下了脚步。 “你去哪?”李稷定定看着她,手已经拔出了巨阙剑。 “我去那座角楼,”嬴抱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一行人,“如果没找到密道,我们等下估计要准备突围了。” “淳于夜要找的人是我,我去会会他,如果有机会看能不能打开一个口子。” 嬴抱月语速极快,“等下我以月华剑火为号,你们如果看见了就一起往那个方向跑。” 之前出东吴的时候,她就已经安排好了遇见危险时他们这些人跑路时的队形,归离李堇娘姚女官几位没有境界的女子都分有专人保护,整个大队可以被拆成四支小队也可以合并成一个,在她不在的时候,李稷可以代为统领。 穆容青看着嬴抱月在有条不紊地交代突围事宜,发现她安排的队形完全不输穆家的军阵,有些地方甚至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知道了,”李稷点点头,“但你留下来。” 嬴抱月一怔。 “你留在这带大家一起离开。角楼是吗?我过去吧,”李稷拍拍她的肩膀,“我境界最高,要开路也是我来开。” 这道理放平常是没什么问题,但看着一支支射上角楼的箭,嬴抱月摇了摇头。 李稷境界虽高,但射术不及淳于夜。 “他在外面,”嬴抱月苦笑一声,“不和我对射一番大概不会罢休。” 能解决射雕者的,只有射雕者。 “我不和他对射也能打败他,”李稷黑眸变得冰冷起来,“你对我的实力那么不放心?” “是啊,殿下太危险了,你还是让昭华君去吧。” 陈子楚等人也在后面附和道。 “不是,我只是……”嬴抱月望着李稷欲言又止。 以境界论,李稷的确是他们这些人中出去应对的最好人选,但之前淳于夜潜入李稷幻境之中一事让她有些不安。 李稷的弱点,恐怕已经被淳于夜知晓。 她私心里不想让李稷在此处对战淳于夜。 况且不知为何,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双碧瞳,她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就是淳于夜在等的人,是她。 “此事恐怕因我而起,还是让我去解决吧,”嬴抱月笑笑,将李稷的手从肩膀拿下,“外面的人毕竟是他。” 她相信李稷能听懂她的话,毕竟淳于夜对他和她而言都是个特别的对手。 嬴抱月转身正想朝角楼而去,李稷却一个闪身倏然挡在了她面前。 “你不明白吗?” 李稷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 “正因为是他,我才不想让你出去。” 唯有淳于夜,他不希望嬴抱月再见此人哪怕一面。 李稷目光停在嬴抱月脸颊一瞬,袖下拳头死死攥紧。 他绝对不想看到那个男人再碰她一分一毫! 第一百零六章 交锋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等等,父亲,你说这位十一翟王是前白狼王的外孙?那他怎么也姓淳于?” 长城内六国实的贵族一直都是从父姓,王族血脉更是不容混淆,穆容青还是第一次听说母系血脉也被算入王族的。 “西戎和长城内六国习俗不同,他们那边严格来说实行的是贵姓制。” “贵姓?”穆容青一怔。 “父母双方,谁的血脉更尊贵,子女就和谁姓,”穆由淡淡开口,“也就是从贵姓。” “西戎人认为强大的血脉会吞噬弱小的血脉,”老人神情有些复杂,“这的确是他们会产生的想法。” 说的没错。 这个风俗,倒是十分符合西戎人弱肉强食的观念。 穆容青这下明白了,在西戎境内又有谁家血脉会比王室血脉还要尊贵呢?那么西戎公主生的孩子自然也姓淳于了。 只是…… “可我记得西戎翟王只能由直系血脉担任,”穆容青皱起眉头,公主生的孩子即便能姓淳于,可怎么说也不算直系血脉吧? 这样西戎王族的直系血脉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西戎除了从贵姓之外,还有个规矩叫作三代制,”穆由道,“白狼王的子孙三代内可以被认作直系血脉,但三代之后,便只是普通王族。” 穆容青明白了。 在西戎,王室直系血脉都有继承王位的资格,这是西戎为了保证白狼王代代都是拼杀而出最强者而定的规矩。 这个规矩需要保证继承候选人有一定数量,但也不至于过于庞大。 于是有了三代制。 现任王的子孙,老王的子孙在一起拼杀,直至选出最后一人。 西戎人这种选王的方式,让穆容青想起了古书中看到的“九犬一獒”的故事。 高原上放羊的牧民为了得到最优秀的獒,往往将九只同样年纪的幼獒放在一个窖坑内,不放食物,用饥饿激发獒犬的血性,让他们之间厮杀吞食。 这九只獒,最后只能有一只獒活下来,等到它吞食完所有同类,牧民便能得到这只传说中的獒中之獒。 这样炼獒的方式听说最早听说是从狼群中学来的,想到西戎王自称“白狼王”,穆容青心底泛起深深寒意。 对于白狼王的子孙而言,直系王族的身份,就是激发他们血性的“食物”, “淳于惮是前代白狼王的孙子,尚且在三代之内,但如果他没能抢到王位,他的儿子将不再是直系王族,被排除在权力中心外。” “没错,”穆由赞许地看她一眼,重新看回桌上画像,“我记得淳于惮比淳于夜只大五岁,怪不得他能伪装淳于夜。” “我上次见他,他还是个才十岁的小孩,西戎人十多年没有入长城,没人认识他很正常。” 原来如此。 一切真相大白。 穆容青注视着画像。 当初中阶大典上自称淳于夜的人的确不是十二翟王,而是西戎的十一翟王。 淳于惮也是王族,甚至也是翟王,伪装起淳于夜自然得心应手,队伍里其他西戎人对他也同样忌惮,可谓天衣无缝。 “可为什么此人不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出现?”穆容青皱眉,看向另一张标着赫连晏的画像,“干脆宣称十一翟王领头不就行了?” “这为父就不知了,”穆由深吸一口气,“西戎人这次为何要参加中阶大典,这其中缘由我等都还未知晓。” “那这个人,真的是十二翟王吗?”穆容青指向赫连晏的画像,锁紧眉头。 和淳于惮的画像不同,赫连晏的画像甚至没有正脸,此人在东吴从未摘下过他脸上的面具。 只有一次,他微微抬起了脸上的面具。 这幅画像记录的正是当时的画面。 只见画上的西戎少年站在对战台上,抬起脸上的面具,将脸庞靠近了一个人。 画像没有画出他面对的那个人,但这个动作看着居然像是亲吻一般。 他在吻谁?“等等,父亲,你说这位十一翟王是前白狼王的外孙?那他怎么也姓淳于?” 长城内六国实的贵族一直都是从父姓,王族血脉更是不容混淆,穆容青还是第一次听说母系血脉也被算入王族的。 “西戎和长城内六国习俗不同,他们那边严格来说实行的是贵姓制。” “贵姓?”穆容青一怔。 “父母双方,谁的血脉更尊贵,子女就和谁姓,”穆由淡淡开口,“也就是从贵姓。” “西戎人认为强大的血脉会吞噬弱小的血脉,”老人神情有些复杂,“这的确是他们会产生的想法。” 说的没错。 这个风俗,倒是十分符合西戎人弱肉强食的观念。 穆容青这下明白了,在西戎境内又有谁家血脉会比王室血脉还要尊贵呢?那么西戎公主生的孩子自然也姓淳于了。 只是…… “可我记得西戎翟王只能由直系血脉担任,”穆容青皱起眉头,公主生的孩子即便能姓淳于,可怎么说也不算直系血脉吧? 这样西戎王族的直系血脉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西戎除了从贵姓之外,还有个规矩叫作三代制,”穆由道,“白狼王的子孙三代内可以被认作直系血脉,但三代之后,便只是普通王族。” 穆容青明白了。 在西戎,王室直系血脉都有继承王位的资格,这是西戎为了保证白狼王代代都是拼杀而出最强者而定的规矩。 这个规矩需要保证继承候选人有一定数量,但也不至于过于庞大。 于是有了三代制。 现任王的子孙,老王的子孙在一起拼杀,直至选出最后一人。 西戎人这种选王的方式,让穆容青想起了古书中看到的“九犬一獒”的故事。 高原上放羊的牧民为了得到最优秀的獒,往往将九只同样年纪的幼獒放在一个窖坑内,不放食物,用饥饿激发獒犬的血性,让他们之间厮杀吞食。 这九只獒,最后只能有一只獒活下来,等到它吞食完所有同类,牧民便能得到这只传说中的獒中之獒。 这样炼獒的方式听说最早听说是从狼群中学来的,想到西戎王自称“白狼王”,穆容青心底泛起深深寒意。 对于白狼王的子孙而言,直系王族的身份,就是激发他们血性的“食物”, “淳于惮是前代白狼王的孙子,尚且在三代之内,但如果他没能抢到王位,他的儿子将不再是直系王族,被排除在权力中心外。” “没错,”穆由赞许地看她一眼,重新看回桌上画像,“我记得淳于惮比淳于夜只大五岁,怪不得他能伪装淳于夜。” “我上次见他,他还是个才十岁的小孩,西戎人十多年没有入长城,没人认识他很正常。” 原来如此。 一切真相大白。 穆容青注视着画像。 当初中阶大典上自称淳于夜的人的确不是十二翟王,而是西戎的十一翟王。 淳于惮也是王族,甚至也是翟王,伪装起淳于夜自然得心应手,队伍里其他西戎人对他也同样忌惮,可谓天衣无缝。 第一百零七章 托付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等等,父亲,你说这位十一翟王是前白狼王的外孙?那他怎么也姓淳于?” 长城内六国实的贵族一直都是从父姓,王族血脉更是不容混淆,穆容青还是第一次听说母系血脉也被算入王族的。 “西戎和长城内六国习俗不同,他们那边严格来说实行的是贵姓制。” “贵姓?”穆容青一怔。 “父母双方,谁的血脉更尊贵,子女就和谁姓,”穆由淡淡开口,“也就是从贵姓。” “西戎人认为强大的血脉会吞噬弱小的血脉,”老人神情有些复杂,“这的确是他们会产生的想法。” 说的没错。 这个风俗,倒是十分符合西戎人弱肉强食的观念。 穆容青这下明白了,在西戎境内又有谁家血脉会比王室血脉还要尊贵呢?那么西戎公主生的孩子自然也姓淳于了。 只是…… “可我记得西戎翟王只能由直系血脉担任,”穆容青皱起眉头,公主生的孩子即便能姓淳于,可怎么说也不算直系血脉吧? 这样西戎王族的直系血脉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西戎除了从贵姓之外,还有个规矩叫作三代制,”穆由道,“白狼王的子孙三代内可以被认作直系血脉,但三代之后,便只是普通王族。” 穆容青明白了。 在西戎,王室直系血脉都有继承王位的资格,这是西戎为了保证白狼王代代都是拼杀而出最强者而定的规矩。 这个规矩需要保证继承候选人有一定数量,但也不至于过于庞大。 于是有了三代制。 现任王的子孙,老王的子孙在一起拼杀,直至选出最后一人。 西戎人这种选王的方式,让穆容青想起了古书中看到的“九犬一獒”的故事。 高原上放羊的牧民为了得到最优秀的獒,往往将九只同样年纪的幼獒放在一个窖坑内,不放食物,用饥饿激发獒犬的血性,让他们之间厮杀吞食。 这九只獒,最后只能有一只獒活下来,等到它吞食完所有同类,牧民便能得到这只传说中的獒中之獒。 这样炼獒的方式听说最早听说是从狼群中学来的,想到西戎王自称“白狼王”,穆容青心底泛起深深寒意。 对于白狼王的子孙而言,直系王族的身份,就是激发他们血性的“食物”, “淳于惮是前代白狼王的孙子,尚且在三代之内,但如果他没能抢到王位,他的儿子将不再是直系王族,被排除在权力中心外。” “没错,”穆由赞许地看她一眼,重新看回桌上画像,“我记得淳于惮比淳于夜只大五岁,怪不得他能伪装淳于夜。” “我上次见他,他还是个才十岁的小孩,西戎人十多年没有入长城,没人认识他很正常。” 原来如此。 一切真相大白。 穆容青注视着画像。 当初中阶大典上自称淳于夜的人的确不是十二翟王,而是西戎的十一翟王。 淳于惮也是王族,甚至也是翟王,伪装起淳于夜自然得心应手,队伍里其他西戎人对他也同样忌惮,可谓天衣无缝。 “可为什么此人不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出现?”穆容青皱眉,看向另一张标着赫连晏的画像,“干脆宣称十一翟王领头不就行了?” “这为父就不知了,”穆由深吸一口气,“西戎人这次为何要参加中阶大典,这其中缘由我等都还未知晓。” “那这个人,真的是十二翟王吗?”穆容青指向赫连晏的画像,锁紧眉头。 和淳于惮的画像不同,赫连晏的画像甚至没有正脸,此人在东吴从未摘下过他脸上的面具。 只有一次,他微微抬起了脸上的面具。 这幅画像记录的正是当时的画面。 只见画上的西戎少年站在对战台上,抬起脸上的面具,将脸庞靠近了一个人。 画像没有画出他面对的那个人,但这个动作看着居然像是亲吻一般。 他在吻谁? 穆容青有些恍惚,她看向面前眉头紧锁的嬴抱月,回忆起战报中的寥寥数语和嬴抱月提起淳于夜的语气,她神情有些微妙。“等等,父亲,你说这位十一翟王是前白狼王的外孙?那他怎么也姓淳于?” 长城内六国实的贵族一直都是从父姓,王族血脉更是不容混淆,穆容青还是第一次听说母系血脉也被算入王族的。 “西戎和长城内六国习俗不同,他们那边严格来说实行的是贵姓制。” “贵姓?”穆容青一怔。 “父母双方,谁的血脉更尊贵,子女就和谁姓,”穆由淡淡开口,“也就是从贵姓。” “西戎人认为强大的血脉会吞噬弱小的血脉,”老人神情有些复杂,“这的确是他们会产生的想法。” 说的没错。 这个风俗,倒是十分符合西戎人弱肉强食的观念。 穆容青这下明白了,在西戎境内又有谁家血脉会比王室血脉还要尊贵呢?那么西戎公主生的孩子自然也姓淳于了。 只是…… “可我记得西戎翟王只能由直系血脉担任,”穆容青皱起眉头,公主生的孩子即便能姓淳于,可怎么说也不算直系血脉吧? 这样西戎王族的直系血脉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西戎除了从贵姓之外,还有个规矩叫作三代制,”穆由道,“白狼王的子孙三代内可以被认作直系血脉,但三代之后,便只是普通王族。” 穆容青明白了。 在西戎,王室直系血脉都有继承王位的资格,这是西戎为了保证白狼王代代都是拼杀而出最强者而定的规矩。 这个规矩需要保证继承候选人有一定数量,但也不至于过于庞大。 于是有了三代制。 现任王的子孙,老王的子孙在一起拼杀,直至选出最后一人。 西戎人这种选王的方式,让穆容青想起了古书中看到的“九犬一獒”的故事。 高原上放羊的牧民为了得到最优秀的獒,往往将九只同样年纪的幼獒放在一个窖坑内,不放食物,用饥饿激发獒犬的血性,让他们之间厮杀吞食。 这九只獒,最后只能有一只獒活下来,等到它吞食完所有同类,牧民便能得到这只传说中的獒中之獒。 这样炼獒的方式听说最早听说是从狼群中学来的,想到西戎王自称“白狼王”,穆容青心底泛起深深寒意。 对于白狼王的子孙而言,直系王族的身份,就是激发他们血性的“食物”, “淳于惮是前代白狼王的孙子,尚且在三代之内,但如果他没能抢到王位,他的儿子将不再是直系王族,被排除在权力中心外。” “没错,”穆由赞许地看她一眼,重新看回桌上画像,“我记得淳于惮比淳于夜只大五岁,怪不得他能伪装淳于夜。” “我上次见他,他还是个才十岁的小孩,西戎人十多年没有入长城,没人认识他很正常。” 原来如此。 一切真相大白。 穆容青注视着画像。 第一百零八章 计谋 望着趴在地上的下属,淳于夜碧瞳中闪过一丝冷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穆由已经见到了前秦公主,恐怕已经被说动了。” 远远看着站在角楼上嬴抱月和穆由,淳于夜眯起眼睛。 “搞不好穆家的族兵已经都归于她手了。” 黑甲大汉脑袋压得更低,“如果那样的话,此时她应该带着得到的兵马杀出来,而不是和公子您对射。” 虽然这次为了防止在穆家地界出现意外,禅院依旧给淳于夜配了不少杀手,但真正的精锐和之前参加中阶大典相比少了一大半。 如果嬴抱月真能驱使穆家精锐,以那个女人的狠劲,根本没必要还站在角楼上和淳于夜互相试探的。 黑甲大汉重重吐出一口气,毕竟当初带着那么老弱的送嫁队伍,这位公主都敢向他们主动发动攻击。 “是么?” 淳于夜明知故问,瞥了一眼整张脸都埋在泥土里的下属,淡淡开口,“你头还是抬起来点吧,好歹还是个将军,这么没出息让底下的人怎么看你。” 黑甲大汉微微抬起头,但还是不敢直视淳于夜的眼睛。 “卑职是戴罪之身,不敢僭越。” “你还不敢僭越?你都敢大庭广众下反驳我的决定了,”淳于夜抬起手,打量着拇指上弓弦的勒痕。 黑甲大汉肩膀微微一抖,“夜公子,卑职不敢……” “别那么害怕,你有出息我也为你高兴,”淳于夜盯着男人肩头上的鞭痕,“你和阿浪被送到刑堂一趟回来后就像被抽断了骨头,我也是为你们担心的。” 黑甲大汉埋在泥土中的眼睛猛地睁开,似乎刑堂两个字触动了他的神经,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谢……公子担心。” “你还会阻止我,这证明你还是我的人,还是为我着想的。” 淳于夜紧盯着眼前之人一举一动,缓缓唤出了此人的名字。 “你说是吧,阿朗?” 朗将军一颤,俯首道,“公子……说的是。” “别抖成这样,就算成了禅院的狗也无妨,”淳于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和阿浪当初如果不是听了我的命令去对付前秦公主,也不会失败被关入刑堂,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 朗将军伏在地上不敢出声,虽然在禅院刑堂的十天他与浪两人宛如在阿鼻地狱里走了一遭,但淳于夜在十岁的时候就进过禅院刑堂,是唯一一个受尽所有酷刑还能站起来的修行者。 他和浪只被用了一半的酷刑,就觉得自己的脊梁再也抬不起来了。 和他们比起来,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到底有恐怖,他已经充分明白。 “公子言重了,是我等办事不利,理应受罚。” “罚是该罚,但前秦公主后来证明也不是你们俩能对付的了的对手,”淳于夜耸肩,“连我都赢不了的对手,你俩输了也正常。” “公子是没有使出全力,绝非不是对手,”朗将军惶恐道,“只是这次主公说了,不在此处取前秦公主性命……” 穆由到底曾是大秦名将,在他家门口杀了秦国公主,无异于在逼他出山。 哪怕是禅院,也不过是想多一事不过少一事。 “我刚刚说了,穆由将我等困在幻境中,证明他还有和西戎对抗之心,”淳于夜淡淡道,“不如在此除掉主公的心头大患如何?” “公子!” 朗将军口中发苦,在离开西戎前,禅院特命他监视淳于夜,他当时惊恐不已,不明白为何只是因为中阶大典的失利禅院居然就开始怀疑淳于夜。 但此时他发现,淳于夜和以前相比的确有些不对劲。 当初在云雾森林,淳于夜明明有置嬴抱月于死地的机会,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下手,这一次上面给的任务明明和前秦公主无关,他反而对嬴抱月不依不饶。 从小到大,朗将军从未猜透过淳于夜在想些什么,而如今,他愈发猜不透隐藏在那双碧瞳下的情绪。 然而这时淳于夜看他一眼,冷哼一声。 “罢了,恐怕这次是师叔让你来监视我的吧。” 东吴之行,西戎有所得有所失。 没拿到中阶魁首,也没取得李稷身上的东西,他为此也去刑堂住了两天,但那些刑罚对他早不痛不痒,让淳于夜警惕的是,禅院对他似乎产生了怀疑。 这份怀疑才最可怕,毕竟禅院有一百种让他生不如死的手段。 “你说不射,我就不射了吧,”淳于夜将弓丢到地上,淡淡开口,“不过如果前秦公主等人带着穆家的族兵离开,你们可不能再装死了。” “得令!” 朗将军立刻道。 这一次他们的任务是让穆家不要插手大陆政局,如果嬴抱月真从穆家带走了兵,证明穆家已然入局,自然不能放这群人全身而退。 哪怕血战至最后一人,也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 …… “怎么不射了?” 穆家角楼上,风平浪静许久后,穆容青直起身,看着远处山坡愣愣道。 “恐怕是发现无法逼我们出去,就不再挑衅了。” “可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嬴抱月放下了手中的弓,转身看向穆由。 “穆老将军,请问有能出去的密道吗?” “有,”穆由淡淡道,“只是出口被人堵住了。”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出口在何处?” 穆由指了指西戎人藏身的山坡,“就在那里。” 不会这么巧吧? 淳于夜带人正好堵在了密道出口? “有人泄密?”嬴抱月问道。 “此地我之前未曾告诉任何人,”穆由重重吐出一口气,“只是那个地方是八卦阵中的生门,如果精通古阵之人,也许能看透这个所在。” 但要能看出这个地方,至少要有二十年以上浸淫阵法奇门一道上的功力,那个领头的西戎小子再天赋异禀,可他出娘胎才几岁? “那位西戎鬼华君,师从何人?”穆由沉声问道。 嬴抱月一怔,“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他可能是西戎禅院的人。” “禅院?”穆由一怔,陷入沉思。 只是现在不是沉思的时机,嬴抱月盯住穆由的眼睛,“还有别的办法能出去吗?” “还有西北方的一道暗门,但那个地方也已经被西戎人把手住了,”穆由沉声道,“你们这么多人出去的话,老夫倒有一计。” “什么?” 穆由手掌往前一挥。 “声东击西!” 第一百零九章 离开 声东击西。 嬴抱月闻言了然,这不是什么罕见的战术,既然出去的路有两条,那么声东击西的确是极好的脱困之法。 换言之就是兵分两路,一队人当诱饵从这边密道出去吸引淳于夜的注意,并把西北方暗门那边的西戎兵也引来,剩下的主力悄悄从暗门出去。 出去的那队还可以从后面包抄淳于夜等人,总之比单纯从一个方向突围要安全许多。 但问题是到底谁来做诱饵的那一队? 嬴抱月站在角楼上看向已经在演武台边排好队的李稷等人,他们这些人的人数虽然不算太少,但因为有女眷,已经不适合再分成两队。 她到是很想一个人冲出去当诱饵,但她还没自大到她一人能在那么多西戎人中来去自如,估计没跑两步就被淳于夜制服了,还要麻烦李稷和姬嘉树来救她。 更何况就她一个人冲出去,淳于夜定然能猜到其他人从别的路离开了,反而起不到声东击西的效果。 望着演武台边的众人,嬴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 “计是好计,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人。” “没想到你也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时候,”穆由瞥她一眼,“当年可数你最擅长用奇兵。” “正如你所说,我现在没有兵啊,”嬴抱月笑笑,“可不就是无米之炊吗?” “你把兵都已经赢到手了,怎么还说自己没兵?”穆由吹了吹胡子,望向跟在嬴抱月身后的穆容青。 听着二人之间熟稔的对话穆容青正在发愣,下一刻发现父亲看向自己,心跳加速起来。 “父亲,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穆由挥挥手,神情复杂地看向她,“当年之事,为父也有诸多不是,让你们受苦了。” 穆容青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却哽在喉咙里。 作为一族之长,穆由所做之事并不能说有错,每个穆家儿女受家族之养,就有保护家族的责任。 只是想到远嫁的穆容英和穆容婉,她却也永远无法释怀。 “为父说这话不是指望你能原谅,”穆由负手站在角楼上,白发飘飘,“只是四丫头和九丫头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你的路却还在你的脚下。” “你也是时候走出去了。” 穆由看了一眼嬴抱月,“你今日决定跟着她出去,那就不要后悔,也不允许背叛。” “如果你敢背叛,为父会以家法处置。” 穆容青重重点头,向穆由抱拳,“女儿绝不会给穆家丢脸。” “唔,”穆由点点头,随意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把你那群傻侄儿也都带出去吧。” 穆容青一愣,嬴抱月也怔住。 她怀疑地看向穆由,迟疑道,“穆老将军,你的意思是……” 之前穆由明明说过不会派兵帮她,可他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允许穆容青带走那二百人吧?这是怎么回事? “看什么看,那群小子又不是我们穆家的主力,”穆由的胡须抖动了一下,“生逢乱世之险,穆家也不能坐以待毙,是时候让家里的年轻子孙出去历练一下了。” 老人深吸一口气,望向站在森森羽箭之中的嬴抱月。 “你这次来,老夫的确看到了你的实力。” 即便境界全失,但她依旧以她的方式成为了新的强者。 这是他决定将自家年轻子孙托付给她的原因。 然而真正的穆家军,却不能交到她手上。 穆由定定注视着嬴抱月,“你应该知道吧,他们不过是些还没从学堂里学成的小子,不算真正的兵。” 嬴抱月点头,哪怕是这群少年中境界最高的穆七,心性依旧不成熟,不能为人将帅。 她这次借兵,其实是不成功的。 穆家军,只有在穆由的率领下倾巢而出,才能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但穆由不愿出山的缘由,她也能略猜到一二。 穆由拉起屏障,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须发皆白的老者打量嬴抱月缓缓道。 “你还没有让我看出你有成为一位君王的觉悟,所以老夫不会出山。” 嬴抱月点头,“我明白。” 穆由长叹一口气,注视着眼前少女年轻的眉眼。 他已经十年没有披甲。 堆放在书房中的甲胄即便孙儿们日夜擦拭也起了锈迹。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披上那副甲胄?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他能活着看到那天吗? 穆由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浑浊的眼睛迸射出一道精光,“那么我们穆家的这群年轻子孙,就托付给你了。” “好,”嬴抱月郑重地看向他,向穆由躬身抱拳,“谢老将军。” 穆由看向穆容青,“为父已经刚刚传音穆七,让那些儿郎都听你号令。” “虽只有二百余人,但这些小子也算是一个营了,”穆由注视着自己的女儿,“既然他们还未出演武堂,这支队伍就叫做演武营吧,你为主将,七小子为副将。” “这……”第一次得到将军的称号,穆容青有些不知所措,“父亲,就这么些人,没必要起这些称呼吧?” 如果放在军队中,管二百人不过是个百夫长,还有演武营什么的,这些名字听在穆容青耳中实在是有些羞耻。 “你懂什么!”穆由肃然喝道,“既然要出去,你们这些人要拧成一股绳,那么名字是必须的!” 番号和旗帜是一支军队的灵魂。 有了名字,即便只有二百人,这支队伍也自此成了一个整体。 将领也是,如果这支队伍只有二百人,那么只二百人的头领也是将军。 “记住,既然出去了,你们就不是亲戚,一呼一吸一举一动,唯有军法。” “如果有人不服你,你可以按照为父之前教你的法度惩处他们,他们所有人的命,自此只背在你的身上!” 穆容青浑身一震,俯身诚心道,“女儿顿悟,谢父亲教诲。” “只是这主将之名……”穆容青停顿了一下,“是不是还是交给阿七?” 虽然心有不甘,但穆七才是穆家男丁,女人为将,恐怕还是会有很多人不服她。 穆由瞥了穆容青身边的嬴抱月一眼,“你要是觉得你当不好这个主将,就不用出去了。” 穆容青一愣,连忙辩解。 “不是,女儿是担心那群小子不服气影响公主殿下大事……” “他们服不服你是你的本事,”穆由打断她,“这点自信都没有,出去也是丢人现眼。” “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嚷着崇拜梅花将军么?”穆由冷哼一声,“李梅娘率领千军都不在话下,如今就二百人你都控制不住?” 穆容青脸孔发烧,感谢父亲没有提起比梅花将军更可怕的昭阳郡主来打击她。 “七小子心性浮躁,还需历练。” 穆由瞥向穆容青淡淡道,“这担子,你挑还是不挑?” 穆容青咬紧牙关,抬头看向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女儿谢父亲信任,必然不辱使命。” “好,”穆由点头,“那你就带演武营完成第一个任务吧。” 老人眯眼看向山坡上淳于夜一行人,“诱饵就由你们来当,定要护送公主殿下等人离开。” 第一百一十章 诱饵 穆容青一怔,但旋即眼中浮现一丝决意,“女儿明白。” “嗯?”穆由看她一眼。 穆容青立即改口,行了个军礼,“属下明白。” 姬嘉树看着这对父女的互动,微微有些怔愣。 “春华君见笑了,”穆由注意到他的反应,温声开口,“在春华君眼中,老夫家是不是有些可笑?” 外人看来就像个当兵当魔怔了的老头在带着子女过家家吧。 姬嘉树摇头,看着远处站的笔直的穆家少年们,躬身认真道,“老将军治家如治军,让人敬佩。” 穆由赞许地打量了他一眼,“老夫军权被收多年,早已算不上什么将军。” 但看到他,就明白了何为武将。 姬嘉树默默注视着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即便已经没有武将之名,但只要看到这个老人就明白,这是位老将。 军营和战场上的一切都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想到刚刚穆由主动提出让穆家军去当诱饵,姬嘉树心生敬意的同时也有些犹豫,“穆老将军,让演武营去当诱饵……” “你们是客人,”穆由淡淡道,“穆家虽不比当年,但还是有本事将客人完好无损地送出去的。” 穆容青在一边默默点头。 虽然等下带着那群愣头青去对战西戎鬼华君她也心中没底,但她知道这是穆家人要完成的事。 穆家人自有穆家人的骄傲。 “可是老将军,既然穆家还有其他精锐,为何要让后生们去对战淳于夜,”姬嘉树摇头,“老将军的心意晚辈心领了,但淳于夜不是一般对手,晚辈担心等下会出现较大的伤亡。” 嬴抱月却知道为什么。 “老夫不能在西戎人面前暴露穆家的真正实力,”穆由淡淡开口,“否则禅院会着手铲除穆家。”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正是如此。 树大招风。 演武营的二百人只是些璞玉,并非穆家真正的底蕴,穆家的真正精锐应该还牢牢握在穆由手中。 连她都不知道穆由还藏有多少底牌,但她知道,知道的人越烧穆家越安全。 大秦三雄就只剩下一个穆家了,她不希望穆家再出事。 “可这诱饵……”姬嘉树还在犹豫,嬴抱月已经开口,“我和演武营一起去。” “抱月!” “公主殿下不可!” 姬嘉树和穆容青异口同声地反对。 嬴抱月笑笑,“你们是不是忘了个关键问题?如果我不在,你们真的能吸引淳于夜的注意?” 姬嘉树一愣,沉默了下来。 穆家这二百人一起冲出门去的确能吸引西戎人的注意,但如果嬴抱月不在,淳于夜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毕竟一路走来,淳于夜对嬴抱月的关注有目共睹。 “可如果殿下出事……”穆容青还是反对,他们这些拼杀就是为了保证嬴抱月一行人安全离开,结果嬴抱月自己去当诱饵又是什么安排? “既然你以后就是我的兵了,那么你就该习惯我的风格,”嬴抱月拍拍穆容青的肩膀,“这世上既有将领在后方运筹帷幄,也有将领在前方身先士卒。” 虽然她以前的风格是呆在中路。 穆由叹了口气,“可惜老陈不在。” 当年陈岩是林抱月的前锋,而他则为她守住后方。 “但我们队伍里有小陈,”嬴抱月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兔耳朵,“还有两个呢!” “可这两人都还派不上用场不是么?”穆由冷笑一声,但看着自家演武营里听到要出门手忙脚乱的子孙们,他觉得自己也没资格说陈岩。 “孩子们总有长大的一天,”嬴抱月微笑起来,正色看向穆由,“如果不愿出门,不要强迫。” “老夫省得,”穆由也严肃起来,“老夫刚刚已经传音,此趟生死未知,不愿出去的可以留在家中。” 他看向穆容青,“还有,如果不愿奉你为将的人,也可以留下。” 穆容青一惊,心中惶恐不安起来,这样的话,等下进入密道的,真的能有二百人吗? “此等安排甚好,”嬴抱月点头,“密道的门在哪里?” 穆由指向不远处一座门楼,“穿过那道门楼,下坡后亭子,机关扭转后就是。” “我已经通知七小子带着愿意走的人往门楼那去了,你们去门楼那里接应即可。” 嬴抱月点头,“那西北方的暗门又在何处?” 穆由明白她是要给李稷等人发信号,指向西北方,“坤坎位一百四十七丈处为门口,那里有我的一个儿子看守,我刚刚也已经传音交代过了,等到西戎人出去他自会给昭华君等人开门。” “好,”就在穆由说完具体方位后,嬴抱月倏然拔剑,银色的剑火从她剑上升腾而起。 这就是月华剑火了吧? 穆容青眼前一亮,但下一刻发现嬴抱月的剑火居然没有升腾而起,只见嬴抱月拍拍自己的袖子,一条小花蛇从她袖子里探出头来。 嬴抱月从剑上摘下一朵银色的火花,轻柔地放在了小花蛇的头顶。 “这……”穆容青看得呆滞,不烫的吗? 她睁大眼睛,发现银色剑火外居然还包着一层薄薄的水膜。 这丫头对水法和火法的运用到底有多出神入化? “去吧,”嬴抱月指尖推了推小花,只见小花蛇顶着那朵剑火一摆尾巴,从砖石地面上游下,倏然钻入了草丛中。 穆容青已经说不出话来,穆家人之间能远距离传音是借助了穆由设在穆家中的传音阵,嬴抱月等人不能这般互通消息,她原本以为嬴抱月得到方位后会直接将剑火发到西北方暗门的上空,却没想到她居然想到用蛇传信。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嬴抱月直起身来看向穆容青道。 “如果将剑火发到空中,这不是正好给淳于夜指了位置吗?” 穆容青一愣,的确如此。 “可那蛇……能找到地方吗?” 就算有嬴抱月的剑火作信物,但蛇又不会说话,昭华君等人能准确地赶到暗门外吗? “没问题的,”嬴抱月笑笑,“我们队伍里还有位它的老祖宗在。” 老祖宗? 不等穆容青反应过来,嬴抱月已经拉住了她的手。 “我们走吧。” 穆容青点头,姬嘉树紧跟其后,三人立即向穆由指出的门楼冲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真心 站在高大的门楼前,穆容青有些不安。 门楼的大门只能从内里推开,她和嬴抱月、姬嘉树正站在门楼的外面。望着紧紧关闭着的红漆大门,穆容青心跳如鼓。 她很害怕,等下如果这扇大门打开,门后如果只站着寥寥数人,那这场面该如何收场? 既然父亲已经明说,入不入演武营纯靠自愿,那这意味着等下就只有愿意出门历练且愿意奉她为主将的子孙才会前来。 穆家隐居多年,这些不满二十岁的子侄都是出生在迷雾岭,从小到大从未入世,这般被当做小兵出门历练更是生死未知,真的有人敢来吗? 这些年来她虽然极力拉拢这些在演武堂中的子侄,但对他们而言自己只是个有点厉害的姑姑,姑姑和可以托付性命的将领到底是不同的。 真的有人愿意奉她这个女人为将吗? 况且穆容青心里明白,她拉拢这些子侄的动机是不纯粹的,她心怀邪念身边又哪里会有什么真心人? 哪怕是老天爷都不会站在她这边。 更何况一直以来她都是靠自己营造的强大形象吸引这些少年,可在演武台上败给嬴抱月后,她连这一丝的优势都失去了。 就在刚刚,穆容青见到了姬嘉树对嬴抱月绝对的信任,姬嘉树望着嬴抱月的目光专注得仿佛世间只有她一人,他不是将她护在身后,而是站在她身后,为她递上羽箭。 那不是靠美色靠心机靠女人那些武器赢得的信任,那不光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欣赏,更是一个修行者对强者的绝对尊重。 那是她不曾获得过的真心。 听到门后传来脚步声,穆容青闭上眼睛,内心有些悲哀。 汲汲营营这么多年,她才发现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可现在,她已经没有改过的机会了。 她能做到的,只有面对现实。 “来了!” 嬴抱月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穆容青睁开双眼。 吱呀一声,沉重的大门被人推开,黑压压的人影出现在门槛之后。 望着那些黑影,穆容青睁大双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位束起自己手脚衣物的少年直直冲到她的面前,行了个军礼,“青姑……不,将军,演武营二百零三人,全部带到!” 二百零三人。 穆容青怔怔看着眼前的穆七,演武堂现在就学的子侄包括穆七在内一共有二百零八人。 现在出现在门槛后的,是二百零三人。 只少了五个人。 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注视着她,目光坚定。 “青姑……师父……不,将军,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 “我早就想出去了,跟青姑走,我娘也放心!” “你们……”穆容青说不出话来,望着那一张张生气勃勃的脸,她咬紧了嘴唇。 “你们知道这次出去,可能会再也回不来吗?” 要知道这里面大部分的少年,都还没有娶亲。 “我们知道。” 穆七站直身体,看向身后的兄弟子侄,眼中划过一抹骄傲,“战争总是会死人,我们从小就学过。” “但我们是穆家人。” 即便祖父没有明说,穆七也知道乱世即将再次到来,迷雾岭不可能永远保持宁静,穆家需要再次入世。 嬴抱月虽然只是一介公主,但不代表她不会在乱世中争得自己的位置。 如果将来嬴抱月或者她支持的王子上位,他们这支只有二百人的队伍,就会成为穆家重新入朝的火种。 他们也会成为有从龙之功的人了。 用他祖父的话来说,这叫作“先期投资。” 当然,也可能嬴抱月最后失败了,他们这些人最终会成为朝堂斗争的炮灰,但他们依旧不会后悔。 穆家作为百年大族,少他们这些人不会绝后,他们败了,祖父投资的其他势力也会成功,穆家会长长久久地绵延下去。 只不过,穆七看向穆容青身边的嬴抱月,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今天出战,是他对他自己个人前程的一场赌博。 他赌嬴抱月能在前秦的朝堂斗争中活下来,她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虽然听着很疯狂,但穆容青都已经选了嬴抱月,他也就没有什么犹豫。 虽然这个姑姑有些不自信,但他却相信她。 也许连穆容青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演武堂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地位。 “你们……都想好了吗?”,穆容青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并未带过兵,也不能保证将你们都带回来。” “我们都知道,”有小少年不耐烦道,“可我们不相信师父你,还相信谁?” “青姑你还记得吗?我五岁的时候滚下演武台,差点摔断腿,是你帮我治好的。” “还有呢,我当初觉得自己没练剑的天赋,是青姑你天天去敲我家院子的门,劝我娘送我来的。” “还有我,我爹非逼我念书,可我诗经一首都背不完,是青姑你差点给我爹跪下才把我接到演武堂来的。” 少年们七嘴八舌,眸光坚定。 “青姑,我们跟你走!” 穆容青怔怔看着这一幕。 “我说过了,”嬴抱月走到她的身边,“你的努力并非无用。” 即便动机不纯,这么多年来,穆容青在这些少年们身上付出了无数的时间和心血。 所以他们的确是属于她的力量。 是穆容青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隐藏在她身上的力量。 “二百零三人,”嬴抱月微笑着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容青,你已经实现了你的承诺。” 当初穆容青和她对战时许下的承诺,并非空头支票。 她的确能带走二百人。 而这二百人,将成为一切的火种。 演武营。 嬴抱月微笑起来。 这也将成为她今生拥有的第一支军队。 “既然大家已经决定了,那我们走,”嬴抱月按照穆由之前给的提示,按下不远处亭子外的机关,只见石亭轰然翻转,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这就是密道,”姬嘉树神情微凛。 “嗯,”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淳于夜就在这条密道的尽头。 虽然已经在幻境中见过一面,但这一次将是她在中阶大典后和他的第一次交手。 “儿郎们,出战!” 穆容青举起手中的碧水剑,演武营的少年们齐齐振臂高呼。 “战!”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率先冲入了密道之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动 地道中黑黝黝的,极为幽冷,行走其中犹如在穿过某种巨兽的肠道一般。 在姬嘉树过往的人生中,他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跟着一群少年郎这么穿过别人家的地道。 在黑暗的地道中,只有最前方的嬴抱月手中的剑火指引着他们的方向。 不知跑了多久,最前方的嬴抱月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 穆容青闻声一挥手,演武营众人停了下来。 嬴抱月举起手中剑火,众人发现她前面已经没有路,路的尽头有一块巨大的石板,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如藤蔓般的纹路。 嬴抱月走到石板前,伸手摸索了几个地方,只听咔嚓一声,石板边缘露出了一道裂缝,一丝白光从外面透入,随之传来的还有叽里咕噜的西戎语。 “穆家那群龟孙根本不出来,翟王让我们一直守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是啊,老子都要闲出鸟来了!” “翟王殿下刚刚还射箭,现在这箭也不射了,不攻又不打的,我们这群人都围在喝西北风么?” “嘘,别乱说话,翟王殿下自有深意,听说这里还是主公算出来的地方,你们敢不在这待着?” 主公这二字一出,外面骂骂咧咧的西戎兵全部偃旗息鼓,西戎人似乎对这位主公极为忌惮。 主公? 嬴抱月一怔,猜出这密道方位的人不是淳于夜? 也是,在阵法一道上的功力,淳于夜想赶上穆由至少还要学上五十年。 原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可这个主公到底是谁? 难道说他就是淳于夜背后的指使者吗? 嬴抱月正在思索,这时忽然有脚步声向他们这边而来。 “咦,这里什么时候开了个口子?” “地裂了吧?你小子别那么疑神疑鬼!” 洞内众人屏住呼吸,这时一根粗大的手指抠进了裂缝之中。 “我记得这原本没口子啊,咦?这底下居然是石头的?” 不能再等了,嬴抱月向身后的穆容青做了个手势,穆容青点头,攥紧拳向后狠狠一挥,与此同时嬴抱月向前方挥出一剑! “啊!” 伸手去抠石板的西戎大汉抱着鲜血淋漓的手掌惨叫着向后倒去,外面其他西戎人瞪大眼睛。 “怎么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轰然一声,盖住洞口的石板冲天而出,直直把冲过来的两个西戎人压在身下。 “抱月,你是不是有点……” 姬嘉树愣愣看着将石板一脚踹了出去的嬴抱月,他原本以为他们这次是要悄悄行动来着。 “迟早都是要被发现,不如让这石板做点贡献。” 嬴抱月头不回地开口,这时众人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倒塌声,她明白这是穆由毁了穆府内密道的入口。 穆家安全了,可他们这群人已无退路。 “敌袭!” “是穆家人!” “前秦公主也在!” 西戎人的尖叫响起,上百名西戎杀手顿时密密麻麻向演武营围来,嬴抱月抬起头,看向站在人群之后的那名少年。 淳于夜依旧戴着一副狰狞的修罗面具,一个赤身穿着黑甲的大汉正跪在他的身边。 看到那名大汉,嬴抱月瞳孔微缩。 她认识这个人,此人正是当初在她和亲路上追杀她的那些杀手们的头领。 “原来,一直都是你。” 嬴抱月注视着少年面具后的碧瞳,低声开口。 “如果我说一开始不是我,你相信吗?”淳于夜望着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不愧是你,还真的找穆家借到兵了?” 察觉到淳于夜打量的目光,站在嬴抱月身后的穆容青和穆七都紧张起来,其他少年们也肉眼可见地恐惧起来,望着朝他们逼来的西戎大汉,抓紧了手中的武器。 “不对,”淳于夜打量了一眼演武营众人的反应,失笑道,“穆由怎么找了一群老弱妇孺来应付你?” 一眼看去那群少年们个头参差不齐,不少人握剑的手都还在抖,一看就是群没见过血的愣头青。 和浑身肌肉贲张的西戎兵比起来,就像是成人和孩童的区别。 “说的你似乎年纪就很大似的,”嬴抱月笑笑,“我现在要如何称呼你,赫连晏还是淳于夜?” “你喜欢我哪个名字?”淳于夜的碧瞳从她的脸颊拂过,眼带一丝暧昧的笑意。 “我哪个都不喜欢,”嬴抱月淡淡道。 “是吗?真遗憾,”淳于夜耸肩,“要不你叫那个中原人给我起的名字?” “是叫鬼华君来着?”他抬手看向自己遍布沟壑的掌心,“这个名号与我还真合适。” “所以你也觉得自己不是人么?”嬴抱月冷冷道。 “对修行者而言,是人是鬼重要么?”淳于夜眯了眯眼睛,“再说了,你又是人是鬼?” 嬴抱月心头一跳,但淳于夜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手让地上的大汉起身。 “阿朗,你也起来吧,你的老朋友来了。” 嬴抱月看着黑塔般守护在淳于夜身边的大汉站起,眼中划过一丝冷意,她执剑指向淳于夜,嘴角的笑容消失。 “让开,我们要从这里过去。” “我会让的,”淳于夜看向身边严阵以待的西戎杀手们,“只是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他的手猛地一挥,无数西戎大汉向嬴抱月等人扑去! …… …… 远处响起号角声,等在演武台边的赵光陈子楚等人霍然抬头。 “什么声音?西戎人搞个包围还要吹号?” 陈子楚一脸迷惑。 “不是包围,”李稷道,“是有人向西戎人发动了攻击。” “是吗?”赵光咽了口口水,望向空荡荡的演武台边,“难道说是穆七他刚刚带走的那些人?” 之前虚空中传来穆由的声音,似是向那群穆家少年交代什么,穆七拉起了屏障,赵光境界较低没有听清,只隐约听见“演武营”“自愿”几个词。 “恐怕是,”李稷道,“刚刚穆老将军给他们指了一个出去的密道,密道外似乎有西戎人包围。” “二哥,原来你刚刚听清楚了?”赵光一愣后了然,李稷是天阶,区区神舞境的屏障自然拦不住他。 “外面有西戎人包围他们还敢冲出去?”赵光咋舌,“这群穆家人也太有胆量了。” “不光是他们,”李稷淡淡道,“一起冲出去的还有抱月与春华。” 台下一片死寂,一行人闻言都有些呆滞。 “公主殿下她……”赵光张口结舌,但不等他说些什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众人低头。 只见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从草丛中游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阵 “五弟,你位置偏了!” “十五兄,守好阵眼!” 穆家后山,刀剑相撞声不绝,山坡上的草叶都被鲜血浸红,腥气冲天。 “这群该死的臭小子!” 然而在惨叫和刀剑割肉的声音里,夹杂着西戎人的怒骂声。 姬嘉树抹了一把流到下巴的汗水血水,有些怔然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守在此处山坡的西戎人只有百人,演武营的人数是对方的两倍,但对方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已方只是些养在家中初出茅庐的少年郎,姬嘉树原本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虽然他在南楚的时候还尚未入军营历练,但父亲会定期安排将官给他讲课教授军法和用兵之道。 其中他上的第一课,内容就是关新兵在初战中的生存率。 按照教他兵法的武官所说,哪怕再训练有素的新兵,上了战场初战的生存率只有一半。 一半的新兵会在第一场战斗中死去。 只因哪怕新兵练得时间再长,第一次上战场都会被生死一瞬的恐惧和横飞的血肉吓得手脚不能动弹,根本无法发挥出平常的水平。 且这个问题根本无法解决,只能看运气,只要新兵能在第一场战斗中侥幸活下来,那么之后的生存率会大大上升。 所以之前穆由让这些年轻学子去冲锋当诱饵,姬嘉树是非常不能接受的。 他不信穆由不知道新兵死亡率足有一半这件事,穆由怎么就能眼都不眨看着自己半数的子孙就这么死去? 西戎人围上来的时候,注意到演武营少年们的恐惧颤抖,姬嘉树更加不忍。 和嬴抱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已经很清楚,真正的厮杀和在对战台上的对战根本是两回事。 四面八方都是要杀你的人之时,那份尚且能保持的镇定是要从鲜血中洗刷出来的。 一旦开始混战,这些少年恐怕连剑都拿不稳。 这时淳于夜一声令下,双方开始厮杀,一切果然正如他所料,不少演武营里的少年被吓得六神无主,一时间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众人的队伍险些都被冲散。 然而出乎姬嘉树意料的是,就在队伍即将散架之时,穆容青打了个呼哨,唇间迸出一声厉啸。 “一号阵!” 这三个字就像是灵丹妙药一般,原本满眼慌乱的穆家少年们目光依然呆滞混乱,但他们的双手双脚却机械地动了起来,迅速列好队形,手执不同的兵器列队集合。 演武营的少年们出密道时除了剑,每人背上还背着不同的兵器,此时齐刷刷都拿出来。 少年们动作极快,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变成了本能,不需要任何思考。 姬嘉树怔怔看着他们摆出的阵法。 每十一人聚为一组,最前一位境界最高的修行者是队长,后二人执藤牌盾,再有二人手执长度中等的斩马刀,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马刀手,跟在最后的是两名依然执剑的短兵手,如长枪手未刺中敌人,短兵手即持剑冲上前去劈杀敌人。 整个演武营二百人化作十八个小队,每个队内少年们都各司其职互相掩护,不但矛与盾、长与短紧密结合,充分发挥了各种兵器的效能,且高阶修行者和低阶修行者的配合度更是高得惊人。 穆容青以呼哨为号,所有穆家子孙对她每个哨声的意思都驾轻就熟,在穆容青的指挥下,阵形变化灵活,十八个小队根据情况在作战时而变纵队时而变横队,在山林中行动自如,且甚至能变形成姬嘉树熟知的一些军阵。 在西戎人想要左右包抄的时候,变一阵为左右两小阵的“两才阵”,左右盾牌手分别随左右马刀手、长枪手和短兵手,护卫其进攻;当西戎人进入复杂地形时,则变形成左中右三小阵的“三才阵”。 在穆容青的指挥下,原本慌乱的穆家少年们更是渐渐平静下来,不管西戎人怎么进攻,只是一心一意照着他们从小练到大的阵法行动,队长喊刺就刺,队长喊杀就杀,行动有条不紊。 姬嘉树、嬴抱月和穆七三人在一旁游走,专门解决落单或者威胁阵法的西戎杀手。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气势汹汹的西戎人居然落了下风。 “你们家这阵法……” 又解决掉一个西戎杀手,姬嘉树抬头看着已经帮他挡下另一波杀手的小阵,惊叹不已。 “是不是很厉害?”穆七在他身边吃力地砍翻一个大汉,抹掉脸上的血,气喘吁吁但骄傲不已地挺起胸脯,“只可惜我成了神舞境不能入阵,不然我也不用在旁边累死累活。” 对于穆家子孙而言,呆在阵法中才是最自在的。 从会走路开始,每一个穆家男儿就会过家家一般在一边模仿着叔叔伯伯们走阵法,五岁之后更会组成“娃娃兵”,获得自己在阵法中的位置,在祖父的寿宴和过年过节的时候表演。 穆家逢年过节大人们不看戏,专门看孩子们走军阵。 穆七到现在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走军阵拿到第一时和同组小伙伴获得糕点时香甜。 再长大一些,祖父叔伯们会在他们走军阵的时候设下障碍,或故意打翻东西,朝他们丢沙包,或者故意找受惊的马匹冲进去等等。 久而久之每个穆家子孙都练成了无论发生什么,一听到指挥军阵的呼哨之声,身体就会自发地动起来。 从小到大一次次的重复练习,让他们的肌肉筋骨都产生了记忆,即便大脑一片空白,都能完成那些动作。 穆七原本不明白这样的训练是为了什么,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 “阿七啊,你知道怎么能提高新兵初战的生存率吗?” 祖父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有什么办法?” “你祖父我原本大半辈子都没找到法子,直到有一天,有个当了我上官的小丫头告诉我,其实只要新兵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队伍不被冲散,能保持好阵型,就能有一大半的新兵活下来。” 新兵如果不上战场永远都是新兵,可上战场又会折损大半,这个问题一直都困扰着无数将官。 但有一种方法,能让他们活下来。, 保持好阵型。 这是防守的阵,这是攻击的阵,这是保命的阵,这是扞卫他们家园的阵。 穆七看着身边拼杀的兄弟们,举起手中长剑。 “跟我冲! “这里是我们的家!” “把这群人从我们的家赶出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暗门 “快,这边防不住了!把西北边那里的人都调来!” 在穆家阵法的攻击下,原本包围山坡的西戎杀手们节节败退,最前面一个小队长模样的西戎大汉气急败坏地吼道,他身边人得令立即向西北方跑去。 “公子,这样好吗?让阿大就这么把其他地方的人都叫来?” 朗将军并未加入战斗,只是恭顺地候在淳于夜身边,此时看到前锋队伍的小头领如此吩咐,他担忧地抬起头来问道。 淳于夜也一直未加入战斗,只是负手站在亲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山坡下的战斗。 “又有何妨?”此时听到朗将军的问题,他淡淡道,“阿大他们的确也顶不住了不是么?” 他这次来总共带了一百五十人,其中有五十人分散在穆家的其他方位,对穆家形成包围态势。 “既然嬴抱月人在这,其他人在别的地方待着也没什么意义,就让他们都来帮忙好了。” “可是,”朗将军望着淳于夜欲言又止,“可昭华君等人还没出现……” 和嬴抱月一起来穆家的人此时在她身边的就只有姬嘉树一人,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尤其是身为天阶的李稷迟迟没有出现,更让他有股不详的预感。 就这么将守在其他地方的人都撤回来,真的合适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淳于夜哈哈笑起来,“你不就是担心李稷他们趁机跑出去了么?” “我告诉你一件事,”他的碧瞳看向山坡下在人群中浴血拼杀的嬴抱月,淡淡开口,“只要她人在这里,李稷就跑不掉。” 淳于夜嘴角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 如果队伍中有其他人想来找嬴抱月,李稷自己尚且有能力压制,可李稷他自己能控制的了自己么? 朗将军一怔。 这时山坡下的喊杀声陡然变大起来,只见不少西戎杀手从四面八方赶来,向阵法中的穆家少年们扑去。 演武营的压力陡然一增,穆容青脸色一肃,但心里却松了口气。 嬴抱月和姬嘉树对视一眼,嘴角露出笑意。 “成了,”姬嘉树呼出一口气,“接下来就看昭华他们的了。” 担当诱饵的任务他们已经完成。 现在就看李稷带着那些人能不能顺利从暗门而出了。 …… …… “那个……前辈,真的是走这条路吗?” 望着前方带路的黑衣女子,赵光瑟瑟发抖地问道。 黑衣女子转过身,赵光一个激灵,看到对方依旧闭着眼睛才放下心来。 赵光后面其他人除了姬安歌外看到她转身也都有些战战兢兢。 “怎么?我带的路有什么问题吗?”黑衣女子淡淡问道。 “不是不是,”赵光赔着笑脸看向女子前方所带的路,嘴角有些抽搐,“只是这前面好像不是……路。” “嗯?”黑衣女子挑眉,歪头的动作和她肩膀上的那条小花蛇简直如出一辙,“哪里不是路了?” 这哪里是路了!赵光望着前面的水洼泥泞灌木丛忍不住在心中咆哮。 从刚才开始他们就一直在钻灌木丛啊! 赵光重重叹了口气,强压下心中诡异之感,捋了捋从刚才开始发生的事。 之前他们众人正跟李稷在演武台边等嬴抱月的消息,结果一条头顶银色剑火的小花蛇钻出草丛游到了他们面前。 那剑火虽然小小一朵,但众人都认出了这就是只有嬴抱月能使出的月华剑。 “是姐姐的剑火!” “可这蛇……是要我们到哪去吗?” 之前嬴抱月和他们约定以月华剑火为号令,剑火在哪里升起就往哪跑,可现在剑火居然在一条蛇脑袋上。 这是什么意思? 小花蛇直起上身摇头摆尾,但它摇晃得越厉害,众人就越迷惑。 毕竟鬼能听懂蛇在说些什么。 赵光疑惑地看向李稷,发现李稷居然看向了队伍中一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黑衣女子。 那位女子中途加入,一直昏昏欲睡地阖着眼皮,连嬴抱月和穆七穆容青对战时都没有睁开过眼,姬安歌一直搀扶着她,众人也没把她当回事。 李稷看过去,黑衣女子依旧还是一幅懒洋洋的模样。 然而李稷却躬身向对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 “前辈,能指点一下吗?” 赵光有些愕然,既惊讶于李稷态度也惊讶于他的动作,对方闭着眼李稷这么恭敬作甚,他再恭敬对方也看不见啊。 但他没想到,就在李稷行完礼后,全身软得像是没有骨头的黑衣女子靠在姬安歌肩膀上直起了身。 “哟,你这小娃娃倒是懂礼数。” 小娃娃? 赵光讶然,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黑衣女子直起身就这么闭着眼睛向小花蛇走了过去。 她闭着眼睛也能看见? 赵光说不出话来,毛骨悚然。 黑衣女子向地上的小花蛇伸出手,小花蛇立刻顺着她的手臂爬到了她的肩头,蛇吻在女子耳边左右摇晃,看上去简直就像个小孩子手舞足蹈在和长辈说着些什么。 黑衣女子也一边听一边点头。 “嗯,嗯,我知道了。” 知道了个啥? 赵光已经不敢细想这位黑衣女子的身份了。 黑衣女子转身朝向李稷。 “事情我了解了,阿月已经找到了暗门的方位,她会和穆家人一起把那里的西戎人引开,你们趁机出去就可以。” 李稷再次躬身,“还请前辈带路。” “哼,你这娃娃还挺会使唤人的,”黑衣女子冷哼一声,却没再说些什么,拍拍肩上小花蛇的脑袋,一“人”一蛇走向一片草丛。 没错,草丛。 黑衣女子这么爽快地答应带赵光本来还挺感动,但他们这群人的劫难就这么开始了。 只因这黑衣女子带他们走的路……根本不是人走的路。 草丛,水洼,烂泥地,灌木丛。 又从一片杂树林里钻出来,赵光顶着满脸草叶子看向身边的李稷,“二哥,我们走的这路对吗?” 李稷沉默了一瞬, “方位大概是对的。” 只是这位前辈,恐怕不太适应走人走的路。 或者说某位小花姑娘,指的路也不是人能走的路。 赵光满嘴苦涩,但就在这时,众人前方传来淡淡女声。 “到了。” 众人睁大眼睛,眼前是一整片墙的乱糟糟的藤蔓和爬山虎,看上去是花园中荒废的角落,然而黑衣女子伸出手,墙上的藤蔓寸寸断裂。 藤蔓深处,居然藏着一扇石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 阅读更多精彩】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千钧 “这里就是那道暗门?” 赵光走到那道石门前,推了推,石门表面湿滑严丝合缝,有些傻眼。 “这怎么打开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黑衣女子打了个呵欠对李稷道,“小子,路我带到了,按照规矩我是不插手你们这些人之间争斗的,我去睡了。” 说完她重新回到了姬安歌身边,小花蛇也钻进了她的衣袖。 李稷道谢,随后也走到了石门边,伸手推了推,眉头紧锁,“这不是用锁锁住的,恐怕寻常方法打不开。” “那是当然,这扇门只有我们穆家嫡系血脉能打开。” 这时一个冷淡的男声从一边响起,众人大惊,李稷猛地看向藤蔓边的一块青石,“谁?” “不愧是天阶修行者,匿身阵都能这么轻易识破。”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石门边一块“青石”站起身来,抖掉身上的苔藓,向李稷躬身一礼。 “见过天阶宗师,在下为大秦上柱国第十六子,穆年生。” 十六子? 不等李稷的开口,他身后忽然传来归辰的声音,“十六舅舅?” 归辰和归离睁大眼睛,此人正是当初从归家小院将他们母亲接走那位十六弟。 “是阿辰和阿离啊?”穆年生抬起头上的斗笠,微笑了一笑,“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在家里多住两天,见过你们母亲了吗?” 归辰一怔,抿紧嘴唇没有说话,他也没想到他们匆匆而来,却这么快又要匆匆离去。 “罢了,七姐恐怕也是知道会这样,才故意没有来见你。”穆年生打量着脸露痛意的归辰和一脸懵懂的归离,“好男儿志在四方,你的容身之处并不在这里。” 归辰抬起头,穆年生走到他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这是父亲给你的信,让你在出穆家后再打开。” “外祖父他?”归辰一愣,接过手中信封,穆由从始至终没有看他和归离一眼,他本来以为他们就要这么和穆由一句话没说上就离开穆家,却没想到穆由会给他留信。 “虽然是我代笔的,但内容的确是你外祖父口述的,”穆年生淡淡道,“里面写了什么我不能说,你出去记得看就行。” 归辰点点头,李稷看向穆年生,“那么说,先生你能打开这道门?” “当然,”穆年生瞥他一眼,随后将耳朵贴到了石门上,“但现在还不行,外面还有西戎人把手在。” 李稷眯了眯眼睛,“有多少人在?” “本来有二十几个,但现在附近就剩两个。” 这么看来是嬴抱月他们引走了这些人。 “只有两人那无妨,请先生开门。” “你确定?”穆年生皱起眉头,“虽然你们这么多人打那两个是没什么问题,但那两人明显是留下放哨的,只要一个人喊出来或者跑掉,就可能把其他人引来。” “没问题,”李稷淡淡道,“我会让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穆年生一怔,下一刻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用小刀将掌心划破,按到了石门上的一个位置。 他的血从掌心流出,汇入石门上的沟壑,居然发出微微的荧光,化成一个鲜血构成的图案。 赵光等人瞪大眼睛,轰然一声,原本紧闭的石门缓缓打开。 “什么……” 外面传来西戎兵的声音,但下一刻却倏然无声。 穆年生站在门边,微微睁大眼睛。 就在门开的瞬间,李稷就从门内消失了。 两股水流像带子一般牢牢缠住了外面两名西戎杀手的口鼻,两人憋得满脸通红,拼命伸手去抠,下一刻两人的手忽然失去力气,软软垂下。 噗通两声,两人相继倒下。 李稷站在两具尸体边,甩掉剑上的血迹。 “无事了,出来吧。”“这里就是那道暗门?” 赵光走到那道石门前,推了推,石门表面湿滑严丝合缝,有些傻眼。 “这怎么打开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黑衣女子打了个呵欠对李稷道,“小子,路我带到了,按照规矩我是不插手你们这些人之间争斗的,我去睡了。” 说完她重新回到了姬安歌身边,小花蛇也钻进了她的衣袖。 李稷道谢,随后也走到了石门边,伸手推了推,眉头紧锁,“这不是用锁锁住的,恐怕寻常方法打不开。” “那是当然,这扇门只有我们穆家嫡系血脉能打开。” 这时一个冷淡的男声从一边响起,众人大惊,李稷猛地看向藤蔓边的一块青石,“谁?” “不愧是天阶修行者,匿身阵都能这么轻易识破。”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石门边一块“青石”站起身来,抖掉身上的苔藓,向李稷躬身一礼。 “见过天阶宗师,在下为大秦上柱国第十六子,穆年生。” 十六子? 不等李稷的开口,他身后忽然传来归辰的声音,“十六舅舅?” 归辰和归离睁大眼睛,此人正是当初从归家小院将他们母亲接走那位十六弟。 “是阿辰和阿离啊?”穆年生抬起头上的斗笠,微笑了一笑,“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在家里多住两天,见过你们母亲了吗?” 归辰一怔,抿紧嘴唇没有说话,他也没想到他们匆匆而来,却这么快又要匆匆离去。 “罢了,七姐恐怕也是知道会这样,才故意没有来见你。”穆年生打量着脸露痛意的归辰和一脸懵懂的归离,“好男儿志在四方,你的容身之处并不在这里。” 归辰抬起头,穆年生走到他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这是父亲给你的信,让你在出穆家后再打开。” “外祖父他?”归辰一愣,接过手中信封,穆由从始至终没有看他和归离一眼,他本来以为他们就要这么和穆由一句话没说上就离开穆家,却没想到穆由会给他留信。 “虽然是我代笔的,但内容的确是你外祖父口述的,”穆年生淡淡道,“里面写了什么我不能说,你出去记得看就行。” 归辰点点头,李稷看向穆年生,“那么说,先生你能打开这道门?” “当然,”穆年生瞥他一眼,随后将耳朵贴到了石门上,“但现在还不行,外面还有西戎人把手在。” 李稷眯了眯眼睛,“有多少人在?” “本来有二十几个,但现在附近就剩两个。” 这么看来是嬴抱月他们引走了这些人。 “只有两人那无妨,请先生开门。” “你确定?”穆年生皱起眉头,“虽然你们这么多人打那两个是没什么问题,但那两人明显是留下放哨的,只要一个人喊出来或者跑掉,就可能把其他人引来。” “没问题,”李稷淡淡道,“我会让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穆年生一怔,下一刻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用小刀将掌心划破,按到了石门上的一个位置。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 阅读更多精彩】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觉醒 那一瞬间很短,也很长。 几乎在同一时刻,站在高低的赵光等人都看到了从山坡上一跃而下的淳于夜。 他按兵不动观战到现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西戎人已经彻底呈溃败之势,穆家演武营里的少年们每个人精疲力竭,脸上纷纷露出喜色。穆容青第一次担当指挥,所有注意力都在演武营的阵法上。 姬嘉树和穆七刚刚联手诛杀了一名神舞境的西戎修行者,两人都背对着嬴抱月,离她有十几步的距离。 战场上的所有地阶高手几乎都已经倒下,最后一人正被嬴抱月刺中了胸口。 西戎人的败局已经几乎无可挽回,山坡下所有人紧绷的神经放松的一瞬。 就在这个瞬间。 淳于夜出手了。 就在嬴抱月的剑还卡在最后一名西戎地阶修行者胸口之时,他忽然从山坡上暴起,如同狮子搏兔一般抽出腰边长剑向嬴抱月的后背劈去。 这一剑,极快,极狠,极刁钻,极避无可避。 “抱……”姬嘉树一个转身,就看到了这心神巨震的一幕,就在看到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赶不上这一剑,哪怕是神舞境也不可能赶得上人从天上落下的速度,更何况淳于夜本来就是个身法最快的雷法者! 姬嘉树的身体比他的意识走得还要快,春雷剑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雷光,他将毕生的修为都集中在剑刃之上,猛地将手中的春雷剑掷向淳于夜手中的长剑,哪怕是一寸也好,让他打中! 春雷剑如流星般飞出,但咔嚓一声,姬嘉树的呼吸停止了。 一个黑甲大汉手握重剑,如一堵墙一般挡在他的面前。 春雷剑被此人手中重剑弹飞,大汉被崩的五指流血,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这一瞬间发生了太多事。 其实嬴抱月发现这一剑比任何人都快,淳于夜一直呆在后方按兵不动,不知他要作什么妖,她一直都有分一丝意识去注意他,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淳于夜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她看见了这一剑,但她第一次觉得,这是她躲不过去的一剑。 她猛地想拔出手中剑,谁知她面前已经奄奄一息的西戎杀手忽然握住她的剑往自己自己的胸口拧去! 咔哒一声,落日剑卡入了此人的胸骨之中。 而这名西戎杀手也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嘴角带着扭曲的笑意死去。 这时,赫连晏的剑风已经吹动了她耳际的碎发。 原来如此。 嬴抱月心中一片冰冷。 她眼前之人,是个死士。 淳于夜的这一剑,是不知计算了多久的一剑。 是她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一剑。 她立即松开落日剑的剑柄,向身边滚去同时抬起自己的左手挡在面前,在极近的距离里她看见了淳于夜的脸。 不知是不是死亡将近,她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慢放一般。 淳于夜的双脚都还在空中,脸藏在刀剑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就像是最好的绿宝石,幽幽发光,蕴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一瞬间嬴抱月仿佛看到了云雾森林里的那一堆篝火,和坐在篝火两边的两个人。 “阁下怎么称呼?” “奴隶是没有名字的。” “没有名字总有个称呼,总不能赫连家所有人都叫你赫连吧?” “赫连晏。” “出去杀人的时候,他们都这么叫我。” 出去杀人的时候,你叫赫连晏,所以我一开始,就是你要杀的人是吗? 淳于夜手中的长剑切中她的手腕,似乎受到了什么阻碍,但他从上而下的劈砍力量足以将一个人劈成两段,嬴抱月感觉到了他的长剑碰到了自己的腕骨,接下来这一剑就会劈断她的左手,直直劈入她的胸口,结束这一切。 即便她有着等阶二的战斗意识,但她的肉体却跟不上她意识的速度,以往的那些战斗经验只是让她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过程。 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嬴抱月的瞳孔微微放大。 就在淳于夜的肩膀后,西北方的高地上,忽然升起了一道暗黑色的火焰,那道火焰冰火交加,仿佛蕴藏着天地之力,如灵蛇一般向她的方向冲来! 这个真元颜色……嬴抱月在心中微微的笑了。 腾蛇,你来救我了啊。 但她知道,哪怕是腾蛇出手,也来不及了。 腾蛇此时是分身状态,因为失去翅膀,此时腾蛇分身的实力只等同天阶修行者,而从光芒升起方向的距离来看,哪怕是天阶修行者也是赶不上的。 淳于夜这一剑实在是太快,快到除非她身边有个天阶修行者和她近在咫尺,否则没人能护住她。 所以她落到如此境地,也怪不了别人。 终究是因为她太弱,如果她现在自己就是天阶修行者,淳于夜根本不能把她怎么样。 如果一个人只能靠别人来拯救,总是会遇上这样的事。 终究还是她太弱了啊。 嬴抱月闭上眼睛。 这是哪怕神灵,都无法阻止的一剑。 就在嬴抱月闭上眼睛的瞬间,她没有看见,一道比那道暗黑色火焰更快的青色光芒从西北方倏然冲起,猛地向她的方向射来。 …… …… “二哥!” 赵光的叫喊声在李稷的耳边远去,他脚步踉跄,满身大汗。 就在看见淳于夜的剑向嬴抱月劈去的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幻境之中。 又是这样。 他又要守护不住了吗? 在看见的瞬间他就知道哪怕他已经是天阶,哪怕他经脉俱断真元俱出都赶不上阻止这一剑。 太远了。 他和她之间,有着一里开外的距离。 他是人,不是神。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他赶不上。 为什么?为什么之前他没有坚持陪在她身边呢? 只是一念之差,他又要失去她了吗? 他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稷的视野模糊起来,他看见赵光陈子楚等人惊恐的大叫,他看见腾蛇神猛地睁开眼睛违背所谓的规矩悍然出手。 他看见嬴抱月以左手相挡拼命谋求一丝生机。 他看见淳于夜的剑砍入她的手腕。 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眼前的一切隐隐绰绰,李稷眼前一片混乱,脚步虚浮像是又回到了幻境之中。 他再次看见了那一幕,看着他躲在树后,一个女人一剑刺入李昭的胸口,但下一刻他眼前情景倏然消失,变成李昭牵着他的手走入地上的阵法里。 “不要怕,会有点疼,很快就好了。” 李稷紧紧盯着地上的阵法图案,那些如同藤蔓的图案忽然猛地浮起来,变成鲜红色在他的眼前飞舞。 好热。 好烫。 李稷猛地捂住心口,往后退了一步。 那些图案在他眼前飞舞的那一刻,他的后背陡然像是有火在烧! 噗通,噗通,噗通。 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热血在他血管里奔流,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他的血脉中奔涌而出。 这份疼痛他很熟悉。 那是他小时候他每天都要经历的剧痛。 但这份滚烫他很陌生,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体内的血肉拼命包裹住,将这份热意拼命往外拉。 可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思考他身体里到底有什么了。 他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他要过去。 他要救她。 后背的滚烫席卷全身,李稷一声厉啸,一道青光骤然从他身上腾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龙神 “那是什么?” 那道光的速度太快,赵光猛地回头,李稷已经不在原地。 他甚至没有看清刚刚发生什么,远处就响起了轰鸣。 腾蛇的竖瞳微微收缩,看着一道青光越过她的黑火向嬴抱月身前的淳于夜扑去。 那一瞬间发生的事超过了人类的反应速度。 手臂传来刺痛,嬴抱月睁开眼睛,无数断剑的碎片在她的眼帘前飞舞。 咔嚓一声,刺耳的断裂声传来。 声音速度甚至比剑碎裂的速度还要慢。 身边的时间仿若停滞,淳于夜砍在她手腕上的长剑在一瞬间碎裂,一道青光绕着碎裂的断刃而上,消失在空气中。 淳于夜的碧瞳剧烈收缩,但不等他反应,一柄长剑就从后劈入了他的脊梁。 “公子!” 朗将军一声凄厉大吼,冲向淳于夜,却被淳于夜伸出一只手掌阻挡。 刀剑从肉中抽出的声音响起,淳于夜摇摇晃晃地回过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低低开口。 “你……是人是鬼?” 嬴抱月缓缓抬起头,怔怔看向站在淳于夜身后的那个人。 李稷就站在那里,淳于夜的血从巨阙剑上一滴滴落下。 看到他手中剑上环绕的青光,淳于夜眼中闪过一丝暗色,他扭头看向身后慌乱的朗将军和节节败落的其他下属,咬牙开口,“撤!” 朗将军大喝一声,挥舞着重剑冲过来,猛地将淳于夜背起冲入山林之中,其他西戎杀手也纷纷向山林中逃窜,穆七想追却被穆容青拦住。 她看向远处趴伏在朗将军背上的淳于夜,定定道,“穷寇莫追。” 这位西戎鬼华君身后恐怕还藏着更凶狠的角色。 他们这些人中能解决淳于夜的人只有李稷,但李稷能从那么远的距离出现,恐怕已经过度消耗了自身,淳于夜那一剑,不是离那么远的活人能挡下的。 活人要挡下,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穆容青看向站在原地没再挪动一步的李稷,眼中露出担忧。 李稷此时还定定站在原地,嬴抱月看向他,发现他的目光居然十分空茫,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般。 想到他刚刚几乎神迹一般地出现在这里,嬴抱月心头缩紧,握紧自己鲜血如注的左臂,她向他小声唤道。 “李稷?昭华?” 李稷面具中的黑眸缓缓看向她,眼神渐渐聚焦,“抱月?” “嗯,”看到他的眼神还是她熟悉的眼神,嬴抱月心头微松,“是我,我在。” 她微微一笑,“我没事。” 没事。 李稷定定看着她,黑眸缓缓眨了眨。 “倒是你,你怎么过来的?”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打量着李稷的全身,“你的经脉……”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已经撞进一片坚硬的胸膛,李稷丢下巨阙剑就踉踉跄跄冲了过来,猛地将她揽入怀中,嬴抱月被撞得后退了一步,她脸埋在李稷的怀中,挣扎抬起头,“阿稷?” 李稷刚要收紧双臂,但下一刻回归的理智让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抱歉,我刚刚真元有点混乱,”李稷僵硬地后退一步,看向嬴抱月的左臂,“没事就好,你手腕要赶快包扎。” 说完他抬头看向站在后面的姬嘉树,“春华也没事吧?” “嗯,”姬嘉树点头,他还有些惊魂未定,李稷刚刚动作太快,演武营其他人也都处于混乱中。 “其他人都出来了吧?”姬嘉树问道。 李稷点头,转身捡起了地上的巨阙剑,头也不回地向西北方走去,“他们都在那边,我带你们去……” “等等,”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刚刚只是触碰了短短一瞬间,但她的脸颊已经变得滚烫。 可这不是她自身产生的热度。 “李稷,你身上……” 嬴抱月心中浮现不详的预感,叫住李稷正想问清楚,只听噗通一声,身前人没有丝毫预兆地倒下了。 “李稷!” 嬴抱月冲上前,伸手一碰,发现李稷浑身有如火炭般滚烫。 他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知觉。 “李稷!” …… …… “刚刚那道光……是什么?” 远远看着李稷居然出现在了嬴抱月的身边,砍断了淳于夜的剑,赵光等人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愕然不已。 李稷刚刚到底是怎么过去的? 赵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刚刚好像看到了有一道青色的光从李稷身上迸发而出,这道光不属于他见过的李稷会用的任何剑法。 那道光,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会那么快? 虽然心中疑惑,但此时高地上所有人都沉浸在嬴抱月没事的喜悦中,大部分人都没看清李稷身上刚刚发生了什么,更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赵光只好悻悻摸了摸鼻子,准备等下问李稷本人。 但除了赵光之外,还有一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姬安歌走到了站在高地上的腾蛇身边,有些迟疑地问道,“姨姨,你怎么了?” 嬴抱月获救,虽然姬安歌没明白最后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嬴抱月没事,她一颗心放了下来脸上神情也轻松了。 高地上所有人都欢欣雀跃,但她却发现唯有腾蛇分身定定站在原地依旧看着那个方向,脸上没有喜色,反而目光怔忡,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 “没什么,”腾蛇瞥了姬安歌一眼,又看向自己晚一步到达嬴抱月身边只在地上留下一片焦痕的神火,竖瞳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远方。 “怎么可能呢?”她低声自言自语。 李稷身上发出的青光在空中超过她神火的画面不断在她眼前浮现。 比她的神火,还要快的速度。 一介凡人,怎么可能做到? 即便她失去了翅膀,但之前那一击她几乎压上了这个分身上的所有神力,即便玄武神的雷鸣也不一定能那么快,可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力量比她的速度还要快,她只能想起一个可能。 她只见过一次,却忘记不了的那股力量。 腾蛇注视着远处站在嬴抱月面前的李稷,巨大的冲击席卷了她的内心。 比她的剑火,还要快的速度。 腾蛇低声道。 “龙神?”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生死 腾蛇神情严峻,看着她这般模样,姬安歌莫名有些害怕,她壮胆去拉腾蛇的袖子刚想开口,远处忽然传来嬴抱月的惊叫声。 “怎么了?” 赵光等人都闻声看去,发现李稷倒下后均大惊失色。 李稷在他们这群人里一直给人以沉稳和强大的印象,永远像座高山般挡在他们身前,可这时这座山忽然倒塌了。 “二哥!” 赵光一声尖叫就向山坡那边冲去,高地和山坡下顿时陷入一片兵荒马乱,看到突然昏倒的李稷,穆容青和穆七也慌了神,这时远处角楼上忽然传来穆由的声音。 “年生,开门。” 穆年生重新打开暗门,快步冲向嬴抱月,不出片刻就来到了嬴抱月身边。 “公主殿下,”穆年生肃然看着嬴抱月面前浑身滚烫的李稷,“还请入内,穆家会安排郎中给昭华君诊治。” 嬴抱月看向他,点了点头。 她吃力地搀扶起已经昏迷的李稷,姬嘉树也上前一步,但就在他伸手的瞬间,他嘶了一声看向自己掌心。 就这么片刻,他的掌心居然已经被烫红。 “昭华?” 姬嘉树迟疑地看向昏迷的李稷,看着一直没有松开手的嬴抱月,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下一刻咬牙伸手隔开嬴抱月的手。 “嘉树?” 姬嘉树一把将李稷背到了背上,“不能耽搁了,走!” “好,”嬴抱月点头。 众人再次回到穆家。 …… …… 李稷被安置在穆家一间冰室之中,看着已经融化了半房间的冰块,赵光焦急地看向床边一位满头白发的老郎中,“大夫,他是出了什么事?” 老郎中隔着三块丝帕才没被烫烂指尖完成了诊脉,闻言只是捋着胡须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呀,难道是怕我们付不起诊金不成!” 赵光急得跳脚。 “赵光,”一只缠着厚厚绷带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别急。” 他能不急吗?赵光回头就想骂回去,但看到身后之人却又说不出话来。 任谁看到这个人的手也不忍心责怪她。 “殿下,你的手还好吗?”赵光看向嬴抱月几乎被砍断的左臂问道。 “还好,”嬴抱月挥动了一下,“骨头没断,没有大碍。” 对她而言只要骨头没断就不是什么大事了么? 赵光已经无力说些什么,嬴抱月擦去他额头的汗水,“别急,让大夫慢慢说。 这时床边的老郎中终于开口,老人浑浊的眼睛看了眼嬴抱月被烫伤的指尖,缓缓开口,“公主殿下,你在送此人来的路上应该已经把过脉了吧?” 嬴抱月眸光一凝,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明白老夫也无能为力,”老郎中摇头,“此人脉息平稳强健,肉身无碍。” “怎么就无碍了呢?”赵光闻言气结,“你摸摸他身上都多烫了?这么烧下去,脑子都要烧坏了!” “请恕老夫直言,”老郎中淡淡道,“如果这床上躺着的是个寻常之人,在老夫来之前,他脑子早就该烧坏了。” 这般热度,正常人早烧成了个傻子,还持续这么久,人早该没气了。 赵光一愣。 老郎中已经从床边站起,向嬴抱月拱了拱手。 “公主殿下,老夫虽受老友所托来给这位公子诊治,但老夫毕竟只是个给寻常人看病的凡夫俗子,这般属于修行者的病症,老夫并不擅长。” “更何况听说前秦公主在初阶大典医毒战中位居榜首,你都看不出来的问题,老夫才疏学浅,是绝不敢说自己能治的。” “老人家您太抬举小女了,小女知他这情况极为罕见,不求药到病除,”嬴抱月上前一步,“但您老人家见多识广,能不能给些建议?” 赵光不知道但她知道,穆由这位老友,在前秦曾有医仙之称。 正因如此,在她为李稷把脉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她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医仙身上。 老人长叹一声,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李稷。 “修行者的病症,向来是找更高境界的修行者解决,昭华君如今这症状,要么找比他境界更高的修行者来,要么就只有一个法子。” 嬴抱月一怔,“什么法子?” “等,”老人深深看了她一眼。 “天阶修行者可是没那么容易死的。” “如果昭华君不是水法者的话,恐怕这时候老夫就已经有幸看到八兽神了。” 站在人群最后的腾蛇闻声浑身一震。 八兽神。 没错,如果没有八兽神的允许,天阶修行者是无法寻死的。 “但水法者的神灵现在……”嬴抱月欲言又止。 “老夫知晓,所以现在只能赌他自己的生命力了,”老郎中看向床上的李稷,“天阶修行者的恢复能力到底有多强连老夫都无法预估,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自己就能醒过来。” “可……可如果醒不过来呢?”赵光紧张问道。 “醒不过来,那就是命,”老郎中淡淡道,“还有个法子,那就是找比他境界还高的人给他换命。” 老人瞥了一眼屋内大大小小的地阶人阶修行者,语气讽刺,“可你们有谁比他境界还高吗?”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躬身一礼,“我明白了,谢谢老人家指点。” “不谢,”老郎中向嬴抱月摆摆手,“接下来这三天是关键。” “三天内醒不过来,恐怕人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说完老人就提着药箱走出了冰室。 三天。 嬴抱月一怔,立即看向赵光,“赵光,用你的鸽子给东吴国师送信。” “我知道,可东方叔身体大不如前,恐怕没法那么快赶来,”赵光咬紧牙关点头道。 “我们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嬴抱月苦笑一声,看向躺在床上的李稷,“现在他身体里发生的事,没有一个人知道。” 赵光注意到嬴抱月的眼睫上已经结起了霜花,寻常人在这冰室中待上一刻钟都冻得受不了,更何况嬴抱月还身受重伤。 “殿下,你要不先出去吧,我来守着。” 嬴抱月摇摇头,“接下来我们轮流换班吧,你也去休息。” 姬嘉树走到她身边,“我也给我爹送封信吧。” 虽然他很清楚他父亲恐怕不会帮忙,但总是聊胜于无。 “谢谢,”嬴抱月笑笑。 姬嘉树摇了摇头,“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谢。” “况且……”姬嘉树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他不光救了你,更救了我们所有人,我们做这些是应该的。” 他们这群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亲戚和朋友的关系,唯有李稷,除了赵光之外没有一个亲友。 但他还是承担起来保护他们这群人的责任,如果不是为了将他们都安全送出去,他不会在那个时候不在嬴抱月身边。 更何况…… 姬嘉树看着沉睡的李稷,在心中默默道。 他绝不允许李稷用这种方式退出他们之间的竞争。 你一定,要醒过来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隐瞒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太阳下山,夜色笼罩了森林。 迷雾岭北方一片密林中,遍地响起修行者痛苦的低吟声。 朗将军提着从远处山涧打来的泉水,看向躺在林间草地上丢盔卸甲,缺胳膊断腿自舔伤口的西戎杀手们,眼中闪过一丝晦色。 但这些残兵败卒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他看向靠在树上满脸烧得痛红的淳于夜,神情凝重。 “公子,你怎么又爬起来了!” 朗将军快步跑到淳于夜身边,将他重新按倒,在草皮上摆成俯卧的姿势。但这时树干上已经留下了鲜红的血迹。 “公子!”朗将军气急败坏地吼道,“您后背有伤,卑职离开前不是让您尽量趴卧么?” “吵死了,”淳于夜费力抬起眼帘,“我还没死呢,像条死狗般趴在草皮上也太丢人现眼。” “公子,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朗将军死死握紧拳头,“您背上的伤已经伤到了脏腑,这么下去是化脓的。” “无事,”淳于夜从地上揪起一颗草药,粗暴地塞进嘴里咀嚼,“比这还重的伤我都受过,明天早上就能好。” 朗将军的神情却依旧没有放松,他跟随淳于夜多年,除了在禅院刑堂之中,他从未见过淳于夜受过这么重的伤。刑堂为了保证受刑者不死,无论伤成什么样都有药来医治,可淳于夜这次却是实打实在对战中受伤。 “嘶,”淳于夜此时已经不听朗将军劝阻再次盘腿坐了起来,他手臂搭在膝盖上,扭头看了一眼后背的伤口,“别这么哭丧着脸,我这伤也就看上去深,但李稷那小子并没有在剑上下毒,这一剑还不至于伤到我根本。” 听到剑上无毒,朗将军松了口气,但同时他心中更加警惕。 那么远的距离,剑上无毒,却将西戎十二翟王伤至如此,这到底是多么强的力量? 想起之前李稷从远处高地倏然出现在山坡前,朗将军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那根本不像是是凡人能够拥有的速度。 更何况李稷和淳于夜是老对手了,过往交手无数,即便李稷已经登临天阶,但朗将军从未见过淳于夜在他手下受过如此重伤。 那份力量,果然不同寻常。 朗将军皱眉思索,却没注意到一双碧瞳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阿朗,”淳于夜的碧瞳静静直视着朗将军的眼睛,“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 朗将军闻言一惊,立刻双膝跪地,额头贴地,“是,是有十年了。” “别那么紧张,”淳于夜淡淡道,”我只是有件事要交代你。” “公子您尽管吩咐。” “这次出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心知肚明,”淳于夜目光在大汉脸上转了一圈,“你一直在给禅院通风报信吧?” 朗将军双肩一颤,整个人伏在地上发起抖来,原来淳于夜早就知道? 他心中绝望,淳于夜对于背叛他的人一直残忍无情至极。太阳下山,夜色笼罩了森林。 迷雾岭北方一片密林中,遍地响起修行者痛苦的低吟声。 朗将军提着从远处山涧打来的泉水,看向躺在林间草地上丢盔卸甲,缺胳膊断腿自舔伤口的西戎杀手们,眼中闪过一丝晦色。 但这些残兵败卒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他看向靠在树上满脸烧得痛红的淳于夜,神情凝重。 “公子,你怎么又爬起来了!” 朗将军快步跑到淳于夜身边,将他重新按倒,在草皮上摆成俯卧的姿势。但这时树干上已经留下了鲜红的血迹。 “公子!”朗将军气急败坏地吼道,“您后背有伤,卑职离开前不是让您尽量趴卧么?” “吵死了,”淳于夜费力抬起眼帘,“我还没死呢,像条死狗般趴在草皮上也太丢人现眼。” “公子,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朗将军死死握紧拳头,“您背上的伤已经伤到了脏腑,这么下去是化脓的。” “无事,”淳于夜从地上揪起一颗草药,粗暴地塞进嘴里咀嚼,“比这还重的伤我都受过,明天早上就能好。” 朗将军的神情却依旧没有放松,他跟随淳于夜多年,除了在禅院刑堂之中,他从未见过淳于夜受过这么重的伤。刑堂为了保证受刑者不死,无论伤成什么样都有药来医治,可淳于夜这次却是实打实在对战中受伤。 “嘶,”淳于夜此时已经不听朗将军劝阻再次盘腿坐了起来,他手臂搭在膝盖上,扭头看了一眼后背的伤口,“别这么哭丧着脸,我这伤也就看上去深,但李稷那小子并没有在剑上下毒,这一剑还不至于伤到我根本。” 听到剑上无毒,朗将军松了口气,但同时他心中更加警惕。 那么远的距离,剑上无毒,却将西戎十二翟王伤至如此,这到底是多么强的力量? 想起之前李稷从远处高地倏然出现在山坡前,朗将军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那根本不像是是凡人能够拥有的速度。 更何况李稷和淳于夜是老对手了,过往交手无数,即便李稷已经登临天阶,但朗将军从未见过淳于夜在他手下受过如此重伤。 那份力量,果然不同寻常。 朗将军皱眉思索,却没注意到一双碧瞳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阿朗,”淳于夜的碧瞳静静直视着朗将军的眼睛,“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 朗将军闻言一惊,立刻双膝跪地,额头贴地,“是,是有十年了。” “别那么紧张,”淳于夜淡淡道,”我只是有件事要交代你。” “公子您尽管吩咐。” “这次出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心知肚明,”淳于夜目光在大汉脸上转了一圈,“你一直在给禅院通风报信吧?” 朗将军双肩一颤,整个人伏在地上发起抖来,原来淳于夜早就知道? 他心中绝望,淳于夜对于背叛他的人一直残忍无情至极。 淳于夜的手摸上刀柄,朗将军闭上眼睛,他知道他下一刻人头就会滚落。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淳于夜的指尖从刀柄上拂过,就像是拂走一片灰尘。 “按照我的规矩,你现在的确应该已经人头落地,”淳于夜端详着浑身颤抖的朗将军,“不过不得不说,你投靠了一个好主子。” “我要是这么杀了你,恐怕回去后没法和禅院交代。” 朗将军浑身汗如雨下,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淳于夜也好禅院也好,都同样可怕。 “说起来我也是禅院的人,你平常给他们报信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我带出来的人也都是禅院的人。” “只是今日我受重伤一事,”淳于夜话锋一转,“你不可向主公禀报。” 第一百二十章 操纵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太阳下山,夜色笼罩了森林。 迷雾岭北方一片密林中,遍地响起修行者痛苦的低吟声。 朗将军提着从远处山涧打来的泉水,看向躺在林间草地上丢盔卸甲,缺胳膊断腿自舔伤口的西戎杀手们,眼中闪过一丝晦色。 但这些残兵败卒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他看向靠在树上满脸烧得痛红的淳于夜,神情凝重。 “公子,你怎么又爬起来了!” 朗将军快步跑到淳于夜身边,将他重新按倒,在草皮上摆成俯卧的姿势。但这时树干上已经留下了鲜红的血迹。 “公子!”朗将军气急败坏地吼道,“您后背有伤,卑职离开前不是让您尽量趴卧么?” “吵死了,”淳于夜费力抬起眼帘,“我还没死呢,像条死狗般趴在草皮上也太丢人现眼。” “公子,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朗将军死死握紧拳头,“您背上的伤已经伤到了脏腑,这么下去是化脓的。” “无事,”淳于夜从地上揪起一颗草药,粗暴地塞进嘴里咀嚼,“比这还重的伤我都受过,明天早上就能好。” 朗将军的神情却依旧没有放松,他跟随淳于夜多年,除了在禅院刑堂之中,他从未见过淳于夜受过这么重的伤。刑堂为了保证受刑者不死,无论伤成什么样都有药来医治,可淳于夜这次却是实打实在对战中受伤。 “嘶,”淳于夜此时已经不听朗将军劝阻再次盘腿坐了起来,他手臂搭在膝盖上,扭头看了一眼后背的伤口,“别这么哭丧着脸,我这伤也就看上去深,但李稷那小子并没有在剑上下毒,这一剑还不至于伤到我根本。” 听到剑上无毒,朗将军松了口气,但同时他心中更加警惕。 那么远的距离,剑上无毒,却将西戎十二翟王伤至如此,这到底是多么强的力量? 想起之前李稷从远处高地倏然出现在山坡前,朗将军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那根本不像是是凡人能够拥有的速度。太阳下山,夜色笼罩了森林。 迷雾岭北方一片密林中,遍地响起修行者痛苦的低吟声。 朗将军提着从远处山涧打来的泉水,看向躺在林间草地上丢盔卸甲,缺胳膊断腿自舔伤口的西戎杀手们,眼中闪过一丝晦色。 但这些残兵败卒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他看向靠在树上满脸烧得痛红的淳于夜,神情凝重。 “公子,你怎么又爬起来了!” 朗将军快步跑到淳于夜身边,将他重新按倒,在草皮上摆成俯卧的姿势。但这时树干上已经留下了鲜红的血迹。 “公子!”朗将军气急败坏地吼道,“您后背有伤,卑职离开前不是让您尽量趴卧么?” “吵死了,”淳于夜费力抬起眼帘,“我还没死呢,像条死狗般趴在草皮上也太丢人现眼。” “公子,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朗将军死死握紧拳头,“您背上的伤已经伤到了脏腑,这么下去是化脓的。” “无事,”淳于夜从地上揪起一颗草药,粗暴地塞进嘴里咀嚼,“比这还重的伤我都受过,明天早上就能好。” 朗将军的神情却依旧没有放松,他跟随淳于夜多年,除了在禅院刑堂之中,他从未见过淳于夜受过这么重的伤。刑堂为了保证受刑者不死,无论伤成什么样都有药来医治,可淳于夜这次却是实打实在对战中受伤。 “嘶,”淳于夜此时已经不听朗将军劝阻再次盘腿坐了起来,他手臂搭在膝盖上,扭头看了一眼后背的伤口,“别这么哭丧着脸,我这伤也就看上去深,但李稷那小子并没有在剑上下毒,这一剑还不至于伤到我根本。” 听到剑上无毒,朗将军松了口气,但同时他心中更加警惕。 那么远的距离,剑上无毒,却将西戎十二翟王伤至如此,这到底是多么强的力量? 想起之前李稷从远处高地倏然出现在山坡前,朗将军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那根本不像是是凡人能够拥有的速度。 更何况李稷和淳于夜是老对手了,过往交手无数,即便李稷已经登临天阶,但朗将军从未见过淳于夜在他手下受过如此重伤。 那份力量,果然不同寻常。 朗将军皱眉思索,却没注意到一双碧瞳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阿朗,”淳于夜的碧瞳静静直视着朗将军的眼睛,“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 朗将军闻言一惊,立刻双膝跪地,额头贴地,“是,是有十年了。” “别那么紧张,”淳于夜淡淡道,”我只是有件事要交代你。” “公子您尽管吩咐。” “这次出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心知肚明,”淳于夜目光在大汉脸上转了一圈,“你一直在给禅院通风报信吧?” 朗将军双肩一颤,整个人伏在地上发起抖来,原来淳于夜早就知道? 他心中绝望,淳于夜对于背叛他的人一直残忍无情至极。 淳于夜的手摸上刀柄,朗将军闭上眼睛,他知道他下一刻人头就会滚落。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淳于夜的指尖从刀柄上拂过,就像是拂走一片灰尘。 “按照我的规矩,你现在的确应该已经人头落地,”淳于夜端详着浑身颤抖的朗将军,“不过不得不说,你投靠了一个好主子。” “我要是这么杀了你,恐怕回去后没法和禅院交代。” 朗将军浑身汗如雨下,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淳于夜也好禅院也好,都同样可怕。 “说起来我也是禅院的人,你平常给他们报信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我带出来的人也都是禅院的人。” “只是今日我受重伤一事,”淳于夜话锋一转,“你不可向主公禀报。” 朗将军闻言愣住。 更何况李稷和淳于夜是老对手了,过往交手无数,即便李稷已经登临天阶,但朗将军从未见过淳于夜在他手下受过如此重伤。 那份力量,果然不同寻常。 朗将军皱眉思索,却没注意到一双碧瞳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阿朗,”淳于夜的碧瞳静静直视着朗将军的眼睛,“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 朗将军闻言一惊,立刻双膝跪地,额头贴地,“是,是有十年了。” “别那么紧张,”淳于夜淡淡道,”我只是有件事要交代你。” “公子您尽管吩咐。” “这次出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心知肚明,”淳于夜目光在大汉脸上转了一圈,“你一直在给禅院通风报信吧?” 朗将军双肩一颤,整个人伏在地上发起抖来,原来淳于夜早就知道? 他心中绝望,淳于夜对于背叛他的人一直残忍无情至极。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苏醒 黑夜静悄悄,冰室里不可点灯,房间中只有从窗缝中透入的清淡月光。 嬴抱月走入冰室之时,一抹月色正好打在床上之人的青铜面具上。 她走到床前的圆凳坐下,静静注视着床上李稷的脸。 说是脸,其实是覆盖着他脸庞的面具。 从一开始在前秦山里被这古里古怪的面具给吓到,到现在已经习惯了这张脸,那之后到底已经过了多久了? “说起来,我们就是在前秦相遇的呢。” 嬴抱月自言自语道。 从前秦到南楚,再从南楚到东吴,她一直都在拼命奔跑,因为时间不多,她从未停下脚步看身后的人,却没想到这一次,因为李稷出事,他们在北上的道路上第一次停了下来。 谁能想到,第一个出事的居然是队伍中最强大的他呢? 嬴抱月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一天过去,李稷身上可怕的热度已经逐渐降了下去,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了。 虽然他平素总是像个石头一般沉默寡言,但她其实从未见过他睡着的样子。 即便当初整个队伍在林中露营的时候,她也不曾见到,哪怕是众人靠在树边打盹的时候,她每次走近他,他都会立即睁开眼睛。 他太敏锐,太强大,强大到她身上发生什么事他都知道。 有的时候嬴抱月都怀疑李稷是不是在她身上安了什么警报器。 此时原本那双静如深潭的黑眸闭得紧紧,嬴抱月屏住呼吸,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端详他。 李稷平素就很安静,但现在的他这种安静却让众人极其不习惯。 “真是难得看到你这么无防备的样子,”嬴抱月看着李稷的脸叹了口气,“你要是再不醒过来,赵光都要在你的脸上画画了。” 今天她在屋外就听见赵光大声威胁李稷如果再不睁开眼睛,他就要把李稷的睫毛全部拔光。 “拔光了可就不好看了,你还是快点醒过来吧。” 嬴抱月下意识地伸手在李稷脸上的面具上碰了一下,冰冷的触感传来,她旋即收回手。 不是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趁机摘下他的面具看下他的脸,但这个想法第一时间就被嬴抱月在心中否决了。 她并不是不想知道他的模样,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期待李稷主动摘下面具的那一刻。 她并不想乘人之危,之前李稷浑身高热的时候,担心他的脸被烫伤她和赵光商量要不要摘下面具,但赵光说即便以前面具被火烧李稷似乎都没什么事的样子,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同时让她放弃的还因为她心底有个奇怪的念头。 不知为何重新回到穆家后她总是会想到之前李稷的那个幻境,从幻境中出来后李稷的存在总是让她觉得不太真实,像是随时都会随那个幻境而去一般。 如果她伸手摘下这张面具,会不会面具下的人就如一股青烟一般,就这么消失了呢? 同样是戴面具,李稷和淳于夜给人的感觉却不同。 一个是危险,一个却给人以安心。 嬴抱月收回手,重新在圆凳上坐定,静静等待着床上人苏醒。 这一刻她不去想李稷身体里到底有着什么东西,她只希望他能平安苏醒,重新回到他们中间。 重新变回他们最熟悉的那个人。 …… …… “姐姐!” “不要出去,听到了吗?” “这发带是我的聘礼。” “你要不要嫁给我?” “我会等你的!”黑夜静悄悄,冰室里不可点灯,房间中只有从窗缝中透入的清淡月光。 嬴抱月走入冰室之时,一抹月色正好打在床上之人的青铜面具上。 她走到床前的圆凳坐下,静静注视着床上李稷的脸。 说是脸,其实是覆盖着他脸庞的面具。 从一开始在前秦山里被这古里古怪的面具给吓到,到现在已经习惯了这张脸,那之后到底已经过了多久了? “说起来,我们就是在前秦相遇的呢。” 嬴抱月自言自语道。 从前秦到南楚,再从南楚到东吴,她一直都在拼命奔跑,因为时间不多,她从未停下脚步看身后的人,却没想到这一次,因为李稷出事,他们在北上的道路上第一次停了下来。 谁能想到,第一个出事的居然是队伍中最强大的他呢? 嬴抱月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一天过去,李稷身上可怕的热度已经逐渐降了下去,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了。 虽然他平素总是像个石头一般沉默寡言,但她其实从未见过他睡着的样子。 即便当初整个队伍在林中露营的时候,她也不曾见到,哪怕是众人靠在树边打盹的时候,她每次走近他,他都会立即睁开眼睛。 他太敏锐,太强大,强大到她身上发生什么事他都知道。 有的时候嬴抱月都怀疑李稷是不是在她身上安了什么警报器。 此时原本那双静如深潭的黑眸闭得紧紧,嬴抱月屏住呼吸,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端详他。 李稷平素就很安静,但现在的他这种安静却让众人极其不习惯。 “真是难得看到你这么无防备的样子,”嬴抱月看着李稷的脸叹了口气,“你要是再不醒过来,赵光都要在你的脸上画画了。” 今天她在屋外就听见赵光大声威胁李稷如果再不睁开眼睛,他就要把李稷的睫毛全部拔光。 “拔光了可就不好看了,你还是快点醒过来吧。” 嬴抱月下意识地伸手在李稷脸上的面具上碰了一下,冰冷的触感传来,她旋即收回手。 不是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趁机摘下他的面具看下他的脸, 但这个想法第一时间就被嬴抱月在心中否决了。 她并不是不想知道他的模样,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期待李稷主动摘下面具的那一刻。 她并不想乘人之危,之前李稷浑身高热的时候,担心他的脸被烫伤她和赵光商量要不要摘下面具,但赵光说即便以前面具被火烧李稷似乎都没什么事的样子,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同时让她放弃的还因为她心底有个奇怪的念头。 不知为何重新回到穆家后她总是会想到之前李稷的那个幻境,从幻境中出来后李稷的存在总是让她觉得不太真实,像是随时都会随那个幻境而去一般。 第一百二十二章 禅院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李稷道。 “你也做梦了?”嬴抱月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嗯?”李稷抬头。 嬴抱月连忙摇头,“没什么,你到底怎么了?又梦到在云雾森林里的事了?” 李稷一愣,嬴抱月连忙道歉,“抱歉,我不是要……” “没事,”李稷知道她是觉得她冒犯了他心底珍藏的记忆,连忙道,“不是那个时候的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嬴抱月一怔,随后改口道,“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倒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李稷眸光有些迷茫,“我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 比在云雾森林里更小的时候? “我梦见了我娘,”李稷沉默了一瞬,神情有些迷茫,“还梦见了一条狗。” 狗? 嬴抱月有些傻眼,随后手臂泛起了鸡皮疙瘩。 不得不说此时此地听见这样的梦,让人有些瘆得慌。 “你小时候养过狗?” 李稷摇头,“从未有过。”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犹豫着开口道,“那只狗,我这辈子像是从未见过。” 这辈子? 为什么要强调这辈子? 嬴抱月深吸口气,“那只狗长什么样子?” “我没看清楚,”李稷蹙眉,“只是隐隐绰绰看见了个影子。” 可这样的话,他怎么知道那是条狗? 嬴抱月将疑惑藏在心底,看到李稷眼中已经露出了竭力思索后的痛苦之色,她起身道,“你刚醒,就别想那么多了,我请大夫来给你把脉,你好好休息。” “嗯,”李稷点头。 嬴抱月向门外走去,李稷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 “嘶,”他的后背忽然痛了一下,为了不被嬴抱月发现他猛地低下头。 这时他忽然想起刚刚其实有件事他忘记说了。 在他的梦里,那只狗似乎…… 是白色的。 …… …… “脉息正常,居然已无大碍。” 老郎中为李稷把完脉,浑浊的老眼看向他,眼露一丝惊奇。 “老夫虽知道天阶修行者恢复力惊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体质强悍之人。” 老者反复打量着坐在床上的李稷,啧啧称奇,“小子,你修行多久了?小时候生过病没有?” “别说生病了,他以前被人砍一刀都死不了,”赵光在旁边虎视眈眈盯着郎中,“老头,他真的没事?” 从在那座破院子里遇到小李稷开始,赵光眼里李稷就像个不败金刚一般,不知道疼不知道苦,不管怎么受伤都没事。 除了以前那次被南楚国师打断全身经脉,赵光还是第一次看到李稷这么倒下,简直是心有余悸。 “当然没事,”老郎中瞪了赵光一眼,“你刚刚叫我什么?” “卢、卢大夫,”赵光嗫喏道,这两天他已经知道这位老郎中自号卢医,所有人就都叫他卢大夫。 “这还差不多,”卢医摸摸胡子,又对李稷望闻问切了一番,点点头看向嬴抱月,“昭华君身体已无大碍,虽老朽也不知他是如何恢复的,不过他现在的确可以下床行走了。” 老郎中瞥了一眼床边紧张兮兮的赵光,“他现在一人打十个这无礼小子都足够。” 赵光被嘲讽得嘴角抽搐,他好歹是个郡王,结果这老郎中却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比宫中太医架子还要大,李稷敢打他?这根本是以下犯上好么……好吧李稷有时候还真敢。 “好了,既然李稷身体没事了就好,”嬴抱月插到赵光和卢医中间,“那大家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就出发吧。” “好,”姬嘉树陈子楚等人围在床边露出这两天的第一个笑容,所有人身上都轻快起来,归辰飞跑去演武堂通知穆七和穆容青明日离开北上,其他人各司其职也开开心心地准备起上路事宜。 上次离开过于仓促混乱,但这次外面没有围着西戎人,所有人可以安然离开了。 “赵光,”李稷看向赵光,“附近有西戎人的动静吗?” “没有,”赵光挠挠肩膀上黑炭的鸟喙,“我放出的鸽群方圆百里都没发现什么人。” 倒是有一只鸽子回来的时候腿被啄伤了,看伤口似乎是被乌鸦啄伤的,赵光也就没放在心上。 “西戎人应该是直接北上了,”嬴抱月道,“我们在北魏也许会再次遇见他们。” 按照她的推测,西戎势力应该已经渗入了北魏,不知道北魏都城洛阳此时变成了何等模样。 “二哥那一剑没杀了淳于夜吗?”赵光皱眉,“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那一剑不至于弄死他,”李稷淡淡道,“有点可惜,我当时力竭了。” “但你救了我,”嬴抱月笑笑,郑重看向李稷,“昭华君,我欠你一条命。” 当初他在前秦黎山救了她一次,她兜兜转转刚还清,却没想到这次在前秦又欠了一条。 “我以后一定会还你的,”嬴抱月望着李稷极为认真道。 “你不用……”李稷看向她,欲言又止。 她是否知道,她早就还清了,是他欠了她无数。 “喂,”然而李稷要说的话被赵光打断,他大声嚷起来,“公主殿下你这说法也也太不吉利了,这不是在咒我二哥以后还会遇上生死危机吗?” “抱歉抱歉,是我说错了,”嬴抱月一愣连忙笑着改口,“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有需要的时候。” “公主殿下的心意我心领了,”李稷苦笑,他知道嬴抱月这有恩必还的性子一时也改不了,连忙道,“此事以后再说吧,今晚大家养精蓄锐明日尽快赶去北魏要紧。” “也对,”嬴抱月点头,“那我回去休息了。” 提心吊胆了两天,这一夜穆府众人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但无人知晓,在遥远的北方草原,一个身着黑袍的人正在走向一片黑暗。 雪山之边,在草原的深处,有一处泥浆沼泽。 沼泽咕嘟冒泡,透着不祥的黑色,周围牧民放羊牧马都会远远避开此处。 黑袍人走到沼泽边,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粘稠的泥浆立刻淹没了他的头顶,却没有一个气泡泛起。 下一刻,在山的那一边的一处沼泽里,缓缓升起一颗人头。 黑袍人从沼泽中跳出,他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寺庙。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杀机 黑袍人向那座寺庙走去,每走一步他身上的泥浆落下一滴,走到庙前,他身上的所有泥浆已经全部滴落。 这座寺庙背靠雪山悬崖峭壁,由三座殿阁和左右无数小房间构成,小房间和殿阁中的道路上依旧遍布泥泞沼泽,不断有泥浆咕嘟嘟冒着气泡,远处黑洞洞的小房间内不断传出人的凄厉惨叫,让此地鬼气森森。 然而对于寺庙伸出传来的惨叫,黑袍人充耳不闻,一派寻常地走到门槛下,他抬起头,深深看着了一眼头顶寺庙的匾额,满怀敬意躬身一拜。 “弟子归来。” 没人回答他的话,但吱呀一声,牌匾下紧合的大门却开了一条缝。 黑袍人推开大门,走入主殿,一直向前走到最后一座殿阁内,一阵阴风吹过,他身后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间殿阁内没有一扇窗户,整个大殿内顿时变得漆黑一片,只有佛像下的蜡烛幽幽燃烧。 黑袍人却没有丝毫被惊到,匍匐下身,向座上的佛像金身深深地五体投地。 佛像下莲花台上烛火摇曳了几下,忽然变成了青色。 “乌禅闾,你回来了。” 这时,座上的佛像发出了幽幽金光,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殿内看不见一人,也听不见除黑袍人之外的呼吸,这声音仿佛是佛像金身发出一般。 这一幕诡异到极点,但黑袍人却浑若不觉,依然恭敬地向佛像金身磕头。 “是,阿闾已经回来了,有重要之事要向主公禀报。” 佛像金身在幽绿色的烛光下静静看着跪拜在地上的黑袍人。 “何事?阿夜到底伤势如何?” 被佛像唤作乌禅闾的黑袍人额头紧贴地面,“夜公子伤势虽重,但似乎不危及性命。” “是吗,那就无妨了。” 乌禅闾吞咽了一口口水,对于禅院的主人而言,淳于夜只要不死,那都算不了什么大事。 “到底是何人伤的阿夜?” “这……”乌禅闾抬起头,斗篷下露出一双浅碧色的眼睛,“这正是弟子要说的重要一事。” “哦?” 烛火下,佛像面容慈悲,但乌禅闾却莫名紧张。 “重伤夜公子的是东吴昭华君李稷。” 佛殿中一片死寂。 “哦?”男人的声音又传来,“李稷也进益了,我记得几年前阿夜还和他不分伯仲。” 佛像的声音不喜不怒,但乌禅闾却觉得殿内在一瞬间变冷了。 他知道座上之人正在注视着他,显然没有全信他的话。 “禀主公,此事……有些古怪,”乌禅闾硬着头皮道。 “有何古怪?” “据朗所说,事发之时夜公子在正偷袭前秦公主,而昭华君身处一里地开外,原本应该是赶不上的,却有如神助一般瞬间到达了前秦公主身边,不仅一击就碎了夜公子的剑,还重创了夜公子。” 回答他的依然是一片寂静。 一滴烛泪滴下,乌禅闾浑身冷汗已经浸透了黑袍。 “哦?” 佛像终于再次开口,“一次把话说完,否则今晚你就在刑堂过夜吧。” “弟子不敢,”乌禅闾浑身一抖顿时一个响头扑到地上,涕泪交织,“弟子绝无试探之意,只是此事过于离奇,这才没敢全部禀报,师父饶命,弟子知错了。” “谁给你的胆子?一句句试探我的反应。” 佛像声音冷漠,“你以为你拿到的情报奇货可居,就能向为师提条件?” 心底那些小心思被揭露,乌禅闾浑身颤抖如筛糠,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朗将军的话全部吐了出来。 “按照朗的话,当时昭华君身上发出了一阵青光,就是那道青光将夜公子的剑击断的,那股青光速度极快但出现后就消失了,之后昭华君就晕倒了,因为夜公子要求撤退,后面的事无人得知。” “朗的话是我靠失魂香让他开口的,夜公子不知为何要朗隐瞒他的伤情。” “主公,这就是所有的消息了,弟子绝无一丝隐瞒,不要用吐真丹,弟子五脏已伤,不能再吃了。” 乌禅闾心中充满恐惧,失魂香对内门弟子已经无用,吐真丹是内门弟子每次出门归来后必须要服用,以免弟子私藏情报,但吐真丹有极大的毒性,能让服用的弟子痛不欲生。 但他的话说完了,佛像莲座下一个暗格倏然打开,一枚黑色丹药弹入他口中,乌禅闾抠着喉咙痛苦地倒下。 等他浑身剧痛地醒来,座上的佛像金身正幽幽注视着他。 “看来你倒是终于老实了,说的是真话。” 乌禅闾已经痛地说不出来话,只能虚弱地叩头,“弟子句句所言为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佛像怜悯地看着他,“如果不是你总是想耍这些小聪明,你也不会和你哥哥比起来就是个废物。” 听到这句话乌禅闾瞳孔收缩,正因不满在主公心中他兄长的地位远重于他,他刚刚才想卖个关子,却不曾想又触到了佛像之人的逆鳞。 只是即便受到惩罚,他自认自己这次取到的情报也是立了大功,且还能让一个他更看不惯的人倒大霉。 “主公,夜公子隐瞒伤情一事……” “等他回来我自会惩罚,”佛像淡淡道,“你做的不错,阿夜越是想隐瞒,越证明那道青光有问题。” “那道光难道是……” 佛像并没有回答乌禅闾的问题,莲花台上,幽绿色的烛火静静燃烧。 “阿闾,把你兄长叫回来吧,为师有事要吩咐他。” “又是大哥!”乌禅闾捂着剧痛的胸口爬起来,殷切地爬到佛像前,“主公,不,师父,有什么事不能让我去做吗?我一样能办好的!” “是吗?” 佛像这一次却没有沉默,烛火摇曳了两下。 “那杀掉东吴昭华君,你也能做到?” 乌禅闾愣住了。 且不说李稷是最年轻的天阶修行者,他本就不是李稷的对手,现在对方又觉醒了那股奇怪的能力,杀他根本不是易事。禅院一直以来还想要取得李稷身上的某种东西,他以前曾听见主公叮嘱淳于夜一定要活着取到,怎么突然就要杀掉李稷? “主公,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杀掉此人?那我们要的东西……” “既然他已经觉醒,取得那物就变得极为困难,”佛像淡淡道。 “不如杀掉此人,此人一死,那物想必会换个宿主。” 虽然重新找到新宿主不容易,但这一次无人庇护,禅院从新宿主身上取得此物必然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 佛像容颜悲悯,声音冰冷。 “为了禅院的大业,必须除掉此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入魏 听到佛像的吩咐,乌禅闾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禅院杀人是家常便饭,他从小到大不知接到过多少次杀人的命令,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禅院要杀的人,是一个天阶宗师。 只要是修行者都知道,天阶修行者是受神灵庇护的人,杀天阶修行者,等于是在和天道和八兽神作对,为大凶之事。 但这样的命令,却被座上之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怎么,这事你做不了吧?” 佛像之后再次传来那个平淡的男声。 “如果阿胥在这,听到为师的命令只会兴奋,而不是像你这般胆怯。” 那是因为他没他兄长那般那么疯! 乌禅闾腹诽道。 想起那个杀死父母还能笑得出来的疯子,乌禅闾脸上泛起厌恶,但还是向佛像深深俯下身,“弟子这就去通知我大哥。” 虽然害怕那个疯子兄长,但杀死天阶修行者一事,的确不是他能胜任的。 这份罪孽还是让给他那个疯狂的大哥吧。 “等等,此事不要通过乌鸦传信,”佛像淡淡道,“你亲自去趟贵阳,把为师这封信给你大哥。” 一个纸卷轻飘飘从屋顶上飘下,乌禅闾连忙伸出双手,只见那个纸卷上封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乌禅胥。” 注视着这个名字,乌禅闾目光十分复杂。 他知道这封条是禅院的秘法,除了他大哥之外的人如果想要打开纸卷,纸卷就会烧毁。 乌禅闾将纸卷揣入怀中,恭顺地开口。 “原来大哥他最近在贵阳么?” 禅院内门弟子都是单独行动,每人行走各地都有不同使命,互相之间也互不通信,哪怕是亲兄弟,也不知道各自的所在和任务。 “阿胥他待在前秦千金阁已经大半年了吧,”佛像声音有些怀念,“不知道他玩够了没有。” 千金阁? 前秦都城那个号称一夜千金挥金如土的销金窟? 想到自己这些天都在野地里里钻来转去,乌禅胥却在千金阁中花天酒地,乌禅闾心中一股不忿简直压制不住。 但即便心中再不平衡他还是恭顺地低着头,以免让座上之人看出来。 “那弟子……这就赶去千金阁。” 佛像淡淡应了一声,下一刻咔哒一声,从佛像手心滚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看到这枚药丸,乌禅闾瞳孔剧烈收缩。 “把这个吃了,这是为师新炼出的丹药,能让你的踪迹不被观测者发现。” 乌禅闾嘴中发苦,但还是取下丹药乖乖吞吃入腹。 刚吞下就小腹一阵剧痛,像是有股火烧遍全身,乌禅闾痛得在地上打滚。 “怎么?不喜欢为师的药丸?” “不、不,”乌禅闾爬起来,想起自己兄长每次都是欢天喜地大叫谢师尊赐药,他僵硬地扯动嘴角。 “弟子……谢师尊赐药。” 佛像这才满意地唔了一声,“你去吧。” “是。” 乌禅闾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出佛殿,一路穿过大门跨过门槛,看到门外的泥沼,他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他每回来一次都觉得脱一层皮,真不知道鬼华君淳于夜是怎样在这种地方长大。 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千金阁么?” 乌禅闾深吸一口气,跳入沼泽之中。 …… …… 晨光熹微。 “姐姐,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穆府灵阶下,许文宁眼泪汪汪地拉着嬴抱月的手问道。 “文宁,”穆容音站在她身后,温声劝阻道,“公主殿下他们要去干大事,你别让殿下分心。” “没事的穆姨,”嬴抱月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准备齐全的车队,摸了摸许文宁的头。 “等我参加完高阶大典,就回来看你。” “那我们约好了,”许文宁擦干眼泪,破涕为笑,向嬴抱月伸出小指,“拉弓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就算晚几个月也没关系,只是姐姐你一定要回来。” 看到许文宁眼中的忧虑,站在嬴抱月身后的李稷微怔,这小女孩是真的想嬴抱月来看她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句话其实是让嬴抱月保证一定会活着回来看她。 “嗯,约好了,”嬴抱月和许文宁拉勾,随后看向站在门槛后的穆由。 “穆老将军,我们走了,谢谢您的帮助。” “哼,”穆由瞥了一眼嬴抱月等人车队边的演武营,冷淡道,“老夫什么都没做,是这群不肖子孙自己要跟你们走的。” 穆容青站在演武营最前面,闻言苦笑。 她和穆七一起向穆由磕了三个头。 “父亲。” “祖父。” “我们走了。” “走吧,走吧,”穆由始终没有跨过门槛,只是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生气勃勃的子孙们。 “出了这道门,是死是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我等必不辱没穆家门风。” 二百名演武营少年齐齐呼喊,随后列队离开了穆家。 归辰和归离向穆由和穆容音磕了三个头,随嬴抱月一起上了马车。 嬴抱月等人坐上车,车轮滚动,嬴抱月掀开车帘,向依旧站在门口的许文宁和穆容音挥手。 “姐姐!” 许文宁追出十几步,停下脚步,手卷成喇叭,小女孩的声音随风飘荡。 “姐姐,你一定要赢啊!” 她会的。 嬴抱月坐回马车,默默在心中道。 无论是推倒宁古塔,还是高阶大典。 她都要赢。 嬴抱月低头,轻声念出了那名少女的名字。 “孟诗,请再等等。” 她这就来了。 一抹晨光射入马车中,嬴抱月看向车头朝向的北方。 他们的下一站。 就是北魏。 …… …… 接下来的路程平顺了许多,虽然长年隐居,但穆家人对前秦各地道路却十分熟悉,前秦各地的官员纪律已经十分懒散,往往走上极远的路都看不见什么官府的人,众人又专捡荒郊野岭的路走,一路上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盘问,也没有遇到什么追杀,偶尔遇上几队山贼盗匪,看到他们这么多人也远远避开。 只是嬴抱月和姬嘉树等人看着这一路的荒凉和盗匪,神情一日日凝重。 官府疏懒,田地荒废,盗匪横行,这几乎就是乱世之兆。 行至第十日,众人前方远远出现了一个关卡,关卡后能隐隐看到一座小城,看到那座城,嬴抱月微微睁大双眼。 “姐姐,那座城是?”姬安歌咳嗽了一声问道,不知为何,最近两天她总是觉得空气异常干燥,让她十分不习惯。 “那座城就是南阳,”嬴抱月道,“北魏最南边的一座城。” “北魏最南边?”姬安歌一怔,有些难以置信,“也就是说……” “没错,安歌,”嬴抱月向她微微一笑。 “我们到北魏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进城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北方第一大国,北魏。 “前面就是北魏……” 姬安歌以往只是在兄长的书卷中看到过这个国家,却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身踏上这片土地。 “其实我们前两日就已经进入北方地界了,”嬴抱月给姬安歌递过去一竹筒蜜水,“北方的气候和南方不同,你和清远都是在南楚长大的,刚来这几天估计会有些辛苦。” 姬安歌摸了摸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咳嗽了一声,“怪不得我觉得空气干燥了许多……” “姬姑娘,南阳还不算北呢,等你到了更北的地方估计会更不适应。”方十三坐在马车里嘻嘻笑起来,“还好义父让我们带了不少蜂蜜,我们山海居的蜂蜜在刚到了北方的南方人里可是非常畅销呢。” “的确很好喝,”姬安歌喝干竹筒里的蜜水,“你说更北的地方,是说北魏国都洛阳?” “不,姬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吗?”方十三闻言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知道什么?”姬安歌一愣。 “北魏的都城洛阳就在离最南端不远的地方,”方十三道,“距离南阳也就百里左右吧。” 北魏的国都……在南边? 姬安歌闻言怔住。她曾在兄长的书上看过,虽面积不及南楚,但北魏国土面积是山海大陆名列第二,横跨南北东西,这样一个国土广袤的北方大国,国都居然设在最南边? “北魏一开始国都也并不在洛阳。” 嬴抱月知道姬安歌在疑惑什么,解释道。 “北魏最初的国都在盛乐,那是北魏极北之地,随后上上代北魏王迁到平城,平城在黄河最北端,也是较北之地,但北魏归顺大秦后,耶律宏也就是北魏先王将国都迁到了黄河以南的洛阳。” 平城和洛阳相距千里,北魏这次迁都可以说完全是从北边跑到了南边。 为了迁都,当时耶律宏还杀了不少反对的老臣。北方第一大国,北魏。 “前面就是北魏……” 姬安歌以往只是在兄长的书卷中看到过这个国家,却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身踏上这片土地。 “其实我们前两日就已经进入北方地界了,”嬴抱月给姬安歌递过去一竹筒蜜水,“北方的气候和南方不同,你和清远都是在南楚长大的,刚来这几天估计会有些辛苦。” 姬安歌摸了摸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咳嗽了一声,“怪不得我觉得空气干燥了许多……” “姬姑娘,南阳还不算北呢,等你到了更北的地方估计会更不适应。”方十三坐在马车里嘻嘻笑起来,“还好义父让我们带了不少蜂蜜,我们山海居的蜂蜜在刚到了北方的南方人里可是非常畅销呢。” “的确很好喝,”姬安歌喝干竹筒里的蜜水,“你说更北的地方,是说北魏国都洛阳?” “不,姬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吗?”方十三闻言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知道什么?”姬安歌一愣。 “北魏的都城洛阳就在离最南端不远的地方,”方十三道,“距离南阳也就百里左右吧。” 北魏的国都……在南边? 姬安歌闻言怔住。她曾在兄长的书上看过,虽面积不及南楚,但北魏国土面积是山海大陆名列第二,横跨南北东西,这样一个国土广袤的北方大国,国都居然设在最南边? “北魏一开始国都也并不在洛阳。” 嬴抱月知道姬安歌在疑惑什么,解释道。 “北魏最初的国都在盛乐,那是北魏极北之地,随后上上代北魏王迁到平城,平城在黄河最北端,也是较北之地,但北魏归顺大秦后,耶律宏也就是北魏先王将国都迁到了黄河以南的洛阳。” 平城和洛阳相距千里,北魏这次迁都可以说完全是从北边跑到了南边。北方第一大国,北魏。 “前面就是北魏……” 姬安歌以往只是在兄长的书卷中看到过这个国家,却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身踏上这片土地。 “其实我们前两日就已经进入北方地界了,”嬴抱月给姬安歌递过去一竹筒蜜水,“北方的气候和南方不同,你和清远都是在南楚长大的,刚来这几天估计会有些辛苦。” 姬安歌摸了摸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咳嗽了一声,“怪不得我觉得空气干燥了许多……” “姬姑娘,南阳还不算北呢,等你到了更北的地方估计会更不适应。”方十三坐在马车里嘻嘻笑起来,“还好义父让我们带了不少蜂蜜,我们山海居的蜂蜜在刚到了北方的南方人里可是非常畅销呢。” “的确很好喝,”姬安歌喝干竹筒里的蜜水,“你说更北的地方,是说北魏国都洛阳?” “不,姬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吗?”方十三闻言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知道什么?”姬安歌一愣。 “北魏的都城洛阳就在离最南端不远的地方,”方十三道,“距离南阳也就百里左右吧。” 北魏的国都……在南边? 姬安歌闻言怔住。她曾在兄长的书上看过,虽面积不及南楚,但北魏国土面积是山海大陆名列第二,横跨南北东西,这样一个国土广袤的北方大国,国都居然设在最南边? “北魏一开始国都也并不在洛阳。” 嬴抱月知道姬安歌在疑惑什么,解释道。 “北魏最初的国都在盛乐,那是北魏极北之地,随后上上代北魏王迁到平城,平城在黄河最北端,也是较北之地,但北魏归顺大秦后,耶律宏也就是北魏先王将国都迁到了黄河以南的洛阳。” 平城和洛阳相距千里,北魏这次迁都可以说完全是从北边跑到了南边。 为了迁都,当时耶律宏还杀了不少反对的老臣。 “可为什么要这么迁呢?”姬安歌闻言觉得自己脑子完全不够用。 “听说有两方面的原因,”出生于北魏的方十三插嘴道,“一是洛阳离大秦都城贵阳近,北魏先王是沐太祖皇帝恩泽才登上王位的,自然想和朝廷靠得近些喽,还有一条嘛……” 方十三挤挤眼睛,“平城离永夜长城可是很近的,国都放在那,也不安全啊。” 为了迁都,当时耶律宏还杀了不少反对的老臣。 “可为什么要这么迁呢?”姬安歌闻言觉得自己脑子完全不够用。 “听说有两方面的原因,”出生于北魏的方十三插嘴道,“一是洛阳离大秦都城贵阳近,北魏先王是沐太祖皇帝恩泽才登上王位的,自然想和朝廷靠得近些喽,还有一条嘛……” 方十三挤挤眼睛,“平城离永夜长城可是很近的,国都放在那,也不安全啊。” “可为什么要这么迁呢?”姬安歌闻言觉得自己脑子完全不够用。 “听说有两方面的原因,”出生于北魏的方十三插嘴道,“一是洛阳离大秦都城贵阳近,北魏先王是沐太祖皇帝恩泽才登上王位的,自然想和朝廷靠得近些喽,还有一条嘛……” 方十三挤挤眼睛,“平城离永夜长城可是很近的,国都放在那,也不安全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南阳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北方第一大国,北魏。 “前面就是北魏……” 姬安歌以往只是在兄长的书卷中看到过这个国家,却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身踏上这片土地。 “其实我们前两日就已经进入北方地界了,”嬴抱月给姬安歌递过去一竹筒蜜水,“北方的气候和南方不同,你和清远都是在南楚长大的,刚来这几天估计会有些辛苦。” 姬安歌摸了摸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咳嗽了一声,“怪不得我觉得空气干燥了许多……” “姬姑娘,南阳还不算北呢,等你到了更北的地方估计会更不适应。”方十三坐在马车里嘻嘻笑起来,“还好义父让我们带了不少蜂蜜,我们山海居的蜂蜜在刚到了北方的南方人里可是非常畅销呢。” “的确很好喝,”姬安歌喝干竹筒里的蜜水,“你说更北的地方,是说北魏国都洛阳?” “不,姬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吗?”方十三闻言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知道什么?”姬安歌一愣。 “北魏的都城洛阳就在离最南端不远的地方,”方十三道,“距离南阳也就百里左右吧。” 北魏的国都……在南边? 姬安歌闻言怔住。她曾在兄长的书上看过,虽面积不及南楚,但北魏国土面积是山海大陆名列第二,横跨南北东西,这样一个国土广袤的北方大国,国都居然设在最南边? “北魏一开始国都也并不在洛阳。” 嬴抱月知道姬安歌在疑惑什么,解释道。 “北魏最初的国都在盛乐,那是北魏极北之地,随后上上代北魏王迁到平城,平城在黄河最北端,也是较北之地,但北魏归顺大秦后,耶律宏也就是北魏先王将国都迁到了黄河以南的洛阳。” 平城和洛阳相距千里,北魏这次迁都可以说完全是从北边跑到了南边。北方第一大国,北魏。 “前面就是北魏……” 姬安歌以往只是在兄长的书卷中看到过这个国家,却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身踏上这片土地。 “其实我们前两日就已经进入北方地界了,”嬴抱月给姬安歌递过去一竹筒蜜水,“北方的气候和南方不同,你和清远都是在南楚长大的,刚来这几天估计会有些辛苦。” 姬安歌摸了摸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咳嗽了一声,“怪不得我觉得空气干燥了许多……” “姬姑娘,南阳还不算北呢,等你到了更北的地方估计会更不适应。”方十三坐在马车里嘻嘻笑起来,“还好义父让我们带了不少蜂蜜,我们山海居的蜂蜜在刚到了北方的南方人里可是非常畅销呢。” “的确很好喝,”姬安歌喝干竹筒里的蜜水,“你说更北的地方,是说北魏国都洛阳?” “不,姬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吗?”方十三闻言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知道什么?”姬安歌一愣。 “北魏的都城洛阳就在离最南端不远的地方,”方十三道,“距离南阳也就百里左右吧。” 北魏的国都……在南边? 姬安歌闻言怔住。她曾在兄长的书上看过,虽面积不及南楚,但北魏国土面积是山海大陆名列第二,横跨南北东西,这样一个国土广袤的北方大国,国都居然设在最南边? “北魏一开始国都也并不在洛阳。” 嬴抱月知道姬安歌在疑惑什么,解释道。 “北魏最初的国都在盛乐,那是北魏极北之地,随后上上代北魏王迁到平城,平城在黄河最北端,也是较北之地,但北魏归顺大秦后,耶律宏也就是北魏先王将国都迁到了黄河以南的洛阳。” 平城和洛阳相距千里,北魏这次迁都可以说完全是从北边跑到了南边。 为了迁都,当时耶律宏还杀了不少反对的老臣。北方第一大国,北魏。 “前面就是北魏……” 姬安歌以往只是在兄长的书卷中看到过这个国家,却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身踏上这片土地。 “其实我们前两日就已经进入北方地界了,”嬴抱月给姬安歌递过去一竹筒蜜水,“北方的气候和南方不同,你和清远都是在南楚长大的,刚来这几天估计会有些辛苦。” 姬安歌摸了摸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咳嗽了一声,“怪不得我觉得空气干燥了许多……” “姬姑娘,南阳还不算北呢,等你到了更北的地方估计会更不适应。”方十三坐在马车里嘻嘻笑起来,“还好义父让我们带了不少蜂蜜,我们山海居的蜂蜜在刚到了北方的南方人里可是非常畅销呢。” “的确很好喝,”姬安歌喝干竹筒里的蜜水,“你说更北的地方,是说北魏国都洛阳?” “不,姬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吗?”方十三闻言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知道什么?”姬安歌一愣。 “北魏的都城洛阳就在离最南端不远的地方,”方十三道,“距离南阳也就百里左右吧。” 北魏的国都……在南边? 姬安歌闻言怔住。她曾在兄长的书上看过,虽面积不及南楚,但北魏国土面积是山海大陆名列第二,横跨南北东西,这样一个国土广袤的北方大国,国都居然设在最南边? “北魏一开始国都也并不在洛阳。” 嬴抱月知道姬安歌在疑惑什么,解释道。 “北魏最初的国都在盛乐,那是北魏极北之地,随后上上代北魏王迁到平城,平城在黄河最北端,也是较北之地,但北魏归顺大秦后,耶律宏也就是北魏先王将国都迁到了黄河以南的洛阳。” 平城和洛阳相距千里,北魏这次迁都可以说完全是从北边跑到了南边。 为了迁都,当时耶律宏还杀了不少反对的老臣。 “可为什么要这么迁呢?”姬安歌闻言觉得自己脑子完全不够用。 “听说有两方面的原因,”出生于北魏的方十三插嘴道,“一是洛阳离大秦都城贵阳近,北魏先王是沐太祖皇帝恩泽才登上王位的,自然想和朝廷靠得近些喽,还有一条嘛……” 方十三挤挤眼睛,“平城离永夜长城可是很近的,国都放在那,也不安全啊。” “可为什么要这么迁呢?”姬安歌闻言觉得自己脑子完全不够用。 “听说有两方面的原因,”出生于北魏的方十三插嘴道,“一是洛阳离大秦都城贵阳近,北魏先王是沐太祖皇帝恩泽才登上王位的,自然想和朝廷靠得近些喽,还有一条嘛……” 方十三挤挤眼睛,“平城离永夜长城可是很近的,国都放在那,也不安全啊。” 为了迁都,当时耶律宏还杀了不少反对的老臣。 “可为什么要这么迁呢?”姬安歌闻言觉得自己脑子完全不够用。 “听说有两方面的原因,”出生于北魏的方十三插嘴道,“一是洛阳离大秦都城贵阳近,北魏先王是沐太祖皇帝恩泽才登上王位的,自然想和朝廷靠得近些喽,还有一条嘛……” 方十三挤挤眼睛,“平城离永夜长城可是很近的,国都放在那,也不安全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踪影 包着头巾的女子腰上扎着围裙,手中还拿着竹酒舀,像是正在干活途中被人叫来。 她顺着眼低头站在桌边,一言不发,看上去有些木讷。 “姑娘,这就是你要找的人了。” 店小二讨好地向嬴抱月道,轻蔑地看了一眼木然站在桌边的女子,等着嬴抱月大声质疑的声音。 毕竟名满南阳的烧酒,怎么可能是个区区村妇酿出来的呢? 然而嬴抱月定定看着那个女子,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店小二一愣,不甘心地又打量了嬴抱月几眼,最终在其他客人不耐烦的叫声中离开了。 女子听到嬴抱月说去忙也跟着转身,身后却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不是说你,姑娘,请你停一下,我有事想问你。” 头巾女子一愣,僵硬地转身,头埋的更低。 醉仙楼酒菜不便宜,能进来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这等贱民有时候多看一眼都会丢了眼珠子。 只是在很多年前,她遇见的贵人明明不是这样。 女子恭顺地垂着头,将心中的记忆往下按得更深更深一点。 因为这像梦一般的记忆只会让她现在的日子过不下去。 “小姐,有什么事吗?”她磕磕绊绊地问道,“民妇……” “你嫁人了?”嬴抱月怔了怔问道。 女子摸了摸脑后自梳起的发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答道,“是……”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姐,你是找我侄子吗?” 嬴抱月摇头,“不,我是来找你的。” 她深深凝视着眼前不敢抬头的女子,“我在找酿这酒的人。” 女子低着头,微微睁大眼睛,握紧了手中的竹酒舀,“这、这是我侄子……”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被嬴抱月打断。 嬴抱月端起桌上的酒碗,喝了一口,轻声道,“往烧刀子里掺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啊,酉娘。” 女子浑身都被定住,甚至忘记低眉顺目的规矩,猛地抬头看向坐在桌边的少女。 她整个人都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脸上神情复杂变幻,愕然、希冀随后又变得慌乱。 “贵、贵人,民妇不懂这些,民妇只是……”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嬴抱月温声道,“永夜长城上的烧刀子对这些吹不到风沙的人而言的确太烈了。” 永夜长城。 女酿酒师被这四个字击中,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这、这……” 她咧嘴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又流出了眼泪。 “永夜长城?哈哈哈……” 嬴抱月走到她身边将其搀扶起来,“别担心,我拉了屏障,一般人听不见我们之间的话,只是你坐在地上就有点引人注目了。” 就在嬴抱月将她扶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时,女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原本那双恭顺的眼睛陡然充满了戾气,“你是谁?” 这一瞬间的神情变化,让人根本想不出她一刻钟前还是被店小二呼来喝去低眉顺眼的普通妇人。 女子傲然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低声喝道,“你是西戎的人还是北魏的人?” “你是来抓我的吗?” 嬴抱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女子盯着嬴抱月的眼睛,看着看着,身体忽然微微颤抖起来,这份颤抖越来越剧烈,女子伸手抚摸上嬴抱月的脸,急切地摸索着。 “等等,这可不能摸。” 嬴抱月放开了她,重新回到桌边,再这么摸下去,自己的人皮面具都要被这人揪下来了。 “看来多多他们说的没错,”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看向对面目光怔忡的女子,“真的很像吗?” 即便她带着面具,他们也总能认出她的眼睛。 “多多……大人?”女子怔怔重复道,“你难道真的是……” “看来你是真的解甲归田了,”嬴抱月笑了笑,“你要是在山海居酿酒,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山海居……”女子抱紧双臂,这些年她一直避免和山海居发生什么关系,但却一直暗地里注视着山海居的动向。 这半年,山海居的动向的确不对劲。 原来,是因为她回来了吗? 女子看向坐在桌边的嬴抱月,嘴唇颤抖,“将军?” “如果你已经解甲归田,没必要这么叫我的,”嬴抱月眼中浮起一丝怜惜,看着眼前这名当年银蝉卫中最会酿酒的女兵,丁酉娘。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嬴抱月满怀歉意道,“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来打扰你。” “对不起,将军,”丁酉娘低头用围裙捂住脸,“我实在没办法……” “我不是要责怪你,”嬴抱月连忙解释,“你们能安居乐业我很高兴。这也是我当初下的命令。” “安居乐业吗?”丁酉娘苦笑一声,放下围裙,恢复了平素冷静的模样。 嬴抱月眸光一凝,不知是不是哭过的原因,丁酉娘刚刚出现时眼中黯淡无光,可此时却有了光彩。 “将……”她看向嬴抱月,换了个称呼,“姑娘,你找民妇有何事?” 嬴抱月定了定心神,将桌上的酒坛推向她的方向,“大概半个多月前,有没有一个满头白发骨瘦如柴的修行者来过这里?喝了酒后还让人来找酿酒师?” “您怎么知道?”丁酉娘看向嬴抱月,“您是说林挽弓大人吗?” “你认出他了?”嬴抱月有些意外。 以她对林挽弓的了解,林挽弓到了一个地方,只要情况不是太危急,一定会找个地方喝一杯,林挽弓当年不光爱酒还有结交酿酒师的爱好,所以嬴抱月才想到了来酒楼找人。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恰好碰上了丁酉娘。 丁酉娘挽了挽头发,轻描淡写道,“林大人虽比以往清减了一些,但说话口吻和以前还是一样的,自然能认得出来。” 林挽弓哪里是只清减了一些啊…… “林大人当时也要找酿酒师,我侄子去了,但似乎没答出来林大人问的话,小二就把我叫去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他当时有什么异常吗?” 丁酉娘神情微微一凝,“姑娘,你等我一下。” 说完丁酉娘起身离开,没多久拎着一个空酒坛回来,递到嬴抱月手中。 嬴抱月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她将酒坛翻转过来,发现上面刻着几个字。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纳妾 酒坛底的字极为潦草,像是被人匆匆用指甲划出来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普通的刮痕。 嬴抱月眯了眯眼睛,用手指蘸着碗内的酒液涂抹上去,划痕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坛底上从上到下,刻着三个字。 “踪。” “追。” “等。” 丁酉娘看见这一幕也大为惊讶,看着这犹如天书的三个字,她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没有回答,只是向丁酉娘问道,“这是挽弓留下来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酉娘蹙紧眉头,“当时林大人酒喝得好好的,楼下却突然传来喧闹,说是许国师带着人出城了。” 嬴抱月一愣,不,这不只是许沧海带着人出城了。 而是许沧海提前带着孟诗等人离开了南阳城。 林挽弓虽然贪杯,但他从未因贪杯而误事,不可能明知许沧海等人要出城,他还能悠闲地呆在酒楼里喝酒。 这坛底字迹的匆忙也说了这一点。 “他当时还说了什么?”嬴抱月盯紧丁酉娘的眼睛,“你为什么会将这酒坛留下?” “林大人当时好像嘀咕了一声‘根本没到未时啊’,就匆忙站了起来,丢下酒坛就要从窗子跳出去,”丁酉娘回忆道,“只是……” “只是什么?” “林大人当时好像看到了什么,十分惊讶,随后抓过桌上的酒坛递给了我,说了声‘留着’,就跳出了窗。” 丁酉娘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当时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她甚至没看到林挽弓居然还在酒坛底写字了,她还以为林挽弓留着这坛酒是要再喝,但拿到手里她才发现酒坛已空。 她鬼使神差留下了这酒坛,没想到会在今日发现这酒坛的秘密。 嬴抱月目光微凝。 林挽弓那句“根本没到未时”说明许沧海的确是在未到约定时间就出城了。 许沧海这么做有两种可能,一是为了甩掉林挽弓,还有一种就是当时的南阳城里有某种让许沧海感到威胁的东西。 如果是第一种,按照方十三所说,北魏队伍消失前他还看见了林挽弓在里面,证明林挽弓最后还是追上了许沧海等人,毕竟甩掉一个天阶宗师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 嬴抱月看向坛底的留书,目光凝重起来。 “姑娘,怎么了吗?” 丁酉娘担忧地问道。 “我明白这留书的意思了,”嬴抱月轻声道。 同时她还知道了,林挽弓到底去了哪里。 她原本就很奇怪,以她对林挽弓的了解,如果他没有出事的话,绝不可能放任孟诗就这么被抓入宁古塔,即便当时没能阻止此事,更不可能玩什么失踪,要么来找她要么去寻找其他力量,一定会把孟诗救出来。 说实话孟诗出事后,修行界不少人嘲讽林挽弓这个剑圣师父就是个缩头乌龟,还有人和当年大司命去世时一事联系起来,说林挽弓只要身边人出事就只会躲起来。 但嬴抱月知道并非如此。 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 林挽弓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去追查迫害孟诗等人的幕后黑手的踪迹去了。 之所以不和她联系,怕是那幕后黑手不同凡响,恐暴露了什么不想她插手。 嬴抱月目光停留在坛底的三个字。 “踪,”是踪迹,“追”是我去追,而“等”,是等我的意思。 他让她等他。 可当初在南阳城里,许沧海和林挽弓到底看到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能让强大如许沧海这样的神子都匆忙改变计划临时出城?是什么,让林挽弓只能通过如此隐晦的方式给她传信? 如果不是刚巧在这里工作的人是丁酉娘,这封传书也许甚至都到不了她手上。 嬴抱月看向对面一脸迷茫的丁酉娘,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什么。 当时丁酉娘和林挽弓在咫尺之间,却根本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证明当时的异常是只有天阶宗师才能发现的。 丁酉娘境界一直都停留在等阶十,当初她在银蝉卫中主要是负责后勤事宜。 嬴抱月在心中捋顺了刚刚得到的这些情报,看向局促地坐在桌边的女子。 和众人所想的不同,银蝉卫中不光都是境界高超的修行者,也有很多像丁酉娘这样有一技之长之人。 丁酉娘酿的酒不光可以帮边境兵士御寒,当初甚至可以在她师父的指导下提纯出极为高度的酒精。 那些酒精不知救了多少边境兵士的性命。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眼光,在无人庇护的情况下,不少将帅会把她当成无用之人。 边境不少军医的地位都极为底下,更不要提丁酉娘这样的人了。 “酉娘,”嬴抱月看向她,“你过得好吗?” 丁酉娘心头一颤,随后捋了捋头发,目光有些游移,“好得很啊,不愁吃不愁穿……” “你说你嫁人了,你夫君是做什么的?” “我……”丁酉娘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嬴抱月的眼睛,坦白道,“我没嫁人。” 她返乡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除了给人当后娘,是嫁不了什么人家了,更何况她家一贫如洗,她父亲为了几文酒钱就把她卖到了边关给人做苦役,如果不是碰巧遇见林抱月,她估计早累死在了长城上。 如果不是看在她还攒了不少军饷的份上,她带着银蝉卫的名声返乡,估计会被族长开祠堂赶出去。 “我自梳了头发,过继了本家一个侄子,”丁酉娘苦笑道,“几年前他说要来南阳城发财,我也只好跟着过来了。” “至于我侄子,你恐怕已经见过了。” 嬴抱月目光冷下来,“就是那个冒充你招摇撞骗的男人?” “倒也不算骗人,”丁酉娘笑容愈发苦涩,“就算我说这酒是我酿的,客官们大多也不相信。” 整个山海大陆中知名的酿酒师父里没有女子,也就没人信女子有这样的才能。 不光是酿酒,当郎中,当厨子,当木匠,当铸剑师,都是一样。 哪里都没有女人的位置。 尤其是在北魏。 丁酉娘看向窗外四方的天空。 女子不能自立门户,她不得不依附侄子生活,这酿酒的名声也就只能让给侄子。 嬴抱月望着丁酉娘欲言又止,丁酉娘却打断她,“将军,别说我了,你还好吗?” 丁酉娘不想抱怨什么,因为她知道哪怕是修行者的世界,对女子也同样残酷,甚至更加残酷。 “将军,你怎么来了北魏?” “我想救一个人,还想做一件事。” “什么人?”丁酉娘问道。 嬴抱月正想回答,两人身边酒客的大声喧哗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什么?纳妾?谁家要纳妾?” “嗨,你还不知道吗?除了我们未来的太子殿下,还有谁能有这么大动静?” 耶律华? 嬴抱月霍然从酒桌边站起来。 隔壁酒桌的酒客大声说笑道。 “洛阳城都传遍了,光华君明天要抬美妾进府,拓跋家二小姐气的要上吊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王妃 纳妾?耶律华?拓跋家二小姐又是谁? 因为洛阳就在北魏的南边,出了前秦很快就能到,这些天都在路上嬴抱月也就没多打听洛阳那边的消息。 结果没想到,她就几天没了解,就出了个这么重磅的。 “哎,那个传言居然是真的,”丁酉娘听着酒桌边酒鬼们的议论,神情却没多意外,只是紧了紧头上的头巾,低低道,“他就不能多等几天,好歹等孟姑娘死了之后。” “哈哈哈,光华君真是好福气,马上就要娶王妃了,还新抬一房小妾入府,这在别苑过得真是有滋有味啊。” “什么王妃,再过几天就是太子妃喽!你有那身份你搞不好纳的更多!” “哈哈哈,我怎么比得上?老子要是有光华君那张脸,现在早妻妾成群了!” 周围的男人开着带颜色的笑话,嘻嘻哈哈羡慕着光华君的好福气,丁酉娘只觉得悲哀。 其实她也不认识那个叫作孟诗的女子,只是莫名地为那个女子感到不值。 贱民和王公子弟,怎么想也不可能,最后会赔进去的,就只有女人而已。 男人是一点影响都不会有,哪怕老婆死了,伤心一阵还是能照样续妻重娶,更何况这种没名分的,嘴上说得在天花乱坠,照样坐拥娇妻美妾在怀。 真是造孽啊。 丁酉娘在心中叹了口气,心头一突连忙去看嬴抱月的表情,她知道嬴抱月素来温柔,听不得这种事,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嬴抱月坐在桌边,神情有些古怪。 “酉娘,”嬴抱月筷尖点了点碗沿,“光华君他应该还在孝期吧?怎么能纳妾?” 北魏先王耶律宏尸骨未寒,按理说儿子孙子都要守三年的孝,孝期连房事都不能有,耶律华就这么大张旗鼓地抬小妾,这是嫌没人弹劾他么? 刚听到这个消息她是难免愤怒,愤怒之后却立即感到奇怪。 “哦,听说这是先王留下的遗旨,”丁酉娘道,“先王在临终前感叹太子一脉子嗣不丰,特令太子一脉守孝一天代一年,守三天即可,赶紧娶亲纳妾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耶律宏有几十个儿女上百个孙子,和老爹比起来,耶律朗的儿子只有个位数还没有孙子,的确可以算得上子嗣不丰。 但儿子不多毕竟不是没儿子,那个最恪守礼教的耶律宏会留下这样的遗旨? 嬴抱月咋想咋觉得奇怪。 “这遗旨,还有没有说别的事?” “有,”丁酉娘惊讶于嬴抱月的未卜先知,思索着道,“先王还说光华君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临终前却没能看到孙子娶亲,为平生一大憾事,特赐婚拓跋家二小姐为光华君的正妃,就在他下葬后一个月后完婚。” 呵呵,原来等在这里。 嬴抱月恍然大悟,同时也终于知道这拓跋家二小姐是谁了。 正妃吗? 中阶大典时莫华当着孟诗的面许下的诺言还历历在目,嬴抱月记性很好,她记得莫华当时说过他爷爷曾和他约定,让他自己挑选正妃。 就是这个爷爷,会在临死前耶律华不在场的情况下赐给他一个正妃吗? 当然不排除耶律宏在临终前头脑不清醒以前的想法有所改变的可能,但如果他真的那么想看到孙子娶老婆,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赐婚不行吗?非得死后硬来一出? 这遗旨…… “这遗旨我在东吴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当时只听说先王驾崩和一个月后登基大典的消息,”嬴抱月问丁酉娘,“怎么没听说赐婚一事?” “这遗旨是在十天前才公开的,听说是刚找到,”丁酉娘有些唏嘘,“我们这些北魏人之前也不知道呢。” 十天前? 耶律宏头七都已经过了,这遗旨才找到? 还是说……是那个时候才编好的呢? 伪造圣旨是诛九族的大罪,嬴抱月不觉得这是世家子弟有胆量做的事,她沉吟了一下,“这位拓跋家二小姐,你有所了解吗?” 丁酉娘摇摇头,她毕竟只是个平民,“我只知道她是现任家主的嫡女。” 家主的嫡女,嬴抱月一怔,那就是拓跋寻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了。 拓跋寻是现任拓跋氏家主的庶子。 “对了,”丁酉娘一拍手,忽然想起一个传言,“我之前在洛阳卖酒的时候听说过,这位拓跋二小姐似乎极为迷恋光华君,曾经发誓非光华君不嫁。” 这……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这么大张旗鼓地宣扬这些,真的没问题吗? 似是察觉到嬴抱月眼中的疑惑,丁酉娘解释道,“将军,你不知道,说喜欢光华君在洛阳贵女之间不是什么稀罕事。” 洛阳城的贵女们,十个有九个未出阁前都把光华君挂在嘴边,但最后还是乖乖嫁给了别人。 毕竟不是谁都有强迫耶律华娶她们的资本。 所以这还是种流行了? 嬴抱月有些牙酸,忽然觉得男人长得太好看真不是什么好事。 拓跋家的事放在一边,她还有个关心的事。 “光华君要娶的那个小妾,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么?” “将军你问这个做什么?”丁酉娘一愣,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关注一个小妾的名字,毕竟世间大部分女子都没什么正经名字,更何况一个身份低贱的妾室。 “不知道名字也没关系,我只想知道……”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那个小妾不姓孟吧?” 想到孟歌被耶律华留在身边的消息,嬴抱月握紧了双拳。 如果那个小妾姓孟的话…… 她大概还要去抢个亲了。 “不,”丁酉娘有些奇怪地看了嬴抱月一眼,“听说那小妾是光华君身边一个宫女,叫小什么来着?反正没有姓。” 嬴抱月长出一口气。 她不管耶律华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如果他真敢纳孟歌为妾坏她名声,她也就真敢宰了他。 好在事情没有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但嬴抱月还是有些不解,耶律华这个时候纳妾是要做什么? 回到北魏,从莫华变为耶律华开始,此人就让她觉得非常陌生。 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百三十章 洛阳 洛阳和宁古塔的距离不算近,但耶律华纳妾的消息还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宁古塔。 宁古塔内,冯燕看了一眼刚刚狱卒一脸邪笑着递来的信纸,冷哼一声将信丢到了地上。 “冯大娘?” 孟诗在隔壁咳嗽了一声,“您怎么了?” 她半昏半醒之间,忽然感觉到了隔壁之人情绪出现了激烈的波动。 虽然冯燕为人豪爽,白天经常在隔壁破口大骂她没良心的夫君和儿子,但孟诗已经听习惯了,比起发泄情绪,冯燕骂人更像是在打发时间保持自己意志的清醒,以免被幽禁状态逼疯。 不管骂的多凶,她的情绪却没什么剧烈起伏,能这么冷静地骂人的女子,孟诗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这次不同,隔壁的狱室很安静,孟诗却能察觉到隔壁之人气息的起伏。 冯燕这回貌似是真的生气了。 “哦?我连声都没出你就知道我在生气?”冯燕将眼睛凑到墙壁上的洞边,啧啧称奇,“这才几天,你真元又恢复了一些?” 孟诗被锁链拽着手,跪在地上吃力地点了点头。 冯燕瞥了一眼她肩头反复愈合又被反复破开的伤口,叹了口气,“你这修行能力是真绝了,但事已至此,干脆放弃不好么?” 从被关在这里第三天开始,孟诗身上真元开始恢复,展现出了让人叹为观止的恢复能力,但每次她的伤口一愈合,穿在她身上的锁链就会腾起雷光,重新刺破她刚刚愈合的伤口。 周而复始,残忍至极,看得连冯燕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快动容了。 她并不是个高阶修行者,但看到孟诗的能力,她才明白为什么狱卒要通过这种方式锁住孟诗。 因为只要孟诗自己心中不放弃,她就可以从天地元气中汲取能力,境界不灭,肉身不灭。 “只要你自己放弃了,你就能散去所有境界不是么?”冯燕蹙眉盯着她,“虽然如今放你出去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不用这么痛苦。” 能不断愈合伤口是很厉害,但在被刺穿琵琶骨锁住的情况下,这种恢复能力反而是无止境的折磨。 反正十几天后都是要死的,带着境界死和不带境界死有什么区别? 现在散去境界,反而能少受点罪。 孟诗闻言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这人,真是死脑筋。”冯燕气结,冷冷甩下一句话离开了洞口。 孟诗还是在笑,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冯燕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关心,面对隔壁之人波动的气息,她安慰道,“冯大娘,这其实也是一种修行,你不用为我担心。” 这时候还想着修行?冯燕嘴角抽搐,“我看你是在自虐吧!” “我是说真的,”孟诗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笑了笑,“我觉得我再这么练下去,迟早有一天能摸到天阶的门槛,恢复能力都快能赶上公主殿下了。” 在和这锁链对抗的过程中,她的真元也一日强过一日。 谁家公主能这么变态? 冯燕这些天对孟诗挂在嘴边的公主殿下也麻木了,她瞥了一眼丢在地上的信纸,一脚踩了上去。 “不说我的事了,冯大娘,这是哪里来的信?” 通过真元感受到冯燕的动作,孟诗好奇问道,“又是你儿子送来的?” “不是,”冯燕冷冷道,“是些洛阳城里的逸闻,我夫君送来给我解闷的。” “是吗?说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冯燕讽刺地扯起嘴角,捡起地上的信纸,“最近洛阳城可有件趣事呢,你认识光华君吧?” 孟诗的气息停滞了一瞬。 “不是……很熟。” “你不是因为那小子被送进来的么?不熟?”冯燕冷笑,“罢了,也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光华君要纳个小妾。” 孟诗的呼吸粗重了一下,急切地问道,“那小妾,叫什么名字?” 关注点不应该是光华君纳妾这个行为吗?冯燕有些愕然。 她仔细看了眼信纸,“说是他身边一个宫女,没写名字。” “是吗?是宫女?”孟诗长舒一口气,“是宫女就好。” 宫女都需要身家清白,孟歌留在莫华身边,最多只能是侍女,成不了宫女。 “什么叫是宫女就好?”冯燕嘴角愈发僵硬,“你耳朵没问题吧?我说了,光华君要纳妾了!” “对了,他不光要纳妾了,还要娶拓跋家二小姐为正妃了!” 比起冯燕的激动,孟诗的反应却很平静。 “是吗?那恭喜他。” 没了? 冯燕愣愣看着墙那边,孟诗身上气息的宁静骗不了人,至少骗不了同为女人的她。 都到了这种时刻,有什么情绪也没必要遮掩,对面要崩溃要愤怒要破口大骂也好,她都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这名受尽苦难的少女却没有丝毫的怒意和怨怼。 “你……” 冯燕迟疑地问道,“你不想杀了这负心汉吗?”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孟诗,这位冯夫人的做事风格……还真是有点剽悍。 “也谈不上负心不负心,”孟诗笑笑,“我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我和他之间的事的,我们之间并未定情啊。” 好吧,儿子,折腾半天原来是你一厢情愿啊。 “况且就算我们之间已经定情,他要选择背叛那也是他的事,”孟诗淡淡道,“我又不能控制他要做的事,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说白了,这丫头做事绝不会倚仗男人的良心。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自怨自艾,也不会有别人都对不起她,自己命怎么就那么苦的感叹。 她的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即便落到如此境遇,这名少女还在尝试自救。 冯燕盯着对面跪在墙边后背却挺得笔直的少女,心中有些惋惜。 她儿子眼光的确不错。 只可惜这名少女十几天后就要死了。 “对了,冯大娘,你儿子最近还好吗?”知道孟歌没事,孟诗心情也好了起来,随口问道。 “他有什么不好的,”冯燕冷笑道,“他升官发财死老娘,最近还不知在忙些什么,能不好么?” …… …… 洛阳城,王家别苑。 耶律华站在阁楼之上,猛地打了个喷嚏。 “郡王殿下,你还好吗?” 拓跋寻闭目坐在他身后的蒲团上,调侃道,“不会是昨夜纳妾太忙碌,冻着了吧?” “别人就算了,你也来笑我,”耶律华揉揉鼻子,转过身。 “你来的正好,来见见我的新妾室吧。” 说完,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密谋 妾室。 拓跋寻跽坐在蒲团上,神情清淡。 世家子弟纳妾不是稀奇事,但北洵郡王纳妾可是稀奇事。 这些天来耶律华一改以往的不近女色,在别苑内骄奢淫逸广纳美人的传闻在洛阳城内传的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有不少之前支持光华君的大臣世家都因此失望无比,原本别苑外时不时还有臣子世家子弟前来探望,即便被侍卫拦着不能入内,但至少有人,可现在已经寥寥无人。 连带着能进入其中看望光华君的他都被不少人认为成了诱使光华君堕落的奸人。 前两天出门还有小孩朝他扔瓜皮。 然而此时听到这位“名动天下”的妾室就在门外,拓跋寻也只是笑笑。 “殿下知道我是个瞎子吧,”他笑眯眯道,“不管这美人多么国色天香,微臣也无福共赏啊。” “嗨,有什么打紧,”耶律华同样笑眯眯道,“此人你之前来的时候见过,都是熟人。” 拓跋寻嘴角笑意微敛,上次他来的时候孟歌还坐在墙角,但这次他来的时候,孟歌已经不在了。 就在他心提起来的时候,耶律华主动拉开了纸门。 外面传来环佩激烈的碰撞声,拓跋寻心脏紧缩,但旋即放松下来,这不是孟歌的气息。 只是…… 在北魏,女子成亲后都会佩戴步摇,如果走路动作幅度太大,步摇就会摇晃不止,所以世家贵女从小就要练习仪态,门第越高家中女子训练越严格,甚至能做到转头而步摇不动,环佩叮咚但丝毫不吵人。 可是现在门外的步摇声简直响成一团,这名女子出身绝对不高。 像耶律华这样的王族,妾室都要求有一定身份,普通平民只能当通房,这门外的女子到底是谁? “殿下……” 门外传来女子求救的声音,耶律华哈哈大笑。 “你戴不好这劳什子,就摘下吧。” “可洛姑姑说了,我如果还是之前那副宫女打扮,是在给殿下丢脸……” 少女娇憨的声音响起,极为艰难地挪进屋内。 拓跋寻一怔,这个声音是…… “来,小莲,”耶律华亲密地牵过她的手,将她领到拓跋寻面前,“这位是拓跋公子,这些天他常来,你也见过。” 侍女小莲看着眼前即便面缚白绫却依旧不掩俊美的公子,小脸微红,拖着不习惯的锦衣华服向拓跋寻叩头行礼。 “小莲,见过拓跋公子。” 虽不知是何等人物,但拓跋这个姓氏这些天在洛阳可是如雷贯耳,更何况她未来主母就姓拓跋,她如何能不惶恐。 听出眼前女子的战战兢兢,拓跋寻笑了笑。 “果然是熟人,不必多礼。” 这位小莲他记得,只因这是这些天唯一留在耶律华身边的贴身侍女。 听说是宫里出来的,这也意外着,此女是宫内派来监视耶律华的探子。 在世家圈子里,叫小妾来给客人行礼有羞辱人的意思,但耶律华这些天已经愈发放浪形骸,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我这次怎么没见到孟姑娘?”拓跋寻不动声色地问道,”小歌她最近还好么?“ “她这些天在闹绝食,”耶律华淡淡道,“昨天晕倒了,我找人把她搬到了隔壁房间,找医官照顾着在。” 拓跋寻放在膝上的拳头微微握紧,“那我能去看看她吗?” “你请便,”耶律华笑笑,给他让了条路。 拓跋寻起身经过耶律华身边,耶律华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拓跋寻心头一跳,但耶律华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他手心写字。 也许是因为小莲在这里吧。 “小莲,你也去照顾孟姑娘吧,”耶律华收回手淡淡吩咐道,“孟姑娘的饮食以后就交给你了,她要是再不吃饭,就灌下去。” 小莲眼中浮起一丝嫉妒,但还是乖乖点头。 在拓跋家二小姐没进门前,她是光华君身边唯一一位有身份的女人,是这座别苑的女主人,照顾孟歌这位客人也是应该的,她要拿出女主人的姿态来。 “你这是把小妾当什么用了?”拓跋寻回头朝他笑笑。 “这女人啊,到手之后不知怎么就没味道了,”耶律华来回打量着自己的手掌,俊美的脸上笑意居然带着一丝邪气,“我这两天打算再多纳两个尝尝。” 小莲跨过门槛,险些被衣摆绊倒,拓跋寻伸手扶住她,听到眼前女子发出微微的啜泣声。 “殿下,你这一开荤,就要玩的这么大么?”拓跋寻淡淡道,“你再这样,微臣出门都要被百姓扔臭鸡蛋了。” 毕竟这些天能出入耶律华身边就只有他,教坏耶律华的人,自然也只有他。 谁能知道,他这些天也越来越看不懂耶律华的一举一动了呢? “修行者被扔一两个也死不了吧,”耶律华咧嘴一笑,“你越是被百姓厌恶,你父亲反而越乐意让你来不是吗?” 拓跋寻一怔,还真是如此。 原本他还要在父亲面前赌咒发誓,自封境界才能进入这座别苑,但这些天来,随着他和耶律华的名声越来越臭,他父亲对他反而和颜悦色起来。 之前还问他要不要也纳几个美人,或者摸清耶律华的口味后带几个过去。 最近出门偶尔也会忘记检查他是否封好了境界。 拓跋寻朝向耶律华,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耶律华却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昨晚太尽兴,我要睡了,你看完小歌就回去吧,对了,下次来带几个你们拓跋家的美人给我瞧瞧。” 拓跋寻静静站在门前。 “拓跋公子?”小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个女子已经不再哭,但拓跋寻隐隐约约能从她身上察觉到怨怼之气。 “没事,”拓跋寻摇摇头,“我们去看孟姑娘吧。” …… …… 孟歌的房间就在隔壁。 拓跋寻进去的时候,她坐在床铺上正呆呆望着外面的天空。 见到拓跋寻进来,她也没有动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孟姑娘,看到你精神还好,在下就放心了。”拓跋寻将盲杖在她床边放下,静静开口。 “还好?”孟歌声音嘶哑地回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还好?” “对了,我忘记了你压根看不到。” 这嘲讽难免恶毒,但拓跋寻容色如常,“孟姑娘说笑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刺杀 拓跋寻的冷静让孟歌恢复了理智,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对不起。” 她一瞬间居然变成了自己最鄙夷的那种人。 “没关系,”拓跋寻笑笑,“我没放在心上。” 如果是寻常女子身处孟歌的处境,疯了的都是有的,孟歌只是小小迁怒,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不,”有泪水从孟歌的指缝中渗出,“如果姐姐在这里,她一定不会像我这般狼狈恶毒。” 即便过往经历无数背叛和苦难,她的姐姐却一直坚强如一,哪怕遍体鳞伤,也从未向她发过脾气。 拓跋寻沉默了。 “孟继子她……多少是有些特别的。” 对于那个比他境界还高的女子,他是心怀敬意的,但他并不会将这份尊敬和高要求压到孟歌身份。 即便容貌酷似,但孟歌不是等阶四的修行者,而是一个在姐姐保护下长大的小女孩。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 面对哭个不停的孟歌,拓跋寻温声问道。 “孟小姐,我封了境界,不是很能探知出您的容貌,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孟歌愣愣点头,犹豫了一下,“好。” 拓跋寻伸出手,轻柔地触碰孟歌的脸颊。 “你瘦了很多,”他静静道,“听光华君说你不吃东西,这样下去不行。” 听到光华君三个字,孟歌变得咬牙切齿,她瞥了一眼低眉敛目跟在拓跋寻身后的小莲,一字一顿道,“我虽没本事,但至少还有骨气,才不要吃这种人的嗟来之食!” 拓跋寻收回手来,站起身。 “骨气不是用在这里的,孟姑娘,请恕我直言,你的姐姐如果在这里,她一定不会这么做。” 孟歌一愣。 “不吃饭的话,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什么都干不了。” 拓跋寻低下头,静静“凝视”着孟歌。 对方虽然看不见,但孟歌却觉得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 “孟姑娘,你的命并不只属于你自己。” “你姐姐是为了保护什么才进入宁古塔的?” 孟歌捂住嗓子,低低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升起。 下一刻她粗暴地抓起桌边的饭菜,拼命往自己嘴里塞。 “别吃那么急,”拓跋寻眼角有些发酸,但还是温柔地说道,“慢慢来,还有时间。” 他们还有时间。 小莲走上前想服侍孟歌吃饭,孟歌眼中腾起厌恶,想挥手把她赶开,但最终压下戾气,平静道,“不劳烦莲夫人了,民女自己能吃。” 小莲退到一边,眼中嫉恨怨愤更甚。 拓跋寻有些头疼,不知道耶律华怎么有胆量还要多纳几个。 他就不怕这些女人打起来自己后院失火吗? “你能吃饭,在下就放心了,”拓跋寻道,“在下告辞了。” 拓跋寻走向门边,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冷酷的女声。 “我想杀了他。” 拓跋寻一愣,孟歌坐在床上,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淡淡重复道。 “我想杀了那个狗男人。” 拓跋寻本能地猜到了她口里的狗男人是谁。 和她气势凌厉的姐姐不同,孟歌在东吴的时候气息总是温婉柔和的,但此时原本那个软软乎乎的少女身上却腾起了浓烈的杀气。 在东吴的那些日子,终究像梦一般不可追。 “这……”面对少女的恨意,拓跋寻有些词穷,“光华君的话,恐怕不是你吃饱了就能杀的了的。” 站在一边的小莲本有些惊恐,但下一刻也放松下来,显然没把孟歌的威胁当回事。 毕竟一个普通人想杀地阶顶级修行者,难度不亚于把水法者淹死在水里。 不过从这股真切的杀意来看,她果然是孟诗的妹妹啊。 拓跋寻有些感叹。 “我知道,”孟歌咬着馒头低下头,状若不在意地开口,“可谁又能保证,老虎不会被蚂蚁咬死呢?” 少女的声音在厢房中回荡。 那一日,谁都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 …… 次日清晨,嬴抱月等人重新从南阳城出发,结伴前往北魏都城洛阳。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 站在南阳城门外,嬴抱月握住来送她的丁酉娘的手。 “我打不了仗,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丁酉娘道,“我在这里也有自己能做的事。” “可是你在这里……”嬴抱月欲言又止。 “如果我不能保护自己,那去哪里都一样,”丁酉娘笑笑,“况且只要将军你能改变这个世界,那么我在哪里,也都一样。” 嬴抱月一怔。 丁酉娘眷念地注视着她的眉眼。 如果她真能推倒宁古塔,真的能重新展现女子的力量,即便是在北魏边境再遥远的地方,女子也能挺直腰杆。 “我知道了,”嬴抱月笑起来,“你多保重。” 说完她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登上马车。 车队渐渐消失在丁酉娘的视线里,她轻声开口。 “将军,武运昌隆。” 北魏曾经是属于她的战场,她们都在这里等着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帮助她。 丁酉娘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战场,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忽然从北方驶来,骑手背上背着红旗,手上举着一个卷轴。 “洛阳出大事了,南阳城守速来接令!” “八百里禁,南阳速速封城,不许任何可疑人马出入!” …… …… “刚刚那过去的是……传令兵?” 坐在马车里,赵光撩起车帘,看向骑手跑去的方向。 背上背着红旗是传令兵的标志,一般只有战事讣告等一些重大事宜才会动用这样的传令兵,他们背上插的红旗越多,说明那件事越紧急。 “三面红旗,这难道是有战事了?”赵光咋舌。 “不是,”李稷侧耳聆听远方的声音,神情凝重,“洛阳城刚刚颁发了八百里禁令。” “八百里?”赵光一愣,禁令就是戒严,八百里足足把南阳城都包了进去,“北魏朝廷这是要干嘛?发生什么事了?” 李稷将真元调动到极致,仔细听着远方的声音,忽然瞳孔一缩,挥手让马车停了下来。 “二哥,怎么了?”赵光愣住,李稷却没回答他,匆匆下车,拦下了嬴抱月她们坐的那辆车。 “李稷,怎么了?” 嬴抱月撩起车帘,“和刚刚跑过去的传令兵有关?” “抱月,我们有可能进不了洛阳了,”李稷深吸一口气,“洛阳已经全城戒严了。” 嬴抱月一怔,“发生什么事了?” 李稷眸光肃穆地看着她。 “北洵郡王耶律华被刺杀,凶手逃出了别苑,尚未抓到。” 第一百三十三章 混乱 “刺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暮色夕垂,洛阳城外的一处野地里,嬴抱月坐在篝火边,看向刚刚回来的赵光问。 他们原本今日打算前往洛阳,按照南阳和洛阳的距离,刚好能在晚上关城门前到达。 但北魏朝廷突如其来的八百里禁令却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整个洛阳城都已经戒严,他们一行这么多人虽然伪装到位,但如今面对每个外来人都反复查问的洛阳城,所有人都进入风险太大。 于是嬴抱月临时改变计划,带着众人在距离洛阳城十几里的一处野地里扎了营。 看着四周郁郁葱葱一人那么高的野草,嬴抱月吐出一口气。 在这个远远没有城市化的时代,除了大的城池外几乎都是荒郊野岭,想藏人还是容易的。 众人在野地里安顿下来后,赵光和李稷两人自告奋勇前往洛阳城查探。只有他们两人的话,在李稷的真元隐匿下,还是很好混进城的。 打探消息是赵光老本行了,听到嬴抱月的问题,他摘下头上的斗篷,捡起一个烤好的块茎狠狠啃了一口。 “别提了,整个洛阳都乱成一团了。” 他和李稷以前也结伴来过洛阳城,但这次重回洛阳,整座城池却都变了模样。 作为北方最繁荣的都城,洛阳街道边原本熙熙攘攘都是小摊商贩,热闹无比,但这一次他们进城,却只看到一片兵荒马乱。 几乎所有的摊子都被打翻,成堆成堆的兵士在店铺和酒楼里粗暴地翻捡,嘴里叫嚷着抓杀手,却时不时看到值钱的东西就揣到怀里。 百姓们都瑟瑟发抖躲在一边,稍有反抗,长戟长剑就捅到了他们面前。 这一幕幕看得赵光简直脑袋都要炸了,还是李稷拉住他,他才没有冲动。 赵光发现那群士兵里居然还有修行者,碰到有年轻力壮者想要反抗,修行者就会率先出手制住反抗者。 “你这刁民,难道你家里窝藏了刺客?” 看着被修行者踩着脑袋的百姓,赵光简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 “简直是乱套了!” “北魏王在想些什么?就这么放任兵士乱来?” 赵光恨恨叙述着见闻,嬴抱月则沉默地听着。 北魏士兵如此大张旗鼓,想必耶律华被刺一事是真的。 如果只是演戏,那群人不可能如此理直气壮。 耶律华的确是出事了,这给了兵士骚扰百姓名正言顺的理由。 但兵士乘机鱼肉百姓,却是北魏王耶律朗的问题。 这证明那个老人对军队的掌控力度变弱了,军队正直的将领受到了排挤。 军队其实是极为从众的群体,在主将不加以约束的情况下,恶念很容易在那么多掌握“力量”的人中滋生。 耶律朗军旅出身,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些将领各自都是些什么货色。 放任兵士对自家都城进行破坏,非本国常人所为。 如今的耶律朗,果然有问题。 赵光还在恨恨地咒骂那些北魏士兵的恶行,李稷敲了敲他的脑袋,“说光华君的事。” 赵光回过神来,看向嬴抱月,长舒一口气。 “我们到达别苑的时候,四周都已经被围了起来,当时事发时所有在里面的人都被封在了里面。” “这么说,耶律华就是在别苑里出的事了?”嬴抱月问道。 赵光点头,神情有些微妙,“还是在……” “嗯?” 嬴抱月不明白对方表情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古怪,问道,“是在什么地方?” “具体也没打听到,都是些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之间的传闻……”赵光吞吞吐吐道。 “传言也无妨,说说看,耶律华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莫华的身手嬴抱月在南楚东吴是亲眼见过的,毕竟是打败过孟诗的男人,身为未来太子身边肯定也不缺护卫。 嬴抱月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情况下他居然会被刺杀。 赵光挠挠脑袋,心虚地看了李稷一眼,咽了口唾沫道,“外围的百姓都在传,说光华君他……他是在床上被刺杀的。” 啊这…… 篝火火焰一个摇摆,嬴抱月一时间有些失语。 这被刺杀的方式……只能说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想弄死一个境界高深的男人,床上的确是个好地方。 “所以是什么人下的手?”嬴抱月尽量让自己保证面无表情。 “听说正是光华君新纳的那房妾室,”赵光皱眉,“好像叫什么小莲的。” “被妾室给刺杀?”陈子楚在一边愕然抬起头,“这也太离谱了吧?不会真成功了吧?” 赵光神情也有些一言难尽,“好像还真成功了。” “光华君一开始还有些意识,但后面听说刺杀他的匕首上涂有剧痛,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北魏太医束手无策,别苑外已经张贴了榜文在募集名医了。” 这也是为什么耶律华被刺杀的消息和具体细节能这么快传出别苑的原因。 这件事显然有损王家颜面,但比起颜面和儿子的命,北魏王貌似是选择了后者。 “等等,既然是中毒,抓到刺客逼她交出解药不就行了?”宋谦插嘴道,他忽然一愣,“难道……” “就是那个难道,”赵光一摊手,“刺客跑了,没抓住。” “怎么可能?” 这下连姬嘉树都有些震惊,他原本以为北魏兵士挨家挨户是在搜寻刺客同伙,毕竟刺杀一国太子的行为,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弱女子单独能做到的。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刺杀耶律华的弱女子,居然能从耶律华和王家别苑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到底怎么回事?北魏王家护卫都是吃干饭的吗?就一个女刺客居然还给她跑了?”陈子楚猛地从篝火边站起来。 “有那么让人惊讶吗?”第一次出远门穆容青端着竹筒坐在火边,淡定地呷了一口刚煮好的汤。 她瞥了一直沉静地坐在篝火边的嬴抱月道,“女刺客怎么了?如果那个床上行刺的女人是抱月,你们觉得她跑不出去吗?” 谁? 噗的一声,好几个围在火边喝汤的少年一口汤喷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恶化 “咳咳咳。” 望着坐在火边大声咳嗽的姬嘉树许义山穆七归辰这些少年郎,穆容青神情微妙,“我就打个比方,没让你们这群小子设身处地去想啊。” “谁……谁去想了!”穆七丢下碗面红耳赤地站起来。 “那就好,”穆容青一派平静,“记住以后千万不要被女人刺死在床上,穆家可丢不起那个人。” 穆七憋了一口气坐下,说实话这的确是丢人的丑事。 作为同一届初阶大典的参加者,原本他对光华君还心怀崇敬,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简直是玷污了战国六公子的名号。 “那个,青姨,”嬴抱月淡定地擦掉溅到脸上的汤汁,“可以不要拿我来打比方吗?” “我也就是提醒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一下,”穆容青端详着她取下人皮面具的脸,微微一笑,“这群小子还轮不到你出手。” “你真有那个心的话,都能直接刺杀一国君王了吧?” 穆七有些僵硬,不,不会吧? “青姨你过奖了,”嬴抱月笑笑,“王宫守卫森严,我怎么能进得去呢?” 李稷默默看她一眼,当初三更半夜闯入东吴王宫还坐上东吴王龙床的人,好像不是她似的。 察觉到后背的凉意,嬴抱月立刻转移话题。 “好了,我们也别乱设想了,赵光,那位小莲姑娘到底是怎么逃出别苑的?她是修行者吗?” 如果是修行者的话,她现在不应该在宁古塔吗?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赵光托住下巴,“能被耶律华那么大张旗鼓地纳为妾室,那位小莲姑娘不太可能是修行者。” 至少不可能是境界较高的修行者。 北魏对于修行者境界的检查极为严格,修行者的确可以压制境界,但一般不借助金针的话只能短时间压制。 这就和普通人绷紧肌肉或者吸住肚子一样,短时间是可以维持这种状态,但叫你一整天吸住肚子,一刻也不放松,你做得到吗? 可如果借助金针封穴,后背肯定是会留下痕迹和针头的,考虑到小莲是耶律华的妾室,赵光有些难以启齿道。 “这女人如果真是隐藏的修行者,除非北魏人他们上床不脱衣服,不然怎么藏得住?” 这话有些露骨,火堆边除了嬴抱月之外的姑娘们都唰的一声退后了三步。 “喂喂喂,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说实话而已,”看到姬安歌也警惕地看着自己,赵光嘴中发苦,一边埋怨耶律华那个色中饿鬼。 当初亏他还以为那人是个正人君子,啊,呸! “不过境界不高的话,还是可以藏得住的,”嬴抱月摸摸自己的后背,“境界低的话,要封穴用的针较少,只要在背上涂些脂粉就可以遮掩,只要不洗鸳鸯浴,我想是不会暴露的。” 鸳鸯……浴? 这下换赵光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嬴抱月。 “公主殿下……你知道挺多啊,”穆容青有些欲言又止地望着嬴抱月。 “嗯,”嬴抱月淡淡道,“因为我试过。” 这下姬嘉树和李稷的碗也端不住了。 哗啦一声,姬嘉树打翻了碗,但他及时将其倒扣在了石头上,避免了危害的扩散,李稷则是保持着端碗的姿势站在原地,只有很少人注意到,不少水珠正缓缓飞回他的碗里。 许义山默默看了一眼。 水法者喝汤都用上了控水术,不容易。 “试过是指……”穆容青负起责任问出了这个问题。 “以前有需要隐藏自己境界时候,”嬴抱月道,“我成功混入过敌方,没有被发现。” 具体的经过她觉得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那都是她上辈子的事了。 虽然刺杀非正途,但有时候刺杀是能减少兵士牺牲的手段,当初她曾经伪装成舞女混入西戎白狼王的大帐之中,虽然最终没能混到白狼王的床上,但她烧了大帐四周所有的粮草,为她师父后来的大胜扫清了障碍。 顺便一提舞女的衣服是露背的,她当时就是用她师父发明的防水脂粉掩藏了后背的针头。 不过如果真的被人抚摸,还是容易暴露,所以真到了耶律华和小莲那般关系,背上针头大概不能太多。 “原来如此,”穆容青看了眼周围少年们的神情,识趣地没有多问,“那我们就暂定认为那位小莲姑娘是修行者吧。” “只是……”她皱紧眉头,“即便如此,那位小莲姑娘恐怕最多等阶六。” 在北魏这样的国家,女子想修成神舞境还不被发现实在是不可能。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一个孟诗。 “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不太可能孤身一人从别苑逃脱,”穆容青疑惑道,“难道她还有别的内应?” “这个么……”赵光看了嬴抱月一眼,“这件事就要说到另一个人了。” “谁?”嬴抱月一愣,“等等,小歌她没事吧?” 孟歌就在耶律华身边,耶律华出事了,那孟歌怎么样了? “我正要说她,”赵光神情复杂,“说起来,帮助这小莲姑娘脱身的,正是孟歌姑娘。” “这怎么可能?”陈子楚等人愕然,“她是个普通人啊。” 不光是个普通人,还是病人。 “事发之时,听说孟歌正在隔壁的房间,小莲从耶律华房间跑出来时,正好劫持了她。” 劫持孟歌? “那位小莲姑娘将刀抵在孟歌脖子上,逼耶律华放她离开,不然她就杀了孟歌。” 众人听着都睁大眼睛。 “这……就算耶律华肯,周围其他护卫也不会听他的吧?” 就算是出于对孟诗的愧疚,耶律华将孟歌看得极重,但耶律华身边之人都是看守他的人,怎么会放一个刺客离开? “当时耶律华还有神智,他就以自己的性命威胁护卫们给小莲让路,说是孟歌出事他也不活了。” 这都哪一出跟哪一出? “听说耶律华这些天情绪一直不正常,要是以前的话,估计那些护卫也不会信他的话。” 赵光耸肩,人的堕落是有过程的。 那些护卫看着耶律华如何一天天变得放浪形骸,如今在床上被女人刺杀,中了毒神志不清,谁还敢和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正面拗着? 万一耶律华一激动真抹了脖子,他们这一整个别苑的人也都别想活了。 “估计那些护卫想着那个小莲就算跑出别苑也跑不出洛阳城,就放那个女人带着孟歌离开了,”赵光道,“谁曾想那个小莲一出门居然真逃之夭夭了,到现在还没抓到呢!” “那耶律华怎么样了?”嬴抱月问道。 “他死了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匪祸 “光华他……”赵光叹了口气,“听说他毒发后就一直在昏迷,生死未卜。” 篝火边的众人神情顿时有些复杂。 虽然离开南楚后耶律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干了不少不是人干的事,但到底是南楚东吴都一起经历了不少事的同伴,听到他如今生命垂危,众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既然都张了王榜了,能解毒的大夫还没找到吗?”陈子楚蹙眉,“那个小莲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区区一位宫女怎么可能弄到这么罕见的剧毒?” 赵光摇摇头,”我和二哥离开的时候官兵还在挨家挨户地翻找杀手,叫着让刺客交出解药,应该没找到能解毒的人。“ “等等,”姬嘉树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北寒阁呢?” 众人被提醒,顿时都一惊。 说到医毒,北寒阁曾自诩天下第一,如今北魏未来太子中了毒,怎么北寒阁不出现? “难道北寒阁也解不了那毒?” “这……”赵光神情有些微妙,“北寒阁现在,恐怕有些自身难保。” “什么?”这下连嬴抱月也抬起眼帘,眼中闪过一道微光。 “难道事发之时,拓跋寻也在别苑?” “公主殿下你怎么知道?”赵光惊讶不已,“对,当晚拓跋公子好巧不巧正在留宿在别苑之中。现在正和其他人一起被扣在其中。” 这真的是好巧。 嬴抱月了然。 拓跋寻到底是曾经的北寒阁大弟子,和北寒阁脱不了关系。 那位小妾只是个宫女,按理是弄不到如此剧毒,结果偏偏那个晚上还有个北寒阁弟子身处别苑之中,这就耐人寻味了。 “拓跋家家主在拓跋寻被扣的时候就放出消息,早年间他就将拓跋寻从家谱中除名了,所以拓跋寻不管做了什么都和拓跋家没关系。” 嬴抱月点头,这很拓跋家。 反正之后只要拓跋寻有用的时候,再说一句名字又加上了就行。 “北寒阁呢?” “北寒阁也说拓跋寻这些天都没回北寒阁,”赵光道,“许国师还说光华君那毒他也没见过,北寒阁解不了此毒。” 当然解不了,起码不能一下子就给解了,不然不就坐实了此毒出自北寒阁了么? “许国师居然如此示弱吗?”穆七从一边插嘴道,“我听说他可是很强势的。” “发话的人不是他,”嬴抱月淡淡道,“他人现在估计不在洛阳。” 不光是许沧海,连许冰清都没有一起返回洛阳。 “什么?”穆七一愣,“之前我在穆家收到消息,说光华君还是被许国师送回来的。” “那个国师是假的,”嬴抱月道。 许沧海性格虽然古怪,但人如果真的在,也不会放任洛阳乱到如此境地。 拓跋家家主受封大司马,拓跋家二小姐被内定为未来太子妃,在如今的洛阳城,拓跋家已经上位。 这一切都剥夺着原本属于许沧海的权势。虽然拓跋家是许沧海的岳父家,但朝堂之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许沧海若在,也不会放任拓跋家一家独大。 除非他只想当个一辈子乖巧的赘婿。 “假的?”穆七惊得仿佛脑子都被洗了一遍,“那真的在哪?”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目光微沉,当初在南阳,她虽然得知了林挽弓的去向,但却有一件事没弄清楚。 那就是许沧海和许冰清去哪了? 难道真像她当初在东吴根据天象所推测的,玄武神有大难,许沧海不得不隐蔽起来让玄武神疗伤? “无论如何,这洛阳我们现在大概是进不去了。” 嬴抱月站起身,“明日我们就绕过洛阳,直接去平城吧。” “为什么是去平城?”姬安歌奇怪地问道,她之前已经得知平城是北魏的前国都,但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去找宁古塔,难道说…… “没错,”嬴抱月看向手上的地图,“根据我的猜测,宁古塔就在平城地界附近。” 一直以来,为了避免有人去营救那些女修,北魏都有意无意地隐藏了宁古塔的位置,任何官方出售的地图上都没有这个地方的方位。 想将女修送到那个地方,都要先后换不同的人领路,中间多次绕路,导致哪怕去过的人都说不清楚宁古塔到底在哪里,只知道在北魏的北方。 宁古塔具体的方位一直扑朔迷离。 据说真正的位置只有北魏王知道。 按照嬴抱月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先去洛阳找到耶律华,作为内定的下一任君王,他也许知道的是最多的。 可耶律华既然已经昏迷,那这一条路就被堵死了。 嬴抱月握紧手中地图,只能他们自己去找了。 “猜的?”赵光神情有些凝重,“北魏这么大,万一找错地方可就来不及了。” 火堆边众人都觉得赵光说的没错。 “另外,公主殿下……”赵光望着嬴抱月吞吞吐吐道,“虽然光华昏迷了,但你的话……是不是可以救醒他?” 火堆边一静,赵光有些后悔,但他的确觉得十分奇怪。 耶律华的毒虽连北寒阁都束手无策,但是……赵光瞥了一眼身前神情沉静的女子,他眼前站着的可是在医毒战中击败过北寒阁弟子的人啊。 只要嬴抱月出手,耶律华也许真能醒过来。 然而从头至尾,嬴抱月没有说过一句要救耶律华的话。 “殿下……”赵光望着嬴抱月欲言又止,他知道耶律华最近干的这些事是挺招女子厌恶的,但他记得嬴抱月不是这般见死不救的人啊。 嬴抱月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奈道,“就算我能救他,你觉得我能靠近他吗?” 赵光一怔,顿时心如死灰,出了这么大事,耶律华四周肯定被严密看管,的确无法靠近。 只是他还是觉得嬴抱月的态度有些奇怪。 “还有,”嬴抱月笑了笑,“我觉得我现在,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的好。” 那个人应该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什么?”赵光没听懂,正欲发问,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是山匪!” 远处的村庄,升起一阵黑烟,随之而来的是男女老少凄厉的惨叫。 “山匪来了!” “救命!” “快跑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起驾 “山匪?” 听着远处的惨叫,火堆边的众人都愕然站了起来。 “这就在洛阳城附近吧,怎么会有山匪?” 嬴抱月微微握紧拳头,仔细听着远处的声响,眸光凛冽,“与其说是山匪,在北魏,这应该被叫作马贼。” 马贼也算是北魏特产了。 乱世多匪徒,嬴抱月等人这一路前来,也曾遇见过几次山匪,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占山为王,很多都是附近过不下去的老百姓,靠劫掠一些过往的商队为生,很少下山伤害村民。 但马贼不同。 北方产马,于是诞生了和山匪不同的另一种匪徒。 那就是四处打家劫舍,更加穷凶极恶的马贼。 和普通山匪不同,这些马贼大多是是身背人命的亡命之徒,他们骑在马上,机动性强,往往四处逃窜。这群人骑术过人熟悉地形,在野地里有着极强的战斗力,连正统的官兵想要剿灭都十分不易。 嬴抱月面沉如水,某种意义上,这和边境入侵的西戎骑兵非常相似。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北魏人而已。 可这些北魏人对他们的同胞可没有丝毫怜惜之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听到远处已经传来女子的尖叫,嬴抱月变了脸色,足尖一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纵身而去。 “抱月!” “留十个人保护安歌她们,其他人自愿可跟上,戴好面具。演武营由容青调配,你们不好暴露,视情况看要不要出现。” 嬴抱月在奔跑中迅速吩咐道。 众人立刻动了起来,拉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嬴抱月脚程极快,很快一座正在燃烧的村庄出现在她的面前。 鲜血飞溅,众生哀哭。 青壮被屠杀,房屋被焚烧,女眷被凌辱,老弱被刺死。 马贼粗鄙的笑声响在她的耳边,这是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看到都会失去理智的一幕。 然而嬴抱月站在村口,眸光却有如冰一般的冷。 姬嘉树速度仅次于她,看到这一幕他脚步一顿,瞳孔剧烈收缩,双眼发起红来,身上数道气息混乱飞舞。 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残忍充满人之恶的画面。 “调息,”然而嬴抱月背对着他静静道,“气息不顺不要进来。” 姬嘉树一愣,嬴抱月却已经消失在他面前。 她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紊乱,只是轻身一掠,跨入村口,一脚踢飞了正压在一名女子身上的北魏壮汉。 “你个……” 马贼的话没能骂出来,他淫邪的笑僵在脸上,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一个洞。 一剑穿胸。 嬴抱月拔剑的速度快到姬嘉树都没有看清。 鲜血溅了地上女子一脸,她掩着衣襟爬起身,痴痴傻傻地看着面前容貌平平的少女。 这个女孩子,杀了一名马贼? “穿好衣裳。” 然而嬴抱月没有看她,只是淡淡丢下这句话,身形再次消失。 远处绽开一蓬蓬血花,她行至所处,必有一名马贼倒下。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手起剑落,一路斩杀,比她站在对战场时甚至更加冷静,像是这样的事,她已经不知面对过多少次。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你,到底是谁?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察觉自己胸口的气息终于平静了下来,看到嬴抱月的动作,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她让他平复气息再进去。 不然因为一时的愤怒,他会看不清周围,抓住一名马贼就一通砍杀吧。 这样的话,救人的效率反而会奇低。 真正能救人的,反而是她现在这般心如铁石一般的状态。 这时陈子楚等人也都赶到了,看到这一幕几乎所有少年都呆愣在原地。 时间来不及了,姬嘉树匆匆将嬴抱月的话向他们交代了一遍,随后冲入村口,也开始救人。 “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修行者?兄弟们,上马!” 这时正在村中享受的马贼们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纷纷冲向自己的马匹,姬嘉树到达的时候,已经有四名马贼打着马围住了嬴抱月。 “踩死这女人!” 即便是修行者,在马匹的铁蹄下依旧占不到什么便宜。 姬嘉树咬牙,剑上腾起一道惊雷,猛地轰在一匹马上。 “这是……” 众马贼露出惊惧的神情。 “雷法者?等等北洵郡王不是已经……” “睁大你的狗眼!这不是他,这小子是……” 姬嘉树倒地一滚,躲到一个燃烧的草屋后,听着四周逼近的马蹄声,他重重吐气。 这一群马贼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如果都上马对他们个别包围的话…… “儿郎们,列阵!” 这时村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姬嘉树一怔,舒了口气。 穆容青来了。 穆容青带着演武营加入了战局。 村中的惨像显然也对穆家少年们造成了绝大的刺激,但穆家阵法的好处就是让他们不需要思考,演武营众人通红着双眼,在前方盾牌的掩护下,挥舞着斩马刀向村中各处的马贼们发动了攻击。 嘶鸣声,惨叫声。 血花飞溅,染红了夕阳。 …… …… “谢谢兵爷们……” 夕阳完全落下,在一片狼藉的村口,一个浑身是伤的老者在身边年轻人的搀扶下,向穆容青等人下拜。 穆容青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幸存下来的老村长,摆了摆手,“不用谢我们,我等也是听命行事。” “另外,我们不是兵爷。” 老村长愣了愣,他听着穆容青的口音,面露一丝复杂,“姑娘,你不是北魏人吧?” “我的确不是,”穆容青淡淡道,“不然我现在应该在宁古塔里。” 老村长一噎,满怀愧疚道,“我们……” “这事和你们这些老百姓没关系,”穆容青摆摆手,看向嬴抱月已经离去的方向,“今日我们也是碰巧在附近,听见有人呼救才赶来,我们也没什么伤亡,你们不用这么在意。” “不不,救命之恩无以言报,”老村长带着村里剩下的人双膝跪下,“还请军爷……不,义军大人们受老朽一拜。” “义军吗?”穆容青一怔。 她还挺喜欢这个称呼。 穆容青上前扶起老村长,“老人家不必多礼,我们只是路过,很快就会离开,马贼四处流窜,你们还是多加防备吧。” 老村长苦笑,“三年前郡王殿下剿灭北海马贼后,已经安宁了许久,如今郡王殿下出事,又要不太平了。” 郡王?穆容青一愣,想起当年光华君耶律华就是靠剿灭马贼名动天下。 马贼们卷土重来,就是因为他出事了吗? 穆容青长叹一口气,转身准备带着演武营离开。 “等等,”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女声,穆容青回头,发现是名衣不蔽体的女子。 看到她的模样,穆容青眼中划过一丝同情,“姑娘,你有何事?” 女子目光发直,定定看着穆容青,忽然开口问道,“之前那个第一个冲进村子的女孩,也和你一样是修行者吗?” 穆容青一愣,点了点头。 “她……叫什么名字?” 天上明月洒下,穆容青心头一动,看向村口伤痕累累的百姓,轻声开口。 “她是一名公主。” “我们,是她的兵。” …… …… 嬴抱月第一个进入村子,在马贼被击退后,也是第一个离开的。 穆容青回到营地,看着坐在篝火边静静包扎伤口的少女,走了过去。 她发现一只通体纯黑的鸽子正停在嬴抱月肩膀上。 “殿下,”她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嬴抱月从黑炭脚下取下一封秘信。 “赵光刚刚收到消息,耶律朗明日要起驾去平城,在那里举办登基大典。” 一般情况下,北魏王都会在现在的都城举办登基大典,耶律朗却要回平城登基,这恐怕不光是因为平城是北魏的老国都。 当初北魏国书中写到要在登基大典上处死孟诗和耶律华的母亲,嬴抱月就在想这件事要怎么同时做到。 现在她明白了。 “容青,”她淡淡道,“我猜的没错。” “宁古塔,就在平城。” 第一百三十七章 北上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嬴抱月微微握紧拳头,仔细听着远处的声响,眸光凛冽,“与其说是山匪,在北魏,这应该被叫作马贼。” 马贼也算是北魏特产了。 乱世多匪徒,嬴抱月等人这一路前来,也曾遇见过几次山匪,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占山为王,很多都是附近过不下去的老百姓,靠劫掠一些过往的商队为生,很少下山伤害村民。 但马贼不同。 北方产马,于是诞生了和山匪不同的另一种匪徒。 那就是四处打家劫舍,更加穷凶极恶的马贼。 和普通山匪不同,这些马贼大多是是身背人命的亡命之徒,他们骑在马上,机动性强,往往四处逃窜。这群人骑术过人熟悉地形,在野地里有着极强的战斗力,连正统的官兵想要剿灭都十分不易。 嬴抱月面沉如水,某种意义上,这和边境入侵的西戎骑兵非常相似。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北魏人而已。 可这些北魏人对他们的同胞可没有丝毫怜惜之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听到远处已经传来女子的尖叫,嬴抱月变了脸色,足尖一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纵身而去。 “抱月!” “留十个人保护安歌她们,其他人自愿可跟上,戴好面具。演武营由容青调配,你们不好暴露,视情况看要不要出现。” 嬴抱月在奔跑中迅速吩咐道。 众人立刻动了起来,拉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嬴抱月脚程极快,很快一座正在燃烧的村庄出现在她的面前。 鲜血飞溅,众生哀哭。 青壮被屠杀,房屋被焚烧,女眷被凌辱,老弱被刺死。 马贼粗鄙的笑声响在她的耳边,这是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看到都会失去理智的一幕。 然而嬴抱月站在村口,眸光却有如冰一般的冷。 姬嘉树速度仅次于她,看到这一幕他脚步一顿,瞳孔剧烈收缩,双眼发起红来,身上数道气息混乱飞舞。 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残忍充满人之恶的画面。 “调息,”然而嬴抱月背对着他静静道,“气息不顺不要进来。” 姬嘉树一愣,嬴抱月却已经消失在他面前。 她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紊乱,只是轻身一掠,跨入村口,一脚踢飞了正压在一名女子身上的北魏壮汉。 “你个……” 马贼的话没能骂出来,他淫邪的笑僵在脸上,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一个洞。 一剑穿胸。 嬴抱月拔剑的速度快到姬嘉树都没有看清。 鲜血溅了地上女子一脸,她掩着衣襟爬起身,痴痴傻傻地看着面前容貌平平的少女。 这个女孩子,杀了一名马贼? “穿好衣裳。” 然而嬴抱月没有看她,只是淡淡丢下这句话,身形再次消失。 远处绽开一蓬蓬血花,她行至所处,必有一名马贼倒下。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手起剑落,一路斩杀,比她站在对战场时甚至更加冷静,像是这样的事,她已经不知面对过多少次。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嬴抱月微微握紧拳头,仔细听着远处的声响,眸光凛冽,“与其说是山匪,在北魏,这应该被叫作马贼。” 马贼也算是北魏特产了。 乱世多匪徒,嬴抱月等人这一路前来,也曾遇见过几次山匪,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占山为王,很多都是附近过不下去的老百姓,靠劫掠一些过往的商队为生,很少下山伤害村民。 但马贼不同。 北方产马,于是诞生了和山匪不同的另一种匪徒。 那就是四处打家劫舍,更加穷凶极恶的马贼。 和普通山匪不同,这些马贼大多是是身背人命的亡命之徒,他们骑在马上,机动性强,往往四处逃窜。这群人骑术过人熟悉地形,在野地里有着极强的战斗力,连正统的官兵想要剿灭都十分不易。 嬴抱月面沉如水,某种意义上,这和边境入侵的西戎骑兵非常相似。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北魏人而已。 可这些北魏人对他们的同胞可没有丝毫怜惜之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听到远处已经传来女子的尖叫,嬴抱月变了脸色,足尖一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纵身而去。 “抱月!” “留十个人保护安歌她们,其他人自愿可跟上,戴好面具。演武营由容青调配,你们不好暴露,视情况看要不要出现。” 嬴抱月在奔跑中迅速吩咐道。 众人立刻动了起来,拉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嬴抱月脚程极快,很快一座正在燃烧的村庄出现在她的面前。 鲜血飞溅,众生哀哭。 青壮被屠杀,房屋被焚烧,女眷被凌辱,老弱被刺死。 马贼粗鄙的笑声响在她的耳边,这是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看到都会失去理智的一幕。 然而嬴抱月站在村口,眸光却有如冰一般的冷。 姬嘉树速度仅次于她,看到这一幕他脚步一顿,瞳孔剧烈收缩,双眼发起红来,身上数道气息混乱飞舞。 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残忍充满人之恶的画面。 “调息,”然而嬴抱月背对着他静静道,“气息不顺不要进来。” 姬嘉树一愣,嬴抱月却已经消失在他面前。 她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紊乱,只是轻身一掠,跨入村口,一脚踢飞了正压在一名女子身上的北魏壮汉。 “你个……” 马贼的话没能骂出来,他淫邪的笑僵在脸上,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一个洞。 一剑穿胸。 嬴抱月拔剑的速度快到姬嘉树都没有看清。 鲜血溅了地上女子一脸,她掩着衣襟爬起身,痴痴傻傻地看着面前容貌平平的少女。 这个女孩子,杀了一名马贼? “穿好衣裳。” 然而嬴抱月没有看她,只是淡淡丢下这句话,身形再次消失。 远处绽开一蓬蓬血花,她行至所处,必有一名马贼倒下。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手起剑落,一路斩杀,比她站在对战场时甚至更加冷静,像是这样的事,她已经不知面对过多少次。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你,到底是谁?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察觉自己胸口的气息终于平静了下来,看到嬴抱月的动作,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她让他平复气息再进去。 不然因为一时的愤怒,他会看不清周围,抓住一名马贼就一通砍杀吧。 这样的话,救人的效率反而会奇低。 真正能救人的,反而是她现在这般心如铁石一般的状态。 你,到底是谁?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察觉自己胸口的气息终于平静了下来,看到嬴抱月的动作,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她让他平复气息再进去。 不然因为一时的愤怒,他会看不清周围,抓住一名马贼就一通砍杀吧。 这样的话,救人的效率反而会奇低。 真正能救人的,反而是她现在这般心如铁石一般的状态。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追逐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嬴抱月微微握紧拳头,仔细听着远处的声响,眸光凛冽,“与其说是山匪,在北魏,这应该被叫作马贼。” 马贼也算是北魏特产了。 乱世多匪徒,嬴抱月等人这一路前来,也曾遇见过几次山匪,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占山为王,很多都是附近过不下去的老百姓,靠劫掠一些过往的商队为生,很少下山伤害村民。 但马贼不同。 北方产马,于是诞生了和山匪不同的另一种匪徒。 那就是四处打家劫舍,更加穷凶极恶的马贼。 和普通山匪不同,这些马贼大多是是身背人命的亡命之徒,他们骑在马上,机动性强,往往四处逃窜。这群人骑术过人熟悉地形,在野地里有着极强的战斗力,连正统的官兵想要剿灭都十分不易。 嬴抱月面沉如水,某种意义上,这和边境入侵的西戎骑兵非常相似。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北魏人而已。 可这些北魏人对他们的同胞可没有丝毫怜惜之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听到远处已经传来女子的尖叫,嬴抱月变了脸色,足尖一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纵身而去。 “抱月!” “留十个人保护安歌她们,其他人自愿可跟上,戴好面具。演武营由容青调配,你们不好暴露,视情况看要不要出现。” 嬴抱月在奔跑中迅速吩咐道。 众人立刻动了起来,拉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嬴抱月脚程极快,很快一座正在燃烧的村庄出现在她的面前。 鲜血飞溅,众生哀哭。 青壮被屠杀,房屋被焚烧,女眷被凌辱,老弱被刺死。 马贼粗鄙的笑声响在她的耳边,这是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看到都会失去理智的一幕。 然而嬴抱月站在村口,眸光却有如冰一般的冷。 姬嘉树速度仅次于她,看到这一幕他脚步一顿,瞳孔剧烈收缩,双眼发起红来,身上数道气息混乱飞舞。嬴抱月微微握紧拳头,仔细听着远处的声响,眸光凛冽,“与其说是山匪,在北魏,这应该被叫作马贼。” 马贼也算是北魏特产了。 乱世多匪徒,嬴抱月等人这一路前来,也曾遇见过几次山匪,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占山为王,很多都是附近过不下去的老百姓,靠劫掠一些过往的商队为生,很少下山伤害村民。 但马贼不同。 北方产马,于是诞生了和山匪不同的另一种匪徒。 那就是四处打家劫舍,更加穷凶极恶的马贼。 和普通山匪不同,这些马贼大多是是身背人命的亡命之徒,他们骑在马上,机动性强,往往四处逃窜。这群人骑术过人熟悉地形,在野地里有着极强的战斗力,连正统的官兵想要剿灭都十分不易。 嬴抱月面沉如水,某种意义上,这和边境入侵的西戎骑兵非常相似。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北魏人而已。 可这些北魏人对他们的同胞可没有丝毫怜惜之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听到远处已经传来女子的尖叫,嬴抱月变了脸色,足尖一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纵身而去。 “抱月!” “留十个人保护安歌她们,其他人自愿可跟上,戴好面具。演武营由容青调配,你们不好暴露,视情况看要不要出现。” 嬴抱月在奔跑中迅速吩咐道。 众人立刻动了起来,拉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嬴抱月脚程极快,很快一座正在燃烧的村庄出现在她的面前。 鲜血飞溅,众生哀哭。 青壮被屠杀,房屋被焚烧,女眷被凌辱,老弱被刺死。 马贼粗鄙的笑声响在她的耳边,这是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看到都会失去理智的一幕。 然而嬴抱月站在村口,眸光却有如冰一般的冷。 姬嘉树速度仅次于她,看到这一幕他脚步一顿,瞳孔剧烈收缩,双眼发起红来,身上数道气息混乱飞舞。 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残忍充满人之恶的画面。 “调息,”然而嬴抱月背对着他静静道,“气息不顺不要进来。” 姬嘉树一愣,嬴抱月却已经消失在他面前。 她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紊乱,只是轻身一掠,跨入村口,一脚踢飞了正压在一名女子身上的北魏壮汉。 “你个……” 马贼的话没能骂出来,他淫邪的笑僵在脸上,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一个洞。 一剑穿胸。 嬴抱月拔剑的速度快到姬嘉树都没有看清。 鲜血溅了地上女子一脸,她掩着衣襟爬起身,痴痴傻傻地看着面前容貌平平的少女。 这个女孩子,杀了一名马贼? “穿好衣裳。” 然而嬴抱月没有看她,只是淡淡丢下这句话,身形再次消失。 远处绽开一蓬蓬血花,她行至所处,必有一名马贼倒下。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手起剑落,一路斩杀,比她站在对战场时甚至更加冷静,像是这样的事,她已经不知面对过多少次。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你,到底是谁?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察觉自己胸口的气息终于平静了下来,看到嬴抱月的动作,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她让他平复气息再进去。 不然因为一时的愤怒,他会看不清周围,抓住一名马贼就一通砍杀吧。 这样的话,救人的效率反而会奇低。 真正能救人的,反而是她现在这般心如铁石一般的状态。 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残忍充满人之恶的画面。 “调息,”然而嬴抱月背对着他静静道,“气息不顺不要进来。” 姬嘉树一愣,嬴抱月却已经消失在他面前。 她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紊乱,只是轻身一掠,跨入村口,一脚踢飞了正压在一名女子身上的北魏壮汉。 “你个……” 马贼的话没能骂出来,他淫邪的笑僵在脸上,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一个洞。 一剑穿胸。 嬴抱月拔剑的速度快到姬嘉树都没有看清。 鲜血溅了地上女子一脸,她掩着衣襟爬起身,痴痴傻傻地看着面前容貌平平的少女。 这个女孩子,杀了一名马贼? “穿好衣裳。” 然而嬴抱月没有看她,只是淡淡丢下这句话,身形再次消失。 远处绽开一蓬蓬血花,她行至所处,必有一名马贼倒下。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手起剑落,一路斩杀,比她站在对战场时甚至更加冷静,像是这样的事,她已经不知面对过多少次。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你,到底是谁?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察觉自己胸口的气息终于平静了下来,看到嬴抱月的动作,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她让他平复气息再进去。 不然因为一时的愤怒,他会看不清周围,抓住一名马贼就一通砍杀吧。 这样的话,救人的效率反而会奇低。 真正能救人的,反而是她现在这般心如铁石一般的状态。 第一百三十九章 行路 在那两封震惊天下的国书发出后的第十八天,洛阳城大开城门。 北魏新君耶律朗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从洛阳前往北魏旧都平城。 在随行的臣子队伍最后,跟着一辆巨大的马车,马车外有不少别苑护卫和宫人随行。 路边夹道送行的百姓们都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辆马车。 那辆马车里就躺着昏迷不醒的耶律华。 耶律朗站在最前方的御驾上,并未回头,只是拔出王剑,静静开口,“出发。” 长长的御驾仪仗出发了,一路向北。 …… …… 嬴抱月等人也在一路向北。 一切正如姬嘉树所预料的,他们接下来的旅途也并不平顺。 也许是耶律华被刺的消息已经传开,也许是因为耶律朗急着北上并未惩处在洛阳附近新出现的马贼,在接下来的路上,村庄被马贼所毁的情况众人又出现了好几次。 “我们来晚了。” 昨晚刚刚和一众五十多人马贼交战,姬嘉树脸上略微有些疲惫,但是和马贼战斗并不是最痛苦之事,最痛苦之时莫过于现在。 众人站在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的村落边,看着房屋废墟中散落的骨殖,静默无言。 他们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正好赶上。 “我就不明白了!” 穆七将剑狠狠向地上一插,“这些人抢些钱财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烧村?!” “因为这是掩藏罪行最好的方法,”嬴抱月静静道,“这样一烧,我们甚至不知道这事是长城内的人做的,还是长城外的人做的。” “什么?”陈子楚一愣,猛地回头,“你说这不是马贼干的?” 嬴抱月摇头,“我是说不一定。” 她静静看着化为焦土的村庄,这样的情景她在边境曾经看过无数次,和她认识的一群人的风格很像。 “那还能是什么人?”众少年愕然。 “还可能是西戎人。” 李稷淡淡开口。 嬴抱月侧目看了他一眼,“你果然见过。” “毁尸灭迹是西戎人的拿手好戏,”李稷道,“北魏的马贼当年还是和他们学的烧村。” “西戎人?”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赵光陈子楚等人汗毛根根竖起。 “可是西戎人不是在永夜长城外吗?” “也不是都在,”嬴抱月知道现在必须要承认这个事实了,有不少西戎人已经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越长城,渗入了中原之中。 “远的不说,淳于夜他们一直在中原活动,你觉得他们是靠什么生活的?” 嬴抱月静静低下头,总不可能是靠着禅院发的活动资金吧。 众人毛骨悚然。 西戎人居然很早就开始在中原的劫掠吗? “抱月,你一开始就知道?”姬嘉树想起一直以来嬴抱月对待西戎人的杀意,神情有些异样。 “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嬴抱月道,“他们只要出现在这里,就必然手中沾血。” 那是一群饿狼,他们的生活方式就是劫掠。 有劫掠者,就有被杀者。 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的焦土。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踪迹,西戎人的劫掠甚至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赵光站在人群之后,神情复杂。 “那群混蛋,”陈子楚恨恨骂道,看向面前的村子,深吸一口气,“不管是西戎人还是马贼,这已经是第六个了。” 路上他们所经过的村庄除了极为偏远的,几乎没几个没遭殃的,这还是只是他们看到的一些,看不到的地方又有多少这样的人? “北魏这是要亡国吗?都不管管?” “就算官府想管,也得这村子有活口能逃出去报信才行,”李稷道,“就算有人报信成功,等官兵到这里,那群人已经烧完村子扬长而去了。” 这就是马贼和西戎骑兵最擅长的事。 他们这么多修行者都有赶不上的时候,更遑论官兵。 “可……可官府难道就放着不管吗?”赵光蹙眉,“当初耶律华不是剿灭了北魏最大一帮马贼吗?” “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李稷道,“不过这么多马贼集中出现的确十分蹊跷。” 李稷面沉如水,正如嬴抱月所说,他怀疑有不少马贼是西戎骑兵假扮的。 这样想要抓到他们的踪迹更加困难。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北边,“我们继续往北走吧。” 他们的确能救助一两个村子,但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西戎势力已经悄悄渗入了整个北魏,想要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北魏需要一位和西戎毫无关系的君主。 她必须去看看现在的耶律朗到底是人是鬼。 “话说这么靠南的地方都已经有西戎兵了的话,那永夜长城没事吧?”陈子楚的声音在无意中响起,嬴抱月瞳孔微缩。 “堇娘!” 姬安歌惊恐的声音传来,众人猛地回头,发现李堇娘捂着胸口猛地蹲伏了下来。 “堇娘?” 嬴抱月走到她身边,“你还好吗?” “我没事,”李堇娘摇摇头,面色苍白,“我只是有些担心我姐姐。” 嬴抱月心脏猛地一缩。 梅娘。 不光是梅娘,永夜长城上有太多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人。 西戎势力入侵,永夜长城上必然已经出事了,但她不知道事态到底发生到了哪一步,永夜长城到底变成了何等模样。 梅娘,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她这辈子还没来得及,重新见到她。 “抱歉,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陈子楚有些手足无措。 嬴抱月摇摇头,抑制住心中的悲鸣,她咬紧牙关,“平城离永夜长城很近,等我们到平城就知道了。” “嗯,”李稷也察觉到了嬴抱月情绪的不对劲,默默放出一些真元平息众人的情绪,轻声道,“我们走吧。” “好,”众人点头,但就在这时身后的草丛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人?” 姬嘉树猛地回头,手上春雷剑腾起闪电,众人的神经绷紧了许久,一时间也十分紧张。 但当他们看清面前之人,却猛地一愣。 “军、军爷饶命,小人只是……” 从草丛钻出来的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你是……” 嬴抱月看着面前衣衫褴褛的男人,这人她有印象,不是修行者,而是昨晚他们所救的那个村子村长的儿子。 她舒了口气,走到那人面前,“你有什么事吗?” “小人……” 青年跪在地上,神情有些犹豫,但下一刻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听说恩公们是义军,能收下我吗?” “收下你?”嬴抱月一愣,没等她反应,从草丛里又钻出十几个年轻小伙子,呼啦啦全都跪到了地上。 “求义军大人收下我们!” 第一百四十章 义军 看到跪在地上的年轻村民们,众人都愣住了。 “你们……” 陈子楚看着这一幕,忽然心头有些发热,这难道就是史书上所说的揭竿而起众民景从? 他正激动地要说些什么,却被嬴抱月拦住。 “发生什么事了?”她望着打头的村长之子,淡淡道,“现在这世道还没到活不下去的程度,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就敢跟着我们当反贼?” 跪在地上的青壮们都浑身一抖,纷纷无措地看向打头的年轻人。 “我们……”打头的年轻人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他还是抬起头,壮起胆子看向嬴抱月的眼睛,“马贼又回来了。” 嬴抱月一怔,下一刻目光锐利起来,“我们临走前有告诉你们,哪怕是当乞丐,都要去附近的城池避难的吧?” “小人知道,”青年咬牙,“我爹一大早就带着村里的人离开了,就留下我们这些青壮去给村里的祖坟最后上次坟,结果我们刚到坟地,就又被那群马贼剩下的一些人盯上了。” “那群人叫着要我们也去当马贼,不然就掘了我们村的祖坟。” “然后呢?”嬴抱月静静问道。 “然后……我们就跑了,”青年咽了口唾沫,“我记得恩公们昨天离开的方向,带着他们拼命跑,碰巧遇上条河,那群龟孙骑着马过不来,也是运气好,追上了恩公。” 嬴抱月有些意外,“你还挺机灵的。” “可你们村祖坟要怎么办?” 要知道对这些村民而言,祖坟极为重要,不然也不会在全村避难的情况下还要村中青年去上坟。这个年轻人在关键时刻知道带着所有人跑而不是和马贼硬拼,作为一个山民已经难能可贵。 “我也没办法,”青年看向身后十几个年轻人,咬牙切齿,“如果我们真当了马贼,那才是令祖宗蒙羞的丑事!” 嬴抱月额首。 倒是个三观正的。 “现在那群马贼就在那片打转,”青年深吸一口气,“我们现在回不去也进不了城了,我们几个就商量着,干脆来投奔恩公。” 嬴抱月等人虽然身份成谜,但这些天来,有一支神秘的修行者队伍正在沿路击杀马贼的事已经从南边传到了北边。 青年偷偷打量面前少女,传言中说这支队伍自称“义军”,最大标志就是率领者居然是个年轻女子,甚至有传言说那少女是一位公主。 已经有不少山民偷偷私底下将这支队伍称之为“公主军”。 他第一次听说时,简直嗤之以鼻,女人率领一支军队,怎么可能? 村子里的人都把这当成一个笑话,觉得就算真有个公主在,那恐怕也只是个幌子,估计专门坐在轿子里在后面看热闹。 但昨晚在他护在老父身前眼看着就要被刺死之时,正是这名少女一剑撂倒了三名马贼,看得他目瞪口呆。 这时他才明白,所谓的“公主军”名副其实。 注意到青年的眼神,嬴抱月问道,“你说你们想投奔我们?” 青年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低下头,“小人在家里排行老二,村里人都叫我王二。” “好,王二,”嬴抱月道,“我们不是北魏人,只是路过的一群商人,所行之事也并非是专门对付马贼,你对我们恐怕有什么误会,带着你村里的人回去吧。” 王二有些傻眼,姬嘉树等人也没想到嬴抱月会拒绝地如此直截了当。 “小、小人……”王二手足无措,有鲜血从他磕破的额头上缓缓流下,他却没有回头,下一刻咬牙伸手一把抓住嬴抱月的脚腕。 “喂,你这人……”归辰怒了,大步上前就要将王二拉开,却被一人按住肩膀。 归辰一愣,看向身边的李稷,李稷没有说完,只是向嬴抱月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被人抓住脚腕,嬴抱月却一动未动。 她只是低头看了王二一眼,微微呼出一口气。 “你想做什么?” 王二咬牙,扯开自己的衣襟,袒露出满是马刀伤痕的胸膛,“既然恩公说你们是商人,那小人斗胆……想和恩公做个交易。” “交易什么?” “我等的性命,”王二脸涨得通红,双眼亮得惊人。 “我们实在是无路可走,如果要去当马贼,不如全部撞死在祖宗碑前。” “不管恩公是何等人,只要所行不是恶事,就买下我等的性命吧。” “恩公给我等容身之地,我等供恩公驱使,”王二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个听村里老人提过的词,“对,佣兵!我等愿意成为恩公的佣兵!” 佣兵吗? 嬴抱月淡淡一笑,“可惜你们的战斗能力还算不上佣兵。” 王二一愣,胸中的血冷下来,有些绝望。 他知道他们身份卑贱,难道说真的没有活路了吗? 但就在这时,一只纤细但布满剑茧的手递到了他面前。 “不过,你如果真想和我交易,就站起来说话。” 看着那双洁白的手,王二愣住了,局促地伸出手却看到上面沾满血污,他连忙往回缩想在身上蹭干净,却已经被人握住。 嬴抱月将他拉起来,“你想好了?真要和我们交易?” 王二点头。 “我们倒是不是不能收下你们,只是我们已经有不少人了,”嬴抱月看着眼前局促不已的十几个山民,有些头痛如何安顿他们,如果就这么交给穆容青,那她的负担有些太重。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姬嘉树的声音。 “抱月,”姬嘉树走到她身后,“如果你放心的话,就把他们交给我吧。” 嬴抱月一怔,回过头,姬嘉树微笑着看着她。 “怎么,觉得我管不好吗?” 嬴抱月摇头。 姬嘉树莞尔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个将才,但他有一种预感,嬴抱月是个帅才。 她有朝一日,也许能成为率领无数位将军的,将军之上的将军。 那么他也必须努力才行。 姬嘉树走到王二面前,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这位姑娘的未婚夫,我如今姓季。” “我真正的名字,等我判断你们可以相信之后,会告诉你们。” “你们虽为佣兵,但如若背叛,我会毫不留情地惩罚你们。” 嬴抱月向王二点点头。 王二反应过来,向姬嘉树兜头便拜,“小人王二见过公子,我们一定听公子号令。” 姬嘉树扶起他,端详着眼前人质朴坚定的目光,他轻声开口。 “我们也许不算义军。” “但你们,就是最初的义军。”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情敌 追在嬴抱月等人身后的并非只有王二他们一群人。 暮色夕垂,小莲孤身一人背着一只死鹿从林中钻了出来,她径直走到林中一棵大树下,敲了敲树干。 簌簌的树叶从她头顶飘落,一个冷淡的女声从树上传来。 “你回来了。” 小莲拉下蒙面的黑布,看向坐在树上的孟歌,咧嘴一笑,“我还以为你会偷偷逃走呢。” 孟歌扶着树干坐在最高的一处树杈上,身上并没有被捆绑,神情复杂地瞥了树下独自一人去狩猎的黑衣少女,她淡淡道,“我身上有病,脑袋并没有。” 小莲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捆她,但孟歌一直坐在树上,一动未动。 如此荒郊野岭,她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逃跑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她比谁都清楚。 小莲笑起来,将死鹿丢在树下,她攀住树干,轻轻一跃就到了树上,向孟歌伸出手。 “不愧是继子大人的妹妹,脑子并不算笨嘛。” 孟歌身体虽弱,可这些天相处下来,小莲发现她比那些自己以往遇见世家小姐不知聪明多少。 孟歌对自己的处境一直有十分清醒的认知,知道什么时候躲起来,什么时候呆在原地等她,照顾起来十分省心。 想当初她奉命去保护一些世家小姐时,那群没脑子没生活经验的小姐不是不知量力地到处乱跑,就是一遇事就大喊大叫,简直让人头痛不已。 “你敢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不就是知道我不会跑么?”孟歌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却还是握住了小莲的手,没有丝毫拿乔地跟着她回到地上。 “你要是跑了,估计现在应该成了马贼们的盘中餐了,”小莲松开孟歌,熟练地开始给猎物剥皮烧烤。 “对了,”烤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孟歌,“你吃这个吧。” 孟歌打开纸包,发现里面居然是两块压碎了的糕点。 糕点很粗劣,但在这荒郊野岭想弄到糕点有多难,孟歌心知肚明。 “你……” “你那个小肠胃,一直吃肉很难受吧,”小莲闲闲往火堆了丢了块柴,“尝尝吧,虽然和郡王府的点心差远了,但谁叫你当初不愿讨好郡王殿下呢?现在只有这个,你爱吃不吃。” 孟歌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说就将一小块干硬的糕点放进了嘴中,让其慢慢融化,随后珍惜地吞咽下去。 小莲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你还挺能吃苦的。” 看惯了孟歌在郡王府里和耶律华发脾气,没想到在外面风餐露宿,这个姑娘却意外地乖顺又坚韧,堪称小莲见过的最不矫情的女人。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孟歌淡淡道,“我小的时候,草根树皮都不知啃过多少,能有窝头吃的日子都屈指可数。” 小莲有些惊讶,毕竟孟歌模样纤柔秀美,通体的气派都很像她见过的那些大家小姐,双手也白嫩没有伤痕,怎么看都不像是啃草根树皮长大的。 孟歌淡淡看她一眼,“你既然敢劫持我,自然应该知道我的出身。” 小莲沉默了,她这才想起孟氏姐妹的出身。 孟诗作为北魏继子身上后来笼罩的光环很少能让人想起她卑贱的出身,就算知道是平民,也会认为她们姐妹至少出身于吃喝不愁的中人之家。 但事实上,这对姐妹的童年连贫民都不如。 注意到小莲在打量她的手,孟歌缓缓举起双手,“这双手会是这样,是因为我姐姐从小什么苦都不会给我受。” 没错,她的童年的确很苦,她跟着孟诗一路逃亡,也经常风餐露宿,但哪怕路上的干粮只剩下一团糠咽菜,那一团糠咽菜也一定是她的。 如果两人兜里只剩下一颗鸟蛋,那颗蛋也一定是她的。 哪怕饥寒交迫,孟诗也一定会将最好的东西留给她。 因为她身体不好,从小什么活都不用干,数九寒天,都是孟诗拿着她的衣物去河边洗,还说自己是火法者,根本不怕冷。 等到孟诗成为剑圣的弟子,逐渐在修行界有了地位,孟诗更是将能给她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 明明不宽裕,但还是把她当成小姐来养。 孟歌苦笑,如果不是拖着一副病体,她这个乡野间长大的野丫头,真是半点都不像什么大家小姐。 没有姐姐她什么都不是。 听到孟歌平静的叙述,小莲神情有些复杂。 她又往火堆里丢了块柴。 “你有个好姐姐。” “是啊,”孟歌道,“所以我不明白,老天真的有眼吗?” “喂,”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小莲皱眉,“你说什么呢!” 孟歌笑了笑,忽然凑到她面前,两人的面庞近在咫尺,“你觉得我和我姐姐长得像吗?” 小莲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脸往后移了一寸,“像倒是像。” 当初孟诗披枷游街的时候,她也在路边旁观,重新穿回女装的孟诗除了身形更为瘦削,容貌和孟歌几乎一模一样。 但孟诗身上有着极为独特的气质,这让她又极为特别,看到的瞬间就知道这是那位独一无二的平民继子。 “既然像的话,你有没有本事,用我把我姐姐换出来?”孟歌跪在地上,死死盯着小莲的眼睛。 “如果老天真的有眼,现在被关在那座塔里,不该是我姐姐,而应该是我。” “你在想些什么?”小莲闻言愣住,随后失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哪有这么大本事。” 就算她还剩下一张匿气符,但匿气符能维持的时间只有一刻钟,这点时间都不够她混进宁古塔找到孟诗。 “况且你身上没有一点高阶修行者的气息,就你这样还想冒充你姐姐?” 孟歌的眼神莫名让小莲觉得有些危险,她连忙出言打消她这个糊涂念头。 “你难不成以为宁古塔的守卫都是草包吗?” “是吗,”孟歌眼神黯淡了一瞬,抚摸了下自己胸口,“我果然不行吗?” “那当然,”小莲叹了口气,“我充其量能让你再见你姐姐一面,也算仁至义尽了。”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孟歌重新抬起头,满脸犹疑。 “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平城?为什么要对我……”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呢? 旅程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确一直想逃跑,对这个女子也多有敌意。但后来她发现这个自称小莲的女子虽然言行古怪,对她却没有恶意。 她因为悲痛半夜旧疾重犯,小莲连夜为她输真元压制,她在半梦半醒间还以为是姐姐回来了。 “还有,你为什么要刺杀耶律华?” 孟歌皱紧眉头。 此女的主子到底是谁?有人指使她这么做的吗? “这很难理解吗?” 火堆发出噼啪一声裂响,小莲静静注视着燃烧着的火焰,忽然咧嘴一笑。 “因为我和那个男人是情敌。” 孟歌呆住了。 她有些混乱。 不,非常混乱。 等等,这人不是耶律华的小妾吗?光华君过往未曾有过情人,他说过喜欢的人这世上孟歌只认识一位,和耶律华是情敌意味着…… “你不会是……” “没错,”小莲托住她的下巴,眯眼一笑。 “我喜欢的人,是你姐姐。” 第一百四十二章 景从 “你你你你……” 孟歌满脸通红捂住衣襟往后退去,“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了?”小莲好笑地看着眼前慌乱的少女,松开手直起身,“再说了,我喜欢的人是你姐姐,你怕什么?” “你们就算长得再像,但真正喜欢的人是不可能弄混的,你看耶律华不就知道了?” 耶律华的这个名字让孟歌猛地冷静下来,她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 “他才不喜欢我姐姐。” 如果那份喜爱那么廉价易变,就不要玷污这两个字。 那个男人不过是看她姐姐和其他世家女子不同,一时新鲜罢了,海誓山盟又如何?最后不还是要回归“正轨”,娶世家贵女为妻? 明明没有那个能力,就不要随意撩拨! 小莲叹了口气,“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帮你报仇了么?” 孟歌低下头,“他死了吗?” 被掳走的时候她晕了过去,没看见后面发生了什么。 “至少我离开别苑的时候,他还没死,”小莲挠挠脑袋,“但没关系,就算没死,那种毒也够他喝一壶了。” “你给他下毒了?”孟歌皱眉,“你哪来的毒药?” “当然是门里给的,”小莲道,“听说就算是等阶四中了也会疼得满地打滚,耶律华当时还能站起来,也是个硬汉子了。” 想起耶律华被刺杀时的情景,孟歌微微有些恶心。 “你们当时……” 小莲哈哈笑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虽然是在床上,不过没发生你想的那些。” 本来奉门里的命令嫁给耶律华为小妾时她还担心到了晚上怎么糊弄,结果耶律华几乎夜夜都是直接醉倒在了床榻上,死猪一般就睡到了天亮,她反而落得轻松。 孟歌不知为何,莫名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仔细打量这个声称喜欢自己姐姐的女子。 “你说你喜欢我姐姐,”孟歌说得有些艰难,“可她和你一样是……” “是女孩子对吗?”小莲却笑得爽朗又无奈,“这很奇怪吗?我喜欢上她的时候,我可不知道她是女的。” 孟歌一愣,倏然反应过来。 在这次被抓回北魏之前,她姐姐在北魏一直是以男子的身份示人。 怪不得…… “你以为一个月前北洵郡王喜欢上北魏继子的事传回来的时候,心碎的只有喜欢耶律华的女人?” 小莲叉腰看向天上的月色,摇摇头,“我们可也是同样伤心。” 那一夜洛阳城内无数少女梦碎,碎的不光有喜欢耶律华的,还有喜欢孟施的。 “可是……”孟歌欲言又止,姐姐在她心里自然是千好万好,但她也知道她们出身低微,哪怕她姐姐是男子,在这个世道应该也很难获得青睐。 小莲瞥了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和耶律华比起来,你姐姐算不上什么好郎君?” 这说法听着怎么就那么奇怪呢?孟歌神情微妙,默默点头。 “那你可想错了,”小莲淡淡道,“光华君是长得好看又身份贵重,但我们这些出身卑贱的女子可清楚的很,不管他本人说些什么,他将来要娶的正妃肯定不是拓跋家的就是冯家的。” “如果不是自轻自贱想去做妾,我们这些人才不会去肖想光华君。” 孟歌眸光有些黯然,她想起中阶大典结束时孟诗回去说的话。 她当时对耶律华表露出身份和对孟诗的许诺也有些激动,但回到客栈孟诗只是转过身看着她,淡淡道,“小歌,今天他说的话,你全都忘了吧。” 她愕然,这才发现她姐姐的目光中没有丝毫娇羞也没有丝毫激动。 “姐姐,你是不是对他没有什么感觉?” “不是这个问题,”孟诗笑笑,“不管他说了什么,我们都还没有资格相信。” 那个时候她听不懂姐姐的话,现在她明白了。 孟歌攥紧手指,她们也好,他也好,根本都没有能力做主。 她只因一句男人的甜言蜜语就昏了头,真是永远赶不上她姐姐的冷静。 “你怎么了?” 小莲皱眉看着她。 “没什么,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姐姐呢,”孟歌回过神。 “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小莲无语道,“你姐姐当初家世普通却勤奋上进,靠着自己的力量爬到继子的位置,还被北魏王看重,这样的男人,哪个平民女子会不喜欢?” “是……这样吗?”孟歌迟疑。 “当然,”小莲撇撇嘴,“我们门里的姐妹当初就没几个不喜欢你姐姐的,为这事我可少没打架。” 孟歌对小莲嘴里的那个“门”愈发在意起来,从小莲的描述她大概推测出这是个隐藏在洛阳的江湖组织,其中藏着不少女修,但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北魏窝藏这么多女修。 “你姐姐身份暴露后,那个晚上门内真是到处都是哭声,”小莲神情唏嘘,“我当初分到这个任务,还有不少人羡慕眼红呢。” “这样么?”孟歌微怔,但倏然反应过来,“等等,知道我姐姐是女子后,你们还没有变心?” “你以为人人都是耶律华么?”小莲神情厌恶,“失望当然是有些失望,原本只要你姐姐不被世家招赘,我们就可以一直做梦。” “你姐姐身份暴露之后,嫁她的心我们是歇了,只是……”小莲握紧腰边剑柄,静静看向天上明月。 孟歌一怔,忽然觉得面前的少女身形忽然高大起来。 气息凛然,如同一柄利剑。 “你不觉得你姐姐,作为一名女修,她同样值得尊敬吗?” 小莲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孟歌。 “你……”孟歌说不出话来,“你们难道……” “你猜到了,”小莲咧嘴一笑,“你不是想知道我们门里都是些什么人吗?” 她们都是被人抛弃,被门主捡回去养大的女修。 只是她们没有孟诗那样的勇气,这么多年都躲在暗处,四处东躲西藏,就怕暴露身份被关入宁古塔。 像老鼠一般长大的她,从未想到为因为一个女子的出现,让她拥有了勇气。 孟诗,就是她的勇气。 “为了推倒那座塔,我们所有姐妹已经准备了整整七年,”小莲一字一顿道,“只要门主一声令下,我们所有姐妹就会一拥而上,推了那座塔!” 她们要让这个世界知道,即便是老鼠,也能毁掉这个世上最坚硬的大山。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平城 心里的猜测变成了现实,孟歌听得心脏怦怦作跳。 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不会再轻易地相信外人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怀疑,“既然你说的你们那个门那么厉害,那么你们之前都在干什么?” 单看小莲明明出身可疑却还能混到一个宫女的身份,这个门派的势力就不容小觑。 但明明有一定实力,但之前却隐匿不出,现在突然出手,难免会让人怀疑她们的动机。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小莲在火堆边盘腿坐下,切下一条鹿腿啃起来,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含糊糊地道,“你以为去宁古塔救人是件很容易的事么?” “我们可都是宁古塔要抓的人,说白了,监狱要关的犯人去监狱里救人,这种事你见过吗?” 孟歌一时语塞,“这……” “其实我们很多姐妹也根本不想修行,”小莲淡淡道,“我们修行只是为了活下去。” 没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就只是为了活下去。 修行的确可能被抓入宁古塔,甚至被男修无端虐杀,但如果不修行,她们其中很多无父无母的女子根本活不到现在。 “成为修行者,至少能像现在这样,缺了吃的能去林子里抓,至少被男人逼入巷角,我们能自己一剑撂倒那些混蛋。” 小莲狠狠咬下一块肉。 孟歌捂住胸口,没错,从小到大,如果不是有身为修行者的姐姐的保护,她也根本活不到现在。 小莲深吸一口气,修行给了女子生存的力量,但偏偏这个世道要剥夺走这个力量,让她们只能依附别人或出卖自己而生。 “我们很多人活下来就已经不容易了,”小莲淡淡道,“不敢去宁古塔推翻这一切,这很难理解吗?” 孟歌摇摇头。 “可你们为什么现在……” “我们现在也不过是在观望,”小莲几口啃完鹿腿,“刚刚我说的大话你听听就行了,也别太在意。” “门里给我的任务不过是去平城看看情况,如果情势对女修有利,那就添上一把火。” “如果不利的话,”小莲拍拍沾满油的手,又恢复了那混不吝的模样,“那我就脚底抹油,赶紧跑路。” 孟歌皱紧眉头,“你们怎么这么……” “不负责任”四个字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因为这不是这群女修的责任。 “我知道你想说我们墙头草,”小莲拔起地上一根草叼在嘴里,“可你以为谁都是那位前秦公主么?可不是什么人都像她那样刚好都能拿到魁首。” 前秦公主出现的时候,门内也爆发过一轮争吵,最后众人一致认为,这位名唤嬴抱月的公主失败一次身后就是悬崖,估计没多久就要去宁古塔报道了。 结果她们没想到,嬴抱月的确要去宁古塔报道了,却是因为她们未曾想到的缘由。 人家已经顺利通过中阶大典,要去参加高阶大典了。 听到嬴抱月的名字,孟歌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公主殿下,的确很厉害,”她喃喃道,“公主殿下来了,姐姐一定会没事的。” “我劝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小莲凉凉开口,“你没看到那位公主殿下这一路上也在收集力量吗?她心里应该清楚的很,哪怕是她,想进入宁古塔现在也是没戏。” 宁古塔堪称北魏除了永夜长城外的最强要塞,光驻扎在那的天阶修行者就有八位,更别提数以千计的军队和无数复杂的阵法陷阱。 “那位公主殿下就算收留再多的佣兵,那也管不了什么事,”小莲眸光中泛起一丝怜悯。 这些天跟着嬴抱月他们的队伍,她看着不断有被他们拯救的村子的村民自发加入他们的队伍,“公主军”的名号也越来越响。 可普通人就是普通人,在修行者的面前,那些只有一把子力气的老百姓有什么用? 更别提其中不少人面黄肌瘦,连兵刃都无,就握着一根竹竿跟在最后。 小莲原本对这史上第一位女魁首还心怀敬仰,但越是观察她越是不明白嬴抱月到底想干什么。 收留修行者就算了,收留那么多普通人干什么?她难道看不出来很多百姓跟着他们就是想混口饭吃,根本一丝战斗技巧都无。 明明自己是最精英的修行者,她难道不知道普通人在战斗中只是乌合之众么? 小莲深吸一口气,她虽然也很感激收留她们的门主,但她也清楚门主收留她和姐妹们,是因为她们有利用价值。 看到嬴抱月身边怀绕的那群少年英杰几乎人人家世尊贵身手不凡,她原本以为嬴抱月也是和门主一样的人,但直到她发现嬴抱月身边还有许多拖油瓶。 比如她就不明白,嬴抱月一直带着那个李家的二小姐是要干什么,有事没事还要分出精力来保护她,如果说李堇娘还有身份可以利用,那个叫归离的小女孩是干什么的? 还有那个“铁卫”归辰,他不是连地阶修行者都不是吗? 小莲越是观察,越是不明白嬴抱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这样的一群乱七八糟的人和疲敝之众,真的能靠近宁古塔吗? 看到身边因为绝望缩成一团的孟歌,小莲叹了口气,“好了,你也别多想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 …… 日子就在紧张的行程中匆匆而过。 就在当初北魏在国书中所定下的登基大典之日的四天前,嬴抱月等人的车队前,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 空气异常干燥,飞扬着黄沙。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那座城,下一刻她闭了闭眼睛,看向身后长长的队伍。 “姐姐,那里是……” 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姬安歌抓住了她的衣袖。 “嗯,”嬴抱月点点头。 她看向前方高大的城池,因多年没有维护,城墙有多处都已经开裂,完全看不出过往国都的风范。 这个地方恐怕也没想到,在安静了这么多年后,又要重新迎来风雨。 “安歌,”嬴抱月指向前方。 “那就是平城。” 她们到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博弈 “终于到了。” 遥望着远处的城池,众人十分感慨,他们多日连夜赶路疲惫不堪,就是为了在最后期限前赶到这个地方。 可惜他们明明辛苦到了平城,却无法进去。 “找地方露营吧,”嬴抱月打量着四周的地形,“嘉树带着义军他们还在后面,我留在这里给他们当路标。” 姬清远赶到她身边,沉稳地点头。 这一路队伍壮大了许多,姬嘉树更是一人率领着一支五百人以上的义军队伍,因为义军只能徒步,故而姬嘉树带着他们在后面行军,嬴抱月等人只是来探路的。 看了一眼平城的城墙,姬清远转过身,开始在城池周围寻找合适的扎营之地。 他们这么多人的队伍,想要进城是不可能的,肯定只能驻扎在城外。 一路走来众人对夜晚在外露营的这些流程已经驾轻就熟,连那些后来加入的义军们,嬴抱月都已经教会他们搭帐篷,如何按照自己分到的队伍的顺序把帐篷搭在固定的位置。 “抱月,你不过去吗?”姬清远选好了露营的地点,远远跑到还站在原地的嬴抱月身边。 “这就过去,”嬴抱月的目光在远处一处看似荒芜的山头停了一下,“对了,今晚我要进城一趟,还要去见一位客人。” “客人?”姬清远奇道,“什么人?” “她跟了我们一路,也算是辛苦了,”嬴抱月笑笑,“我也该见见她了。” 姬清远微微睁大眼睛,有人跟踪他们? 不过看嬴抱月的表情对方应该没什么恶意,他放下心来,“好,那我们走吧。” …… …… 入夜,姬嘉树带着义军的人赶到了,姬清远所选定的那片林中空地顿时热闹起来。 几天前还乱糟糟的山民们此时手臂上都扎着整齐的青布,十人一组,在各自什长的指挥下或笨拙或熟练地搭着帐篷。 原本他们之间习惯互相大声说话,但看到营地中央最大的那座帐篷时,都放低了声音,眼中微微有些敬畏,低下头做自己手里的事。 “多亏了山海居,居然能弄到这么多帐篷,”演武营的众人也在扎营,穆容青看着空地上一座座帐篷,感慨地对方八娘说道。 “这算什么多,”方八娘笑了,她没有告诉穆容青,山海居这么多年的储备足以支撑一支万人的军队。 几百人的补给对他们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是吗?”穆容青眼中有些惊讶,看着那些帐篷和生气勃勃的人,她深吸一口气。 跟着嬴抱月离开穆家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他们到达北魏时会是这样一般的声势。 这还是世道未乱的时候,如果真的天下大乱,这名才十几岁的女子,能够聚集到多少人? “还剩下四天。” 方八娘道,“不知道我们能否提前找到宁古塔。” 穆容青眸光也严峻起来,“北魏王的御驾何时到达?” “听十三说明日就到了,我们刚好赶在他们前面。” 方八娘叹了口气,“在登基大典上倒是一定能知道宁古塔的所在,但那个时候就晚了。” 如果要救孟诗,那就一定要赶在北魏王登基之前。 穆容青心中还有更深的一层担忧。 “如果那么多人都来救孟继子,宁古塔那边发现了的话,会不会提前诛杀孟继子?” 毕竟耶律朗登基,虽说是要当众诛杀孟诗,但悬挂尸体也足够震慑世人了。 如果北魏这边看到形势不对,抢先对孟诗下手了,那么一切都来不及了。 穆容青难以想象嬴抱月会受到何等打击。 听到她的话,方八娘也顿时悚然,“这件事你和公主殿下说过没有?” “当然说过,”穆容青点头,“不如说她早就知道。” 以嬴抱月心思之缜密,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公主殿下到底准备如何做?”方八娘看向空地中央最大的那座帐篷,他们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到达了平城,却无人知晓嬴抱月下一步的计划。 山海居这些天也一直在调查宁古塔周围的守卫,单看那些以前去过的人传出的信息就足够让人绝望,更毋论还无人知晓宁古塔具体的位置。 “宁古塔确定是在这附近吧?”穆容青问。 方八娘点头,“这些天听说南楚那边的人和前秦继子带着的一些人都相继到达了平城,一直在城内观望。” 这些人都是要参加高阶大典的人,宁古塔的砖对他们而言是必须的。 看来嬴抱月对宁古塔最终地点猜得八九不离十。 “前秦继子?”穆容青眉梢微动,“就是殿下那位堂哥?” 方八娘点点头。 嬴珣在离开东吴后就被前秦遗老们严加看管,不允许和嬴抱月接触,众人也失去他消息许久,没想到他带着前秦人也来了平城。 “原来是他,”穆容青挑眉,当初有不少人打着嬴珣的旗号前往穆家游说她父亲出山,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碰上正主。 “这位珣公子这些天在平城有干什么吗?”她淡淡问道。 方八娘摇头,“按照山海居的情报,前秦继子和南楚二王子都一直呆在借住的府邸中,没有出门。” “是吗?”穆容青看向中央的大帐,那这城内两拨人就是在彻底观望了。 南楚二殿下姜元元姑且不谈,听说他最开始还和嬴抱月等人同路了一段时间,后来是有南楚修行者频繁找来,他为了避免其他人骚扰嬴抱月等人,才带着他们离开。 至于嬴珣么…… 能这么早来到平城住下,想必是一路上被人好好保护着,明哲保身走到了这里。 穆容青看向空地上熙熙攘攘的“公主军”,想起嬴抱月一路上不管赶路再匆忙都接连救助村庄村民的行为,她恍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父亲选的人不是嬴珣。 “这位珣公子的行事风格,和他妹妹倒是不同呢。” 方八娘点点头,穆容青忽然皱起眉头。 “对了,公主殿下去哪了?” …… …… 正如穆容青所料,嬴抱月此时并不在帐篷里。 站在平城的街道上,她微微掀开头上的斗篷,看向面前宅院的牌匾。 牌匾上书两个大字。 “霍府。”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危局 夜已经深了,北方的夜晚比南方要冷上很多。 屋外寒风凛冽,霍府内的一间书房却温暖如春。 这间书房内不光堆满书籍,还有一张巨大的沙盘,上面有着长城内六国的地形和重要城池的标志,站在这张沙盘前,即便足不出户也能让人有指点江山的感觉。 嬴珣合上手中的信笺,神情复杂地盯着那张沙盘。 “怎么样?这是我祖父找人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做的,”霍湛从外面走入,朗声笑道,“作为殿下十六岁的生辰礼,不算寒碜吧?” “霍卫尉有心了,”嬴珣道。 霍湛的祖父当年在大秦曾经担任统率卫士守卫宫禁的卫尉一职,后来即便跟着他到了南楚,大家也都还习惯称呼他为霍卫尉。 “哪里,”霍湛走到沙盘前,“我祖父说这片沙盘上的所有土地曾经都是大秦的,本来就应该属于大公子,他现在不过是做个沙盘,等大公子复国大业达成,这些地方一定都会回来。” 复国。 大业。 嬴珣握紧手中信纸,从他记事时逃亡到南楚开始,就不断有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两个词。 他原本也曾为这两个词热血沸腾过,但现在却觉得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嬴珣自嘲一笑,“我连一村之人都救不了,何谈什么大业。” “公子,你还在想那个村子的事?”霍湛皱眉,“我祖父不是说了吗?当时就算我们赶过去也已经晚了,况且不过一些非我大秦之人的贱民,怎么能和公子你的安全相提并论?” 察觉到嬴珣目光的阴郁,霍湛深吸一口气。 当初他们往平城赶路的时候,沿途也曾遇上一些盗匪马贼,一般为了避免这些人毁了嬴珣的心情,他祖父会派人出去探路,如果前方有村子遭难就会提前绕过那些地方,但偏偏有一次,一波马贼来得太快,被嬴珣正好碰上了。 嬴珣立即想要去救人,但他们一行人所带高手不多,保护嬴珣尚且战战兢兢,怎么还能分出心神去救人? 霍湛了解自己的祖父,在他心中世上没有什么比嬴珣的安全更重要,从小到大嬴珣哪怕碰破一丝油皮祖父都自责不已,是绝不可能放嬴珣去就救贱民的。 面对嬴珣急切的命令,他祖父只是嘴上应承,却不断向站在嬴珣身后的自己使眼色。 在他祖父的眼色变成威胁之时,霍湛只得无奈出手敲晕了嬴珣。 就因为他当时下手重了一些,嬴珣身上留下了淤青,他之后还被祖父罚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嬴珣苏醒过来的时候,他们离那个村子已经半日远的距离了。 霍湛本以为他会发怒,没想到嬴珣只是沉默地坐在马车里,什么都没说。 也是,从小到大,他应该也习惯了前秦遗老们对他的保护。 “大公子,”霍湛沉默片刻,“那天你晕过去后,我其实偷偷去查看了那个村子。已经被劫掠一空屠杀殆尽,我们就算过去也没用的。” 他也尽力了,奈何造化弄人。不管发生什么,他作为臣子,必须以嬴珣的安全为上。 “是吗?”嬴珣点点头,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大公子你其实没必要那么在意,”霍湛有些尴尬,继续宽慰道,“那样穷凶极恶的马匪毕竟是少见,我们只是碰巧遇到而已。” “是吗?”嬴珣依旧面无表情。 那天之后,他在路上再也没有遇见任何一名盗匪,北魏平和安定得犹如人间仙境,甚至连山间小路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嬴珣的目光挪到雄伟壮阔的沙盘上。 只是这个北魏,是他眼睛看到的北魏,还是那些人想要他看到的北魏? “你们都和我说北魏没有那么多马贼,”嬴珣展开手中书信,“那你听说过公主军吗?” 烛光下,嬴珣手中的书信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让霍湛心头一跳。 这是霍家情报线上传来的书信。当然,能到达嬴珣手中的情报,都是经过挑选的。 霍湛深吸一口气。 “我祖父正是要我来和你说这件事,”霍湛迟疑了一下,“大公子,公主殿下之后有来找过你吗?” 嬴珣将书信放到一边,神情淡漠,“她有没有来找过我,你不知道么?” 离开东吴后,霍湛的祖父从南楚赶到他身边担任护卫统领,自此之后霍湛每天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都待在他身边。 连他如厕时都站在门外。 霍湛神情愈发尴尬,“殿下,我祖父说了,如果公主殿下来找你,你切忌不可和她单独共处一室。” “怎么?”嬴珣把信丢在桌上,淡淡道,“你们怕她杀了我?” 霍湛瞳孔微缩,但想起祖父嘱托,还是咬牙道,“公子,公主殿下这一个月来不断收买人心,甚至有组建军队的倾向,我祖父他们这些遗老认为,公主殿下恐有不臣之心。” 虽然区区一介公主对王位是没有丝毫威胁,一开始祖父他们也没把嬴抱月的动作放在心上,但随着公主军的名号越来越响,前秦遗老内部渐渐也有了声音。 防人之心不可无。 万一嬴抱月准备投往北魏或者东吴,带人吞并前秦土地,那大公子将来的复国之路必然又新增一大阻碍。 “不臣之心?”嬴珣笑笑,“我不记得她是我的臣。” 他爹如果知道这群人有这么可笑的想法,他还认同了,估计都会从地下跳出来打死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霍湛吐气,“公主殿下身边现在几乎都是其他国家的人,也许哪天就会走上叛国的不归路,公子听臣一句劝,务必要提防此人。” 虽然霍湛觉得以现在的形势,嬴抱月恐怕是不会再出现在嬴珣面前了。 “是吗?提防我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书房内的蜡烛忽然灭了。 一个轻柔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霍湛如遭雷击,头皮发麻。 洁白的月光射入房间。 嬴珣望着站在月光下的那名少女,屏住了呼吸。 “你……” 霍湛僵硬地转过头。 嬴抱月正站在他身后。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合作 霍湛想骗自己此人是幻影,但嬴抱月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近的能闻见她身上的香味。 可之前他一丝气息都没有察觉。 “你……” 因实在离得太近,他吓得往后趔趄一步,险些摔倒。 “不至于吧,”嬴抱月伸手拽住他,“我们就才多久未见,霍公子就这么生疏了?” 谁和她熟悉过?! 霍湛深吸一口气站稳,猛地看向书房外,“你怎么进来的?外面的护卫呢?” 嬴珣所在的地方自然是霍家别苑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就算嬴抱月已经是神舞境,但她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 霍湛毛骨悚然,如果今夜他不在,嬴抱月岂不是能在前秦遗老不在场的情况下和嬴珣接触? 嬴珣重新点燃了蜡烛。 “大公子,没事吧?刚刚蜡烛怎么灭了?” 这时书房外传来护卫的声音,霍湛一惊,这才意识到他们霍家护卫就在外面,却没一个人察觉嬴抱月进来了。 他张嘴正要叫喊,一只大手却忽然出现在他的肩膀上。 “霍公子,在下建议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霍湛一个激灵,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目光停在那人的青铜面具上。 李稷正站在嬴抱月身边,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是你……”霍湛心头战栗,死死盯着李稷的脸,“是你把她带进来的?” 李稷没有回答,但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霍湛咬紧牙关,有天阶修行者帮忙隐藏踪迹,嬴抱月的确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此处。 李稷目光虽平静,但言语中对他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如果他敢叫喊,在外面的护卫冲进来之前,这个男人有足够的时间解决他和嬴珣。 “没事,风吹灭了蜡烛。” 这时嬴珣的声音打破了静谧,外面的护卫答了一声后站了回去。 随后,霍湛察觉到李稷张开了屏障,这意味着之后书房内不管发生什么外面的人都听不到一丝动静。 “你、你们想干什么?” 霍湛猛地拔剑护在嬴珣身前,如临大敌。 嬴抱月笑了笑,有些无奈。 “霍公子,你有必要吗?我不过是来看看我堂哥。” “我记得你在南楚和东吴的时候你可没那么排斥我,”嬴抱月笑笑,“你当初还帮过我呢!” 那还不是被你威胁的! 霍湛瞪圆了眼睛,想起嬴抱月当初在南楚许诺的从龙之功,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看清此人的狼子野心,就因为她是女人,反而让他放松了警惕。 “现在和在南楚东吴时不同,”霍湛目光不善,“你自己知道你这一路上做了些什么。” 从古至今公主乱权之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嬴抱月行事之谜就在于,到现在都让人看不出她到底站的哪一派。 前秦的局势说混乱是混乱,但说明朗也明朗,无非就是嬴晗日一派和嬴珣一派,有如当年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之争,随着嬴晗日行事愈发乖张,前秦境内大部分的大臣都已经站了队。 和嬴晗日比起来,谁才是血缘身份品德都足够的明主,已经非常清楚了。 但嬴抱月一路收集力量,却没有要支持嬴珣的意思。 霍湛胸口气息混乱,盯着嬴抱月的眼睛,果然对她而言还是亲兄长比较好么? 或者…… 想起已经怀孕的北魏公主,霍湛和前秦遗老们之前推测,嬴抱月如果想要以女子身份干政,恐怕是将主意打到了嬴晗日的儿子身上。 只要嬴晗日的孩子出生,是个男孩,那么嬴珣的继位顺序立即就会发生变化。那时候如果嬴晗日有个三长两短,嬴抱月以大长公主的身份回前秦扶持那黄口小儿上位,也许真的能掌握前秦朝堂。 如果放在以前,霍湛是不相信一个十几岁还未正式出嫁的公主能做出这样的事,但经过在南楚东吴到北魏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是个狠人,她的话,也许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 只要她愿意正式嫁给春华君,就能成为南楚姬氏的宗妇,她完全可以获得南楚那边的支持,即便嬴珣有他外祖父南楚叶氏的支持,但姬家尤其是姬墨还不知会如何选择。 如果姬墨选择支持自己的儿媳妇,那丹阳叶氏也没有回天之力。 霍湛咬牙,将嬴抱月嫁到南楚,简直是嬴晗日最愚蠢的一个决定! “霍公子,你在想些什么?” 嬴抱月无奈地看着眼珠子咕噜噜直转的霍湛,不知为何,她觉得就在刚刚霍湛好像脑补了一出大戏。 “我这次前来,只是想和堂哥合作。” “合作?”嬴珣坐在书案后静静看着这个这辈子叫他堂哥的女子。 比起霍湛的激动,他从始至终都平静的多。 因为他知道,如果嬴抱月真想把他怎么样,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或者更因为他明白,嬴抱月根本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的存在,才是阻碍她的根本。 父亲,他到底该怎么做? 嬴珣闭了闭眼睛,走到嬴抱月面前,轻声开口,“如果你要我和你一起去攻打宁古塔,我做不到。” 他身边的这些人绝不会同意他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而他根本无法违逆前秦遗老们的意志,他不过区区一傀儡。 “你果然猜到了我想做什么,”嬴抱月闻言却笑了。 “嗯,”嬴珣看着她不管前世今生都一样美的眼睛,“因为是你啊。” 这么冒险这么困难的事,也只有她才会想才会敢去做。 “堂哥,我知道你的难处,”嬴抱月看了一眼窗外密密麻麻的护卫,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旋即她收起情绪,“我不是要强求你助我一臂之力。” “我是来邀请你坐收渔翁之利。” 嬴珣一愣,霍湛也呆住,愕然道。 “你在说些什么?” “正如堂哥所说,我准备攻打宁古塔,”嬴抱月笑笑,“时间在三天后的夜里,丑时三刻。” 霍湛彻底僵住,他没想到嬴抱月有这么大的胆子。 不光真准备去攻打宁古塔,甚至将行动时间都这么堂而皇之地告诉了他们。 “你就不怕我们把你的计划说出去?”霍湛盯住她。 嬴抱月笑笑,“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只能让把你灭口了。” 脖子后汗毛根根竖起,霍湛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你告诉我们这个时间,是准备做什么?”嬴珣蹙眉。 “我希望堂哥你到时候带想要参加高阶大典的前秦修行者跟在我们后面一起过去,”嬴抱月平静道,“你们可以在后面观望,如果我们失败了,你们可以撤走。” “但如果我们成功了,还请群起而攻之,拆了那座塔。” 第一百四十七章 门主 从另一处宅院走出,天已经蒙蒙亮。 李稷转身伸手将嬴抱月的斗篷上的兜帽戴好,“姜元元答应得比你那堂哥爽快多了。” “那是当然,”嬴抱月手指捏住兜帽边缘,笑容有些苦涩,“毕竟二殿下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从霍府出来后,她和李稷又去了南楚修行者的聚集地,将和嬴珣说过的话又和姜元元说了一遍。 姜元元立刻答应,并表示不会泄露他们的行动时间,自己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也会帮忙。 但当时和嬴珣说完后,嬴珣只说一句自己会考虑,之后便不再开口。 “不过不管怎么说,堂哥他们应该会去的,”嬴抱月笑笑。 嬴珣会有那个反应,是因为他既不想对她见死不救也不想占她便宜,既然不能帮忙,就不想坐收渔翁之利。 但他不想,不代表其他前秦修行者不想。 “既然霍湛也在,就不用担心其他前秦其他修行者不知道此事。” 当然以霍湛谨慎的为人,应该没那个胆子泄露具体时间,只会偷偷劝前秦修行者前去。 她的条件给的可以说是相当丰厚,大家都想参加高阶大典,都在等别的势力当那个出头鸟。 现在她来当这个出头鸟,邀请别人来捡漏,不动心的人应该没几个。 “这下各方势力差不多也集齐了,”李稷深吸一口气。 中唐不用说,继子宋谦一直就在他们的队伍,对中唐修行者一呼百应。 后辽,不知道嬴抱月对那位后辽二殿下到底说了什么,只一封信就解决了,都不用现场游说,和后辽继子一起表示会全力支持。 南楚和前秦刚刚解决了,六国中只剩下北魏。 但想也知道,北魏修行者是不会帮助他们推翻宁古塔的,这一方可以放弃了。 “嗯,能联系都已联系了,”嬴抱月点了点头,“只不过一切都建立在我们三日后能顺利打开缺口的前提上。”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只要他们这群人作为先锋能顺利破开宁古塔的守备线救出孟诗,成功打开缺口,有山鬼的那条规定在,不愁没人会跟着他们拆了那座塔。 但这件事,难也就难在这最初的一步。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尽力了,”李稷看着奔走了整整一夜的嬴抱月,“既然人都找完了,我们回去吧。” 嬴抱月摇摇头,“不,还有最后一位朋友,我想去见一下。” “谁?”李稷微怔,长城内六国的势力她都已经找了个遍,她还想找什么人? 难道说是西戎那边的人? 不等李稷变色,嬴抱月就已经笑着打断他的猜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是那边,是一位一路一直与我们同行的阁下。” 虽不知道属于哪方势力,但她还是需要见一下。 毕竟此人身边,还有一位对三日后的行动十分重要的人在。 …… …… 啪嗒。 林中忽然响起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坐在篝火边的孟歌猛地回头,惊喜道。 “你回来了?” 回答她的是一片黑暗和沉默,孟歌脸上雀跃的神情倏然消失。 小莲说去附近捡柴马上就回来,她才没有躲上树。 可这来的人,不是小莲。 孟歌将手缓缓伸向背后,那里有一把小莲给她防身的匕首,她还没来得及拔出匕首,从林子深处走出一名身着黑色斗篷的人。 孟歌的尖叫压在嗓子里,因为来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她熟悉的脸庞。 “看到你没受什么伤,我就放心了。” 嬴抱月向她笑了笑,“小歌,好久不见。” 孟歌僵在火堆边,像是见了鬼一般死死瞪着她。 “你、公主殿下……你……” 这时李稷也出现在嬴抱月身边,孟歌这才反应过来,站在她面前的,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嬴抱月。 “公主殿下,你怎么会……” 孟歌张口结舌,但不等她问清楚,嬴抱月一脸歉意地看着她,“抱歉,没能第一时间救你出来。” 什么?孟歌愕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嬴抱月平静地转过身,看向林中一片黑暗之处,“既然回来了,那边那位朋友不妨也出来见个面?” 果然躲不过去了么? 抱着一捆柴的小莲深吸一口气,从林中走出。 “小莲!” 孟歌一声惊叫,从火堆边站起。 “你没事吧?” 小莲将柴丢到火堆边,闷闷点了点头。 她十分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刚刚居然没有丢下孟歌掉头就跑。 “原来你叫小莲,”嬴抱月笑笑,“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 小莲面色冷下来,握紧腰边匕首,“公主殿下原来一直知道我在跟踪你们?” 嬴抱月点点头,“之前那四个回头来找麻烦的马贼,谢谢姑娘帮我们解决了。” 这个女人这么可怕的吗?居然什么都知道?连她跟在后面有次顺手解决了几名马贼余孽的事都知道? 小莲眼角一抽一抽的。 最让她觉得可怕的是,这人什么都知道居然还放任她一路带着孟歌? “这么看来前秦公主也并不如传言中所说的那般重视同伴,”小莲冷冷道。 她目光从孟歌脸上掠过,心中莫名腾起一股不忿。 孟歌咬紧嘴唇,心情也有些复杂。 “我一开始的确想把小歌带走,”嬴抱月笑笑,“但我发现你对她比我更有情有义,就没那么做了。” 什么? 这人在说什么鬼话? 小莲嘴角夸张地咧起,“公主殿下莫不是还没睡醒吧?” 嬴抱月摇头,“刚刚你发现了我们,为什么没有逃走?” 他们找到孟歌的时候此人刚好不在,但神奇的是,发现她和李稷站在孟歌面前,此人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转身逃走,而是躲在一边。 小莲一噎,再次唾弃自己刚刚莫名其妙的举动,她目光停在李稷身上,冷冷道。 “有公主殿下这位朋友在,我逃得掉吗?” “他不会伤害你的,”嬴抱月没有揭穿此人的面冷心热,正色道,“既然你没逃走,那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小莲冷若冰霜,“如果要带走孟姑娘,你们请便。” 反正她也打不过。 嬴抱月摇头,“我想知道,你带走孟歌真正的理由。” 小莲一愣,孟歌也傻住,难道不是因为想让她见姐姐最后一面吗? “我知道一种困住修行者的阵法,名为四灵血阵,”嬴抱月静静道,“这种阵法由修行者本人的血绘制,却能困住修行者自身。” 在阵法一道中,这种阵法也被称之为“作茧自缚”。 “想要解开这种阵法,只有一个法子,”嬴抱月看向孟歌,轻声道,“只有至亲血脉,才能解开这种阵法。” 听到嬴抱月的话,小莲瞳孔剧烈收缩。 她也曾怀疑过门内让她劫持孟歌的理由,但她没想到,她居然是从嬴抱月口中听到最有可能的原因。 “我不知你是否受人指使,”嬴抱月的目光锐利起来,“但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的话,这意味着……” “你们知道宁古塔内的具体阵法和守备布置。” 小莲心跳停了一拍,下一刻咽下一寒,她低下头,一柄利剑的剑尖正抵在她的喉咙上。 这把剑大概就是前秦公主的那把落日剑了吧。 小莲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女冰冷的目光。 此人果然是中阶魁首啊。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嬴抱月微微一笑,轻声道,“但能把守备图交出来吗?” 小莲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她的喉咙下,沁出血珠。 篝火边响起孟歌的尖叫,“殿下!”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两人一侧传来。 “慢着。” 嬴抱月闻声望去,小莲也睁开眼睛,看到从林中走出的人,她大惊失色。 “门主?!” 第一百四十八章 豪杰 门主? 一个戴着帷帽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摘下帷帽,嬴抱月发现对方居然是个毫无境界的老妪。 孟歌站在火堆边也同样惊讶,这些天来她经常从小莲口中听到“门主”的事,她原本还以为是多么高深莫测的人物,但此人身上却没有丝毫属于修行者的气息。 当然也也可能是因为对方境界太高,隐藏了气息她无法发现,但看嬴抱月和李稷的反应,似乎也并非如此。 眼前妇人脸上布满皱纹却没有衰老之气,脊背笔直气息正肃,不像什么江湖组织的首领,反而像是哪家世家大族夫人身边得力的嬷嬷,或者宫中的女官。 老妇的目光直直射向嬴抱月,淡淡开口。 “公主殿下,能否不要为难我的弟子?她不过是听命行事,什么都不知道。” 嬴抱月握剑的手未动,笑了笑,“那你就是指使她的人?” 妇人沉稳地点头。 她看向嬴抱月纹丝不动的手,“殿下如果想向这孩子下手也无妨,可殿下想要的东西,下一刻就不存在于世上了。” 嬴抱月定定看了她两眼,放下了手中的剑。 “门主!”小莲猛地跪倒在地,眼中满是惊惧,“您怎么出来了?兰姐姐呢?她没有跟在你身边吗?” 门中姐妹都知道,虽然收留了那么多修行者,但唯独门主是没有境界的,平素一般都以假身份潜藏在世家宅院中,就算要出门,身边也一定带着贴身护卫。 “我把玉兰留在林子外了,”老妇瞥了一眼嬴抱月身边的李稷,淡淡道,“任何修行者一旦靠近,就会被这位公子发现吧。” 也就她这个老废人,能靠近这里了。 原来如此,嬴抱月明白了之前李稷为何没有反应。这样一位毫无境界的老年妇人,实在不太可能对她们造成威胁。 “可是门主……”小莲说不出话来,这实在太冒险了,以嬴抱月和李稷的境界,想要对付她们简直轻而易举。 但比起她的惊惧,老妇人却十分平静。 “老身一直想见你一面,”她看向嬴抱月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客套就不用了,”嬴抱月把剑收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确认这名年纪不轻的妇人她上辈子并未见过,但不知为何,此人身上却有一种她熟悉的感觉。 虽然过去挺久了,但她忽然想起了当初曾经潜藏在前秦大司马归昌宠妾楚姬体内的一名女修。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哦?”嬴抱月眯起眼睛,“阁下如何称呼?” “区区贱名无需殿下在意,”妇人平静道,“殿下不嫌弃,就和这孩子一样叫我孙婆婆就行。” “孙婆婆,”嬴抱月淡淡道,“这么说你们手上的确有宁古塔的守备图?” 孙婆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 嬴抱月定定看着那张纸,却没有伸手去抢夺。 “怎么?”孙婆婆笑起来,“殿下是怀疑这图纸的真假?” 嬴抱月摇摇头,目光停在此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我只是在想,你们是如何弄到这图纸的?” “总有人能从宁古塔出来,”孙婆婆淡淡道,“比如进入宁古塔后却自废境界的女人。” 嬴抱月心头微颤,望着眼前境界全无的女子,沉默不言。 自废境界等于彻底和修行界告别,一般就算有那样的女子,一辈子都不会再和修行者打交道。 嬴抱月转头看了一眼呆跪地上的小莲,“你一直都跟在你这门人后面?” 靠小莲和孟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自己却躲在后面默默观察,这名妇人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人畜无害。 孙婆婆点头,看向小莲,“阿莲,你起来吧,此事我也有错,没事先和你说。” 小莲摇头,她本就是听命行事,门内有其他计划也无需一定要通知她。 只是看着门主手中的图纸,她心生犹疑,门内到底想要干什么?真的要把这图给嬴抱月吗? “虽也许真有人能从宁古塔内活着出来,但想要得到完整的守备图,只靠被关在里面的女修是不可能的,”嬴抱月淡淡道,“你们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 在她看来,这位孙婆婆不像这个江湖组织的真正首领,反而只像照顾这群女修的人。 小莲心神剧震,门主之后,还有别的人指使? 那么她们一直以来,都是在向谁效力? 孙婆婆沉默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算你打死老身,在老身的主子没有发话前,老身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那这张图纸,就是你主子要你拿给我的?”嬴抱月定定看着她。 孙婆婆点头,将图纸往嬴抱月处一丢。 “图纸在这里,不管你相不相信,老身东西已经送到了,”她目光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孟歌,“至于孟姑娘,如果你想要带走,老身也无法阻拦。” 嬴抱月看向孟歌,“小歌,你想跟谁走?” 孟歌望着地上的小莲,神情有些复杂,她闭了闭眼睛,“我和她们走。” 一直沉默的李稷眸光微微闪动,像是没想到孟歌会做此选择。 孟歌却没有多加解释,跟着嬴抱月离开,她的确什么都不用担忧,却也只是一直受到保护而已。 但这次她有一种预感,如果跟着小莲她们离开,她也许可以见到那位藏在孙婆婆之后的人。 她也许,还是能发挥些作用的。 离她姐姐被处刑,就只剩下三天了。 孟歌深吸一口气,向林中的孙婆婆走去。 小莲反而被她落在身后,愣愣地看着那名原本娇弱的少女坚定地向前走去,她一咬牙,也从地上爬起来向孙婆婆走去。 三人转身向林中黑暗走去。 “就这么让她们离开好么?”李稷看着一动不动的嬴抱月,轻声问道。 嬴抱月捡起地上的图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图案和注明,目光有些复杂。 “等等,”她抬头向孙婆婆的背影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给我?” “这是我们主公的命令,”孙婆婆没有回头,“如果你真能用好这张图,他会来见你。” 第一百四十九章 自救 “嘀嗒。” “嘀嗒。” 阴冷的囚室内,一滴水落到孟诗的脸颊上,她微微睁开眼睛。 “过了……多久了?” “四天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却莫名让孟诗感到安心。 “你还在啊。” “怎么?你以为我会在你昏过去被先拉出去砍了?”冯燕坐在墙边的破洞边,冷哼一声。 这位傻丫头恐怕还不知道,就算要砍头,她们两人也是要在同一时间被砍。 “没有,”孟诗笑笑,“我只是怕什么时候就见不到你了。” 这么多天来,她能在这幽暗的囚室里还保持清醒的神智,不得不说多亏了这位有些古怪的妇人。 “这是我要说的话,”冯燕冷冷道,“你这次晕过去的时间又变长了,下一次再昏就该醒不过来了吧?” 从十天前开始,不知是不是因为刑期将近担心她们逃跑,狱卒开始减少送来的食物,孟诗时不时就会饿昏过去。 再加上孟诗肩膀上被穿透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愈合又刺破,冯燕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几乎夜夜都在担心孟诗可能昏过去就这么醒不过来了。 “没事,”孟诗笑笑,“挨饿我还是很习惯的。” 狱卒敢这么做,其实就是知道她死不了,这么做只会让她浑身无力。 毕竟地阶修行者还没辟谷,也是要吃饭的。 冯燕沉默一瞬,摸了摸自己胸口这些天她偷偷藏下来的碎馒头,看着被锁在墙那边的孟诗,“你就不能挣脱这个锁链吗?” 她即便想将干粮给孟诗,她们相距好几丈,孟诗也无法吃到。 如果丢过去孟诗没接住,被狱卒发现地面上有馒头渣,倒霉的还是孟诗。 “其实前几天我还挺有把握的,”孟诗笑笑,“这群人估计也是知道会这样,才减少了送来的吃的吧。” 被锁住了这么多天,通过多次鲜血淋漓地对抗,她渐渐了解了这锁链和地上阵法的特性。 阵法她还没有把握,但只要她现在还有七分力气,她大概已经能挣脱这套锁链了。 冯燕微微睁大眼睛。 她这么多天来一直都看着孟诗近乎笨拙地尝试挣脱锁链,她当时只觉得是无用功,却没想到这名少女居然真的能做到。 被穿住琵琶骨还能做到这一切,这个丫头的心志到底有多坚韧? “那你现在……” “现在不行了,”孟诗苦笑,“我没有力气了。” 况且就算她挣脱了这锁链也没什么意义,外面还有那么多狱卒和天阶修行者的守卫在,以她现在虚弱的身体是根本跑不出去的。 她原本没有感到绝望,但现在还是多少有些绝望了。 “看来我是出不去了,”孟诗笑笑,看向墙洞外的那只眼睛,“不过冯大娘,你不要放弃,等到我们处刑的时候,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你一定要拼命往外跑。” 冯燕身上并没有穿有锁链,这些天狱卒也没有慢待她,一旦有个什么事发生,她还是有跑的可能的。 冯燕闻言愣了一瞬,下一刻她恶狠狠道。 “会有什么意外?” 她冷笑道,“如果真有意外发生,老娘也许还要以死谢罪。” 她如果要被放出去,除非她的儿子杀了她的丈夫。 可如果这样的事真发生了,背上弑父之名的她的儿子,以后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一直都没告诉你,”冯燕背靠着墙壁滑下,淡淡开口,“我当初是自己走进来的。” 从古至今,没能成为太子的嫡长子,只有死路一条。 而只有她去死,她的儿子才能成为太子。 孟诗愣愣睁大眼睛。 “既然你知道了,就别乱担心别人,”冯燕冷漠道。 她原本是心如死灰地走进这里,已经做好了了此残生的准备,却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十几天,居然遇上了这么一个傻丫头。 冯燕摸摸胸口内塞得硬硬实实的馒头,叹了口气。 “孟诗,”冯燕淡淡道,“我没有破墙的能力,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想办法挪到这面墙附近来。” “或者你想想,还有什么法子能到这面墙边取东西。” “冯大娘,你……” “我是不打算出去了,”冯燕道,“但你在外面还有人在等你吧?” “过来。” 孟诗咬紧牙关,忽然开始剧烈地挣脱锁链。 “这臭丫头疯了吗?”外面传来狱卒的骂声,但发现孟诗依旧被锁在墙边,狱卒又骂骂咧咧走开了。 “喂,你干什么了?” 冯燕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她一句话孟诗会如此大反应,正想阻止,瞳孔一缩。 大量的血从孟诗肩膀上的涌出顺着锁链上滑落,渐渐在地上汇聚成一滩。 但下一刻,那摊血的边缘忽然涌现出火光,一个模糊的人形的火焰,渐渐在血泊中成形。 “这是……” 冯燕屏住呼吸,怔怔看着那个火焰小人儿跌跌撞撞地在血泊中爬起,摔倒,又爬起。 随后缓缓向她走来。 …… …… 夜已经深了,孟歌跟在孙婆婆和小莲一行人后,亦步亦趋地向一处偏僻的山坡走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 不知走了多久,孟歌忍不住问道。 小莲也一脸疑惑,但强忍着没有说话。 “就快到了,”孙婆婆淡淡道,忽然在一处山坡下停了下来。 “你就是孙婆婆?” 一个声音从山坡后传来,看到从山坡后缓缓走出的人,孟歌捂住自己的嘴,呼吸在一瞬间停止。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再次见到这个人。 “这说来话长,”来人向孟歌笑了笑,随后正色望向孙婆婆,“东西已经送出去了?” 孙婆婆点头,“主公他人呢?” 来人叹了口气,“他还是想最后努力一次,如果能见到,还有挽回的可能。” “如果还是见不到的话,恐怕只能那么做了。” 孙婆婆神色有些黯然,“事情何至于此,主公他真的下定决心了?” “这件事一旦开始,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也并不想这么做,但已经没办法了,”来人吐出一口气,“我们之所以等了那么久,就是想找到别的出路。” “但现在只剩下最后三天了,实在等不了了。” 孙婆婆闭了闭眼睛,“只能希望主公今晚能够见到……” “不用等了,”这时一个清瘦的人影出现在月光之下,“我没见到人,外面挡着太多兵士,里面也一直没有传令让我进去。” 看到那个人出现,孙婆婆猛地跪倒地上,“主公!” 这个人就是主公? 孟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可能……” “好了,”那个被唤作主公的人笑笑,他目光掠过呆在原地的孟歌和同样呆滞的小莲,停在孙婆婆身上。 “孙嬷嬷,一直以来辛苦你了,虽然我接下这主公之位不久,你却还原意奉为为主。” “老奴惭愧,”孙婆婆一脸不忍,“您真的要……” “嗯,我心意已决。” 他淡淡道,“召集所有门人,将你们的身家性命都交给我吧。” “两日后,在平城东的槐树坡集合。”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第一百五十章 现身 “殿下还没睡吗?” 穆容青站在主帐外,向姬安歌问道。 姬安歌点点头,回头看向身后灯火通明的帐篷,“已经两天两夜了。” 两天前的晚上,嬴抱月拿着一张图纸从外面回来,就一直呆在帐篷内看那张图纸。 “也不知殿下是从哪里拿来的那张图纸,”穆容青大概猜到了嬴抱月所持的那张图上到底画了些什么。 嬴抱月拿着那张图回来后,李稷和赵光同时在营地里消失了,她知道这两人一定是去那张图所绘的地方实地打探去了。 “北魏王的登基大典准备的如何了?”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站在一边的方十三。 “在平城东北方已经搭好了祭台,”方十三道,“我们的人今天去查探之时发现已经准备万全了。” “是吗?”穆容青喃喃道,“就只剩下最后一晚了啊。” 后天,就是北魏新君耶律朗的登基大典了。 按照嬴抱月定下的计划,他们将在登基大典的前夜攻击宁古塔,救出孟诗。 只是最终的计划还在调整,望着坐在大帐中纤细的人影,黎明将近,穆容青也逐渐紧张起来。 “对了,光华君还没醒吗?” 方十三点头,“听说还一直在帐内晕厥,没有露面。” 平城内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风言风语满城飞。 “那后天的太子册封仪式怎么办?”穆容青皱眉,“北魏王不会想换个太子吧?” 毕竟一个晕厥的太子要如何上台接受册封? 站在帐篷外的一行人都面面相觑,想不出北魏人到底要如何解决此事。 “不管那光华君,处刑仪式对我们而言才是关键,”穆容青蹙眉,“十三你打听到了吗?后日北魏朝廷是准备将孟继子带到登基大典上处刑,还是在宁古塔内处刑?” 方十三神情有些为难,他摇了摇头。 “我们在北魏朝廷内的线人也没听到消息,估计只能到时候看北魏王的命令临机应变了。” 穆容青眉头皱紧,如果北魏人会把孟诗从塔里带出来,那么路上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可后日的情况未定,他们就无法事先埋伏。 众人怎么都没想到,直到登基大典将要开始,公开处刑的方式依然没有传出来。 “难道说只有直接攻打宁古塔一条路了吗?”穆七脸色有些铁青。 不管是攻打宁古塔还是在登基大典上救出孟诗,两种都是地狱般的难度。 众人气氛有些低沉,但就在这时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营地中。 “昭华君,郡王殿下,你们回来了?” 看到这两个人,众人眼前一亮,“你们找到宁古塔了?” 李稷额首,看向大帐内的人影,“她一直没睡?” 姬安歌点点头,“姐姐说你如果回来了第一时间通知她。” “嗯,”李稷掀开帐帘,大步走入帐篷中。 赵光没有跟着进去,只是站在帐篷外,脸色微微发白。 “你们见到宁古塔的模样了?”穆七好奇问他,“周围的守备到底怎么样?” 怎么样? 赵光苦笑,大概只能用地狱来形容。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他正想开口,大帐的帘子被掀开,姚女官从内走了出来,“殿下让大家进去。” 众人对视一眼,走入帐篷内。 一进去众人就看见那张已经被挂起的图纸。 前两天嬴抱月刚把那张图拿进来的时候穆容青曾瞥过一眼,乍一看像是三个圆圈环环相套,此时这三个圆圈中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可想而知这就是嬴抱月这两天在做的事了。 “昭华已经回来了吗?” 这时姬嘉树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他最后一个走进帐篷,众人却没有丝毫责怪他的意思。 姬嘉树这些天管理上千人的义军,其辛苦众人都有目共睹。 “嗯,”嬴抱月站在图纸前,“按照昭华和赵光带回来的情报,这张守备图可以信任。” 虽然两人躲在外部只看到了个大概,但不少细节都和这张图对上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望向图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那我们的最终计划,你已经定好了?” 嬴抱月点头,拿着树枝指向那张图纸上的一条路。 “正如这张图上所画,宁古塔在平城东北三十里的地方,我们明天就会拔营,从这条小道前往宁古塔。” 众人点头,这条小路十分隐蔽,到达应该不是问题。 “明日傍晚我们应该就能到达附近,”嬴抱月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关。” 就像她之前通知嬴珣和姜元元时那样,她一开始就定下了攻击的时间,那就是明天夜里丑时三刻。 那是夜最深的时候,也是守备最容易放松的时候。 同时,她之所以定下要在明日夜里进攻,没把时间提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明夜,是新月之夜。” 众人神情遽然一凛。 新月之夜,意味着天上将不会有月光照耀,天地间将完全被黑暗笼罩。 这方便他们趁着夜色攻打,但同时也给进攻带来了困难。 “嘉树,火把和磷石粉都发下去了吧?” 姬嘉树沉稳地点头,“磷石粉我已经让义军们都抹在了右臂的固定位置,只画了个小记号,除了我们的人外认不出。” 穆容青点头,“演武营这边也准备好了。” “好,”嬴抱月将树枝挪到了图纸上的三个圆圈上。 “大家应该能看到,宁古塔的守备主要由三层组成。” 众人的心顿时都提了起来。 这张图十分简明扼要,三个圆圈就是宁古塔外的三层防线。 “第一层防线由北魏军组成,按照昭华他们所见,至少有一千五百人。” 一千五百人。 姬嘉树心脏剧烈收缩。 义军的人数只有一千人,且虽然他这一路上拼尽全力操练,但这些临时阻止起来的队伍,在战斗力上绝对无法和正式的军队对抗。 更何况正式军队的人数还占优势。 哪怕他们这些人和演武营的人加起来,恐怕都无法突破这第一层防线。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看向姬嘉树。 “嘉树,这第一层防线,我希望交给义军。”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对谈 大帐内静默一瞬,姬嘉树尚未开口,穆容青先震惊地开口。 “只交给义军?不是义军和演武营一起么?” 义军只有一千人,而第一层防线的北魏军有一千五百人,她原本以为无论如何嬴抱月都会让他们演武营和义军一起进攻,却没想到嬴抱月只打算用一千义军去对抗。 虽然穆容青不想怀疑,但嬴抱月此举简直就是在让这群人去送死啊! 当然历史上有无数将领利用难民去当牺牲品打头阵,站在战局角度,甚至是不少杰出名将会用的手段,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也会这么做。 难道说上了战场,她就会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将领吗? 嬴抱月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动摇。 “听我说完,”她静静道,“第一道防线所有人都需要出手。” “我们这些人,义军和演武营都需要一起发动进攻。” 帐内紧绷的气息微微松弛了下来,但下一刻嬴抱月注视着姬嘉树的眼睛道,“只是,义军要打头阵。” “在第一层防线攻破后,演武营和其他人往里入,义军负责断后,” 帐内的气氛重新变得窒息。 姬嘉树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他现在一句话就背着上千人的性命。 他从未觉得和嬴抱月说话如此困难。 当然他可以理解嬴抱月的选择,但他却无法回答。 陈子楚和赵光等人则脸色煞白地站在一边,从未觉得嬴抱月如此陌生。 看着这对针锋相对的未婚夫妻,先开口的还是穆容青。 “殿下,为什么?”她面露不忍,“义军只有千人,我们穆家军至少还有阵法护体,可义军不少人都几乎赤手空拳,为什么要让义军打头阵?” 帐内的少年少女们都微微点头。 嬴抱月却寸步不让。 “因为义军要给演武营开路,让演武营能顺利进入第二防线。” 穆容青浑身微震。 嬴抱月手中的树枝敲到了第二个圆圈上,“这是第二防线,这里遍布阵法陷阱,有百名修行者在此。” 众人的神情顿时都僵硬起来。 虽然镇守在这道防线上的人数少了,但此处的危险绝不逊色于第一防线,只能说更加可怕。 哪怕是他们这些从中阶大典中胜出的人,也不一定能在这里全身而退。 “从这里开始,大家可以自行决定要不要继续深入,”嬴抱月道,“自己的命自己保,从这里开始,就是修行者的战场了。” 众人神情凝重起来,嬴抱月看向穆容青,一字一顿道,“但演武营,必须要攻破这道防线。” 穆容青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紧。 她现在终于明白嬴抱月为何要让义军打头阵,因为第二道防线更为棘手,且因为涉及阵法,普通的军队根本寸步难行。 嬴抱月选择在第一防线让演武营保持体力,就是为了攻破第二道防线。 不得不说这名少女的确是万中无一的将才,和她比起来,赵光等人还是太过心软幼稚。 “那第三道防线呢?”穆容青咬牙问道。 “第三道防线守备的人数更少,”嬴抱月淡淡道,“只有八名。” 众人眼中腾起喜色,但下一刻嬴抱月一句话就将他们的喜悦浇灭。 “不过这八人,都是天阶修行者。” 大帐内一片死寂。 “北魏这是疯了么?”陈子楚忍不住破口大骂,“那么多天阶修行者都派去守这个破塔?” “不管北魏王疯没疯,这就是事实,”嬴抱月平静道,“昭华君已经去探查过了,人数没有错。”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三道防线,简直一道比一道令人绝望。 这一路上嬴抱月制定了很多计划,但从没有哪次让人觉得如此难以实现。 穆容青沉默了一瞬,“那这第三道防线,谁来?” 嬴抱月平静道,“我来。” 穆容青袖子下的手指微微颤抖,“殿下你……” “还有我,”李稷站在不远处道。 可即便是李稷,也不可能一人对战八名天阶修行者。 穆容青胸口起伏,“殿下,这不是儿戏,你真的清醒吗?” “我很清醒,”嬴抱月笑了笑道,“如果有人想要退出,现在还可以,但如果明日到了宁古塔外,就不允许有人再退出。” 嬴抱月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一字一顿道。 “临战脱逃者,将按军法处置。” 穆容青后背腾起一股凉气,望着嬴抱月生硬地问道,“那如果我们退出,殿下你呢?” “我会继续前进,”嬴抱月道,“直到宁古塔下。” 所以三轮防线,她一开始就准备从头打到尾。 穆容青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嬴抱月设置的任务虽然困难,但的确都还在不同队伍的能力范围内,至少演武营的人数在第二防线上还占优,在有嬴抱月这些修行者的帮助下,虽然会陷入苦战,但并非没有获胜的希望。 “演武营会完成攻破第二防线的任务。” 穆容青沉声道。 嬴抱月点点头,看向姬嘉树,“那义军做得到么?” “义军……”姬嘉树犹豫一瞬,“他们还……” “你只需告诉我,做得到,还是做不到?”嬴抱月静静道。 姬嘉树宛如被凉水泼下,他深吸一口气,沉默一瞬,咬紧牙关。 “做得到。” “好,”嬴抱月点头,她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那第一道防线,就交给你们了。” …… …… 众人散去,大帐中重新恢复寂静。 “你何苦那么恐吓他。” 就在众人都离开后,嬴抱月坐回桌边,旁边的帐帷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你还没走啊。” 嬴抱月没有回头,只是静静注视着手中她自己绘制的作战图。 李稷走到她身边,淡淡开口,“第一轮防线,你明明还有别的打算吧?” “最坏的情况,就只能靠他们去打开缺口,”嬴抱月平静道,“我也没说错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也不过是负责最初的突击,”李稷道,“只要打开个口子,正规军未必能打过士气正胜的百姓。” 正所谓谪戍之众,未必不能抗于九国之师。 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也能推翻一国之政。 只是作为义军的统领,姬嘉树还太过年轻,就这样让他背上千人生死的重压,他自然不敢托大。 不是谁都有胆量说自己有本事能以少胜多,更何况姬嘉树根本没上过战场。 “你那话,根本就是在逼春华知难而退,”李稷淡淡瞥了嬴抱月一眼,“就这么心疼他带兵?” “你在说些什么?” 嬴抱月苦笑,正色道,“我只是希望他能一开始就做好最坏的打算。” 姬嘉树太温柔,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承受武将要承受的重压和痛苦。 如果他刚刚说不能,她就可以把义军接到手中,让她来承受那些人可能死亡带来的痛苦。 “你也别把他想得太脆弱,”李稷淡淡道,“你别忘了你比他年纪还小。” 虽然只是这辈子的年纪。 嬴抱月笑了笑,看向帐门外。 不过第一轮防线,她的确还有别的打算。 “差不多也快了来吧,”她喃喃道。 “什么快来了?”李稷蹙眉,忽然猛地抬头。 一个穿着斗篷的人,从帐外走了进来。 只一眼,李稷就知道此人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可为什么他刚刚没有察觉此人的气息? “谁?” 就在他握上剑柄之时,来人摘下了斗篷。 李稷的黑眸瞳孔微缩。 “公主殿下,”来人笑了笑。 “好久不见。”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交易 “好久不见。” 嬴抱月从桌边站起,深深注视着此人的眉眼。 “光华。” 摘下斗篷下的耶律华微怔,旋即笑了笑,“你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叫我。” “是啊,”嬴抱月淡淡道,“因为我以前认识的人,不是你。” 而是一个傻乎乎跟在孟诗身边,不管发生什么都会保护她的莫华。 耶律华神情有些复杂,他抬脚向嬴抱月走去,但刚上前一步,李稷已经移动到了嬴抱月身前。 “你来做什么?”李稷淡淡道,“我记得北洵郡王被刺杀,现在应该还在昏迷吧?” 耶律华原地站定,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没错,我的确是被刺杀了。” 他微微撩开衣襟,露出一个刚刚愈合的伤口,伤口皮肉还泛着青黑色,依旧能看出当初那柄毒刃的威力。 “你……”李稷的眸光微深,看到耶律华出现在此处,他差不多已经以为当初在别苑的那场刺杀是做戏,却没想到这人是真的被刺杀了。 “你这本钱下得真的足够,”嬴抱月道,“连我都差一点就信了。” “那你还是没信,”耶律华掩起衣襟,“看来我做的还是不够。” “我不信是因为你让人把孟歌从你身边带走了,”嬴抱月道,“既然你被刺时哪怕还剩一口气都要保证孟歌的安全,那就不可能放任一个你不信任的人带走她。” 毕竟如果那个刺客真的是穷凶极恶的人,带走孟歌后又杀她灭口怎么办? 耶律华以自己性命威胁护卫放挟持孟歌的人走,难道就想不到这一点? 除非…… 他一早就知道小莲不会危害孟歌。 耶律华微微愕然,没想到有人居然能想到这一层。 “不错,”他呼出一口气,“看来我这计划还有漏洞。” “还可以了,”嬴抱月道,“毕竟谁能想到,北洵郡王私底下居然豢养着一个利用女修的组织。” 耶律华的眸光微微眯起,神情变得危险起来。 李稷眸光一凛,身上气息顿时提升。 好在耶律华下一刻缓缓叹了口气,气氛松弛了下来。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今夜来找此人果然是正确的。 嬴抱月的存在将给他的计划带来无可比拟的影响,但同时,她也将是他的计划的最大转机。 “光华?” 这时姬嘉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就从义军营外冲了过来,却没想到在嬴抱月的帐内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是春华啊,”耶律华一派自然地转身,看着黑瘦了些的姬嘉树,微微一笑,“你这段日子看来过的也挺辛苦。” “你……”姬嘉树狐疑地盯住他。 “你怎么回事?你不是中毒昏迷了吗?等等,你之前那些浪荡事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北魏继子分开的?你父亲的国书又是怎么回事?你……” “等等,”耶律华好笑地打断他,姬嘉树的问题简直要把他淹没,不过他知道这是嬴抱月一行所有人对他的疑问。 “一切说来话长,”他笑了笑道,“如果公主殿下同意的话,可否让我入内详说?” “那你需要证明你自己,还是当初我们认识的那位光华君。” 李稷依旧挡在嬴抱月前,目光冰冷。 “这些天来,我们知道的耶律华,已经变成了一位风流浪荡,抛妻弃子之人。” “喂喂喂,我还没有生子呢,”耶律华苦笑,但抛妻,他却没有否认。 “我知道我这些天的行径让人信不过,”他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把他也带来了。” 帐外传来盲杖点地的声音,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从耶律华身后走出的男人。 “他的话,公主殿下应该会相信吧?”耶律华让开一步,让他身后之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拓跋寻?” 看到来人眼上缚着的白绫,姬嘉树失声喊道。 拓跋寻循着四周众人的气息,微微额首。 “诸位,自中阶大典后一别,许久未见了。” 嬴抱月静静望着站在耶律华身边的拓跋寻,“你一直都在他身边?” “没错,”拓跋寻道,“光华身边的看守实在太过严密,我费尽心思才进入别苑见到他,为了摆脱看守的监视,我们才一起设计了刺杀一事。”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头,“这么说,现在在北魏王大帐里昏迷的,是个替身?” 耶律华点头。 如果他清醒的时候,找人替身容易被识破,但昏迷的人一天到晚只是睡在床上,连话都不用说,这样的情况下找人代替就变得简单起来。 “那这刺杀也是真刺杀?”嬴抱月问道。 耶律华笑了笑,“没错,小莲她什么都不知情。” 虽然他早知道小莲是门内培养的杀手,但她刺过来的时候满怀着的恨意还是惊到他了。 门内果然找了个相当喜欢孟诗的人来刺他。 耶律华苦笑,“当时被刺后,我是真的昏了三天。” 嬴抱月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苦肉计做的这么逼真的人她也是第一次遇见,不过也正因为耶律华对自己这么狠,才成功瞒过了幕后黑手吧。 “我大概明白你们做的事了,”嬴抱月拍拍李稷的肩膀,“昭华,没事的,让他过来吧。” “可拓跋寻是拓跋家的人,”李稷淡淡道,“洛阳的乱象和拓跋家脱不开干系,一切都可能是拓跋家在自导自演。” 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我的确是拓跋家的人,”拓跋寻笑起来,“但公主殿下应该知道,我只是拓跋家的弃子。” 李稷盯着他的目光依旧警惕。 就在这时,拓跋寻拿着盲杖上前一步,白绫下的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而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他对嬴抱月轻声道,“如果殿下还记得一个差点被丢下长城的小男孩的话。” 嬴抱月微怔。 拓跋寻在说这句话时拉开了屏障,这句话只有她能听见。 当然如果李稷有心他也能听见。 “可以了,”嬴抱月深吸一口气,“阿稷,让他们进来吧。” 李稷神情有些复杂,退后一步。 “不过在那之前,你来找我到底想要做什么?”嬴抱月注视着耶律华如画的眉眼。 能从如此严防死守下脱身,此人的心术和暗地里拥有的力量不容小觑,既然有如此势力,他为何要来找她? 耶律华微微一笑。 “我是来找公主殿下做个交易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前夜 “交易?” 嬴抱月微怔,退后一步示意耶律华和姬嘉树等人都坐到石头搭起来的桌边。 “什么交易?” “在交易前,殿下应该有很多事想要问我吧?”耶律华看向嬴抱月放在手边的图纸,“这张图纸,你果然已经研究透彻了。” “我本来还在想那些人如何能弄到这张图纸,”嬴抱月吐出一口气,“这里面有你的手笔吧。” 如果不是朝中有人,只凭小莲和孙婆婆她们一些江湖人士,怎么可能弄到这堪称一国机密的图纸。 耶律华笑而不语,他的目光停在这张图纸上,“这张图纸最初的绘制者,是我的母亲。” “令堂?”嬴抱月一愣,“难道说是……” “没错,她明日将和阿诗一起被处死在宁古塔内,”耶律华的声音中听不到一丝喜怒,“只为了我能顺利被册封为太子。” 嬴抱月不知该说些什么,北魏杀母立子的传统由来已久,但她怎么也不明白耶律朗当年那么拼尽全力保住了自己的母亲,如今却要杀死自己儿子的母亲。 “那小莲姑娘和孙婆婆,原本都是你母亲的人?” 耶律华点头,“孙婆婆是我母亲的侍女,也是我小时候的奶娘。” 原来如此,怪不得第一次见到孙婆婆时她就觉得那位妇人身上的气息举止很熟悉,和姚女官很相似,果然她也是位宫廷女官。 不过一国王后身边的侍女居然会收养那么多被抛弃的女修……这事如果暴露,也足以将冯王后送进宁古塔了。 “你父亲知道这件事么?” “我不知道,”耶律华摇头,“但我记得我父亲以往是没有那么厌恶女修的。” 那是当然。 嬴抱月想起当年那个带着北魏骑兵纵横驰骋的将军,眸光微暗。 耶律朗曾经和昭阳郡主并肩作战过,这不是什么秘密。 就和穆由他们一样,她也从未在耶律朗身上感觉到丝毫对她的厌恶。不如说当年他还曾经羡慕她的剑法,说要让她教他,甚至还说如果她愿意教他,他将儿子送给她将来的女儿当上门女婿都行。 “殿下,你不知道,我大儿子长得可漂亮了!” “就是比你年纪小了点,不过没关系,我们将来做亲家怎么样?” 男人豪爽的笑声从嬴抱月耳边拂过,她一时陷入了沉默。 “公主殿下?” 过往那些军营中的傻事如雾一般在嬴抱月脑海中消散,她抬起头,看向那个曾经被自己父亲那么骄傲地提起的儿子,“你父亲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耶律华沉默了一瞬,“我们从头开始说吧。” 一切的开端是东吴中阶大典结束的第二天。 当时还在客栈中收拾行李的他和孟诗忽然收到了许沧海说马上出发回北魏的消息,因为实在太过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阿诗当时说要去和你告别,”耶律华静静道,“但国师大人突然出现在房门口,递给我一封密信。” 密信上写了他的祖父耶律宏病危的消息。 “当时阿诗也在,听到了密信上的事,许国师便不允许她再出去,只要我们立即走。” 这下嬴抱月终于理解了当初孟诗的不告而别。 一国君王病危是绝对的机密事项,别说确切的消息,连蛛丝马迹都不能被其他国家的人察觉,收到这样的消息,许沧海要求众人立即启程不与其他人接触也是理所应当。 “事出紧急,为了见祖父最后一面,我立即启程了。” 耶律华神情平静,但嬴抱月却明白,他当时收到如此消息,必然五内俱焚。 “现在想来,我当时实在是太着急了,连一直有人跟踪都未曾发现。” “跟踪?” 帐内其他人都听得心拎了起来。 “就在穿过前秦边境之时,我终于发现有人悄悄跟着我们的队伍,”耶律华道,“我和许国师说了这件事,当时国师殿下说他会处理,但第二天,国师殿下就带着圣女一起消失了。” 帐内众人都瞪大眼睛。 “等等,那送你回北魏的人是?”姬嘉树问道。 “那是假的,”接上话的是拓跋寻,那个晚上的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晚上,师父说带师妹去查探,我觉得奇怪想要跟上去,却被师父打晕了。” “打晕了?”嬴抱月也怔住,许沧海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等我醒来,阿承守着我,告诉师父已经回来了。”拓跋寻淡淡道,“但我一眼就看了出来,那不是师父。” 那个人的身形和许沧海十分近似,但身上的斗篷压得极低,更重要的是,他身边没有许冰清。 许沧海到底还是找了个冒牌货来的,但不知是不是事出突然,那群袭击他们的人却没来及准备好许冰清的替代品。 许冰清就像个水泡一般消失了。 “那之后我们的队伍就受到了袭击,”耶律华道,“对方有十几个地阶巅峰的修行者,他们将我和阿诗分开……” 说到这里,耶律华停顿了一下。 那天发生的事,这么多天来一直在他的梦境中反复出现。 如果他明日没有成功,那就是他和孟诗的最后一面了。 “再然后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耶律华道,“阿诗被押往宁古塔,我则被那群修行者控制住,送到了别苑。” “那群人自称是我父亲的亲卫,”他淡淡道,“但我从未在我父亲身边见过这些人。” “顺便一提,那里面有些人,在杀人亢奋之时,说的不是中原话。” “西戎人?!”姬嘉树一惊,倏然明白了这群“亲卫”的身份。 北魏王的亲卫中,居然有西戎人,这意味着…… “在到达别苑后,我多次请求觐见我父亲,”耶律华平静道,“但一次都没有成功。” 他身为长孙,甚至不被允许参加祖父的下葬。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就算耶律朗病危了,面对将要立为继承人的儿子的请求,不可能连一面都不见。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如今将要登上王座的那个人,恐怕不是我的父亲。” 耶律华坐在石桌之前,定定看着石桌上的裂纹。 他真正的父亲,要么已经被西戎人控制,要么…… 已经不在人世。 第一百五十四章 筹码 耶律华此言一出,大帐中顿时一静。 嬴抱月之前虽有猜测,但她并没有耶律华如此坚定。 毕竟人都是会变的,考虑到耶律华的身份,他说出这句话,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不是你的父亲,”嬴抱月道,“那你是说你父亲已经被人控制了?还是说现在北魏大帐中的那个人是替身?” “都有可能,”耶律华平静道,“我从别苑中出来后也曾联系过一些笼络过的大臣,据他们所说,我父亲容貌举止和以往无异。” 那替身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我父亲不见的人只有我,其他时候都在正常地接见大臣,”耶律华道,“除了命令的内容让一些近臣诧异,其他时候的表现都没什么异常。” 嬴抱月沉默一瞬。 在修行界的确有操控别人的秘术,但那种情况下被操控者多少都会出现动作僵硬神色不自然等情况。耶律朗作为被那么多人注视着的君王,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必然会被周围臣子发现。 既然诸多大臣都没有发现异常,那么至少明面上耶律朗没有被人操纵的迹象。 “光华,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嬴抱月道,“你父亲可能既不是被人操纵也不是被人替换了。” 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在清醒的状态下下达了处死孟诗和冯王后的命令。 耶律华的瞳仁微微收缩,嬴抱月微微低下头,看见他手放在膝上死死握成拳。 果然…… 嬴抱月在心底叹息一声。 即便王家无父子,对他而言做那个决定还是太难了。 “既然现在见不到你父亲,那么也无从得知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到时候见到了再说,”嬴抱月道,“你的遭遇的来龙去脉我已经知道了,你今晚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耶律华看向帐外,“你们进来吧。” 帐外传来窸窣声,嬴抱月已经事先吩咐过如果有人来不要阻拦,三名女子就这样走入大帐中。 看到走在前面熟悉的那张脸,嬴抱月笑了笑。 “我们又见面了,小莲姑娘。” 前两天她才见过的小莲、孟歌和孙婆婆出现在众人面前。 除了孙婆婆,小莲和孟歌望着坐在她身边的耶律华神情都有些恍惚。 嬴抱月失笑,这两人应该是刚刚知道真相,恍惚也理所应当。 孟歌没猜到耶律华从头至尾都在演戏,小莲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受命刺杀的就是自家的主公,两人现在正转不过来弯来。 虽知道这三人的身份,嬴抱月还是看向耶律华,“这是……” “你之前见过了,”耶律华笑笑,“我母亲之前曾经收留了一些女修,建立了一个名为‘飞燕门’的江湖组织,孙婆婆就是门主。” “门内现在有百名修行者,大部分都是地阶修行者。” 帐内其他人神情微凛。 百名地阶修行者,那这力量的确不小了。 “另外我这边还有百名效忠于我的死士,”耶律华平静道,“都是陪我打过马贼的老部下,可上马可布阵,身手都不错。”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 虽然作为北魏最有继位希望的太子人选,肯定拥有自己的支持者,耶律华培植自己的势力并不奇怪。 但百名修行者和百名死士,配合好的话都足以发动宫变。 身为王子豢养死士和修行者本就是为君者忌讳的大事,如果被耶律朗发现了,即便是亲生父子,恐怕耶律朗也会将其除去。 虽然知道冯家出的王后都不是一般人,但建立飞燕门的时候耶律华的母亲还只是太子妃,连嬴抱月都没想到北魏太子妃的时候居然敢在北魏王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收养女修,自己入狱后还将这股势力传给了儿子。 飞燕门和那群死士既是耶律华的力量,也是他的催命符。 只要有人拿这两件事向耶律朗告密,后日被处死的恐怕就不只孟诗和冯王后了。 “你将你的底牌告诉我,就不怕我告密么?”嬴抱月眯起眼睛。 她要救的人是孟诗,其实完全可以拿耶律华的秘密和北魏王做交易,足以动摇国本的秘密换孟诗的一条命,并不是不可能。 “既然要做交易,我自然要拿出我的诚意,”耶律华笑了笑,“殿下还没听我的条件。” “你想要我做什么?” “殿下不是定好明晚攻打宁古塔么?”耶律华看向嬴抱月放在桌上的进攻图纸,“虽然你准备完全,但只靠你们这边的兵力,应该还是有不少困难的吧?” “所以你想带你的人和我们一起动手?”嬴抱月淡淡道。 “你应该早猜到我会来了吧?”耶律华笑笑,他可不是白白让孙婆婆将这张图交给嬴抱月。 他这些天来一直在确定两件事。 一是他父王的心意真的无法回转,二就是嬴抱月营救孟诗的决心。 前者他已经尽力,以失望收场,但后者却是他都没有想到的坚决。 他细细看着嬴抱月所绘的三层防线每层防线的安排,“你这第一防线人手明显不够,可以让我这边的死士加入,飞燕门则可以帮助攻克第二防线。” 姬嘉树闻言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怪不得嬴抱月之前会如此安排第一防线,原来她早就知道耶律华会出手。 这样两股力量合在一起,他们胜算顿时大了许多。 然而嬴抱月闻言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其他人都有些奇怪,毕竟不管谁听都觉得这是十分不错的条件,她难道不想答应吗? “光华君,你之前也说了,这是一场交易不是么?” 既然是交易,那么必然有所得有所失。 嬴抱月抬眸,定定注视着眼前男子光华灿烂的容颜,“你的那些死士一旦出手,你的身份是不是就会暴露?” 耶律华眸光定住,拓跋寻在一边神情也微变。 “果然,你发现了。”他淡淡道。 想让这位中阶魁首主动入套是不可能的。 “一旦你的身份暴露,那么对北魏朝廷而言,你就是叛贼。”嬴抱月淡淡道,“你提供的这些力量,还不足让我们这些人陪你一同搅入北魏的叛乱中。” 他们进攻宁古塔,和耶律华主动进攻宁古塔,性质完全不同。 耶律华作为王子和未来的太子,他一旦向宁古塔出手,就会被认为成准备逼宫篡位的逆贼。 从古至今,协助逆贼之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他们如果和耶律华一起进攻,每个人都会成为协助叛贼的全北魏的罪人,被北魏正规军追杀至死。 且不说耶律华还没当上太子,就算他当上了太子,他也无法和同成为北魏王的耶律朗对抗。 “光华君,请恕我直言,就算你现在是真的太子,你这边提出的条件和我们要付出的代价也并不对等。” 嬴抱月起身送客。 “这笔交易我不做。” 对于这样的结果,耶律华并不奇怪。毕竟和他父亲比起来,他的势力还过于弱小。 他能提供的只有二百兵力,但嬴抱月等人要冒的却是被打为叛贼的风险。 叛贼,是要一个不剩地被诛灭的。 自古王家父子之争异常凶险,嬴抱月只是一国公主,还没必要搅到北魏的站队问题中。 “公子……” 拓跋寻看着耶律华走向帐外,最终没有劝阻。 他也是太天真了,没想到嬴抱月等人如果和耶律华搅到一起有多危险。 正如嬴抱月所说的,耶律华提出的条件和代价不对等。 耶律华平静地走向帐外,嬴抱月淡漠地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然而就在走到帐门口时,耶律华停下脚步。 “公主殿下,你刚刚说如果我只是一国太子,你不做这交易,可如果和你做交易的,是另外的人呢?” 嬴抱月抬起头,“什么人?” 耶律华转过身,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 “如果和你做交易的人,是未来的北魏王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临兵 “如果和你做交易的人,是未来的北魏王呢?”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很清晰。 大帐中的姬嘉树等人都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耶律华话中的未来的北魏王,恐怕指的已不再是他将要到手的太子之位。 耶律华中话语的隐含之意实在是太过于危险,危险到姬嘉树都不敢去猜测他到底要做什么。 大帐中唯一还能保持平静的只有嬴抱月。 “光华君,”她静静注视着站在帐门前的少年,“并不是所有太子都能成为王的。” “我知道,”耶律华淡淡道,“所以这个未来不会很久。” 大帐内一静。 所以他是不打算成为太子,直接成为北魏王吗? 在众人愕然惊恐的目光中,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眼前这位北魏少年没有一丝犹豫的目光。 原来如此,这一个月来,他在犹豫的恐怕就是这件事吧。 太子和君王之争,其实往往看的就是谁狠。 耶律华现在的确没有足够的力量,和耶律朗比起来,他就是一只蚂蚁面对一匹巨象。 但王家父子之间的关系,还有另外一层特殊之处在。 在王家,只有父亲死了,儿子才能成为王。 耶律华是耶律宏在遗旨中指定的太子,只要耶律朗驾崩,原本属于耶律朗的一切,就会属于耶律华。 只要耶律华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让其父亲退位即可。 不,不用退位,只要耶律朗在登基大典前暴毙,那么连登基大典都是现成的,登基的王换一位就可以了。 嬴抱月想起她之前问耶律华的那个问题,他希望他的父亲是被人控制的还是已经被替换掉了。 怪不得耶律华不想承认现在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在他的心里,是不是曾隐秘地希望他父亲是已经被替换掉了呢? 这样的话,他至少不用亲手弑父。 嬴抱月站起身,走到耶律华面前,“殿下说的话,我听不懂,能说的再明白一些吗?” 耶律华心中苦笑,但面上却没有一丝动摇。 “我父王被奸人所控,北魏朝堂危机重重,作为耶律氏的子孙,我不能再袖手旁观。” “明夜你们开始进攻之后,我将在城内广发檄文,细数北魏朝纲混乱一事,如今奸臣难制,我等将誓以死清君侧。” 他父亲这些天的命令已经引起不少老臣的怀疑,更何况如今拓跋氏把持朝纲,安插人手,不少武将和重臣都心生不满,经过这一个月的经营布置,檄文一旦发布,他就可以以先帝亲封的太子之名,着手策反他父亲身边的亲卫和军队。 嬴抱月说的没错,这是一场叛乱。 是他精心策划的,针对他父亲的叛乱。 也正因他要同时在城内掀起这场叛乱,明夜去宁古塔营救孟诗和他母亲一事,他必须要交给一个他信任的人。 这个人,就是嬴抱月。 在这关键的时刻,他必须要让这位手握力量的公主站在他这一边。 这是他成为君王道路上,为自己争取的第一名同盟。 “后日,我等将清君侧,诛佞臣,”耶律华闭了闭眼睛,一字一顿道,“立新君。” 来了。 嬴抱月就在等这句话。 她冷静地开口,“所以你打算以此为筹码,来和我交易?” “没错,”耶律华道,“明日过后,北魏将改天换地,如果你能助我成为北魏王,我将以君王之名许诺,将来将无条件为前秦公主提供一次帮助。” 君王的一次帮助,就意味着一次出兵。 嬴抱月了然,这已然是耶律华能给出的最大筹码。 但同时,这也是在以虚无缥缈的东西许诺。 成王败寇,如果耶律华能够成王,那么他们这些人自然能获得最大的好处,如果耶律华失败了,那么他们作为帮助者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世事就是如此,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 她将来要做的许多事,都离不开北魏王的帮助。 “你下定决心了?”嬴抱月注视着耶律华的眼睛,“这可是一条不归路。” 如果耶律朗已经身亡王座上的人是替身,那么对耶律华而言恐怕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耶律朗未死,耶律华只要迈出这一步,那他和他父亲之间,就只能活一个了。 “我已经想好了,”耶律华平静道,“我并不想这么做,但事已至此,我只能这么做。” 他不能永远将母亲和孟诗的生死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他如果想要保护他心爱的人,那么他就只能坐上最高的那个位子。 如果这世上真有天道报应,那就报应到他一个人身上吧。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这样的事,她真的是看的太多。耶律华选择的这条路,她说不出对错,但正如耶律华所说,他只能这么做。 不如说他能下定这个决心,就已经不是常人。 他如果不下定这个决心,还会有更多的人死。 从可能被西戎人控制的那一刻起,作为一名君王的耶律朗就不能存在于世了。 那个骄傲地在她面前炫耀儿子的父亲的脸从嬴抱月脑海中掠过,她闭上眼睛。 “我想你应该明白,你不能明面上攻击你的父亲,”她轻声道。 弑父不祥,如果耶律华真的弑父,会给他将来的继位带来极大的麻烦。 “我知道,我会妥善处理的,”耶律华淡淡道。 清君侧有多种方法,请老王退位也有多种方法,但不管他有没有亲自下手,将来史书工笔,都会记下他是逼宫他父亲的儿子吧。 “好,”嬴抱月轻声道,“那我答应你这个交易。” 耶律华微微睁大眼睛。 姬嘉树和李稷站在嬴抱月身后,身上气息在一瞬间发生涌动。 帐中不少人还在被耶律华的野心所震惊,北魏局势已经大大超乎了他们的预料,如此凶险之事,没想到嬴抱月居然答应了。 这是一场惊天豪赌。 嬴抱月向耶律华伸出手,“希望殿下能让我赌赢了。” 耶律华定定注视着眼前模样比他还要年幼的女子,回握住他的手。 “我会的。” 李稷和姬嘉树注视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不知为何有些动容。 他们有种预感,也许有朝一日,这一幕也会被记载在史书中。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我们的计划吧。” 耶律华注视着嬴抱月道。 …… …… 天光大亮,又逐渐趋向黑暗。 无数人影擦擦从一人高的草丛中悄悄穿过,向远处荒野中的一座塔,悄悄靠近。 第一百五十六章 攻坚 在没有月色的星空下,那座塔黑黝黝的,如同伫立在荒野中的怪物。 “那就是宁古塔。” 嬴抱月和姬嘉树等人藏身在草丛中,远远注视着那座塔。 从她回到这个世界开始,这座塔的名字就一直在她耳边回荡。这座塔并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但却造成了无数的悲剧。 “即便是在这里,都感觉不到一丝修行者的气息,”姬嘉树注视着百丈外的那座塔,神情凝重。 这座塔中关押着大量境界未废的女修,按理说那么多修行者聚集在一起,高阶修行则应该老远就能察觉到她们的存在。 可宁古塔就这么静悄悄伫立在大地上,冷冰冰如同一个死物,别说修行者的气息,连活人的气息都察觉不到。 如果不是宁古塔内真的没人,就是因为这座塔外的阵法实在过于强大,已经完全屏蔽了修行者的气息。 想到塔内修行者的数量,姬嘉树只觉细思极恐。 “要察觉到修行者的气息需要至少靠近到五十丈内,”李稷在一边道,“即便到了五十丈,察觉到的都不是塔内修行者的气息。” 而是外围敌人的气息。 李稷伸手指向塔下一排低矮的屋舍,那排酷似哨所的房屋以塔为圆心遍布宁古塔三十丈外整整一圈。 “那里就是驻军的所在了。” 嬴抱月点头,姬嘉树神情一凛,他知晓那就是他今天和义军们的主要任务,嬴抱月所说的第一防线。 除了第一防线外,剩下的两道防线却全无踪影。 新月之夜实在是太黑,除了神舞境修行者外,其他人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即便境界足够目力发挥到极致,穆容青也什么都没看见。 驻军房屋到宁古塔脚下的三十丈范围内空空荡荡,看上去只有普通的草地,看不到之前李稷所说的百名修行者和阵法,八名天阶修行者也不见踪影。 “昭华君,那第二防线在哪?”穆容青蹙眉问道。 “就在第一道屋舍之后,”李稷道。 “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穆容青愕然,“因为我们离得太远了?” “非也,”李稷淡淡道,“第二道防线需要有人触碰到第一道防线时才会出现。” 众人闻言都有些愕然。 “昭华君,难道你之前……”穆容青倒吸一口凉气。 “嗯,”李稷额首,“之前探查之时,我和赵光一直潜入到了第二防线外。” 嬴抱月给他的图纸上画了三个圈,但他和赵光到达后只看到一排房屋,赵光本打算看完就回去,他自作主张悄悄潜过了第一道发现,才发现后面两道防线的秘密。 “那些屋舍后有着可以隐蔽身形和地形的阵法,”李稷神情肃穆,“虽只是障眼法,但因能将修行者的气息同时隐藏,诸位一定要小心。” 穆容青脸色顿时严峻起来,本来四周就太过黑暗,结果他们还要面对看不见的敌人,形势实在过于凶险。 连平素最有自信的穆七,此时都有些大气不敢出。 “那第三道防线的天阶修行者呢?”穆七紧张地问道,“也是藏在阵法里?” “天阶修行者如果要隐藏自己的踪迹,不需要依靠阵法,”李稷淡淡道,“他们站在面前,大部分人也是看不见。” 穆七耳根一红,这已经不是他能理解的领域。 李稷和嬴抱月要去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对手吗? “丑时已到,”嬴抱月静静开口,“还剩最后三刻,大家最后部署一下。” 众人点头。 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的耶律华看向她,“那我就走了。” 按照计划,他在一个时辰后将和他的近臣在平城行宫内发动宫变。 小莲和孙婆婆从他身后走出,向嬴抱月行礼,“公主殿下,飞燕门门人和死士已经到了。” “好,”嬴抱月点头,看向夜色下静静注视着那座塔的耶律华,不知为何,眼前忽然浮现出他还是莫华的时候跟在孟诗身后只看着她一个人的画面。 明明近在咫尺,但他却要离开。 “你不多留一会儿么?”嬴抱月问道。 耶律华望着宁古塔摇摇头,“不,我相信她。” 他相信他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女孩一定还活着,一定能再一次,回到他身边。 而他这一次将不再逃避,不管他要面对的命运有多残酷,他都要拼杀出一条路来,拿到能实现他的承诺的力量。 “公主殿下,”耶律华微微回过头,“抱歉,还有,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嬴抱月淡淡道,“你也没那个立场。” “我接下来要去救的,是我的公主。” 那个她当初从北魏最北之处救下,前世今生一直追着她的背影走到现在的,独属于她的小公主。 耶律华一怔,随后露出笑容,“我真是永远争不过你。” 还有谁,能比嬴抱月更让他放心的呢? 他仰头看向那黑洞洞的高塔,“阿诗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人,也一定是你。” “公主殿下,我母亲和阿诗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耶律华向嬴抱月躬身一礼,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武运昌隆。” 说完耶律华毅然转身,走向在路的另一边等待他的拓跋寻。 嬴抱月也转身,走向正在等待着她的姬嘉树和李稷众人。 就在耶律华和拓跋寻到达平城城门前时,一颗耀眼的剑火从东方冉冉升起。 “开始了。” 他望了一眼那边的方向,拔出了腰边的长剑。 嬴抱月那边的行动开始了,他也要开始了。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夜晚。 无数黑衣人出现在他的身边。 …… …… 嬴抱月等人的行动开始的其实比剑火升起来更早。 就在耶律华离开后,姬嘉树立刻整合义军队伍,与孙婆婆带来的死士队伍汇合,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摸向塔外的那一排哨所。 众人动作极轻,但毕竟大部分都不是修行者,就在距离驻军二十丈外时,有义军被北魏军队发现了。 “敌袭!” 塔下房屋内顿时响起当当当的敲击声,姬嘉树头皮一炸,但就在这时,他身后升起了一抹极为明亮的剑火。 这是嬴抱月和他们约定好的信号。 她用她的剑火为他们照亮了前路。 “义军!” 姬嘉树拔出春雷剑,清澈的声音响彻黑夜。 “战!” 第一百五十七章 激斗 “战!” 无数粗糙的刀剑向天空伸去,姬嘉树拉下面巾,一马当先向刚刚苏醒队伍还混乱的北魏兵士冲去,王二等人紧随在他们身后。 “有人要劫狱!” “哪来的队伍?快集合!” 北魏兵士一开始还有些混乱,但毕竟是正规军,很快就聚起了阵型,人数优势很快显示出来。 “包抄了这群宵小!” “这有个修行者,快,叫校尉大人来!” 从一排排房屋中涌出无数兵士,拉起长排试图将姬嘉树等人包围在其中剿灭,看到那些身着正式铠甲的兵士,姬嘉树握剑的手有一瞬的僵硬,但就在这个瞬间,无数倒在马贼和盗匪刀下的百姓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这原本是可以用来保护百姓的军队。 但此时他们站在这里,保护的却是禁锢无辜修行者的牢笼。 这一步,他终究是要迈出去。 姬嘉树手起剑落,一蓬蓬血花在他的面前绽开。 “校尉大人!快,就是这个修行者打头,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干掉他!” 四周都是刀剑碰撞的声音,义军虽然士气旺盛,但在众多士兵的夹击下顿时陷入苦战,就在这时,北魏兵士外围忽然传来声声惨叫。 上百名高大的黑影驰入激烈交战的两方人马之中,手中弯刀迅速收割性命,砍的都是身上没有磷石标记的人。 “黑骑?!” 有北魏兵士丢掉手中的刀剑,愕然看着闯入战场中的黑骑士们,“等等,那不是太子殿下的……” 耶律华的人到了。 姬嘉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当初商量作战方案的时候,嬴抱月就提出让义军顶住第一波攻击,耶律华带来的死士等他们作战过半时再加入。 姬嘉树原本不知为何,现在他终于明白,嬴抱月是要让这群黑骑兵对这些北魏兵士进行反包抄。 她一开始就知道面对他们这群步兵,北魏兵士会选择包围吞之。 现在包围住义军的北魏兵士反被黑色骑士们所包围。 “儿郎们,杀!” “杀!杀!杀!” 和义军们不同,黑骑士们喊的是杀。 看着那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黑修罗,姬嘉树仿佛看见当初那群肆虐疯狂的马贼和这群人激烈碰撞的画面。 要砍杀马贼,就要用比马贼更为凶狠的修罗。 耶律华一直以来驾驭的,就是这样一群人么? 双臂酸软,满目血色,姬嘉树不停地挥砍着,他的身边最多的时候围了整整六名修行者。 “嘉树!” 就在一柄他顾及不到的断刀将要穿透他的肩膀时,一柄他熟悉的长剑一剑碎了这把刀。 “抱月?”姬嘉树猛地回头,别人的血从他眼角汩汩留下,他眼中腾起怒意,“不是让你在后面保留体力的吗?你怎么上来了?” “差不多了,”嬴抱月伸手拂去他眼角的血,“你看。” 姬嘉树抬起头,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将防线向后推了十几丈,已经越过了驻军营地的位置,到达了那排房屋的后面。 “你们做到了,”嬴抱月轻声道。 演武营正站在她的身后,同时出现的还有小莲率领的一群黑衣女修。 “朋友们,到第二轮了。” 面对眼前空荡荡的草地,众人神情凛然,微风吹拂过地上的草叶,忽然一枝羽箭从虚空中射出,猛地射向嬴抱月的咽喉。 嬴抱月一个旋身猛地抓住了那支箭。 她一把抓过背上背着的弓,张弓搭箭。 嗖! 远处箭射来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 “伏兵?” 众人大惊失色,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漫天遍地的箭雨就向他们袭来。 “攻城果然会有箭雨啊,”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猛地回头看向姬嘉树,“让义军后退,和黑骑一起防备北魏残兵反扑,其他人,和我一起向前!” 接下来,就是修行者的战争了。 从第二轮开始,众人将进入弩箭的射程。 原本因为没看见箭楼,众人还以为不会有箭雨,却没想到箭会从虚空中射来。 “塔上也有射孔!” 有极高的箭射来,穆七捂住右边的肩膀高喊道。 不但半空中有箭雨,从宁古塔顶部也开始有利箭射来! “尔等何人?” 这时就从前方的空无一物的草丛前,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静静浮现。 “先王有令。” “敢扰宁古塔者,杀无赦。” “可我们今日就要扰扰看,”嬴抱月淡淡开口,白衣人猛地看向她,眼中精光四射,“女人?” 一枝利箭再次向嬴抱月咽喉射来,比之前那支箭速度更快! 铮! 一声弓弦的嗡鸣,远处响起射手倒地的惨叫。 “你……” 白衣人愕然看着前方不知何时拉开弓的嬴抱月。 那支箭原本是瞄准了她的性命,但倒地的却是他们这边的射手。 “第二个,”嬴抱月的手指从弓弦松开,轻声道,“我到要看看,你们到底还有多少神射手。” “你难道是……”白衣人死死盯着她低声开口,身形忽然从草丛中消失。 “小心!” 李稷的喝声响在众人耳边,草丛中窸窸窣窣,倏然出现百道白色的身影。 在夜色中,这群白衣人宛如鬼魅,在众人面前快速开始移动。 地面上传来震动,穆七等人中响起无数声惊叫。 “地裂了!” 在众人眼前,无数道暗红光芒从地面中射出,地面瞬间崩裂,无数石块凸起,崩起的地面裂缝中甚至露出无数森森白骨。 穆七只觉自己面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他就要掉入其中。 “啊!” 他惨叫一声就要后退,后背却被人猛地一推。 “这是障眼法!” 看着整个都陷入慌乱的演武营,李稷一声大喝,“所有人都不要动!” 但他的提醒却无法传入所有人耳中,原本固若金汤的穆家阵法濒临崩溃,不少穆家子孙慌乱地四处逃窜起来。 李稷额角渗出冷汗,他不知道穆七等人到底看到了什么,居然生生往白衣人所在的包围圈冲去。 白衣人的身形在草丛中迅速穿梭,赵光陈子楚等人的目光都开始恍惚开始四处逃窜,甚至开始互相砍杀。 “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为首的那个白衣人站在高处,望着已经陷入阵法中的众人,眼中露出一丝怜悯和冰冷。 “此处将是你们的埋骨之地。” 李稷猛地抬剑向他刺去,但眼角余光捕捉到的一幕却让他心跳骤停。 “去死吧!”望着向嬴抱月扑过去的那个身影,李稷瞳孔剧烈收缩,瞬间消失在原地。 “赵光你干什么?” 李稷猛地伸出手,握住赵光向嬴抱月砍去的剑,但就在这时,他的耳侧却传来一股凉意,他愕然侧过头,看见那柄熟悉的剑影。 “抱月?”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相杀 咔嚓一声,双剑在李稷的青铜面具外相交擦出火星。 那两把剑分别握在穆七和嬴抱月手中。 李稷怔然看着为他挡下穆七偷袭他的一剑的嬴抱月。 “我没事。” 嬴抱月一剑挡下穆七,看着退后三步眼神迷茫的穆七,她回头看向正和赵光对抗的李稷,“他们是被人拖入幻阵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阵眼!” “好、好……” 李稷望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的嬴抱月说不出话来,他原本以为嬴抱月的那一剑是朝他而来。 “为什么?” 领头的那个白衣人在虚空中出现,定定注视着嬴抱月,“为什么你不入阵?” “你应该杀了他才对。” 果然如此。 察觉到白衣人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李稷心头一跳,作为这个阵法中战力最强的二人,这个白衣人刚刚果然是想要诱使嬴抱月向他出手! 他刚刚的确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嬴抱月对他的杀意,但不知为何,就在嬴抱月的剑靠近他的脖颈之时,那股杀意却倏然消失了。 “想知道为什么?”嬴抱月笑了笑,缓缓握紧手中的剑,“我不告诉。” 白衣人眼神一冷,下一瞬他瞳孔微缩,因为就在这时,他发现嬴抱月的身边倏然浮起无数颗水珠。 有露水有血珠,一颗颗悬浮在她的身边。 “抱月?” “助我一臂之力,”嬴抱月注视着快速移动的白衣人们,和在白衣人间隙中开始自相残杀的演武营众人,“在找到阵眼前,先让他们清醒一下。” 李稷点头,他闭目握紧了巨阙剑。 巨大的水流,在两人的剑尖前凝聚。 “你们……”白衣人后退了一步,望着巨大的水流,神情有些异样。 水法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出现在战场上了。 前来挑战宁古塔且能走到这一轮的修行者中,以往从未有过水法者,更遑论还有一名水法天阶。 “阻止这两人!” 白衣人向部下喝道,但他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晚了。 澎湃的水流冲天而起,劈头盖脸向混乱的人群兜头拍下。 “水法第一剑,落花流水。” 伴随着嬴抱月和李稷的声音,哗啦一声,巨浪将众人吞没。 “咳咳咳!” 无数人狼狈地从水中钻出来,赵光剧烈地咳嗽着,满脸通红,但咳着咳着他原本迷茫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哎?”他愣愣回顾四周,“我没掉下去?这是哪?” 他刚刚明明看到自己就要落下地缝,一名白衣人还要把他推下去,他才慌忙四处挥砍,偏偏还有另一个白衣人要阻拦他,他正想置此人于死地,却忽然被水淋了个透心凉。 同样恢复神智的不光是赵光,陈子楚穆七等人纷纷从水中钻出来,如梦初醒地环顾四周。 那巨大的水流同样吞没了不少白衣人,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出现了混乱,白衣被染得乱七八糟还溅满了泥点,不少人想继续快速移动却陷入了泥泞。 不少白衣人看到满地污泥眼中露出嫌恶慢了一步,整个阵法顿时混乱起来。 嬴抱月等人眼前的景色发生了改变,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上百名修行者和地形全貌,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原本空无一物的草地上原来摆满了无数石块,这些石块各自环绕形成无数圆圈,一众白衣人就是在这些圆圈内移动。 他们刚刚越过第一道防线的房屋,其实就踏入了这些石块之中。 虽然刚刚在移动躲避过程中众人不断被石块绊到,但在未看到全貌前,众人怎么也没发现他们居然深陷这些石块中。 让他们觉得山崩地裂,就要落入的巨大缝隙居然也都是这些小石块所化。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头,“是圆石阵啊。” “该死!”白衣人恨恨骂道,神情扭曲。 他守这阵法陷阱那么多年,就没有见到如此简单粗暴的破阵法。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大多发生在空中,几乎无人会注意到踩在脚底下的小小石块,但李稷刚刚和嬴抱月一起掀起的水流却粗暴地冲毁了一切,更让他原本高洁坚定的属下们变得无比狼狈。 “回阵!” 白衣人出剑,将几块关键位置的石块冲回原本的位置,原本因陷入泥水动摇不已的白衣人们也纷纷爬起,重新聚集成队。 看到重新成形的阵法,白衣人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嬴抱月和李稷掀起的水流虽然庞大,但水法的杀伤力有限,根本不可能对他率领的修行者队伍造成什么影响。 况且就算嬴抱月和李稷能冲破他们这层阵法,真元也已经消耗殆尽,他后面守着的那些天阶宗师碾碎这两人也只是片刻的事。 虽然天阶宗师应该已经发现他们这边的异动,不知为何一直没有给他指示,但白衣人觉得恐怕是天阶宗师们觉得这群宵小还不值得他们出手。 不管天阶宗师们怎么想的,他只管在自己负责的这一轮充分消耗这群人就行了。 阵法重新开始流动,白衣人笑起来,提剑向最后一颗归位的石子劈去,然而下一刻,他目光中的那颗石子却被人一脚踩住。 白衣人身形有一瞬的僵硬,视线顺着那只脚缓缓上移。 修复阵眼作为最紧急一事一般都是最先完成,他为了不被发现将这颗石子放在了最后,可难道…… “这就是阵眼了吧,”嬴抱月笑笑看着他,一脚将那颗石子踢开。 原本重新开始快速移动的白衣人们身形有一瞬停滞,众人面前原本已经重新变得虚无的景色也瞬间回到了原样。 “你……”白衣人咬牙看着嬴抱月。 为什么这个人既不会被幻阵迷惑,又能从几千颗一模一样的石子中辨别出阵眼? “撒豆成兵,聚石成阵,我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嬴抱月握紧手中的剑,笑了笑,“但不管圆石阵再怎么严密,都取代不了长城。” 长城守军曾经尝试用这阵法拦截西戎骑兵,但效果不如人意,她和师父就对这阵法进行了改良,既然她们能改良,那这阵法当初在永夜长城外她们早已破解,却不曾想北魏兵士居然将其捡了回来自己用。 白衣人眼中腾起一丝恨意,反手举起手中剑。 “即便没有阵法,你以为你们就能过去吗?” 哪怕是硬碰硬,他这百名地阶修行者,也能把这群人削成碎片! 原本在移动的白衣人们都停下脚步,拔出腰边长剑,寒光闪闪,杀气纵横。 嬴抱月目光肃然起来。 看来这群人准备和他们硬拼了。 “不,”她笑了笑,“接下来,该你们尝尝我们这边的阵法了。” 穆容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儿郎们,布阵!”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冲破 人的力气,是否有尽头? 温热的血顺着他的脸颊缓缓落下,穆七却没有时间擦上一把。 站在他兄弟子侄聚集的队伍中,他只是不停地将剑往前刺出。 穆七已经不知道他已经刺出了多少剑,也不记得自己随着穆家阵法变幻了多少脚步。 他只知道他的双臂酸软得就要粉碎,体内真元枯竭得经脉就要断裂,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隐隐绰绰浮动着无数人影,他什么都无法去想,只是随着队伍的号令,一剑剑向前刺出。 原本习惯于各自为战的修行者一旦能够结成队伍,将是天底下最难攻克的难关。 穆七不知以前在祖父的哪本兵书里看过这样的话。 只要修行者懂得互相掩护配合,攻打的难度要远胜于任何一种军队。 因有真元的帮助,且伤口能迅速愈合,修行者能持续战斗的时间远比普通兵士要长。 穆七已经不记得自己战斗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这第二层防线简直是一块怎么啃都啃不下来的硬骨头。 正如领头的白衣人所说,即便没有阵法的帮助,他们也难以攻克这道防线。 如果说刚刚那群白衣人是想要全歼他们,现在就是全心全意地开始了防守。 一旦修行者开始防守,那就变成了最死缠难打的对手。 穆七胸腔传来窒息之感,再次刺出一剑,剑尖像是陷入了泥泞了一般,被他刺中的修行者滚地离开,却没有倒地,虽然面前没有城墙,穆七却有种他们在攻城的感觉。 十倍兵力可以包围敌人,五倍兵力可以攻打敌人,攻城为兵者最下之策也。 他们现在就在做这样一件事。 可他们并没有五倍的兵力。 好在就在演武营精疲力竭之时,飞燕门加入了其中。 看着那些像是燕子一般在对方队伍中游走的黑色身影,穆七重重吐出一口气。 真是帮了大忙。 演武营所面对的压力一松,穆七才终于有时间抬头看向最前方的那两个人。 嬴抱月和李稷身边都围着数名修行者,如果说演武营是一群人对抗一群人,他们就是一直都在一个人对抗一群人。 李稷为了后面对战天阶有在压着力量,但嬴抱月却没有这些余裕。 她从头至尾都在拼杀。 穆七努力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死死盯着最前方那个纤细的人影。 他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拥有这么持久的力量。 同为神舞境,他在阵法的保护下尚且已经力竭至此,嬴抱月一直孤身对战那么多想要包抄她的对手,是如何能毫不停歇战至现在的? 穆七看的清楚,飞燕门不断有女修想要前去保护嬴抱月让她喘口气,但那位领头的白衣人像是盯上了她,对想要靠近嬴抱月的女修都进行了阻拦,为了不造成太大的伤亡,嬴抱月一直都在战斗。 作为默认的大将,只要不惜已方护卫的性命,如果她真的想躲在众人身后,是可以做到的。 但嬴抱月没有这么做。 穆七看着毫不停歇的嬴抱月,忧虑填满内心,就算他们能攻克第二轮,她还真的有力气去和天阶修行者对战吗? “抱月!” 李稷腾出手拦下一支射向嬴抱月后心的羽箭,“你不要再战了!” 嬴抱月没有说话,望向他身侧,“右后方三寸!” 李稷头也不回地反手一剑,刺穿前来偷袭他的修行者的胸膛。 血溅了他一手,李稷咬牙。 他已经破坏了天阶修行者不能袭击天阶以下修行者的约定,却还是目不暇接,无法彻底护她周全。 即便打破约定,理智告诉他绝不可以使用大范围的杀伤招数,因为他一旦这么做,对方的天阶修行者就可以肆无忌惮如此袭击他们这边的人。 对方还有八名天阶。 而这八名天阶,此时恐怕正在观望这边的战场。 李稷咬紧牙关,他绝不能忘记这件事,只能自己一剑剑拼杀。 正因为如此,嬴抱月也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他尚且还有余力,可按照嬴抱月的消耗,他已经确定即便以她不同寻常的恢复速度,她现在的真元也已经亏空。 他想要让她休息,却找不到空隙,每次他一想让嬴抱月脱离战场,那群白衣修行者就会不要命一般向他围过来。 “我没事。”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场内其他对战的修行者们,赵光陈子楚许义山等人均已挂彩,攻克第二道防线的惨烈超乎她的想象。 那个领头的白衣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们这边的意图,开始不断以车轮战的方式消耗他们这边高阶修行者的体力。 宁古塔上不断射来的冷箭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这么下去,所有人真的都会耗尽在这里。 “小莲!” 嬴抱月看向战场那边带着三个女修保护孟歌缓缓向这边靠近的小莲,大声喝道,“过来!” 小莲咬紧牙关,拉紧满脸溅满血依旧强忍着一声不吭的孟歌向嬴抱月和李稷那边冲过去。 “昭华!” 嬴抱月看了李稷一眼,李稷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走!” 水流从巨阙剑上腾起,李稷开出一条道路,但立刻被白衣修行者补上。 “这群混蛋!”小莲骂道,李稷黑眸一冷,但下一刻众人面前堵住缺口的一个白衣人被一剑劈倒。 望着来人,李稷猛地一怔。 “二哥!殿下!” 赵光不知何时来到了李稷身边。 看到赵光已经微微泛红的眼睛,李稷心中一紧,“阿光,你……” “别管我,你和公主殿下快走!你们不是还要去第三层吗?”赵光将李稷嬴抱月等人往缝隙中猛地一推,“快走!” 李稷咬牙,一把抓住了嬴抱月的手腕。 “走!” 他拉着嬴抱月从缺口中冲出了第二道防线,小莲和孟歌紧随其后。 赵光站在缺口前,看着缓缓向他围上来的白衣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来吧。” 他的双眼已经完全变得血红。 “此路不通。” …… …… 众人的厮杀声被甩在身后,嬴抱月和李稷一起往前奔跑,原本黑沉如墨的天空渐渐出现了几抹微光,但前方的塔底却幽暗异常。 靠近才发现,塔底下的大门居然是敞开着的,周围也没有一个人影。 “这……”小莲愕然,“这里难道没有看守?” 历尽艰辛来到宁古塔,她怎么都没想到,宁古塔的大门居然是大开着的。 但嬴抱月和李稷的心情却没有一丝轻松。 因为他们都知道,宁古塔最后也最强的看守,就在这道门后。 李稷心情更为沉重,因为在刚刚的奔跑中他已经察觉到了嬴抱月的气息不济,她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如果要再让她继续突破极限,那她手腕上的诅咒会变成什么样子?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一愣。 “等等,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众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闻言心脏骤停,嬴抱月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异常居然会让一向冷静的李稷色变如此。 “我……”李稷怔怔道,“我感觉不到那八名天阶修行者的气息。” 嬴抱月一愣,他们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方,那八名天阶没必要再隐藏自身,李稷怎么会一个人都感觉不到? 就在这时,浓郁的血腥味传来,嬴抱月缓缓抬起头。 这时她才看见,从大敞的门内,鲜血如小溪一般,正在潺潺流出。 第一百六十章 诺言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黑洞洞的大门。 血不断地流,这已经不是一个人的血能构成的量。 谁? 这是谁的血? 是被关在塔内女修们的血,还是其他人的血? “抱月!” 李稷猛地上前一步,将嬴抱月拦在身后,他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大门,黑眸冷肃如冰。 此时此刻此地出现如此诡异之景,绝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这是塔内被关押的女修的血,这证明在他们来之前塔内就已经爆发了大屠杀,如果不是女修的血,则是另一种可怕。 原本应当阻拦在此八名天阶忽然不见踪影,让一切都透露着一股不祥的味道。 如果出事的不是犯人而是看守,能有胆量攻击天阶修行者的存在,又将是何等异常之人? 更何况他们在攻打前面两轮时完全没有察觉到塔内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到底是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做到这一切? 这时门内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重物倒地声,一个黑影从大门内扑出,摇摇晃晃栽倒在血泊之上。 “这人是……” 看着暴毙在地的男人,小莲的眼睛倏然瞪大。 倒在血泊中的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修,虽然已经死绝,但浓郁的天地元气还缠绕在尸身上未曾散绝。 这是一名毙命的天阶修行者。 小莲呼吸都在一瞬间停止。 一名天阶修行者就这么毙命在了宁古塔门口。 她仰头愕然看着几十丈的高塔,这座塔里现在到底在发生什么? “昭华,这个人是……”嬴抱月抓住了李稷身后的衣襟。 “是原本第三层的守卫,”李稷咬紧牙关,“他是被……” 几乎不用怀疑,天阶修行者不会自杀,遇到性命危机也会第一时间逃跑选择保自己的命。 天阶暴毙只有一种可能。那遇上了逃也逃不掉的对手。 倒在地上的天阶修行者胸前有一道极深的剑伤,咽喉也被人一剑割开。 不是怪物的咬伤不是天罚的痕迹而是实打实的剑伤。 这人是被另外一名修行者所杀。 李稷怔然看着倒在血泊中气息全无的修行者,塔内此时还悄无声息,他终于察觉出是有一个真元比他更强大的人屏蔽了所有的声响。 那个人就在这屏障中一个个悄无声息地抹杀这些天阶修行者。 可是什么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天阶修行者几乎很少丧命,李稷在过去十几年就没怎么听说过天阶修行者被杀的事情。 没人会去这么做,也没人能做到。 天阶修行者不是大白菜,说砍就砍了。何况这塔内的天阶修行者足足有八位,真的联起手来击杀一名神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上一次山海大陆出现天阶修行者被击杀一事,还要追溯到大司命林书白在世的时候。 在和西戎进行最后一次大战之时,林书白曾一人击杀了八名天阶修行者,铸造了她在修行界不败战神的神话。 但林书白已经死了七年了。 李稷定定看着地上的血泊,心中感到无上寒意。 还会有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这群人杵在这里什么都无法解决。 “我进去看看。” 嬴抱月松开李稷的衣襟,向那扇大门走去,但她的手腕立刻被抓住。 “抱月,你不能进去!” 李稷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和嬴抱月一起和塔内这群天阶拼命的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要护嬴抱月周全。 但此时潜伏在这塔内的,是个比天阶修行者更加可怕的存在。 “要进去探路也是我去,”李稷猛地将嬴抱月扯到身后。 “等等,那我们一起,”嬴抱月蹙眉继续往前走,李稷眼中浮现怒意再次把她往后拉。 小莲愕然看着这两人在塔下地狱景象前争执,如果不是四周的血腥味愈发浓郁,她都怀疑前面倒着的不是天阶修行者的尸体,而是什么能帮助修行者修行的东西。 然而塔内再一次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噗通一声敲击在众人心上。 小莲心脏猛地收缩。 前方果然还是地狱。 “没时间了,我先进去,”嬴抱月拂去李稷的手,却再次被抓住,两人激烈地争执起来,就在这时,塔内传来吱呀一声。 原本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了。 “这是演的哪一出?” 一个含笑嘶哑的男人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嬴抱月浑身僵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 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靠在门边,眼含笑意地望着她,“哟,小阿月,你来了。” 他的声音很虚弱,听上去真元不济。 但就在他的手边,一个天阶修行者的尸体缓缓倒下。 大门彻底被推开,众人也得以看见男人身后的画面,螺旋形的石梯一直通往塔顶,而每一阶石梯上,都倒着一个天阶修行者的尸体。 李稷愕然看着这一幕。 整整八个。 加上倒在门外的和这个男人手下的,所有天阶看守都已经毙命。 李稷定定看着那个满身是血靠在门边的男人。 在在刚刚的那一个瞬间,此人做到了和他姐姐一样的事。 他是。 北魏剑圣,林挽弓。 一人,诛杀了八名天阶修行者。 李稷怎么都没想到消失已久的林挽弓会出现在这里,还在他们进入宁古塔之前就杀光了所有天阶守卫。 这时林挽弓眸光有些恍惚,身体顺着大门缓缓滑下。 “挽弓!” 嬴抱月冲上前,猛地扶住他的肩膀,搀着他坐下。 “哟,”林挽弓抬起头,咧嘴笑了笑,“我这次,没有晚吧?” “没有,”嬴抱月忍住眼中的热意,努力绽放出笑容,“你赶得刚刚好。” “是吗?”林挽弓视线有些模糊,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向隐隐绰绰站在嬴抱月身后的那个身影,喃喃开口。 “姐姐,挽弓是不是很厉害?” 你下一次,可以不用把我藏起来了,我也可以,和你们一起战斗。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她们身后的胆小鬼。 他是北魏剑圣,是少司命的师弟,是孟诗的师父。 大司命的弟弟,不是纨绔废物。 嬴抱月一怔,旋即知道他透过她看到了谁,她忍住眼中的泪水,点头。 “嗯,很厉害。” “可惜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林挽弓吃力地抬起手,指向塔顶的一个房间,“我的徒弟,被关在那里。” “收她为徒时,我答应要一辈子保护她的,可现在,我爬不上去了。” “我这个师父,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知道了,我们这就上去,”嬴抱月握紧林挽弓的手,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接下来,交给师姐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至暗 因为力竭,林挽弓靠在门外沉沉睡去。 嬴抱月将一颗保护心脉的丹药塞入他的口中,站起身来。 “前辈还好么?” 李稷走上前,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真元透支太过度了,”嬴抱月道,但出于天阶修行者的自保禁制,最后林挽弓好歹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这个限制,她怀疑林挽弓真的会不计一切代价单枪匹马杀到塔顶。 “那前辈他什么时候会醒来?”李稷问道。 能一人单杀八名天阶,不得不说林挽弓是他见过的现世最强的天阶修行者,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此人能和他们一起登塔,这样哪怕他出事了,嬴抱月也有人保护。 八名天阶守卫虽已全被林挽弓斩杀,但李稷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 之前在迷雾岭淳于夜偷袭嬴抱月的一幕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可他们战到现在,西戎人还尚未出现。 按照嬴抱月的推测,这次北魏政局的动荡和西戎脱不开干系。 到现在西戎人还未出现,让李稷觉得不太对劲。 难道是全被耶律华那边的行动吸引了注意力吗? “他暂时不会醒了,”这时嬴抱月注视着林挽弓的睡脸开口。 “我用药让他睡着了,”她静静道,“接下来一个时辰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醒。” 林挽弓如果勉力再战,哪怕他是天阶,经脉也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一人斩杀八名天阶,他已经战的够多了,她不会让他再战了。 “一个时辰……”李稷微怔,还想说些什么,但嬴抱月摇了摇头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林挽弓已经尽力,接下来要拼的只有他们。 她低下头看着沉睡的林挽弓,作为天阶修行者,他睡着后在体外已经张开了屏障,寻常人无法靠近,让他一人在此休息也无妨。 “剑圣前辈能做的的事已经做完了,接下来轮到我们了。” 嬴抱月说完,踏着血泊走入了门中。 她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李稷,“阿稷,我们走吧。” 李稷吐出一口气,踏入了黑洞洞的门口。 小莲和孟歌紧随其后,四人一起冲上了布满粘稠血液的石梯。 …… …… 宁古塔前三层都没有牢室,嬴抱月等人一路上前,发现按照前三层的布置,这里应该就是那八名天阶修行者和其他一些普通狱卒的居所。 这些狱卒此时都消失无踪,地面上散布着一些尸体,但还有不少血脚印,应该是不少人趁着林挽弓和天阶修行者对战之时从后门逃出了塔外。 一直上到第四层,一间间石牢才在众人眼前出现。 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小莲捂住鼻子,愕然看着眼前画面。 她现在终于明白这座塔为什么这么安静,每名女修都被单独关押在一个极小的牢房,每间石牢的墙面上都遍布着隔音的阵法。 这意味着修行者身处其中,根本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想到孤身一人要在无声环境中一直呆着,小莲就觉得头皮发麻。 长此以往,这绝对能将一个人逼疯。 看着那些躺在石牢地面上神情恍惚虚弱不堪的女修,小莲捂住了嘴。 即便打开牢门,她们应该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 “殿下,我们……” “先把牢门打开,”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能逃出去多少是多少,如果没逃出去的,之后再派人进来接。” 嬴抱月抬头看向上面一层层密密麻麻的石牢。 能接纳这些女修的,现在就只有飞燕门。 想要将这些失去行动能力的女修全部都接出来,那就只有彻底占领这座塔了。 只有宁古塔这边的行动和耶律华的宫变同时成功,他们才能彻底扭转北魏政局,解救所有人。 不然对这些女修而言,只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我明白了,”小莲咬牙,松开了拉着孟歌的手,“殿下,您带着孟姑娘和昭华君一起向上去吧。” 她已经发现这一层关着的都是等阶九等阶八的修行者,这证明宁古塔是将女修们按照境界关押的。 境界越高的女修,应该关在越高的塔层。 底下几层的牢锁不复杂,她一人就可以破坏。 更高的塔层应该交给嬴抱月他们。 “当务之急要赶紧救出孟继子,我留在这里开锁,等我解决下面这些锁再上去找你们。” 嬴抱月点头,这的确是合适的安排。 “那么下面这些层就交给你了。” 小莲点头,一剑砍碎一间石牢上的锁,一边破坏牢锁一边向这一层的纵深处跑去。 嬴抱月拉住孟歌的手,“我们走!” …… …… 三人继续向上攀爬,这一次他们没有在其他塔层停留,一路爬到了第八层。 到了第八层,众人发现这里的景象和下面几层完全不同。 这一层不再有蜂巢一般密密麻麻的囚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平台,整个塔层内只有三个囚室,每间囚室之间都有着巨大间隔,塔层四面都被打通,只靠石柱子支撑,巨柱外还修建了直直通往外侧的外展的露台,整个八层都四面透风。 “这一层怎么是空的?” 孟歌怔怔看着外面一览无余的夜色,愕然开口。 嬴抱月看向那三处间隔处都空荡荡的囚室,“这里应该是用来关押神舞境修行者地方。” 对神舞境修行者而言,一般的隔音阵法基本上无效,这三个分开的囚室等于是将她们半悬空关押在了空中。 “那姐姐……姐姐她就在上面了吧?”孟歌心跳急速起来。 神舞境是等阶五,孟诗是等阶四,这样的话孟诗应该就在上面一层。 嬴抱月点头,看向露台边的石梯,上了八层后,原本的螺旋石梯已经到了尽头。因为八层半镂空的设计,他们想上第九层,就只能走到另外这条位于露台边的石梯。 “走吧。” 按照林挽弓所指的位置,关押孟诗的牢室就在八层露台的上方,他们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八层到九层的石梯极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踏上第一级。 但就在这时,李稷耳边忽然响起轻微的雷鸣声。 “抱月!” 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嬴抱月的肩膀,嬴抱月也已经倏然退后一步。 一道黑色的焦痕打在她原本所站的地方,击碎了整级台阶。 是雷法剑。 然而只是雷法剑,却并不会让嬴抱月那么惊讶。 “为什么?” 她浑身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出现在石梯尽头的人影。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要做这样的事? 来人沉默地捏着手中的龟甲,只是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脸。 “你不能再往前。” “再往前一步,杀无赦。” “在那之前,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嬴抱月注视着那人手上熟悉的独属于神灵的龟甲,咬牙唤出了他的名字。 “许沧海!” 第一百六十二章 神子 “为什么?”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第八层通往第九层楼梯的尽头,许沧海还是一如既往身着简朴的衣衫,唯有手上执着的那枚龟甲,彰显出他的身份。 嬴抱月脚底生根站在地上,死死盯着这个前世今生模样都没有多大改变的男人。 许沧海站在楼梯上的模样,渐渐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重合。 “阿月,快来看看,这是我在街上遇见的一位朋友,他雷法剑可厉害了!” 林书白兴奋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响起,嬴抱月缓缓握紧双拳。 她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许沧海还不满二十岁。 当时他还没有成名,只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那是她和师父在北魏盘桓的时候,有一天师父出门去说要上街买些小玩意,结果东西没买到,却牵回来一个低眉顺目的少年。 她一问才知道,林书白因为打抱不平和本地的修行者发生了冲突,正好碰上了年少的许沧海。 当时一位摊主看许沧海穿着寒酸想敲诈他钱财,被许沧海发现后摊主恼羞成怒出手想痛打他,她师父碰见后想要出手相助,却没想到许沧海一击就制住了那名黑心摊主。 用林书白的话说,许沧海一动真元她就被这少年运用真元的手法惊艳了,站在那看住了就没舍得走。 结果被当成了许沧海的同伙。 那位黑心摊主背后有北魏的修行世家撑腰,两人顿时在大街上受到了一群修行者的追杀。 据她师父所说,许沧海当时还呆傻地站在原地没动,她师父牵着他一句“跑啊!”,他就跟着她师父稀里糊涂跑到了她们露营的林子里。 看着得意洋洋向她炫耀自己刚刚经历的师父,嬴抱月记得当时还不满十岁的自己只想扶额。 她师父的德性她很清楚,古道热肠但惹事堪称第一把好手。她敷衍了几句,就看向了像根木头一般杵在她师父身后的少年。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站在楼梯尽头的男人。 那个时候的许沧海大概十六七岁,干瘦,黝黑,身上穿着打着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的麻衣。 就像大街上寻常可见做苦力的少年。 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位少年最后会被玄武神选中,成为名动北魏的大人物。 “阿月,你知道吗?他最后那一剑还能拐弯,雷法剑居然还能这么用,喂,你师父是谁?你剑法和谁学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师父的热情高涨吓到了,麻衣少年眨巴着眼睛,有些无措。 嬴抱月记得自己站在滔滔不绝的师父身边,向局促的少年轻声问道。 “抱歉,你被我师父吓到了吧?你叫什么名字?” 麻衣少年抬起头来,但目光却停留在她师父的脸庞上,褐眸明亮如星。 “小人……不,我叫许沧海。” 这就是她们和他的初遇。 在那之后每次到北魏,她师父都会跑去和他切磋剑法,许沧海的剑法也一日千里,渐渐在北魏名声鹊起,最终成为了北魏最大的世家拓跋氏的女婿。 上辈子她其实和许沧海没有多少交集,见过的几次也几乎都是在她师父身边。 和姬墨见她时从不掩饰的厌恶不同,许沧海每次看见她的时候都是平静地行礼。 然后去找她师父。 不知是不是幼时经历过太多坎坷,不管是早期被人轻视还是后来被人敬畏,许沧海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淡淡的。 除了在切磋中偶尔打败她师父的时候,嬴抱月从未见他笑过。 许冰清的母亲拓跋容也曾算是她师父的朋友,当年拓跋容和许沧海举行婚礼的时候,她和师父还曾一起前去观礼。 然而当时她见到穿着喜袍迎接宾客的许沧海走出来,脸上也并未有什么喜色。 所有人都在羡慕他一步登天的时候,他还是淡淡的。 许沧海的性格很模糊。 嬴抱月从来看不透这位心事颇深的平民国师在想些什么。 她不知道他爱什么,恨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在和拓跋容成亲后,许沧海按照世人所料地走上正统的轨迹,他成为天阶修行者,成为北寒阁阁主,被玄武神选中,成为玄武神子,成为北魏国师。 和她师父的私底下的切磋也越来越少。 嬴抱月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她成为少司命的那场位阶之战上。 因为失去了有关修行的记忆,她不记得自己和许沧海到底比了什么,只知道最终许沧海认输了。 当年那个输给她师父还会懊悔地跺脚的少年,成为了输了面上却丝毫不显的渊渟岳峙的宗师。 这辈子重生之后,一开始听说北寒阁在她和师父死去后做的那些事的时候,嬴抱月原本是有些惊讶的。 但后来她发现她也并未那么意外。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清楚许沧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做出什么样的事,她都不该惊讶。 但此时此刻,她从未如此觉得眼前之人如此陌生。 “为什么你要挡在这里?” “有那么奇怪么?” 许沧海托着龟甲从黑暗中走出,淡淡道,“宁古塔本来就是北魏王在北寒阁的支持下建起来的,我没有让所有北寒阁弟子倾巢而出剿灭你等已经算手下留情了,你想要从此塔救出首罪之人,绝无可能。” “但你应该知道,北魏境内现在政局动荡马贼肆虐,百姓正在受苦。” 嬴抱月上前一步,“你身为北魏国师,之前都在干些什么?” “为什么你这个时候才出现?” 就只为了阻止她救孟诗才出现? 嬴抱月原本以为许沧海消失是因为玄武神出事他本人身受重伤,为了自保不得不隐藏踪迹。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许沧海安然无恙,却对北魏境内发生的混乱视而不见。 “你真有那个精力,现在应当是去匡扶你要侍奉的君王,保护你应当保护的百姓,而不是像个打手一样杵在这里!” 嬴抱月冷笑一声,“你看你这般模样,还像个神子吗?” 许沧海沉默一瞬,握紧手中的龟甲。 “没错,”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嬴抱月的眼睛。 “我不配当这个神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相 嬴抱月闻言愕然。 她还有很多话想要骂醒许沧海,却没想到他却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不配为神子。 身为等阶二修行者却说这样的话,等于他已经放弃了身为修行者的尊严。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在东吴的时候还高高在上的北魏国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沧海,你难道……” 嬴抱月怔怔开口,许沧海却忽然抬眼端详了一下她的面容。 “我们许久未见了。” 嬴抱月微愣,她忽然从许沧海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 他们离开东吴只过了一个月,这点时间根本算不了许久。 此时的许沧海,与她对话的语气和当初在汝阳城门外和她说话时的语气不一样。 许沧海的目光在嬴抱月左手手腕停留了一下,淡淡道。 “很久没人这么喊过老夫的名字了。” 嬴抱月一僵,这时才意识到她之前因为愤怒直呼了许沧海的全名。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许沧海打断。 “以前也有人这么连名带姓地叫过我,”他平静道,“那时候我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她比我小七八岁吧,所有人都很疼她。” 按照年纪她应该是要尊称他为大哥的,但按照境界,他们又是平辈。 他最终选择以平辈之礼待她,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喊她小阿月,至少当时还是贱民的他不行。 哪怕他再想靠近她身边的那名女子,他都无法再近一步。 当他再次以同等的地位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却又败在她的剑下。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强上一点,他无法忘记的另一名女子,应该就会轻松一点。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先离开这个世界。 而就在那个时候,因为他的一念之差,他铸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那个时候的错误,也终于到了要他偿还的时候。 “许……国师?” 意识到许沧海恐怕已经发觉了她的身份,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她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瞳孔收缩。 许沧海收起龟甲,站在楼梯上缓缓拔出腰边的长剑。 “我不算神子,但还是陛下的臣子,在此处阻止你们,是陛下的王命。” 嬴抱月原本有一丝动摇,但闻言眼中再一次腾起怒意。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王座的那个北魏王有问题!” 她咬牙喝道,“那个王的命令会毁了这个国家,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以往耶律宏在世的时候她都没听说过许沧海对北魏王那么言听计从! “许国师,到底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目光扫视许沧海周身,忽然敏锐地眯起眼睛,她不想再装了,直呼其名问道。 “许沧海,你女儿呢?” 按照耶律华的说法,许沧海是和许冰清一起失踪的,可现在他一人出现在这里,许冰清却不见踪影。 许沧海握剑的手一动不动,淡淡道,“我将她留在了安全的地方。” “你说谎。”嬴抱月摇头。 在现今混乱时局下,除了他自己,许沧海不可能放心放心其他人保护许冰清,无论发生什么,他应该都会将女儿带在身边。 看着许沧海空荡荡的身边,嬴抱月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难道说是西戎人抓了许冰清,来威胁你?” 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了,嬴抱月吐出一口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许沧海异常的行为。 但她之所以一开始没有这么猜,只因这件事常理而言根本不可能发生。 从中阶大典开始许沧海一直都在许冰清身边,许冰清又不是和他相距千里,这种情况下,想要拿许冰清做人质,等于要在许沧海的眼皮子底下抓住许冰清。 天阶修行者的警戒心尚且非同凡响,更何况神子。 能当着许沧海的面抓住许冰清,那至少需要不输于许沧海的战力。 有这样的战力,又何需来威胁许沧海? 有什么事自己直接出手不就行了? 就算许冰清一时不察被人捉住,许沧海的实力也足以从任何势力中夺回女儿。 嬴抱月真是一百个想不通这个悖论是怎么发生的,她唯有深吸一口气。 “许国师,圣女是已经被人抓住了么?” 许沧海沉默以对。 “如果真是如此,你也应该知道,这样的威胁是无止境的,”嬴抱月咬牙,“当务之急是将许冰清救出来,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帮你救她。” 许沧海依旧沉默,唯有剑上的真元不断提升。 极为剧烈的雷光在他剑上凝聚,单看威力足以将一名地阶修行者化为齑粉。 “抱月!” 李稷额角渗出冷汗,猛地抓住嬴抱月的肩膀,想要将她往后拉,这一剑如果正面挨上连天阶都撑不住,虽然不甘心,但等阶二的神子出手他们只有逃命的份。 可嬴抱月不闪不避,只是死死盯着许沧海的眼睛。 “让开。” “抱月!” 嬴抱月依旧没有躲闪。 这一剑是足以劈死她的。 雷团在许沧海身前汇集,看着雷团前的那名少女酷似那个人的眼睛,许沧海眸光忽然恍惚了一瞬。 他握剑的手,忽然有一瞬的僵硬。 但就在这时,一个娇柔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爹爹?” 许沧海全身僵住,嬴抱月等人愕然地看着从许沧海身后走出的粉衣少女。 是许冰清。 护在嬴抱月身前的李稷看到这一幕也彻底愣住。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本他们推测应该被人抓住当成人质的许冰清居然就在这里,就在许沧海身边。 更诡异的是,许冰清身上既没有锁链身边也没人拿刀抵着她的脖子。 她就这么一个人跑了出来。 这算是哪门子的威胁? 李稷心跳剧烈加速,难道说许沧海根本没有被威胁? 许冰清满脸慌乱地冲到许沧海身边,抓住他的衣襟,“爹爹,快点杀了她,我不想死啊!” 死? 嬴抱月一怔,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忽然停在了许冰清的脖子上。 许冰清的脖子上居然布满了紫色的瘀痕,就像是冰裂纹瓷器一般,那些紫色的斑纹从她脖颈下一路往上蔓延,已经到达了脸颊的部位。 “你在看什么?!”注意到嬴抱月视线,许冰清猛地拉起领子,眼中怨毒深的仿佛要滴落。 “都是你的错!” “该死的人是你,不是我!” 嬴抱月却无心去听她的咒骂,只是盯着许冰清捂住脖子的手,发现她连手背上居然也有这样的深紫色瘀痕。 这不是外伤。 这是……中毒? 前世今生,嬴抱月只知道一种毒有这样的症状,那就是血毒。紫色的花纹正是中毒者体内的毒素渗出的表现。 可一旦这花纹遍布全身,证明此人中毒已深。 嬴抱月在上辈子见过的那名中毒的修行者,是在中毒三个月后才出现这样的症状。 也就是说,至少在到达东吴前,许冰清就已经中毒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丹毒 血毒是被种在血里的毒,一旦毒发除非服下和与毒相伴而生的解药,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这种毒素需要达到一定量才能传满全身,毒针毒箭无法携带,基本上想要种下这种毒只有一种方式。 那就是将毒药全部吃进肚子里。 把一大碗毒药喝下去,除了自杀者之外肯定没人会傻到这种程度,故而血毒基本上都会被炼成丹药。 之前寥寥几名中毒者都是误服了毒丹,所以这种毒也被称之为丹毒。 但丹毒从大秦建国伊始就被太祖皇帝废除了,嬴帝杀死了所有会制造丹毒的人,所有文献也都付之一炬。 嬴抱月记得自己的《药典》和《毒典》中都没有记载这种毒。 丹毒逐渐变成只有老一辈修行者记得的毒。 这种毒在山海大陆上消失的时候许冰清甚至都没有出生。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许冰清身上的深紫色瘢痕,实在想不明白许冰清怎么会中丹毒。 丹毒因为特殊的制造方式,每一枚的解药都不同,只有制出毒药之人手上才有解药,所以能解毒者也必然是下毒者。 许沧海也是老一辈中拼杀出来的修行者,自然知道丹毒寻常方式无解。 天阶修行者单凭感觉就能分辨何物有毒何物无毒,有他跟着,许冰清怎么会服下毒丹? 既然许冰清逼许沧海杀她,说这样自己就不会死,果然还是有人拿许冰清的性命来威胁许沧海。 所以这毒丹是有人逼许冰清吃下去的? 可是有许沧海跟着在,什么人能让许冰清吃下毒丹? 且中毒时间是在许冰清到达东吴前,推算起来那个时间点许冰清人在北魏,那时许沧海在北魏还只手撑天,谁又有那个本事给北魏圣女下毒? “许国师,圣女为什么会中毒?”嬴抱月紧盯着许沧海的眼睛问,“谁给她下的毒?” 又是谁,威胁许沧海挡在这里? “谁中毒了!”然而许冰清像是被踩到脚的猫一般跳起来,“我没中毒!这不是毒!” 她怨毒地凝视着嬴抱月,“都怪你!都是你!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有事!” 怪我? 嬴抱月一愣,许冰清的无理取闹她领教过,从南楚初遇开始这人就会经常莫名其妙责怪别人,但这一次许冰清的怨恨宛如实质,不像是无理取闹。 许冰清像是有绝对理由,认为自己现在遭的罪都是她造成的。 且不管许冰清牵强的逻辑,嬴抱月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和许冰清如果说有交集的话,那就是在中阶大典的那场对战。 在那场对战中,许冰清撕裂了自己的神魂点燃了自己的血液吞噬了她,她最终没被吞噬,还在那场火焰中取回了部分神魂和记忆。 嬴抱月怔怔站在原地。 如果说许冰清的血有毒的话,那个时候几乎全身都被淋透的她,为什么没有中毒? 从遇见慕容恒开始她就知道了北寒阁会用别人的神魂来炼破境丹,且北寒阁有她神魂的碎片,从许冰清身上发现她的神魂的时候嬴抱月并没有多想。 她当时是觉得想也没用,不如到北魏后亲自一探究竟。 现在回想起来,许冰清身上所拥有的她的神魂量实在是太多了。 神魂离开了原主很容易就会消散,越是境界高的修行者的神魂就越容易融于天地元气,没用特殊的理由很难聚合。 那么许冰清身上大量的神魂,是如何凝聚起来的? 除非…… 嬴抱月心头微震。 除非有人炼化了她的神魂。 那么这个人,和抽取她神魂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嬴抱月握着落日剑的手指一根根攥紧,缓缓抬起头,看向许沧海。 两人四目相对。 许沧海的眸子如深潭,嬴抱月看不明白。 许冰清还在一边跳脚,他一把将她揽到身后,“够了!” 他上前一步,望着嬴抱月淡淡开口,“她身上的确不是毒。” “这是我的罪孽。” 如果不是他将那颗丹药带回来,一切都不会发生。 在许冰清将吞下那颗破境丹的时候,许沧海就预想到会有那么一天。 但他没有想到,他的报应来的那么快。 许沧海紧紧盯着嬴抱月白皙的面容,那天她吸取了许冰清身上所有的高阶神魂却安然无恙,他就知道,那些神魂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主人。 能够镇住那些神魂的灵魂,这世上只有一个。 她回来了。 但他女儿却要死了。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当初炼出那颗丹药的人将林抱月的灵魂和神魂分离,分别以不同的诅咒和血毒镇压,结果恐怕那个人都没有想到,在这么重重封锁下,她还能回来。 在整整一半的神魂永久丧失的情况下,她还能回来。 当初从一名黑衣人手中抢到那颗丹药之时,黑衣人虽然宣称里面有林抱月一半的神魂,但他立刻就发现,里面只有四分之一。 如果那黑衣人没有说谎,那意味着林抱月在死前,身上的功力就只剩下一半。 恐怕也就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会被人所害。 许沧海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没有人知道,北寒阁的第一颗破境丹,正是少司命林抱月的神魂所化。 他抢到手的那颗丹药,正是北寒阁所有破境丹的雏形。 就是从那颗丹药中,他领悟了以神魂炼就破境丹的方法,才有了之后那么多颗破境丹的诞生。 可最初也包含着最大毒性的那颗破境丹,进了他女儿的肚腹。 一切,都是他的报应。 当他出关后得知这一切之后,他已经无力再去责备妻子和女儿,他只有这一个想法。 这是他的报应。 他的妻子并不知道。 林抱月的神魂和血毒同时在那颗丹药里共生,互相压制。 许冰清吞下的不光是林抱月的神魂,还有血毒。 不过只要林抱月的神魂在许冰清体内,就能压制住毒性,于是他只能以自身功力帮助许冰清平息经脉内的剧烈反应。 但他发现以他女儿的器量根本无法消化那些神魂,最后只能将其封存在许冰清的经脉之中。 为了随时应对许冰清的毒发,他带着北寒阁的队伍和她一起来了东吴。 然后他在东吴。 重新遇见了那些神魂的主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掉落 中阶大典最后一轮的那一天,许冰清不顾他之前的警告撕裂神魂,看到那名少女被烈火吞噬却依旧安然无恙之时,许沧海终于确定了。 那名水法者,真的是她。 水火不相容,但为了她,水火亦可融。 就在对战结束后,触碰到许冰清的那一瞬,许沧海就发现神魂都回到嬴抱月身上,毒素却都留在他女儿体内。 许沧海深吸一口气。 这件事从头至尾不关嬴抱月的事,他也不准备责怪任何人。 但许冰清终究是他的女儿。 他无法看着她去死。 “离开这里。” 许沧海握紧手中剑,望着嬴抱月淡淡道。 “你不上前,我便不会出剑。” “爹爹,你在说什么?”许冰清愕然揪住他的后襟,“那个人明明说了,要你杀了前秦公主才会给我解药,你怎么能……” “闭嘴。”许沧海没有回头,“你爹还没死,轮不到你在这说话。” 挡在这里,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妥协。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许沧海。 这么看来,许沧海的确是被对许冰清下毒的人威胁了。 虽然看上去许沧海还是保留了部分底线,没有向下毒者言听计从,但他挡在这里,就是对他们这次行动的最大阻碍。 “我不会离开,”嬴抱月也握紧了落日剑,“我必须上去。” 她就差最后一层,只要越过这一层她就能见到孟诗了。 孟诗应该是被阵法困在了九层,她必须要把孟歌带上去,救孟诗出去。 “如果你坚持要上前,就不要怪老夫无情,”许沧海淡淡道,“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如果还要找死,那就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并不想杀她,但此人实在过于固执,也过于自不量力。 如果她不是那么固执,以她上辈子的能力,至少可以自保。 “你上去又能做什么?”许沧海平静道,“就算你今天救出她,又能做什么?” “王命不可违,就算你今天救出她,陛下也可以再杀她千次万次。” 在拿着许冰清的解药的人出现之前,他从未发现北魏政坛原来已经泥足深陷。 那群人在耶律宏耶律朗身边布局足有二十年之久,他就算现在发现了,又能做什么? 要知道七年前,书白也曾无力回天。 许沧海深深注视着嬴抱月。 连她和她师父上辈子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一个几十年的局中,这辈子弱了那么多的她,又能做什么? 他的目光停在嬴抱月的手腕上,她连这辈子都已经命不久矣了不是吗?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和他人生第一次喜欢上的那个女子总是会选择最艰难的一条路。 察觉到身后许冰清紧紧抓着他衣襟的手,许沧海神情复杂。 少年郎总是天真,但现实会教会他一切。 二十年前,他做了一个普通男人会做的选择。 他很早就知道,林书白不会属于他。 姬墨也好嬴帝也好宋斋也好,她会属于其他人,但唯独不可能属于他。 在世家公子王族血脉之中,没有贱民的位置。 所以他选择了对他的前程而言最有利的妻子。 就是这样一个选择,改变了他之后的一生。 他并不后悔这样的选择,他这辈子唯一后悔的,就是七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为什么会相信姬墨能护住她? 许沧海注视着眼前神情坚定的少女。 会从始至终一直保护书白的人,其实只有她。 只有她啊。 “你果然知道北魏王有问题,”嬴抱月盯住许沧海的眼睛。 许沧海不置可否,“只要现在的陛下在位一天,孟诗就不可能逃脱,你也别在这做什么无用功了,速速下塔。” “现在的陛下是不可能,”嬴抱月淡淡道,“但如果换个陛下呢?” 许沧海瞳孔微微收缩。 “我们是认真的,”嬴抱月平静地注视着他,“一切都会改变,要颠覆就都颠覆。” 今晚会被推倒的,不止这座塔。 还有整个北魏政局。 “一群孩子,想要改变这一切,”许沧海想笑,咧了咧嘴却笑不出来。 他曾经,也有这样的勇气吗? 为了自己重要的人,不惜一切和世界对抗的勇气。 “孩子又如何?”嬴抱月注视着眼前已经认命了的中年男人,轻声道,“我们一开始都是孩子。” 她师父救下她的时候,十五岁。 她们和他遇见的时候,他十七岁。 姬墨和师父分道扬镳的时候,十八岁。 师父和嬴帝约定有朝一日要征服大陆的时候,十八岁。 她和嬴苏告别的时候,十七岁。 “不要挡在这里,许沧海,”嬴抱月轻声道,“你也阻止不了我,我要过去。” “阻止不了你吗?”许沧海定定看着她,闭上眼睛,倏然挥出一剑。 “抱月!” 嬴抱月的身形倏然飞起,直直被击飞出了墙外! 李稷半边身形发麻,许沧海的雷法剑的剑气居然可以转弯。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许沧海的剑气居然绕过了他直接击打在了嬴抱月的身上,嬴抱月的身形直接落到了探出塔外的露台上,石台寸寸碎裂,嬴抱月的后脚跟直直退到石台的边缘才停住。 “殿下!” 外面的露台下就是百丈高空,宛如悬崖一般,看到嬴抱月的脚几乎踩到了悬崖边,小莲和孟歌的呼吸差点停止。 李稷身形立即出现在了外侧露台上,伸手死死抓住了嬴抱月的肩膀。 许沧海走下楼梯,一步步走到站在石台边缘的两人前。 “小子,”他对着惊魂未定的李稷淡淡开口,“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如果要杀她,你也做不了什么。” “如果你希望她不死,现在就带着她离开。” 李稷黑眸瞳孔剧烈收缩,刚刚那一瞬间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了等阶三和等阶二的差距,他知道许沧海此举是在逼他带嬴抱月离开。 嬴抱月自己不离开,就找人带她离开。 这个男人…… 李稷望着许沧海,捏着嬴抱月肩膀的手指缓缓收紧。 “阿稷!” 察觉到许沧海的意图,嬴抱月立即开始挣脱李稷的手,就在这时,两人的上方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声。 “月……姐姐?” 是孟诗的声音。 嬴抱月倏然抬起头,孟诗的牢房居然就在这露台上方! “小诗?” “你在上面吗?” 嬴抱月向上方伸出手,就差一点点了,就差一点点她就能见到她了。 看到嬴抱月伸出的手,许沧海眼中划过一抹暗色。 他闭了闭眼睛,下一刻万钧雷霆从剑上射出! “抱月!” 宁古塔下方,正在兵阵中拼杀的姬嘉树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快看!” 兵阵中响起尖叫。 姬嘉树抬起头,一道弧线划过他的双眸。 他怔然看着两个人的身影,从高达八层的塔尖掉落。 第一百六十六章 信仰 “抱月!” 就在塔上雷鸣起的瞬间,姬嘉树在八层外的露台上看见了许沧海的身影。 他眼睁睁看着许沧海一剑将嬴抱月打下八层高塔,李稷跟着跳了下去。 从百丈高空下,两人直直坠落。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李稷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就在许沧海动剑的瞬间,嬴抱月的身形就出现在了半空中,他只来得及看见她于露台外伸出的手。 然后他握住了这只手,猛地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下一刻他耳边被风声充斥,强烈的失重感随之而来。 “昭华君?公主殿下?” 这时刚刚解决完下层牢锁的小莲刚好登上八层,一上来就看见嬴抱月和李稷被打了下去。 她抓住孟歌的手愕然冲向露台,她的眼力跟不上天阶修行者的速度,只看见许沧海一出剑,李稷和嬴抱月的身影就都从露台上消失了! 看到这一幕小莲惊得肝胆俱裂,一瞬间六神无主,但下一刻她们耳边传来一声尖叫,许冰清的身影直直从她们身边被拽向露台,眨眼间被拉到了石台边缘。 小莲发现许冰清的脚腕上居然系着一条半透明的丝带! 丝带的末端系着一条飞刀,正是这条飞刀倏然飞出将这条丝带缠到了许冰清的脚腕上。 “天蚕丝?” 许沧海猛地回头,终于意识到嬴抱月在落下前最后一个伸手的动作是在做什么。 就在他将此女击下露台之时,她最后一个动作居然是飞刀用天蚕丝带系住了许冰清的脚腕! “爹爹,救我!” 许冰清吓得魂飞魄散,许沧海猛地挥剑想砍断丝带,但天蚕丝水火不侵,抗住了一剑,许冰清就这样硬生生猛地从露台上被拉了下去。 “啊!” 下方传来许冰清的尖叫,许沧海眉头一紧,闪身出现在露台边缘,看到下方下落的女儿,他立刻也跳了下去。 “趁现在!” 下方传来那声熟悉的声音,小莲如梦初醒。 这是嬴抱月的声音。 就算被打下露台,嬴抱月依旧为她们开了一条路。 “跟我来!” 看到许沧海的身影消失在石台上,小莲猛地抓住孟歌的手,牵着她往上冲向九层。 “小莲,公主殿下他们……” 孟歌被拉得一个趔趄,急促地问道。 “现在没空担心她们!”小莲猛地吼道,“你真想对得起公主殿下的努力,就救出你姐姐!” 嬴抱月和李稷被打下塔,现在能救出孟诗的就只有她们了! 孟歌心脏紧缩,眼中含着一包泪,咬牙和小莲一起拼命地往上爬。 就在她的双腿酸疼得都要断裂之时,一扇巨大的牢门出现在她们前,只要打开这道门,前面就是九层的牢房了。 看到这扇牢门,孟歌的心砰砰跳起来。 “退后一步!” 小莲将她拉到身后,向牢门上的门锁猛地挥剑斩去。 砰的一声!巨大的铁锁上火花四溅,却纹丝不动。 小莲愕然看着这一幕,心中懊恼得简直想要死去。 都走到最后一步了,嬴抱月拼尽全力将她们送到这里,她却打不开这道锁吗? 还是因为她太弱了吗? “小、小莲,这锁……” 看着小莲站在铁锁前浑身发抖,孟歌浑身的冷汗也下来了,两人焦灼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在这时,门内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公主……殿下?” 听到这个虚弱却熟悉的声音,孟歌瞪大了眼睛,无数情绪堵塞在嗓子里,她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小莲比她略冷静一些,看孟歌的反应她就知道这是谁的声音了。 “里面是孟继子吗?” “我是,”门内人迅速回应,“你不是公主殿下?你是谁?” 她是在等嬴抱月吗? “我是前秦公主派来救你的人,”想到和昭华君一起落下塔生死未卜的嬴抱月,小莲咬牙道,“你现在能出来吗?” “我被血阵困住了,动弹不得,”孟诗的声音从里侧传来。 果然如此。 小莲咬牙,“我带了能救你出阵的人来,只是我现在打不开最外面这道锁。” 看着前面这道冷冰冰的门锁,小莲恨恨一拳锤了上去,“可恶!” “你冷静一点,”孟诗平静道,“和我描述一下这锁的形状。” 小莲闻言一怔,不知在这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怎么还来得及做这些,但她还是压下心中急躁细细和孟诗描述起来。 “我明白了,你看下这锁锁芯左边三寸偏上的位置是不是有一道竖着的铸痕?” 小莲的手指急切地在冰冷铁锁上摸索,下一刻浑身颤抖地点头。 “没错,有。” “好,朝那道痕迹劈过去,你是等阶六吧?用七分真元。” “平复下呼吸再劈。” 小莲一头雾水,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朝着那道竖痕一剑劈去。 咔嚓一声,原本坚硬的铁锁被劈出一道裂痕,而锁环刚好断裂,啪的一声从链条上落下。 小莲和孟歌愣愣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两人猛地跳起来,一把推开了这道铁门。 最后一道铁门打开了,两间并列在一起的囚室出现在两人面前。 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小莲和孟歌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最里面那间囚室里的那个身影。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正背对着她们被锁在墙边。 看着那个瘦骨嶙峋的背影,孟歌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因为视线问题,孟诗并没有看见她,听到身后那名修行者的脚步声,她吃力地扬起头向后转去。 “你就是刚刚打开门锁的修行者吧?谢谢你来救我,但我这个阵法寻常方法无解,比起我,公主殿下是不是刚刚出事了?她……” 孟诗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莲退后一步,让出身后泪流满面的孟歌。 “我说了,我带了能救你的人来。” 孟诗膝下的阵法正是四灵血阵,只有至亲血脉能解开这道阵法。 小莲站在一边,看着这对容颜酷似的双胞胎姐妹隔着冰冷的铁门怔怔对望。 在飞燕门的时候,她就听说过许多孟继子为她妹妹做过的事。在飞燕门的姐妹们看来,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拖累,孟诗根本不会如此辛苦,以她的身手在北魏边境孤身一人逃掉也是轻而易举的,根本不会被抓住。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个体弱多病一直被孟诗保护在身后的妹妹,在这个晚上和她们一起穿越无数杀戮难关,来到了她姐姐的身边。 “姐姐。” 孟歌走到牢门边,攥住了冰冷的锁链,泪水打在她的手背上。 “这一次,换我来。” 这一次,换她来保护她。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拥抱 “阿稷!” 耳边的风声如厉啸,在快速的下落中,嬴抱月只能感觉到失重感,和环抱着自己的那双臂弯。 但在她的计划中,并没有李稷会和她一起跳下来这一环。 再强大的修行者,可是都不会飞的。宁古塔的八层离地百丈,换做普通人定然粉身碎骨,哪怕是修行者,也不知到底这么摔下来能否活命。 正因为太高了,嬴抱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掉落的过程,更能察觉到李稷在半空中将她和自己朝地面的位置掉了个个。 这样下去,李稷会在坠落之时垫在她身下。 “昭华君……李稷你做什么!” 被人从塔上击落都没有慌的嬴抱月脸颊边第一次流下冷汗,在空中猛地挣扎起来,但李稷的手如同铁铸一般牢牢抓抓她,嬴抱月猛地抬头,目光撞入近在咫尺的黑眸中。 她怔住。 “听话。” “别动。” 李稷没有松手,在急速的掉落中,他平静地注视着即将到来的地面,大量的真元从他体内渗出。 冲向塔底的姬嘉树猛地停住脚步,怔怔望着空中。 铺天盖地的真元如同巨浪,在半空中将两人包裹,砰的一声两人叠在一起的身影重重摔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巨大的冲击波将远处对战的兵士修行者都拂到了一边。 但就在落地的一瞬间,嬴抱月听见了一声折断声。 这是人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李稷!” 她从李稷的身上爬起来,立刻让到一边,猛地看向他的面庞,但除了冰冷的面具外,她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她上方传来许冰清的尖叫声,嬴抱月抬头一看,看到被她拉下来的许冰清和紧跟其后的许沧海,她将手中丝带往远处猛地掷去,随后松手。 许沧海猛地加快下落的速度,将许冰清护在了怀中,两人在远处落地,激起巨大的烟尘,但嬴抱月已经没有精力却查探那边的情况。 李稷躺在地上双眸紧闭,悄无声息。 “李稷?” 嬴抱月伸手碰上他的面具,才发现这面具居然再次如烙铁般滚烫。 “阿稷?!” “咳,咳,我没事。” 这时李稷猛地咳嗽两声,双眸睁开,居然还带着笑意。 他端详着嬴抱月满脑门的汗,一边咳喘一边笑。 “怎么,你以为我死了吗?” 嬴抱月气得失语,看到李稷伸手抹去面具下渗出的深红色液体,她的眸光黑沉如潭。 “什么叫没事?”她缓缓爬起身,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的李稷,一字一顿开口。 “骨折叫没事吗?” 李稷微微低下头,伸手抚向摔断的左腿,笑了笑,“很快就会接上的。” 不如说他们两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只摔断他一条腿,已经相当划算了。 李稷缓缓收紧握住左腿的手掌,手掌下传来骨头愈合的咯吱咯吱声。 他毕竟是天阶修行者,只要受的不是致命伤,都能很快恢复。 可嬴抱月不一样,她不能再受伤了。 所以看到她掉下去,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跟着跳了下去,跳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神灵的阻挠,所以他想着他应该是死不掉的。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根本没兽神管。 直到将嬴抱月抱到怀里,他才发现嬴抱月手上还牵着一根丝带,居然还将许冰清一起给拉了下来。 真有她的,果然不管是什么样的绝境,她都能给自己找到突破之处。 只是…… 感受着手掌下尚未愈合的骨碴的锐利,李稷望着从远处的烟尘中站起来的神子,眸光冷峻。 “抱月,别管我,去第二防线那边。” 许沧海跟着跳了下来,此时正向嬴抱月走来。 虽然天阶修行者恢复速度快,但他的腿一时半刻是站不起来了。 第二防线那里还有姬嘉树和穆容青等人在,多少能帮助她。 但嬴抱月闻言只是一动不动站在李稷身边,静静注视着向她走来的许沧海。 许沧海身后的坑里躺着昏迷的许冰清,看来是被掉下来时的冲击给撞昏了。 虽然陷入昏迷,但许冰清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看得出许沧海即便在半空中也将她保护得极好。 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 不得不说,许沧海是个好父亲。 但这份为父亲的责任感,让她猜不出他接下来会做出些什么。 许沧海的目光掠过李稷的断腿,落到嬴抱月脸上,“你居然安然无事。” “所以你是想杀了我吗?” 嬴抱月望着他,淡淡问道。 许沧海没有回答。 他将她打落高塔,一瞬间也曾希望让老天来决定她的生死。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跟她的前世应该没有丝毫交集的东吴修行者居然会如此保护她。 许沧海看向李稷的后背,眯起眼睛,“你……” “威胁你的人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嬴抱月打断他,“提了什么条件?” 许沧海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 “你的命,或者孟诗的命,换我女儿一条命。” 这条件的确够直接。 “这么听起来,要我的命好像更划算一些,”嬴抱月笑了笑。 孟诗的命已经和北魏的政局牵连到了一起,如果耶律华成功登基,许沧海却直接或间接要了孟诗的命,那他这个北魏国师也当不稳了。 她不过是个其他国家的公主,杀了对许沧海的地位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实乃最合适的交换对象。 怪不得许冰清叫着要他杀了她。 但刚刚在八层塔上,许沧海只是阻止她去救孟诗,却没有直接对她下手。 “为什么你刚刚不直接杀我?” 许沧海眸光沉了沉。 他看向塔顶,淡淡开口,“孟诗已经必死无疑,老夫何需多此一举。” 只要孟诗死了,他女儿依旧能得救,他为何要去再杀嬴抱月? “是吗?” 嬴抱月同样望向塔顶,“事情恐怕不会如你所想。” 她虽然掉了下来,但希望还留在塔中。 许沧海眉头微拧,他刚刚跳下来的时候的确注意到了孟歌的存在,但那样一个普通人根本打不开九层的门锁,何谈能救得了孟诗? 就在这时,塔顶上忽然射出了璀璨的红光。 许沧海猛地抬起头,眼中划过一丝愕然。 这一刻,无数在塔下的修行者都抬起头。 只见巨大的红光如圆环一般从塔顶的牢室中射出,随后砰的一声碎裂。 嬴抱月睁大眼睛。 四灵血阵,破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困战 无数的光芒从地面上散发而出,孟歌站在孟诗身边,手腕上的血一滴滴落下,汇入地上阵法之中。 那些血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掉落在地瞬间就融入了地上的纹路之中,阵法上的砂砾开始一粒粒震动。 轰然一声,孟歌怔然看着巨大的光环从地上升起,光环越来越巨大,甚至穿过了整整一层塔楼。 原本跪在地上的姐姐缓缓站起,就在孟诗站起的瞬间,红色的光环在半空中碎裂。 满目猩红的光芒点点破碎,孟诗睁开眼睛。 哗啦一声锁链响,孟歌感觉自己流血的手腕被人一把握住。 “够了,”孟诗看着她流血的手腕,“快点止血!” 但孟歌根本无心顾忌自己手上的小伤口,孟诗身上还穿着两根锁链,就在她冲过来时,肩膀上的锁链瞬间绷紧,鲜血从肩头汩汩流出。 “姐姐!” 孟歌看着孟诗肩膀上的锁链,手足无措。 看到孟诗流了这么多血,她又疼又气又怕。 “啊,没事,别怕,”孟诗拍拍她的肩膀,看向站在孟歌身后的小莲,“这位姑娘,可否借剑一用?” “好、好,”看着阵法一碎就能站起来的孟诗,小莲有些呆愣,傻傻将手中剑递了过去。 咔嚓两声,小莲睁大眼睛。 她平平无奇的长剑到了孟诗手上,立刻流淌起真红色的火焰,孟诗手腕回转,瞬间切断自己肩上的两根粗大的锁链。 孟诗神情平淡地将两根穿透她肩膀的铁链从自己的肉中抽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小莲的错觉,她甚至听到了铁链穿过骨头的摩擦声。 这个人,是铁人吗? 沾满血肉的锁链掉到了地上,孟诗单手捂住肩膀,深吸一口气。 只一瞬间,冰冷的牢房的温度都开始上升。 小莲怔然看着孟诗全身被剑火覆盖,肩膀上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开始愈合。 这就是地阶巅峰修行者的恢复能力吗? 但下一刻,孟诗咳嗽一声,身上的剑火瞬间褪去,脸色也有些苍白。 “姐姐?” 孟歌吓了一跳。 “没事,”孟诗摸摸自己的肚子,“我有些饿了。” 小莲看向空无一物的牢房,在这种地方被关上一个月,自然不可能好吃好喝。孟诗作为修行者再强大,肉体此时也到了极限,肯定是没有体力恢复真元了。 不如说孟诗刚刚的举动就已经惊到了她。 “不愧是北魏继子,”她吐出一口气,“被穿了琵琶骨还能这么快恢复,我真是从来没见过。” 普通人单那两条锁链就足以生不如死,但孟诗只是行动范围受限而已,从刚刚的表现就能看出,那两条锁链根本困不住她。 小莲低头看向地上阵法留下的痕迹,心有余悸。 最终困住孟诗的只是这个阵法而已。 “原来那劳什子阵法要这么解啊。”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个女声,小莲汗毛竖起,“谁?” 她这才发现孟诗隔壁的房间居然还有人! 按理说会被关到九层定然是极为危险的修行者,但刚刚上来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丝毫属于高阶修行者气息。 “她是……”孟诗刚想解释,冯燕在墙那边冷哼一声。 “别那么紧张,”冯燕淡淡道,“我不过是个快要死的老婆子。” “小丫头,看你这打扮,你是飞燕门的人?” 小莲瞪大眼睛,这人知道飞燕门? 她到底是谁? “既然公主殿下来了,冯大娘,你也不会死的,”孟诗随着孟歌和小莲走出牢房。 她终于有机会看一眼隔壁牢房的人。 但看见隔壁关着的人的模样,孟诗猛地一怔。 这些天,冯燕一直通过墙上的小洞和她说话,她最多只能看见此人的一只眼睛,也曾猜测过此人的样子。 冯燕说话的口气一直老气横秋就像一个老妇一般,然而此时坐在隔壁牢房墙边的女子一抬头,孟诗只觉得整个牢房都亮了。 即便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饰物,浑身消瘦的只剩下骨头,但依旧能够看出这名女子惊人的美貌。 如果冯燕不说话,她看上去甚至最多三十岁。 孟诗怎么都想不到这些天在她隔壁天天骂人说自己儿子都和她一般大的老妇人,居然是个如此美艳的中年女子。 她以前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能被称为国色天香,直到现在看到冯燕。 小莲和孟歌也同样吃惊,曾经在宫中穿梭的小莲更是顿时心生警惕。 这位被关在牢房中的女子,单容貌气度就超过了她在宫中见过的所有娘娘,甚至给她一种熟悉之感。 “冯……” 看着牢里那张脸,孟诗那句冯大娘是怎么都喊不出来了,她捂住肩膀,沉默着走到冯燕的牢房前,一剑斩断了粗大的门锁。 冯燕牢上的门锁甚至比她牢房的门锁更为粗大。 不过锁住她的是阵法不是门锁,这事多少也能说得通。 看到牢门被打开,冯燕缓缓站起身,吃力地走到门边,就在推开牢门之时,她脚底一个踉跄。 孟诗一把扶住她。 “这……这位大娘怎么了?”孟歌吓一跳。 “饿的,”孟诗握住了冯燕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她将剩下的干粮都分给了我。” 如果没有冯燕,她刚刚根本没有力气挣脱锁链。 “不过是给你几口剩饭,有那个必要这个表情么?” 冯燕眸光从孟诗脸上扫过,淡淡开口,“谁知道就算你有了力气还挣不脱那阵法,老娘的饭都白喂了。” “你这人……”孟歌蹙眉,刚想说什么却被孟诗阻止。 “冯大娘,”孟诗认真扶着她的手,“我们出去吧。” 看着孟诗就要带着她跨出牢门,冯燕的神情有些复杂,“我……” “怎么?你不会不想出去吧?” 小莲停住脚步,皱眉看着她。 这样一名女子出现在宁古塔九层就已经足够奇怪,现在居然还不想出去,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外面怎么样了?” 冯燕看向小莲,肃然问道,“是陛下下令让你们来的,还是你们偷偷潜入此处的?” 小莲不想回答,但瞬间居然感觉到了此人身上的威压,她咬了咬唇道。 “不是陛下下令,但我们也不是偷偷来的。” “你以为这种地方能偷偷潜入吗?”小莲深吸一口气,“几千人都在外面拼杀,就在等你们出去,别在这磨蹭了!” 孟诗浑身绷紧,“那公主殿下她……” “她刚刚被北魏国师从八层打了下去,”小莲也不瞒了,“昭华君跟着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快出去吧!” “好吧。” 冯燕也不再拒绝,四人匆匆走向下八层的楼梯,然而就在孟诗踏出九层的瞬间,整个塔层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 “怎么了?” 小莲一个踉跄扶着墙壁,感受着脚下足以将整座塔震塔的动静,神色大变。 “这是……” 孟诗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牢房。 砖缝之中忽然渗出了鲜红的痕迹,一点点汇到原本阵法所在的位置。 她倏然明白了。 这是为她准备的最后一个阵法。 只要她离开这一层,整座宁古塔,会从下而上塌陷。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跃 “姐姐?” 察觉到脚下震动,小莲横下心带着孟歌等人就想冲下去,但就在她快要冲到八层时,身后却传来孟歌愕然的声音。 小莲回过头,发现孟诗居然还站在九层的门口。 “喂,你怎么回事?” 就算是曾经喜欢过她,小莲也忍不住了,“国师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你知道我们到这有多费劲吗?干嘛不走?” “你应该能感觉到吧,”孟诗站在九层的门口,有石子噼里啪啦从她头顶落下,“这塔就要塌了。” “以你我速度,足够在塔塌前逃下去!” 小莲也不知这破塔是出了什么问题,但孟诗一个等阶四,就算体力不济也足够在塔塌前跑出去。 孟诗闻言摇摇头,盯紧小莲的眼睛。 “姑娘,下面其他牢房的女修怎么样了?” 小莲后背一凉,咬牙道,“我已经把牢房的门给她们都打开了,至于能不能跑的出去……” 如果这塔真的要塌,能不能跑出去,就只能看她们的命了。 “她们跑不出去吧?” 然而孟诗打断她淡淡道。 她望向自己无力的手腕,她只是在这里关了一个月就已脱力至此,其他在此长年累月被关押的女子如果没有外人的帮助是绝对跑不出去的。 “这……” 小莲满头大汗,她也知道如果这塔真的塌了,那关在下面牢房里的其他女修恐怕凶多吉少。 但事已至此,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况且孟诗本就是她们要救的最重要的人。 “等等,你干什么?” 小莲瞪大眼睛,看着孟诗将手中扶着的冯燕推到了孟歌怀里,随后一步退回了塔顶。 “姐姐!” “丫头?” 冯燕和孟歌同时愕然,然而下一刻,孟诗一把推上了八层通往九层的铁门。 “你干什么!”小莲气急败坏想往回冲,下一刻却停住了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孟诗回到九层后,脚底下的震动忽然减轻了。 “你发现了吧,”孟诗站在铁门后平静道,“只要我不下去,这塔暂时就不会塌。” “这……这怎么回事?”小莲难掩愕然。 “刚刚那个阵法,其实不是为我所设,”孟诗回头看向自己的牢房,“我只是刚好被锁在了阵眼之中。” 整个宁古塔就是一个大阵,所有的构造都被容纳在阵法之中。 她所在的牢房,正好就处于阵眼的位置。 那个困住她的四灵血阵,其实只是一个阵眼。 将她锁在这座塔里的人将她的血和阵眼相融,既困住了她,也让她成为了阵眼的一部分。 所以只要她离开这一层,整个阵法就会开始自毁,宁古塔会很快塌陷。 下面那些层尚未离开的女修,都会葬身塔内。 “那你……” 小莲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就先不下去了,”孟诗微笑着站在铁门后,“你们带着冯大娘下去吧,然后告诉公主殿下,先把下面的女修们都救出去。” “到时候,我再下去。” “可是……” 孟歌眼中再次渗出泪水。 “没关系,”孟诗隔着铁门摸了摸妹妹的头,“我等下就出去了,不过是稍微晚一些。” “小歌,冯大娘就交给你了。” “丫头,”冯燕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铁门之后的人,“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此地如此凶险,塔中大阵如此变幻莫测,孟诗最后一个出去,真的会这么顺利么? 也许最后只有她一人会葬身塔中也说不定。 “这样,我留下,”冯燕伸出一只手握住铁门,“我们都在一起关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这一会儿。” 再说了,她还不知道自己丈夫和儿子是否在互相屠杀,出去后她作为祸国王后也许依旧要被处以极刑,家族也容不了她,还不如留在这死个痛快。 “不,”然而孟诗伸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冯大娘,不,冯伯母,”她站在门后,安静地笑了笑,“有人还在外面等着你。” 孟诗端详着冯燕的脸庞,轻声道。 “你如果出事了,耶律华会很伤心。” 冯燕闻言愕然睁大双眼。 “你……知道我是谁?” 她一直以为这个傻得不行的丫头不知道她的身份,却没想到孟诗居然早就猜出了她是谁? “看到你,我就知道了啊,”孟诗笑了笑,“你和他,长得很像。” 所以这丫头心里其实还是有他儿子的脸么? 冯燕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浑身是血站在铁门后的少女,但下一刻孟诗上前一步猛地将冯燕推到孟歌怀里。 “带她们走!” 孟诗向小莲一声厉喝,小莲如梦初醒。 “走!” 她猛地一咬牙,强行抓起孟歌和冯燕的手,拖着两人离开了八层,在离开之时,她还能感觉到孟诗注视着她们离开的视线。 下唇被她咬出了血,小莲拉着孟歌和冯燕一路奔跑,一路在塔中高吼。 “全出来!这塔就要塌了!不想死的都往外跑!” 牢房中的隔音阵法之前已经被她破坏,听到小莲的怒吼,不少牢房中都有了动静,许多女修拖着无力地残躯往牢门处挪去,纷纷往出口爬,看到这一幕,小莲猛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大家都想活下去。 她拼命往外跑,跑着跑着,眼前忽然出现了光亮。 塔底到了。 小莲牵着孟歌和冯燕一步踏出塔外,一眼就看见了嬴抱月的身影。 嬴抱月正挡在李稷身前,身上伤痕累累,正在和许沧海对峙。 她身边的地面上有无数道剑痕,可见他们已经对阵多次了。 就在三人踏出塔外的瞬间,许沧海一剑正擦着嬴抱月的头皮而过。 看到这一幕,小莲的心脏差点停止。 “小莲?”看到三人出现,嬴抱月眼前一亮,嘴角绽出笑意,然而下一瞬,她笑意淡去。 孟诗并不在她们身后。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名陌生的妇人。 “小莲,”嬴抱月问道,“孟诗呢?” 四灵血阵已经解开,为什么孟诗没有出来? 小莲咬牙。 “她被当成了宁古塔阵法的阵眼,如果离开这座塔就会崩塌,”这时一边的冯燕冷静开口。 “必须赶紧将下面其他女修救出,这样那丫头才能离开。” 阵眼? 嬴抱月立即明白了一切,事态紧急,她也无心去追究这妇人到底是谁,看到小莲点头肯定冯燕的话,她立即看向不远处本来准备来支援她和李稷的演武营和姬嘉树。 “容青,嘉树,别管我这边,快去塔里救人!” 穆容青和姬嘉树立即动了起来,飞燕门等人倏然向塔内冲去。 “你们……” 许沧海上前一步,嬴抱月却立即挡在了塔门前。 “许国师是想看着这么多无辜之人去死么?”她冷冷道,“如果这么多修行者都丧生,北魏就不怕有失人和么?” 许沧海眸光冰冷,“只要孟诗不离开第九层,这塔就不会塌。” “如果她离开,整座塔的女修都要为她陪葬。” 他淡淡道。 “那这一切,都是她的罪孽。” 嬴抱月额角青筋直跳,她握紧了手中满是破损的剑,“这不是她的罪。” 一切的一切,都是幕后黑手的过错。 “你就算救出这些人又如何?”许沧海淡漠地看着身后众人从塔里抬出的一个个女修,“耶律华最想要的女人,你是别想救出来了。” 嬴抱月咬紧牙关,“每个人,都一样重要。” 生命拥有同等的价值。 “是吗?”许沧海笑了一声,曾几何时他和姬墨也曾经这么想过,但结果又如何呢? 他不再上前,也不再阻止嬴抱月等人救人。 他倒想看看,嬴抱月能救得了所有人,却救不了她最想救的那个人的表情。 第一百七十章 满怀 紧张的对峙不知进行了多久,嬴抱月站在许沧海的面前,后背一点点被冷汗浸湿。 她身后不断传出女修被从塔内救出的声音,她想要回头,却动弹不得。 许沧海虽然站在原地没有阻止后面的救援,却用全身气机锁定了她,嬴抱月知道只要她一动许沧海也一定会有所动作。 她只能站在原地,和许沧海这么互相僵持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身后众人匆忙的脚步声逐渐降低。 “抱月,塔内其他人都救出来了!” 终于姬嘉树浑身是汗地冲到嬴抱月身后。 “好,”看着淡漠地注视着这边的许沧海,嬴抱月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 “孟诗,可以了,你快下来吧!” “所有女修都已经出来了!” 整座宁古塔都已经搬空,现在就剩下塔顶的孟诗一人没有出来。 宁古塔内,阖目背靠在九层牢门前的孟诗猛地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她就知道,嬴抱月一定救出所有人。 察觉到下方的塔层都已经空空如也,她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脚步轻快起来。 孟诗伸手推开九层的牢门,冲下台阶。 察觉到她离开塔顶,整座宁古塔顿时震动起来,震动巨大的连塔外的地面都开始震颤。 嬴抱月猛地回头看向塔楼,察觉到孟诗正在沿着楼梯迅速下楼,她舒了一口气,满怀希望看向空荡荡的塔门。 只可惜林挽弓已经被扶去休息,看不到这一幕。 但她等下就能在这里迎接那名阔别已久的少女。 孟诗就要出来了。 “嗯?下来了么?” 就在这时,许沧海淡淡瞥了一眼塔楼,猛地挥出一剑。 “你干什么!” 嬴抱月心神剧震向他扑了过去,却被许沧海另一只手所阻挡,巨大的炸裂声在她身后响起,她猛地回过头。 “啊!” 脚下石梯猛地一个颤抖,孟诗伸手扶住墙壁,下一刻她怔怔抬起头,看着一整塔墙上出现的巨大焦痕。 塔下的姬嘉树等人昂起头,愕然看着许沧海一剑几乎横穿了整座宁古塔的侧面,险些将这座塔一剑两断。 好在宁古塔的墙壁足够强硬,最终并未被斩断,塔面上留下了一道雷劈的焦痕。 然而下一刻,这道焦痕剧烈燃烧起来。 火越烧越大,逐渐往上蔓延。 火? 嬴抱月愕然看着这一幕,忽然意识到许沧海想做什么。 孟诗还没有下来,许沧海却点燃了下面的所有塔层,封住了她逃生的路! “混蛋!” 她一声厉啸向许沧海刺去,却被人一剑抵住咽喉。 “你……” 嬴抱月怔怔看着面前冰冷的剑尖。 许沧海单手执剑,神情淡漠,“乖乖看着。” “这座塔里藏着北魏朝廷太多秘密,我身为国师,不可能让它崩塌。” 让嬴抱月救出所有女修,已经是他的底线。 “孟诗和其他女修的命,二者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许沧海望着嬴抱月的眼睛淡漠道。 想让宁古塔自毁的阵法不发动有两种方法。 一是献祭这座塔内的所有女修让她们都被阵法吸收,二就是阵眼永远呆在塔底,终生不离。 “你说什么?” 听到许沧海说出这两个选择,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 “你既然已经选择了救其他女修的命,那么孟诗,就只能永远呆在这个地方。” 许沧海端平手中剑,静静注视着越燃越烈的火焰。 “当然,还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孟诗和这座塔的秘密一起,葬身火海。” “你!”嬴抱月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小莲和孟歌两人站在她身后,闻言已经完全呆住。 孟歌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她姐姐的命和刚刚她们救出的那么多女修的命,只能选一方? 那么多的女修都能活下来,偏偏只有她姐姐一人要被牺牲? “你们、你们这群凶手!” 孟歌撕心裂肺地吼道,向许沧海冲去,被小莲忍着泪从后面一把拽住。 “有什么不好么?”许沧海向她道,视线却一直停在嬴抱月脸上。 “孟诗是自己选择为救这群女修留在塔上的不是么?” “虽然此事并非老夫本意,”他淡淡道,“但今日过后,这丫头能名垂青史吧。” 以自己的性命换得那么多女修逃生,这群得救的女修出去后每个人恐怕都会记得孟诗的牺牲,这位经历不凡的平民女继子也会成为修行界的一个传奇。 所有人都会记住她的名字。 “对她这样出身卑贱的人而言,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许沧海平静地开口。 孟歌眼含着泪愣住了。 好的归宿? 对她姐姐而言,这是好的归宿? 不知是不是姐妹连心,孟歌耳边仿佛传来孟诗在火海中的咳嗽声,下一刻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被出现在塔顶在一个身影刺痛。 “姐姐!” 嬴抱月跟着抬起头,发现宁古塔内浓烟滚滚,孟诗已经被火势逼的重新退到了塔顶,身形出现在了八层的露台上。 发现她居然没有回到九层,许沧海蹙眉,“蠢货!” “退回塔顶!”他猛地喝道,“这样我饶你不死!” 许沧海猛地催动真元,火舌从八层楼梯而上,直直向孟诗窜去。 孟诗伸出手,却发现她操控不了这些火焰。 “咳、咳,”在浓烟中她吃力地咳嗽着,退到露台边缘,苦笑一声。 她搞不好要成为第一个被烧死的火法者了。 嬴抱月猛地挥剑而上,然而哪怕动用全部真元,她的水法剑剑势到了四层就会跌落。 看着已经完全被烈火填满的塔门,她深吸一口气用水流覆盖全身就想往门内冲去。 然而下一刻,她的脚腕却猛地被人攥住,随后手臂也被人抓住。 “你们!” 嬴抱月回过头,恨恨看着抓住他的李稷和姬嘉树,“放开!” “你这么进去就是在送死!”李稷死死抓住她的脚腕,对自己站不起来的腿痛恨不已。 许沧海用雷法剑点燃的烈火哪怕是火法天阶都无法抵抗,何况是已经精疲力竭的嬴抱月? “不放。” 姬嘉树目光同样坚定,“你有本事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许沧海站在一边,淡漠地看着三人争执。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绝望地站在安歇巨大的砖石之下。 “我说了,你救不了所有人。” 他给孟诗也留了生路,但既然她不走,就别怪他无情。 许沧海淡淡道,“以一人的牺牲换得多人的性命,她也算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 嬴抱月猛地回头,注视着许沧海的双眼,她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剑。 “她死了也许能成就一个被所有人记住的故事,但我要她活着!” 许沧海一怔。 “谁都不许死!” 嬴抱月冲到塔下,向站在塔顶的少女张开了双臂。 “孟诗!” “跳下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所爱 “你想死吗?” 看到站在张开双臂的嬴抱月,许沧海瞳孔猛地收缩。 他这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自不量力的人,死过一次依旧死性不改吗? 以宁古塔的高度,除非是神子,从塔顶跳下根本没人能全身而退。 许沧海冷冷看向嬴抱月身边摔断腿的李稷,如果不是这小子舍身相护,嬴抱月自己根本都不可能还站在这里,就这么点道行,她居然还想接孟诗下来? “公主殿下?” 孟诗站在露台上回过头,怔怔看着站在塔下的那个小小的人影。 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很微弱,比她自己还要弱。 看着下方的百丈高空,孟诗知道以自己现在体内残存的真元,这般高度跳下去她一定会死,但看着嬴抱月的身影,她却奇异地感觉不到一丝害怕。 耳边传来砖块倒塌的声音,孟诗抬头,眼前的火势愈发的大了。 她咬紧牙关,看向塔下的嬴抱月。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害怕她跳下去会不会死,却十分担心伤害到嬴抱月。 “孟诗!” 嬴抱月死死注视着塔顶的少女,深吸一口气。 “相信我!” 孟诗猛地一怔。 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雪天。 她被捆在祭台上,脚下的柴堆熊熊燃烧,然后那个打着马的少女冲了进来,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相信她。 一直相信。 永远相信。 “孟诗,跳!” 身后传来火焰的灼热,望着塔底张开双臂的少女,孟诗站在石台边缘屏住呼吸。 纵身一跃。 “殿下!” “姐姐!” “这两人还是这么乱来!” 就在孟诗纵身的瞬间,姬嘉树、许义山、赵光、陈子楚、陈子寒、归辰、宋谦、姬安歌、姬清远众人全部冲到了嬴抱月的身边,李稷也坐在地上举起剑,将那个张开双臂的少女围在中央,众人一起抬起剑。 十几名少年少女,共同举起剑。 雷法风法火法水法,在这一刻,交织。 “这是……” 许沧海站在塔下,怔怔看着这一幕。 无数真元在半空中交织,宛如一张色彩斑斓的绘卷,一众少年少女就这么站在塔底,向半空中落下的少女伸出双手。 在场所有的人几乎都停住了拼杀,愣愣看着这一幕。 许沧海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如果不是心意相通,修行者的真元无法相融。 这么多人的真元同时相融,他从未见过。 “爹爹?”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许冰清的声音,许沧海如梦初醒猛地攥住拳头,向半空中落下的孟诗举起剑。 他只要一剑,就能收割此女的性命。 然而就在他的剑气锁定空中的那个人之时,他忽然看到了孟诗向下的目光。 那是一种他已经陌生了的,全心托付的信任。 许沧海握着剑的手一顿。 孟诗张开双臂,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塔下的少女,眼中没有丝毫恐惧。 “孟诗!” 就在这时,在塔下众人交织的真元中,一股如水流般燃烧着的火焰冲出绘卷,无比热烈地燃烧着,向落下的孟诗包裹而去。 流火剑。 这就是只属于她的流火剑。 许沧海看着本该已经真元枯竭的嬴抱月站在众人中央,无数流火从她张开的双臂流淌而出,将孟诗在半空中温柔地托住。 如果那一天,她还在。 她是不是也会这样,一直一直护着她的师父? 哪怕他们都放弃了,是不是,只有她不会放弃? 许沧海定定站在原地,雷霆在剑尖凝聚,就在要出剑前,他的手停顿了一刹那。 刹那芳华。 就在这一刹那,孟诗的身影穿过众人为她搭建起的屏障,直直落入了嬴抱月怀中。 嬴抱月一个旋转,紧紧抱住了奔向她的人。 就在她们两人的身后,巨塔向后倒去,发出震天的轰鸣。 巨大的烟尘扬起,众人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飓风席卷,不少人向后躲避,众人抬起手遮挡在面前,呛咳不止狼狈不已。 然而在一片嘈杂和灰尘中,许沧海却只是握着剑定定站在原地。 在庞腾起的烟尘中,他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相拥的两名女子。 最后的最后,还是给她救到了。 所爱隔山海,但她穿越山海而来,没有放弃。 许沧海将手中的剑缓缓插到地上,闭上了双眼。 “你想做什么?” 察觉到许沧海的动作,姬嘉树和李稷都转过头警惕地盯着他。 虽然孟诗已经安然出塔,但许沧海依然是最大的变数,如果他坚持要置孟诗于死地,那么众人还有一场硬仗。 紧抱着孟诗的嬴抱月也回过头,看向许沧海。 然而许沧海只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向靠在坑边已经苏醒过来的许冰清走去。 “爹爹,你怎么不杀了她们?怎么能……”看着被嬴抱月接住的孟诗,许冰清目光怨毒正要发作,下一刻她却猛地攥住自己的脖子,浑身剧烈抽搐起来。 “清儿!” 许沧海一惊,大步冲到许冰清身边。 然而许冰清脖子上的深紫色花纹骤然变深,她愣愣抬起头看向许沧海,眼角流出深紫色的血泪。 “爹……爹?” “清儿好疼……” 众人愕然看着这一幕,嬴抱月心头一紧,许冰清这症状,居然是已经到了最终毒发的阶段! 一旦流出血泪,毒素已入骨髓。 如果在这一刻钟内不服下解药,许冰清就会立即暴毙身亡。 “爹爹,爹爹,救救我……” “清儿,清儿不想死……” 许冰清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眼中布满白翳,拼命四处摸索抓挠,模样相当可怖。 “爹爹?你在哪里?” 许沧海一把抓住女儿的手,缓缓抱着她站起。 “别怕,爹在这。” 看到许沧海抱着许冰清站起,嬴抱月抱着孟诗的手一紧,心跳剧烈加速。 她没有忘记许沧海说过,许冰清想要得到解药,必须拿她或者孟诗的命来换。 现在许冰清危在旦夕,许沧海会怎么做? “月姐姐?” 刚刚跳下来孟诗神智还有些恍惚,不知怎么多日不见许冰清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她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向前走却被嬴抱月一把拉到了身后。 嬴抱月将孟诗护在身后,定定看着不远处的许沧海。 “爹爹,解药……” 许沧海抱着许冰清背对着众人,许冰清的手从他的肩头攀上来,吃力地向嬴抱月等人的方向伸去,“解药在哪……” 众人浑身一震,紧张地看着许沧海的背影,生怕他下一刻就转过身来。 “你累了。” 然而许沧海拿下女儿的手,轻声道,“爹爹带你回家吧。” “家?” 许冰清意识有些模糊,她攥紧父亲的衣袖,“娘她,是不是在家里等我?” “是,”许沧海的手摸上女儿的头,“你娘做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在阁里等你回去。” 远处刚刚接到拓跋寻传信赶来的贺兰承定住脚步,望着那对父女,他忽然泪流满面。 “好……” 许冰清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容。 “爹和娘都在,我就回去。” 她小的时候,很少看见她的父母在一起。 她想要比谁都强,也许只是希望,她的父母能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回家。 “嗯,都在。” 许沧海看着自己怀里气息渐渐衰弱的女儿,喃喃开口。 “都在。” “这一次,爹会一直陪着你。” 许冰清缓缓闭上眼,“真的?那真好。” 察觉许冰清的气息渐渐消失,嬴抱月猛地向前一步,“许沧……”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就在这时,抱着许冰清的许沧海忽然向着北方跪倒,将手放在了女儿的头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托付 “许沧海!” 嬴抱月定定站在地上,看着巨大的真元气息从许沧海身上渗出,顺着他的手掌汇入许冰清体内。 用自身真元为其他修行者疗伤并不罕见,可此时此刻许沧海身上浮动的真元和寻常的疗伤根本不同。 “这是……” 姬嘉树赵光等人愣愣站在原地,磅礴的真元威压掀起飓风,众人被风吹得抬不起头,下一刻一声厉啸从天上传来,所有人愕然抬头。 原本即将黎明的天空被乌云所遮盖,云层翻卷,电闪雷鸣,一个巨大的身影在云层中剧烈翻滚,看上去愤怒异常。 “玄武神!” 看到那个身影,所有人战栗开口,即便距离极远,众人都能感受到古神抑制不住的愤怒。 嬴抱月注视着那个在云层中翻滚的身影,在那种愤怒中,她还感受到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悲伤。 那是对自己的伙伴即将离去所感到的悲伤。 “许国师……他到底在干什么?” 赵光顶着飓风抬起头,玄武神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更不可能为他们这种人感到愤怒。会让八兽神心系如此的,只有属于祂的神子。 “许神子这是在撕裂神魂吗?” 看着位于风眼之中的那对父女,姬嘉树喃喃开口。 许冰清已经几近失去了气息,哪怕是将大量的真元输入她的身体,恐怕也救不回来了。可许沧海像是一座雕像一般抱着自己的女儿,依旧不断将自己的真元从头顶灌入许冰清体内。 哪怕是等阶二,又能做些什么? 除非是撕裂神魂,有关神魂的领域在修行界有很多未解之谜。但即便如此,想要救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撕裂神魂又能如何? 姬嘉树已经想到了他能想到的许沧海能付出的所有代价,却实在想不到如何能逼出已经深入骨髓的毒素。 “不,”嬴抱月轻声道,“他不是在撕裂神魂。” 许沧海付出的,是比撕裂神魂更为巨大的代价。 “他在,散去他毕生的功力。” 毕生功力? 姬嘉树愕然。 就在这时,巨大的光幕在众人前方展开。 众人怔怔抬起头,黎明的日光从云层中迸射出,却比不上前方那个男人身上的光芒。 许沧海抱着许冰清跪在地上,无数光芒从他的肩膀上缓缓升起,在最后的夜色下,发出有如彩虹般的光辉。 “这就是神子的毕生功力……” 所有的修行者都傻傻地看着这一幕,失去了言语。 嬴抱月静静地看着抱着女儿的那名父亲,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盛大的谢幕,璀璨,又悲壮。 宛如极光一般。 就在许沧海身上的光芒升上天际之后,云层之上的玄武神发出一声嚎泣一般的悲鸣,一道紫色的闪电从天而降,直直落到许沧海的面前。 轰然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许沧海空出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一片龟甲,龟甲上咔嚓一声出现一道裂痕。 “谢谢。” 他轻声开口,向天空上那位巨大的主宰道谢。 “他这是在做什么?”赵光愕然。 “用人的话来说,他是在和玄武神割袍断义,”嬴抱月道,“神子的能力受到神灵的限制,要动用超过自身界限的力量,需要得到兽神的允许。” “那玄武神这是同意了?” “不是。” 嬴抱月摇头,“就在刚刚,玄武神收走了他神子的身份。” 众人都愣住。 嬴抱月轻声开口,“从现在开始,玄武神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散去全身功力的现在,许沧海已经不配为神子。 他奋斗了整整二十年,从籍籍无名的普通人爬到神子的位置,但就在刚刚的一瞬,他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许沧海跪在地上闭上眼睛,原本升起天空的七彩光华在他头顶缓缓汇聚,随后全部注入许冰清身上。 “看啊!” 眼尖的陈子楚一声呼喊,众人发现从许冰清的指尖上,正一点点渗出深紫色的液体。 嬴抱月攥紧自己胸口的衣襟。 许沧海用他毕生的功力,逼出了许冰清体内的毒素。 这是山海大陆顶尖的修行者付出一切,才能做到的的事。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深紫色的液体一滴滴渗出,许冰清脸上身上的花纹一点点消失。 下一刻许沧海抬起手中的长剑。 他静静注视着陪伴自己多年的爱剑。 他很清楚,这是他作为雷法者的最后一剑了。 雷电他的剑尖聚集,他在女儿的额头轻轻一点。 电流瞬间从许冰清的全身通过,嬴抱月呼吸停滞,看着许冰清身体猛地弹跳起来,下一刻被许沧海稳稳抱在怀中。 少女原本苍白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许沧海注视着女儿的脸庞,轻声唤道。 “清儿?”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 “咳、咳。” 原本气息已经几近消失的许冰清猛地憋红脸咳嗽起来,睁开了双眼。 “爹……爹?” “居然活过来了!” 四周一片愕然之声,远处的贺兰承擦干眼泪,怔怔看着这一幕。 刚刚苏醒的许冰清神情懵懂,伸手抚上父亲苍白的脸,“你怎么了?” 刚碰上她猛地缩回手,“爹爹?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凉?我、我身上不疼了?” 她摸摸自己的脖子,“我身上的毒……” “已经没事了,”许沧海温和地看着她,“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把之前的一切都忘了吧。” “噩梦?” 许冰清懵然开口,下一刻她忽然尖叫起来,“爹爹!” 原本抱着许冰清的许沧海全身脱力,身形晃了晃,猛地向旁边栽去。 就在他将要倒在泥泞之中时,一只手扶住了他。 “你……” 许沧海微微侧过头,看着从一边扶住的他的嬴抱月,笑了笑,“抱歉,我只能这么做。”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 在最后的最后,他终究是举起刀,朝向了他自己。 “之后的事我帮不上忙了。” 许沧海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察觉到他体内已经境界全失,嬴抱月脸色也有些发白。 从此之后,长城内真正有等阶二实力的八人神,只剩下姬墨、山鬼和中唐国师三人了。 “以后的事,只能拜托你了。” “我有事要告诉你。” 许沧海像是卸下了重担一般,整个人的气息都平和了下来,他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 “之前的事,不是我做的。”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一把回握住他的手,“你知道些什么!?” 之前的事,是她的事,还是,她师父的事?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君王 许沧海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确定你要在这里问?” 嬴抱月一怔,转身看向身后愣愣站在后边的姬嘉树李稷等人。 现在的确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我现在可拉不了屏障了,”许沧海将手吃力地探入怀中,微微气喘,“只是有个东西,你帮我带到……” “你别说话了,”嬴抱月蹙眉看着他,“等处理完所有的事,我会去找你谈谈。” 她有一堆的事要问他。 姬墨的嘴打不开,但现在她终于可以靠近另一位原神子了。 “怎么?”许沧海笑笑,“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要逼问我?” “话不是这么说,”嬴抱月握紧双拳,“你要不想说,我也逼不了你。” 过去的事情都藏在黑暗深处,也只有大陆最强的几人多少知道有些真相,如果许沧海想扯谎,她也没奈何。 “我会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的,”许沧海笑了笑,“但我知道的也不多。” 当年的一切发生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边缘人。 如果不是因缘巧合抢到那枚丹药,他原本会一直这么与世隔绝地活下去。 “如果还能再相见,你可以来问我。” 还能再相见? 嬴抱月微微睁大双眼,忽然明白了许沧海的意思。 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境界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这不光是因为境界决定了他们的地位,更重要的是,修行境界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许沧海作为等阶二的神子,一路走来树敌无数,更何况他作为北魏国师知晓了很多秘密,现在他失去了境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置他于死地。 甚至,会有比死更悲惨的下场等待着他。 “许沧海,你……” “不用那么担心,我到底是拓跋家的女婿,只要我还有利用价值,至少是死不了的,”许沧海笑笑。 他在救许冰清之前,对之后会发生的事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死是死不了,但活着要经历的屈辱又有多少? 如果拓跋家真的上位,许沧海会被如何对待? 嬴抱月心提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你……” “不用再想我的事了,”许沧海平静道,他看向不远处人群里的孟诗,“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嬴抱月心头一紧,宁古塔已倒,现在剩下的就是耶律华那边的宫变了。 如果耶律华失败了,他们所有人恐怕都难活着走出北魏。 许沧海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牌塞入嬴抱月的手心,“这是国师的令牌,可以凭此进入大内之中。” “有这枚令牌,陛下身边的护卫不会阻拦你,”许沧海苦笑,”不过现在陛下身边还有位冒牌货,也不知道这令牌还能不能用。” “我知道了,试试看吧,”嬴抱月将令牌收入怀中,注视着气息越来越弱的许沧海,她咬紧牙关。 “既然你也知道我们不一定还能再见,你还有没有别的要和我说?” 许沧海微怔,他看向怀中已经重新昏睡过去的许冰清,闭了闭眼睛。 “小心她的母亲。” 嬴抱月一怔。 “从先王陛下重病开始,她母亲就被接回了娘家。” 所以说拓跋容一直都待在拓跋家?从先王重病开始,难道说耶律宏的死不是只因为,还有拓跋家的手笔在内? 想到许冰清居然莫名其妙在北魏中毒,嬴抱月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难道说许冰清的毒是她母亲…… “难道拓跋容她……” “你不用想那么多,”许沧海打断嬴抱月,看向怀中的女儿,“不管冰清的毒是怎么来的,她终究是我的女儿。” 他知道他的女儿妻子算不上什么好人,也做过无数错事恶事。 然而不管许冰清再骄纵,再任性,再狠毒,她也不是以自己的意志来到这个世界的。 没有他,许冰清这个人也不会存在。 子不教,父之过。 拓跋容,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妻子。 那么他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受代价,履行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只可惜他明白这个道理实在是太晚了,晚到险些失去的自己的女儿。 “我之前觉得阿容只是想逼我而已,但现在看来,她可能会犯下大错,”许沧海摸了摸许冰清的睡脸,他不觉得拓跋容是故意要置自己的女儿于死地,但按理说西戎人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发现他和许冰清的藏身之处。 当初在北魏边境他带着许冰清离开后,只和拓跋容联系过一次。 拓跋容回信说她在拓跋家,之后音讯全无。 之后没过多久,许冰清毒发,他和许冰清的藏身之处被人发现。一名身着黑袍的西戎人出现提供了一部分解药并提出了那个威胁,他试药后发现那解药和许冰清的毒性的确是相符合的。 许沧海看向嬴抱月,他现在并不能告诉她所有的事,但有件事,他可以告诉她了。 “嬴抱月,”许沧海握紧她的手腕,“另外一半的你,在西戎,在永夜长城外。” 嬴抱月猛地愣住。 这句话也许只有她能听懂。 许冰清的身体里曾经有她的神魂,从那部分的记忆里她看到自己在临死前神魂只剩下一半,随后她在那种情况下死去,按照现在的已知的情报,她剩下的那一半神魂应该被人完全抽出后炼化。 许冰清服下的那枚破境丹里的神魂只是她当时的一半,也就是她全部神魂的四分之一。 那么她还有四分之一被炼化的神魂不知所踪。 许沧海现在说的那一半的她,应该就是指那部分的神魂。 “我知道了,”嬴抱月沉默一瞬,“我会自己把一切找回来。” 许沧海笑了,眼中的光彩正在剧烈逝去。 嬴抱月愕然,这时她才发现他体内所剩不多的真元居然还在迅速流逝,一点一滴汇入他手上拿着的那枚龟甲中。 “许沧海,你……” “七年前,我什么都没做到,”许沧海死死握住那枚龟甲,一字一顿开口,“帮我把这枚龟甲,带到永夜长城。” 他说话都已经开始脱力,但却吃力地将龟甲举到嬴抱月面前, “把这个……放到……灵壁之上。” 嬴抱月怔怔注视着这枚凝聚着许沧海最后功力的龟甲,“灵壁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她在永夜长城那么多年,都没有听说过? “你到了那里……就明白了……” 许沧海眼中划过难以掩饰的痛苦,“看到了,你就明白了。” 这句话怎么和姬墨说的一模一样? 嬴抱月心头一紧,永夜长城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伸手抓住了许沧海递过来的龟甲,“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带过去的。” 许沧海笑了,伸出手,轻轻碰上嬴抱月的脸颊。 “你和她真的很像啊。” “抱歉,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许沧海缓缓阖上的眼睛,闭了闭眼睛,轻声道。 “好。”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位护着女儿睡过去的父亲,站起身。 “师父!” 贺兰承从远处冲了过来,带着其他北寒阁弟子搀扶起许沧海。 嬴抱月转过身,看向平城所在的方向。 太阳冉冉升起。 新的北魏王的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众人耳边忽然响起了钟声。 钟声从远处的城池传来,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 “怎么回事?”众人一惊,“登基大典不是还没到时辰吗?” 冯燕怔怔站在原地,猛地转头看向平城所在的方向。 这钟声,是丧钟。 只属于君王的。 丧钟。 第一百七十四章 父子 每个国家君王崩逝时所鸣的丧钟次数并不同。 听到远方传来的钟声,嬴抱月一开始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下一刻她发现站在孟诗身边的一位中年妇人神色大变。 “您是?” 走到妇人面前,端其气度容貌,嬴抱月心中对她的身份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冯燕看了她一眼,心中不知为何微微有种怪异的感觉。经过刚刚战斗不难猜出这位年纪尚小的少女是谁,她向嬴抱月微微点了点头。 “本……我叫冯燕。” 刚刚这人是想说本宫吧?嬴抱月了然,凝视着这位上了年纪却依然风采不减的女子。 说起来,她们上辈子其实应该见过一面,就在冯燕和耶律朗大婚的时候。 只不过当时冯燕蒙着红盖头,她并未见到此人的容貌。 原来故去的冯太后的侄女的闺名叫作冯燕。 既然冯燕并不想在此处暴露身份,嬴抱月也就没有揭穿,她点头问道,“冯姑姑,这钟声有什么问题吗?” 冯燕望着平城的方向,闭了闭眼睛,“钟声超过十二下,是只有君王崩逝时才会敲的次数。” 什么? 众人闻言均大吃一惊,从礼法上而言北魏如今尚未有正式的君主,但众人都知道耶律朗离登基只差一步,那么这丧钟也只可能是为他而鸣。 耶律朗,死了? 因知冯燕的身份,嬴抱月更加愕然,她定定看着面前这位得知夫君已死却还能保持镇定的女子,“冯姑姑,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纵然冯燕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志,她的表现也有些异常。 冯燕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事情的确有点不对。” 丧钟的次数没问题,她也做好了自己的儿子和丈夫会互相残杀的准备,但有个关键的问题不对劲。 那就是时间。 冯燕心乱如麻,“城内是发生了宫变吗?” 嬴抱月沉默一瞬,点头,“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丑时三刻。” 冯燕目光一凝,视线停在嬴抱月脸上。 这个时辰也差不多是宁古塔外开始有动静的时间,也就是说嬴抱月和耶律华是几乎同时行动的。 如果说他们之前没有串通打死她也不信。 想到儿子居然选择和这名少女合作,冯燕心情愈发复杂,她咬牙道,“那就对了,时间太快了。” 丧钟响的太早了。 纵然平城没有洛阳那般守卫森严的宫禁,作为前国都,平城的宫城守备同样齐全。她儿子的力量她清楚,从丑时三刻到现在的时间,最多够他带着人冲到他父亲座前,不可能现在已经打完了。 鸣丧钟至少要在确认君王死透之后,一般是君王驾崩后的一个时辰才会开始敲钟。 即便她儿子战神附体,这么点时间也不足以他掌控所有宫禁。 “这丧钟恐怕不是真的,”冯燕深吸一口气,“宫变可能还在进行。” 这丧钟很可能是为了让支持北魏王的一方陷入混乱失去战意的手段。 但到了这一步,也代表双方彻底撕破了脸。 看着冯燕眼中划过的痛意,嬴抱月立刻理解了一切。 耶律朗很可能还没死,但丧钟已鸣,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北魏王,今天必须要死一个。 可能是耶律朗,也可能是耶律华。 嬴抱月记得六国曾有过太子薨逝追封以诸侯王之礼下葬的先例,如果耶律朗一方胜了,之后推脱说这丧钟是为耶律华所敲也是可以。 这时其他国家的修行者都已经到了,围着宁古塔开始取砖,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经倒塌的巨塔,孟诗走到嬴抱月面前。 “我们接下来去哪?” 看着孟诗眼中隐含的担忧,嬴抱月将许沧海交给她的龟甲放入怀里,故意道,“我说直接离开这里,去永夜长城,你愿意一起去吗?” 孟诗一愣,不由得看了一眼平城的方向,微微握紧了双拳,“我……” “我愿……” “好了,”嬴抱月看了眼口是心非的少女,笑了笑,“我开玩笑的。” 也许孟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担心那名少年的死活。 “之前有人和我做了个交易,”嬴抱月注视着孟诗的眼睛,“他说,他愿意以君王的一个承诺,换他未来王后的性命。” 孟诗闻言怔住。 冯燕在一边挑了挑眉。 现任王后还活着,这小子就忙着封自己的王后了?他是活腻了吗? “当然,除了他的王后之外,他还托我救一个人,”嬴抱月回头看了冯燕一眼,“那就是他的母亲。” 冯燕哼了一声。 算那小子有良心。 “他要我救的人我已经救到了,”嬴抱月道,“现在是时候让他履行承诺了。” 她是和未来的北魏王做的交易,所以和她做交易的那个人,必须要成为北魏王才行。 “冯姑姑,您知道平城王宫的位置吗?” 冯燕沉默一瞬,“我知道,你们跟我来吧。” “只是我跑得不快,你们有马吗?” 嬴抱月了然,看向之前耶律华送给她的骑兵。 “有。” …… …… 天明时分,嬴抱月已经重新做好了人员分配。 在修行者们热火朝天的撬砖队伍前,一众骑兵已经就位。 嬴抱月冯燕等人每人都已经上马,和一名骑士共乘一骑,因耶律华送来的人只有百骑,故而这一次和这群骑兵一起行动的也只有百人。 “义军就交给你了。” “演武营交给你了。” “飞燕门和这些救出来的女修都交给你了。” 姬嘉树、穆容青和孙婆婆这三位队伍首领都将各自的队伍交给了他们的副将,义军暂由王二带领,演武营交给了穆七,飞燕门和救出来的那些女修则交给了小莲。 “门主?你说都交给我?” 小莲站在一群女修前,被突如其来的重担吓了一跳。 “没事的,你这次表现不错,老身相信你能做到,”孙婆婆看向前面马上的冯燕,“老身要保护小姐,这些孩子只能交给你了。” “你好好干。” 小莲面容有些抽搐。 骑在马上的孟诗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孟歌,微微一笑,“小莲姑娘,我妹妹也交给你了。” 义军、演武营和飞燕门都会在原地休整,孟诗也就将孟歌留在了飞燕门内。 “好……” 小莲觉得自己真是责任重大。 “你身体没事吗?”嬴抱月握住缰绳,向一边的孟诗问道。 “没事,”孟诗摇摇头,之前她已经吃了嬴抱月等人送的药和水粮,体力有所恢复。 况且就算她只剩下一口气,她也是要去的。 嬴抱月看向远处正在飘出黑烟的城池,身下马蹄高高扬起。 “我们走!” 第一百七十五章 黑手 马蹄敲打着大地,众人打马行至平城大门前时,黑烟几乎已经笼罩了整座城池。 平城大门紧闭,不少百姓想要出城,却被凶神恶煞的官兵阻挡。 “城内有叛贼,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光华君反叛!还在城内放火,有光华君的同伙全杀无赦!” 听到城内的混乱嘈杂,嬴抱月等人面色都变了。 他们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平城内部就已经混乱至此。 况且耶律华发动宫变定然会隐秘行事,怎么消息会这么快就传遍全城,还有人在城内放火? 要知道王室中人一旦被打上叛贼的标签,不光这辈子难以翻身,甚至会遗臭千年。 “恐怕是有人在故意散布消息,”嬴抱月瞥了一眼身边孟诗煞白的脸色,让一骑前去叫门。 “城下何人?” “我等等乃国师大人亲信,有令牌为证,还不速速放我们进城!” 嬴抱月戴好人皮面具,将许沧海给她的令牌用长枪高高挑起。 “这是……” 守城的官兵原本耻高气昂,看到那枚令牌却迅速安静下来,神色迟疑。 “速开城门!” 嬴抱月猛地一抽马鞭,“国师大人让我们前来护驾,要是晚了一步,你等该当何罪!” 守城的将领神色一僵,目光在那枚萦绕在彩光上令牌上停留一瞬,挥手让人打开了侧门。 嬴抱月在心中向许沧海道了一声谢,众人打马穿过城门,看着那些被官兵拦在路边神色凄凉的百姓,冯燕咬紧牙关,抓紧了身前骑士的铠甲。 “直走,一百五十丈后左转,三十丈后再右转。” 在冯燕的指挥下,众人迅速到达了一座宫城前。 眼前的宫室比洛阳王宫略小些,布置却十分相似,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人,本该守卫森严的宫城前寥寥无人,只散落着一些尸体和刀兵。 众人打马冲入宫城,发现宫城内只能看见小股还在拼杀的队伍,却不见耶律华和耶律朗的身影。 “不在这……” 嬴抱月也有些愕然,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想不出耶律华和耶律朗和到哪里去。 冯燕也愣愣注视着这里战斗后留下的痕迹,遍体生寒。 她忽然想起一个地方。 “太子府……” 冯燕喃喃开口,“是太子府!” 嬴抱月一怔,瞬间明白了冯燕说的地方是何处。 当初嬴帝阻止了耶律宏诛杀太子耶律朗的母亲后,耶律朗虽然成功受封太子入主东宫,但耶律宏对耶律朗多有嫌弃,没有将他留在宫中,而是和其他儿子一起撵出了宫另行建府。 和其他郡王府不同,太子府的位置离王宫距离最近,就在原北魏王宫的东侧。 说起来,耶律朗和冯燕大婚以及耶律华出生都不是在宫里,而是在毗邻宫城的太子府内。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宫城东边的街道。 所以真正的耶律朗一直都在太子府内么? 登基大典原定在原宫城举行,北魏王本不可能不呆在宫里,也就是说原本要举行登基大典的那个“耶律朗”是个假货。 恐怕暗地里控制北魏朝廷的黑手一直都是带着假货和真货一起行动,到达平城后将假货安放在宫城内,真正的耶律朗却被藏在太子府里。 远处大殿的台阶上已经被鲜血浸染,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交战。 假货应该是已经被除掉了,可是真正的耶律朗那边,情况到底如何了? 嬴抱月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这时冯燕已经催马跌跌撞撞向宫城外冲去,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紧随其上。 “走,去太子府!” 众人随着冯燕一路向东,很快一座破败的宅院出现在众人面前。 宫城还有迁都后留下的宫人维护,但宫城外的太子府却已经完全荒凉。杂草从砖缝中长出,一簇簇都已经染上血肉。 这里的战斗痕迹更加惨烈。 “什么人?” 不少北魏金吾卫模样的兵士守在门口,正在和一些黑衣武士拼杀,黑衣武士人数较少,已然落了下风。 嬴抱月擎出令牌,将在城门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金吾卫半信半疑,有几名向一边让开让嬴抱月等人入内,但下一刻一个统领模样的人骤然圆睁双目。 “不对!国师大人正在里面和大司马一起剿灭叛贼,没听说还有援军!” 只能硬闯了。 嬴抱月猛地拔剑,那名金吾卫统领大睁双目缓缓倒下,所有兵士都瞬间愕然。 “你们……” “冲!” 嬴抱月一声高喝,不等她出手,熊熊火焰忽然从她身侧一个方向流淌而出。 那一股火焰如同火龙一般,炽热非常,火光冲天,直直冲出一条道路。 嬴抱月微微侧目,看向身边拔剑的孟诗。 是孟诗的火法剑。 这一剑几乎将所有金吾卫都吓住,下一刻百骑如一股黑色的巨浪涌入太子府门内,连台阶都被踏烂。 “敌袭!” “是叛军!” 金吾卫的怒吼被众人甩在身后,嬴抱月看着身边的孟诗和冯燕的马越过她,越跑越快,直直冲向主屋正殿。 两人的方向一致,没有丝毫犹豫。 这也许就是一种心灵感应吧。 百骑靠近,原本外面空无一人的主屋外忽然涌出一众黑衣杀手,每人都是境界不低的修行者,身形看上去有北魏人,也有西戎人。 “尔等何人?此地是……” 为首的黑衣人还在大吼,但孟诗却没有一句废话,直接从马上一跃而下,将其一剑撂倒。 嘶…… 嬴抱月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有人会下手比她还快,但此时不是感叹的时候,比孟诗稍慢一拍,她也从马上跳下,一剑撂倒前方挡路的杀手。 “公主殿下!我先走一步!” 黑骑和黑衣杀手们开始交战,而孟诗已经在前方杀出了一条血路,抓着冯燕的手冲到了主屋门板前。 这丫头也太快了! 嬴抱月猛地砍倒前方一名黑衣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台阶。 主屋门板紧闭,孟诗飞起一脚,哗啦一声门板倒塌,露出满满一屋子人。 “阿诗?” 一声疑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看着眼前一幕,嬴抱月不禁睁大了眼睛。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控制 “阿诗?” 耶律华惊讶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嬴抱月定睛一看,只见这间破烂的堂屋里简直是聚集了整个北魏的大人物。 屋内加上兵士杀手总共好几十号人,明显分成了一老一少两派。 耶律华、拓跋寻和他们带着的一群年轻修行者一派,拓跋氏家主带着一众朝廷重臣一派。耶律朗坐在拓跋氏众人后的一张椅子上,面容衰败双眼紧闭,一位美艳的女子在他身边搀扶着。 两派人分别站在屋子的两边,正剑拔弩张,嬴抱月孟诗等人一闯进来,两边人都吓了一跳。 “你、你们……” 嬴抱月不见拓跋氏家主很多年,但还是第一眼认出了那个站在耶律朗前的白发老人正是拓跋氏家主,拓跋涛。 不过拓跋涛显然不认识她,只是瞪着站在最前面的孟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耶律华同样震惊,但他更多的是惊喜,嬴抱月看着那个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阿诗,你没事了吗?” 孟诗简明扼要地答道,“公主殿下救了我,我没事了。” 她直直望着浑身是血的耶律华,“莫华,你怎么样?” “我……”许久没被人这么叫,耶律华磕巴了一瞬,点头道,“我没事。” 他虽然受了点伤,但都未伤及要害。 “公主?” 这时屋内年老一派才终于注意到站在孟诗身后的嬴抱月,有去过中阶大典的臣子喊起来,“是前秦公主!” “前秦公主?”拓跋涛愕然。 他虽听说过前秦公主在南楚和东吴做的那些事,但怎么也没想到区区前秦的一个公主,居然会掺和进他们北魏的内政。 “你这妖女,怎么可能……” “等下,”嬴抱月没兴趣听这老头废话,打断他,向耶律华问道,“光华君,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她望向椅子上呈昏迷状态的耶律朗,神情凝重。 耶律华咬紧牙关,“他们给我父王下毒,控制了他。” 他原本就猜测有人胁迫了他的父王,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群人居然如此大胆,直接用药物让他父王失去了行动能力。原本他带人闯进太子府的时候他父王还是清醒的,但那个随侍在他父王身旁的女子用针一刺,他父王就昏了过去。 “逆贼小儿休得血口喷人!”拓跋涛冷笑起来,“明明是你带兵硬闯御前,意图弑父,陛下这才气急攻心昏过去的!” 弑父。 听到这两个字,耶律华太阳穴突突直跳。 情况嬴抱月基本了解,她目光落到昏迷不醒的耶律朗身上,淡淡开口,“那你是说,北魏王并未中毒,只是气昏过去了?” 拓跋涛一愣,神情有些僵硬,刚想搪塞却反应过来怒喝道,“这是北魏的事,你一个前秦的公主滚一边去!” 孟诗眉头一皱,剑上燃起熊熊剑火。 拓跋氏身边的兵士上前一步,耶律华也举起手,身后年轻人们身上真元提升,两派之间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嬴抱月眉梢微动,拨开孟诗的肩膀,“拓跋家主何需如此动怒?小女不过是想要弄清真相。” 她走到耶律华身边,端详着侍奉在耶律朗身边的绿衣女子,那女子三十岁左右,看容貌和拓跋涛有些相像之处。 嬴抱月心里有数了。 发现嬴抱月直勾勾看着自己,绿衣妇人有些不自在,喝道,“你这丫头看什么看!” “当然是看你如何害的我父亲,”耶律华冷冷道。 “我害的你父亲?胡说八道!”绿衣女子冷笑道,“再说了,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对待长辈如此态度?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长辈? 看到绿衣女子一脸轻佻倨傲,嬴抱月有些意外。 “哦?我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晚辈?” “本宫怎么不知道?” 然而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沉稳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绿衣女子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花容失色。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冯燕从孟诗身后走出,瞥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绿衣女子,“怎么?拓跋良娣见到本宫似乎很意外?” 原来此人是太子良娣。 嬴抱月知道她是谁了。 良娣是太子妾室的称号,一般指太子的妾中品级较高者,地位仅次于太子妃。 当年拓跋氏曾想将嫡女许给耶律朗为太子妃,后来被耶律朗的母亲冯太后阻止。冯太后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耶律朗为正妻,拓跋氏家的女儿最后勉强被纳为了妾。 这位绿衣女子看来就是当年那位拓跋家送给耶律朗的妾室了。 “区区一妾室,却敢自称陛下嫡子的长辈,”冯燕理理衣襟,忽然一声厉喝。 “摆清你的位置,本宫还没死呢!” 嬴抱月看着那个绿衣女子浑身一软,险些跪了下来。 她跪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身体一僵,扶着耶律朗的椅子僵硬地站了起来。 怎么说呢,这大概就是身体本能吧。 看着一句话就镇住了妾室的冯燕,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拓跋大人说北魏王陛下未曾中毒,那能请良娣将陛下的衣领拉下来一点么?” “衣领?” 拓跋良娣一愣,警惕地看着嬴抱月,“你想干什么?” 拓跋涛更是眸光一寒,“陛下龙体欠安,此女包藏祸心,不用听她的!” “那要是我想看呢?”耶律华上前一步,握紧手中长剑。 “你言之凿凿叫我叛贼,却不许我靠近父王一步。现在我只是想看看我父王的脖子,这你都不许的话,只能说明你心中有鬼!” 虽然他也不知嬴抱月为何想看他父亲的脖子,但看到拓跋涛的反应,他意识其中恐怕真有什么问题。 “大胆!” 拓跋涛胸口起伏,“陛下的威压岂容你这小人侵犯?你想看,那也要等陛下醒了!” 这对话毫无营养,拓跋涛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光华君,北魏离这最近的军营到这里最快要多长时间?”嬴抱月退后一步,在耶律华耳边低声问道。 耶律华神色一变,“三个时辰。” 那就只剩下半个时辰了。 从他们开始进攻宁古塔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郡王殿下,恐怕需要你冒个险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夫妻 “什么险?” 这时孟诗和冯燕都已经来到了耶律华身边。 听到嬴抱月的话,冯燕脸色一变,“什么事居然要郡王亲自去做?” 在她看来此地这么多兵士和死士都为了保护耶律华而存在,嬴抱月居然要耶律华去冒险?这丫头莫不是拓跋涛派来的奸细吧? 冯燕看着嬴抱月的目光都变了。 嬴抱月知道冯燕的反应十分正常,她苦笑了一下,“我这么说,是因为这件事只有光华君能办到。” 只因在场众人中,只有耶律华是境界最高的雷法者。 嬴抱月看向耶律朗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脖子,沉声道,“我怀疑陛下中了血毒。” 冯燕一愣,面上血色瞬间褪去。 她顿时明白嬴抱月为什么要看耶律朗的脖子,在宁古塔边她见过许冰清中毒的模样,同时也知道此毒无解。 “血毒?那是什么?”耶律华闻言则是满脸疑惑。 “比较罕见的一种毒,最大的特征就是中毒者脖子上会出现深色纹路。”为了避免耶律华心情激荡,嬴抱月只如此简单介绍道。 “原来如此,”耶律华恍然大悟,“所以只要将父王脖子露出来,拓跋涛的谎言就不攻而破了!” 嬴抱月心情复杂地点头。 只要能够在众人面前暴露耶律朗中毒的事实,那么拓跋氏一干人就彻底失去了大义名分,就算拓跋涛借耶律朗的名义调了附近军营的军队来援,那些军队恐怕也不会支持他。 耶律朗此时被拓跋涛和一众兵士护在最后,想要靠近他,要么强攻,要么就让身手迅捷的雷法者冲入敌阵,一把将他衣领拉下来。 这种相当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事,哪怕是以身法迅速着称的雷法者,也只有地阶巅峰的修行者能做到。 在场雷法者中,只有耶律华是等阶四。 “不行!” 然而冯燕断然喝止,“让死士去,郡王殿下只准待在这!” “母亲!”耶律华愕然,深吸一口气,“这是只有儿臣能做到的事,让死士去……” “我们家养的死士就算靠近不了你父王身边,但只要能进入一丈范围内,他们至少能做到一件事。” 冯燕定定注视着儿子的眼睛。 耶律华心中一寒。 耶律朗此时是昏迷状态,只要死士靠近到一丈距离,可以飞剑杀了他。 “母妃,父王他只是中毒了……”耶律华握剑的手有些颤抖。 他原本以为父亲已经彻底被人控制,连心神都被人所摄,所以才能下狠心取而代之。 但现在看来既然耶律朗是处于昏迷状态,那么他父王很可能神智本身还是清醒的,只要能成功解毒,还是有希望能变回他心中那个英明神武的父亲。 面对这样的可能,他无法下手。 “所以你是来干什么的?” 冯燕失望地看着耶律华,“既然狠不下那个心,你带人来逼什么宫?想把自己和身边人都害死吗?” 嬴抱月闭上眼睛,她明白冯燕的意思。 虽然陷入了昏迷,但只要耶律朗还活着,他就是个最大的变数。 如果他醒来后对耶律华说上一句叛贼,那么耶律华就会瞬间死无葬身之地。 退一步就算耶律朗理智还在不会处死儿子,但中了血毒的人,活着对亲人而言也只是一种折磨。 并不是谁都像许冰清那样有一个散尽全身功力能救下她的父亲。如果耶律朗活着,对耶律华而言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就算耶律华最后能成功登上王位,也会承受无尽的从西戎那边来的威胁。 在冯燕的眼里,耶律朗已经死了。 “好了,华儿,去选个死士,”冯燕冷酷地命令道。 “母妃,我不能……” 耶律华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刚想拒绝,一声清脆的响声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嬴抱月愕然回头,看着头偏到一边的耶律华。 面对还在犹豫的儿子,冯燕干脆利落地抽了他一个耳光。 “混账!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都忘了吗?” 孟诗在一边看着这对争执的母子,沉默了一瞬走到嬴抱月身边,“殿下,我去做这件事可以么?” “你不行,”嬴抱月断然拒绝,“你速度没有雷法者快,要是被抓住了,我们这边反而多了个把柄。” 冯燕某种意义上说的也没错,如果耶律华失败了,他们这边的确也会军心大乱。 果然,这边只能她自己上了吗? 嬴抱月注视着守在耶律朗身边的拓跋良娣,就在此人微微走神的瞬间,她瞬间冲出。 “殿下?” 孟诗想喊,但立刻咬紧嘴唇,嬴抱月的身影瞬间消失,出现在拓跋涛等人面前。 “你……” 此女身上气息并不强,拓跋涛怎么都没想到她身形能如此神出鬼没,看着近在咫尺的利刃,老头脸色如土,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声清脆的刀剑相撞声传来。 两剑相交弹反,火星四溅,嬴抱月倏然后退,落在孟诗等人前。 看着这一幕,孟诗愕然。 嬴抱月虽然只是等阶五,但她出剑的速度某种意义上比等阶四修行者还要快,是谁居然能挡下她的剑? 嬴抱月抬起头,看到挡在她面前的女子,微微一怔。 “六妹!?” 拓跋涛看到此人,惊喜之余也有着愕然,“你境界恢复了?” “没有。” 来人淡淡道,“只是临时服了破境丹。” “是你。”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满头珠翠却身手不减的女子,她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下,遇见拓跋容。 “你就是前秦公主?” 拓跋容注视着眼前面容陌生的少女,眼神充满厌恶。 她以前没见过此人,但怪不得清儿会讨厌此人。 这个丫头长着一双令人讨厌的眼睛。 就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丫头一样讨厌。 “没想到北寒阁阁主夫人会在这里,”比起拓跋容的厌恶,嬴抱月的反应却十分平静,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 拓跋容看到这块令牌,神色一变。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儿?你从哪偷来的?” “偷?”嬴抱月淡淡一笑,“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偷到吗?” “容夫人,”她紧盯着拓跋容的眼睛,“你知道你夫君和女儿现在如何了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君心 “你说谁?” 拓跋容闻言一僵。 “当然是你的夫君和女儿,”嬴抱月道,“你不会把他们都忘了吧?” “连他们的死活你都不在意了么?” 看着眼前少女平静的面容,拓跋容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她强压下情绪冷笑道,“你要胡说八道,也该先打听打听我夫君是谁!” “我夫君是堂堂等阶二的神子,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嬴抱月沉默一瞬。 是啊,等阶二修行者在这大陆上的确是无敌了。 但又有谁能想到,他们也是肉体凡胎会痛会死的人。 “没人把他怎么样,”嬴抱月淡淡道,“北魏国师大人为了救令千金自己散尽功力,已经不是神子了。” 此话一出,屋中一静。 不光是拓跋涛等一众官员,连耶律华拓跋寻众人听到都愣住了。 对于北魏修行者而言,许沧海出身贫寒,却是北魏修行界的太阳。 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他在,北魏就有人能撑得住。 可现在,这颗太阳陨落了。 望着屋内震惊不信愕然神情各异的众人,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她和师父死去的时候,这世间众人是否有同样的反应。 “许国师他散尽了功力?” 耶律华愕然开口。 纵然对此人有诸多怨怼,但一旦失去了这个人,北魏就像是倒了一根顶梁柱,实力遭受重创。毗邻西戎最需要武力的北魏,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对正值政局动荡的北魏而言,此事无疑是雪上加霜。 就在屋内众人震惊难言之时,拓跋容只是低头定定站在地上。 “你……在说谎。” 嬴抱月站在她面前,听到了牙齿摩擦的声音。 拓跋容抬起头,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眼角有一丝红,骤然一声厉啸。 “兄长,别信她,她在说谎!” 所有人都被拓跋容的尖叫吓了一跳,尖叫完,她自顾自低头低声道。 “对,这是假的。” “沧海他……他不会这么做的。” 拓跋容腔调古怪,嬴抱月一时间不知道她是哭是笑。 “那个男人最自私了,就算清儿出事了,他才不会这么做呢……” “清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有我最心疼她。” “她生下来,沧海都从不抱她呢……” 嬴抱月站在最近的距离,看着拓跋容这般模样,只觉得有些悲哀。 的确,谁也没想到许沧海会这么做。 就像谁也没想到拓跋容现在会在这里一样。 这对夫妻的事,她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不管你信不信,消息我已经带到了,”嬴抱月瞥了一眼躲在拓跋涛后面某位身着国师祭服的“许沧海”,淡淡开口。 “你夫君到底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遇到了什么事,你想必一清二楚。” “这枚令牌属于谁,你也能看清楚。” “你夫君和女儿是被谁害成这样的,你更清楚。” 三个清楚,让拓跋容拿着长剑的手颤抖起来。 她的手指不断颤动,像是拿不住剑一般,她猛地双手握住剑,但却还是抑制不住颤抖。 嬴抱月垂下视线。 “这不是你的剑吧?” 拓跋容的佩剑青炎剑在中阶大典的时候给了许冰清,之前在宁古塔的时候,嬴抱月看得清楚,那把剑一直佩在许冰清身上。 从东吴回来,拓跋容一次都没有和许冰清相见。 但也许,她是想用那把剑保护女儿。 “那把剑,也许并不适合你,”嬴抱月道,“那把剑原本的主人,就算在临死前,都会保护自己的女儿。” “不过区区一个十几岁的丫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拓跋容霍然抬头,“你……” 怒骂声忽然停在嗓子里,拓跋容愣愣看着嬴抱月的眼睛。 这个眼神,这个熟悉的眼神是…… 嬴抱月垂下眼睫,“我没有资格,那你就有资格面对自己的女儿和丈夫了吗?” “你不是不惜给女儿下毒也要投靠西戎吗?” 屋内骤然一静,只有刚刚察觉到此人身份的拓跋容无法冷静。 “你胡说!” 眼前少女熟悉的眼神将拓跋容带入心中藏得最深的梦魇,已死之人怎么可能还会复活?怎么会对她之前做过的那些事一清二楚? 她眼前的这个人,是人是鬼? “清儿的毒不是我下的!那只是一个意外!” “只要沧海乖乖听话,鬼华君答应会给清儿解药的!” 嬴抱月微微睁大双眼。 屋子中彻底陷入死寂,拓跋涛僵在原地,瞪着像是失心疯了的妹妹,恨不得撕了她的嘴。 吼出这句话的拓跋容也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刚刚说出的话。 鬼华君。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果然又是他啊。 这人是西戎人里的最强跑腿吗?怎么哪里都有他。 听到拓跋容的自白,原本围在拓跋涛身边的一些老臣神色也有些异样,年老一派中起了骚动。 这么看来,这群人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拓跋家和西戎人有勾结一事。 嬴抱月了然。 也对,毕竟拓跋氏如果只是想当一介权臣把持北魏朝政,那么他搞些手段不过是寻常的权力斗争,一些想要权势的朝臣和世家会支持他还算正常。 但一旦和西戎人勾结,那这事的性质就变了。 和西戎人勾结无异于引狼入室,一旦西戎人攻破永夜长城,那么北魏境内有多少世家还能保全可就说不定了。 看到年老一派中起了龃龉,嬴抱月趁热打铁,冷冷看着拓跋涛。 “鬼华君不是西戎的翟王么?” “果然,拓跋家和西戎人勾结,想要改朝篡位吗?” “你这丫头莫要妖言惑众,”拓跋涛咬牙一把扫开呆住的拓跋容,“家国大事,岂能只听一妇道人家的胡言!”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人和拓跋一族早就没有关系了!” 神智混乱失去气力的拓跋容跌在地上,愣愣抬头看着凶神恶煞的兄长。 这一幕真是恶俗又让人悲哀,看着被推倒在地上的姑姑,拓跋良娣愣愣站在昏睡耶律朗身边的,忽然有物伤其类之感。 这也许,也是她未来的结局。 察觉到远处那位太子良娣的失神,嬴抱月倏然看了耶律华一眼。 看到嬴抱月的眼色,耶律华一愣,下一刻身形消失在原地。 第一百七十九章 放弃 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 雷者,最为迅捷。 冯燕尚未反应过来,儿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是那么快,她只看见一道黑影倏然穿梭在对面的人群中,下一刻出现在拓跋良娣身边。 “你……” 骤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影如黑塔一般,拓跋良娣的惊叫声都吞在嗓子里,她搭在椅背上的手中一直捏着一根银针,猛地向耶律朗脖子刺去,针尖刚刚刺入整个人就被耶律华一脚踹了出去。 针尖一歪刺到了旁边的位置,耶律华猛地将其拔出丢在地上,拉下耶律朗的衣领。 耶律朗满是深紫色纹路的脖颈出现在众人面前,拓跋良娣倒在地上一声尖叫。 “快来人!护驾!” “护什么驾!”耶律华一剑劈开她面前的地面,怒不可遏。 “拓跋氏向我父王下毒的证据就在这里!我看谁还要和这谋朝篡位的逆贼勾结!” 这一剑如平地一声惊雷,所有拓跋涛阵营里的大臣们都愣住了。 不少老臣神情复杂地看着耶律朗脖子上的纹路,脸色变了变,都往外退了三步,带着自己的护卫和拓跋涛划清了界限。 拓跋涛当机立断和自己的护卫以及假的“许沧海”退至另一侧,只把拓跋容和拓跋良娣丢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狼藉的局面,他眼珠瞪得通红。 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本对他有利的局面就变成了这样。 “你……你这小儿……” 望着站在人昂首挺胸站在耶律朗身边的耶律华,拓跋涛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涌出了笑容。 “逆贼?我们是逆贼?” 他哈哈大笑起来,“这王位,本来就是拓跋氏的!” 如果没有那个秦国皇帝该死地横插一脚,这北魏本就是拓跋氏的天下。 “嬴皇帝都死了八年了!”拓跋涛面容扭曲,“这王位,你们耶律家也早该还回来了!” 耶律华眸光微凝,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不管王位属于哪个家族,这都不是你们勾结外族的理由。” “勾结外族?”拓跋涛大笑,“如果没有那道长城,谁是外谁是内?老子只认强者!”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昏睡在椅子上的耶律朗,“要老子认这软脚虾为王,绝无可能。” 耶律朗早年是带过兵,但一个没有经历过杀母立子的王,不过是个软蛋罢了,根本没有北魏人的悍勇。 更何况耶律朗当年让他嫡女为妾的屈辱,他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耶律朗如果要真的上位,拓跋家恐怕连口汤都没得喝。 听到有人侮辱他父亲,耶律华眼中涌起怒意,他望向他身后渐渐聚集起的臣子,他举起手中剑,雷霆在他的剑刃上聚集。 “小儿,你难道以为你赢了吗?” 拓跋涛望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了隐秘的笑意。 望着他的笑容,嬴抱月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禅院的大人,你们听到了吗?” 拓跋涛憋住一口气,眼珠都凸起抬头向四面八方大喊道,“你们再不出来,是要看这小崽子上位吗?” 嬴抱月心头一缩,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抱月!” 这时原本在门外坐在担架上剿灭拓跋氏势力的李稷忽然冲入了屋内。 “李稷?你腿没事了?”嬴抱月刚想说话,却只见李稷出手掷出了巨阙剑。 咔嚓一声,巨阙剑扎入一根粗柱上,微微颤动。 “光华!” 这时孟诗一声尖叫,嬴抱月猛地回头,只见耶律华前方不远处躺着一把匕首。 匕刃乌黑,显然涂了剧毒。 李稷刚刚掷出巨阙,正是弹飞了从暗处飞向耶律华咽喉的这把匕首。 看到这惊险的一幕,耶律华身后众人几乎被吓得失去呼吸。 谁都没想到在这么多人的保护下,居然还有人能向耶律华出手。 四名死士立即用身体层层将耶律华围住。 “没用的,”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区区肉体凡胎,只要我想刺,穿几个都行。” 众人愕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从拓跋涛身后的后门处,走进来一位戴着面具的少年。 看到他,嬴抱月闭了闭眼睛。 淳于夜的目光在嬴抱月的面上停留了一瞬,瞥向李稷。 “昭华,你还是那么喜欢坏我的事呢,”他惋惜道,“明明我的飞刀最先朝向的是阿月的方向,你怎么知道我要杀的人不是她?” 因为那个瞬间,嬴抱月看向了耶律华。 李稷扶着门框,黑眸冰冷,只在心里作答,没有理睬淳于夜。 淳于夜也并不尴尬,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向嬴抱月等人走过去,但走到一半他的腿忽然被人拉住。 “鬼、鬼华君,”拓跋容死死拽住此人,“我女儿的解药在哪?你不是答应给我解药的吗?” “我说过,那是在你夫君答应我提的条件之后,”淳于夜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一脚将她踢开,“再说了,你女儿现在也用不上那解药了。” 也就是说嬴抱月说的事是真的? 拓跋容如遭雷击,浑身瘫软了下来。 “站住。” 看着淳于夜还要往这里走,耶律华提起剑指向他,“你就是所有事的幕后黑手?” “所有事?”淳于夜忍不住笑出来,“光华君这就有点抬举我了。” 他一摊手,“小弟我不过是个办事的。” “是吗?”耶律华眸光冷酷,“那真正的黑手是谁,就让你乖乖吐出来吧。” “这一次,你别想走出北魏。” 淳于夜目光微凉,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如果我还没记错,北魏还不归你这个还没册封的太子管吧?” 淳于夜眸光流转,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根竹笛。 看到这根竹笛,嬴抱月忽然瞳孔一缩,“昭华,屏障……” 然而她的话还是晚了,淳于夜横笛于唇,笛声响起。 坐在椅子上的耶律朗,忽然睁开了眼睛。 “寡人这是……” 耶律朗睁开双眼,吃力地扭过头,环视了一圈。 “父、父王?” 耶律华僵立在椅边,怔怔看着苏醒过来的父亲。 “陛下!” 原本站在耶律华身后的重臣呼啦啦跪下,耶律朗原本空茫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目光从冯燕身上拂过,最后停在耶律华身上。 第一百八十章 傀儡 耶律朗的视线移到耶律华身上之时,淳于夜的笛声中忽然飘出一个尖锐的利音。 耶律朗原本迷茫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充满仇恨。 “父王?” 看到父亲陌生的眼神,耶律华愕然,“您不认识我了吗?” “畜……畜生……” 因为中气不足,耶律朗的声音还在颤抖,但他断断续续说的话就足以让耶律华身后的老臣们色变。 耶律朗看耶律华的眼神就像是仇人一般,陡一苏醒就管儿子叫畜生,那是不是说明君心已改? 耶律朗春秋鼎盛,如果这一次能顺利活下来,未来几十年他才是北魏的主宰。 至于耶律华,一旦被父亲厌恶,他能不能活到明天都说不定。 耶律朗可不止耶律华一个儿子。 有老臣悄悄离开了耶律华身后的队伍。 “父王?” 耶律华看着满眼恨意的父亲,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儿臣……” “别这么叫寡人!”耶律朗逐渐恢复了气力,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脖子,“都是你害的,都是害的……” “给寡人跪下!” 耶律华额角青筋一跳,在臣子们的注视下,他还是被逼无奈地跪了下来。 但这还不算完,耶律朗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耶律华的脸,一个大掌就抽了过去。 虽然双腿无力,但耶律朗这一掌居然挟风雷之势,没有顾忌一丝情面,众人都听见了呼呼掌风。 刚刚打过儿子的冯燕眼皮跳了跳,本能地就想挡到耶律华身前,但她毕竟不是修行者,速度没有耶律朗快,反而被他用另一只手搡开。 一直护在耶律华身边的四名死士无人敢阻拦耶律朗,在一瞬间如鸟兽散。 耶律华直直跪在地上,感受着父亲掌掴而来的风,闭上了眼睛。 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众人预想中的巴掌声并没有传来。 耶律华怔怔睁大眼睛,望着那个站在他身前的纤细身影。 北魏群臣也都愕然,没想到有人居然敢阻止北魏王。 嬴抱月站在耶律华面前,伸手握住了耶律朗挥过来的手腕。 “你……” 耶律朗目光血红,拼命想挣开自己的手,但嬴抱月紧紧握住,因为挣扎幅度太大,耶律朗反而差点被她从椅子上拖下来。 “大胆!” 有老臣猛地冲上去扶住耶律朗的椅子,瞪着嬴抱月胡子都要飞起。 “你这妖女,怎敢对陛下如此无礼,还不放开!” “快放开!” “你们这群死人,还不快护驾!” 其他臣子都叫嚷起来,有中年臣子更是一脸“忠心”地向嬴抱月冲过来,被嬴抱月另一只手提剑挥出的剑气击飞了出去。 后面顺势想冲过来的臣子看到这一幕,前仆后继的步伐顿时慢了一些。 不少人于将目标转到了跪在地上的耶律华身上。 有老臣指着耶律华的鼻子,满脸痛心疾首。 “光华君,你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别国妖女如此冒犯陛下?王家的孝道都到哪去了?” 孝字一字大如天。 就算父母想处死儿女,儿女都不能有丝毫怨言。 耶律华直直跪在地上,忽然猛地抬起头。 “你们这群人,之前陛下下令要处死我母妃时,怎么不来找我谈孝道?” “难道母亲就不是我要孝顺的人了?” 嬴抱月微微侧目,看到那群满嘴仁义道德的老臣愣在原地。 “这、这怎么能一样!” 缓了片刻才有老臣才梗着脖子道,“陛下才是郡王最应孝顺的人,王后不过是一介后宫女子,能为耶律氏血脉而死是她的荣幸,郡王殿下连这点都拎不清,根本不配为储君!” 耶律华低头低低笑了一声。 刚刚一个个往他后面靠的时候,可没人说他不配。 现在看父亲苏醒厌恶了他,一个个风向就转的那么快。 “父王,”耶律华抬头望着被嬴抱月握着手腕满脸愤怒的耶律朗,轻声道,“儿臣再问一遍,你认得出儿臣是谁吗?” 然而耶律朗脸孔涨得通红,翻来覆去就只有那几句话。 “你这畜生……” 嬴抱月眸光一冷,看向一边的李稷,李稷向她摇摇头。 淳于夜吹完第一声笛声时,他就在嬴抱月的暗示下拉开了屏障,从耶律朗身边屏蔽了从淳于夜和拓跋涛那传来的所有声音。 但不知为何,淳于夜的笛声却无孔不入。不知是什么秘法,居然能穿过天阶修行者的屏障。 明眼人都能看出耶律朗现在的状态不正常,李稷推测他很可能是受到了淳于夜笛声的控制。 如果此人不是北魏王,李稷现在估计会建议一棍子打昏他,省得这人再说出些不该说的。 但哪怕是他,也不敢在北魏众臣眼前对北魏王下手,这难免会给赵暮人和东方仪惹麻烦。 不得不说胆子最大的,还是嬴抱月。 “快放手!” 看到嬴抱月还握着耶律朗的手腕,北魏其他的臣子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其撕碎,然而嬴抱月盯着耶律朗血红的眼睛,忽然将他往椅子下一拉。 “陛下!” 北魏众臣发出一阵悲鸣。 不知道的以为国就要亡了。 双膝重重摔在地上,耶律朗瞳孔中的红色忽然褪去了一些,嬴抱月猛地凑近他,一把揽过一边耶律华的脑袋凑到耶律朗面前。 “耶律朗,你看这人是谁?” 耶律朗眼中血色再起,恨意浓郁至极,“淳于……” 果然。 嬴抱月眉梢微动,看向身后一众呆若木鸡的北魏臣子。 耶律朗对着耶律华叫“淳于”,证明此时他眼中看见的根本不是耶律华,而是别的人。 淳于夜的笛声,估计是让耶律朗产生幻觉,让他将面前的人错认成仇人。 如果这计划顺利,等耶律朗恢复气力应该立刻就会下令杀了耶律华。 只是不知道这幻术该如何解除。嬴抱月盯着耶律朗的脖子,下一刻忽然看见有蛇虫模样的东西在耶律朗脖子下动了动。 这一幕相当可怖,这时淳于夜的笛声再次响起。 耶律朗脖颈下起了道道条索,像是无数蛇虫在他体内乱爬。 下一刻他喉咙底发出低低的嘶吼,猛地抬起手向耶律华的喉咙抓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决断 如果说之前淳于夜的笛声只是让耶律朗看见幻觉,此刻笛声响起后,嬴抱月意识到,耶律朗已经彻底变成了淳于夜的傀儡。 哪怕手无寸铁,但耶律朗毕竟也曾是高阶修行者,如果耶律华不抵抗,耶律朗能生生将手指插入儿子的咽喉。 “父……” 看见耶律朗身体的异状,耶律华几近失神,面对耶律朗刺来的手指他本能地想要反抗,但就在这时,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血毒无解,你敢动,你父亲立刻就毒发!” 血毒无解? 耶律华呼吸一窒,原本速度最快的雷法者,浑身动作都僵住。 该死! 嬴抱月也听见了淳于夜的耳语,她来不及和耶律华解释,再次伸手去抓耶律朗的手腕,但这一次耶律朗忽然变得力大无穷,这简直是疯子才有的力气,嬴抱月耳边听见筋肉撕裂的声音,耶律朗的手指无法控制地向前直直插去。 事态一时间极为混乱,李稷孟诗都抢上前,嬴抱月手被挥开,她向后一按,忽然手掌下传来尖锐触感。 “华儿!” 冯燕一声尖叫,李稷和孟诗同时向前伸出手,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忽然一怔收了剑气。 冯燕睁大眼睛,愣愣看着耶律朗的手停在耶律华咽喉前一寸,僵在半空中。 嬴抱月气喘吁吁跪在两人身后,松开停在耶律朗脖子后的手。 在她的指尖寒芒一闪而过,一根针正插在耶律朗的脖子上。 “这是……” 耶律华一怔,发现这居然是之前拓跋良娣用来控制他父亲的针,当时这女人被击飞后他顺势拔出这根针丢在地上。 嬴抱月不知是从哪找到了这根针,将其插入了耶律朗脖子上。 在银针的针尖下,原本耶律朗脖子皮肤下游动的条索状物事忽然平息了下来。 “哦?” 淳于夜将竹笛从唇边拿下,挑了挑眉,“你居然知道刺哪里。” 想当初他教拓跋良娣给耶律朗下毒都花了整整三个月,让她找准用针位置更是又花了三个月,和嬴抱月比起来,其他人还真是蠢笨。 刚刚那集中精神的一针耗尽了所有心力,嬴抱月嘴唇有些发白,她微微抬起头,望着淳于夜声音冰冷。 “这是蛊术不是么?” “你以笛声放蛊,控制了北魏王的动作。” 西戎人果然做了两手准备,耶律朗身上不仅有血毒,还被下了蛊。 之前在耶律朗脖子上游动的那些条索状物事就是蛊虫。 淳于夜正是通过笛声催动耶律朗体内的蛊虫,以此来控制耶律朗的行动。 只是蛊术诞生于山海大陆的西南地区,和西戎简直离得十万八千里,怎么西戎人会掌握蛊术?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这个有着翠绿眼眸的少年。 他,到底是什么人? “蛊?”淳于夜一脸无辜,“你如何证明我放了蛊?刚刚那明明都北魏王自己的举动。” “他可是以自己的意志要杀了北洵郡王呢!” “你胡说!” 耶律华牙关咬得咯吱作响,然而此时他面前忽然响起一个虚弱的男声。 “华儿?” 这是耶律华熟悉的呼唤,但一声呼喊不让人有丝毫惊喜,对他而言反而是最深的噩梦。 耶律华僵硬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男人褪去血色变得温和起来的目光。 这是他熟悉的,他父王的眼神。 听到耶律朗这一声喊,原本战战兢兢的北魏群臣也都抬起头来,面露惊喜。 “陛下?您恢复神智了?” 只要耶律朗恢复神智,他们做什么那都是君王授意,有大义名分。 糟了。 嬴抱月心头咯噔一声,蛊术能直接控制人的肉体,也就是说淳于夜已经不需要控制耶律朗的心神了。 让耶律朗在清醒地状态下杀死儿子,比他不清醒的时候更能服众。 “华儿?寡人……” 耶律朗缓缓直起身体,向耶律华伸出手去,“你怎么……” “滚开!” 然而这时原本在一边的冯燕忽然爬过来,像老母鸡一样把耶律华护在身后,“别碰他!” “王后娘娘!你怎可如此无礼!” 有老臣喝道,不少卫兵纷纷冲向耶律朗身边,向冯燕母子亮出刀兵。 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薄唇微动。 耶律朗喉中发出赫赫声,忽然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脖子。 “陛下!” 耶律朗愕然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寡人……” 他原来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周围有兵士冲上去想要阻止,但他们上前一步,淳于夜的笛声就急促一丝,耶律朗的手也就收紧一寸。 这唬的周围卫兵和臣子无一人敢上前,毕竟谁都担不起北魏王的生死。 手掌一点点收紧,耶律朗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住手!” 耶律华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执剑指向淳于夜,“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么下去他父亲会死的! 西戎人如果早想杀他父亲,何需弄这么多花样。 淳于夜嘴角露出笑意。 “很简单,”他放下竹笛,瞥了一眼站在耶律朗身后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嬴抱月,“让其他人退后,只留你在你父亲身边。” “莫华,不行!” “华儿,不可!” 冯燕立即喊道。 淳于夜一笑,再次拿起竹笛。 “都退后!” 耶律华咬牙喝道,“全都退后!” 看着耶律华痛苦的眼神,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向后退去。 但就在众人退后之时,没人注意到,有一颗小水珠,在耶律朗脖子后的那根针上落下,顺着针的位置流入他领子中。 所有人都退后了三丈,人群围成的圆圈里,就只剩下耶律朗和耶律华两人。 “好了,这下请光华君上前吧。” 淳于夜微笑道,“你也很久没和你父亲这么单独聊聊了吧?” 耶律华面无表情,一步步向他父亲走去。 看到他走过来,耶律朗眼中忽然也露出了恐惧。 “华儿,你别过来!” “老人家还是闭嘴的好,”淳于夜眸光一冷,耶律朗双手顿时再次收紧,他被勒得说不出话来。 “爹!” 耶律华猛地冲上前,拉住了耶律朗的手。 他转身愤怒地瞪着淳于夜,“我已经听你说的做了,还不住手!” “好啊,”淳于夜呵呵笑起来,“毕竟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笛声低鸣,耶律朗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松开,笛声一扬,耶律朗的手忽然攥上耶律华的脖子。 “华儿!” 冯燕一声悲鸣,耶律华只觉得眼前一黑。 “父王……不,爹……” 在模糊的视野里,他只能隐隐绰绰看见自己父亲的脸。 看到父子相残的一幕,不少臣子都别过头去。 不管怎么说,父杀子,至少比儿弑父要名正言顺。 耶律朗杀了儿子,他们还能奉他为王,但如果耶律华杀了父亲,他们是不能将弑父之人扶上王位的,否则在史书上都要遗臭万年。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在我们西戎可是挺常见的事呢,”看到耶律朗绝望的眼神,淳于夜笑起来,“草原上哪匹老狼不用掐死几匹小狼,今天只让你亲手掐死一个儿子,也不算什么。” “你……” 耶律朗的手剧烈颤抖,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 “啧啧,你看我们多贴心,”淳于夜击掌,“你这儿子这么厉害,迟早会成为你的政敌,还不如趁早除去。” 说完他笛声陡然尖锐,耶律朗的手瞬间收紧!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选择 耶律朗用手扼住儿子的脖子,用力扭转。 谁都想要阻挡,但谁都没有耶律朗的速度快。 谁都救不了耶律华。 一切都无法回转,冯燕失神地看着耶律华的手缓缓垂下。 孟诗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连心脏仿佛都不再跳动。 这是所有人都绝望的一瞬间。 那一瞬间尖叫声迭起,嬴抱月向前一步,向前伸出手去,但她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中。 原本在笑的淳于夜笑意忽然凝固在嘴角。 就在最后的那一刹那,耶律朗的手忽然停了。 他的手青筋暴起,停在儿子的脖子上方不断颤抖着,无数条索在他手腕上凸起,但耶律朗圆目怒睁,死死咬紧牙关,手箍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父……王?” 气息奄奄的耶律华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父亲脸上的汗珠一滴滴落到自己脸上。 嬴抱月怔怔看着这一幕,当初耶律朗在她面前炫耀儿子时候的笑声忽然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这可不应该啊,”淳于夜眯起眼睛,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拓跋良娣,淡淡道,“你是没把所有的蛊丹都喂给他么? 按照他当初给的分量,天阶还有一战之力,天阶以下的修行者是绝对无法以自己的意志控制肉体。 “不是……”突然被问到,拓跋良娣浑身一颤,她不想当众承认她曾毒害君王,但看间拓跋涛威胁的眼神,她瑟缩一下道,“妾身……全喂了。” 怎么回事? 淳于夜皱起眉头。 看到他的疑惑,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世上总有能超越生死,超越修行者力量的东西在。 “算了,”淳于夜冷笑着盯着全身大汗淋漓的耶律朗,“我看你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再次吹起竹笛,笛声尖锐,曲调诡异阴森至极,连嬴抱月等人听了都觉得头晕目眩。 “陛下!” 冯燕一声尖叫,嬴抱月定身一看,只见耶律朗全身露在外面的皮肤下都凸起了一道道条索,双手都已经涨成了紫色,眼珠凸出,神情混乱,看上去极为可怖。 嬴抱月听见耶律朗全身骨骼都发出嘎达的脆响,可想而知他现在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在全身都发生异变的情况下,耶律朗的双手再次不受控制的收紧。 “爹……” 窒息再次从胸腔传来,但耶律华这一次却不再感到绝望,看着面前父亲血红的双眼,他释然地笑了。 至少他的父亲,曾为他努力过。 这样的父亲,他怎么忍心放弃呢? 耶律华闭上双眼。 孟诗怔怔看着他,失去了言语和动作。 这个人,要死了吗? 冯燕看着丈夫满脸痛苦地攥紧双手,全身发抖。 淳于夜的笛声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激烈。 就在达到笛音达到顶点的时候,他嘴角露出满意一笑,从唇边取下竹笛。 除非耶律朗死,不然他绝对摆脱不了控制。 一切都结束了。 屋中一片死寂。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相拥的父子,忽然她瞳孔一缩。 就在怀中的耶律华失去气息的一瞬间,耶律朗忽然松开双手,拔出后颈的一枚银针,扎进了自己的太阳穴! “陛下?”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这一幕。 “你做什么?!” 淳于夜的碧瞳中也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他死死瞪着将整根针都摁进自己太阳穴的男人。 太阳穴是人体的死穴,耶律朗此举等于是在自杀! 这针是哪来的? 淳于夜猛地看向嬴抱月,意识到是她在离开的时候将这根针留在了耶律朗的脖子上。 摁进去一根针的确不需要太大力气,对被控制住的人而言,这也许是最简单的自杀方式。 可是,谁能想到耶律朗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自杀? 耶律朗是怎么在最后一刻挣脱他的控制的? “咳、咳!” 这时耶律朗怀中的耶律华忽然咳嗽起来,按着自己的胸口缓缓睁开了眼睛。 “华儿!” 冯燕失声喊道。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 耶律华还活着! “我……”耶律华摸着自己脖子上的淤痕,目光发直,“我怎么……”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就在他窒息到双眼发黑之时,他似乎察觉到脖子上的力量忽然轻了一下。 嬴抱月定定看着恢复生机坐起来的少年。 耶律华未死,那么他刚刚就只是因为窒息晕厥了。 所以说耶律朗在最后的那一刻并未下死手。 “爹?” 耶律华坐起身,身边却传来一声沉重地倒地声。 耶律朗的身体晃了晃,缓缓倒向一边。 “爹!” 耶律华猛地爬起,伸手去扶自己的父亲,却摸到满手的血。 有鲜血从耶律朗的太阳穴和七窍中缓缓流出,屋中众人看到这一幕都呆住了。 “阿……朗?” 冯燕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七窍流血的丈夫。 嬴抱月闭上眼睛。 谁也不知道,耶律朗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就在淳于夜的笛声控制达到巅峰之时,他挣脱了自己的双手,没有杀死儿子,却选择了自杀。 “这是什么?” 耶律华惊叫起来,嬴抱月定睛一看,只见耶律朗高大的身躯躺在地上,无数蛊虫从他的鼻腔缓缓游出。 这一幕看着极为可怖的,但嬴抱月却明白,蛊虫不宿死人,连蛊虫都自动从耶律朗身体离开,证明他是真的要死了。 看着那些恶心的蛊虫消失在砖缝中,不少北魏大臣吓得跳起来。 但耶律华却没有丝毫惧怕,他死死抱着耶律朗的身体,拼命摇晃。 “爹!爹!你起来啊!” 看着这一幕,不少大臣看耶律华的眼神都变了。 耶律朗如果死了,那么耶律华就是名正言顺的北魏王。 在北魏,不会有任何人比他还要尊贵。 谁都没想到,在最后的最后,耶律朗会选择用自己的命,给儿子铺下一条平坦的路。 “这可真是……” 淳于夜手执竹笛,神情阴沉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明白,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闹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北魏人的脑子是都有问题么? 嬴抱月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的耶律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 新的 在北魏政局发生剧变,耶律朗举止怪异的时候,嬴抱月就知道,如果要扭转北魏政局,耶律朗本人很可能会凶多吉少。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耶律朗会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这辈子还没有和他相认,他就要走了吗? “爹!你醒醒!” 偌大的屋子里,众人心思各异,只能听见耶律华的声音。 他紧紧将父亲抱在怀中,双目失神地摇晃着。 “太子殿下,您请节哀,把陛下放下吧,微臣等人还等着殿下主持大局……” 有老臣大着胆子上前去扯耶律华的袖子,被耶律华一把挥开。 “我爹还没死呢!” 他怒吼一声,视线转到耶律朗还剩一丝气息的身体上,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真元源源不断输入父亲的身体。 “殿下,您再悲痛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被挥开的老臣有些尴尬,但还是满脸哀容地凑在耶律华小声劝诫,嬴抱月听见有躲在最后面的臣子小声嘀咕。 “光华君这演的可以啊……” “哪可能真的伤心,反倒是松了口气吧,要是陛下真的还活着,他可是要倒霉的……” 嬴抱月眸光微冷。 王家无父子,这群臣子恐怕此时认为耶律华心中高兴大于悲痛吧。 单看这些老臣的年纪,应该大多数都是曾经侍奉耶律宏的臣子。对于耶律朗,这群人本就没什么情谊,此时想的恐怕也只有在新君面前留个好印象。 “抱月。” 不管怎么输入真元,父亲的身体还是一寸寸冷下去,耶律华抱着耶律朗,满眼无措地看向嬴抱月,“你有办法吗?” “我……”嬴抱月沉默一瞬,向耶律朗走去,但她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拉住。 李稷站在她身后,向她微微摇头。 耶律朗身体本就被蛊虫侵蚀得千疮百孔,又将银针扎入死穴,明眼人看着都知道没救了。 嬴抱月此时上去,救不了耶律朗,只会引火上身。 哪怕只是把个脉,那群厚颜无耻的北魏臣子,恐怕都会将耶律朗的死归咎到她身上。 然而嬴抱月笑了笑,轻轻拿下了李稷的手。 “我去看看。” 她速度极快,众人还未反应就已经到了耶律朗身边,手刚放上耶律朗的脉门,嬴抱月一怔。 “怎么了?” 耶律华紧张地问道。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向耶律华摇摇头。 她惊讶,是发现不仅蛊虫都离开了,耶律朗体内的血毒毒性也降低了不少,恐怕和他直接将银针插入太阳穴导致七窍流血有关。 太阳穴在医书中被称为“经外奇穴”,只在外部用针的确可以治病,但太阳穴内部有太多脑内血管,耶律朗这般插入整根针,已经导致了颅内出血。 控制人体的很多神经都在脑部,耶律朗这样的情况,就算他身体康健能救回来,恐怕也会四肢瘫痪。 更何况,耶律朗的体内还有血毒在。 看到嬴抱月摇头,耶律华眼中浮现出绝望,他猛地起身剑指远处冷眼旁观的淳于夜,“鬼华!” “怎么,想找我报仇么?” 淳于夜淡淡一笑,“我劝你最好老实一些,否则你父亲连全尸都留不下。” “中血毒者死后会全身溃烂,而你父亲的毒,只有我能解。” 耶律华睁大眼睛,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不过,北魏王又要换人了么?”淳于夜惋惜道,“可惜朗公子没留下传位的诏书,不知下任北魏王是谁。” 众臣愕然。 “你在说些什么?当然是……” “你说光华君?”淳于夜摇头,“那可不一定,毕竟先王临死前,可没指认他是下一任北魏王呢。” “你这贼子!” 耶律华阵营里有人骂道,“死到临头还嘴硬,真以为你今天能走出这里么?” “我怎么就嘴硬了?”淳于夜摊手,“我们西戎倒是更看好耶律齐公子呢,和朗公子一样都是武王的儿子,兄终弟及不是很好么?” 耶律齐? 嬴抱月眸光微冷。 耶律宏死后谥号为“武”,耶律齐正是当初耶律宏宠爱的小儿子。 她记得上次见此人还是在南楚他被她打个半死的时候。 西戎这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掺和北魏政局,扶持一个傀儡王了。 “胡说八道!齐公子不过是一庶子尔,要立他还不如立贤公子!” 耶律贤是耶律朗的嫡次子,也就是耶律华的同母弟弟。 “等等,鬼华君,西戎不是答应帮助我们拓跋氏光复王位的么?你们不能如此背信弃义!” 屋内吵成一团,各方甚至都要打起来。 嬴抱月望着面前尚未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耶律朗和站在他身边的耶律华,心中有些悲哀。 耶律朗尚未死去,这群人就开始为了王位争吵不休。 “都肃静!” 这时一位老臣一声呐喊,涕泣道,“让我们先送陛下最后一程。” 这群人大概是终于意识到现在争吵有些不好看,屋内哭声骤起,不少老臣甚至悲怮地倒在地上,哭天抢地拍打地面。 然而就在一片哭声中,冯燕忽然静静走到了嬴抱月身边。 嬴抱月注意到,她没掉一滴眼泪。 “你这狠心的妇人……”有老臣想骂,但忽然意识到耶律华还是有着最大的继位可能,如果冯燕活下来成了太后…… 老臣们将辱骂憋了回去,憋得面红耳赤。 “王后娘娘。” 嬴抱月抬头望着冯燕,心情有些复杂。 有拓跋良娣的存在,她不觉得冯燕这位太子妃和耶律朗的夫妻感情会有多深。 此时看着奄奄一息的丈夫,冯燕又是何心情呢? 冯燕蹲下身,手指搭上耶律朗的脉门。 看到她的举动,嬴抱月有些意外。 “娘?” 耶律华回头,怔怔望着自己的母亲。 “好了,”冯燕瞥了一眼屋内众臣各式各样的嘴脸,“诸位可以不用哭了。” 她淡淡道,“人还有救。” 什么? 原本哭天抢地的众臣一愣,嬴抱月也微微睁大眼睛。 不仅为冯燕说人能救一事,更为她选择去救耶律朗的这个选择。 之前在耶律华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冯燕在丈夫和儿子的性命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这也是人之常情。 耶律华不会害自己的母亲,不管是否出自自己的意志,耶律朗曾经下令要处死冯燕。 此时此刻,冯燕望着地上和她形同陌路的丈夫,平静开口。 “他曾经答应过我,华儿的王位,会由他亲自来封。”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尘埃 之前察觉到西戎人想要通过控制耶律朗要她儿子的命的时候,冯燕是曾想过不救他。 在耶律华最危险的时候,冯燕甚至想过她冲过去和耶律朗同归于尽算了。 在过去十几年里,他们两人互相折磨,已经够了。 可没想到此时此刻,这里唯一能救他的人,居然是自己。 冯燕平静地在耶律朗身边坐下。 “娘?” 耶律华愣愣看着脸上不喜不怒的母亲,连母妃都忘记喊。 嬴抱月也十分惊讶,耶律朗全身器官都被侵蚀,首当其冲就是要解毒,但血毒无解,冯燕到底要怎么救耶律朗? 冯燕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玉坠,玉坠呈水滴形状,鲜红欲滴,就像是一滴血一般。 “这大概就是命吧。” 她看着这枚玉坠,轻声叹道。 如果耶律朗当初处死她,这枚玉坠就会和她一起消失在世间,他身上的血毒也就无人能解。 “娘,这是?” 耶律华见过这枚玉坠,他记得是他懂事时母亲就一直佩戴在身上不离左右的东西。 “这是你祖母留下的东西,”冯燕道。 她的姑母,也就是耶律朗的母亲在耶律华出生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在临死前忽然将她叫到病榻前,将这枚玉坠给了她。 “我们冯家的女人命苦,我这辈子虽然逃过一劫,却将你也带入了这个地狱。” “你拿好这个,如果有万一,你至少可以自己决定怎么有尊严地去死。” 冯燕定定看着掌心的吊坠,将其在地上磕破。 一枚鲜红的丹药从中滚了出来。 嬴抱月一怔,轻声问道。 “这药是……” “这是冯家密制的死药,”冯燕淡淡道,“服下后能让人面色如常地死去。” 死药常见,但服毒而死的人死相难免恐怖。 这枚丹药能在人中毒后将毒素集中在某一个部位,不上脸,让人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 冯燕拈住这枚死药,送向耶律朗口中。 “住手!” 有老臣怒喝着冲上来,“身为王后居然给陛下喂死药,你是何居心!” 冯燕示意耶律华让人拦住那群义愤填膺的老臣,跪坐在地上回头瞥了他们一眼。 “我说了,我是在救他。” “一派胡言!”老臣们怒发冲冠,“你这蛇蝎妇人,分明是想置陛下于死地!” 是他们看走了眼,这女人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想让自己儿子成为北魏王,怎么可能对耶律朗还有好心。 就算耶律华将来有可能登基,但这大庭广众之下谋害君王的举动就足够冯燕死一万次了,更别提还能成为太后了。 “拦住他们。” 冯燕平静道,“你们不用这么激动,大不了我给他抵命就是了。” “区区一妇人尔,你的命可没陛下贵重!” 听着后面的人的叫喊,冯燕却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笑,伸手就将药塞进耶律朗口中。 “娘!” 耶律华忍不住叫道。 “怎么,”冯燕手一顿,头也不回道,“你也觉得我会害你父亲?” “不是,”耶律华咬牙,“儿臣,不能再失去母亲了。” “是吗?”冯燕静静跪坐在耶律朗身前,不知是什么心情,她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执剑站在耶律华身后的孟诗。 察觉到冯燕的目光,孟诗浑身一震。 “娘?” “没什么,”冯燕低下头,低声笑了笑,“娘只是觉得,你眼光还不错。” 他们两人的话,一定不会重走她和夫君之间的路。 冯燕闭了闭眼睛,将耶律朗扶起来,用指尖把丹药推入了耶律朗喉咙里。 “陛下!” 四周响起大臣们的惨叫,冯燕却充耳不闻,击打耶律朗后背让他把药咽了下去。 丹药一入腹,耶律朗的脸色瞬间变得血红。 下一刻那血色又退去,就在退去的瞬间,嬴抱月注意到耶律朗脖子上的紫色纹路居然也同时退去了! 就像是被潮水带走一般,嬴抱月看着那些毒素从下至上,又从上至下,冯燕一把扒开耶律朗的上衣,从腰间抽出几枚银针,扎在耶律朗胸膛和肚腹上的几个位置,那些毒素遇见银针就退走,逐渐被她逼至耶律朗的左臂。 看着耶律朗的左臂变得乌黑,嬴抱月意识到了冯燕的目的。 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血毒的确是无解的。 许沧海选择用自己毕生的功力将许冰清血脉中的毒素逼出,而冯燕的这枚丹药虽然没有将毒素逼出体内的功效,却能将所有毒素集中到一个位置。 接下来要做的,恐怕就只有壮士断腕。 冯燕咬紧牙关,在耶律朗左臂不断下针,想要将毒素只集中在手部,但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更毋论从指尖逼出。 果然想将毒泄出去是不可能的。 毕竟不是谁都有许沧海那般功力。 眼看着压下的毒素有从耶律朗左臂重新往上的趋势,冯燕咬紧牙关,看向耶律华,“华儿,把你的剑给我。” “不,母亲,”耶律华看着父亲乌黑的左臂,深吸一口气,“让儿臣来吧。” “听话!给我!”冯燕厉声喝道。 哪怕只是砍一条手臂,也绝不能让耶律华出手,以下犯上,他的名声会受损的。 “你嫌母亲不会用剑,那就让其他人来,”冯燕看向四周武士,却只见所有修行者都死死低下头,浑身恐惧颤抖。 毕竟谁敢在北魏王身上动刀。 耶律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 他拔剑走到耶律朗身边,温声道。 “儿臣手快,能让父王少受点罪。” 冯燕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忍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因为毒素远离了头部,耶律朗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 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是冯燕的脸庞。 “阿……燕?” 他怔怔看着身边的发妻,声音嘶哑,“你怎么……” “别废话了,”冯燕冷冷瞥他一眼,“你的毒我逼到你左臂了,你儿子现在要把它砍掉,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赶紧发话让他砍!” 耶律朗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乌黑的左臂,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在战场曾经见过同僚了为了活命砍下自己的手脚,没想到有朝一日轮到了自己。 一瞬间,嬴抱月看见耶律朗的目光中露出了她熟悉的神情。 她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个驰骋沙场的年轻将军。 “华儿,”耶律朗看向他,“父王没事,你下手吧。” 耶律华举起剑,手忽然有些颤抖。 耶律朗眼中却腾起一抹厉色。 “砍!” 一道剑光亮起,鲜血飞溅。 第一百八十五章 落定 噗的一声,耶律朗的断臂落到了地上,流出一大滩黑血。 鲜血从耶律朗的肩膀边缘喷溅而出,但这边流出的血,都是鲜红色。 冯燕松了口气。 “陛下!” 看着耶律朗断臂伤口处血如泉涌,北魏众臣们手足无措。 断臂也是一道鬼门关,人很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冯燕已经用银针在耶律朗的肩部开始止血,但怎么都止不住如注的血流。 “爹!” 耶律华丢下剑猛地跪倒地上,看到耶律朗失血苍白的脸色他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然而下一刻,一个纤细人影跪到他身边。 耶律华一怔,“公主殿下?” 嘶啦一声,嬴抱月撕开了自己的裙子,将布片有条不紊地撕成长条和三角形。 三角形充当三角巾,长条充当绷带。 嬴抱月拿绷带作为止血带在耶律朗的肩动脉上扎上不松不紧的止血结,加上衬垫,用外科止血包扎法将耶律朗的伤口彻底包扎了起来。 看着她熟练地在他肩膀上包扎,耶律朗怔怔,“你是……” 这样的止血法,他曾经只在一支军队中见过。 “你难道和银蝉……” “别说话,”嬴抱月打断他,“这只是紧急措施,下面还需要专业的医官来处理。” 耶律朗肩膀上喷射状的血被止住,这时屋外传来人数不少的脚步声。 “陛下!” “宁北大营奉命前来护驾!” “宁北大营?”耶律朗一愣,“寡人不记得曾……” 嬴抱月瞥了一眼淳于夜身后如坐针毡的拓跋涛,心知这应当就是拓跋涛假传圣旨调来的援军了。 外屋门被打开,一名全副武装的武将冲入屋内,看到浑身是血的耶律华他先是一愣,下一刻看见被耶律华搀扶着的耶律朗,他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单膝跪地。 “陛下,末将魏寻忠救驾来迟!” 因失血过多,耶律朗面白气弱,但还是强撑着点头让武将站起。 宁北大营是安插在平城外的军营,守将魏氏一族是世代只侍奉北魏王的忠臣。 “魏将军,你可带了医官来?”耶律华急切地问。 魏寻忠迟疑着点头,“有几名随行的军医,可医术比不上太医,陛下这伤是……” “有军医即可,陛下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冯燕深吸一口气,扶着耶律朗准备离开。 “等等,”耶律朗吐出一口气,看向依旧胜券在握站在后门处的淳于夜和拓跋涛等人,强撑一口气道,“这群乱臣贼子,一个不可放过,寻忠,给寡人全部拿下!” “这……” 魏寻忠一愣,他之所以赶来,其实就是收到了拓跋涛派人送来的虎符和口谕,怎么一眨眼拓跋涛就成了乱臣贼子? 看到耶律朗意识清醒到可以下令,拓跋涛脸色铁青。 “陛下,一切都是误会,您不可只听信光华君一言,老臣冤枉,老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陛下,都是……” “如果大司马真有冤屈,就和这位西戎翟王一起,进天牢后再说吧。” 耶律朗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已经两眼发黑。 在被控制的这段时间里,他时不时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事。 “今日,本该是新王的登基大典,没曾想出了这么些事。” 他侥幸未死,但之后还有无数残局要收拾。 可惜他做不了什么了。 耶律朗瞥了一眼自己的断臂,闭了闭双眼。 “寡人身子已废,决心将王位让给寡人长子。” “登基大典就此取消,待平城事了,将于洛阳举行让位大典。” 耶律朗此言一出,所有臣子都大惊,齐刷刷跪下,“陛下,太子殿下尚且年幼,还请您收回成命!” 耶律华才十七岁,众臣谁都没想到耶律朗活下来后第一时间做的决定居然是禅位! 今日他们出现在这里的臣子难免都会被耶律华记恨,如果耶律华这就成了北魏王,那他们哪里会有好下场? 看着这群臣子,耶律朗胸口堵着一口气,他深吸一口气,淡淡开口,“寡人心意已决,反对者将视作乱臣贼子,与大司马同罪。” 和拓跋涛同罪? 跪在地上的臣子们不少跪不住了。 “过去的那些事,只要首恶伏诛,今后尔等安心辅佐太子,寡人就不计较了,”耶律朗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尔等好自为之。” 也就是说,只要支持耶律华为王,之前他们曾有意无意成为拓跋涛帮凶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 跪在地上的臣子们脸色几经变换,渐渐向耶律华身后靠拢。 “父王,您……” 耶律华定定站在地上,神色复杂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古父子不得争权,他父亲的这个命令…… “好了,你也不用想太多,”耶律朗用剩下的那只手拍拍耶律华肩膀,“为父不是在试探你,让位也是无奈之举。” 北魏这般尚武的国家,不能有一位身有残缺的君王。 察觉眼前视野越来与模糊,耶律朗一咬舌尖,看向魏寻忠和其他臣子。 “太子殿下虽尚未登基,但尔等需以君王之礼待之。” 他忽然一声厉喝。 “听见了吗!” 魏寻忠和其他臣子俯首齐声道,“微臣遵命。” “这就好,”耶律朗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将耶律华的肩膀往前推了推,“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耶律朗昏阙过去。 “陛下!” “父王!” “你父王交给我,”冯燕扶住耶律朗,看向耶律华,“你留在这,该怎么做你做主吧。” 看着冯燕扶住耶律朗离开,耶律华只觉有沉甸甸的重担压到了他身上。 他转过身,宁北大营的兵力在他身后一字铺开。 耶律华定定看着脸上露出灰败之色的拓跋涛。 “大司马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拓跋涛眸光阴寒,“成王败寇,老夫没什么好说的。” “那都给我拿下,”耶律华一挥手,宁北大营的兵士一拥而上,拓跋氏等人纷纷伏诛。 耶律华紧紧盯着在一众混乱中依然气定神闲站在原地的淳于夜,微微眯起眼睛。 淳于夜张开了屏障,普通兵士都无法靠近他。 但耶律华想不明白,在如此天罗地网里,淳于夜为何还能如此淡定。 此人到底是胜券在握,还是虚张声势? 耶律华握紧手中长剑,指向淳于夜,“十二翟王难得来北魏一趟,就留下来做客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匕现 淳于夜依旧孤身站在原地。 看过之前蛊虫从耶律朗体内爬出的场景后,连拓跋涛一众人都不敢靠近他。 这个西戎人的手段实在过于可怖。 耶律华一边挑衅他,一边警惕着四周。 淳于夜既然能突然出现,那么他的其他同伙也能出现。 “做客就不必了,”淳于夜碧眸微微弯起,“你父亲还真是走运,能从血毒下逃生之人,我出生以来可是没见过几个。” 嬴抱月心头微微一紧。 血毒果然未曾禁绝。 这群人到底拿血毒,还干了多少勾当? 瞥了一眼束手就擒的拓跋涛,淳于夜摇摇头,“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难得我们禅院给了你那么多帮助,居然这都失败了。” “不!不是老夫败了!” 拓跋涛被刺激得神情癫狂起来,他已被兵士捆绑住,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视线满屋子乱转,忽然停留在嬴抱月身上。 “对了,是她!” “都是前秦人横插一脚!” 拓跋涛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眼前一亮,拼命挣扎着往耶律华脚下爬去。 “前秦居然干涉北魏内政,太子殿下,不陛下,您要擦亮眼啊,干掉了老臣等人,前秦人就要打过来了!前秦人狼子野心,不能不防啊!” 耶律华皱紧眉头,却没有回头,只是望向对拓跋涛的惨状视若无睹的淳于夜。 “好歹同盟一场,鬼华君不救救他么?” “同盟?”淳于夜笑了一声,“不过是一把蠢笨的刀罢了。” 他说着看向不远处瘫软在地上失神的拓跋容和拓跋良娣,淡淡道,“也是我们选错人了,这一家人没几个有用的。” 拓跋容听见这句话,身体抽动了一下。 拓跋良娣却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刚耶律朗苏醒后的一举一动。 她知道耶律朗很清楚是她给他下的毒,但他醒来后,却一眼未曾看她。 一眼都没有。 直到他被冯燕扶着出门,都没看她一眼。 十八年。 她是在冯燕怀头胎的时候被送到耶律朗身边的,她在他身边整整十八年了。 他的心里,从未有她的位置。 她永远只是个拓跋家送给他的,无法拒绝的礼物。 不是一个人。 拓跋良娣忽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向前来抓捕他的兵士伸出手,直到双手被缚,她的笑声都未曾停止。 拓跋容愣愣看着这个半疯的侄女,忽然抱紧了自己。 “来人,把许夫人送回北寒阁。” 耶律华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向身边兵士吩咐道。 “您不惩罚她么?”拓跋寻握住盲杖走到他身边。 面前被抓捕的都是他的亲人,但他心中却没有什么感觉,只有莫名的悲哀。 虽然拓跋容没有直接向耶律朗下毒,但她至少也参与了这件事。 “能惩罚她的人,不是我。” 耶律华深吸一口气,他之前已经从嬴抱月那得知了在宁古塔发生的一切。 嬴抱月还告诉了他一件事。 就在孟诗从塔上往下跳的时候,许沧海放下了剑。 许沧海既然已经功力全失,耶律华认为,在看到丈夫的那个瞬间,才是对拓跋容最大的惩罚吧。 既然那个时候,许沧海放过了孟诗,那么此时此刻,他就放过拓跋容,让他们一家团聚。 “寻儿!寻儿!救救爹!救救你族人。” 看到拓跋寻出现在耶律华身边,拓跋涛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死也不想向这个庶子低头,但看到自己的嫡子嫡孙都被捆绑,涕泪满脸,他脸色青了又青,还是喊出了这句话。 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想不到自己这个儿子居然会在这件事上站在耶律华一边! 如果自己被定罪,他所有儿子都要死,拓跋寻难道就不怕死? “族人?” 拓跋寻没有哪次比现在更庆幸自己看不见父亲的丑态。 他平静道,“拓跋大人您忘了,草民早已被逐出拓跋氏族谱了。” 拓跋涛一愣,咬牙怒骂道。 “你这小人,居然能眼睁睁看着血脉亲族都被屠戮,还站在刽子手身边!” “您忘了,小人也没有眼睛。” 拓跋寻平静道,“况且将他们带上这条死路的是拓跋大人您本人,拓跋一族如果有人有罪,那么您就是首罪,您都不愧疚,谁还会愧疚?” 拓跋涛一噎,全脸涨红变成猪肝色,险些哽住一口气上不来。 这一幕虽然解气,但也让人悲哀。 耶律华瞥一眼身边神情看似宁静,左手握着盲杖的手却青筋浮起的好友,深吸一口气挥手,“都押走!” 拓跋氏族人都被押走,整个屋内靠近后门的半边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淳于夜一人。 北魏臣子和全副武装的兵士都站在耶律华身后,对此人严阵以待。 “对待小王一人,光华君还真是有够谨慎,”淳于夜笑笑道。 “你到底还有何手段,不妨使出来。”耶律华冷冷注视着他。 此人和他背后的势力,才是将北魏搅乱至此的元凶。 “我没什么手段,我今日前来,除了看热闹,只是来见一个人。”孤身面对如此多的兵士,淳于夜却至今都没有拔剑,只是把玩着指尖竹笛。 耶律华眉头紧锁。 “见谁?” “那当然是……”淳于夜眼波流转,忽然手执竹笛掠身而出! 谁都没想到在被重重包围下他居然会突然发难,淳于夜的身影倏然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居然已经穿过最前方的一排士兵,出现在耶律华等人前! “护驾!” “保护太子!” 魏寻忠惊出一身冷汗,所有人立刻都往耶律华身边靠,场面顿时混乱,唯有被团团围住的耶律华猛地瞪大双眼。 不对! 淳于夜刚刚看得人,不是他! “月姐姐!” 孟诗的惊叫声遽然响起,耶律华猛地回头,只见淳于夜手握竹笛,插向嬴抱月的心口。 李稷呢? 耶律华记得李稷一直站在嬴抱月身边,他往那个方向看去,却看到让他心神巨震的一幕。 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黑衣人如鬼魅般站在李稷身后,手中一柄匕首横在李稷脖颈之上。 谁都没看见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从何处来。 这个人是…… 耶律华的瞳孔剧烈收缩。 天阶修行者? 第一百八十七章 前路 “抱月!” 汩汩鲜血从李稷脖颈上流出,高手过招只在瞬息之间,他不顾颈上被拉出一道血口,避开喉管就立即冲出。 即便如此,他还是慢了一步。 淳于夜的竹笛已经插入了嬴抱月心口。 竹笛虽不锋利,但那上面笼罩着的剑气却浓厚至极,足以将地阶修行者的胸腔扎穿。 眼前的景象像是慢放一般,李稷只觉后背发热,浑身的血脉都烧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击得手的淳于夜却忽然愣住。 “嗯?” 他的速度已经提升到极致,连嬴抱月也无法抵挡。 他也的确击中了,他甚至能感觉到从竹笛下传来的属于她心脏的跳动。 但他却没有扎穿血肉的手感,随之而来的是坚硬至极的感触。 这不可能。 这竹笛虽不是剑,但也是禅院的秘宝,加上注入了他的真元,哪怕嬴抱月戴了十枚护心镜,他都能一击粉碎。 然而他未曾击穿。 “这是……” 下一刻,咔嚓一声,淳于夜手中的竹笛应声而断。 “什么?” 看到这一幕,连追在李稷身后的黑衣人都瞠目结舌。 回音笛居然断了? 淳于夜愕然看向自己手心,嬴抱月则因巨大的冲击力向后倒去。 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阿稷?”嬴抱月转头,看着李稷血流如注的脖子,睁大眼睛,“你脖子……” “没事,”李稷单手捂住侧颈,立即惊魂未定地看向她胸口,“你胸前……” 嬴抱月胸口的衣衫被刺出一个圆孔,可见淳于夜的笛子是的确扎了进去。 但却被其他东西挡住了。 淳于夜垂下手腕,不顾周围将他团团围住的北魏兵士,定定凝视着被李稷扶住的嬴抱月。 “你怀里,藏着什么东西?” 这时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犹疑地看向她。 嬴抱月回过神来,手探入怀中,摸出一枚龟甲。 “这是……” 看到这枚龟甲,众人都愣住,第一个做出反应的,却是双眼看不见的拓跋寻。 拓跋寻忽然感觉到了极为熟悉的气息。 他怔怔向四周转动脑袋,“师父?” “他不在这,”嬴抱月吐出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手中龟甲。 许沧海托她将这枚龟甲带到永夜长城,她当时没多想就将它揣进了怀里,却没想到这枚龟甲救了她一命。 “怎么可能?” 嬴抱月抬起头,忽然发现淳于夜注视着这枚龟甲,碧眸凝重阴郁,他喃喃开口。 “居然将所有一切和心头神魂都注入其中,那人疯了吗?” 什么? 嬴抱月对于神魂抽取和真元实质化这些操作都不太了解,只因这些领域大多都涉及到了邪术,现在看来,对于这枚龟甲里到底有什么,淳于夜比她更清楚。 “没想到啊,”淳于夜忽然喟叹一声,他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堂堂一代宗师,最后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什么下场?”嬴抱月一怔。 “你难道不知道?”淳于夜冷笑,“他不光是散尽了功力,更把自己的天赋都掏空了。” 把天赋都掏空了,什么意思? “听不懂么?”淳于夜目光冷酷,“他已经不是修行者了,也再也成不了修行者了。” 嬴抱月愣住,耶律华和他身边的一众兵士也都呆了。 “北魏太子,你知道么?”淳于夜似笑非笑地看向耶律华,“你们家的国师,现在连天生修行者都算不上,彻底成了一个废人呢!” 原本散去全部功力的修行者还可以从头开始修行,但许沧海不知发什么疯,将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神魂和全部真元都注入了这枚龟甲,真正意义上将自己掏的一丝不剩,已经完全变成了普通人。 也正因如此,刚刚嬴抱月怀里的这枚龟甲才能挡住他的全力一击,甚至折断了他师父给他的法器。 “彻底成为废人……” 不知为何,嬴抱月忽然想起了刚刚重生的自己。 而许沧海,却是主动将自己变成了这样。 只是为了将一切都灌入这枚龟甲。 他说,让她将这枚龟甲带到永夜长城。 那里,究竟有什么,让许沧海不惜付出一切? 所有北魏兵士和臣子都被许沧海彻底成为废人的消息震得愣在原地,只有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蹙眉看向淳于夜。 他的声音极为苍老。 “鬼华!” 他抽空来这可不是为了听这小子在这高谈阔论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耶律朗眸光微深,弯腰捡起地上竹笛的碎片。 “你们……” 察觉到他的举动,护在耶律华身边的武将都紧张起来,虽然淳于夜赤手空拳,但此时众人已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名黑衣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局势。 一名天阶的杀手有多恐怖? 没人知晓,因为根本就没几个人见过。 虽然这名黑衣人刚刚只向同为天阶的李稷下手,但如果他忽然违背誓约向普通人发难,那么北魏今天很可能会再次面临失去继承人的大难。 看着李稷护着嬴抱月后退,淳于夜挑了挑眉,向黑衣人问道,“你刚刚和他交过手了,感觉怎么样?” “怎样?”黑衣人瞥了眼手上匕首的血迹,摇摇头,“老夫真是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天阶。” 被同境修行者拿刀抵着脖子,这小子居然还敢挣脱,虽然运气好避开了喉管,但只要他的手快上一分毫,他刚刚就能割下这小子的脑袋。 那一刹那,与其说是胜负,实则为赌博。 “是因为青龙神消失了么?”黑衣老者摇头,“这小子身上就像没有保命的禁制一般。” “恐怕和这没什么关系,”淳于夜似笑非笑瞥了李稷一眼,“我遇见他时他就这么疯了。” 李稷脖颈上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他只是冷冷注视着淳于夜,握紧了巨阙剑。 “算了,真没意思,”淳于夜目光在嬴抱月手上龟甲停留一瞬,转身背对黑衣老者。 “回去了。” “你说什么?” 黑衣老者语含怒意,“你搞砸了主公交代的事,就想这么回去?” 就算这小子不怕刑堂的刑罚,他可是连带着也要吃罚酒。 “那还能怎样?”淳于夜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想一人和那东吴疯子拼命?” 黑衣老者一噎,天阶今日只来了他一人,他还不敢擅自对此子下手坏了主公计划,但下一刻他目光危险起来,垂涎地看向嬴抱月手中的龟甲。 “那至少把这枚龟甲……” 这枚龟甲中蕴藏着许沧海最后的功力,如果能带回禅院送给主公,他们必然可以功过相抵。 “我说了,走!” 淳于夜忽然一声厉喝。 “你……”黑衣老者愕然。 “我以翟王的身份命令你,带我离开这里。”淳于夜一字一顿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 虽隶属不同阵营,但不毁掉那名宗师最后的选择,这大概是他作为一名修行者能奉上的,最后的敬意。 黑衣老者目露不甘,但下一刻他不情愿地走到淳于夜身边,抓住他肩膀。 主屋的大门瞬间粉碎,一阵黑光冲出主屋。 看着二人消失,耶律华等人无一人阻挡,只是定定看着二人离开。 那位黑衣老者能这么离开,反而是他们今日的幸事。 察觉到二人的气息彻底消失,站在耶律华身边的魏寻忠肌肉松弛下来,这才察觉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嬴抱月注视着二人离开的方向,握紧了手中龟甲。 “抱月?” 李稷从后端详着她的侧脸,“你怎么了?” “阿稷,”嬴抱月回过头来,轻声道。 “我要去永夜长城。”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再次 “你不随我们回洛阳了?” 又是一个清晨,平城王宫内,原本横在地上的尸体已经搬走,幸存的宫人们来来回回打包着行装。 耶律华站在大殿侧边的一处石阶上,转头看向来和自己辞行的拓跋寻。 两人的眼下都有着掩不住的黑青。 昨日一天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的一天。 “不了,”拓跋寻手上已经不再拿着盲杖,他循着气息朝向耶律华安排嬴抱月等人临时休息的殿阁,微微笑起来,“我已经和公主殿下说好了,跟他们一起北上后辽去参加高阶大典。” “昨日公主殿下的人从宁古塔上拆了不少砖下来,我好像也有份。” “是吗?” 耶律华微微叹息一声,“那座塔终于倒了。” 那座束缚太多灵魂,也绑住了北魏太多力量的塔,终于倒了。 “殿下,你会追究公主殿下和剑圣大人吗?”拓跋寻问道。 昨日倒下的不光是一座宁古塔,北魏修行界更是损失惨重。 一夜之间,北魏失去了一名神子和八名天阶。 尤其是林挽弓一人就杀了八名天阶,堪称北魏修行界的头号敌人,这八名天阶修行者都有各自的家族和门生故旧,可想而知林挽弓之后在北魏会陷入多么艰难的境地。 耶律华沉默了一瞬,“就在一个时辰,我刚刚召见了他。” 拓跋寻一怔,“您和他说了什么?” 虽尚未举行典礼,但耶律朗从昨夜开始就不再理事,并下了一道口谕,先行册封耶律华为监国太子。 北魏朝廷大小事现在可以说都由耶律华一人抉择。 “昨夜开始,有很多世家和大臣上书让我严惩嬴抱月和林挽弓,”耶律华苦笑。 耶律朗已经得救,林挽弓和嬴抱月两人在众臣眼中不是拯救了北魏的功臣,而是诛杀北魏修行者的头号罪人。 尤其是嬴抱月,身上的罪名尤其多,其中还包含诱拐北魏百姓,肆意屠杀北魏民众,干涉北魏内政等等。 说来也是可笑。 “那殿下您准备怎么做?” 拓跋寻语气有些不忍。耶律华还太年轻,朝内朝外无数老狐狸都想趁机压一压他。 针对嬴抱月和林挽弓的指控就是北魏老臣对耶律华的第一波施压。 “抱月的事,我已经回复那些大臣了,”耶律华淡淡道。 “我告诉他们,前秦公主在北魏境内的所有行为都是我在背后指示的,如果她有罪,那么本太子与她同罪。” 拓跋寻一愣。 他猜到耶律华不会惩罚嬴抱月,但他没想到耶律华会揽责任揽得这么彻底。 这人真的知道嬴抱月都干了些什么吗? 哪怕他心中是向着嬴抱月的,都觉得有些过了。 “殿下,全部是不是有些……” “打马贼,救阿诗,推宁古塔,”耶律华微笑道,“哪一件都是我想干的事,我说是我指示的,还是我高攀了。” 你们不是说她有罪吗? 那他就把责任都归于他自己,看那群老家伙怎么说她干涉北魏内政。 “那挽弓大人他呢?”拓跋寻忍不住追问道。 针对林挽弓的多是仙官和修行者,这群人人数虽然不多,但却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林挽弓居住在北魏多年,按照修行界惯例,他已算是北魏王管辖下的北魏修行者了,此次他对同胞出手,耶律华不惩处林挽弓实在难以服众。 耶律华召见林挽弓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我召见他,只问了他一件事,”耶律华仰头看向朝阳。 “我问他,愿不愿意当我的国师。” 拓跋寻彻底愣住。 他感受着面前少年身上的热气,只觉得仿佛和太阳的热度相当。 就在所有北魏修行者都要求惩处林挽弓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监国太子,却问此人愿不愿意成为自己的国师。 这等气魄,让人为之一惊。 “殿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拓跋寻轻声问道。 耶律华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他问道,“你师父还好吗?” 拓跋寻沉默一瞬,点了点头,“还好,身体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 他受耶律华所托,昨日连夜将拓跋容送回了北寒阁,并在那里见到了变成一个普通人的许沧海。 他以为他会遇见很凄惨的场景,但并没有。 许沧海穿着家常衣衫坐在桌边给许冰清喂粥,看到他带着拓跋容回来,只是放下碗平静地说了声。 “你们回来了。”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只是回到常态。 他甚至没有责怪拓跋容,只是叫过拓跋容的贴身侍女让她为夫人梳妆洗尘。 再然后许沧海问了问朝廷里发生的事,当听说耶律朗性命无忧,已经命令让耶律华监国后,他沉默片刻,挥笔写了封信让带给耶律华。 因为眼睛看不见,拓跋寻并不知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耶律华从怀中取出那封信。 “你师父在这封信上向我请辞国师之位,”耶律华深吸一口气,“他说他境界全无,已经无法再当国师,让我另选贤才。” 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御祷省也不能一日没有国师。 但如今的北魏,已再无等阶二的修行者。 “既然没有等阶二,那么就只能从等阶三中选择,”耶律华平静道,“那么在等阶三修行者中,有比林挽弓还合适的人么?” 能一人斩杀八名天阶,此等战绩在天阶中也举世无双。 这样的人才,他为何要惩处? 拓跋寻愣了下道,“那林前辈难道同意了?” 林挽弓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愿意当国师的人。 “他一开始当然是宁肯接受惩罚都不愿意,”耶律华淡淡道,“然后我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当国师,我就把抱月在北魏犯下的那些事一笔勾销。” 他在东吴的时候就察觉到林挽弓对嬴抱月的事有种莫名的在意。 “等等,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惩罚公主殿下吧?”拓跋寻听得呆住。 耶律华微笑,“是啊,但他不知道。” 他召见林挽弓的时候,还特意把北魏大臣上书要严惩嬴抱月的奏折在林挽弓面前展示了一下。 “阿寻,你应该知道此事不能说出去吧,”耶律华一脸和善,“否则,我就选你当国师了。” 察觉到耶律华脸上的笑意,拓跋寻心底发凉。 这家伙……搞不好真的很适合当一国之主。 “所以林前辈答应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启程 “没完全答应,”耶律华道,“不过他答应之后会呆在宫中暂且保护我父王和母后的安全。” “是吗?”拓跋寻闻言一喜,北魏王室如今大伤元气,王宫安全至此成为了最大的问题。 西戎的势力居然能渗入王宫,这一点让人毛骨悚然。 这下有林挽弓答应保护,那么无论是王室还是朝廷,恐怕终于能安生一段时间了。 想到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拓跋寻神情冷肃起来,“给陛下下毒的人,还是没有找到一个活口么?” 耶律华点头。 直接给耶律朗下毒的拓跋良娣在被关入大牢后当夜就毒发身亡,经过医官的检查,她早已身中剧毒,需要每日服下特定的解药才能活命。 而就在拓跋良娣暴毙的当夜,耶律朗身边的几位近臣、十几名宫人和几十名宫中侍卫也同时在不同的地方毒发身亡。 虽然还未找到证据,但耶律华已经能猜出这些人恐怕就是这次参与给耶律朗下毒的人员。 耶律华还怀疑他祖父耶律宏的死也有西戎人的手笔在,但耶律宏身边的宫人在他去世已被当时受到控制的耶律朗下令全部殉葬了,死无对证。 一个不留,证据被消灭的干干净净。 这就是西戎人的手段。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就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彻底捣毁这群人的老巢。 暗部,还有禅院。 耶律华在心中牢牢记住了这两个地方。 “陛下的伤还好么?”拓跋寻问道。 “已经开始愈合了,医官说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候,”耶律华道,声音低沉,“只是境界全无,退到了等阶十。” 毕竟经历了如此大难,能活下来已是幸事。 拓跋寻在心中叹了口气,“那陛下精神还好么?” “一天中有半数时间都在闭目而眠,”耶律华深吸一口气,“太医说这是元气大伤,需要到温暖的地方好好调理。”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有舟车劳顿的风险,但他还是母亲决定尽快带着父亲南下返回洛阳的原因。 平城实在太靠北,酷寒的冬天就要来了。 “是吗?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拓跋寻面对着短短一个月却像是长大了十岁的好友,心情有些沉重。 虽然一早就猜到了,但一旦分别的时刻到来,他还是难免有些难过。 耶律华要跟着御驾南归,而他们这些人,却要继续北上。 在东吴的时候,他们还只是普通的修行者,可现在的耶律华显然不可能和他们一起参加高阶大典了。 这位年纪十七岁的少年,已经要担负起整个国家了。 “等我父王的伤势稳定下来,大概三天后吧,”耶律华脸上在笑,但在拓跋寻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珠却未笑。 “听说公主殿下明天就要走,我还来得及给你们送行。” “是啊,”拓跋寻点头,“公主殿下说她想顺路去一趟永夜长城,所以休整一日后就出发。” “去永夜长城?”耶律华有些意外,“她去那做什么?” “说是师父有东西托她带过去,”拓跋寻道,“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 “是吗?”耶律华吐出一口气,“那你跟着去时,如果发现那边的守军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拓跋寻点头,察觉到耶律华沉默下来,他忍不住问道。 “殿下,你……不去见见她吗?” 这个她是谁,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昨日事了后,耶律华一直在四处奔走处理残局,嬴抱月也带着孟诗等人安顿救出来的女修和救治义军中受伤的兵士,两边都忙得不可开交。 但今日稍稍歇下来后,拓跋寻却发现耶律华却依旧没有去见孟诗的意思。 明明将嬴抱月和孟诗等人安顿在离自己最近的殿阁,但他却没有踏进去一步。 拓跋寻原本以为耶律华是近乡情怯,但现在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耶律华抿唇未曾回答,沉默许久后,他轻声道。 “她还是决定,和抱月一起走是吗?” 虽然这个答案没什么悬念,但拓跋寻忽然觉得说出来对耶律华有些残忍。 “嗯,”拓跋寻斟酌着措辞道,“继子大人她,想继续参加高阶大典。” “也是啊,”耶律华忽然笑出来,“那是当然。” 她是那么优秀的修行者,自然是应当继续北上去追逐属于她的天地。 她不该被困于四方宫墙之中。 只是在那么一瞬间,真的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他曾经奢望过,她会愿意留下来陪他。 可这终究是他自己都说不口的愿望而已。 毕竟他们之间,连该点破的东西都没点破。 “那还是不要见了吧,”耶律华笑笑,“我怕我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如果看见她的脸,他真的怕自己会让她不要走。 他会因为自己这刚到手的这点权力,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来。 “殿下……” “好了,你这都什么表情,”耶律华伸手推了推拓跋寻,“你明日就要出发,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快去准备吧。” “明日你们什么时辰从哪个门走?我去送你们。” 拓跋寻微微低头。 “明日辰时,在北门。” “好,我知道了,”耶律华笑着送别拓跋寻。 看着拓跋寻离开的背影,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来。 无人知道,他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不是耶律华。 只是莫华。 …… …… 第二天清晨,嬴抱月等一行人和演武营众人在北门处聚集。 看着站着城门处的一众北魏官员和为首的那对母子,嬴抱月愣了愣。 远远就能看见城门前立着巨大的华盖,华盖下摆着三张摞着满满水酒果品的桌案,冯燕和耶律华身后更是安置着一张巨大的明黄步辇,步辇下靠着身盖薄毯的耶律朗。 她昨日听拓跋寻说了,所以看见耶律华站在这里并不意外。 但她没想到这送行的阵仗这么这么大。 察觉到嬴抱月的目光停在冯燕和耶律朗身上,耶律华站在桌案前手端酒杯苦笑道。 “母后昨日听我提起,非要一起来。” 他父亲受伤后不知为何异常黏他母亲,听说冯燕要来,他也要跟着来,君王要出行,一些重臣自然也要跟着。 结果就变成了如今这般阵势。 第一百九十章 助攻 “原来如此。” 嬴抱月点点头,这前所未有的送别阵容让众人措不及防,但既然都要走了,也没必要在乎太多。 冯燕曾和她们生死与共,她也很高兴在临走前能再见一面。 至于耶律朗…… 嬴抱月没想到他会来,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前秦公主这就要走了,本宫还有些舍不得。” 冯燕从耶律华身后走出,饶有兴趣地端详着面前这个让她久违地心生敬佩的小女孩。 “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那些传言非虚。” 冯燕十分感慨,她秘密建立飞燕门多年,也只敢悄悄将那些女修藏起来。却没想到七年后,有两个年不及二十岁的少女,彻底推翻了那座塔。 她在北魏刚听到南楚初阶大典和东吴中阶大典上发生的事时,还以为是有人编造的谎言,但看到嬴抱月后,她才知道,这个女孩比传言更强大。 冯燕的目光同时落在嬴抱月和她身后的孟诗身上,有些敬佩也有着惋惜。 这么好的女修,偏偏不属于自己的国家,哪怕留下一个也好啊。 “我也是见到王后娘娘,才知道传言非虚。” 嬴抱月笑起来,“冯家女果然都是女中豪杰。” 冯燕闻言微微一怔。 这个说法,其实是二十年流传的,自她姑母那一辈后,就渐渐无人提起了。 “王后娘娘,谢谢你在塔内的照拂,”孟诗走上前,有些拘谨地向冯燕行礼。 “一饭之恩,民女永不会忘。” “算了算了,本宫还是听你叫冯大娘顺耳,”冯燕摆摆手,原本锐利的视线忽然柔和起来,换了自称,“谢谢你也救了我。” 在那段对她而言最黑暗的日子里,如果不是有这名少女在隔壁苦苦支撑,她也许没那么大的毅力撑到最后。 最后如果不是孟诗坚持留在塔顶,那么她们谁都跑不出来。 冯燕凝视着孟诗的眉眼,轻声问道。 “对了,你等到你想等的人了吗?” 孟诗一怔,她的目光看向嬴抱月,微微扭转后,点了点头。 冯燕眼中精光一闪,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她发现孟诗的目光有那么朝她儿子的方向带了一下。 唔……似乎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丫头,这是什么?” 这时冯燕注意到孟诗抱着一个灰色麻布包。 “这是我自作主张带来的东西,”孟诗抱着布包的手微微一颤,抬头看向冯燕,“如果王后娘娘不嫌弃,我想把这个送给娘娘做纪念。” 孟诗将麻布包递给冯燕,冯燕打开,只见里面包着一块烧得焦黑的砖石。 看到这砖石,冯燕怔住,“这是……” 这砖石模样普通,但对她而言,却无比熟悉。 因为在被关押的那一个月里,她每天都抚摸过无数次。 这是宁古塔的砖。 望着手中的砖块,冯燕沉默一瞬,忽然笑了,“怎么,这不是参加高阶大典的信物么?居然能多出一块?” 宁古塔砖块虽不少,但那日在许沧海的雷法剑下,不少都被烧坏损毁,之后前秦南楚等国修行者一拥而上,将所有砖块一抢而空。 “我们这群人也不是能会上西岭雪山,已经都按人数分好了。” 孟诗回头看向身后的队伍,按照山鬼的说法,只要拿到宁古塔砖就能参加高阶大典,但修行者多少都有自知之明,未及神舞境的修行者上西岭雪山等于自投死路。 嬴抱月在进攻宁古塔之前,就按照所有她能想到的她认识的人中能登上西岭雪山的人数定下了要拿到的砖块数量。 昨日分配完后,孟诗发现还多出了一块砖。 “这一块是多出来的,”孟诗望着冯燕怀中的砖块,抿了抿唇,“不介意的话,还请娘娘收下。” “是吗,”冯燕瞥了一眼身前有些落寞的儿子,忽然明白为什么会多出来一块。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将砖块收下,“那本宫就收下了。” “娘娘,那些救出来的女修还好么?” 嬴抱月问道。 “已经都安置好了,”冯燕道,“愿意留在飞燕门都留下,有些想要回家的,本宫也会安排人送她们回家。” “另外,”冯燕回头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丈夫,“北魏将在三日后发布诏令,宁古塔已倒,今后在北魏境内不得再伤害女修。” 嬴抱月一怔,虽未明说女子也可以修行,但北魏此举已经打开了先河。 她注意到耶律朗身后有不少老臣面露不满,一切任重道远,这已是十分宝贵的第一步。 连对女修最不友好的北魏都已经发布了诏令,其他国家的女修会受到的压力也会进一步减小。 “公主殿下,还请你记住,这份诏令,有你的一份功劳。” 冯燕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道。 这名少女不仅推翻了一座塔,自她的名字出现在这片大陆开始,她就在一点点推翻人们心中的大山。 “不光是我一人的功劳,”嬴抱月微笑着看向身后的一众人,“这是大家的功劳。” 所有人都笑了。 耶律华上前一步,“抱月,你之前托付给我的那支队伍,我已经将他们的番号正式定位北魏义军。” 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姬嘉树猛地抬起头。 义军中大部分都是北魏的百姓,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们去别的国家,所以嬴抱月在临走前将这支千人的队伍托付给了耶律华。 姬嘉树原本以为耶律华会解散这支不算正规队伍,却没想到他会选择将给予这支出身贫寒的队伍正式的番号,将其纳入北魏正规军内。 “春华君,”耶律华看向他,正色道,“如果有朝一日你愿意来北魏,那么义军这支队伍的将军,将永远是你。” 姬嘉树怔住,笑起来,“好,我知道了,谢太子殿下的招揽。” 喂喂,这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如果南楚国师之子流亡到北魏,南楚修行界就乱了好么? 陈子楚许义山在后面听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意的人和事都安排好了,到了该离别的时候了。 嬴抱月接过耶律华手中斟满的酒,一饮而尽,“光华君,我们走了。” “嗯,”耶律华笑道,“我会在洛阳等你们的好消息,你可一定要再拿个魁首回来。” 山海大陆上可还从未出现过初阶中阶高阶的三元魁首。如果真拿到了,这么少女就是货真价实的传说了。 “好,我会努力的,”嬴抱月笑起来。 “诸君,武运昌隆。” 耶律华将自己碗中的酒也一饮而尽,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意,他俊美的脸庞有些酡红,微微低头。 “上车吧。”嬴抱月转身看向身后人,走向马车。 孟诗站在原地,慢了一拍,但下一刻她闭上眼睛,转过身。 直到孟诗转身,耶律华才抬起头。 他静静注视着嬴抱月等人登上马车,车夫扬鞭,车轮辘辘滚动。 就在这时,他后脑勺忽然被一块坚硬的东西敲中,再然后有一只手,把他猛地往前一推。 “算了,你也跟着去吧。” 耶律华一个趔趄,愕然回头,看向将他推出去的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北疆 “母后,你干什么?” 耶律华回过头,呆呆望着提着包着麻布的砖头给他脑袋直接来了一下的母亲。 就算他是高阶修行者,他娘也不怕把他脑袋敲出问题吗? “我说,你也跟着去算了。” 冯燕掂着手上的包袱,把耶律华往前一推,将砖头丢到了他怀里。 “敲门砖都是现成的,我看公主殿下那马车还够塞一个人的,你也跟着去吧。” “对了,不用担心路费,我砖头下给你压了一千两银票。” “什、什么?” 耶律华捧着装着砖块和银票的包袱呆呆站在地上,一时间脑袋转不过圈来。 “等等,刚刚那什么声音?” 因为砖块砸头的声音过于清脆,已经坐上马车的嬴抱月等人都惊得探出脑袋来。 结果嬴抱月刚一探头就听见了冯燕这番惊天发言。 “等等,马车先停下。” 嬴抱月挥手叫停马车,起身下车,一眼瞥到呆坐在角落的孟诗,伸手一把将她也拉了下来。 城门处的送行队伍里,北魏大臣们都已经风中凌乱。 “娘娘,您这是说什么?” 有老臣猛地冲上前,“太子殿下还有监国的朝政要处理,怎么可能去参加高阶大典?” “为什么不行,”冯燕一脸无所谓,“初阶和中阶他不都跑去偷偷参加了么?初阶还去了两次。” 黑历史被挖,耶律华脸皮有些发烫,“娘,那是因为……” “此一时彼一时!”老臣们气得怒发冲冠,如果不是耶律朗半阖双眼坐在后面一言不发,他们就要骂起来了。 臣子们瞪向大步往回走来的嬴抱月,咬牙切齿正要发作,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林挽弓站在耶律朗身边,正静静看着他们。 原本混乱的大臣们安静了一瞬。 这人可是杀了八名天阶的杀神,天不怕地不怕,万一触怒了他…… 忠心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如果说以前耶律朗在众臣眼里只是个儒雅的君主,此时林挽弓站在他身边,连带着耶律朗身上也有了几分铁血之气。 可威严归威严,耶律朗现在明显精神不济,如果耶律华这个监国太子离开了,北魏的国事谁来管? 耶律华缓过神来,他并不是不想走,但他身上有着重担。 他艰难开口,“母后,您的好意儿臣心领了,可如果儿臣离开的话,朝政……” “这你不用担心,”冯燕瞥了一眼身后假寐的耶律朗,“你父亲还在呢,就算他精力不够,你娘我可是身强体壮。” 冯燕淡淡道,“大不了本宫垂帘听政就是了。”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都听傻了。 “娘娘,此事万万不可啊!” “怎么不可了?”冯燕冷冷瞥了他们一眼,“陛下还未发话,尔等臣子是想谋反么?” “不不,臣等绝无此意。” 众臣围在耶律朗周围呼啦啦跪下。 拓跋涛已经定下将押回洛阳处以极刑,此时众臣谁都不敢听到谋反二字。 许是众臣跪下去的动静太大,盖着毯子的耶律朗微微睁开了眼睛。 “陛下,您觉得本宫这个解决方法可行么?” 冯燕向他淡淡开口。 耶律华心头一跳,看向自己父亲。 耶律朗目光在儿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移到远处。 耶律华一愣,猛地转身,正好看见被嬴抱月牵着走回来的孟诗。 然而他发现,他父亲的目光不是停在孟诗身上,而是久久地停在嬴抱月身上。 察觉到耶律朗在看她,嬴抱月也微微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耶律朗收回视线,看向冯燕,点头道,“可。”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吓了一跳,不知冯燕这两天给耶律朗灌了什么迷魂汤,这种事耶律朗居然也会答应。这时有臣子忽然想到另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如果在路上和高阶大典上出了意外,北魏岂不是又要后继无人了?” 冯燕双眼危险一眯。 “怎么,你在咒我儿子?” “老臣绝无此意!”老臣颤巍巍俯首。 “修行大典本就凶险莫测,太子殿下仙姿玉质,即便不参加高阶大典,也有望在而立之年登临天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殿下何需冒如此风险参加高阶大典?” 除非…… 有老臣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依靠在椅子上的耶律朗。 除非,耶律朗心中还有其他太子人选。 察觉到大臣们神情有变,这下不少耶律华身边的近臣属官也站不住了。 如果耶律华真的这么走了,那他这太子之位还保不保得住就说不定了。 “是啊,殿下,您万万不可如此冒险啊!” “太子殿下乃国本,国本怎可远游?” 耶律华沉默下来,强行让自己的目光从孟诗身上离开,向父母俯身一礼。 “父王,母后,谢谢你们的好意,但儿臣有责任在身,的确不便远游。” 他不光是一个人,身上还背着那么多太子府官员的身家性命。 冯燕闻言若有所思道。 “怎么?是怕你回来后你这太子之位就没了吗?” 耶律华连忙解释,“儿臣不是……” “唔,如果你这么担心的话,那这样吧,”冯燕满不在乎道,“你三弟还小应该没事,就把你二弟送去北疆种田吧。” 耶律华瞪大眼睛,“不不不,母亲,这对二弟也太不公平了。” 况且根本没那个必要啊,他二弟今年才七岁而已啊! 当年冯燕在他十岁的时候才诞下第二个儿子,他以前不明白缘由,只以为是母亲因为拓跋良娣的存在和父亲疏远了。 后来听伺候冯燕的老嬷嬷所说他才知道,母亲是担心次子将来威胁长子的地位,才刻意推迟了这么久。 明明孩童在十岁前夭折率极高,冯燕身为正妃有两个儿子傍身才更安心,但母亲还是为他这么做了。 耶律华眼眶有些发热,他强压住心中情绪。 “母后,你实在没必要为了儿臣这么做。” 母子连心,是他犹豫了,才被母亲察觉到的。 但他的母亲完全没有必要为他的任性付出那么多。 然而他没想到,冯燕闻言一瞪眼,“谁说是只为了你了?老娘也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耶律华傻傻站在原地,完全想不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 这时嬴抱月和孟诗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好了好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冯燕把儿子往孟诗的方向一推,“想去就去,哪有这么多顾忌,早去早回,拿个好名次,你娘脸上也有光彩。” 耶律华险些撞到孟诗身上,他连忙稳住自己的身形,“娘?” “你安心跟着一起去吧,朝政你不用担心,你二弟也不会被送走,你太子之位也不会有事,”冯燕朝他摆摆手。 “你既然是北魏的继承人,除了朝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更重要的……事?”耶律华一脸雾水。 “是啊,”冯燕叉腰看着前后站在一起的耶律华和孟诗,满意地在心里称赞了自己一声。 这些大臣哪里知道她的用心良苦。 笑话,现在不把这小子送出去…… 她将来哪里可能有孙子抱?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旅途 直到坐上马车,耶律华目光还有些恍惚。 “华儿!” 听到母亲的呼唤,耶律华探出头去,只见自己的母亲穿着王后的服饰,毫不顾忌地卷起袖子向他挥手。 “一路顺风,平安回来!” 没有别的期望,只是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这就是他的母亲。 过去一个月的阴霾挣扎和痛苦像风一般从心中被拂去,耶律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探出身去向冯燕挥手。 “明白了!娘,你和爹保重身体!” 不是父王和母后,只是爹和娘。 赵光坐在一边注视着这对奇异的母子,感慨万千。 耶律华身上还穿着太子的朝服,远去的北魏众臣脸上的神情还都十分混乱。毕竟谁能想到北魏太子来给人送行,结果把他自己也送了出去。 连嬴抱月和姬嘉树李稷等人都没想到。 “他是不是换件衣服比较好?” 嬴抱月等人的马车里,孟诗看向后方那辆马车,低声道。 耶律华身上那件太子朝服实在是太打眼了。 “嘉树他们都有带备用的衣衫,应该会借给光华君一件,”嬴抱月笑了笑,“还是说,麻布衣你看起来会更习惯?” 嬴抱月记得在南楚第一次见到莫华的时候,他穿得就像刚从山上砍柴回来的樵夫。 “我不是……”孟诗有些语塞,虽然嬴抱月说的没错,她的确不喜欢耶律华穿朝服。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看上去离她太远,仿佛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 “没事,李稷应该有带麻衣,”嬴抱月笑起来,“他这种衣服可多了。” “只不过尺寸可能要大了一些,”她沉吟道,“你要不给他改小些?” 孟诗觉得有些事真是要越发说不清了。 她没好意思说,当初她和莫华同行的时候,都是莫华和孟歌做针线,她拿针不知为何总是戳到手。 “好了,不开玩笑了,”察觉到玩笑开得有些过了,嬴抱月正色道。 “嘉树他们会提醒他换衣的,正是如此才让光华君去那辆马车不是么?” 之前冯燕送别耶律华的时候,本是想将他直接塞到她们这辆马车里,还是耶律华以自己要换衣衫为由才躲到了后面那辆去。 现在想起这对母子的互动,嬴抱月还觉得十分有意思。 她回头看向离她们越来越远的城门,依稀能看见冯燕和耶律朗一站一坐的身影。 嬴抱月在心中道了一声珍重。 虽然这一次她未能和耶律朗相认,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有朝一日还会再见。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各自的身份都会有所不同。 同时她也为能认识这位北魏国母而感到荣幸。 因为这位奇女子,他们这次的旅途,才能一人不少。 …… …… “人走了。” 冯燕站在城门前,瞥向身边双目阖起的丈夫,“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在。” 耶律朗缓缓睁开双眼,“众臣都在,你给寡人留点面子。” “那我让他们离远点,”冯燕淡淡挥手,众臣只能苦着脸后退。 “都走了啊。” 耶律朗抬起头,看着远处渐渐消失不见的马车。 “通关文书都给他们备好了么?” “华儿之前都盖好了,”冯燕瞥他一眼,“在陛下偷偷找人去准备前。” 耶律朗神情有些僵硬,虽然他知道为了避免再发生下毒事件,他身边有不少女官是冯燕安排的人,但他没想到宫中事宜那么繁忙的情况下冯燕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陛下似乎对前秦公主的事十分好奇啊,”冯燕淡淡道,“明明平城这边情报线不多,还特地找人连夜去查了她在南楚和东吴的那些事。” 耶律朗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愈发僵硬了,如果不是双腿无力,他觉得自己都有些坐不住了。 “陛下怎么就这么着急,”冯燕似笑非笑,“初阶中阶的战报都堆在宫里御案上,等您回到洛阳就能看到了,非要大半夜找人去查?” “这……” 耶律朗哑口无言,夫妻那么多年,他很清楚他有些事是瞒不过冯燕的。 “因为涉及到一个人的安全,寡人不能告诉你缘由。” 耶律朗长叹息一声,“阿燕,不要再查下去了。” “陛下可能对妾身有误会,”冯燕抬起下巴,“妾身不是想查什么,对前秦公主也没什么恶感,反之,妾身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如果不是担心他儿子重蹈东吴王的覆辙,她甚至都想让嬴抱月当她儿媳妇。 “只是以陛下对前秦公主的关心,恐怕不是因为想让她当你儿媳妇吧?” 再不辩解,恐怕就要被当成想老牛吃嫩草了,耶律朗无奈开口,“阿燕,不是你想的那样。” “寡人之所以查她,是因为觉得她很像寡人认识的一个人。” 冯燕一怔。 能让耶律朗在乎的人不多。 她缓缓眯起眼睛,“之前我怀着老二的时候,你为了她还往外跑的那个人?” 耶律朗先是一惊,随后面露尴尬,“阿燕,那是因为……” 冯燕摆摆手,制止了耶律朗的解释。 她神情有些复杂。 她次子的诞生也算是曲折,先是她怀孕的时候耶律朗偷偷往前秦跑,再然后是孩子出生的时候耶律朗往永夜长城跑,先后两次赶上山海大陆上的大事。 有些事,大概只能说是女人的直觉。 “你是觉得她是……”冯燕看向远处离开的马车,一时间难以相信。 但同时,她也又觉得冥冥中似乎也只有那个女子能做到这样的事。 “所以你刚刚才同意我把华儿送走?因为是和她在一起?”冯燕猛地回头逼视耶律朗。 耶律朗沉默一瞬,没有明说,“和她一起走,我是放心的。” 他看向自己瘫软的双腿,同时,他也许是将自己的心愿寄托到了儿子身上也说不定。 他已经不能再在永夜长城外奔驰了。 但他的儿子,还能走很远。 “不过,寡人没想到,你居然也能下定决心,”耶律朗瞥了一眼冯燕,他知道她有多疼爱这个儿子,没想到她会把耶律华往外推。 “那个姑娘,寡人原本以为你会瞧不上她的家世,”耶律朗隐晦道。 他隐隐能看出冯燕有撮合耶律华和孟诗的意思。 第一百九十三章 故道 耶律朗是修行者,自然是欣赏孟诗的能力的,但如果他做主为孟诗和耶律华赐婚,估计臣子们都会认为耶律华失了君心,连带着太子之位都会不稳。 太子正妃不同于妾室,妻族和母族的力量对太子而言都十分重要。 没有人知道,当初他未能娶拓跋良娣为正妃,其实是他父王的授意。 他父王并不希望看见强大的拓跋氏成为他的妻族,这才一番操作让拓跋良娣成为了他的妾室,也顺带着让他得罪了拓跋氏。 冯氏虽然因为男丁中人才不济趋于衰弱,但和孟诗比起来,冯燕的身份不知高了多少倍。 耶律朗没想到冯燕会不计较孟诗出身低微。 “本宫有什么办法,”冯燕无奈道,“还不是为了华儿的将来。” “你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修行者的德性,”她瞪了一眼耶律朗,“境界越高越执拗。” 她儿子比他爹境界更高,看上去温和,性子却最是倔强,这次能为孟诗做到如此地步,足以证明耶律华的心意。 以二人家世之悬殊,一般的婆婆估计会选择棒打鸳鸯。 但有了某位君王的前车之鉴,冯燕还是觉得最好能促成孟诗和莫华比较好。 不要认为这件事不重要,要知道某位东吴王都三十多了还未娶亲生子呢! 在世家和王族的婚姻中,结亲双方本人的意愿也许是最不被人看重的,冯燕以往也这么认为。 她见过无数婚姻不如意的世家子弟,最终大家都认命了。 但这些天和那群修行者相处一段时间后,冯燕发现,对这群修行者而言,似乎没有“认命”这个选择。 她的儿子没有选择认命。 那个被关在塔内的少女也没有选择认命。 他们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坚韧不拔。 有些事,不是她,甚至不是世俗能撼动的。 “孩子大了,就随他们去吧,”冯燕叹道,“我将来还想抱孙子呢,可不想让我儿子变成第二个东吴王。” 耶律朗呛咳了一声,“暮人他,那是有缘由的。” 虽然比他年纪小上七八岁,但当初在永夜长城,他和赵暮人彼此之间也是好友。 此时听到妻子拿赵暮人当反面例子,耶律朗有些坐不住了。 “暮人他……也不一定会终身不娶。” “可到现在不也没娶么?”冯燕瞥他一眼,忽然一击掌,“对了,听说东吴王的心上人是在永夜长城边失踪的?” “公主殿下他们似乎下一站就是要经过永夜长城。” 耶律朗猛地一怔。 她……要回到永夜长城了? “陛下,是也想回永夜长城看看了么?”冯燕觑着耶律朗的神情,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 她知道,对耶律朗而言,在永夜长城上带兵的日子,对她的丈夫而言,是他一生中最为精彩的时光。 “那边有新的消息送来么?”耶律朗眸光微深。 冯燕摇摇头,“还没有。” 就在耶律朗恢复清醒后,第一时间就八百里加急发信于永夜长城守将,让其禀报那边的情况,但至今尚未有消息回来。 望着丈夫严峻的神情,冯燕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之前淳于夜和拓跋涛密谋差点推翻北魏朝廷,拓跋涛更是登上大司马的位置,大司马专司武职,以拓跋涛的权限,他甚至能调离永夜长城边的所有守军,对西戎敞开大门。 “陛下,难道边境已经……” “你也不用太悲观,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自先王以来,永夜长城上的守将并不会完全听从大司马的号令。” 居然是这样? 冯燕微微一怔。 不如说无论是在秦帝国时代还是在如今的六国时代,永夜长城上的守将就没听过大司马的号令。 耶律朗苦笑。 秦帝国崩坏后,六邦国联军撤离了永夜长城,北魏境内的长城全部由北魏军统领,耶律朗记得如今守卫长城的守将是他父王留下的一名老将。 此人名唤崔守忠,是崔寻忠的叔父,才能平庸,为人迂腐,但也胜在迂腐。 “崔守忠是宁死都不会降西戎的人,”耶律朗道,“我问过寻忠了,崔氏祠堂内的魂灯未灭,守忠将军人应当无事。” 只是这么长时间未曾传消息前来,让人不安。 按照他父王定下的规矩,永夜长城守将每隔五日就该向朝廷上书汇报边境的情况。 可自他父王驾崩后,崔守忠就再无一封奏折送到洛阳。 北魏北方边境广袤,消息传达速度缓慢,谁也不知道如今的永夜长城附近到底变成了何等模样。 “许是守忠将军察觉到了朝廷有异,不敢泄露军情这才未送奏折来?”冯燕问道。 “希望如此吧,”耶律朗叹道。 他在被控制期间意识多少是清醒的,他很清楚,不是淳于夜和拓跋涛拦下了崔守忠的奏折,而是从他父亲死后,永夜长城那边就真的音讯全无了。 冯燕心提了起来,“那华儿他们此行……” “危险自然是危险,但也的确需要他去一趟,”耶律朗深吸一口气,“守忠认识华儿,如果他没出事,见到华儿应该就会放心送奏折来了。” 可万一守将崔守忠出事了…… 那么此时的永夜长城,恐怕就是人间地狱了。 耶律朗闭了闭眼睛,在这种情况下,嬴抱月要回到永夜长城,也许就是天意吧。 “你也不用太担心,”耶律朗拍拍冯燕的手背,“有灵壁在,至少西戎大军暂时是攻不进来的。” “妾身之前就想问了,”冯燕盯着耶律朗的眼睛,“灵壁到底是什么?” 七年前,耶律朗失魂落魄地从永夜长城边回来后,那里就多了一处灵壁。 耶律朗眼中浮现出一丝痛意。 “灵壁是如今北魏边境最大的屏障,”他一字一顿道。 但同时,也是他最不忍心让嬴抱月看见的一个地方。 “只有看见灵壁的人,才能明白那里意味着什么。” 耶律朗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 她,就快要看到了。 …… …… “月姐姐,你似乎对这条路和很熟悉啊。” 马车辘辘行驶,越向北走,四处的景象越荒凉。 看着嬴抱月在荒草地中依然能指出前进的方向,姬安歌好奇地问道。 “这是因为我以前经常……”嬴抱月随口道,说到一半停下来,连忙改口,“那是因为我仔细研究了地图。” “是吗?”姬安歌半信半疑。 嬴抱月尴尬一笑,看向前方广茂的草原。 她之所以认得出,是因为她曾无数次骑马沿着这条道路从北向南又从南向北地飞驰。 眼前这条路,她非常熟悉。 虽如今被荒草覆盖,但车辙下依旧能感觉坚实的触感。 这条路是当初由太祖皇帝下令修建的,从帝国都城直通永夜长城的驰道。 嬴抱月看着这条路,视野渐渐被记忆充满。 她上辈子最后一次走这条路,是在九年前。 她从永夜长城飞奔回贵阳,赴她和嬴苏的婚约。 第一百九十四章 重返 马车在荒草遍地的道路上不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草原。 从未见过草原的姬安歌等人都兴奋起来。 “姐姐,你看,前方天空好高!” 天高云淡,风吹草低,大雁南飞。 “咴!咴!” 就在嬴抱月看向窗外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马的鸣叫声,随后整个车厢都震动了起来。 “怎么了?”姬安歌等人都吓了一跳。 “别、别动啊!” 外面传来车夫惊慌失措的声音,嬴抱月猛地探出身,“车夫大叔,怎么了?” 带着草帽坐在车沿的车夫拉着前方扬蹄的黑马,叫苦不迭。 他是山海居出身的车夫,来的时候主家就交代过他,唯有拉嬴抱月她们这辆车的这匹黑马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可鞭笞。 基本上这匹黑马也只有嬴抱月在车里的时候才会乖乖拉车,平常只要嬴抱月不在车内,他就只好另换旁边的替马来拉。 但这次嬴抱月明明就在车内,这匹黑马却突然撅起蹄子来。 “黑风头?” 嬴抱月看着被车夫拉着缰绳却还激动地左冲右撞的黑风,发现它不是在挣扎而是在兴奋,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忽然怔住。 “车夫大叔,换替马吧,”嬴抱月取下黑风脖子上的车轭,握住了它的缰绳,翻身上马。 “咴!” 察觉嬴抱月骑上它,黑风兴奋地扬起前蹄。 “前面怎么了?” 因嬴抱月等人的马车是在最前面,这辆马车一停下,后面的车队也停了下来。 姬嘉树掀开车帘,正好看见嬴抱月上马的一幕。 日光下,少女骑在黑马上一腾身,在光芒中划出一道弧线。 马车里的少年们看到这一幕都怔住。 李稷坐在姬嘉树的身后,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这一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觉得她似乎就该是这个样子。 “抱月?” 嬴抱月手握缰绳别过身来,望向身后两辆马车都盯着她看的众人。 “黑风好像有点不自在,我去带它跑两圈,不会落下的,大家继续往前走吧。” 骑马自然是比马车快,众人看着嬴抱月骑着黑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第一辆马车套上替马重新出发,第二辆马车紧跟其后。 但就在第二辆马车出发不久后,一直安静地坐在车内一角的姬清远忽然抬手敲了敲车壁。 “车夫大叔,麻烦停一下。” 第二辆马车嘎的一声停下。 “大哥,你又怎么了?” 姬嘉树愣愣看向自己的兄长。 “我有点不自在,向下车走走,”姬清远神情一派自然道,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他就已经起身。 “啥?你开什么玩笑?”赵光一把拉住他,“你当你是马么?” 姬清远因年长为人又稳重,在这辆属于男孩子的马车里众人一直都把他当大哥看,赵光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行到这片草原时,姬清远居然也变得奇怪起来。 “你这下车还能跟上么?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停下来等你吧?” 除了打头的两辆马车,后面还有演武营等一整个车队呢! “没事,你们继续往前走就行,”姬清远停下来笑了笑,“我想,大概有人会来接我的。” 说完他就纵身跳下了马车。 “这……” 赵光张口结舌,求助地看向李稷,但李稷只向他摇了摇头。 李稷眼角余光掠过姬嘉树。 姬嘉树张了张口,但看见窗外静静站在路边的兄长的侧脸,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对这个看似永远安静无欲无求的兄长,他实在是不够了解。 他想起曾经听家中下人提过,姬清远曾经偷偷跟着一个人跑去过永夜长城。 “走吧,大哥想必心中有数。” 姬嘉树轻声道。 他看向外面广袤无垠的草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第二辆车辘辘向前驶去,姬清远目送他们离开。 后续车队也从他身边驶过,不久后,草地上就只剩下一个人。 姬清远漫无目的地踩着地上的枯草一步步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传来马蹄声音。 他回过头,远处一个人骑着马向他奔来。 姬清远站在草地上,静静看着这一切。 他从未想到,他的人生中居然还能再一次看到这一幕。 这大概就是奇迹吧。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嬴抱月纵马在他面前停下,愣愣看着孤身一人站在草丛中的男人。 “其他人呢?丢下你走了?” 姬清远摇头,“是我自己想下来走走。” 说着他向面前打着响鼻的黑马伸出手去,看到黑马嫌弃地将头撇开,他哈哈笑起来。 “你果然还是认得我的。” 当初他可没少被绑在这匹马的马背上。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清远,你……” “我记得这里,”姬清远环视着四周这片草丛,“穿过这片草地,就能看到永夜长城了。” 到了军营军马就要被严格看管起来,嬴抱月在回永夜长城的时候,这片草原常常被她当作放马的地方。 她常常会让黑风在这里撒了欢地跑上一通,她也会和它一起尽情驰骋。 这是马也是她回军营前的最后的放纵。 姬清远还记得他站在草原上看着她尽情的奔跑的情景,每到那个时候,他的心情都会异常雀跃。 但他也也知道,在如此放松之后,她就要回归自己的责任。 穿过这片草原,她就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少女,而是背负着千万人性命的将帅。 “真的要去吗?” 姬清远抬起头,看向骑在马上的少女。 他没有告诉过她,其实他很害怕。 他知道永夜长城是对她很重要的地方,但那里也是他母亲的埋骨之地。 即便已经过去七年,但他依然不想面对。 他总是觉得,只要不去那个地方,母亲也许就没有死,她那么强大,也许在天上或者什么别的地方肆意地活着。 如果去了,这个幻梦似乎就要破灭。 看到嬴抱月回来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嬴抱月都能死而复生的话,他母亲境界更高,是不是也没有死? 但真到了可以确认的时候,他却又退缩了。 他不想知道那个确切的答案。 嬴抱月没有回答,低头看向他,“我记得,我以前每次都想在这里把你劝回去,但你死活都不愿意。” 这片草原就是常世和战场的分界线。 穿过这片草原,就没有回头路了。 “那个时候,我让你不要和我一起去。” 姬清远微微抬起头,轻声问,“那现在呢?” 嬴抱月缓缓从马上探下身,向那个已经比她要高的少年伸出手。 “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去。” 姬清远的目光有些怔忡,他低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清远,我很害怕。” 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她其实一直不安到了极点,却不能表现出来。 永夜长城外此时局势不明,她作为指路人如果还表现出了恐惧,只会让整个队伍都陷入慌乱。 姬清远一愣,眼眶有些发热。 前世今生,他第一次听见她说这样的话。 有些记忆,是只有他和她共享的。 姬清远伸手握住嬴抱月的手,“我也很害怕,所以姐姐,我们一起去看吧。” 这一次,也让他们一起去。 两个人的话,就可以坚强。 第一百九十五章 得望 穿过广袤的草原,路边的人烟渐渐多了起来。 天气也变得愈发寒冷起来。 “嘶,这也太冷了。” 马车内的众人已经都换上了棉袍,即便如此姬安歌和李堇娘等人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尤其是李堇娘,冻得嘴唇发白说不出话来,连带着可能见到姐姐的兴奋都变弱了不少。 女子们所在的马车里,就只有孟诗和孟歌两人状态如常。 孟诗甚至只穿着薄薄的夹袄。 “孟继子,你不觉得冷吗?”李堇娘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我的家乡在永夜长城最北端,比这里还要冷得多,”孟诗笑了笑,“再说了,我可是火法者。” 姬安歌也是火法者,但她充其量只能让自己不冻得发抖,看着几乎没有境界但还能同样面色如常的孟歌,她不由得心生敬意。 “这么冷的地方,居然还住着这么多百姓,”姬安歌看向车窗外的村庄。 在北上的路途中,她已经习惯了四周的荒无人烟,但她没想到,穿过那片草原后,明明一路都在继续往北走,但渐渐已经有了人声。 甚至能看见不少挑着担子的货郎。 “因为这里已经靠近了山海关了,”方十三插嘴道,他指向路边一座酒家,“看见那家店了没有?那就是我们山海居的一家分号!” “真的?”姬安歌讶然,“山海关是?” “山海关是边关最大的关城!”方十三挺起胸脯,满脸骄傲,“我们山海居的总店就在那里!” “关城?” “关城是依据地势建在永夜长城上的城市,整个城池与长城相连,以城为关,”嬴抱月解释道。 “山海关也是北魏长城的东起点,往西就是后辽的长城了。” 姬安歌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们也快到后辽了?” “还差一点,”嬴抱月比了个山脉的形状,“后辽长城和北魏长城以一座名为雪离山的山脉为分界线,要去后辽的话,需要越过那座山才行。” “原来如此,”姬安歌道,“那我们是不是快能看到山海关了?” “嗯,”嬴抱月点头,“能看到长城的时候,就能看到关城了。” 说完她沉默下来,但车内众人都停留在即将到达关城的兴奋中,无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姬安歌和李堇娘扯开车帘凭目眺望,二人目光一凝。 在远远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和地平线几乎重合的高大黑影。 “那是……” 嬴抱月怔怔看着远处的逐渐靠近的黑影,轻声道。 “那就是永夜长城。” 望着远处那片高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黑色城墙,马车内的所有少年少女都屏住了呼吸。 高大漆黑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城墙,在帝国的边境静静伫立着。 黑暗布满了整个地平线,无论姬安歌和李堇娘如何极目远眺,都看不到这片城墙的尽头,黑色城墙向左向右无限地延伸,像是划出了整个世界的界限。城墙高的仿佛遮蔽了天上的烈日,肃穆和寒冷的气息从每块黑色的砖石上渗透而出,连天地间都变得安静。 远处的天边,有雄鹰盘旋。 这就是永夜长城。 随着马车的靠近,众人远远看见城墙上被风吹出的斑驳,而在斑驳之外,更是有着印入砖缝的血迹和刀剑的刻痕。 这里是永夜长城。 在这里不知发生过多少战斗,不知有多少兵士流过血。 马车辘辘地向前行驶,渐渐转向西边,姬安歌揉了揉眼睛,看着远处出现的一座城池。 这座城看着比南楚的丹阳城要小得多,依山而建,西边是高高的山脉,东南、东北隅处都连接着永夜长城,两个方位都建着高高的角台,角台上又分别建角楼,所有的箭楼加起来比丹阳城都要多。 看到这座城,姬安歌顿时明白何为“关”。 整座城简直就像是一个堡垒一般。 但就在这样武装到了牙齿的城墙外,却有不少民众挑着担子穿梭。 马车行至护城河前,姬安歌仰头看着远处歇山重檐顶城楼下挂着的匾额,轻声念道,“镇东门?” “没错,这里就是镇东门!”方十三一拍大腿,“我们山海关一共有四道门,东称镇东门,西称迎恩门,南称望洋门,北称威远门。” “镇东门的城门是最气派的,被称为天下第一关呢!” “天下第一关……”姬安歌喃喃重复,看向嬴抱月,“姐姐,你之前说要送东西,就是要送到这里么?” 嬴抱月摇摇头,“许国师叫我去一个名为灵璧的地方,但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说完她静静看向方十三,她之前无论在哪张地图上都没找到这个地方,向方十三询问,他也只说距离山海关城不远,让众人先去山海关休整。 在嬴抱月的目光下,方十三后背窜出了冷汗,方八娘坐在他身边也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殿下,这实在不是小人有资格告诉你的。” 方十三的确知道灵璧在哪,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自己告诉嬴抱月。 他低低垂下头,“您放过小人,还是到了山海居后,直接问小人义父吧。” 看到方十三如此惊恐,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没再追问。 “你义父他已经回到山海居了?” 方十三点头,“义父已经辞官回来了,说要在山海居里给殿下准备最好的房间接风洗尘。” “是吗?”嬴抱月一怔,既然钱伯方已经回来了,那么梅娘应该也知道她要来了吧? 她瞥了一眼身边兴致勃勃的李堇娘,忽然有些紧张。 这时马车已经走上了架在护城河上的水门,众人有着北魏太子亲自签发的最高级别的路引,不用排队就通过了镇东门。 嬴抱月还未来得及感叹,就重新回到了山海关这座城中。 一进城,姬安歌李堇娘等人就被城中的热闹给吓了一跳。 他们进城的时间已经接近暮日,地处边塞,众人都以为会看到一座朴素荒凉的小城,所有百姓都面带尘土疲惫,太阳落下整座城都将陷入沉睡。 然而一切出乎他们的意料,街道边遍布着商贩,四处人声鼎沸。 远处城中央居然还有一座巨大的花楼,在暮色下一层层亮起了灯笼,流光溢彩,好不热闹。 看到那座花楼,嬴抱月猛地一怔。 她伸手敲了敲车壁,看向方十三。 “我今晚想先去那。”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云月 “殿下你说你要去哪?” 看见外面挂满彩灯的花楼,方十三露出了然神色,李堇娘却愕然睁大眼睛。 “李姐姐你怎么了?这地方有什么问题吗?” 姬安歌呆愣地看着身边面色大变的李堇娘,一脸不解。 看见花楼外蜂拥而至的酒客,李堇娘脸色更难看。姬安歌一直呆在国师府里不谙世事,但她经常在丹阳城内闲逛,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李堇娘看向花楼上挂着的牌匾。 流云楼。 名字是很风雅,但这里……这里不就是那种地方吗? 嬴抱月晚上要住这里面? 察觉到马车还真在流云楼前停了下来,李堇娘满头头发都要竖起来。 “殿下,你不能进去!这不是殿下这样的姑娘家能去的地方!” 听到李堇娘的话,一路上都好脾气的方十三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察觉到弟弟生气了,方八娘连忙拦住他。 “李二小姐,你们外地人不知道也正常,流云楼不是你想的那种地方,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李堇娘愣了愣,这时她忽然发现本该门户大开招揽客人的花楼……居然只开了半扇门。 好几个护卫模样的修行者站在门口,一张张从门口排队的酒客手中收取花笺。 花笺送进去后,每收足十枚,一位梳着花苞头的侍女会拿着这叠花笺上楼,没多久后出来向护卫取出每枚花笺,点头或摇头。 点头,护卫就放进去一人,摇头,就算外面的人穿得再富再贵,也会被护卫拦下。 被拦下者或不甘或愤怒,甚至还有趴在门口痛哭流涕的。 但即便如此,没有允许还是踏不进门槛哪怕一步。 李堇娘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在干什么? 这年头居然还有会不让贵客进门的花楼? “今天是十五,又到了作诗日了啊,”方十三抱着手,看着门外一群拿着花笺绞尽脑汁想诗句的公子们笑眯眯道。 “作诗日是什么意思?”李堇娘呆呆问道。 “就是以诗词决定客人是否能进门的日子,”方八娘笑了笑道,“只有写的诗词过关的客人今夜才能进流云楼。” “对了,李二小姐看见那位姑娘比的手势了吗?” 梳着花苞头的侍女每次点头后还会竖起手指,有时候是一根有时候是两根,她每次竖起的指头越多,进门的客人就越欣喜若狂。 “手指的数量,代表着客人能上的楼层,流云楼总共七层,越往上越难上。” 李堇娘定睛一看,只见十枚花笺,往往能得侍女点头的只有两三枚,大部分人能上的只有一到三层,三层以上的都少见,侍女竖起七根手指的情况更是一次都未曾出现。 “这些诗词是谁来评判?”李堇娘皱眉问道,“那位姑娘吗?” “不,”方八娘摇头,“在流云楼中能评判诗词的只有一人,就是万大家。” 李堇娘一怔,她听说过,在乐坊中只有才艺精绝者才能称为大家。但一位风尘女子,居然懂诗词? “恐怕这女人要的都是些浓词艳曲吧?” 这时姬嘉树等人的马车也在嬴抱月她们后面停下了,听了车夫对这流云楼的介绍,穆七不屑地开口。 “哎呦,公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不能囫囵着走出这山海关城。” 外面车夫声音忽然严肃,“哪怕是我们山海居的人,都不敢随便得罪流云楼。” 穆七一愣,山海居是边关最大的商号,堪称关城内的地头蛇,这流云楼居然是山海居都不敢得罪的地方? “我不服!” 这是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吼声,只见一位白衣书生揪住了他前面一位葛衣书生衣领,站在门口举着手中的花笺大叫道。 “夫子平素对我诗词的评价比这家伙高得多,凭什么他能进我不行?你们流云楼到底懂不懂诗词?” 说完他就想往门内冲,衣领却被站在门口的护卫提了起来。 “这位公子如果不服气,不如将你手上的花笺当众读出来。” 花苞头侍女站在楼梯上,像是看惯了此等场景,轻笑一声道。 “读就读!” 白衣书生揪出自己的衣领,整整衣衫,大声读出了手上的诗。 言辞流畅,辞藻精美。 “这……” 四周围观百姓们面面相觑。 “好诗啊,”一位公子在人群中打开折扇,“果然没几把刷子的人也不敢在作诗日来流云楼。” 白衣公子听到周围人的评价,嘴角露出一丝得意。 “这就算好诗了么?” 然而花苞头侍女展颜一笑,从手心取出一枚通过的花笺,高声读了起来。 她声音娇嫩,但字里行间,却让人感到杀气纵横,大漠孤烟。 过关的,居然是一首边塞诗。 坐在马车内的姬嘉树等人均听住了。 “春华,如何?”一诗念罢,耶律华看向身边的姬嘉树问道。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气势磅礴,句意深远,更佳。” 前面那首辞藻更为富丽,用典也更多,如果没有眼光的夫子,的确可能会认为前面那首更好。 “这位万大家的眼光,的确很好。” 甚至比他见过的不少南楚书院的夫子都好。 “民间果然是藏龙卧虎,”耶律华叹道,“我都不知道北魏原来还有这样的人才。” “就算有,你也没法封她一官半职吧?”赵光瞥他一眼,女子修行都这么难了,更别提当文官。 耶律华沉默了下来。 “对了,抱月她们停在前面是要干什么?今晚不是去山海居么?”赵光问道。 这时,他忽然瞪大眼睛。 前面有人下了马车。 下来的人虽然戴着帷帽,但看身形众少年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嬴抱月。 “等等,她想干什么?” 看着嬴抱月一路向花楼走去,他们目瞪口呆。 “喂,嘉树,你未婚妻她……”陈子楚猛地摇晃姬嘉树,姬嘉树看向李稷,李稷看向赵光。 “别看我啊,我是去逛过这种地方,但我什么都没做过,更不知道姑娘家去要干什么啊!” 赵光差点跳起来。 “殿……小姐!”方十三从马车里追出来,“你等等!” 嬴抱月刚刚下车的动作太快,车里的人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小姐,刚刚不是说让你先等我送信给楼里的人么?”方十三一把抓住嬴抱月的胳膊。 山海居有和流云楼联系的特殊方式,方十三本是打算先联系流云楼里的人放他们进去,却没想到嬴抱月没等他安排好就下了车。 “小姐,你这么过去,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不会放你进去的。” 嬴抱月笑了笑,径直走到了门口的放着笔墨纸砚的台子前,弯腰写下一张花笺。 写完她递给门口的护卫, “小哥,还麻烦送进去。” 门口护卫看见她愣了愣。 “等等,你是位姑娘吧?” 虽然戴着帷帽,但不难看出面前之人是位女子。 “女子就不行了么?”嬴抱月轻笑一声,“流云楼的作诗日,不是只要诗词过关者就能入内么?” 第一百九十七章 接近 “这……” 护卫还在犹豫,这时花苞头侍女走过来道。 “阿平,收齐了么?小姐看累了,再收满十枚就不再收了。” “这就齐了,”护卫一把抓过了嬴抱月手中的花笺,“这是最后一枚。” “好。” 花苞头侍女在嬴抱月身上好奇地瞥了一眼,拿着花笺走上了楼。 听到是最后一批,不少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散了开来。因被拒绝的人太多,外面不少书生酒客听到不收花笺反而松了口气,假装惋惜地叹道。 “哎,小生倒是有佳句,没想到万大家今日兴致不佳,这么快就不收了。” “是啊,可惜可惜。” 门外的书生酒客们叹息着离开,只趁人不注意艳羡地瞥了一眼那些跨入门槛的男人,继续大声议论道。 “不过今日依旧没人能上顶楼呢!” “那是当然,能入万大家眼中的人,整个山海关城里估计都没有。” 门外进不去的酒客酸溜溜地挖苦着。 “这群书生是读书读傻了么?每个月非要挑这天来触霉头。能进去又如何?都上不了几层,赶上发军饷的日子,老子也能进去。” 众所周知,流云楼只在每月发军饷的日子开两扇大门,除了三层以上的包厢,其他地方所有人都可进。 “不过最近长城上的那些兵还真有些日子没看见了,上个月是没发军饷么?” 人群中有人道,嬴抱月站在一边,闻言目光微深。 …… …… 流云楼外人声鼎沸,顶楼却十分安静。 花苞头侍女登上七楼。 她脱下鞋,赤脚穿过一层层如烟如雾的帘障,看见深处那个不管多少次见都让人心醉的身影,她忍不住放轻了脚步。 “小姐,最后一批花笺在这里。” 花苞头侍女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将一叠花笺放到依偎在美人榻上的女子面前。 “辛苦你了,花容。” 榻上女子眼波流转,微微抬起眼帘,“在下面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客人了么?” “没有,”花容撇了撇嘴,“倒是有个棒槌说小姐眼光不好,我忍不住就将小姐选的诗读了出来,让那群傻瓜彻底闭了嘴。” “你啊,还是那么得理不饶人,”万流云笑笑,伸出纤纤玉指,慵懒地翻起面前的花笺,“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没什么眼光,不过是选些自己喜欢的诗罢了。” “小姐你太谦虚了,”花容抱膝坐到书案边,崇拜地看着万流云,“小姐做的诗,连崔大帅都说好呢!” “那是在他知道那诗是我写的之前,”万流云淡淡道。 永夜长城守将崔守忠为人迂腐,虽然因流云楼经常资助长城上的兵士军饷和物质,崔守忠对流云楼抱有一份敬意,但他骨子里还是看不起风尘女子。 之前她有些诗作传出流云楼,崔守忠原本赞不绝口,但得知作者是她后,就再也没有提过那些诗。 据流云楼埋在崔守忠处的暗线所说,崔守忠曾私下和属下道,区区一女子居然以边塞战事入诗,简直有辱斯文。 花容闻言面色一白,后悔提起此人。 崔守忠是在丧妻后来到边关,他才三十多岁,位高权重为人又正直,算是这些年几任边关守将中观感最佳的一位。 对风尘女子而言,嫁得良人算是最好的结局,流云楼内不少花娘都对此人心动不已。 但崔守忠对其他花娘都目不斜视,只是初次在流云楼见到万流云后看得呆住。 花容曾和下面那群小丫鬟偷偷猜想过崔守忠会将万流云接出花楼,但没想到万流云却此等良人却丝毫不为之所动。 “小姐,对不起,我不是……” “无妨,”万流云满不在乎地一笑,“这世上看不起我的人多了,我也不需要那些男人看得起。” 她在这顶楼闭门谢客,可并不是在等男人接走她。 至于崔守忠,不管他是好色也好迂腐也罢,他只要能发挥他的作用就行了。 “阿随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么?” 阿随是流云楼安插在崔守忠身边的一个侍卫,在军中是名百夫长,半个月前被崔守忠派出去追击一小股西戎骑兵后就失去了踪迹。 连带着崔守忠也失去了消息。 “还没有,”花容面色有些凝重,但并没有多紧张,“阿随的魂灯未灭,人应该还活着。” “是吗?”万流云翻过一枚花笺,“那在没发生大事前,只能等了。” 花容点点头。 她看着一大半花笺都被万流云丢到一边,“小姐,这些都不行么?” “没什么意思,堆砌辞藻罢了。” 万流云百无聊赖道。 连一个能上五层的都没有。 看来今日这作诗日,依旧要无聊透顶地结束了。 但下一刻,她翻到了最后一张。 万流云忽然怔住。 “小姐?” 察觉到万流云的异常,花容一愣。 万流云定定注视着案上的花笺,像座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小姐,你怎么了?” “这花笺上写了什么?” 花容从未见过万流云那么长时间地看过一张诗笺,她好奇地爬过去,只见花笺上写着极为漂亮的墨字。 “玉笛横吹入夜分,中天华月度流云。 苕川两岸春风起,飞尽梅花不见君。” 花容看不出这两句诗哪里特别,然而下一刻,她愕然瞪大眼睛。 万流云坐在案前,怔怔看着这句诗,忽然眼泪一滴滴落到案上,浸湿了花笺。 “小姐?” 花容一惊,刚想说些什么,万流云却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花容,写这首诗的人是谁?” “是……”花容呆若木鸡,“好像是……” 不等她回答,万流云急切地问道,“是男子还是女子?” 这…… 花容想起来了,讶然看着万流云,“小姐,你怎么知道是女子写的?” 山海关内的世家才女大都瞧不起万流云,常会偷偷派侍女在作诗日这天来找茬,借机想和万流云“切磋”诗词,所以流云楼从很早之前就定下规则不收女子的花笺。 刚刚如果不是急着凑数她是不会把这张花笺收上来的,花容怎么都想不到,这么一张花笺会让向来眼光极高的万流云反应如此之大。 “是女子。” 万流云怔怔坐在榻上,忽然站起身。 “她在哪?” 花容结结巴巴道,“应该就在门外。” “在门外?” 万流云彻底愣住,下一刻她提起裙子,赤脚向楼梯口奔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相见 花容目瞪口呆。 “等等,小姐!” 她猛地起身从后面抓住了万流云,“小姐,你不是说过,若时机未到,你不会下楼的么?” 万流云一怔,在楼梯口停下。 花容惊魂未定地看着她,所以说万流云还记得自己定下的规矩,刚刚却一时情急忘了? 七年前,万流云在流云楼顶楼闭门谢客。 从那时开始,万流云就给自己定下规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再用自己的脚走下流云楼的第七层。 每年只有特殊的日子,万流云会出门祭拜故人,其他时间都一直呆在顶楼。 但即便是万流云出门祭拜的日子,也是阿平他们将她背下楼。 刚刚,是七年来,花容第一次看见万流云用自己的脚奔到楼梯口。 花容不是从小服侍万流云的侍女,她是八年前被她父亲卖到流云楼的。因她年纪尚小还未长开,一开始只在楼里打杂,那时万流云身边有别的贴身侍女。 可就在七年前,那位侍女在山海关城发生内乱的时候,为了保护万流云死去。 那是流云楼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 有不少当时还能撑得住的豪强世家公子趁火打劫,提出只要愿意万流云愿意委身他们为妾,他们家族就会给流云楼庇护云云。 那个时候花容是真很担心自己第二天一睁眼流云楼就不在了,她只能流落街头。 但就在流云楼和山海关城最为艰难的时刻,有一位大人物来了流云楼。 那就是当时的大秦国师,大司命林书白。 花容怎么都没想到她这么出身卑贱的女子居然有朝一日能见到大秦的国师。 大秦国师居然会亲自来一间花楼,整个山海关城的百姓都为之震惊。 因侍女去世和连日被人威逼,万流云病倒在顶楼,花容记得她和所有没有逃跑的花娘丫环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看着大司命一人孤身走上万流云所在的顶楼。 没人知道大司命在顶楼和万流云说了些什么,等她出来的时候,多日不愿见人的万流云却跟在大司命身边。 花容偷偷抬起头,发现万流云依旧一脸病容,眼中却有了光彩,但那一丝光彩中却也有着难以掩饰的悲痛。 “流云,不用送了。” 花容看着那个传奇的女子在门口站定,微笑着向万流云挥手。 “你会在这里等她,我很放心。” “我走了,你一定要撑住啊。” 万流云站在门槛内,花容趴在地上,看见有晶莹的泪珠从上方掉落,在地板上摔个粉碎。 花容上一次看见万流云哭泣,就是在那个时候。 而就在那时,花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大司命离开前,忽然一眼瞥到人群中的她。 “流云,这个小丫头是……” 是什么? 花容跪在地上浑身一颤,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大人物注意到。 大司命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就离开了,后来过了很久花容才体悟到,大司命很清楚话只要说一半万流云就会明白,不用在众人面前暴露她的身份。 而就在大司命离开的那个晚上,万流云单独把她叫上顶楼,花容才知道,她原来还有一个别的身份。 她从小就因常给家中招惹灾祸而被父亲厌恶,她原本以为她是个不祥之人,被卖也是活该,直到万流云那天在顶楼上叫来她,淡淡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花容当时并没有名字,在家一直都被叫赔钱货,到了流云楼因为头发蓬乱容貌黝黑,被叫作丑丫头。 她嗫喏着说自己没有名字,万流云定定看着她。 “你知道么,你是个天生的修行者。” 她怔住了。 修行者? “因为气息实在很是微弱,连我都看漏了,”万流云吐出一口气,“多亏了国师大人眼毒,估计也就只有她能一眼看出来了。” 她彻底呆住了,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被国师大人发现? 看着她呆傻的模样,万流云轻声问道。 “你愿意当我的侍女吗?” 能从最底层的打杂丫环成为万流云的侍女,这等好事差点把她砸晕,她立即点头。 “当我的侍女不一定就是好事,”万流云淡淡道,“一着不慎就会丧命。” 她瑟缩了一下,却依旧点头。 她想起了目视着大司命离开的时候,万流云的眼泪。 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她当时就是想要陪在万流云身边。 “真是个傻丫头。” 万流云叹了口气,从桌上的花笺中抽了一叠,“选一个当作你的名字吧。” 她抽了一张,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从那天之后,她就成了花容。 万流云在那天之后也振作了起来,流云楼重新焕发了生机,山海关也变得安定下来。 但是,花容却再也没有见过大司命。 再然后,她听说大司命死了。 和二世皇帝一起,死在了永夜长城上。 明明发生了这么大的剧变,西戎人却未攻入长城,没过多久北魏守将接管了山海关,日子恢复宁静,流云楼也在万流云的努力下重复繁荣。 但就从大司命死讯传来的那一天开始,万流云就再也没有自己走下过七楼。 一晃七年过去了。 花容怔怔看着站在楼梯口的万流云。 楼里的小姐妹们一直都在猜测,万流云是在等一个真心想要娶她为妻的男人接她下楼。 但花容却冥冥之中觉得不是这样。 她一直都记得大司命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你会在这里等她,我很放心。” 万流云在这里等谁? 七年如一日的,在等着谁? 花容看着万流云的背影,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看着万流云孤寂地坐在窗前,静静注视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众生。 一直没有让万流云想要下楼的人出现。 但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流云楼,会发生什么? “小姐,你如果想见那个人,我下去叫她上来。”花容屏住呼吸道。 “不,刚刚是我心急了,也许是我猜错了。” 万流云深吸了一口气,赤脚走到窗前,向楼下望去。 在一群男子的身影中,她看见了方十三,再然后,她看见了站在方十三身边的人。 来人戴着帷帽,容貌遮得严严实实。 即便如此,只一眼,万流云就认出这身形不是她。 极度期望后的失望,万流云的心停跳一拍,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但就这时,楼下之人抬起了头。 看向了她。 万流云的呼吸停止了。 “小姐?” 花容看着万流云再一次跑向楼梯口,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许久没有下楼,万流云的脚步有些跌跌撞撞。 “小姐!” 花容跟在她身后,发现即便她动用了真元,居然都追不上万流云。 “这……万小姐?” 万流云出现在楼下的时候,门外所有的男人都失去了言语和呼吸。 但在所有人里,万流云只注视着一个人。 “你……” 嬴抱月怔怔望着跌跌撞撞跑下楼梯的女子,下一刻,她莞尔一笑。 她跨过门槛,握住对面来人冰凉的手。 “终于,见到你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危机 花容从未见过淡适娴雅的万流云如斯狼狈的样子,她一阶阶奔下楼梯,因为动作不熟练屡次险些被裙摆绊到,甚至在转角处跌倒。 但不等花容来扶她,万流云就已经爬起来依旧不管不顾往下跑。 就在到达楼下,看见站在门槛外的那人后,万流云才减慢脚步,怔怔站在门槛内。 “阿月?” 花容不知道万流云到底是在呼唤谁,在她来到流云楼的八年内,她从未见过门外的那名女子,更从未听过万流云唤过这个名字。 哪怕是酒醉到了深处,万流云也只会咬紧牙关,似是生怕泄露了什么秘密。 万流云没有呼唤过谁,也没人响应过她的呼唤。 直到今日,那个站在门槛外戴着帷帽的少女跨过门槛,握住了万流云的手。 “流云,好久不见。”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这个失声哭泣的女子。 她离开山海大陆八年,但离开永夜长城是九年。 从当年分别到如今重逢,过去了九个春秋,她们都不再是曾经的那般模样,这九年里所经历的,更不是旁人所能体会。 “流云,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眼前的万流云已经彻底褪去了青涩,比以往更加风情万种。 但这是风沙磨砺出的美丽,她已经不用任何人的庇护,就可以坚韧地伫立在这世间。 “你说话,还是那么奇怪。” 万流云含泪微笑起来,如果说只看到那双眼睛和方十三时她还有所犹疑,但她现在已经没有怀疑。 同样的温度,同样的味道,同样的温柔,和手心同样粗糙的剑茧。 这双手和当初在琴艺比赛中救下她的手一模一样。 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比以往稍微要冷上了那么一些。 眼看着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万流云微微蹙眉,“我们上去说吧。” 说完她瞪了方十三一眼,“既然你家主子来了,你就不会提前通报一声?” 方十三叫苦不迭,他是准备提前通报,但他怎能想到嬴抱月会选择用这种方式进门? 他更没想到,仅凭一张没有署名的花笺,嬴抱月就能让七年不曾下楼的万流云下楼迎接。 “等等,万大家,小人的花笺能上几层楼?” “万大家,别走啊!” “这人谁啊?万大家居然下楼来见她?” “今日不是只有花笺过关者才能进楼么?你们流云楼自己定的规矩自己不遵守?” 眼看着外面陷入混乱,侍卫们就要压不住了,花容忙举着花笺挤过来。 “这位姑娘的花笺可上七楼!” 看到花笺,外面不服气的男人们一愣。 听花容念出花笺上的诗句,看着呆呆立在门外的其他人,万流云笑起来。 终究,这个丫头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进了她的门。 “上来吧,”万流云把嬴抱月往楼上轻轻一牵,瞥了一眼门外的车队,“你的那些朋友们让十三安排他们从后门进吧,流云楼会妥善安置他们。” “好,”嬴抱月点头,随着万流云走上楼梯。 姬嘉树李堇娘等人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等等,姐姐她……上去了?” 姬安歌脑袋左右摇晃,看向李堇娘她们,指指自己,“那我们呢?” “等下应该也会有人来接我们,”方八娘笑了笑问道,“不过诸位,今晚想住哪?” 虽然流云楼的房间在山海关里千金难求,但李堇娘她们不一定敢进去。 “我们山海居的总店就在旁边,如果大家想去那,我也可以去安排房间。” “我们……” 姬安歌一脸迷茫,但她有一点很清楚。 “我晚上一直都是和公主殿下一起睡的,她去哪我也去哪。” 不是,姑娘,你家公主殿下今晚床上估计有其他人…… 方八娘心中苦笑,“那姬小姐今晚就去流云楼了,其他人呢?” “我也去,”孟诗神情平静,丝毫没有犹豫。 孟歌归离紧跟其后。 李堇娘一咬牙,“那我也去。” 嬴抱月都敢进,她怎么就不敢进了。 看着前方的马车辘辘向流云楼的后门绕去,第二辆马车里的少年们都在风中凌乱。 “等等,那群丫头是集体要去喝花酒么?” 赵光目瞪口呆。 “抱月都进去了,其他人也没得选吧,”姬嘉树苦笑,瞥向身边的李稷和耶律华,“我们怎么办?” 要是在南楚,他敢去花楼,估计会被他爹打断腿。 其他几家按照家训大概也是如此。 尤其耶律华还是北魏太子,北魏太子去逛北魏的花楼…… 这大概够被大臣们参上无数本了。 “我们也进去吧,”耶律华笑笑,“这里叫流云楼是么?我曾听崔守忠提过,这里也曾是官府的乐坊。” 在边关据说不少达官贵人都会选择在这里宴请宾客,早已不是寻常的花楼。 “那你不早说!”赵光一瞪眼,原来是虚惊一场。 “就算一般的花楼,我也会进的,”耶律华笑眯眯道,毕竟孟诗都进去了,他肯定是要进的。 想起飞燕门的那群曾喜欢孟诗的姑娘们,耶律华心中顿时充满了危机感。 他瞥了一眼姬嘉树,发现对方也有着和他同样的眼神。 两人惺惺相惜地对视了一眼。 “嗯,我们也抓紧时间进去吧。” “好,”赵光点头,瞥了一眼李稷和耶律华,“那你们两个可得把面具给戴好了。” 凭李稷和耶律华那张脸,他真怕他们被里面的花娘给活吞了。 马车里响起一阵笑声,第二辆马车随后也驶向流云楼后门。 …… …… 这时,嬴抱月已经随着万流云走到了流云楼的第七层。 看着楼上一重一重的帘障,她笑了笑,“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 万流云喜欢轻纱,她有一次在战利品中缴获了不少,就全送给了万流云。 “你还记得啊,”万流云牵着她的手走过帐幔,就在拂过一层纱帘之时,嬴抱月忽然停了下来。 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云娘,”嬴抱月轻声问道,“梅娘她,不久前来过这吗?” 万流云一怔,发现嬴抱月手停留的地方,居然正是李梅娘之前来时曾拂过的位置。 这两个人到底是有多熟悉对方。 “是,”万流云道,“她来过。” 嬴抱月心头一松,也就是说李梅娘的确还活着,和万流云他们保持着联系。 嬴抱月垂下眼睫,“她现在在哪?” 万流云攥着她的手一紧。 嬴抱月心脏一缩。 “你最好做好准备,”万流云回过头,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梅娘她,失踪了。” 第二百章 失踪 身边的声响像是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仿若一人站在旷野之中。 寒冷至极。 嬴抱月定定站在万流云身后,一动不动。 半晌,她抬起头,轻声道,“是吗。” 万流云回过头,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你猜到了吗?” 嬴抱月沉默一瞬,“长城上现在的守将,是不是也失踪了?” 万流云微微怔住,“没错。” 果然如此。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当初从耶律华那里听到永夜长城守将崔守忠一个月以上都没有传递消息到朝廷,她心中就隐隐有了预感。 但当时她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李梅娘就算藏身在军中,以其经验和实力,足以韬光养晦。 “这一次的失踪案很古怪,”万流云坐到了美人榻上,拿起枕边一本小册子。 北魏在永夜长城的防御线总共分东段、中段和西段三段,兵力合计有万人左右,其中中段和西段兵力较多,各有四千人左右,东段因凭借山海关地势和灵壁,人数较少,只有一队骑兵和一队步兵,共两千人。 这一次失踪的,就只有这两千人中的一千人和守将崔守忠。 崔守忠作为这万人的总将,一般是会轮流呆在东军、中军和西军中。 之前万流云事前并未收到消息说崔守忠来了东军,但他居然就和东军一起消失了。 嬴抱月听万流云说完形势,眉头紧锁,“所以说,现在东段长城有半数兵士都失踪了?” 怪不得她进城的时候就觉得长城上的兵力有些少。 “我埋在东军中的暗线也一起消失了,这件事还是听来驰援的西军暗线说的。” 万流云沉默了一瞬,但还是不得不提起那个地方,“当初说是灵壁外有西戎人在尝试破壁,崔守将命属下带着一队人前去查探,后来那群人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那崔守将自己是怎么不见的?” 正常的大军将领一般都是呆在中军最深处,不到军队溃败之时,绝不可能亲自带兵涉险,更别提还隔着厚厚的长城,嬴抱月实在不明白永夜长城上级别最高的军官怎么会失踪。 “这我就不知道了,”万流云叹了口气,瞥了嬴抱月一眼,“以我对那人的了解,他是不会带兵出城的。” 永夜长城上的守将分两种,会主动带兵越城出击的,和绝不会迈过长城一步的。 崔守忠就属于后者。 而此时站在她前面的某位前守将,属于前者。 “崔守忠的亲卫和东军中见过他的兵士都一起消失了,所以没有人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真堪称滴水不漏。 嬴抱月闭目,这种行事风格,她还真的很熟悉。 “那梅娘的失踪,是因为刚巧碰见了崔守忠么?” 万流云看了她一眼,“你果然猜到了梅娘还在军中么?” 李梅娘在边关已经消失了整整八年,连东吴长驻于此的探子都换了好几拨,却都无人找到她。 边境不少知道梅花将军传说的人,都猜测她如果还活着,肯定已经离开了永夜长城。 “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梅娘她,一定还在这里。” 嬴抱月轻声道,“她不在西军和中军中,就在这里。” 就在这离山海关最近的,东军之中。 万流云坐在榻上静静看着她,忽然伸手一把将嬴抱月抱进了怀中。 “云娘,唔唔……” 沁人心脾的兰香扑面而来,嬴抱月被满目柔软淹没不知所措。 “在我面前,你有什么好逞强的,”万流云将她抱得更紧,“想哭的话就哭吧。” 她很清楚,对嬴抱月而言,李梅娘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甚至不用多说话,就各自能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 正因为有李梅娘在,昭阳郡主林抱月才能安心地离开永夜长城。 即便一个人没有回来,另一个人也会代替她,在她无法走下去的路上继续奋斗着。 如果李梅娘消失了,昭阳郡主甚至不知道该回到什么地方。 嬴抱月微微怔住,她的脸埋在万流云怀中,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她伸出手,抓住了万流云的衣襟,“你都没问我什么,怎么就那么确定我是她了。” 当初她在赵暮人和钱多多面前出现时,还是回答了好几个问题,对方才半信半疑地确定她这辈子的身份。 就算钱伯方可能事先已经和万流云通过气了,但怎么到了万流云这里,她一点都没怀疑? 掉马也不是这么掉的吧? “你不是写诗给我了么?”万流云在她头顶笑起来,“玉笛横吹入夜分,中天华月度流云。你都月度流云了,我还有什么要问的。” 但想起这首诗的下一句,万流云心头一紧。 苕川两岸春风起,飞尽梅花不见君。 不知为何,就像在预告着她见不到梅娘一般。 “诗是没错,但万一不是你眼前这个人写的呢,”嬴抱月闷闷道,“你怎么看一眼就确定了?” 从万流云下楼到见到她,真的就只是看了一眼,就放任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警惕性实在是太低了。 万一有别的人冒充她把万流云骗走了怎么办? “只看一眼就够了啊,”万流云笑得愈发厉害,她紧紧抱着怀中这辈子变得更加年幼的人,“你不用那么担心,不确定是你,我是不会下楼的。” 有的人,真的只要看一眼就够了。 “别的人我不知道,但能够第一眼就看出是你的,我觉得这世上大概只有我和梅娘。” 其他人,哪怕是楼大楼,至少也要看两眼。 但她和李梅娘只需要一眼。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万流云环抱着嬴抱月,一本正经道,“别说你变成其他人,就算是变成兔子或是老虎,我应该都能认出来。” 这比方也太恐怖了吧?这群人一点不奇怪夺舍这样的事吗? 况且她虽然没有死前的记忆,但她上辈子的确是死去了,有人会相信死人能复生吗? 还是说……她们早就知道,她会回来? 嬴抱月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于万流云的怀中抬起头,刚想开口,万流云却用食指点住她的唇。 “别说话,有人上来了。” 第二百零一章 归路 “小姐。” 花容的声音传来,“下面有几位说是上面那位姑娘的朋友,想要见她。” 花容站在门外,神情苦闷。 万流云径直把人拉进了门,结果她身为侍女还不知对方叫什么。 “哦?”万流云放开嬴抱月,坐直了身体,“下面是公子还是小姐?” 花容回过头,老实道,“是三位公子三位姑娘。” 万流云瞥了眼坐在一边的嬴抱月,神情玩味,“这还有男有女的。” “我这顶楼,素来不进男子,”她一甩袖子,“姑娘的话可以上来,公子们就请他们回去吧。” 姬嘉树站在楼下,闻声愣住。 眼看着花容领着姬安歌等人就要上去,他忙上前一步,“这位姐姐,还麻烦通融一下,刚刚上去的那位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需见到她才放心。” “未婚妻?”花容一愣,她怎么都没想到万流云领上去的姑娘居然还是个有了主的。 万流云在楼上也听见了姬嘉树的声音,姣好的面容变得冷若冰霜。 她定定凝视着嬴抱月。 “你这辈子,又有了婚约?” 上辈子她就是因为去赴婚约一去不复返,嬴抱月倒是很理解万流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她苦笑道。 毕竟她和姬嘉树的婚约在全大陆都还挺有名的,只要调查她这辈子的身份,第一个会出来的消息恐怕就是这个婚约。 “知道是知道,但我以为你已经和那小子挑明了,”万流云淡淡道。 嬴抱月这辈子还是那副未开情窦的模样,两国和亲不过是为了利益。可万流云熟悉风月之事,只一听就知道在楼下那少年心中,嬴抱月可不只是一个和亲对象。 “说是说过,”嬴抱月摸了一下左手的手腕,“只是我有时也不知,我该如何做。” 如果自己终将不久于人世,那么她到底是应是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划清界限,还是和她的同道中人在一起,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到底哪一种对所有人而言更好? 在没有参加中阶大典前,她想要选择前者。 她曾经以为,如果当年没有嬴苏没有和她相识,那么之后的所有悲剧都不会发生。 但在亡者海的幻境之中,嬴苏却说他不曾后悔遇见她。 “流云,”嬴抱月抬起头,轻声问道,“如果我永远没有回来,你会后悔遇见我吗?” 万流云一怔,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不会。” 她忽然明白了嬴抱月在犹豫什么。 “抱月,你难道……” 嬴抱月的眼神,万流云很熟悉。 这是大司命林书白七年前和她告别时一模一样的眼神。 不知自己能否活下来的眼神。 “流云,我……”嬴抱月握了握手腕,刚想开口,万流云却打断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想知道那个期限。” 她能回来已经是个奇迹,况且对于在边关生活的人而言,朝不保夕早就是常态。 “如果西戎人真的攻破长城,我也许死的比你还早,你不用顾忌我什么,”万流云淡淡道,“我和梅娘,早就做好觉悟了。” 她的命,早就是七年前捡回来的。 嬴抱月看向万流云枕边一条熟悉的衣带,“这是……巧颜姐的东西?她难道……” “死了,”万流云轻声道,“七年前,山海关和东段长城城破,西戎兵攻了进来,她为了保护我,死了。” 嬴抱月闭上眼睛,怪不得万流云身边的贴身侍女换了人。 万流云以前的侍女名唤巧颜,是认识她的。 这就是边关。 一旦城破,就会成为人间地狱。 “那次城破,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嬴抱月问道。 长城一旦破损,根本没有时间和材料来得及修补,故而城破对永夜长城而言是灭顶之灾,哪怕是她当守将的时候,都无法第一时间控制局面。 万流云神情复杂起来,她轻声道。 “是你师父及时赶到,救了全城的百姓。” “是吗,”嬴抱月舒了一口气。 看着嬴抱月的神情,万流云心中五味交集。 “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万流云苦笑一声,“只是城内还是受到了很大损害,好几年才恢复元气。” “那是肯定的,”嬴抱月吐出一口气,游牧文明对农耕文明的冲击是毁灭性的,哪怕西戎人只进城一个时辰,都足以将许多人积累一辈子的东西毁灭殆尽。 万流云垂下眼帘,没让嬴抱月看到她的神情。 她没能说出口。 其实那一次的城破只是破了一个小口,就在那一次之后,永夜长城东段,又曾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破损。 “好了,下面几位估计都等急了,以为我吃了你了呢,”万流云扬起笑脸,看向门口,“就让他们都上来吧。” “可以吗?”嬴抱月一怔,“你不是说不让男子上楼的么?” “也不是不行,不过要看长得如何,”万流云托腮道,“你知道的,我喜欢美人。” 只要是长得好看,她倒是可以破例让人进来。 “早就听说春华君是南楚有名的美少年,”万流云眯眼一笑,“妾身正想见一见。” 单看嬴抱月她就知道,这群人都带了人皮面具,不然在闹市出现早就引起事端了。 “花容,”万流云高声道,“下面几位公子想上来也可以,但必须摘掉面具,你帮我看着点,长得不行,就别让上来了。” 赵光站在李稷身边,一脸呆滞。 这……这…… 这上个楼还要比脸的吗? 姬嘉树闻言也愣了愣,但下一刻他果断掀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花容睁大眼睛,只觉得昏暗的楼梯转角都亮了起来。 她双眼亮晶晶看向站在姬嘉树身后的李稷和赵光,脸上充满期待。 这群人不会一个比一个漂亮吧? 赵光一把抓住姬嘉树的胳膊,咬牙切齿,“早知道就应该让光华过来。” 他跟过来凑什么热闹。 “等等,这位姑娘,如果我带的人足够漂亮,是不是可以顺带着让我也上去?”赵光忽然眼前一亮。 虽然他比不过姬嘉树,但他有秘密武器啊! “真的,特别好看,我不骗你!就是那种,一个可以顶两个的漂亮!” “也行吧,”面对赵光的语无伦次,花容迟疑了一下,“不过一定要非常好看才行。” 赵光兴奋起来,猛地一把抓住李稷。 “二哥,你帮我一把。” 说完他伸手就去掀李稷的面具。 第二百零二章 灵壁 赵光刚伸手,手腕就被抓住。 “你干什么?” 李稷蹙眉望着他浅色的眼睛,“手不想要了?” “疼疼疼,二哥我错了我错了,”赵光连忙挣脱出手腕,满脸委屈。 “你以前不也在北魏摘下过面具么?再摘一下又怎么了?” 放在别的地方他是不敢触碰李稷这个禁忌,但李稷曾在北魏摘下过面具,在赵光看来露一次和露两次没什么区别,这才手痒想去掀掀看。 结果没想到李稷反应还是这么大。 “这位公子难道是……”花容端详着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忽然瞪圆双眼,“难道您是昭华君?” 永夜长城边境因靠近西戎,受西戎习俗影响,逢年过节常有人戴些各式各样的面具,青铜面具并不罕见,故而李稷脸上的面具虽然古怪,但花容一开始并未多想。 北寒阁位于永夜长城西端,附近一直流传着北魏圣女在昭华君摘下面具就对其一见钟情的传言,传言里的昭华君就是戴着青铜面具。 这个传言最后发展成永夜长城附近的一个传说,那就是青铜面具下藏着美男子。 只摘下过一瞬,就造就一个传说,实在是让人对昭华君的容貌好奇极了。 姬嘉树就在一边,花容本没想到自己能同时见到两位战国六公子。 此时看着面前人怎么也不肯摘下的青铜面具,花容觉得自己今日走大运了,搞不好还真的遇见了传说中最为神秘的昭华君。 “算你有眼光,”赵光挺起胸脯,“你眼前的人就是昭华君!” “真的?”花容一脸惊喜,立即道,“那如果这位公子摘下面具,诸位今日都能上去。” “这……”赵光面色有些尴尬,他是想让李稷摘,但李稷不愿意有什么办法? 除非…… 赵光满怀希望看向楼上,如果是嬴抱月的话,也许还真能让李稷摘下面具。 只要嬴抱月说想看,赵光不觉得现在的李稷忍心拒绝她。 那他们今日就都有眼福了。 以嬴抱月的耳力,恐怕早听见他们这边的动静了。 这时楼上却传来嬴抱月清亮的声音。 “花容姐姐,如果有位戴青铜面具的公子,还请放过他,让他一起上来吧。” 什么? 花容盯着眼前的李稷,她唯独就不想放过这个人好么? 不过她终究是万流云的侍女,万流云不发话,她是不会动的。 楼上,万流云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嬴抱月,“这样好么?” “楼下那位是昭华君李稷吧?”她闲闲靠在床头,“你可知当初在北魏,有世家小姐愿出千金只求有高手能摘下此人的面具让她看上一眼。” 嬴抱月闻言一愣,“钱还能这么赚么?” 她好像发现了新的生财之道。 “你不会没看过他的脸吧?”万流云瞥她一眼,“据见过的北寒阁弟子所说,看了只会觉得物超所值。” 嬴抱月微微蹙眉,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把李稷的容貌用价值恒定的说法。 “你别误会,我没有冒犯昭华君的意思,”万流云捏了捏她的手,“不过现在是个好机会,既然他来找你,自然是看重于你,要不要我陪你做场戏,让他把面具摘下来?” 只要嬴抱月肯呼救,万流云就不信楼下的男人会不急。 嬴抱月苦笑,“你也太把我当回事了。” 万流云深深看她一眼,“是你不明白,你对别人意味着什么。” 在男女之事上,她可是从没弄错过。 就像当初在永夜长城第一次见到那位皇长子时,她就非常讨厌他。 不是讨厌他的为人,而是她知道,嬴抱月逃不过那个人的耐心和情深。 “还是不了,”嬴抱月笑了笑,“他没那么好骗,我也不能骗他。” 她离李稷这么近,李稷足以通过气息感知到她的安危,况且她不觉得自己的分量足以让李稷打破忌讳。 “云娘,拜托了,”嬴抱月双手合十,“看在我的面子,别为难他们,让他们都上来吧。” “真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万流云虚虚掩面,“你居然为了男人来求我吗?” “云娘……”嬴抱月哭笑不得。 “好了,不演了,”万流云放下袖子,正色道,“只是你不想看么?” “看看他真正的脸。” 嬴抱月一怔,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还是不了。” “不管他长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朋友。” “朋友?”万流云眯眼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有点奇怪,你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她不敢? 嬴抱月愣住。 在南楚助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她曾还想过趁他睡着揭开他的面具,但在东吴水法和火法融合,恢复一定记忆后,她却再也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欲望。 她难道下意识里,不想揭开李稷的面具吗? “好了,我不为难你了,我知道,你还是缺那根筋,”万流云长叹一口气,“不过这也是好事。” 不易动情,便也不会为情所困。 “花容,让楼下的公子们都一起上来吧。” 花容应了一声,不情愿地让开前路,姬嘉树和李稷等人道了一声谢,随着姬安歌她们一起登上顶楼。 三位姑娘一上楼就被就满层柔美的纱帘晃了眼,眼前的景象相当梦幻,而就在重重帘障深处,再一次见到之前在楼下惊鸿一瞥的绝色女子,姬安歌等人都险些看直了眼睛。 姬嘉树的目光越过万流云,径直落在坐在一边的嬴抱月身上,“抱月,你没事吧?” “没事,”嬴抱月笑了笑,“这位是万流云姑娘,是我的朋友,她会为我们指路。” “指路?”姬嘉树一愣,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一位深宫公主会认识边境的花娘,“这位万姑娘,认识去那个地方的路?” “什么地方?”万流云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嬴抱月从怀中取出一片龟甲。 “流云,这是许沧海给我的东西,”她轻声道,“他让我把这个东西带到一个叫作灵壁的地方。” 听到灵壁二字,万流云瞳孔剧烈收缩。 嬴抱月心里有数了。 “山海居的人不愿带我去,但我知道,你一定认识那个地方。” 她抓住万流云的手。 “流云,带我去。” 第二百零三章 长城 万流云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流云,你怎么了?”嬴抱月心脏微缩,“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我去?” 万流云闭了闭眼睛,“其实我们也看不懂。” 能明白那个地方到底意味着什么的人,也许就只有嬴抱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手指一根根收紧,“那里是我的……是国师大人殉国的地方吗?” 姬安歌心头一紧,猛地抬起头来。 万流云一僵,抬头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你猜到了?” 原来,真的是啊。 嬴抱月心脏痛到麻木,点了点头。 钱伯方和方十三那么千方百计拦着她不让她去的地方,还能是哪呢? 永夜长城上,他们最不忍心让她去的地方,就只可能是她师父殒命的地方。 但嬴抱月还是觉得有一点古怪。 虽然她师父死在了长城上,但姬墨曾说过,南楚她师父的坟墓中只有衣冠,那这意味着她师父的尸身下落不明。 姬墨虽然混账,但嬴抱月不认为他会无情到不为林书白收尸。 就算姬墨不去做,恐怕还会有不少人去和他抢。 姬墨只为她师父立了衣冠冢,说明她师父没有留下尸身。 只是不知是魂飞魄散还是烟消云散。 她师父据说是被人目睹死在了长城上,以天阶修行者的与天道同归的末路,恐怕只有当场烟消云散才会被人承认死亡。 嬴抱月缓缓捏紧拳头。 既然是烟消云散,那么此时长城上,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 就算是留下了血迹,七年的时间都足以风化了。 那里应该没有任何能刺激到她的东西才对。 为什么钱伯方和方十三他们不敢让她过去? 万流云说她们看不懂,她们看不懂什么? “殿下,你真的要去吗?” 望着嬴抱月微微发白的嘴唇,万流云深吸一口气,恨恨盯了一眼嬴抱月手上的龟甲。 她已经收到了北魏国师功力全失成为废人的消息,但没想到那个姓许的混蛋,到最后还不放过嬴抱月,偏偏让她带劳什子东西去灵壁。 这是偏要她也陪着他也痛苦一次是么? “云娘,”嬴抱月凝视着万流云的眼睛,轻声道,“我已经来到这里了。” 她已经回来了,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那么不管前面有多残酷的命运等着她,她都要向前。 “我明白了,”万流云闭上双眼,“我带你去。” 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但不是今天,”万流云话锋一转,严肃道,“殿下,崔守将消失的位置也是在灵壁附近。” 屋内众人神情一凛。 这七年来,灵壁虽然为边境挡下无数风雨,但现在,灵壁已经不再安全。 “如果要去灵壁,必须要做好准备,”万流云道。 “殿下,你们车马劳顿,今夜现在楼里休整一晚,明日做好准备,我带五十名护卫与你们同行。” 嬴抱月点点头,“这样的确妥当,就这么安排吧。” 万流云叫来花容,将明日出发要准备的事一一安排了下去,嬴抱月写了封信托花容交给穆容青,让她从演武营中挑选一半体力充沛状态较好的穆家子孙明日同行。 所有事都安排完了,万流云懒懒往后一靠,瞥了眼杵在一边姬嘉树等人,“姬二公子人也见到了,怎么还呆在这?难道今晚想和未婚妻一起住在妾身的房间?” 万流云很清楚这些世家公子脸皮都薄,本是想借此将姬嘉树臊走,却不曾想他闻言抬起头,目光灼灼,“二公子?万姑娘难道认识我大哥?” 一边的姬安歌忽然反应过来。 姬清远是姬家私生子,并不算排行,在南楚国师府里,姬嘉树是独一无二的大公子,在外也是被叫成姬大公子。 也就只有在认识姬清远的一些朋友和家中老仆里,才有人会叫姬嘉树二公子。 很显然,一个远在北魏的花娘,本不该知道他们家这些琐事。 万流云一愣,她第一次细细打量眼前少年,沉默片刻道,“你和一般的世家公子,不太一样。” 嬴抱月似乎是总能遇见与众不同的人。 “没错,我认识你兄长,”万流云淡淡道,“我还认识你父亲。” 姬嘉树一愣。 “你是在何处见过?” 他父亲总不会出现在北魏的花楼里吧? “还能在哪?”万流云指了指脚下,“妾身可是从未离开过这里,当然是在流云楼见到的。” 姬安歌闻言也傻眼了,她怎么也想象不出她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居然也会逛花楼。 “这位姑娘是……” 这时万流云的目光落到姬安歌脸上,“你的身形有些像妾身的一位故人。” 大概不只是身形吧。 姬安歌沉默一瞬,看向嬴抱月。 嬴抱月点点头,姬安歌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原本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的万流云瞪大眼睛,霍然站起身,“国师大人?” 姬安歌低下头。 “对不起,那是我母亲。” 万流云一怔,她看了眼身边的嬴抱月,抿唇,“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姬小姐。” “没事,”姬安歌摇头,她已经不是那个被认成母亲就觉得自卑委屈的少女了。 她真诚地看向万流云,“谢谢万姑娘明日带我们去灵壁,我一直未能祭拜过世的母亲,实在是愧为人子。” 既然灵壁是她母亲殒命之处,那么她和兄长理应去那个地方祭拜。 万流云沉默地看着她,随后点点头。 “我今晚就住在这,安歌堇娘阿诗你们先回去吧,”嬴抱月望着难掩悲伤的姬安歌轻声道,“我还有话要和万姑娘说。” “抱月,那我们也先回去了,”姬嘉树此时已经知道了万流云不是寻常人,既然对方明日要带他们去灵壁,那他也没什么好防备的。 李稷一言不发地点头。 他进来后就没再说一句话。 “阿圆,带公子姑娘们去六层的雅间,”万流云叫来另外一名侍女,领着众人离开。 “其他人也安排在六层吗?”嬴抱月问道。 “你那个演武营人太多了,大部分都住在山海居,”万流云道,“不过你其他的那些朋友都住在六层。” 万流云半开玩笑道,“要是今晚我把你怎么了,你可以尽管呼救。” “你能把我怎么了,”嬴抱月笑起来。 “你有天阶和未婚夫当护卫,我可不敢把你怎么样,”万流云瞥了眼李稷和姬嘉树离开的方向。 李稷从始至终一言未发,但万流云注意到,哪怕是她和姬安歌交谈的时候,他的目光从始至终也未曾离开过嬴抱月。 “他们可不是我的护卫,”嬴抱月笑了笑道。 “是啊,谁家能雇的了天阶的护卫,”万流云叹了口气。 因为没人支付得起代价。 金钱也好地位也好,对天阶修行者而言都是浮云,天阶想要的东西,寻常人根本得不到。 “你啊,”万流云戳了戳嬴抱月的额头,“怎么就这么傻呢?” “我怎么了?”嬴抱月捂住额头。 “没什么,睡吧。” 万流云摸摸她的脑袋,“明日还要早起。” ……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万流云脱下纱裙换上骑装,和嬴抱月一行人骑马离开了流云楼。 众人从迎恩门而出,一路向西。 黑色的城墙,离他们越来越近。 第二百零四章 石壁 “这些砌城墙的石头,都是特别挑选的吗?” 姬安歌抱着嬴抱月的腰,在马背上问道。 众人骑马沿着城墙一路往西,不多久就来到了城墙下,沿着永夜长城一路往西。 沿途姬安歌一直仔细打量着不远处黝黑的城墙,发现永夜长城的砖石和其他地方的城墙不同。 远看永夜长城通体全黑时她还以为是受风沙侵蚀而成,靠近后她发现,城墙上的每一块石头居然都是黑色的。 远远地能看见城墙下还有一队队的民夫检查着每一块砖石的情况,如同蚂蚁一般从远处搬运来一块块同样颜色的石头, “没错。” 万流云骑在前面的马上,头也不回地道,“这些石头的确都是特地从别的地方取来的。” “你们是从东吴来的话,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名为龙鳞岩的石头?” “听说过,”姬安歌眼前一亮,“殿下参加中阶大典时的对战台,就是用龙鳞岩打造的!” 当时她就听姬清远提起,龙鳞岩极为珍贵稀少,当初南楚初阶大典的对战台是用强度低于龙鳞岩的铁青岩打造,就是因为南楚没有龙鳞岩矿。 回忆到这姬安歌猛地一怔,眼前的石头虽然颜色比当初她在东吴看到的更深,但纹理和模样和东吴对战台上的石头十分相似。 “姐姐,这些难道都是……” 嬴抱月微微点头。 “从前朝开始,建长城用的石头就规定了只能用龙鳞岩。” “龙鳞岩的色泽会随着温度变化,在温暖的地方发青,在寒冷的地方则会发黑,所以你现在看到的这些石头才是黑色的。”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这些曾经和她朝夕相处的石头,每年到了夏天的时候,永夜长城会变成一座青色的长城,这也是城上官兵最喜欢的颜色。 西戎入侵大多都在冬日,这意味着长城只要开始变黑,他们的战斗就要开始。 “可是……” 姬安歌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城,“可是大哥不是说龙鳞岩的矿藏十分稀少吗?怎么够修长城呢?” “龙鳞岩大多都出产于北方,故而在南方的确是稀少的,”嬴抱月道,“传说这种石头是上古巨龙的鳞片所化,在几千年前,大多数巨龙都陨落在了北方,形成了龙鳞岩矿藏。” 在山海大陆南部,唯一拥有龙鳞岩矿藏的国家,就只有东吴。 嬴抱月当初也不相信龙鳞化石这种传说,但当年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进行到最后,诸神之战中,青龙神击败邪神白犬,白犬神消失,西戎彻底败退,青龙神也从天空跌落,大半神躯陨落在一座山峰中。 后来太祖皇帝在那座山脉里,派人找到了新的龙鳞岩矿藏。 至此嬴抱月才发现,龙鳞岩原来真的可能是龙的鳞片所化。 青龙神当时虽损失了大半身躯,却未死,身形变小后回到了东吴。 听说龙时不时也有蜕鳞的行为,这大概能解释为什么东吴会有小部分的龙鳞岩矿藏。 “居然真的是龙的鳞片……” 听嬴抱月说完过去的那些故事,姬安歌睁圆了眼睛,她敬畏地看着眼前高大的长城,这么多的石头,到底是多少巨龙的身躯所化,那些龙又有多么巨大呢? “不过这些年来,龙鳞岩的矿藏越来越少了。” 万流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她回头看了嬴抱月一眼,“毕竟这天地间,已经没有龙了。” 嬴抱月一怔。 青龙神和应龙神是上古巨龙中唯一活下来的两条龙。 应龙神在东吴见到时已经成了邪神,而青龙神……据说是因为她才消失的。 嬴抱月望向城墙下负责维护修补的那些民夫们,他们抬着的那些龙鳞岩已经十分小块,数量也不多,只够填塞一些小的缝隙。 但随着越来越靠近城墙,嬴抱月发现城墙上的石头远比她记忆中还要坑坑洼洼。 但按理说不该如此,永夜长城特地全用龙鳞岩打造,就是为了伫立千秋万古,她离开不过九年,为什么城墙就会发生这么多破损? 万流云注意到嬴抱月的目光,松了松缰绳,两人的马并排而行,她轻声开口。 “我听长城上守将说过,从八年前开始,城墙的老化速度就加快了。” 八年前? 嬴抱月一愣。 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她自己的死期,她不过是个人,还没那么重要,“难道说是因为……” “没错,”万流云道,“差不多是从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时开始的。” 嬴抱月心头一紧。 果然是这样。 龙鳞化成的岩石,难道也会随着龙的消失而消泯吗? 姬清远打马从后面跟上来,他听见了前面两人的对话,眼中露出一丝忧虑,“那这样的话,城墙破损岂不是很难修补?” 万流云点了点头。 “那换别的石头不行么?”姬安歌不解道。 “别的石头对修行者而言,和木头没什么区别,”万流云平静道。 普通的城墙只能拦普通人,但永夜长城是为了拦住西戎骑兵和修行者而存在的。 对高阶修行者而言,除了龙鳞岩之外,对付其他石头都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虽然龙鳞岩的强度有所降低,但它依旧是唯一能拦住修行者的石头。 “如果妾身没记错的话,姬大公子应该见过宅院被修行者一剑劈开的画面吧?” 姬清远一愣,默默点头。 姬嘉树在后面听见,神情有些微妙。 他也彻底明白了万流云的意思,南楚国师府本就是用极为坚实的石料建造的,但却都被昭阳郡主一剑就劈成了两半,可见永夜长城如果不是用龙鳞岩修建,那对修行者而言还真没什么用。 “可这样的话,如果城破了个大口,该如何修补呢?” 姬安歌蹙眉问道。 这只是个很普通的问题,但她没想到,她问出这句话后,万流云却彻底沉默。 万流云死死咬着嘴唇,像是在承受着难抑的痛苦。 “抱歉,是我问的问题太蠢了吗?”姬安歌愣了愣道,“也是,既然是龙鳞岩修建的,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不,发生过。” 万流云抬起头看向前方,“抱月,我们要到了。” 姬安歌这才注意到从刚刚开始,嬴抱月就没有说一句话。 “姐姐?” 她抬起头,发现嬴抱月直直注视着前方的城墙,脸色变得煞白。 “你怎么了?” 她顺着嬴抱月的目光看去,也猛地怔住。 就在众人的前方,一望无垠的黑色城墙中,却出现了一抹红色。 那是一抹鲜红,红得耀眼,红得璀璨。 红得触目惊心。 两边的黑色城墙就像是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那抹红色如同红色的玉石一般牢牢嵌合在城墙之中,堵上那道裂口。 “流云,”嬴抱月已经几乎听不到耳边任何声音,她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是什么?” 第二百零五章 血脉 万流云闭了闭眼睛,几乎不敢去看嬴抱月的眼睛。 她害怕看到嬴抱月现在的眼神。 哪怕是她,第一次看到此处的时候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何况是嬴抱月? 可以的话,她也想像钱伯方一样,永远回避这个问题,一辈子都不要让嬴抱月看到这个地方。 可嬴抱月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 与其让别的人告诉她,万流云宁肯自己亲手在她面前揭开真相。 “抱月,”万流云嘴里已经满是血腥味,“你觉得,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会是什么? 嬴抱月死死注视着不远处那片鲜红的石壁,心脏痛得蜷缩起来。 万流云轻声道,“抱月,这里就是灵壁。” 嬴抱月浑身一颤。 原来这里就是灵壁。 “原来灵壁真的是一堵墙啊。” 姬安歌抱紧嬴抱月的腰,好奇地打量着远处那片与众不同的鲜红石壁。 一片黑色石头里出现一片红色石壁的确十分罕见,乍一看十分惹人稀奇。 只是稀奇归稀奇,最初的惊奇过后,姬安歌不明白素来冷静的嬴抱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这不过就是一堵颜色不一样的石壁不是吗? “流云姐姐,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破损过的城墙是吗?”姬安歌笑了笑问道,“这是什么石头补起来的?简直就像玉一样呢!” 而且这片红壁每一处都和四周破损的城墙严丝合缝,就像是粘稠的液体补上后凝固一般,堪称鬼斧神工。 “这是……” 姬安歌嘴角边天真的笑容就像一柄利剑刺进了万流云心里,她几乎无法抬头去看姬安歌的脸。 姬清远望见那片鲜红的石壁,一开始神情也只有惊奇,但渐渐的,他的脸色变了。 “清远大哥?” 因前方的嬴抱月等人停了下来,后面的姬嘉树李稷赵光等人赶了上来。 看见姬清远苍白的脸色,赵光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姬清远没有说话,这时后面等人的目光也都被这片鲜红的石壁所夺走。 赵光惊讶瞪大眼睛,“怎么还有这种颜色的石头?这也太壮观了!” 他从马上探身抓住李稷的袖子,“二哥,你认识这是什么石头吗?不会是全都是玉吧?” 然而李稷骑在马上,只是愣愣注视着眼前满目的鲜红。 天道启示带来的感觉一点点渗入他的心头,成为天阶修行者后,李稷第一次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事,怎么可能? “二哥?”赵光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稷发愣,“你怎么了?” “赵光,”李稷的黑眸死死注视着眼前的鲜红石壁,“这些……不是石头。” “不是石头?”赵光傻眼,“那这是什么?” “这是……”李稷张了张口,二人前方忽然传来姬安歌的尖叫。 “月姐姐!” “你去哪?” 众人一惊,连忙看去,只见嬴抱月从马上滚下,跌跌撞撞向那堵鲜红的墙壁跑去。 长城下的土地虽然冻得坚硬却非常滑,嬴抱月冲出去完全没看脚下,没过多久就重重滑倒在地。 “抱月!” 姬嘉树李稷等人下马想要追上,万流云却从马上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他们。 “站住。” 万流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从地上爬起不管不顾继续往前跑的嬴抱月。 “谁都不要过去。”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此时此刻,没有人有资格打扰她们相聚。 …… …… 嬴抱月已经完全听不见身后的一切声音,她只知道跌跌撞撞往前跑,跌倒了,继续往前跑。 因为有人在前面等她。 就像是很多年前,她刚刚学走路的时候,有人站在路的前方,向她张开手。 “阿月,站起来。” “到这儿来。” 到这儿来。 嬴抱月猛地伸出手,触碰到面前鲜红的墙壁。 坚硬,冰冷,滑润,晶莹剔透。 就如同玉石一样。 就在她扑到这片墙壁面前之时,她胸前的一块红玉也被甩了出来。 “叮。” 一大一小两块红玉相撞,在一瞬之间发出莹莹的光芒。 “这是……” 众人站在远处的山冈上,愕然看着这一幕。 姬安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就在嬴抱月的双手触碰到那片鲜红石壁前时,她看见远处那片石壁,居然亮了一亮。 “大哥,是我眼花了吗?” 姬安歌猛地回头,发现所有人都愣愣注视着那片玉璧,她这才意识到,不只她一个人看见了。 石壁真的在发光。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赵光目瞪口呆。 “这石壁,怎么还会发光呢?” “因为,那不是石壁,”李稷注视着呆呆站在石壁前的嬴抱月。 那不是石壁。 那是,一个人。 灵壁,并不是一堵墙。 也并不只是她师父殒命的地方。 嬴抱月站在鲜红的玉壁前,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鲜红。 这所有的红,都来自于她熟悉的那个人。 这些全都是,那个人的血。 嬴抱月死死攥紧胸前的红玉,大滴大滴的眼泪忽然从她的眼眶中滚落。 “师父。” “师父。” “师父。” 这是一个她只能喊在心里的人。 她哭得喘不过气。 在前秦得知那个死讯的时候,她没有哭。 在南楚举步维艰的时候,她没有哭。 在东吴被海水吞没的时候,她没有哭。 但此时此刻,嬴抱月却抑制不住的自己的眼泪。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远远望着站在灵壁前痛苦失声的嬴抱月,姬安歌愣住。 她目光忽然发起直来,向嬴抱月所在方向走去。 姬清远脸色苍白如雪,跟在妹妹身后。 “万姑娘,他们……”看着这对兄妹越过万流云所站的地方,赵光刚想叫她,却发现万流云没有拦这两人。 万流云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看着姬安歌和姬清远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嬴抱月走去。 她的目光落到痴痴向前走的姬安歌身上。 即便没有见过,并不熟悉,但有些联系,却无法被剪断。 “月姐姐,这些到底是……” 姬安歌走到鲜红的玉壁前,伸出手。 她刚想问嬴抱月到底看见了什么,但就在指尖触到那抹鲜红的瞬间,姬安歌忽然被心底的一股颤动所击中。 她猛地捂住心口,后退一步。 这是一股难以抑制的悸动,就像是从她的血脉最深处泛起来的眷念。 姬安歌浑身颤抖,眼眶发酸。 这种感觉,就像是给她全身血肉的那个人。 姬安歌颤抖着抬起手,触上眼前的玉壁。 “娘?” 第二百零六章 弥补 姬清远一言不发,他只是走近石壁,将手放到上面。 他本没有哭,但就在姬安歌喊出娘的时候,他的眼泪潸然而下。 娘对姬安歌而言,是一个陌生的称呼。 他年幼的时候还有关于母亲的记忆,但姬安歌因为年纪太小,只有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母亲抱过她,在她彻底明白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离开了。 姬安歌从小到大,没有见过母亲几面,没有喊过几声娘。 如果不是她和母亲长得相像,她都不会知道娘长什么模样,见到也不会认识。 姬清远怎么都没有想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姬安歌却依旧能认出面前的石壁,是她的母亲。 “那座石壁是……大哥和长姐的母亲?” 姬嘉树站在山冈上,愕然看着扶着石壁的姬安歌和姬清远。 在来之前,众人已经听说了他们今日要来的地方是大秦国师和二世皇帝双双殒命的地方,嬴抱月扶着石壁流泪之时,众人都还以为她是在哭自己的父亲。 直到姬安歌喊出那声娘,他才意识到事情有所不对。 姬安歌和姬清远的表情不像是在祭奠,两人看的不是上天也不是城墙上能站人的位置,而是切切实实注视着眼前的这座石壁。 想到之前万流云提起灵壁时的异样神情,姬嘉树心中忽然浮现了这个惊人的想法。 但更可怕的是,万流云没有否认。 “怎么可能,”赵光在一边干干笑了两声,“人怎么会变成石壁,虽然这石壁的颜色的确是有些特别,不过……” 看着在日光下焕发出淡淡莹光的玉壁,赵光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座石壁中有着高阶修行者的气息,”李稷转过头,看向万流云,“万姑娘,差不多能告诉我们了吧?这座石壁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修行者的气息很淡,却有种万古长存的淡然和宁静。 这种气息,非常高级。是李稷哪怕在顶尖的神子身上都从未感受过的。 李稷的黑眸定定锁在万流云身上,从此人之前表现来看,她必定知道内情。 万流云深吸了一口气,她望着站在灵壁前嬴抱月姬清远姬安歌三人,神情极为复杂,沉默半晌,她缓缓开口。 “姬二公子猜的没错,这座石壁正是原大秦国师,大陆唯一的等阶一人神,大司命林书白的肉身所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什么?” 赵光陈子楚等人均目瞪口呆。 万流云静静注视着嵌合在黑色城墙中的血红石壁,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腥风血雨的一天。 “之前姬姑娘和姬大公子不是问我如何修补破损的长城么?” 她轻声道,“我所见过的修补方式,就只有这一种。” 只在一瞬间,那一个人牺牲了自己,救了千万人的性命。 “就在七年前,西戎兵大肆进攻永夜长城,二世皇帝御驾亲征,但还是难定胜局,”万流云面上不悲不喜,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众人都知道的那段历史。 “南楚后辽都发兵驰援,但就在援军到来前,西戎人寻到了永夜长城一处薄弱之地,用三十个等阶四高阶修行者的性命,炸开了长城。” “三十个?”姬嘉树赵光等人均大惊失色。 修行者在走到绝路的时候,最后的绝招就是选择以全身真元自爆,拖着仇人同归于尽。 这种自爆威力极大,但只有天阶之下的修行者能进行。 三十个等阶四修行者同时自爆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众人都无法想象。 可是这么多高阶修行者差不多也是西戎休养生息多年后的全部家底,炸完之后又能如何呢? 赵光忍不住开口。 “恕小子多嘴,就算长城缺口,但西戎失去了那么多高阶修行者,只要大司命大人带着我们这边的修行者反击,怎么也能拦住那些人啊。” 况且当时六国之内还有其他神子,就算南楚东吴两国的神子离得太远,北魏境内还有许沧海在呢! 只要来上哪怕一个,大司命也不至于要用已身封堵城墙啊。 “妾身说了,那是援军到来前发生的事。” 万流云闭了闭眼睛。 那日之事,事后思量,有着太多的蹊跷。 一是,二世皇帝莫名其妙刚好出现在了这段薄弱的城墙上。 林书白当天是为了护驾,才不得已追着二世皇帝来到了这段城墙。 援军还未到来,一直胆小如鼠的二世皇帝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二是,为什么其他神子和兽神没有出现。 万流云死死握紧拳头,援军虽然行军速度有限,但神子在一日之间就可以横穿大陆。 可是那一天,无论是姬墨还是许沧海,都没有出现。 不光是神子,原本常伴大司命左右的腾蛇神也未曾出现。 三是…… 万流云咬紧嘴唇,实在想不明白第三个蹊跷。 三就是,为什么那一天林书白会衰弱到那种程度。 那天在追着二世皇帝登上长城之时,林书白就已经面白气弱,万流云境界不高,但却能察觉到林书白似是已经失去了大半功力。 她身上还有不少伤痕,就像是在那之前已经与其他人发生了一场恶战了一般。 “那一天,援军未至,国师大人在之前的一次城破中消耗了太多功力,二世皇帝在长城上中箭身亡,军心大乱,彻底陷入了混乱。” 万流云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林书白功力大损一事,只能胡乱捏造了一个理由。 这里还有第四个疑点,二世皇帝是中箭身亡,可是没有任何人看见那支箭是从何处射来。 甚至有人说,那一箭是林书白所射。 不管那支箭是何人所射。 帝王殒,天地哭。 二世皇帝殒命后,城上城下乱成一团,轰然一声,城墙被炸开,万流云当时站在远处的山冈,仿佛看见了地狱。 西戎兵如潮水一般融入长城内,像蝗虫一般向城下的兵士进行砍杀。 效忠大司命的黑虎军用肉身结成了城墙,无数铁蹄从那些男儿身上踏下。 “给我守住至少一刻钟。” 就在这片混乱中,传来了那个女子的声音。 “属下们,得令!” 那是那个传说的女子和她最忠诚的下属们最后的对话。 这一刻钟的时间,是黑虎军让西戎兵从他们身上踩过的时间。 万流云原本不知道人的意志能强大到何等程度,直到看见那名女子和她的兵。 没人知道在那一刻钟里,大司命干了什么。 万流云只看见了一阵炫目的红光。 林书白挥动太阿剑,切断了手腕的血脉。 鲜血汩汩而流,燃起灿烂的火焰, 这是山海大陆最顶尖的火法者,林书白的生命中,最后的火焰。 在那片红光之中,那个女子的身影渐渐融化消失。 原本破碎的城墙,被补上了。 第二百零七章 牢固 就在那一刻钟里,黑虎军被几乎屠戮殆尽。 但就在城墙重新被封闭,那群西戎骑兵变成瓮中之鳖时,仅存的十几名黑虎军骑上伙伴们的战马,率领着残军将其彻底剿灭。 不少人力竭之后,就倒在了那堵鲜红的石壁之下。 再然后,那个永远来迟一步的男人来了。 伴随着一阵狂风,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出现在了狼藉的战场上。 只一眼,万流云就认出了那是姬墨。 但她没有比任何的时候,不想看见这个人。 姬墨孤身一人站在战场,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握着剑定定看着那座鲜红的石壁。 再然后出现的,是许沧海。 他们是大陆上行动速度最快的神子,却谁都没有来得及救下她。 就在这两人出现后,灵壁另一侧的西戎人开始退军。 远处传来各地援军到来的脚步声,但长城的缺口已经堵上了。 “书白呢?” 许沧海问道,但姬墨却没有回答。 他只是长久地注视着那堵墙壁,随后转身。 “你站住!”许沧海一把抓住姬墨的肩膀,“她人呢?” 姬墨没有回头,“你难道看不出她在哪?” 许沧海愣住了。 之前躲在城墙下的捡回一条命的官员们纷纷冲上城墙去找二世皇帝的尸体,伏尸而哭,却无人找到大司命。 四周嘈杂至极,但围绕在那两个男人身边的空气却一片死寂。 吧嗒一声,从鲜红的石壁上,滑落下一个物事。 正好落在这两人面前。 看见那个东西,姬墨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是一把剑鞘。 剑鞘上仿佛还带着那个女子的温度。 这是太阿剑的剑鞘。 “等等,”许沧海怔怔看着落在地上的猛地抬头,“太阿剑呢?” 万流云这才发现,之前在林书白消失前一直握在她手上的太阿剑居然不见了! 但太阿剑是未曾融入墙壁的,万流云一瞬间只觉后背寒意刺骨。 难道场间还有第三名高手在? 许沧海和姬墨的神情也在一瞬间警惕起来,姬墨定定看着地上的剑鞘,弯下腰去捡,但就在他的指尖碰到剑鞘的瞬间,一阵清风夹杂着冰雪穿过他的指尖,倏然托起地上的剑鞘,向东北方而去。 “山鬼!” 姬墨怒吼出声,“给我放下!” 但就在他要拔剑之时,手却被许沧海按住。 许沧海淡淡道,“你难道有资格阻止他么?”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即便站的很远,万流云仿佛都能听见姬墨骨节的响声。 “你之前,在做什么?” 姬墨站在地上,死死握着腰边的剑柄。 许沧海沉默半晌,“我的女儿生病了。” 姬墨猛地回头,“其他呢?” 许沧海冷笑,“那你呢?” 姬墨一怔,却没有回答。 万流云看着许沧海凝视着姬墨的眼睛,“为什么会是今天,你事先是不是知道什么?” 姬墨事先知道什么? 万流云还想再听,但两神子身上的气机在一瞬间提升到了极致,二人针锋相对,剧烈的真元威压让她险些都站立不能,别说还想听见声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号角声,又一队骑兵从远处奔驰而来。 姬墨和许沧海身上的气机瞬间消泯。 这一次,是耶律朗带来的骑兵。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个女子没有撑到他们的到来。 就在耶律朗奔到长城下时,姬墨和许沧海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万流云麻木地站在山冈上,看着局面被控制,尸体被搬走,大臣们为了大秦的未来痛哭。 而那堵石壁一直伫立在风雪之中,为边境挡住了风雨,整整七年。 有的人死了,但她仍然还活着。 万流云声音低沉,但嬴抱月和姬安歌等人都听见了她的讲述。 “这原来真的是……娘亲所化的么?” 姬安歌伸出手,颤抖着抚摸上眼前的石壁。 她原本在奔向这片石壁的时候,只觉得血脉相连,她一直都知道她的母亲在死后尸身不知去向,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记忆没有见过的母亲,会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她眼前。 这就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以自己的身躯,封上了永夜长城的缺口。 嬴抱月攥紧胸前的红玉,红玉温热,宛如那个人的心跳。 原来这既是姬墨所说的,她师父的尸身在哪,去永夜长城看一眼就明白了。 真的只是看一眼,就明白了。 这堵高高的石壁,就是她师父的尸身。 这堵石壁是由修行者的全身精血所化。 “这里只是国师大人的肉身,”嬴抱月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眼泪不再滑出眼眶,“你们的母亲的魂魄,已经离开了这里。” 姬安歌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那娘亲的魂魄,去了哪里?” “恐怕早已转世,在某个地方幸福地活着。” 嬴抱月轻声开口,努力让自己笑着道。 她的师父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再被她,不再被所谓的责任所束缚。 只为了自己,幸福轻松地活着。 这就是嬴抱月此时此刻,最大的愿望。 为了这个世界,为了无数人的性命,那个女子鞠躬尽瘁,拼尽了最后一滴血。 那么嬴抱月希望不论在哪里,下一辈子,林书白一定要获得幸福。 她的师父不是什么妖女,也是最不该被这个世上的人所诋毁的人。 嬴抱月闭上眼睛,不管过去的真相是什么,她一定要为这个人讨回公道。 “原来,灵壁真的是大哥和长姐的母亲,”姬嘉树怔怔开口,内心震撼无比。 以他的身份立场,他原本应该忌恨这名女子。 他母亲从小无数次和他提起这名女子,一口一个妖女。 但今时今日,他才明白,无论他是谁,都无法再对那名女子指摘哪怕一个字。 因为她的确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神。 那是一个谁都无法指责的,伟大的女子。 “原来如此,”赵光吐出一口气,神情复杂,“这世上大概也只有那位的肉身,能媲美神灵的身躯。” 永夜长城以龙鳞岩打造,龙鳞是龙的鳞片,也就是神灵的身躯,一旦破损原本无法弥补。 但却被一个人以自己的肉身补上。 真是如神一般强大的人。 既然能伫立七年,那这堵墙壁看来是真的能替代原本的城墙。 然而就在这时,站在墙下的姬安歌忽然惊叫起来。 “等等,这是什么?” 有东西簌簌从头上落下,姬安歌猛地抬起头。 嬴抱月伸出手,看到落到掌心的淡红色碎片,瞳孔剧烈收缩。 万流云吐出一口气,知道她发现了。 灵壁,其实已经不再牢固了。 第二百零八章 遗憾 “姐姐,这是什么?” 望着头顶上簌簌落下的碎屑,姬安歌的目光恐慌到了极致。 这样下去,这堵石壁会不会终究一日就消失了? 嬴抱月也愣住了,她伸出手,接住那些碎屑,忽然道,“不对。” 姬清远问道,“什么不对?” 嬴抱月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看向站在远处山冈上的万流云。 万流云了然,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撇开其他人,走向鲜红的石壁。 “流云,”嬴抱月问答,“灵壁不是一直都如此的对么?” 且看这些红色碎屑落下的速度和数量,如果这七年来这堵石壁一直都在如此风化剥蚀,她恐怕都没有见到这堵墙的机会。 灵壁早在这七年里消失了。 “没错,”万流云点头,她抚摸上这堵如玉的石壁。 “当地人叫它灵壁,是因为这堵石壁就像是有灵一般。” 不光不会被风化,之前曾有官员想从上面凿一块石头下来,万流云知道这事时险些气疯,但她带着人赶到之时,却看见那官员带来凿石的匠人和修行者都东倒西歪倒在地上,都摔断了腿。 “其实平素是没有修行者能离灵壁这么近的,”万流云道,“一旦有怀有恶意的人靠近,这堵石壁就会将人击飞。” 不光是他们这边,西戎那边也是如此。 灵壁所在的这段长城,当初因为修建到这里石料不足,城墙是比其他段要薄上许多,但自从有了灵壁之后,这段本来薄弱的长城却成了永夜长城最安全的地段。 万流云曾听在长城上放哨的李梅娘说过,她曾远远看见西戎骑兵靠近灵壁,结果还未进到百丈的距离就纷纷落马。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从马上掀落在,再起不能。 在过去的七年里,这堵石壁,已经成了边境百姓的保护神。 万流云感受着掌心的微凉。 那个女子即便不在人世,依然守护着这片土地。 她看向嬴抱月的眼睛,“如果今日不是你们在这,我都靠近不到这般距离。” “那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嬴抱月心头一紧。 “是……”万流云说到这却忽然卡住,望着她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我有心理准备了,你说就是了,”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从去年开始就有些不对,可出现这么大规模的剥蚀,差不多是大半年前,今年盛夏之时开始的。” 嬴抱月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今年的盛夏。 那是她于大秦皇陵地底苏醒的时间。 这是巧合吗? “抱月,这时间怎么了?”姬清远察觉到嬴抱月脸色的不对劲。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隐晦道,“那是我从宫外被人带回去的时间。” 姬清远一怔,忽然明白了。 前秦公主嬴抱月,恐怕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换了一个人。 “这……”他看向自己母亲血肉化成的城墙,声音变得艰难,“这大概只是巧合吧?” 在这半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不光是林抱月归来,还有初阶中阶大典上发生的意外,西戎人从暗处浮现明处,北魏朝廷动荡,这么多事都发生在这半年。 也许灵壁只是和这片大陆上的国运息息相关,并不是和她一人相关。 听到姬清远的辩白,万流云沉默一瞬。 她原本也没有将这么多事都联系起来,直到她一次看完钱伯方调查来的所有情报。 才发现所有的事,几乎都围绕着嬴抱月。 一切,都以那名少女的苏醒为起点。 如果说这半年间山海大陆起了无数漩涡,那么嬴抱月就是漩涡的中心,所有的事都和她有联系。 当然,这不是说这一切都是她导致的。 万流云有种不祥的预感。 “公主殿下,”她靠近嬴抱月,用只有嬴抱月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是不是有什么和你一起苏醒了?” 嬴抱月愣住。 那座空荡荡的陵墓里,难道还有什么? 万流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 她只是听钱伯方说过,林抱月这些年都是被镇压在大秦皇陵之下。 具体的过程她自己也没有记忆。 但能将当初除了林书白之外最强的神女彻底镇压,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甚至,那个人还能背着林书白做到这一切。 因为林抱月是死在了林书白前。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林抱月的仇人,拥有比林书白还要强大的力量? 再然后,林书白也死去了,还是以那样一种让人费解的方式。 当初在林书白殉国前,让她身受重伤的人,是谁? 与镇压林抱月的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个人,那么这意味着,那个人还活着。 随着林抱月的再次苏醒,重回世间的不光是她。 还有她们的那个仇人。 嬴抱月站在万流云面前,望着她的眼睛,遍体生寒。 “上一次我见梅娘的时候,她告诉我,这么下去,灵壁会很快崩塌。” 万流云吐出一口气。 李梅娘长年隐藏在永夜长城附近,她应该比任何人都熟悉城墙的脾气。 嬴抱月握紧拳头,“梅娘有说过灵壁还能撑多久么?” 万流云深深看了她一眼,“她说,如果不采取手段,最多还能撑半年。” 嬴抱月瞳孔收缩。 半年,正好是她的死期。 如果她在半年后,没能保住自己的命,灵壁也彻底消失,那么边境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次崔守将失踪在灵壁附近,恐怕西戎人也察觉到了灵壁削弱一事。” 万流云神情严峻,“一旦此处破碎,西戎骑兵就会立即涌入。” 嬴抱月静静抬起头,“西戎人不会只干等着灵壁破损。” 这半年的期限,也许都是奢望。 “那还会发生什么?”万流云之前未曾想到这里,闻言一惊。 “如果我是西戎人,会在灵壁开始削弱之时,就着手破坏,”嬴抱月平静道。 只是等待,可不是西戎人的风格。 “那,那这要如何是好?”万流云难掩心中的恐惧,她原本还以为有半年的时间,至少嬴抱月还有时间准备。 嬴抱月现在才等阶五,如果她终究有一天要像她师父一样面临当年的难关,至少要等她境界再高一些。 “我原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我来这里,现在我明白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掏出怀中的龟甲。 那个当年没能救得了她的男人,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而现在,他准备用他最后的力量,弥补遗憾。 第二百零九章 谜团 许沧海就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才让她过来的吧。 看到嬴抱月掏出那片龟甲,远处山冈上的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那就是许国师托付给姐姐的东西吗?” 归离目光惊奇,走下山冈想往石壁那走去,但没走出几步,她却发现面前却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拦住了她的去路。 姬嘉树也走到了她身边,推了推面前粘稠如实质的空气,他微微一怔。 这是,真元屏障? “看来那位万姑娘让我们站在这个位置,是有理由的。” 李稷走到他身边,望向姬嘉树探寻的目光,他摇了摇头,“我也过不去。” 姬嘉树一愣,连李稷都过不去的屏障,到底是有多强大? 他望向站在石壁下的四个人,包括嬴抱月在内谁都没有能力张开如此强大的屏障。 那么,张开这屏障的,就只有这堵石壁。 姬嘉树难掩心中的震惊。 这堵石壁中的确能感觉到修行者的气息,但石壁并非活物,恐怕就像是他父亲能将真元灌入佩剑一般,那位大司命在临终前将毕生的功力留在了这堵石壁中。 离世整整七年,这堵石壁中还能残留如此力量,那位大司命当年到底有多强? 更何况她当年殒命之时,应该已是强弩之末。 姬嘉树常听父辈提起,如今的修行者远不如上个时代强大,他原本不以为意,现在才发现,是他不了解父辈们都经历了什么。 “既然有屏障,为什么公主殿下她们能进去?”赵光不解地问道。 李稷沉默一瞬,“这恐怕是因为,她们都是秦人吧。” 姬清远和姬安歌虽然姓姬,却是大司命留下的唯二的两名子女。 而嬴抱月,她终究是秦国的公主。 “看啊!” 这时陈子楚一声惊叫。 嬴抱月站在灵壁前,将手中的龟甲高高举起,原本玄色的龟甲骤然发出璀璨的光芒,就像一颗小太阳一般,缓缓上升。 “那就是……” 看到那日光都无法掩映的光芒,众人都失去了言语。 那一瞬间,所有修行者都感受到了从那枚小小龟甲中蕴藏的威压。 “这就是神子的力量……” 宋谦喃喃道。 即便是落日的余晖,都让许多人毕生难及。 他们所有人还记得当初许沧海将毕生功力灌入许冰清体内后是多么的虚弱,完全没想到,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许沧海还是将这么强大的力量灌入了这枚龟甲中。 玄色的龟甲缓缓上升,有无数细小的闪电围绕在甲壳四周,它渐渐变成了一团激烈纠缠的雷电。 就在雷团上升到石壁顶端时,只听咔嚓一声,雷电瞬间笼罩整座灵壁! 紫色的闪电化作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住所有鲜红的玉石,随后化作点点细小的光芒,渗入其中。 鲜红的灵壁骤然光芒大盛,原本斑驳的表面被抚平,焕然一新。 天地间,仿佛都亮了起来。 “这、这龟甲怎么能……” 姬安歌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明白一片龟甲怎么能有这般作用。 “许国师将他最后的力量,灌入了那片龟甲中,”嬴抱月仰头注视着灵壁,轻声道,“而这些力量,此时都注入到了灵壁之上。” 那些力量,将成为灵壁的铠甲盾牌,保护它不受伤害。 许沧海之所以让她将这片龟甲带到灵壁上,目的就是为了加固这岌岌可危的石壁。 “那个人,最后还是做了这样的事么?” 万流云注视着被加固的石壁,神情异常复杂。 七年前,他和姬墨的姗姗来迟还依旧停留在她脑中,但转眼七年后,已经物是人非。 万流云咬了咬唇,“许沧海,真的变成了废人?” 嬴抱月点了点头。 万流云瞥了一眼姬清远酷似某个人的脸,吐出一口气。 “那姬墨还好么?” “不太好,”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还记得姬墨掐着她的脖子按到墙上的事。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姬墨提到永夜长城为什么会如此暴怒,现在想来,他是还深陷在其中。 许沧海已经走了出来,姬墨还没有。 “流云,”嬴抱月抚摸着面前的墙壁,“那一天,他们两人都来了这里对么?” 不然的话,许沧海不会这么做,万流云也不会在这里提起姬墨。 万流云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姬安歌和姬清远站在一边,闻言脸色都苍白至极。 他们的父亲,难道是亲眼看着他们母亲去死的么? 万流云瞥了他们一眼,“别多想,你们那个爹那天是没赶上。” 如果姬墨胆敢眼睁睁看着林书白死去,那么银蝉卫黑虎军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会把这两个孩子从姬家接出来。 只是至今,也无人知道姬墨那天为什么会没有赶上。 “回去吧,”万流云看着嬴抱月轻声道,“我会把我知道的,那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你。” 那些想不明白的地方,她也想和嬴抱月商议。 嬴抱月点了点头,她环视了四周一圈,“可崔守将他们……” “你也不用操那么多心,”万流云道,看见嬴抱月的眼神,她就知道嬴抱月最想问的不是崔守将,而是李梅娘的下落。 “既然灵壁已经加固,那么失踪的那些兵士应该会安全许多。” 嬴抱月等人这次前来,没有被西戎人伏击已是万幸,长城上的士卒是轻易不会允许其他人出城找人的,尤其还是嬴抱月他们这些修行者。 崔守将本就是长城上军职最高的将领,他如果带兵都保不住自己的命,其他人再怎么助他,长城的防守线迟早都是要完。 至于李梅娘,如果她真的不幸落入长城之外,那么她的命,也就只有她自己能保。 万流云平静又冷酷地开口。 “殿下,你所担心的那个人,是应该保护你的人,而不是你要保护的人。” “可是,流云……” 嬴抱月远远看了一眼站在山冈上的李堇娘,眼中划过不忍。 她该如何告诉李堇娘,这次她不但见不到姐姐,她姐姐身陷危机,她们还无法去救她? “没有可是,”万流云平日道,“就算易地而处,今日换我在长城外,她在这里,她也会选择带你走。” “殿下,你应该相信我们。” 万流云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淡淡道,“我们能在这里活下去,靠的人可不是你。” 过去的七年,她们是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的。 嬴抱月一怔,随后轻声道,“抱歉。” 她在无意中侮辱了她们。 “没事,”万流云笑了,牵过嬴抱月的手。 “跟我走。” “至少在这里,让我们来保护你。” 第二百一十章 寻由 “抱月,腾蛇神在哪?” 夜幕再次降临,流云楼顶楼,万流云望着从灵壁回来后就一直沉默着抱膝坐在床上的嬴抱月问道。 上午返回流云楼后,万流云整理好了心情,将林书白临终前那一天她看见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嬴抱月。 同时,她也把自己发现的几重疑点通通告诉了嬴抱月。 听完一切,嬴抱月靠在床头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万流云知道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就安静地呆在一边没有打扰。 但就在刚刚,她忽然想起一个之前忽视了的点。 那就是腾蛇神的下落。 腾蛇神可以说是林书白除了自己之外的最强力量,可当初哪怕眼看自己的下属都要被屠戮殆尽,林书白都没有叫出腾蛇神。 腾蛇神之后消失了许多年,万流云以为腾蛇是出了事就没有考虑哪里不对劲。 后来收到钱伯方从东吴寄回来的情报后,万流云才得知腾蛇神已经苏醒,原本属于祂的翅膀长到了应龙神的身上。 按照腾蛇神和嬴抱月的关系,万流云猜测腾蛇神的苏醒应该和嬴抱月有关,那么她一定知道腾蛇神的下落。 嬴抱月抬起头。 “腾蛇的分身之前一直与我们同行,但就在进入北魏后不久,她身体就开始不舒服,越靠近北边越严重,我就让她回去了。” 毕竟神灵的身体如果出了问题陷入错乱或暴走,他们当中没一个人能压得住。 担心伤害到她们,腾蛇自己选择回到了云梦泽。 嬴抱月隐隐觉得山海大陆的最北端,可能有什么对神灵不好的东西存在着。 当初变成邪神的应龙神在被许沧海和玄武神击败后,是飞向了北方。 在宁古塔外,玄武神在许沧海自废境界后的时候出现,当时嬴抱月就发现玄武出现的方向居然是偏南的位置。 其本体消失的时候也是往北魏南侧边境消失的。 北魏北端和后辽交界的地方有一处极深的湖泊,名为北海。 嬴抱月以前曾听嬴帝提起过,北海是玄武神原身最爱呆的地方,北海于玄武神而言,就相当于云梦泽对腾蛇那么重要。 失去神子的兽神,一般都会呆在自己安心的地方等待下一任神子的出现 可就在失去了许沧海后,玄武神所消失的位置却不是祂最爱的北海。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一个镇守北方的神灵都不敢往北边去? 嬴抱月不清楚,但她觉得,这一切和腾蛇失去翅膀,应龙神邪化应该都有关系。 同时腾蛇不敢往北,恐怕也因为在永夜长城这里,有着她不忍面对的伤心事。 嬴抱月摸了摸从到了灵壁后就一直在刺痛的刺青,在心中叹了口气。 腾蛇在她身上种有印迹,应该已经通过了她的眼睛看见了灵壁。 不知她现在,还好么? “我听多多说,腾蛇神之前出事了?”万流云问。 嬴抱月点头,“腾蛇翅膀被夺,我师父去世前的事也都不记得了。” 万流云深吸一口气,“那你觉得,消掉腾蛇神记忆的人是谁?” 嬴抱月抱着膝盖的手一顿。 神灵其实并没有记忆这一概念,会去消除神灵记忆的,只可能是人。 她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觉得应该是我师父。” 万流云浑身微震,她心中原本只有隐隐的猜测,却没想到嬴抱月会如此肯定。 要知道这可是林抱月当年死之后才发生的事啊。 “抱月,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如果我想去死,我就会这么做,”嬴抱月平静道。 她和她的师父当年都不是能自己去死的人。 听完万流云叙述的城破那天发生的一切后,嬴抱月已经明白,她师父是自己选择了死亡。 可身为神女和人神,在没有八兽神的允许下,身受重伤时,她们的身体受体内禁制的控制会本能选择保命为先。 但她的师父却最终将自己燃烧殆尽,和长城化为一体。 这意味着,在登上城墙前,她师父就已经解开了体内的禁制。 神的禁制只有神能解开,解开她师父体内禁制的兽神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恐怕是我师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骗腾蛇解开了她的禁制,”嬴抱月苦笑道,“随后消除了腾蛇的记忆。” 因为腾蛇如果记得,会很痛苦。 毕竟解开禁制并不一定会死,嬴抱月心中就有一百种能骗腾蛇答应她的手段。 但如果她接下来真的会和人拼命,那么她在做这一切前一定会消除腾蛇的记忆。 因为站在腾蛇的角度,这等于是祂允许了林书白去死。 所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腾蛇记不得这一切。 她的师父不希望祂记得。 “你们两个啊……”万流云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这对师徒心有灵犀的地方。 她真的无比希望,她们是能再自私一点的人。 “可是,即便腾蛇神失去了记忆,我还是不明白,大司命大人为什么当初在破城不叫腾蛇神出来。” 万流云心中其实有着压抑的怒气。 她和黑虎军的人其实并不熟悉,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司命当时宁肯命令肉体凡胎的人去抵抗,都不愿叫神灵出来帮助。 毕竟神灵是不会死的不是吗? “哪怕腾蛇神当时已经被夺去了翅膀,但就凭身躯都能堵住那个口子不是么?” 万流云死死瞪着嬴抱月锁骨上的那处刺青。 这世上敢对神发脾气的人,恐怕也就只有她了。 嬴抱月笑了一声,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她的师父虽然是自己选择了死亡,但归根结底,是被人害死的。 按照万流云的叙述,造成她师父死亡的最直接原因,应该发生在登上长城之前。 林书白在登上长城前已经受伤,而所受的伤,应当是无法恢复。 正因如此,她最终才不得不选择那种下策封住长城缺口。 嬴抱月很清楚她师父有多么珍惜人的生命。 她师父虽然重视腾蛇,但同样重视自己的兵,战场上每一个下属的逝去,都是在她师父心上砍了一刀。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林书白都没有叫出腾蛇神。 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一个让她后背发冷的可能。 “流云,我师父之所以没有叫出腾蛇,恐怕只有一个可能。” 嬴抱月深深看着万流云的眼睛。 “那就是她知道。” “神也会死。” 第二百一十一章 序幕 林书白不是会看着下属去死都不愿神灵受伤的人。 与之相反,她师父坚持这世上众生平等,每条性命都有着同样的价值。 嬴抱月死死攥紧双拳。 连她都能唤醒沉睡的腾蛇,她师父在临死前,也一定能叫出腾蛇。 但她师父没有这么做。 在长城被冲破,百姓被屠杀,下属纷纷阵亡,自己也身受重伤的时候,林书白都没有这么做。 除非当时腾蛇落入了敌方之手,不然此举实在过于异常。 单看腾蛇能无声无息在云梦泽中沉睡那么久,嬴抱月不觉得腾蛇曾落入过敌手。 腾蛇最多可能是在战斗中败北,被应龙取走了翅膀,但最终祂肯定是逃脱了的。 她师父在死之前几乎安排好了所有人所有事,这里面肯定包括了腾蛇。 既然腾蛇没有出事,那么她师父在最绝望的时候都没有呼唤腾蛇,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她师父知道,当时如果叫出腾蛇。 腾蛇就会死。 “神……也会死?” 桌边的蜡烛被微风拂动,万流云浑身僵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嬴抱月神情无比复杂,她看向自己的掌心。 “神当然也会死。” 在她上辈子的时候,她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 远古诸神消亡,据说都是自己选择了埋骨之地后消泯,八兽神从上千年前就已经存在,没人会觉得八兽神会死。 更何况,没人能想到,神有一天,会被人所杀。 “抱月,你说的会死是指……”万流云声音有些干涩。 “你应该猜到了,”嬴抱月看她一眼,“就是被人所杀。” 万流云如遭雷击,霍然站起身,“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嬴抱月笑笑,“不是一直都有种说法,说我上辈子杀了青龙神么?” 万流云目瞪口呆。 “这不只是传言么?”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平静道,“事实上,我没有死前一年的记忆。”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有人利用我做了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她苏醒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嵌合在某种阵法之中,如果有人以她为祭品,设计了针对神灵的陷阱,最终导致了青龙神的灭亡,那么这个传言就不是假的。 万流云听得遍体生寒。 她以往只认为大司命和少司命之死只是因为人世间的权力斗争,从未想过林抱月和林书白之死后面隐藏着那么多的黑暗。 “我师父上辈子最看重人命,”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当时不叫出腾蛇,我认为是她判断叫出腾蛇,会死更多的人。” 人的生命的确不能衡量贵贱,但可以比较数量。 她师父虽然性情温柔,但作为边关将领,她是能狠得下心的人。 八兽神身亡会发生天地异变,甚至出现地震,如果腾蛇身亡,或者被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所得,那么永夜长城必定生灵涂炭。 所以她师父即便率领着黑虎军用血肉之躯奋战,都没有唤出神灵。 腾蛇被保护到了最后一刻,无知无觉地在云梦泽中沉睡着,直到她回来的那天。 锁骨处的刺青已经滚烫如烙铁,但嬴抱月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喂,你想烫死她吗?”万流云看不下去了,对刺青喊话道,“你难过去找国师大人算账,这又不关她的事。” 黑色的刺青闪了闪,就像是人的眼睛呆愣了一瞬,随后变得冰凉起来。 看着这一幕,万流云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啊,”她伸出手指在嬴抱月额头上戳了一下,“我看你才没那个本事杀了青龙神!” 这世上多的是怨天尤人的人,但嬴抱月对神灵都舍不得责怪一句,怎么会对兽神下手。 “可有些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得知她师父去世时发生的这段内情后,嬴抱月对于自己空白的那段记忆愈发感到恐惧。 如果真有人利用她的身体,做下了无可挽回之事,她该如何是好? “这样一想,我觉得青龙神也怪可怜的,”万流云看向窗外一望无垠的黑色城墙,心中唏嘘。 大司命至死都在保护着腾蛇神,可是作为当年抵挡西戎的第一功臣,青龙神却不得善终。 明明是天之四灵之首,在重伤之后却没人保护,最终还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害的彻底失去了踪迹。 “如果有人像你师父那样保护青龙神,那位应该也不会出事吧,”万流云道。 “是吗?”嬴抱月不知为何,闻言一怔。 “不过一般正常人也不会想着去保护神灵,”万流云蹙眉,“更何况那位还是天之四灵之首。” 正常人只会想着求神灵庇佑,谁会舍出自己的命都要护着兽神?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腾蛇再出事,”嬴抱月道,“在确认北方彻底安全前,我不会让她来北魏。” “你自己比那个神危险的多好么?”万流云无语至极,“话说,那个人选,你想出来了没有?” 之前在仔细说完林书白登上长城前就已经身受重伤一事后,万流云立即问了嬴抱月一个问题。 那就是,当今天下,到底有谁能将林书白伤到那种程度? 这个问题,恐怕就只有少司命林抱月能知道。 万流云问完那个问题后,嬴抱月已经想了一个时辰。 她沉默了一瞬,轻声道。 “没有人。” 刚刚穿回这个世界得知她师父死讯后,嬴抱月原本猜测是八人神中有几人联手暗算了她的师父。 毕竟这世上也就只有神子联手才有能力杀害人神。 但在听完万流云的叙述后,嬴抱月发现,她最初的这个猜测,已经被彻底推翻。 答案是,八人神中没人能做到。 哪怕是她最不了解实力的西戎的云中君,都无法做到这件事。 真能做到西戎人早攻破永夜长城了。 许沧海和姬墨已经排除,山鬼一直没有下山,更没有可能。 剩下的东吴国师东方仪已经退境,中唐国师是八人神中存在感最低的,就算这两人和云中君联手,都不可能同时重伤她师父,还威胁到腾蛇的性命。 嬴抱月握紧自己左手的手腕。 还有,其他人在。 这辈子回来后,她总觉得西戎人都变得和以往不太一样。 西戎人原本只有悍勇的骑兵和强健的体魄胜中原人一筹,但这一次回来后,嬴抱月发现西戎人变得足智多谋起来,手段也千变万化,像是背后藏有高人指挥。 杀害她师父,镇压她本人,追杀青龙神,搅乱山海大陆的幕后黑手。 还有其他人在。 一个上辈子她可能根本不认识的人在。 嬴抱月望向远处如夜一般黑的长城,只觉有一张大幕徐徐拉开。 她和那个人之间真正的较量,也许才刚刚开始。 “抱月,你怎么了?” 万流云一怔,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底下发生什么事了?”她探出身问道。 “小姐!” 花容惊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崔将军他们回来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带领 “什么?崔将军他们回来了?” 万流云怔住,回头和嬴抱月对视了一眼。 边关守将崔守忠莫名失踪,联想到近期西戎人的举动,她们其实都已经做好了崔守忠回不来的准备。 但没想到崔守忠居然回来了。 “你慢慢说,”万流云递给急匆匆跑上楼的花容一杯水,“发生了什么?崔将军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慢不了,”花容擦着脸边的汗,“崔守将带着十几名重伤的兵士就在楼下呢!” “就在楼下?”万流云一怔,“是要借郎中么?” 花容点点头,流云楼和山海居不光酒菜很有名,楼内还都有医术高超的大夫,比城内的医馆和军医的水平还要高。 边境哨所出现重伤者事,崔守忠常常会把人抬到流云楼请万流云找人诊治。 “我知道了,你去找阿平他们,把人先抬到一楼的厢房,然后去请孙大夫。” 花容点了点头就要往下跑,万流云一把抓住她,“崔将军他们这次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伤亡如何?” “听说带出去的一半人都折在了外边,”花容咬咬唇,“具体过程我没听说,不过据说是一名姓林的校尉带着崔将军他们从西戎人的陷阱中逃出来的。” “姓林的校尉?”万流云闻言怔住。 她猛地抓住花容的肩膀,“那个校尉没事么?” 看到万流云的表情,嬴抱月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没事,”花容傻傻望着万流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不关心崔守忠却关心一名小小的校尉。 万流云松了口气,“那,那位林校尉也在楼下吗?” 嬴抱月闻言心跳加速起来。 “不在,”花容道,“那位校尉大人没受重伤,据说正在城外哨所维持局面,崔将军说要提拔他呢!” “是么?”万流云了然,能在绝境之中带着将军逃出生天,这是莫大的功劳,作为崔守忠的救命恩人,林校尉之后是可以平步青云了。 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如果不是那个人刻意隐藏自己,估计早就能再次出人头地。 只是东段长城的兵力本就少,这次折损了半数人手,此时军营里不知该多混乱。 “花容,阿随如何了?” 万流云问起流云楼安插在东军的暗线。 “阿随也在楼下那群人里,”花容道,“不过阿平刚刚偷偷看过了,虽然断了一只手,但性命无忧。” “活着就好,”万流云叹了口气,不过既然如此,阿随就要在流云楼中休养数日,她想让他传消息到军营里就困难了。 “花容,你能想法子给城外哨所那位林校尉传封信么?” “传信?”花容皱眉,“不是不行,只是那位林校尉现在可是崔将军身边的红人,小姐,你这么做有点太危险了。” 崔守忠很乐意接受流云楼的帮助,但很忌讳流云楼私下联系兵士,如果被发现,流云楼和万流云都会被他所猜疑。 万流云皱紧眉头,就这么近在咫尺,却无法联系让她来一趟吗? “流云,算了。” 这时一只温凉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嬴抱月看向万流云的眼睛。 “知道她无恙就可以了,距离高阶大典最后的期限只剩下十天,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 万流云伸手叠上嬴抱月的手背,“真的这么快就要走么?” 明明刚刚才受到了这么大的打击,不休息几天这么快又要离开,她真的很担心嬴抱月的身体会撑不住。 “时间已经很紧了,”嬴抱月笑了笑,“就算走雪离山那条路,到西岭雪山估计也要至少九天。” “你还要从雪离山走?” 万流云表情愈发严峻,雪离山是北魏长城和后辽长城的分界点,是北魏和后辽边境线上的一座雪山,穿过这座雪山就能进入后辽境内。 从雪离山进入后辽虽然快,但这也是最为险峻危险的一条路。 “和西岭雪山比起来,雪离山还不算什么。” 嬴抱月笑了笑,“就当提前练一下爬雪山。” “你啊,”万流云深吸一口气,“你果然还是要去找他么?” 去找那个全大陆的观测者,永远呆在西岭雪山上从未下来的,不知是人是鬼的神子,山鬼。 除了西戎云中君外,八人神中就只有这位神子最为神秘。 但神秘,同时意味着未知和危险。 “我和他还是终究要见一面,”嬴抱月道,“你不是说了么,我师父死时,他还来捡过剑鞘,那么他当时应该也旁观了一切。” 山鬼是大陆的观测者,即便位于千里之外,他也能看见永夜长城上发生的事。 嬴抱月有种预感,山鬼作为神子,应该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万流云还告诉过她另一件事,她师父在临终前,去了一趟西岭雪山。 山鬼,是她师父在上长城前见过的最后一个神子。 从复生开始,嬴抱月就觉得一直有人在注视着她。 在初阶大典的最后一战上,她知道了此人就是山鬼。 冥冥中,一切都指向了那个藏在西岭雪山上的最后一人。 “但你上辈子没见过他不是么?你知道他是人是鬼?”万流云咬紧嘴唇,“你师父出事的时候,他也没有下山不是么?” 姬墨和许沧海是没有赶上,但山鬼却是切切实实看着林书白去死的人。 这样一个人,值得信任么? 山鬼给中阶大典设下彩头,时隔多年召开高阶大典,提出推翻宁古塔的条件,可以说很多事都是他在背后操纵。 万一此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诱嬴抱月上山呢? “抱月,”万流云抓住嬴抱月的手,“你有没有想过,那个神子可能背叛了你师父。” 这世上没有比林书白更强的修行者。 那么她的被害,很可能就是因为身边人的背叛。 离林书白越近的人,越可能伤害到她。 当初林书白来流云楼见完她后说自己等下要去后辽一趟,再后来万流云见到林书白时,她身上的功力就少了大半还身受重伤。 按理说能导致人神功力大损的战斗肯定会引发天地异变,可当时万流云呆在山海关里却什么都没感到。 这是不是说明,林书白是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受伤的? 比如说,西岭雪山? 第二百一十三章 离开 万流云所猜想的一切,嬴抱月曾经也想到过。 从南楚初阶大典山鬼与姬墨隔空対招开始,她就发现,这位位阶第八的神子,其实没有她上辈子想象的那么弱。 山鬼被誉为最弱的神子,只因没有下山参加位阶之战。 可是,为什么山鬼从不下山? 许沧海姬墨东方仪等人作为神子,都统领一国御祷省,在王宫中担当国师职位帮助君王处理政事。 但各国之中,只有山鬼空有后辽国师之名,却从不下山处理政事。 甚至身为本该无条件效忠君王的国师,他都不见后辽王一面。 嬴抱月之前从慕容飞澜那里了解到,山鬼连处理政事,都是走的在雪山上和王宫里的人隔空对话的流程。 这真是非顶尖风法者不能做到的极限操作。 按理说国师是不能拒绝君王命令的,当年太祖皇帝为了避免国师篡位,曾在各国国师身上下了不得违抗王命的禁制。 但六国国师之中,却有一人身上没有禁制。 那就是山鬼。 慕容飞澜的父亲现任后辽王曾想强迫山鬼下山,结果被山鬼拒绝,后辽王于是想发动禁制给山鬼一个惩罚,结果…… 被她师父阻止了。 她师父直接上山解开了山鬼身上的禁制。 至此后辽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当时后辽是大秦的属国,她师父这么做,后辽王也只能向太祖皇帝抗议,但她师父跪在嬴帝前为山鬼作保,说此人如果日后反叛,她愿意以性命赎罪。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好在山鬼确实信守诺言,不下山不反叛,时不时还隔空给后辽长城上的兵士帮点忙。 于是后辽还是默认了其国师的地位。 毕竟全国上下就只有这一个等级二的神子,白虎神都承认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山鬼至此成了没有禁制的国师。 之后其他国师联合起来,点名如果山鬼不下山露面,就取消山鬼八人神的位置。 结果…… 又被她师父阻止了。 她师父直接决定嫁给山鬼,以自己的婚约彻底扭转了舆论。 如果之后不是发生了她和嬴苏的事,这场婚约也许真的会变成现实。 山鬼也会成为这世上第一个娶了人神的男人。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某种意义上,山鬼才是除了她之外和师父走得最近的神子。 单看她师父做的那些事,简直是把此人捧在了手心里。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居然没有和他见过面。 事有反常即为妖,在姬墨许沧海都被排除的现在,八人神中山鬼的确有着最大的嫌疑。 只是…… 嬴抱月看向万流云,轻声道,“流云,我想相信我的师父。” 如果怀疑山鬼的背叛,等于是在怀疑她师父上辈子的眼光。 山鬼是她师父上辈子真心相待的人,即便身份不明,嬴抱月还是想相信这个人。 况且林挽弓愿意帮山鬼带剑鞘到东吴,说明林挽弓也相信此人。 “你理解你的心情,”万流云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微妙。 “我这么说虽然有些过分,但你师父上辈子什么都好,唯独看男人的眼光是真的不怎么样。” 嬴抱月噎了一噎,差点剧烈咳嗽起来。 万流云这么说,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和她师父有纠葛的男人,似乎就没有靠谱的。 山鬼是她师父的未婚夫,正好是林书白上辈子最后选中的男人。 嬴抱月险些被万流云说得动摇了,愣了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你说没错,但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是非见不可的。” 她看向自己手腕上鲜红的疤痕。 被刻上这道伤痕整整半年有余,她从北向南,又从南向北,从一开始只想报仇和保住性命,到现在有了那么多牵挂之人和她一路向前。 从初阶大典,到中阶大典,再到高阶大典。 她已经走到了这里。 她必须继续走下去。 “你手上这道诅咒,只有神子能解么?”万流云望着这道红得刺目的疤痕,发现这疤痕如同藤蔓一般,已经一路向嬴抱月手臂深处蔓延。 她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嬴抱月点点头,“李稷是这么说的。” 天阶都这么说,看来也没办法了。 万流云目光复杂。 许沧海已成废人,东方仪退境,姬墨油盐不进,中唐国师实力不济。 山鬼已是唯一可能会帮嬴抱月解开诅咒的人。 “好吧,那你就上吧。” 万流云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只是如果累了,记得回来休息。” “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 嬴抱月微笑起来,伸出手,抱了抱面前的女子。 “嗯,我走了。” …… …… 第二天清晨,十几辆马车在山海关东侧城门集结。 “演武营真的只带二十人么?” 穆容青站在马车前,向嬴抱月问道。 嬴抱月点点头,“不是所有人都能爬的上雪山。” 后辽地处高原,雪山上氧气稀薄,除了高阶修行者外,寻常人很难生存。 故而她选择将演武营的大部分兵士都留在了流云楼。 “不用担心,万姑娘会照顾好他们的。” “我不担心,只是觉得我们穆家人没派的上用场,”穆容青爽朗地笑了笑。 她看向围在穆七身边的儿郎,接下来能继续跟着前行的人,都是有实力参加高阶大典的精锐。 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穆容青望着眼前简单结实的马车,这些车全部来自山海居和流云楼,只是载他们一程,按照嬴抱月所画的路线图,等到雪离山山下后,他们就要下车上山,全程徒步到达后辽。 李稷和姬嘉树走到嬴抱月身边。 “抱月,都准备好了。” 嬴抱月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 十几辆黑色的马车离开了山海关城。 万流云孤身一人站在城楼之上,注视着那些马车越来越小。 就在马车几乎消失不见之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万流云猛地回过头,只见一名瘦小的校尉奔上城楼,匆匆走到她身边,扶住城墙怔怔注视着远去的车队。 听着耳边此人的喘气声,万流云轻声道,“你来晚了一步。” 第二百一十四章 前兆 此人身上的铠甲上还沾着血,看来是刚刚处理好军中的事务,来不及换下盔甲就来了。 只是,却没有赶上。 “是吗?”来人直起身体,平复着呼吸。 校尉静静注视着远处的黑点,“也不晚。” 她轻声道。 “我和她,本就不该在这个时候相见。” “不该?”万流云望着嬴抱月等人离去的方向,“既然身在边关,你应该早就明白,我们这群人见的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你知不知道,她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却还要去爬西岭雪山。” “如果她这次没能从西岭雪山上下来,那么刚刚,就是你们能见到的最后一面。” 瘦小的校尉只是定定看着消失到几乎看不见的马车,“我知道。” 只是,她选择相信她的月亮。 就像九年前林抱月离开的时候,她无条件选择相信她,自己独立处理好银蝉卫的所有事。 在得知李春兰死讯之时,她冒着被通缉的风险,独自一人前往云雾森林,寻找李春兰的尸骨和遗物。 远方朝阳冉冉升起,瘦小的校尉迎着太阳摘下了头顶上的头盔。 如瀑的黑发流泻而下。 万流云睁大眼睛。 过去八年,她从未再见过此人摘下头盔露出真容,也没有再叫过此人的名字。 这个人将自己的人和心都牢牢藏在铠甲之中。 但此时,她剥去了这一层伪装。 身边之人脸颊瘦削,眉心也没有那标志性的梅花花钿,模样和九年前那位风采飞扬的美人将军已经大相径庭。 唯有她的眼神没有变化。 柔软坚韧,熠熠生辉。 万流云注视着她的侧脸,时隔八年,轻声唤道。 “梅娘?” “嗯,我在,”李梅娘摘下头上的盔甲,转头注视着身边多年好友的眼睛。 “抱歉,流云,让你久等了。” “你有什么好和我抱歉,”万流云笑起来,“我知道你要隐藏身份,在外人面前我还是会叫你林校尉。” “哦,不对,不是校尉了。” 万流云正色道,“听说你已经从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升为正五品的定远将军了?” 李梅娘点点头,“今早才刚下的册封令,不过正式的擢升应该要等崔大帅向陛下发去的奏折得到回复后。” 不过这一环只是走个过程,崔守忠是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有权力册封四品以下官员。 万流云像模像样屈膝向眼前人行了个礼,“那小女见过林将军。” “你别捉弄我了,”李梅娘苦笑,“你这叫法,我可担不起。” “谁叫你一定要化名姓林来着,”万流云笑起来,知道李梅娘在别扭什么。 边关有很多将军,但将军和将军之间的品阶并不相同。 山海关上一个被叫林将军的人,可不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而是边境军职最高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 林抱月当初因军功显赫,虽为永夜长城守将,但军衔比现在的崔守忠还要高。 其实以林抱月立下的军功,封为正一品都绰绰有余,但按照当初大秦的军制,骠骑大将军上就是正一品的镇国公了。 国公是可以世袭的爵位,当时朝廷内有老臣以自古从未有女子受封国公为名,不惜撞柱都要阻止林抱月受封国公,于是林抱月的军职就一直未曾上升。 “不过你虽受封了定远将军,对你而言,这军职还是明升暗降啊。” 万流云望着身边女子极其优美的下颚线。 当年的李梅娘,在边关拥有林抱月以下最高的军衔。 梅花将军的将军,是正三品的羽林将军。 “这有什么,”李梅娘笑得不以为意,“我还觉得崔守忠这次给我封的太高了,封个从五品的朗将就行了。” 她这一次并未立下什么军功,不过是救了崔守忠一命,结果就连升两级。 李梅娘目光微凉。 “你其实有那个意,早就升上去了。”万流云叹了口气。 李梅娘之前之所以一直困在校尉的位置,就是因为有个抢她军功的上官,但以李梅娘的本事,她有一百个能解决那个上官的手段。 但她听之任之,任凭自己的功劳一直被抢。 “之前我是为了隐藏自身,军职只宜低不宜高,”李梅娘眺望着远处的长城,“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等的人已经回来了,边关也再次变得不安定。 她必须发挥她该发挥的作用了。 万流云注视着她的侧脸,只觉一柄藏在剑鞘中许久的剑,就要出鞘。 对李梅娘而言,军衔的高低其实根本不重要。 因为在她心中,她永远都只是那个人麾下的将军。 万流云在心中叹息一声。 “对了,你妹妹这次也来了,没见到你,很失望地走了。” “她也来了?”李梅娘蹙眉,“她不是修行者,这不是给殿下拖后腿么?” “听说是在逃婚时被殿下捡到的,就这么一路跟着的。” 只能说不愧是李梅娘的妹妹,姐妹俩的行事风格都一模一样。 “不过虽说是逃婚,但你那位未来妹夫我之前在城里也见到了,”万流云侧目看了李梅娘一眼,“带着南楚修行者走之前还专门来流云楼和你妹妹道别。” 万流云神情玩味。 “听说那位南楚二殿下之前也曾和公主殿下他们同行,和你妹妹同吃同住。” 嬴抱月虽然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对别人的感情却是看得清楚。 如果李堇娘真的那么排斥姜元元,嬴抱月是绝不会允许二人同行的。 这次的旅程,对李堇娘和姜元元而言都是一场历练。 回到南楚后,这也是两人之间独有的回忆,两人之间的情感基础比普通的政治联姻不知要深厚多少。 “听说南楚大王子身体孱弱没有子嗣,南楚朝廷已经有老臣上书请换储君了。” 南楚王这次让姜元元带南楚修行者去参加高阶大典,也有让他离开南楚避祸的意思。 且看南楚王给姜元元选了丹阳李氏这样的强力的妻族,就能明白君心所向。 “如果没什么意外,你那位妹妹,将来很可能就是南楚王后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穿山 一国王后么? 李梅娘沉默着没有说话。 “话说你真的不后悔么?”万流云端详着身边人的脸庞,即便此时李梅娘做男装打扮,脸颊也为了隐藏身份变得极为瘦削,但却依旧藏不住她的美。 “如果当初你没有离开家,这王后之位应该就是你的了。” 万流云装模作样地叹气。 李堇娘她在流云楼里见过,虽然也是个小美人,但无论是气度还是心志都无法和李梅娘相比。 李梅娘的美不仅是在脸上。 她和嬴抱月一样,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被她吸引。 “你都在说些什么,”李梅娘轻笑一声,瞥了一眼万流云,“我是能当王后的人么?” 况且以年纪论,她当年是要被许给南楚大王子的,按照万流云给的情报,南楚大王子应该很难登上王位了。 太子不能正常继位,南楚朝廷内势必还要发生一波腥风血雨。 储君之争,成王败寇。 李梅娘微微攥紧手指,她只希望她妹妹能撑过去。 万流云望着她摇头,“你哪是不能当,你是不稀罕王后之位的人吧。” 姜元元能不能上位还未可知,可一个已经成王的人捧着王后的位置等着她,李梅娘却无动于衷。 就算不能成为南楚王后,但李梅娘只要有这个意,成为东吴王后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梅娘闻言皱了皱眉头,“他的人又去找你了?” “东吴那群细作就差在流云楼外搭个窝棚了,”万流云掩嘴而笑,“不过无妨,这群人这些年来给流云楼给送了不少酒钱。” 万流云也不明白东边那位陛下怎么就那么锲而不舍,堂堂东吴仙官被迫打扮成酒客,八年来日日光顾都喝成了流云楼的常客。 时不时还想上包厢去找她。 只是就算日日蹲守,李梅娘真的来流云楼的时候,从东吴人身边擦肩而过东吴人都认不出来。 李梅娘沉默一瞬,“他不相信我已经死了么?” 之前隐藏身份从军中的小兵干起的时候,她就让万流云放出消息,说梅花将军已经死了。 “消息是肯定传到东吴了,但也要他肯信才行。” 万流云叹息一声。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想相信的人就会不信。 “我问过了公主殿下,她当初的确是已经死过了一次,”万流云望着李梅娘的眉眼,“可是你还不信不是么?” 李梅娘和林抱月之间当年曾有种诡异的感应,在战场距离极远都能察觉对方的存在和受伤与否。 但即便林抱月真的死过一次,李梅娘却依旧抱着执念等她回来,决心在在卷土重来前为她铺好所有的路。 这到底是一种何等的执念,万流云不知道。 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叫李梅娘。 “你既然决定要展露手脚,那么终究有一天会暴露身份,”万流云轻声道,“那个人已经是一国之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如果知道你还活着会怎么样?” 这世上没有王得不到的东西。 如果赵暮人真的狠下心,要求北魏朝廷交人,以崔守忠的迂腐,是绝不会拒绝的。 “到那个时候再说吧,”李梅娘淡淡道,“也许我还活不到那个时候。” 万流云一愣,李梅娘之前虽不喜赵暮人,但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想起这次崔守忠等人的经历,她心底一寒。 “梅娘,这次,你在外面难道遇到了什么?” 李梅娘点点头,她看向嬴抱月等人离去的方向,神情严峻。 “流云,我在长城外看见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万流云蹙眉,“那是什么?话说你们真的到了长城外?” 李堇娘点头,崔守忠临时到东段长城巡查,原本只是正常的巡视,众人也未曾准备下到长城外。 但就在众人行至灵壁之时,附近负责看守的兵卒忽然来报灵壁有些异常。 因灵壁对现在的边境极为重要,崔守忠立即带人亲自去探查,结果发现有一众西戎兵士正在外攻击灵壁。 崔守忠先是派了一队人出去迎敌,那群西戎人打着打着就跑了,没过多久,远处有兵士来报,居然捉住了一名西戎翟王。 捉住西戎翟王是莫大的军功,如果此功落实,那么崔守忠估计就能从二品升到一品。 要知道除了大司命和少司命外,至今还未有边境将领直接杀死过翟王。 能杀死翟王的人,将来必定能在史书上被记上一笔。 此等首功实在太让人眼红,为了不被属下分功,望着骑兵带回来的翟王信物,大喜过望的崔守忠立即带着剩下的兵士去收缴翟王的人头。 却没想到,离开长城没多久,就陷入了西戎人的包围圈。 多亏了她熟悉西戎地形,崔守忠身边信任的其他下属为了保护他被杀得差不多了,她才冲到了崔守忠身边,强行带着崔守忠突围。 但就在他们要摆脱西戎人包围圈的时候,李梅娘却看到了极为可怖的东西。 “恐怖的东西?” 听着她的叙述,万流云后背发凉。 李梅娘深吸一口气。 当时他们被西戎人逼到了一片山脉前,山脉前有一片草原,草原上有着不少淤泥水洼,饥渴了几天的兵士中有人想去取点水喝。 但诡异的事就在那一瞬发生了。 李梅娘只听到一声尖叫,一扭头,那名取水的兵士就不见了。 惊恐的兵士们纷纷上马,然而再次伴随着一声尖叫,李梅娘眼睁睁看着从最大的一个泥潭中伸出一只黑乎乎的巨手,一把抓住了一名靠近泥潭的兵士,将兵士连人带马拖入泥潭中。 那只手布满淤泥,足足有半人多高,绝不是人的手! 就在兵士被拖进去后,众人面前的山峰起了微微的震动,山腹一处石壁上,居然凸出了人和马的痕迹。 再然后,人和马的痕迹缓缓平复,消失不见。 简直就像是山吞吃了人一般。 那些黑色泥潭是遍布在草丛中深不见底的嘴。 这一幕相当可怖,不少看到的兵士当场就吓软了腿。 所有骑在马上的兵士拼了命打马离开那些黑色的泥潭,就在那些泥潭要离开视野时,李梅娘回过头。 她恍惚中看见,就在那些可怕的黑色泥潭边,居然站着一个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越岭 那个人身着黑袍,静静站在潭边注视着他们。 虽然看不到此人面容,但李梅娘却只觉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 即便离得很远,但她却能感觉到,此人是非常强大的修行者。 山中吞噬人马的那股力量绝不属于人类,就在这么一个诡异的存在边,居然站着一名活人。 下一刻,那个黑衣人就不见了。 一切都宛如李梅娘的错觉。 这时去另外一个方向找水的崔守忠等人和他们汇合,众人最终合力突破了包围圈,从长城外那片可怕的草原回到了长城内。 “也就是说,崔将军并没有见到那个怪物?你和他汇报了这件事没有?” 万流云听着李梅娘的叙述,后背汗毛直竖。 “汇报了,”李梅娘吐出一口气,只是一切如她所想,崔守忠并不相信。 崔守忠境界不高,只是一名等阶六的修行者,他一直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山能吞吃人马一事不以为然。 他认为李梅娘等人是被西戎兵吓破了胆看花了眼,根本没有怪物,那些兵士只是自己失足掉进泥潭淹死的。 当时和她一起逃出生天的兵士们也因为过于惊恐说不清楚事情的细节,不少人看到主将都这么否认,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的。 但李梅娘不这么觉得。 “云娘,”她转身看向长城后那片广袤的草原。 “我们这次能回来,我觉得不是我们自己逃回来了的。” 李梅香的目光异常冰冷。 “我觉得,是有人把我们放回来的。” “放回来的?”李梅娘的神情和语气让万流云如同置身冰窖。 不远处的山海观城内,百姓们还在庆祝崔守忠安全回来,万流云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错。” 李梅娘轻声道。 这次崔守忠大意落入西戎人陷阱,怎么看西戎人都是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虽然折损了半数人手,但主将就这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运气未免太好了。 那个站在泥潭边的黑衣人注视着他们离开时的眼神,李梅娘不知为何,一直无法忘记。 想起那只黑色的大手,李梅娘握紧腰边的剑柄。 长城外的草原上,恐怕正孕育着让人难以想象的可怕存在。 但现在长城内甚至没有人能去打破这一切。 那个黑手,绝不是普通的军队或是修行者能够对抗的。 继续这么下去,会发生什么? “公主殿下他们离开是正确的,”李梅娘深吸一口气,她回来后已经听说了许沧海自废境界的消息。 如今的修行界,老一辈的强者都近乎折损,急需补充新鲜血液,这届高阶大典,就是中原修行界的希望。 李梅娘有一种预感,没过多久,永夜长城将会发生真正的大难。 不知那个时候,他们这群人是彻底被黑夜淹没,还是有人能力挽狂澜。 她将留在这里,等那名少女变强后归来。 万流云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拉过她的手。 “将军。” 面对着初升的朝阳,两名女子一起将手掌覆在胸前,向远行之人送上祝福。 “武运昌隆。” …… …… “前面就是雪灵山了。” 马车辘辘前行,嬴抱月顶着寒风从车窗中探出头来。 “已经到了?” 马车虽然颠簸,但就在踏出马车的瞬间,众人立刻被眼前的风雪惊到。 虽然时节已过冬至,但之前在山海关城,还是能感觉到些许暖意。 可马车行驶不过半日,一出来的温度却和进车之前完全不同。 寒风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座白雪皑皑的雪山,正伫立在众人面前。 雪山的另一端,能隐隐看见黑色城墙的痕迹。 “那边就是后辽长城。” 嬴抱月指着远处的城墙。 “那么近的么?” 身为火法者的姬安歌还不觉得特别冷,“后辽就在那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嬴抱月苦笑,“这只是看着近。” 有一句话叫作望山跑死马。 平常要从北魏到达后辽有两条路线,一条是从雪灵山下绕行,大概要花费七天左右的时间,而另一条就是从雪灵山上直接翻山越岭过去,顺利的话只需要两天。 嬴珣和姜元元等人带着大部分的修行者都是从山下的路走的。 “我再问一次,大家真的决定都一起爬山吗?” 嬴抱月转身看着身后从马车上下来的众人。 之前在山海关城,嬴抱月原本打算让归辰带着归离和李堇娘从山下路线走,但三人却都不愿意和他们分开。 “没事,我们要一起去,”归离握拳道,“姐姐,你不是说这座山的话普通人也能爬上去么?” 嬴抱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雪灵山虽然从山腰开始就被积雪覆盖,但危险程度远不及西岭雪山。 最让人担心的就是达到一定海拔后高原反应,但高反这种事很是古怪,到底会不会出现全看各人的体质和运气。 她以前带着兵士爬雪山的时候就发现,有时候甚至身体越好的人反而容易发生高反。 “那就大家一起上嘛!” 归离抓住嬴抱月的手,“姐姐,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带我看遍这全大陆的风景吗?” 在前秦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与她和哥哥萍水相逢的少女,有朝一日真的能实现她的承诺。 “别担心,”这时姬嘉树走到嬴抱月身边,轻声道,“我们都会互相保护的。” 高阶修行者本就有保护身边人的义务,他们这群人境界虽然高低不同,但早已成了各自的旅伴。 姬嘉树觉得,有他们这么多修行者在,保护一两个没有境界的人应当没有问题。 李稷站在赵光身边,他没有说话,但也静静点头。 “好,那我们走吧。” 嬴抱月看着目光坚定的归辰归离和李堇娘,点头道。 十几辆空荡荡的马车从山脚下离开,嬴抱月等人开始登山。 雪山脚下人迹罕至,虽然不断有风雪从山上吹下,但暂时还能忍受,归离和赵光等人一路上还有说有笑。 但就在众人行至半山腰时,异变开始发生了。 归离只觉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众人的脸上多少都出现了不适,看上去完全没问题的只有孟诗姐妹、耶律华和赵光。 不知往上爬了多久,眼前已经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而就快到山顶之时,前方有人噗通一声倒下了。 看到倒下的那个人,所有人都愕然睁大了眼睛。 第二百一十七章 雪灵 “师兄!” 嬴抱月愕然回头。 谁都没想到最先出事的,是他们这群人中境界并不算低的许义山。 陈子楚一把想要扶住身边的好友,他的嘴唇也发起紫来,浑身脱力和许义山一起滚到了雪堆里。 “陈公子!” “子楚!” “大哥!” 队伍瞬间乱了起来,姬嘉树猛地冲到雪堆前,伸手将两名好友刨了出来。 看到两人都冻得说不出话来,姬嘉树脸色微白,深吸一口气就要动用真元。 “等等。” 耶律华一把抓住了姬嘉树的手腕,大声喝道,“你不能在这个地方动用真元!” 姬嘉树一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疾言厉色的耶律华。 但耶律华抓住了姬嘉树的手腕,却也没有动用自己的真元,而是让过身来,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阿诗,拜托你了。” 孟诗走上前,姬嘉树这才发现她居然是他们这群人中面容最轻松的一个。 除了孟诗外,所有人都冻得面色青白,却只有孟诗,她身上衣衫最薄,脸颊却还是红润的。 孟诗拔出腰边的长剑,剑上燃起火焰。 随后她弯下腰,将手指分别搭上许义山和陈子楚的脉门。 “是高山病,”孟诗道。 果然如此。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在这个世界,将高原反应叫做高山病。 永夜长城本就依山而建,山海关城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地方,而他们此时已经踏上了海拔三千米以上的位置。 队伍中,也终于有人出现了高山病。 “可是,大哥他们不是修行者么?”陈子寒愕然回头看向队伍中无事的归离和李堇娘,不明白修行者怎么会更早发病。 “高山病和其他病不一样,会阻隔修行者的气息。在高山病面前,修行者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孟诗沉静地开口。 高山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呼吸困难,修行者一旦气息出了问题,真元的运行就会受阻,修行者的自我恢复能力就会下降,变得和普通人没有分别。 当然,天阶修行者因为体质和常人已经完全不同,可能不受这方面影响,但天阶以下的修行者,比起境界的高低,功法的影响才更大。 孟诗呼入一口寒冷的空气,感受着寒气在胸腔内变得温暖。 她本就是在高原出生的,同时还是个火法者,可以说雪山是对她绝对有利的环境。 许义山最先一个倒下,是因为他不光是在地势低的南方出身,还是水法者。 在气候寒冷的雪山中,最不利的就是水法者,其次是风法者,再然后是雷法者。 等等,水法者? 孟诗猛地回头,发现嬴抱月稳稳站在她身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殿下,你没事吧?” 嬴抱月摇头,“我没事,我师兄和子楚还好么?” “没有大碍,交给我吧。” 孟诗屏气凝神,将自己的真元化为暖流,覆盖在陈子楚和许义山身上。 水法和火法相克,她无法给两人输入真元,但可以为他们保暖。 雪山之上,最大的威胁除了空气稀薄,还有就是失温。 很快,陈子楚和许义山缓过劲来,微微睁开眼。 “深呼吸,”孟诗轻声道。 两人在热气中调整呼吸,到底还是修行者,身体很快恢复知觉。 “师兄。” 嬴抱月弯腰向许义山伸出手,“能站起来么?” “抱歉,”许义山望着嬴抱月苍白如雪的面颊,握住她的手,“没想到是我拉了后腿。” “这正常的很,”耶律华帮着扶起两人,“不如说你们这些南楚人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望着在风雪中行走自如的孟诗和耶律华,陈子楚苦笑,“到了北方我才知道,原来修行者也会水土不服。” 不光是他如此想。 看着许义山和陈子楚站起,在众人的搀扶下踉跄前行,姬嘉树长长吐出一口气。 上了雪山,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自然力量的强大。 即便是再强大的修行者,在大自然面前,依然只是个弱者。 “高山病本就是看运气,”孟诗笑笑,“除非是本地人,不然上了雪山一定会非常难受。” 少年少女们纷纷点头。 “只是,郡王殿下,你是东吴人吧?” 这时陈子楚忽然疑惑地抬起头,望向和孟诗耶律华并肩走在最前方的赵光问道。 从半山腰开始,众人都开始觉得吃力,但赵光却一直面色如常。 赵光闻言身形一僵。 他放慢脚步,回头干干一笑,“我当然是东吴人。” “但你怎么就能走的这么轻松呢?”陈子楚皱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姬嘉树和嬴抱月。 连这两个平素体质强悍的人看上去都不太舒服,之前一直弱鸡的赵光上了雪山却如履平地。 陈子楚记得东吴因为靠近大海,地势比南楚只低不高,李稷是天阶修行者就罢了,赵光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上山前,他还以为第一个会倒下的人是赵光。 姬安歌闻言也好奇地看向之前时不时还过来搀扶她的赵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这众人都寸步难行的雪山上,赵光看上去反而比在平地上更加游刃有余。 “这……”赵光干巴巴道,“大概是体质不同。” 嬴抱月静静看了一眼赵光的眼睛,忽然笑起来。 “高山病就是这样,往往身体越好的人越容易发作,身体不好的人反而不太容易出事。” “是吗?”陈子楚惊奇道。 “是啊,你看李姑娘他们都没事,我好歹是个修行者呢!”赵光呵呵傻笑起来。 笑声驱散了众人之中的阴霾,就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众人登上了第一个山头。 雪灵山其实是由两座山峰组成,故而又被称为双子山。 “今夜看来我们就只能在山顶过了,”登上山顶,环绕着四周的冰雪,众人目光都有些严峻。 众人避到一处避风的岩石下,姬嘉树轻声问道。 “抱月,你之前说这里有山间小屋?” 嬴抱月点点头,按照她原定的计划,第一天晚上众人就在雪灵山山顶的一间小屋中留宿。 她曾带兵穿越雪灵山,记得此处有个山间小屋。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找找那个屋子在哪里。” 说完她向外走去。 “等等。” 然而这时,李稷却从后抓住了她的手。 第二百一十八章 寒夜 (防盗章节,早八点替换) 陈子楚一把想要扶住身边的好友,他的嘴唇也发起紫来,浑身脱力和许义山一起滚到了雪堆里。 “陈公子!” “子楚!” “大哥!” 队伍瞬间乱了起来,姬嘉树猛地冲到雪堆前,伸手将两名好友刨了出来。 看到两人都冻得说不出话来,姬嘉树脸色微白,深吸一口气就要动用真元。 “等等。” 耶律华一把抓住了姬嘉树的手腕,大声喝道,“你不能在这个地方动用真元!” 姬嘉树一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疾言厉色的耶律华。 但耶律华抓住了姬嘉树的手腕,却也没有动用自己的真元,而是让过身来,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阿诗,拜托你了。” 孟诗走上前,姬嘉树这才发现她居然是他们这群人中面容最轻松的一个。 除了孟诗外,所有人都冻得面色青白,却只有孟诗,她身上衣衫最薄,脸颊却还是红润的。 孟诗拔出腰边的长剑,剑上燃起火焰。 随后她弯下腰,将手指分别搭上许义山和陈子楚的脉门。 “是高山病,”孟诗道。 果然如此。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在这个世界,将高原反应叫做高山病。 永夜长城本就依山而建,山海关城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地方,而他们此时已经踏上了海拔三千米以上的位置。 队伍中,也终于有人出现了高山病。 “可是,大哥他们不是修行者么?”陈子寒愕然回头看向队伍中无事的归离和李堇娘,不明白修行者怎么会更早发病。 “高山病和其他病不一样,会阻隔修行者的气息。在高山病面前,修行者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孟诗沉静地开口。 高山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呼吸困难,修行者一旦气息出了问题,真元的运行就会受阻,修行者的自我恢复能力就会下降,变得和普通人没有分别。 当然,天阶修行者因为体质和常人已经完全不同,可能不受这方面影响,但天阶以下的修行者,比起境界的高低,功法的影响才更大。 孟诗呼入一口寒冷的空气,感受着寒气在胸腔内变得温暖。 她本就是在高原出生的,同时还是个火法者,可以说雪山是对她绝对有利的环境。 许义山最先一个倒下,是因为他不光是在地势低的南方出身,还是水法者。 在气候寒冷的雪山中,最不利的就是水法者,其次是风法者,再然后是雷法者。 等等,水法者? 孟诗猛地回头,发现嬴抱月稳稳站在她身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殿下,你没事吧?”陈子楚一把想要扶住身边的好友,他的嘴唇也发起紫来,浑身脱力和许义山一起滚到了雪堆里。 “陈公子!” “子楚!” “大哥!” 队伍瞬间乱了起来,姬嘉树猛地冲到雪堆前,伸手将两名好友刨了出来。 看到两人都冻得说不出话来,姬嘉树脸色微白,深吸一口气就要动用真元。 “等等。” 耶律华一把抓住了姬嘉树的手腕,大声喝道,“你不能在这个地方动用真元!” 姬嘉树一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疾言厉色的耶律华。 但耶律华抓住了姬嘉树的手腕,却也没有动用自己的真元,而是让过身来,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阿诗,拜托你了。” 孟诗走上前,姬嘉树这才发现她居然是他们这群人中面容最轻松的一个。 除了孟诗外,所有人都冻得面色青白,却只有孟诗,她身上衣衫最薄,脸颊却还是红润的。 孟诗拔出腰边的长剑,剑上燃起火焰。 随后她弯下腰,将手指分别搭上许义山和陈子楚的脉门。 “是高山病,”孟诗道。 果然如此。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在这个世界,将高原反应叫做高山病。 永夜长城本就依山而建,山海关城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地方,而他们此时已经踏上了海拔三千米以上的位置。 队伍中,也终于有人出现了高山病。 “可是,大哥他们不是修行者么?”陈子寒愕然回头看向队伍中无事的归离和李堇娘,不明白修行者怎么会更早发病。 “高山病和其他病不一样,会阻隔修行者的气息。在高山病面前,修行者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孟诗沉静地开口。 高山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呼吸困难,修行者一旦气息出了问题,真元的运行就会受阻,修行者的自我恢复能力就会下降,变得和普通人没有分别。 当然,天阶修行者因为体质和常人已经完全不同,可能不受这方面影响,但天阶以下的修行者,比起境界的高低,功法的影响才更大。 孟诗呼入一口寒冷的空气,感受着寒气在胸腔内变得温暖。 她本就是在高原出生的,同时还是个火法者,可以说雪山是对她绝对有利的环境。 许义山最先一个倒下,是因为他不光是在地势低的南方出身,还是水法者。 在气候寒冷的雪山中,最不利的就是水法者,其次是风法者,再然后是雷法者。 等等,水法者? 孟诗猛地回头,发现嬴抱月稳稳站在她身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殿下,你没事吧?” 嬴抱月摇头,“我没事,我师兄和子楚还好么?” “没有大碍,交给我吧。” 孟诗屏气凝神,将自己的真元化为暖流,覆盖在陈子楚和许义山身上。 水法和火法相克,她无法给两人输入真元,但可以为他们保暖。 雪山之上,最大的威胁除了空气稀薄,还有就是失温。 很快,陈子楚和许义山缓过劲来,微微睁开眼。 “深呼吸,”孟诗轻声道。 两人在热气中调整呼吸,到底还是修行者,身体很快恢复知觉。 “师兄。” 嬴抱月弯腰向许义山伸出手,“能站起来么?” “抱歉,”许义山望着嬴抱月苍白如雪的面颊,握住她的手,“没想到是我拉了后腿。” “这正常的很,”耶律华帮着扶起两人,“不如说你们这些南楚人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望着在风雪中行走自如的孟诗和耶律华,陈子楚苦笑,“到了北方我才知道,原来修行者也会水土不服。” 不光是他如此想。 嬴抱月摇头,“我没事,我师兄和子楚还好么?” “没有大碍,交给我吧。” 孟诗屏气凝神,将自己的真元化为暖流,覆盖在陈子楚和许义山身上。 水法和火法相克,她无法给两人输入真元,但可以为他们保暖。 雪山之上,最大的威胁除了空气稀薄,还有就是失温。 很快,陈子楚和许义山缓过劲来,微微睁开眼。 “深呼吸,”孟诗轻声道。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逼近 “这种地方居然有屋子?” 在嬴抱月和李稷的带领下,众人顶着风雪来到一片石碓前。 “没错,”嬴抱月笑了笑,趟着齐膝深的积雪,她走到石碓前一块足足一丈见方的石头前,猛地一推。 石头纹丝不动,但就在她松手时,李稷在一边伸手帮了她一把。 巨石滚到一边,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门口。 “哇!” 姬安歌归离她们睁大眼睛,发现这石碓居然是个石头搭成的小屋。 “没想到这屋子居然还完好无损,”嬴抱月走进石屋向众人招手,“进来吧。” 众人走进石头小屋内,四面环视,屋内如雪洞一般,陈设极为简单。 只在靠里的位置有着一个三人宽的石床,石床边有个火塘,上面开着过烟的烟囱。 “这地方还真不错,”陈子楚点头,“就是地方有点小。” 看来这地方像是给上山之人歇脚的地方,他们差不多三十多号人涌进来,外面的演武营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旁边还有一间,”嬴抱月指了指位置,穆容青一喜,“那我们演武营今晚就住外面一间吧。” 嬴抱月点头。 “等等……”赵光伸出手还想说些什么,但外面二十多号人的演武营已经占满了旁边的屋子。 “郡王殿下,你怎么了?” 嬴抱月问道。 望着旁边那间已经被占满的屋子,赵光面容尴尬。 演武营比他们这些人还要多,占一间屋子没什么。 只是望着站在人群中的姬安歌和李堇娘几人,赵光耳朵有些发烫。 “没什么,”赵光嗫喏道,“我只是想着我们这些男人挤一挤,给公主殿下你们几个姑娘家单独留一间。” 嬴抱月一愣,赵光身边的姬嘉树闻言则僵住。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对,穆家人单独占了一间,石屋只剩下一间,这意味着他们这些人今晚都要共处一室。 姬安歌和李堇娘脸色也都有些不自在,嬴抱月愣完后却笑起来。 “出门在外,这点小事就不要在意。” “况且你们也挤不下。” 算上穆容青,女子都不超过十个人,单独占一个屋子实在是不现实。 再说了,他们这群人中还有病号在。 “那……那我们睡地上,”赵光和身边的姬嘉树等人对视了一眼,让出了靠近火塘的石床,“公主殿下,今晚你和李姑娘她们睡床上。” “不,”嬴抱月摇头,以她的经验,石屋虽可避风雪,但火塘只有一个。 火塘不是暖气,晚上睡在地上,尤其是靠门位置处的人,会非常冷。 “比起男女之别,性命更加重要,”嬴抱月目光严肃,“大家挤一挤,能睡床上尽量都睡床上。” “今天发过病的人,全都必须在床上睡。” “其他的位置,不论男女,我们轮流交替。” 少年们都有些傻眼,张了张口想要反对,嬴抱月却率先开口。 “谁不同意,就离开这个队伍。”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将想说的话咽下。 “也罢,出门在外,大家都听指挥吧,”许义山咳嗽着坐到了石床上,“大家都能安全下山,才是最好的贡献。” 虽有些不好意思,陈子楚也别扭地在床上坐下。 这时李稷在靠门处的位置席地而坐,“我就在这好了,你们安排不用把我算进去。” 嬴抱月顿了顿,点头。 天阶修行者体质异于常人,李稷整夜睡在地上也不会有事,从队伍整体来考虑,他呆在屋里最冷的地方虽然是种牺牲,但也并非不合理。 姬嘉树注视着李稷在门口挡住寒风的背影,神情无比复杂。 “嘉树,”嬴抱月走到他面前,用目光催促着姬嘉树。 “我……”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的病真的没问题。我也轮流睡地上吧。” “嘉树,”嬴抱月望了一眼他身边其他蠢蠢欲动的少年们,轻声道,“别让我为难。” 她知道姬嘉树他们这般年纪的少年,被当作病号对待心理上难以接受。再加上姬嘉树平素习惯了保护别人,此时要让他被别人保护,比受伤更让他难受。 但她此时必须一视同仁。 不然陈子楚和许义山他们也一定不愿意乖乖呆在床上。 “我们一起上山,一起安全下山好吗?” “我知道了,”姬嘉树袖子下握紧拳头,抬起头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只是你也要整夜睡在床上。” “我……” 嬴抱月一怔,这时坐在门边的李稷忽然转过头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她的后背,嬴抱月有些惊恐。 “我没发病,”她咬牙瞥了一眼身边的李堇娘她们,“我刚刚说了,不论男女,没发病的人都要轮流睡地上。” 李稷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后背,没有开口。 他到底没有当场揭穿她,嬴抱月松了口气。 不是她双标,而是刚刚看眼神她就知道,李堇娘和姬安歌她们在大小姐中虽不算娇气,却也不愿睡地上,她必须要给她们做个表率。 姬嘉树垂下目光,“我明白了,但你不要勉强。” 嬴抱月点点头。 孟诗走到火塘边,升起火来。 很快,火光笼罩了整个小屋,众人惨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 简单地吃完干粮后,嬴抱月取出临走前让山海居特制的“睡袋”,铺到了地上。 她在上山前,让众人每人都带了一个睡袋,此时模仿着她的动作,众人都将睡袋铺在了今晚要睡的位置。 只有一人除外。 “李稷?” 李稷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半支着膝坐在门边,瞥了眼站在他身后的嬴抱月,“我今晚守夜,用这个会行动不便。” “我不是说了,守夜轮流来么?” “你如果真想将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地带下山,这里就该好好利用我,”李稷隔空往火塘里丢了一块柴。 “天阶修行者能好几天不睡觉,但其他人不行。” 嬴抱月沉默一瞬,“抱歉。” “我不是在保护你,”李稷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赵光,声音冷淡,“我只是奉王命保护我们东吴的郡王,其他人都不过顺便而已。” 赵光好像是他们这群人里最适应雪山环境的……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没有揭穿他,将火塘边的位置让给其他上半夜睡在地上的人,她在离门稍近的位置铺好睡袋,钻入其中。 即便有熊皮特制的睡袋,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嬴抱月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被冻僵的过程。 先是从脚底,再然后是双腿,寒意层层上升,逐渐来到胸腔。 她一声不吭地躺在睡袋里,不知为何想起了之前躺在棺材中时的记忆。 她上辈子是不是也是如此,躺在狭小的棺材里,一点点失去知觉的? 就在寒意即将布满整个胸腔之时。 嬴抱月微微一怔。 她的额头,忽然触到了一个温暖的后背。 第二百二十章 贪欢 那个人的后背有着青草的香味。 即便是在冰天雪地里,却让人想起竹林,想起碧野,想起夏日密林中波光粼粼的水潭。 嬴抱月睁开双眼。 与她隔了好几个人的火塘中火光忽明忽暗,男人肩膀的轮廓在光影中影影绰绰。 原本一直靠在门边的李稷不知何时背对她躺了下来,用身体严严实实挡住了从门外石缝处向她吹来的寒风。 嬴抱月躺在睡袋中定定望着和她近在咫尺的后背,脑袋往后缩了一缩。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的后背烫么?” 李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虽然很轻,但在安静的雪夜里清晰无比。 嬴抱月闻言一惊,李稷已经再次开口。 “放心,我拉了屏障,他们听不见。” 嬴抱月也不知怎么的,听了居然微微松了口气,下一刻忽然失笑。 李稷和她说话前就先拉了屏障,这分明是一开始就提防起了屋里其他睡着的人。 大家都睡在一个屋子里,气氛就像是学校的露营一般,刚刚床上的其他人还在聊天,李稷这么做反而有些古怪。 他们又不是在说什么不能被其他人听见的事。 今晚都是睡大通铺,虽然男女有别,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也不可能发生什么。 嬴抱月端详着刚刚她不小心碰到的后背,“是挺暖和的。” “我的体温并不高,”李稷静静道,水法者的体温反而比一般人要低。 “你会觉得我的后背热,证明你自己已经冷到了一定程度。” 李稷侧卧在冰冷的石面上,刚刚嬴抱月的额头简直比石头都要冰。 他努力抑制着转身的冲动,背对着她轻声道,“要我替你叫孟诗来么?” 因为下半夜比上半夜更冷,孟诗主动说要守下半夜,现在正睡在床上。 现在能温暖嬴抱月的人,大概就只有孟诗了。 “不用了,他们都睡了,”嬴抱月瞥了一眼床上睡得挤挤挨挨的少年人们。 “你这么叫,可能会把其他人都吵醒。” 石屋虽然条件简陋,但今日白天众人早已精疲力竭,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能睡觉的床,睡在床上的人几乎都是沾枕头就着。 看着众人疲惫的睡脸,嬴抱月实在不忍心吵醒他们。 “不是所有人都睡着了,”李稷淡淡道。 比如,姬嘉树就没有。 “你若是不愿让孟继子来取暖,那我就转过身来了。” 李稷的语调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结果嬴抱月愣了数秒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人是在……威胁她? 以李稷与她的距离,如果他转过身,她的脸大概会埋到他怀里。 只是嬴抱月没想到李稷居然会用如此幼稚的威胁方式。 “你若是转身,我也转身不就行了?”她失笑道。 这样的话,他们还是脸对背。 “你确定你现在还能动的了?”李稷淡淡道,“就算你没冻僵,我也能让你动不了。” 这人是打算连真元威压也用上? 嬴抱月哭笑不得。 “你还笑,”李稷面具下的眉头皱起,“姬嘉树可还醒着在。” 自己的未婚夫就睡在不远处的床上,身边不远处躺着另一个男人,这丫头却还能笑得如此没心没肺。 真不知道她是真不在意未婚夫的想法,还是压根没把他当男人。 不管是哪一种,李稷发现,对他而言都挺悲哀的。 嬴抱月不明白李稷身上的气息为何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不是,就算嘉树醒着在,我们也没做什么不是么?” 屋内的气温接近零度,除了李稷外所有人都裹得像个粽子,根本没有半分旖旎的氛围。 就算姬嘉树看见,难道还能怀疑他们俩在这种温度下能做些什么吗? 嬴抱月忍不住想笑,从一开始李稷和她说话提前设下屏障开始,她就觉得怪怪的。 “李稷,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嬴抱月失笑,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憋了好久的话。 “有必要弄得和偷情一样么?” 他们现在的氛围,真是明明没有偷情,李稷全身上下却警惕得好似他们在偷情似的。 李稷没有被寒风冻僵,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却僵硬了。 很好,他是绝对没有认错了。 此情此景能如此大方地说出这种话,不管过了十几年,他也只遇见过一个这样的女人。 李稷胸口微微起伏。 他大概全身八成的真元都用来控制了情绪,才没有听到嬴抱月这句话就立即破功。 “偷情?你知道什么是偷情么?” 嬴抱月侧躺着,将一只手垫在耳后,笑眯眯道,“我只知道我们这种绝对不算。” 在她眼里,众人现在的情况就像是身处火车卧铺一样。 就算你对面睡了个男人,但这不过是公共场合中的卧铺而已,就算两人面对面,又有什么好羞怯的? “是么?”因为背对着嬴抱月,没人看见李稷的神情。 “所以你并不会介意是么?” “嗯,”嬴抱月应道,“好了,你早点睡吧,明天我们……”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嬴抱月的目光撞入一双即便和黑夜融为一体却依然熠熠生辉的眼睛。 李稷猛地转过身,躺在距离她不到一尺的距离外,面具下的黑眸静静注视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 耳边传来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床上其他好友们的呼噜声,还有几个尚未睡着之人的鼻息声。 寒风呼啸。 四周既热闹,又安静。 “怎么?”望着对面一动不动的女子,李稷轻声道,“你不是说你不在意么?” 嬴抱月怔怔注视着眼前之人的黑眸,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吸进去一般。 这份感情,并不是羞怯。 为什么,就在李稷转身的一瞬间,她觉得好像曾经看见过这一幕呢? 好像曾经也有人这样,躺在离她这么近的距离,就这么注视着她。 只看着她一个人。 为什么? 嬴抱月睁大眼睛,努力想要去看,记忆中却只有一片虚无。 那个人是谁? 他是谁? “抱月,你怎么了?”李稷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意气用事。 他惭愧地瞥了一眼床上睡着的其他人和姬嘉树的身影,翻身准备转回去,但就在这时,嬴抱月伸出手,探向他脸上的面具。 李稷愣住。 嬴抱月的手越来越近,但就在这时,两人身下的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什么?” 顷刻间,巨大的响声从石屋外传来。 李稷猛地将耳朵贴到地面上,瞳孔剧烈收缩。 “糟了!” “是雪崩!” 第二百二十一章 雪崩 面对满屋子睡得昏沉的人,李稷将手指含入口中,一声尖利的呼哨从他口中迸射而出。 “怎么了?” 赵光第一个从床上跳起来,动作幅度太大还一脚踩上了三个人。 众人虽然睡得熟,但身为修行者的警惕性还在,几乎在瞬间全部都醒了过来。 但即便如此李稷还是觉得太慢了。 “快起来!” 屋内一片混乱,李稷一把推开了门口挡风的巨石,风雪从外面直直灌入,刺得屋内人睁不开眼。 “昭华,你干什么?” 不等众人抱怨,铺天盖地的巨响就让所有人浑身一震。 外面只有淡淡的月色,在雪色的映衬下格外明亮,但就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众人惊恐地发现,远处的山头居然在流动。 铺天盖地的白色从对面山峰的方向奔涌而下,如巨浪一般冲向众人所在的山头。 孟诗和耶律华顿时色变。 “雪崩!?” 两人都在雪山附近长大,自然知道雪崩的可怕,只是没想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生雪崩。 大多数的雪崩都发生在冬天或者春天降雪非常大的时候,尤其是暴风雪爆发前后。 可今晚并没有暴风雪。 这时远处的山峰上传来两声厉啸,众人脚底下的震动变得更加明显。 “这声音是……” 李稷一把握紧腰边剑柄,这是修行者的啸声,这场雪崩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有人刻意引起的! “殿下,我们要怎么办?” 这时演武营也都苏醒了过来,纷纷赶到嬴抱月等人这间石屋外,望着对面山头崩裂,众人有着庆幸也有着后怕。 庆幸的是他们今晚刚好不在对面山头,此时所处的位置也是在山顶。 雪崩一般都是山脚下的位置最危险,山顶是最安全的地方。 “既然只是对面山头雪崩,我们还是在这里按兵不动比较好吧?”陈子楚道,“毕竟那雪估计是冲不上我们这座山。” “不,”李稷愣愣道,“恐怕已经晚了。” “什么晚了?”屋内众人都愣住。 下一刻,砰的一声,石床忽然震了一下。 “不会吧……” 赵光整个人都呆住。 再下一刻,众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分崩离析。 这山间小屋本就是由石头搭建成,一旦发生巨大的震动,石头就会四散开来。 李堇娘和归离等人尖叫起来。 “什么都不要带,全部出去!” 嬴抱月当机立断,大声喝道。 众人放弃所有行李,纷纷往屋外冲,一冲到屋外,看到外面的景象,所有人都愕然睁大眼睛。 “怎么会这样?” 轰然一声,石头小屋彻底倒塌,众人脚下的地面和积雪却也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开始向山下滑落! 李稷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真元,努力控制四周的雪花为尚未反应过来的众人创造出一个空间。 雪崩是牵一发动全身,一旦对面的山峰开始崩塌,这边的山峰也不可能逃出一劫,更何况这雪崩还可能是人为造成的。 “姑母!” 不远处传来演武营的叫声,有站在李稷屏障外围的穆家弟子陷入了雪中,眼看着转瞬就要被吞没。 一道烈焰燃起,孟诗抽剑融化掉了此人身边的雪,穆容青一把将其拉了上来。 但庞大的雪花开始在李稷的屏障外积攒起来。 “昭华,这不是办法!” 姬嘉树喝道,“一旦你脱力后我们还是会被掩埋!” 有汗珠从李稷的下颚处滑落,嬴抱月咬紧牙关。 “所有人听好了,等下往侧面跑,千万不要往下跑,能抓住什么就抓住什么!” 雪崩来袭,他们这群人想要不被冲散绝无可能。 “如果被雪掩埋,记住一定要保持身体稳定,给自己留下可以呼吸的空隙。” “如果和队伍走散了,大家不要慌,就按照我之前画给你们的路线图,先去西岭雪山!” 在上雪灵山前,嬴抱月虽然觉得不会遇上什么大事,但还是未雨绸缪地向所有人画了前往西岭雪山的路线图。 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一个个找人,如果这次被冲散,就只能指望大家殊途同归。 即便是天阶修行者,也不能和自然的力量抗衡,咔嚓一声,李稷的屏障上出现了裂痕。 “我还可以撑三息。” “可以了,”嬴抱月紧张道,“我喊一二三,大家往外跑。” “自己的性命只能自己保!” 众人点头,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一……” “原来主公要的人在这啊。” 这时一个粗嘎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背后响起。 嬴抱月浑身一凉,这是什么人?她刚刚居然没有察觉到此人的气息? 听到此人的声音,李稷握剑的手也僵住了。 这个声音,和刚刚对面引发雪崩山头的啸声很像。 众人抬起头,只见远处碎石上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人。 积雪呼啸而下,却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果然想找到藏在山的老鼠,这种方式最快,”黑袍人笑起来,目光落到了李稷和嬴抱月身上。 “找到了。” 李稷心头一冷。 难道说又是冲着嬴抱月来的? “等等,刚刚的雪崩是你造成的么?”赵光愕然盯着不远处的人,怎么也想不到怎么有人会如此丧心病狂。 “可以这么说,”黑袍人笑笑,“毕竟我是来找人的,人找不到,只好逼人出来了。” 找人? 找谁? 李稷上前一步,“你……” 不等他说完,黑袍人忽然举起腰边染血的长剑,向李稷的屏障劈砍而去。 屏障瞬间碎裂,大量积雪涌入其中、 所有人都陷入了雪堆中,刚刚还在和他们说话的朋友几乎一眨眼就都不见了! “大家,记得照我说的做!” 嬴抱月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李稷定定注视着站在石块上的黑袍人。 只一剑,此时人就展现出了天阶修行者的力量。 这时嬴抱月的左脚已经陷入了积雪当中,地动山摇,李稷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死命不让她陷落。 如果在这么混乱的地方嬴抱月被人偷袭,按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就在这时,黑袍人腾空而起,一剑向他们两人刺来。 李稷愕然发现,此人所刺的方向。 是他的胸口。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必杀 李稷猛地侧过肩膀,黑色的长剑从他右侧肩膀擦出一簇血花。 “哦?” 黑袍人的身影错身而过,落于一处凸出雪地的石块上。 他浅色的眼睛注视着李稷,笑了一声,“这可真让人吃惊。” “听说你突破天阶还不到半年,居然能躲过我的剑。” 嬴抱月抱着石屋边的一棵树让自己不被冲走,她隔着树抬起一只手,怔怔摸上自己被血溅湿的侧脸。 这是李稷的血。 比起对方的吃惊,她更震惊的是李稷居然受伤了。 同行那么久,她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无所不能,即便面对能手刃八名天阶的林挽弓,李稷也从未露怯过。 除了当初破境天阶的时候,她几乎从未见过李稷在和其他人的战斗中受过伤。 嬴抱月发现她潜意识里原来一直认为,如今这个时代,除了神子之外,是没有人能伤到李稷的。 李稷捂住右肩,注视着站在石块上的黑袍人,“看来是位前辈了。” 刚刚只一剑,他就察觉到了避无可避的威压。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也十分久违,久违到让他想起了最初的最初他和李昭在云雾森林里练剑的时候。 李昭即便拿着木剑随便比划,他都觉得对方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这种近乎恐怖的强大,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也正因如此,后来他长大后不管面对何等对手,都从未害怕过。 哪怕面对姬墨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如今此人身上的气势,却让李稷心中悚然。 加上此人有双异族人才有的浅色双眸,李稷心中的预感更加不祥。 “主公找了那么多人,原本还觉得小题大做,”黑袍人摇头,“对付一匹还没长成的狼崽,老夫一人足够了。” “老卜,现在知道还是主公思虑周到了吧?”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陷在雪堆中抱着四周的树木暂时没被冲走的少年们都彻底僵住了。 还有一个人? 一个黑影从黑袍老者的身后出现,这还没完,黑袍老者的身后像是藏着一个无底洞一般,一个接一个的黑衣人从他身后出现。 总数是,八个。 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深不见底的气息。 “即便如此,八个人还是没必要吧?” 最初出现的黑袍老者站在石块上,四周的雪崩洪流都自发地远离这块石头。 他居高临下地逆着睨着半个身子都陷在雪中的李稷,浅眸中露出不屑。 “我们八个天阶都够杀他百次千次了。” 八名天阶? 赵光死死抱着树,嘴中呛满了雪花,他嗓子剧痛无比,发不出一丝声音。 从这个黑袍人出现开始,他就认出了此人是西戎人。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如今的西戎居然能找出整整八名天阶,而这群天阶居然全部出动来杀李稷一个人! 为什么? 赵光在雪山上并不觉得冷,但此时却冷彻心扉。 是什么暴露了吗? 难道说是因为他……不对。 赵光猛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互相抓住彼此的李稷和嬴抱月。 李稷成为天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西戎如果真的视他为威胁想要除掉他,当初李稷跟着他来北方的时候有无数的机会。 这一次忽然出动这么多天阶围杀一定有别的理由。 这时记忆里一道青光忽然在眼前浮现,赵光浑身一个激灵。 是那个时候。 是那个时候那道诡异的光! 如果说李稷这次在路上和以往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在穆家外的山坡上,为了救下被淳于夜偷袭的嬴抱月的时候后背所发出的那阵青光! 那个时候,虽然赵光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但他有一种感觉。 虽只有短短一瞬,但李稷爆发出了超越天阶修行者的力量。 而那股力量,被淳于夜看见了。 赵光的牙关咬得嘎吱作响。 如果那股不同寻常的力量真的被西戎人所知,想在其成长前抹杀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望着山坡上八名黑袍人,赵光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西戎人这次,是真的想要杀了李稷。 天阶修行者的数量是每个国家最重要的秘密,西戎人不惜一口气暴露这么多底牌,要么是肆无忌惮,要么就是认定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活不下来。 赵光能想到的事,李稷在一瞬间也想到了。 这不是好隐藏什么的时候了。 李稷立即调动了身上所有的真元,众人只听见耳边嗡嗡作响,原本还在倾泻而下的雪流都有一瞬的停滞。 无数水珠化作的冰晶,在李稷的身边悬浮而起。 “你们是冲着我来的?” 李稷握紧腰边的巨阙剑,注视着不远处的一群人。 “这还用说么?”黑袍老者干哑地笑了一声。 “其他人值得么?” 李稷心头一松,又一紧。 松是因为他们不是冲着嬴抱月来的,紧是因为,他恐怕要连累所有人了。 “八名天阶,小子该说自己很荣幸么?” “当然,”黑袍老者声音轻蔑,“听说前有北魏剑圣一人诛杀八名天阶,今日我们八名天阶只为杀你一个人而来,你自然该感到荣幸。” “老卜,别废话了,快点解决。” “是、是!” 这时站在人群后的一名身形瘦削的黑衣人淡淡开口,李稷敏锐地发现,黑袍老者和此人说话时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这个人才是这群天阶杀手的首领? 李稷猛地抬头看向站在最后面的那个人,但前面几人迅速将此人挡住。 他只听见有另外一个瘦小的黑衣人低低道,“大哥,那其他的这些人……” 大哥? 这群人之中,还有一对兄弟? 这时听了后面人传来的话,黑袍老者瞥了一眼在雪地中挣扎的嬴抱月等人,目光在李稷身上掠过。 “老夫知道天阶都想保命,在杀你前,老夫先把周围的这些虫子清一清吧。” 虫子? 努力让自己不被冲走的姬嘉树等人都愣住,只见黑袍老者眼中露出冷酷的笑意,向着他们抬起手中长剑。 “都走!” 就在这时,李稷一声大喝,猛地一跺地面! 原本被天阶修行者压制住的山头如破碎的瓷器般瞬间碎裂塌陷,剧烈的雪花如滔天大浪奔涌,所有树木都被连根拔起,姬嘉树等人都被裹挟在雪流中往山下冲去。 “抱月!” 姬嘉树一声高喊,李稷猛地回头,发现嬴抱月死死抠住岩缝,指尖流血却依旧没被冲走。 “你走啊!” 李稷死死咬紧牙关,一掌挥过去,掰开了她的手!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放 雪地上溅出一溜指尖流下的血迹。 可就在嬴抱月的指尖离开岩缝的一瞬间,她一把抓住了李稷的袖子。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李稷浑身僵硬。 决断就在一瞬间。 李稷已经没有时间再和她说话了,眼角余光中闪过对面黑袍老者猫戏老鼠一般的目光,他一剑砍断自己的衣袖! 但同时亮起的还有另外一道黑色的剑光。 雪花铺天盖地砸下,同时碎裂还有嬴抱月身下的岩石。 “抱月?” 就在李稷挥剑砍断衣袖之时,黑袍老者身后亮起一道剑光,有人一剑挥向了嬴抱月。 李稷的心跳几近停止,直到脚下一沉。 雪花落下,平整的山石被人削去一大块,大块的石头坠入山谷,嬴抱月原本所处的位置几乎变成了一片悬崖。 “公主殿下!” 姬嘉树赵光等人在下方看得目眦尽裂。 嬴抱月抓着李稷的脚腕悬吊在半空,侧脸外侧的石面有着一道巨大的剑痕。 她正好侧身躲过了那一剑。 “不愧是你。” “这命可真大。” 这时黑袍老者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李稷瞳孔一缩,这是一开始就站在最后的那个黑衣人。 这时雪地上闪过一抹金光,从黑袍人众的缝隙中射来,李稷一愣,这个人的手中,居然握着一只金杯? “主公,还不动手么?” 这时黑袍老者畏惧地往后看了一眼。 “不错的余兴,不过这女人师父说留着还有用,先送这小子上路吧。” 黑衣人捻动着手中的金杯,嘴角笑意温柔。 这世道,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放在半年前,嬴抱月是非死不可,昭华君李稷是留着还有用。 结果就在鬼华君在穆家外擅作主张向前秦公主动手后,上面传来的命令就发生了变化。 前秦公主嬴抱月可以让她活到高阶大典后,但昭华君李稷,必须现在死。 这两个人,永远只能活一个。 “只是主公,万一波及到了……” 黑袍老者瞥了一眼吊在李稷脚下的嬴抱月。天阶修行者对战余波极大,他们杀李稷是简单的,但地阶修行者脆弱的如同一只蚂蚁,想避开不弄死嬴抱月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无妨,她若是找死,师父想必也不会怪罪我们。” 嬴抱月是可以让她活,不是说他们还要护着她。 黑衣人目光冷淡,对佛像后的那个人而言,这世上不能自己活下来的东西,都没有丝毫价值。 如果他们不杀她,她还死了,怪不得任何人。 况且以李稷的疯狂,他是不会让她死的。 黑衣人捏扁手中的金杯,轻描淡写道。 “杀。” 就在黑衣人手中金光熄灭的一瞬间,李稷的呼吸也停止了。 时间变得极为缓慢,他知道他是来不及和她告别了。 天阶修行者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保命的禁制,李稷不知道。 如果真的有,那么上辈子李昭离开的时候,她又是如何解开禁制的呢? 就在八道剑光同时亮起的瞬间,李稷只来得及抓住嬴抱月的手,然后把她推开。 他甚至不能弯腰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她,因为他不知道,在他被砍碎后,那些剑光还会不会伤害到她。 他只能将她推开,越远越好。 早知道会有今天,他当初就不该再次接近她。 腰间传来被割裂的刺痛,李稷却只能看见自己的指尖。 嬴抱月终究还是敌不过天阶修行者的力气,被他丢了出去,望着她远远落向姬嘉树所在的方向,李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僵住。 李稷脚腕一紧,不知何时已经系上了一根绳子。 绳子的另一端,在嬴抱月手中。 李稷瞳孔剧烈收缩,猛地就要再次挥剑,但下一刻雪地上,忽然响起嗤嗤声。 “这是……” 就在嬴抱月被李稷丢出去的瞬间,从她的身下忽然滚出无数黑色的物事。 乍一看像是石块,但黑衣人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许多个乌溜溜的小竹罐。 就在这时,嬴抱月猛地拔出了落日剑。 “流火!” 李稷面具中的黑眸中,映出炫目的剑火。 雪山之上,嬴抱月第一次动用了火法剑。 鲜红的火龙吞没了所有小竹罐,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是夜公子说过的火药!” “混账!” 无数雪花石块泥土飞起,黑衣人们脚下的石块都被撼动,整个山头在瞬间塌下,嬴抱月李稷姬嘉树等人瞬间全都坠入了山谷之中。 “留下那个小子!” 八道剑光再次亮起,半空之中,李稷望着紧紧系在自己脚腕上绳子,猛地咬破了舌尖。 他可以死,但他不能拖着她和朋友们一起死! 刺眼的青光于山谷中迸发,山谷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原本堆积在谷中的积雪被一股脑吹风,姬嘉树等人猛地抽剑插入岩壁之上止住了坠落之势,李稷也向山壁挥剑的,但就在他挥剑的瞬间,那八道剑光追击而至。 李稷在半空中猛地侧身,剑光击打在石壁上,薄薄的岩壁碎裂,露出一个大口。 大口下,忽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黑色的洞口。 看见这一幕,嬴抱月愕然睁大眼睛。 这么深的洞,不可能是刚刚被黑衣人击打出来的,这里居然原本就有一个洞? 然而她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洞通向何方。 “李稷!” 黑洞内部吸入大量的雪和风,李稷猛地被吸入其中。 “抱月!” 就在李稷被吸入其中后,嬴抱月也被绳子带入其中,就在要被彻底卷入时,嬴抱月猛地抓住了岩壁的边缘。 “抱月!” 姬嘉树心跳几乎停止,他拔剑插入一边的岩壁向嬴抱月的位置挪动而去。 “快出来!” 黑色的大洞就像怪物的巨口,李稷落入其中,已经失去所有声音。 谁都不知道这个洞里有什么。 身后的狂风还在往内卷,她死死抠住岩洞的边缘。 姬嘉树已经挪动到了靠近岩壁的位置,拼命向她伸出手去,指尖眼看着就要碰到嬴抱月的手,“抱月,伸出手来!” 忽然,嬴抱月手上一松,她握在手中的绳子,已经被人从另一端割断了。 嬴抱月低下头,愣愣看着握在另一只手掌中的断绳。 为什么? 他就这么离开了? “抱月,伸手啊!” “嘉树。” 姬嘉树的呼唤唤回她的神智,嬴抱月抬起头,望向努力攀向她的姬嘉树,怔怔地伸出一只手。 但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洞内再次吹来一股巨风。 在嬴抱月松开手掌的瞬间,她的身体被抛起。 一截断绳从姬嘉树的眼帘前划过,两人的指尖在半空中交错。 嬴抱月的身影,消失在黑洞之中。 第二百二十四章 绝境 风是冷的。 雪是冷的。 姬嘉树的面容越来越远,在一瞬间,嬴抱月好像看见了他眼边有泪光一闪而过。 他怎么哭了呢? 她怔怔向洞口的那个少年伸出手,但下一刻剧烈的失重感袭来,洞口变成了一个小光点,迅速消失不见。 再然后,嬴抱月的视野被黑暗所吞噬。 四周只有风声和雪粒,洞的四周挂着极为锋利嶙峋的石笋,嬴抱月死死将自己抱成一团,护住要害。 洞中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她尝试着想要抓住洞壁,但手掌瞬间就被割开,她只能继续听之任之让自己继续下落。 也许,这就是她人生最后一段时间也说不定。 根据下落的时间,嬴抱月判断这个洞的长度恐怕已经超过了整座山的高度,宛如穿越远古巨神的肠腹一般,她随着飓风在洞中穿行。 外面护住自己的四肢已经被洞壁划的鲜血淋漓,但她的身体依旧没有停止,且下落的坡度开始变缓。 从垂直下落,开始变得向侧面开始滚动。 这个洞,到底有多长? 洞壁除了锋利的石头,偶尔还能在岩壁上碰到嵌入其中的骨殖,虽然看不见,但凭借触感嬴抱月发现这些骨头都呈环状,每一块比她整个人都要大一圈,就像是巨蛇或者巨龙的骨头一般。 她忽然明白这个洞是如何形成的。 恐怕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巨蛇或者巨龙钻入了这座山,然后就死在了这座山中。 兽神的身躯腐朽,中空的身体形成了这个洞。 可是这个洞,到底通向何方? 既然有这么大的吸力和风力,那么说明这个洞的另一端一定是通向外界的。 黑暗之中,除了风声,没有其他人。 李稷呢? 这个洞只有一人多高,不可能同时容纳两个人通过,可嬴抱月下落到现在,却一直都未曾碰到李稷。 没有碰到他的人,也没有碰到他的尸体。 嬴抱月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担忧。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好了。 嬴抱月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随着身体因为失血失去温度,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已经,撑不下去了么? 这么高这么长,就算有出口,但在落到地面的一瞬间,她就会摔死吧? 渐渐的在黑暗中,隐隐感觉远处出现了些许光亮,嬴抱月想活动自己的手脚准备等下抵抗冲击,但发现她已经动不了了。 但是,她还不能死。 光亮越来越近,嬴抱月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像是掰开干枯的树干一般,咬着自己手背上肉将自己的手往外拉。 有个人答应过她,她至少还能活一年。 现在,不是她的死期。 她还不知道,他有没有活下来。 太冷了。 比之前在洞口还要冰冷的寒气从嬴抱月的后背袭来,仿佛前面等着她的是个千年的冰窖。 怎么会这么冷。 嬴抱月刚刚活动起来的手脚瞬间再次失去知觉,她听见了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外面的光亮越来越近。 她就要这么摔死了么? 下一刻,噗通一声,嬴抱月落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就在落下的瞬间,虽然还未适应外面的亮度,但她恍惚看见了厚实的冰面。 原来这洞的下面,是一个冰湖。 湖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层,原本她应该直接摔到冰面之上,但就在洞口的下面,冰湖上破了一个洞,洞的边缘还有血迹。 是李稷。 嬴抱月从山洞中直直落入冰洞之中,在落入湖水的瞬间,嬴抱月嗅着空气中血的味道,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不是死人的血的味道。 李稷还活着。 至少在落到冰湖前,他还活着。 噗通一声落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湖水顿时呛满她的鼻腔, 水本来是她这辈子重生之后最亲近的东西,但此时此刻嬴抱月从未觉得水如此可怕。 太冷了。 全身被岩壁划出的伤口在接触到冰水的瞬间,疼的宛如千万根钢针刺入身体。 但更可怕的是,在瞬间的剧痛之后,她就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疼痛并不可怕,因为痛代表着你还活着。 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在浮沉的湖水中,嬴抱月看着她四肢翻卷被水浸透得发白的皮肉,她的手臂已经完全变得青黑,再这么下去,她的四肢会被冻掉。 在零下的气温中,人会迅速失温走向末路,她必须尽快离开这湖水才行。 嬴抱月拼尽全力往上游,随后头重重撞在冰面上。 在落下的瞬间,她就已经在冰面下冲出去极远,离开了刚刚的洞口,此时她的头顶上全是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冰面。 这是一座冰做的牢笼。 整个湖面,都被冰封住了。 在撞了十几次冰层后,嬴抱月彻底力竭,身体沉入深深的湖底。 就到这里了么? 窒息的感觉从胸腔扩散到全身。 嬴抱月微微睁开双眼,只看到冰面上隐隐投入的水状的波纹。 天快亮了么? 晨光穿透冰面,落在冰面下的少女脸上。 嬴抱月伸出双手,却够不到那日光。 她深深地向湖底沉去。 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么? 嬴抱月意识有些模糊。 李稷呢?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瞬间,嬴抱月挣扎着在湖水中翻了个身。 她注视着深不见底的湖底。 水面上再没看见其他冰洞,李稷没有上去,那他去哪了? 这时就在不远处的湖水中,嬴抱月看见了一缕缕上升的血迹。 她瞳孔剧烈收缩,拖着青白的四肢往那血迹升起的方向游去。 但不等她靠近那一缕缕血迹,她的身体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嬴抱月缓缓抬起头,看着浮在在自己眼前的,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的双手。 她,是到了不了他身边了吗? 疲倦如潮水般袭来,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冰冷广阔的冰湖下,全身是血的少女静静浮在水中,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浑身上下一点点结上冰。 “嘶!” 就在薄冰就要覆盖上她全身之时,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忽然从她的袖子里冲了出来。 小花蛇在少女脸边游动,用尾巴拼命拍着她的脸,但少女却浑然不觉。 望着已经闭上双眼静静沉睡的少女,小花蛇圆溜溜的眼睛晶莹欲滴,绝望又悲痛。 “嘶!” 但下一刻,小花蛇竖瞳猛地一睁,猛地咬住嬴抱月的袖口,将她往水底的一个方向拖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北海 “嘶!” 对于小花蛇只有指头粗细的身躯而言,人的身躯显然太沉重了。即便是浮在水中,可不管小花蛇怎么咬怎么拖,水中的少女都没移动多少。 但小花蛇并不放弃,死死咬着嬴抱月的袖子,一边拖,一边还时不时游到她身后,用自己的头顶着她的背往前推。 小花蛇的牙缝中渗出了血,但嬴抱月的身体还是浮在冰水中一动不动。 薄冰一点点结上少女的脸颊。 “嘶?” 小花蛇浮在她脸边,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大的竖瞳泫然欲泣。 “嘶!” 它猛地扑到嬴抱月的脸边,用它的身体环绕在她的脸颊,想要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取暖。 只是蛇,是冷血的动物。 不管小花蛇怎么蹭,薄冰还是一寸寸向上凝结,逐渐覆盖住那双仿佛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嘶!” 小花蛇尖利地张开口,向那些冰咬去,它松动的牙齿已经咬不动那些冰,它在湖水中转了一个圈,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鼓起自己的身体,毅然决然地向那些冰撞去! “傻孩子。” 就在小花蛇拼出最后一丝力气去撞冰之时,冰冷的湖面下,忽然响起一个无奈的声音。 一抹深青色的光芒忽然从水中浮起,阻止了小花蛇向前的撞势,光芒温柔地将小花蛇包裹起,化作一个光团,托到嬴抱月的脸颊前。 “嘶?” 小花蛇在光团中浮动着,怔怔看着光芒的方向。 湖水之中,原本已经被冰层包裹的嬴抱月的锁骨位置忽然发出了深青色的光芒。 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以那个位置为起点,嬴抱月身上的冰层寸寸碎裂。 就在冰层全部碎裂之时,沉睡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小花?” 嬴抱月怔怔睁开双眼,注视着浮在她面前的小花蛇。 小花蛇猛地冲出光团,蹭上她的脸颊,看上去差点嚎啕大哭。 “我这是……” 嬴抱月抬起恢复知觉的手,摸上自己锁骨处的刺青。 “谢谢你,腾蛇。” 她在心中轻声道。 是腾蛇的神力救了她。 “你应该谢的不是我,是这个愿意为你拼命的孩子,和当初救下它的你自己。” 远古巨神的声音从刺青中断断续续地传出。 “你怎么会跑到北海?” “距离太远了,从你们登山开始,我就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了。” 腾蛇泡在澜沧海的湖水中,目光凝重。 北方似乎存在什么能干扰神灵的存在,嬴抱月越往北,她发现通过刺青与嬴抱月之间的就越弱,在到达雪灵山后更是彻底消失。 她听不见嬴抱月的声音了。 但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她听见了同类的声音。 焦急的,孤注一掷的声音。 腾蛇闭上眼睛,青色的光团在小花蛇身边的环绕。 “如果假以时日,这个孩子也许能成为新的兽神也说不定。” 刚刚正是小花的呼唤,才让兽神的力量能够重新到达嬴抱月身边。 “是吗?”嬴抱月抬起手,望着满足地缠绕在她手腕上的小花蛇。 也许是因为心愿被满足,小花蛇身边的青色光团的光芒越来越暗。 “我们之间的联系就快断了,”腾蛇的声音模糊传来,“抱月,我帮不了你什么了,你千万不要……” 噗通,如同水泡被戳破,腾蛇的声音消失在湖底。 腾蛇坐在澜沧海底,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破碎的光芒。 黑衣竖瞳的女子轻声开口,说出那句没能说完的话。 “请不要死。” …… …… 嬴抱月怔怔注视着眼前消失的青色光芒。 没有了那一层光芒的庇佑,湖中再一次变得冰冷刺骨。 察觉到恢复知觉的手脚重新麻木起来,嬴抱月看向身边的小花,“刚刚谢谢你。” 小花摇头摆尾,尾巴绕成一个圈。 “你想和我说什么?” 小花蛇松开她的手臂,咬住嬴抱月的衣袖往一个方向拖去。 “你要去哪?” 嬴抱月愣了愣,跟着小花蛇往湖底游去。 鱼群从她的脸颊边穿过,嬴抱月拨开眼前的水流,怔怔睁大眼睛。 无数巨大的骨头堆积在湖底深处,有蛇,有龙,有龟,有虎,它们就这么静静地沉睡在湖水中,宛如一座古神遗骸汇聚成的森林。 就在森林的深处,躺着那个人的身影。 李稷枕着一枚巨骨,静静地躺在湖底,双眸紧闭。 在无数古神的遗体边,他几乎融入了这副画面。 就在寂静幽深的湖底里,他像是在一个人在这里沉睡了很久。 很久很久。 嬴抱月怔怔看着这一幕,下一刻立即向李稷游去,但就在她靠近那片遗骸森林之时,原本宁静的湖底却突然动了起来,一股暗流猛地将她冲了开来! 嬴抱月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察觉她离开森林的范围,四周的湖水再次宁静起来。 怎么回事? 她愣愣看着眼前这座神秘的湖底墓场。 这么多古神遗骨汇聚的森林有特殊的力量并不奇怪,可这座森林明明像是不允许外人靠近,那李稷为什么能进去? 这片森林难道想把李稷永远留在这里吗? 可就算水法者再能适应水的环境,人终究是会被淹死的。 望着沉睡在湖底的男人,嬴抱月咬紧牙关,猛地向这片骨头森林冲去。 巨大的暗流像鞭子一般向她抽来,但这一次她没有后退,而是一把抽出了腰边的长剑。 “让开!” 嬴抱月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动落日剑。 火焰从她的剑刃中涌出,但瞬间被湖水熄灭。 但就在火焰熄灭的瞬间,暗流被切开,嬴抱月拼命向湖底游去,她张开口,冰冷的湖水涌入她的嘴中。 “李稷!” “醒醒!” 躺在湖底的男人无知无觉,像是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湖底泛起沙尘,看着巨大的遗骨缓缓移动将他一层层包裹起来,嬴抱月眼中泛起绝望,但下一刻她咬紧嘴唇,拼命向前伸出手。 她猛地拨开挡在她面前一根根的巨骨,累累白骨上留下斑斑血迹。 “让开!” “还给我!” 真元被消耗枯竭,嬴抱月的意识再一次模糊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 她在和什么人说话? 又在要些什么? 原本聚拢的巨骨被一根根拨开,看着出现在她面前那张熟悉的青铜面具,嬴抱月嘴角露出笑容。 她一步步向李稷走去,但就要走到他身边时,落日剑从她手中滑落。 长剑在沙地上砸出一个坑。 嬴抱月低头看着自己脱力垂下的手,缓缓向后倒去。 但就在她倒下之时。 有一只手,握住了地上的剑。 第二百二十六章 冰湖 单手握剑挂在空荡荡的洞口前,姬嘉树愣愣望着自己的指尖。 他又一次,又一次错过了。 又一次,没有抓住她。 面前黑洞中狂风还在向内卷,挂在边缘的姬嘉树的身体都被吹起,他定定望着深不见底的洞口,眯起眼睛拔出扎在岩壁上的剑就准备往里跳去。 “春华!你疯了!” 岩壁之上响起雷鸣,耶律华原本挂在洞口侧上方,看到这一幕他猛地出剑扎入洞边的岩壁,一跃至洞口边,从后面将姬嘉树一把抱住掀翻到一侧死死压在岩壁上。 “你想死吗?” 耶律华吼道。 两人的头发都被狂风吹的凌乱,黑洞中传来令人欲呕的腥味,耶律华觉得自己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谁都不知道这个洞里有什么,他们刚刚已经搭上队伍中的两个高手了,这里居然还有个要寻死的。 “为什么阻拦我?” 姬嘉树一动不动被耶律华压在岩壁上,冷冷地看着他。 “你问我?”耶律华压住心底怒气,“你这是想干什么?殉情么?” “没有,”姬嘉树将头扭到一边,“我想救人。” “救人是你这么救的?”耶律华眼角一阵抽搐。 “如果这个洞有底,那么刚刚那一瞬间人就没救了。如果这个洞通往别的地方,应该先查探地形找出口,不是你这样不管不顾往里面跳的!” 姬嘉树侧脸紧紧贴着岩壁没有说话。 “你怎么回事?” 看到他这个模样,耶律华心情极为复杂,“你一直是我们之中最冷静的一个不是么?刚刚那些话还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你教给我的。” 除了慕容飞星之外,战国六公子就属姬嘉树年纪最小最为冷静。 当初在来南楚之前,耶律华没想到他会有被一个比他小两岁的人折服的时候。 但姬嘉树做到了,不但打败他和拓跋寻成为魁首,还让他们心服口服。 雷法者大多性情暴烈冲动,姬嘉树却能永远保持进退有度,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是耶律华见过的最不像雷法者的雷法者。 耶律华从未看见如此失态的姬嘉树。 当然平心而论,如果是他的重要之人落入洞中,他肯定也会一瞬间失去思考能力。但对高阶修行者而言,越是危急场合越会本能地保持冷静,第一反应是保全自己然后救人。 姬嘉树作为顶尖的修行者也受过这样的训练。 况且嬴抱月也不是一人单独落入了洞中,这洞也不是掉进去就一定会死。 情况不明,自己也跟着往下跳,这不是修行者该干的事。 耶律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的好友。 “你到底怎么了?” 姬嘉树转过头,直直望着耶律华的眼睛,“如果刚刚落下去的是孟诗,你还能这么冷静地呆在这么?” 耶律华一愣。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能保持冷静,但我必须保持冷静,所以我捱过去了。” 当初在北魏边境,他是眼睁睁看着孟诗被人拷上枷锁带走的。 那一刻他很想疯狂地大吼大叫,释放出自己所有的真元将孟诗从囚车里抢出来。 但他知道他这么做无济于事,于是他微笑着坐在马车里,跟着假的许沧海回到洛阳,装疯卖傻到了最后。 将愤怒和痛苦深深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将笑容挂在脸上。 那时候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渡过日日夜夜,耶律华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如果孟诗最后没有救出来,当时对她置之不理的他会变成什么样,耶律华想象不到。 望着耶律华的眼神,姬嘉树沉默了一瞬,“抱歉。” “无妨,”耶律华吐出一口气,如果相似的经历能让姬嘉树冷静下来,他不在乎对方戳他伤口。 “春华,我既然能捱过去,你也一定能捱过去。” 耶律华握住姬嘉树的肩膀。 “公主殿下一定没事的。” “我也这么希望,”姬嘉树抬起头望着耶律华的眼睛,“可是光华,这是第二次了。” 耶律华一怔。 姬嘉树抬起自己的手,平静道,“这是我第二次没有抓住她。” 当初在云雾森林外的悬崖上,他没有抓住她。 刚刚在深不见底的洞外,她的指尖再一次和他的指尖擦过。 每一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耶律华心底有些发凉,忽然明白了姬嘉树为什么那么失态。 这种就在自己面前却无法挽救的感受太可怕。 如果孟诗的事再发生一遍,让他再看着有人将孟诗从自己面前夺走,他大概也是要疯。 “没事的,春华,”望着眼角有着泪痕的好友,耶律华有些语塞。 “公主殿下那么足智多谋,一定不会有事,再说了还有昭华在不是么?” 天阶修行者不容易死,李稷只要活着就会保护嬴抱月,怎么说都不是绝境。 姬嘉树猛地抬起头,望向头顶山崖上站着的黑影。 “可这一次和他在一起,她更危险不是么?” 姬嘉树不想落井下石,但这一次袭击他们的人是冲着李稷来的。如果嬴抱月和李稷在一起,以她对同伴不离不弃的性格,她绝对会被波及。 察觉到那八名天阶还站在他们的头顶,挂在山崖上的众人心头一紧。 “主公,刚刚那阵青光是……” 看见李稷和嬴抱月都消失在突然出现的洞中,站在山崖上的黑袍人们也猝不及防。 黑袍老者回想起李稷刚刚身上发出的那阵青光,愕然开口。 “那就是师父之所以要杀此人的原因,”捏着金杯的男人淡淡开口。 “和夜公子的人说的一样,果然是觉醒了。” “可这里怎么有个洞?”黑袍老者皱眉看着深不见底的洞口,“我们难不成要进去找么?” “这洞,感觉有点不妙啊。” 天阶修行者的本能让他不想靠近这个洞,这也说明这个洞里有着能让天阶都陷入险境的东西。 “老卜,你也感觉到了?” 其他黑袍人对视一眼,能让天阶都感到可怕的东西不多,除了神子,就只有兽神。 “老夫记得当年,青龙神和白犬神大战,就是在这附近吧?” 黑袍老者神情有些凝重。 “难道说那个地方就在附近?” 雪灵山作为北魏和后辽的交界,地势虽然不如西岭雪山险要,却有很多传说。 其中最有名的一个传说,就是说在上千年年前,曾有很多上古巨神都陨落在此。 传说就在雪灵山附近,有一个巨大的神墓存在。 “老卜,你难道想说这个洞通神墓?” 一个瘦小的黑衣人皱眉道,“可听说宗主早就派人查探过这附近,根本没发现什么神墓。” “神墓是存在的,”这时捏着金杯的黑衣人淡淡开口。 “只是按照师父的话说,神墓不存在于地上。” 他当年入禅院之时,他师父就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找到神墓。 可十几年过去,禅院的人遍寻了所有雪山都未曾找到神墓。 最终他师父得出了一个推测。 神墓不在地面上。 而是在湖底。 第二百二十七章 求生 可湖底不像山脉那样好搜寻,除了水法者外,哪怕是天阶修行者都不能在水中久待。 自从青龙神陨落后,西戎就再未出现过任何一个水法者。 青龙神是在和白犬神的对战中元气大伤,故而青龙神绝不会庇护西戎修行者,西戎不再拥有水法者,这给搜寻湖底造成了绝大的影响。 故而至今禅院都未找到神墓。 “湖底?” 黑袍老者皱眉,“可这附近方圆十里都没有大的湖吧?” 山湖相依,有山的地方往往就有湖,可雪灵山附近最大的湖湖面不过百丈,实在不像是能容纳神墓的湖。 毕竟远古巨神就算只剩下遗骸也会格外巨大,能在湖底藏上千年,恐怕只有极深极大的湖才能容纳。 “方圆十里是没有,不过……” 捏着金杯的黑衣人抬起头,望向被积雪掩盖的北方。 “百里之外,不是有北方最深的湖么?” “主公,您是说……” 一众黑袍人都被震住。 “有这么强的吸力,这个洞一定通往别的地方,”黑衣人把玩着手中捏扁的金杯,“这山虽然不高的,山脊却够长。” 黑衣人望着雪灵山绵延向北的山脊线,目光微深。 他师父决定要杀的人,至今还没一个能逃脱的。 “那小子没那么容易死,追!” “是!” 八名黑袍人身影消失在了山顶上。 看见他们离去,陈子楚赵光等人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石壁上有一处凸起,就像一个平台一般,挂在石壁上的众人纷纷互相帮助着爬了上去,瘫在石台上大口喘气。 最后一个上来的,是耶律华和姬嘉树。 “嘉树?” 看着耶律华将自己弟弟拉上来,惊魂未定的姬安歌松开姬清远的胳膊,担心地迎了上去,“你还好吧?” 姬嘉树的脸色苍白如一张白纸,抬头看了她一眼,“长姐。” “抱歉,我没拉住她。” “你别太自责了,”姬安歌惴惴不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回头看向其他幸存下来的同伴,石台上的众人都软成一滩泥,狼狈地大口喘气。 他们刚刚都是死里逃生。 “那群黑衣人,就这么走了?” 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姬安歌到现在还心神恍惚。 明明那群黑衣人哪怕在上面跺一脚,都能杀了他们所有人,却最后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天阶修行者也并非那么滥杀,如无必要是不会对普通人下手的,”耶律华走上前,“况且全杀了我们,对他们也没好处。” 他眼角余光落到姬嘉树身上,他们这群人也算是沾了姬嘉树的光。 对天阶修行者而言,他们最害怕的人,就只剩下等阶二的神子。 之前在那群天阶说着要清理他们所有人的时候耶律华就发现,那群黑袍人所有人的攻击都是避开姬嘉树的。 由此可见,姬墨的存在对那群天阶修行者还是有威慑力的。 不到万不得已,任何国家的天阶修行者都是不敢对姬墨的儿子动手的。 “那群人走的那么快,是因为他们还有的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 姬安歌一愣。 “他们去追李稷了。” 姬嘉树死死握紧手中的春雷剑。 他刚刚听的清楚,那群人最后一个字说的是追。 “也就是说昭华还活着?” 瘫在地上的众人猛地抬起头,本来视线都涣散的赵光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襟。 “应该还活着,”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不觉得那个男人会那么轻易地死去。 但与此同时,姬嘉树也不觉得李稷有本事能从八个天阶的手中逃脱。 如果李稷真有把握,刚刚就不会想通过雪崩把他们全都送到山下。 在天阶之中,李稷还太年轻。 姬嘉树攥紧拳头。 “那群人似乎知道昭华他们会落到什么地方。” 众人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沉重。 “那你刚刚听到是什么地方了么?”赵光走上前问道。 姬嘉树摇头,风声太过剧烈,他拼尽全力也只听到几个字。 “只听说恐怕是在百里外的一个地方。” “百里外?”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就刚刚那么点时间,他们落了那么远么?” 姬嘉树面沉如水。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赵光死死抑制着胸中复杂的情感,一字一顿问道。 虽然这句话不该由他来说,但距离高阶大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别说去百里之外,他们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是要救人,”姬嘉树咬牙道,“就算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抱月他们一定是沿着这座山的地脉被冲出去的,沿着山脉的走向找,一定能找到。” “但那样要花多长时间?” 这时姬嘉树身后响起一个平静的男声。 姬嘉树回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人,眸光一怔。 “大哥?” 姬清远走到他身边,望着众人疲惫的脸庞,淡淡开口,“我不同意救人。” “大哥,你说什么?” 姬嘉树浑身僵硬。 姬清远静静凝视着弟弟的眼睛,“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接下来应该按照公主殿下给的地图继续赶路。” 姬嘉树很难相信这话居然是从姬清远口中说出吗,“大哥,你是说要让我对抱月见死不救么?” “不知道具体的方位,又没有天阶修行者速度,你追上去又能做什么?” 姬清远身上布满在雪崩中留下的伤口,但目光依旧沉静如水。 “且不说你根本追不上,就算你追上了,你这个境界又能做什么?挡在前面做盾牌么?” 姬嘉树握着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 “大家走了那么远就是为了参加高阶大典,抱月离开前之前说的话你不记得了么?” 姬清远站得极稳,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动摇。 “她说了,就算大家走散了,都要各自沿着路线前往西岭雪山。” “当初在东吴,她就算掉了队,但最后还不是到了么?” 可这次不一样。 姬嘉树死死握紧拳头。 这次是八名天阶,只要嬴抱月不愿放弃李稷,她就会死。 修行者本该是为了求生而生,但嬴抱月最擅长的是保护别人,不是保护她自己。 “大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一个人去。” 姬嘉树挺起胸膛,平静地和姬清远对视,“大哥,你带着大家先去西岭雪山吧。”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一个人赶不上高阶大典,但总胜过他在这里放弃嬴抱月。 姬清远定定注视着姬嘉树。 下一刻,他抬起手。 姬嘉树一愣,随后他认命地闭上眼睛。 姬清远抬起手,猛地向姬嘉树的侧脸挥去。 赵光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一动不动。 但众人预想中的耳光声却没有响起。 姬嘉树怔怔睁开眼睛。 只见姬清远的巴掌停在他的脸颊边。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决裂 姬嘉树眼珠微微往下转头,望着和自己脸颊近在咫尺却没有挥下的巴掌。 兄长教训弟弟天经地义,他已经准备好了挨一耳光,不明白姬清远为什么没下手。 “大哥,你为何……” 姬清远举着自己的手臂,注视着不知何时又长高了半个头的弟弟。 “你为什么不躲?” 他刚刚怒急攻心,下手也极快,但对姬嘉树而言,提前察觉到他的动作轻而易举。 但姬嘉树就这么站在那里,不躲不闭。 他是个比自己弟弟还要弱的兄长,刚刚嬴抱月被卷入洞中,姬嘉树是仅一丝之差没能抓住她,他却是连到达她身边都做不到。 望着弟弟眼中的痛苦和不解,姬清远忽然明白,姬嘉树其实恨不得现在有人能给他一巴掌。 姬清远明白这种感觉。 心太痛的时候,人甚至会渴望肉体上的痛苦。 但他不允许姬嘉树以这种方式逃避。 姬清远放下了自己的手臂,目光冷如冬天的湖面。 姬嘉树抬起头,“大哥,你……” “很痛苦吧?” 姬清远淡淡开口,姬嘉树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想有人来揍你一顿,我偏不动你。” 姬嘉树袖子下的拳头死死握紧,“大哥,我不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放弃高阶大典,一个人去找她,”姬清远心平气和道。 “你的前途是你的事,我不过姬家一私生子,没有义务也没有立场来干预你。” 在姬嘉树反驳之前姬清远抬手止住他继续道。 “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你还记得你现在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是因为什么?” “这一路上,就没有修行者会主动对你下手的,是为什么?” 姬嘉树愣住。 姬清远面容不喜不怒,眼前浮现起那个他一直很厌恶的父亲的身影。 恨姬墨是一回事,但有件事姬清远知道他的母亲没有做错。 那就是把他和安歌放在姬家。 姬清远面对着姬嘉树,一字一顿道。 “记住,我们能这么平安无事地站在这,是因为我们是东皇太一的儿子。” 即便不一定真心爱护过他们,但姬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永远的保护。 “我们会没事,因为我们的父亲足够强,”姬清远平静道,“你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比我长,我姑且问你一句。” “不管发生什么。” “我们父亲有耽误过修行么?” 姬嘉树浑身一震。 姬清远一动不动站在地上,没错,他恨自己的父亲,在通过永夜长城后这种恨意就愈发强烈。 七年前,他的父亲没能救到他的母亲。 但姬清远却不得不承认父亲在七年后的强大。 林抱月上辈子去世后,他呆在清安院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如行尸走肉,无心做任何事。 再然后他母亲去世,他愈发堕落,任凭自己沉浸在悲伤中。 但他的父亲却立即赶赴帝都,处理国事,在六国分裂时为南楚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和其他神子一起迅速稳定下了大陆局面,随后才回到南楚。 姬墨回到南楚时,全家人都去迎接,他虽没能去,但远远站在清安院门内,看到了那个男人。 身为神子,他父亲却整整瘦了一圈,眼下有着深深的黑青,目不斜视地走着。 再然后,他听说父亲在家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就进宫面见南楚王,随后处理御祷省国事,再然后入紫华山闭关。 大司命和少司命死后,不少神子的功力都有所下降,唯独他父亲在变强。 也许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父亲并不深爱他的母亲。但那一天站在门后,看见骨瘦如柴但依旧目不斜视的父亲经过的一幕,给姬清远留下了至深的印象。 冷酷无情也好,心如磐石也好,这就是能攀到修行界顶端的修行者。 再然后,发生了那个东吴少年上门挑战他父亲的一事。 “你知道七年前李稷曾上门挑战过我们父亲么?”姬清远注视着姬嘉树的眼睛道。 姬嘉树一愣,那时他年纪还小,只听说曾有胆大妄为的东吴修行者来过国师府,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李稷。 可是七年前的话,李稷他…… “七年前的话,昭华君和你现在一般大,”姬清远淡淡道,“他境界也不高,但就敢挑战神子。” 那个时候听说李稷也才失去重要之人。 “他被父亲打断了全身的经脉,几乎成为废人。” 但结果李稷不但没有废,置之死地而后生,境界更深一筹。 这世上,没有一种强大不需要付出代价。 这种代价换来的不是挽回过去的力量,而是将痛苦踩在脚下不断向前的力量。 “我知道你痛恨刚刚没有抓住她,”姬清远平静道,“但正因如此你才要变强。” 他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他很清楚单论身为修行者的资质和心性,姬嘉树不输给任何人。 但和李稷孟诗这样的顶尖修行者相比,姬嘉树有一个关键的不足。 那就是所经历的磨难的不足。 姬嘉树现在稳定的心性大多来自于他父亲那近乎魔鬼的训练,但在中阶大典前,姬嘉树甚至没有走出过南楚。 当然,就算未曾远行,姬嘉树在同龄人之间的能力依旧是拔群的。 他们这群人里现在境界最高的人是李稷和孟诗。李稷比姬嘉树大七岁,单看露出面具的那双眼睛,姬清远就隐约能猜到李稷应该经历过相当可怕的事,而孟诗身为平民一步步往上爬的经历更是绝无仅有。 姬嘉树已经相当优秀了。 如果他不是想要站到嬴抱月身边的话。 姬嘉树的心意除了嬴抱月外所有人都能看懂,但这辈子两人看似同龄,经历的差距却实在太大了。 “嘉树,”姬清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真的想抓住她么?” 姬嘉树一怔,定定凝视着兄长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将来会很辛苦。” 姬清远轻声道。 追上嬴抱月,对十五岁的少年而言,太辛苦了。 他原本不用这么辛苦。 姬嘉树心头一跳,仿佛明白了兄长在说些什么。 他沉默一瞬。 “大哥,但我不想放弃。” 姬清远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那你就变强吧。” 和他不一样,姬嘉树至少有着向着月亮伸出手的机会。 “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姬嘉树定定站在原地,指缝中缓缓流出鲜血。 他知道该怎么做,但如果要变强,那么他就要在这里做出选择。 姬嘉树站在这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撕裂。 第二百二十九章 压制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姬清远握住姬嘉树的手,一点点将弟弟紧握的手指掰开。 “但你能想到的事昭华君也能想到。” 姬清远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不幸。七年前,那个叫着要找少司命报仇的东吴少年却在旅途中对那个本该是少司命的少女产生了好感。 简直是造化弄人。 从东吴出来后,他明显意识到李稷对嬴抱月的关注大不寻常,虽然在南楚的时候就不太寻常了。 他现在只希望在搞清楚李稷为什么会恨少司命之前,嬴抱月的身份能晚一点被揭露。 但至少,李稷现在的感情是真实。 姬清远平道。 “不管追兵出没出现,李稷但凡还有一点意识,就绝不会让抱月呆在他身边。” 姬嘉树一愣,忽然如醍醐灌顶。 李稷之前在黑袍人出现时强迫他们所有人都离开的举动还历历在目。 只要还活着,一心保护嬴抱月的李稷为了嬴抱月的安全,绝对会想方设法把嬴抱月送走。 “你看你果然是关心则乱了吧?” 姬清远吐出一口气,李稷惹起这些事他的确也很恼火,但他知道李稷对嬴抱月的爱护绝不比他和姬嘉树少,所以他才没那么担心。 只要李稷脑子没出问题,就算嬴抱月想跟着他,他也会全力摆脱她。 哪怕可能会伤害到他。 姬清远微微垂下目光,男人其实最了解男人的心思。 “没有时间了,”姬清远望着姬嘉树,“我们走吧。” “去西岭雪山。”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 …… 就在姬嘉树等人离开之时,湖底的沙地上,一只手拾起了嬴抱月身边的长剑。 手中剑柄还残留着火法的热意,叮的一声,青铜面具从来人的脸上滚落。 原本在嬴抱月脸颊边打转的小花蛇扭过头,猛地睁圆了眼睛。 “嘶?” 李稷怔怔望着倒在沙地上的嬴抱月,神情极为复杂。 下一刻,他回过神来,俯身捡起地上的面具戴回脸上,伸手抱起嬴抱月,挟着她的腰奋力往上游去。 四周的巨骨远远地围拢开来,在他靠近后又散去。 冰面越来越近,李稷举起手中的长剑。 砰的一声,冰面上破开一个大洞,李稷带着嬴抱月从水中露出头来。 小花从湖面上跃起,兴奋地转了个圈钻入了嬴抱月的袖子里。 李稷浑身湿淋淋地抱着嬴抱月从冰洞中爬起来,就在他膝盖落到冰面上的瞬间,膝上的水迅速结冰,将他的腿牢牢粘在冰面上。 李稷咬牙深吸一口气,无数水珠先从嬴抱月的身上飞起,直到嬴抱月衣服全干之后,他才拔出自己被冻在冰面上的腿。 无数冰晶如锐利的刀片割开他的皮肉,随后又迅速愈合。 李稷定定看着这一幕,用自己的腿隔着冰面,将身体垫在嬴抱月身下。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天阶修行者靠近的气息。 李稷瞳孔剧烈收缩,望着躺在腿上还在昏迷的嬴抱月,他猛地四处回望。 这是一座极为巨大的湖面,全部都结上了冰,冰面上堆积着不少石块。 李稷咬牙抱起嬴抱月,躲入一个巨大的石块后。 这时他刚刚和嬴抱月出水的冰洞已经重新凝结。 李稷躲在石块后闭气凝神,收敛所有真元,腿上正在愈合的伤口也停止了愈合。 有血缓缓渗出,浸湿了嬴抱月的头发。 天阶修行者的气息远远掠过,在冰面上四散开来。 寒风凛冽,身下一点点的结冰,李稷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 …… 嬴抱月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 她这是到了地府? “你醒了?”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嬴抱月猛地睁大眼睛。 这时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终于看清面前之人的轮廓。 天上有着淡淡的月光,但都被头顶的石块给挡住。冰面上的一块巨石下,她躺在李稷的腿上,而李稷正低头看着他。 这个角度,能看见他面具下微微露出的下颚。 宛如玉一般洁白。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李稷看着嬴抱月不说话,问道。 “好很多了,”明明是在冰面上,她却不怎么觉得冷,平复了下呼吸后嬴抱月直起身,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不冷。 她的下身虽然在冰面上,却垫着很多干草,干草上铺着男人的外袍。 外袍是李稷的外袍,至于这些干草…… 嬴抱月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其他石头上的荒草,他们头顶那块都已经被薅得光秃秃。 “谢谢,”她坐起身,伸手去抓身下垫着的外袍。 “不用了,”李稷阻止她,“我不冷,另外你不要动用太多真元来取暖,他们还没走远。” “他们?” 嬴抱月一怔,目光立刻清醒起来,“那群要杀你的人?” 李稷点点头。 “他们追来了。” 好在这湖面的确够大,且遍布冻土杂草,地形复杂,再加上他隐藏了气息,白天尚未被找到。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动用真元取暖的本能,动了动活动僵硬的四肢,发现居然没被冻掉。 回想起昏睡时手脚上传来的暖意,她抬头看向李稷,“你帮我搓过了?” 李稷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嬴抱月还想说些什么,腹中忽然传来空腹的咕咕声。 嬴抱月摸摸自己肚子,雪崩之时众人把所有行李都丢掉了,其中也包括干粮。 李稷静静看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大袋子。 看到这个熟悉的纸包,嬴抱月一怔。 李稷有空间法器她知道,但她也知道法器一般只用来装和修行有关的东西,之前她还把中阶大典上赢来的剑鞘托他放在里面保管。 嬴抱月打开纸袋,里面是冻得硬邦邦的蜜饯。 “你怎么还有这些?” “之前又做了一些,没来得及送出去,”李稷平静道,“你留着吃吧。” 留着? 嬴抱月一怔,接过蜜饯。 李稷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挪到石头边,靠在巨石上,然后缓缓站起身。 嬴抱月意识到他腿脚的动作比以往迟缓了很多。 “你……” 不等她发问,李稷从怀中继续掏出一根裹着布条的长长的事物,放到她的怀中。 嬴抱月呼吸一窒。 这正是她之前寄存在李稷那的太阿剑剑鞘。 “等等,你现在更需要这个,”嬴抱月握住剑鞘的另一端往李稷那推,他现在被天阶杀手追杀,这可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东西。 “我不需要,”李稷淡淡道,“你收好了,万一那群人找到你,不要舍不得用。” “你什么意思?” 这话没什么问题,但李稷的语气却给她一种不祥的预感。 简直就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没什么。” 李稷直起身体。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走了。” 第二百三十章 寒夜 “走?” 嬴抱月注视着李稷的背影,“你要去哪?” 李稷背对着她没有回头,望着前方平静开口,“我去哪,大概和姑娘你没有关系吧。” 这般明显生疏的语气让嬴抱月怔住,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当初在黎山之上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睡在棺材里的男人时一般。 不,李稷此时此刻的语气比他睡在棺材里的时候还要冷。 “昭华,你怎么了?” 嬴抱月隐隐猜测到李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你不是说好要和我们一起去参加高阶大典么,接下来的路你认识么?” 西岭雪山地势偏远还是北方的禁地,比云雾森林更加人迹罕至,他们现在被冲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哪怕是李稷估计也不认识去那边的路。 嬴抱月望着李稷的背影,心怀侥幸。 如果李稷还要去参加高阶大典,那么他还是需要她带路的。 “不去了,”凝视着冻结的湖面,李稷的目光比冰面还要冷,“我已经是天阶宗师,本就没有参加高阶大典的必要。” 别人参加高阶大典是为了更上一层楼,但他已经没什么楼可上了。 天阶之上还想提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加神灵眷顾。 山鬼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人,不可能通过高阶大典就能将普通的天阶变成神子。 不然西岭雪山早被全大陆的天阶修行者踩平了。 李稷淡漠道,“之前说要和你们同路不过是郡王殿下想和你们同路,我遵循陛下的命令保护郡王,这才不得已与你们同行。” 嬴抱月定定凝视着他的背影,“不得已?” “没错,”李稷道,“郡王陛下现在和春华君光华君他们在一起,想必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我没有必要再去了。” 他过去反而会把追兵也带过去,给赵光姬嘉树他们增添危险。 从在雪山上赵光的表现来看,这人在北方反而如鱼得水,李稷觉得自己根本不用担心他。 “好,就算你不去参加高阶大典,可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嬴抱月抿紧唇,“那八个追兵,你又准备怎么逃掉?” 八名天阶,根本不是人能打赢的对手。 更何况那八名天阶修行者还都是破境时间极长的老手。 这把就算是换林挽弓来,都是一个死局。 这片大陆上,大概还没有哪个修行者有李稷这样的待遇,一次出动了八名天阶来杀他。 既然打不赢,就只能逃。 能抵挡住八名天阶攻势的修行者,就只有等阶二的神子。可北魏已经没有神子了,离他们最近的神子就在西岭雪山上。 山鬼过于神秘,没人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庇护李稷,中唐国师是墙头草,从不会主动和他国修行者发生冲突,那么最坏的情况下李稷就只能逃到东吴或者南楚才能得救。 可是偏偏南楚和东吴离这里太远了。 以那八名天阶的实力,嬴抱月觉得李稷能逃出北魏都希望渺茫。 “我接下来要怎么做,似乎也不关姑娘的事,”李稷淡淡道,“姑娘区区一等阶五,担心天阶之间的是战斗,是不是太早了点?” 嬴抱月吸气,不想跟这个演起戏来比平常和她说话都认真的人计较。 “好,你要走我不拦你,”她咬牙挪动僵硬的双腿,揪起地上沾满草的外袍一把丢到了李稷的头上。 李稷脑袋整个都被衣衫蒙住,硬直地杵在地上。 “姑娘姑娘的,”嬴抱月冷冷盯着李稷挂着衣裳莫名滑稽的背影,“你是连我的名字都忘了么?既然如此,你把衣服留给我做什么?你有送衣服给陌生女子的爱好?” 李稷伸出手,抓下盖在脑袋上外袍,丢在地上。 “不过是用不着的东西,”他淡淡道,“姑娘不要就丢了吧。” 嬴抱月差点给他气笑了。 “好了,姑娘保重,在下告辞。” 李稷淡淡开口,跨过地上的外袍,向湖面外缘走去。 嬴抱月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 月光淡淡洒在两人的身上,后面的视线有如实质,李稷芒刺在背,觉得自己的后背简直要烧起来。 太慢了。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怕引西戎杀手前来不能动用真元,他可以一瞬间就消失在她的面前。 可现在却只能一步步往外走。 简直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但他依旧没有回头,一步步地离开。 走着走着,不知是不是受到寒气的侵蚀,李稷目光有些恍惚。 他好像回到了八年前最后和李昭分别的那个晚上,他趴在树屋的窗户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一步步离开。 一步步离开他的视线,离开他的生命。 然而这一次,却是他主动离开她。 八年前,李昭离开小院的时候,没有回头。 她当时在想些什么? 有没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也好,有没有不舍得离开他? 李稷一步步地往前走着,只觉得随着步伐,他的胸腔中也吹入寒风,变得冰冷刺骨没有直觉。 他越走越远,身形越来越小,几乎快辨别不清。 嬴抱月坐在石头下静静看着这一幕,她抓起怀中的蜜饯,向那个离开的身影高高举起。 但就在要砸过去的时候,她手指僵了一下,还是缓缓放下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塞得鼓鼓的纸包,有蜜枣,有山杏,有栗子,还有她认不出的果子。 有南方的果子,也有北方的果子,还有她在迷雾岭穆家大宅外见过的野果。 这个人走了一路,就摘了一路的果子么? 这都是什么习惯。 纸袋还差一点点,就装满了。 嬴抱月仿佛能看见这个人面无表情地一路收集野果塞进怀里的画面。 “之前又做了一些,没来得及送出去,你留着吃吧。” 真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天阶宗师。 湖面上吹来的寒风扬起远处之人的头发,嬴抱月抬起头,发现李稷头上系着草绳已经断了。 她眼前浮现出之前在湖底看到的画面,李稷散着头发静静枕在兽骨上,宁静地就像是回到了家中的孩童。 如果她没有叫醒他,他像是会就这么永远沉睡在湖底一般。 就这么一个人,永远沉睡下去。 真是要命。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 …… 湖的边缘近在眼前,靠近湖面的土地都被冻得硬邦邦。 李稷看着不远处的地面,吐出一口气。 他还是不习惯不动用真元,刚刚好几次都差点破功,果然天阶修行者想长时间压制真元是不可能的,他要想其他法子了。 压制了真元,他都不太能听见四周的声音,和以往相比,简直像个聋子一样。 不,不光是聋子,还是瞎子。 如果他现在回头,肯定也看不到她了吧。 李稷压下心中的苦涩,一只脚踏上陆地。 就在这时,他忽然僵住了。 因为有一双冰冷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上路 夜深了,湖面上的冷风一阵比一阵紧。 李稷冻得浑身僵硬。 只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被风吹的,还是被腰间的那双手冻的。 他不敢挣脱,总觉得腰间那双手一被挣脱仿佛就会碎裂一般。 于是李稷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湖岸边,“怎么了?” 按照他预想的最理想状态,他应该保持一言不发,以冷漠逼迫对方离开。 只是两人就这么杵在湖面上等于自取灭亡,李稷只能让自己的声音冷一点再冷一点,让嬴抱月早点放弃离开这里找个避风的地方待着。 至于为什么嬴抱月会追上来还做出这般举动,这后面的原因他并不想多想。 他也不敢想。 嬴抱月在后面抱着李稷的腰,神情也有些不自在。 她本也没打算做到如此地步,只是想从后面抓住他,结果刚一伸出手,发现自己十根手指头都冻得不灵活了。 手用不了,那就只能用胳膊了。 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好在此地没人能看到她无地自容的表情。 既然如此,不如豁出去了。 都已经如此丢脸了,不如将丢脸的效果发挥到最大化。 嬴抱月抬起埋在李稷后背的脑袋,唯有脸上表情十分平静地开口。 “不要走。” 李稷的身体更僵硬了。 “你说什么?” 他很想将刚刚和她撇清关系的话再说一遍,只是腰上那双手让他的思考速度有些迟缓。 但天阶的体质也许真的不同于常人,李稷面具中的黑眸闭了闭。 “放手。”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陌生。 李稷就像是个旁观者一般,看着明明根本不敢回头的自己从嘴中吐出冷酷的话语。 “你这么做又有什么用?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你信我的话也好,不信也好,我绝不可能再让你跟着我。” 嬴抱月听着眼前人仿佛没有情感起伏的话,咬牙开口,“你是担心我被追杀你的人波及?” “如果这个说法你能接受,那你这么想吧。” 李稷淡淡道,“你太弱了,这么跟着只是我的累赘。” “是吗?” 察觉环在腰上的手微松,李稷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明白的话,就不要纠缠不放了,”他咬了咬牙,像是吐毒一般开口,“你还记得你是有婚约的人么,你这般像什么样子?” 这下换嬴抱月手臂僵住。 明明一直站在寒风中,李稷却觉得从未那么冷过。 他真是最卑劣至极的男人。 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对修行者而言,荣耀和尊严胜过任何事物。越是能走上顶端的修行者,自尊心越强。 刚刚那个坐在冰面上一动不动看着他离开的嬴抱月,才是真正的嬴抱月。 可此时此刻,嬴抱月愿意舍下尊严来追他,他却说了这样的话。 他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账。 李稷闻见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他这个混蛋都干了些什么。 他大概永远再也无法靠近她了。 李稷闭上双眼,等待着腰上那双手臂彻底松开,然后离他而去。 “是吗?” 然而一切出乎李稷的意料。 感受着后背传来的柔软触感,他猛地睁开眼睛。 嬴抱月将脸重新埋了回去,收紧双臂。 到了这个境地,她已不再羞耻,只是平淡开口,“在你眼里我原来是这样的人么?” “我……”李稷彻底沉默下来,他已经黔驴技穷,说不出再过分的话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罪不可赦,难道真的只能动手了么? 想封住嬴抱月的动作,他必须动用真元,可如果引来那些杀手,一切都适得其反。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嬴抱月的声音打断李稷的思绪,“总之你别想单独离开。” “我……” 事到如今,嬴抱月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练得刀枪不入,寒风吹来,她只是紧紧抱住眼前人的腰,一脸平静地开口。 “别走。” “我冷。” “你……”李稷浑身僵硬,总觉得身后好像换了一个人。 嬴抱月从未说过她疼,也从未说过她冷。 可现在她告诉他,她冷。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杀伤力超过以往他所听过的一切话语。 “不管你在不在乎我的性命,我姑且告诉你一件事,”嬴抱月冷静开口,“如果你今晚把我一个人丢在再湖上,我绝对会冻死的。” 李稷一怔,伸手握住了腰间的手臂。 冷的就像冰一样。 这…… “你的手怎么回事?”李稷终于站在冰面缓缓转过身。 嬴抱月松开快失去知觉的手臂,抬起头注视着今晚第一次正眼看她的人。 “你说的没错,水法者的确不适合呆在寒冷的地方,”嬴抱月苦笑,“你没事吧?” 他其实也有事,李稷当初他未曾登临天阶的时候,每年冬天都会一定呆在南楚。 他经脉有问题,到了冬天呆在北方就会犯旧疾。 哪怕登临天阶后,之前北上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不适,可当初在穆家外他救下嬴抱月后,不知为何体内的寒凉似乎减轻了不少。 他都如此,嬴抱月才神舞境,肯定更加难熬。 望着她身上累累的伤口,李稷沉默了。 虽然他觉得嬴抱月是在威胁他,但她说的没错,如果就这么把她丢在冰面上,她的确可能就冻死在这。 那几名天阶杀手还在附近徘徊,如果点火的话就会立刻暴露位置。 他将食物和剑鞘都留给了她,却唯独无法留给她御寒之物。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嬴抱月注视着李稷的眼睛,一本正经道,“你走了,我去哪取暖呢?” 虽然李稷体温也不高,却终究比她暖和。 既然他能带着她在冰面上坐一整天,那么再坐一晚应该没有问题。 “我……”李稷环视四周,湖岸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御寒的地方,冰面上又太冷,他当初丢下嬴抱月一个人,是相信她有强悍的生存能力,一定能活下来。 可是现在被她这么一说,他又犹豫了。 看见眼前人的表情,嬴抱月在心里笑了。 “一起走吧,”她轻声道,“比起战死,我也不想冻死。这死法也太憋屈了。” 李稷面具中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他明明之前决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离开她,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你就算真想和我分道扬镳,至少带着我把这第一夜熬过去,”嬴抱月一脸真诚地看着他,“明天早上,你再走好不好?” 他还能说些什么? “那说好了,”李稷深深看着她,“只到明天早上。”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冻土 “嗯,”嬴抱月笑着点头。 李稷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 这么严酷的环境下,大概也就只有她还能笑得出来。 “你那么高兴作什么,”他别过头去,“我今晚是不能动用真元的,你别指望我能给你取暖。” 今夜,他们两个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他身为天阶,体质要强于嬴抱月,今晚只能靠身体硬抗,但这一点也只能保护他自己。 “你呆在这就可以了,”嬴抱月依旧笑得没有一丝阴霾,“万一我冻死了,你还能找个地方把我埋起来。” “你都在说些什么?”李稷面具下的眉头都快皱得将面具顶起来。 他转身向外走去,“我果然还是走吧,你呆在这,等几个时辰那群人离开后就能动用真元了。” 只要他将那群杀手引开,嬴抱月动用真元也不会被人发现。 “等等,我开玩笑的,”嬴抱月连忙拉住他,“况且我们两人是一起掉下来的,你确定那群人发现这附近有其他修行者,不会过来查探?” 李稷停住脚步,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话说得也没错,毕竟那群人是西戎人,万一嬴抱月一个人遇上那群杀手,很难想象那群人会什么都不做就离开。 “好了,不气了,我会努力活下去的,”嬴抱月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去找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吧,这个地方冻死了。” “你还知道冷,”李稷重重吐了一口气,返回冰面捡回被他丢在地上的外衫,披到了嬴抱月身上。 冰湖之外的树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四周近乎一片荒野,荒草地上连巨石都没有几块。 这么看来冰面上的石头应该都是从山上滚下来的。 李稷顺着两人滚下来的地方看去,那里虽然有着山石可以隐蔽,但下面也覆盖着冰雪。 要么就要坐在冰雪之上,要么就没有巨石可避风。 他们今晚到底该怎么办? “李稷,你看那边!” 这时嬴抱月拉了拉他的衣袖,指向远处的一片草丛,那处虽然没有石块可避风,但荒草长得有半人多高。 “那里地势比较低,坐下来的话,可以隐蔽身形,草也可以挡挡风,”嬴抱月道。 李稷看过去。 月光下,草丛被寒风吹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虽不是最理想的地方,但如今之计,也没有更好的藏身之处了。 总之先捱过这一夜再说。 “那走吧,”李稷看了嬴抱月一眼。 两人离开湖面,走向荒野深处的草丛。 来到嬴抱月所指的地方,李稷发现这里的地势的确比其他地方要低,但草丛下虽然不是冰雪,却依旧冻得硬邦邦的。 “你站在这别动。” 李稷伸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用巨阙剑从稍远的地方四处割来一些荒草。 就在附近割的话,从高处往下看,他们这个位置会凹下去一片,很容易被发现。 放在往常,他们一剑就能挥到大片荒草,但此时此刻为了不暴露位置,只能东割一把西拽一把。 嬴抱月站在原地,看着李稷在不断辗转着地点弯腰奋力割草。 这真是很神奇的一幕,原本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的天阶修行者,此时却像是乡间老农一般一把把用手割草。 作为东吴镇国之宝的巨阙剑大概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当作镰刀来用。 “你笑什么?” 李稷抱着大捧的荒草回到身边,看见嬴抱月望着他正在笑。 “没什么,”嬴抱月回想起刚刚他割草时笨拙的动作,“你以前是不是没做过农活?” 李稷虽然出身不明,可一举一动皆有贵气,看着就像是在世家之中被人侍奉着长大的。 但之前在云雾森林里看见他熟练地洗床单的时候,嬴抱月就意识到李稷的成长环境大概和其他世家公子们都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就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做饭摘果子搭帐篷打猎缝补……一路上嬴抱月就没见过李稷不会做的事。 今天终于发现了一件。 “是没做过,”李稷将割来的荒草扎成捆,垫在地上,“我只种过菜,粮食有人会从集上买回来。” 李昭将好几个麻袋垒得比她脑袋都要高背回来的画面,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有人……”嬴抱月一怔,想起在幻境里看过的画面。 果然当初在云雾森林里的那个森林里,李稷和那个姑娘一起生活得很幸福吧。 “好了,坐吧。” 李稷垒好草捆,拉着嬴抱月坐在上面,但刚坐上,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虽然他已经尽力多割了些草来,但垫在冻土之上,身下还是感觉硬邦邦的,寒气一阵阵向上侵蚀。 “果然还是要多割些来么?” 李稷望着嬴抱月苍白的脸色,寻思着要不要走得更远一些。 “可以了,”嬴抱月阻止他,“垫的太高,我们的身形就挡不住了。” 毕竟这草丛只有半人高,再高他们俩的头可就漏出来了。 她可不想成为躺在草堆上的靶子。 李稷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深吸一口气,将嬴抱月肩上外衫拉得更紧了一些。 “你想躺下去么?” 两人都精疲力竭,能躺下自然是最好。可这地上寒意太重,坐一夜大概只是腿遭殃,可如果躺下去的话,整个后背都会受寒。 后背有着督脉和脊柱,如果受寒非同凡响。 这一夜下去,明早很可能人就爬不起来了。 嬴抱月摇头,“我坐着就好。” “你累的话,想躺下去也是可以的,”李稷望着她的眼睛,有些犹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嬴抱月打断他,“就让我睡你身上么?” 李稷点点头。 如果他用身体给她当褥子,大概她的后背就不会受寒。 只不过对于姑娘家,这姿势恐怕不一定能被接受。 嬴抱月当然知道李稷意图之单纯,但不打算就这么顺水推舟,她微微扬起眼睫,“我记得刚刚在冰面上,我碰你时,有人说这举动不像话?” 李稷心中叫苦,知道这事大概绕不过去了。 “刚刚是我不好,说了不该说的,”他深吸一口气,“人求生之时,本就不该纠结于繁文缛节。” 第二百三十三章 伪装 这话还是当年李昭教给他的。 当年他在云雾森林里打猎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伤在了大腿根,已有了男女有别意识的他拿着木剑挡在身前,死活不肯让李昭给他检查伤口。 当时李昭直接伸手掰断了他的木剑,给了他这么一句话。 他满脸通红还想挣扎,李昭就和他讲了永夜长城上的故事。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李昭曾经在永夜长城上当过兵。 在那样遍地男人的地方,女子到底有多么不便,连当时还小的他都能想到。 但李昭却轻描淡写地和他说起了当年她和伙伴们在北方爬冰卧雪不分彼此的事。 在快冻死的时候,在受伤的时候,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下,男女授受不亲大概是最无用的东西。 当时所有人为了活下去都拼尽全力,谁会管看病的人是男是女。 “对了,我见过的男人的身体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你还小呢,不用在意。” 李昭的这一句话让当时年幼的他差点备受打击。 “在医者眼里,所有人不过都是一模一样的血肉之躯罢了。” 李稷叹了口气,所以在她眼里,他大概就算脱光了和其他男人也没什么不同。 “李稷?” 嬴抱月的声音唤回李稷的思绪,他看向嬴抱月。 寒风一阵紧似一阵,连两人垫在身下的荒草都渐渐结上一层冰霜。 虽然他还有力气胡思乱想,但其实他们两人都已经被逼至了绝境。 “你既然想活下去,那今晚我们就约好了一件事吧。”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之人的黑眸,心中有了预感。 “我刚刚也想和你说,”她笑了笑,“要约定什么,你先说说看。” 李稷深深看着她的眼睛。 “就只有今晚,我们把所有的身份和礼节都忘了吧。” 只作为两个想活下去的人,互相帮助。 李稷定定凝视着嬴抱月的脸庞。 他是男人,还话是应该由他先来说。 虽然人都要死了,根本没什么好顾忌的,但这句话,先开口的人是他。 万一她后悔了,那么冒犯她的人,逼迫她的人,乘人之危罪不可赦的人都是他。 和她没有关系。 嬴抱月微微垂下眼睫,点了点头,“嗯。” 李稷心头一松,但下一刻猛地僵住。 嬴抱月拉着他的衣袖,把他的身体拉向了她,将脸贴到了他的胸膛上。 “你没必要把一切责任都揽到你自己身上,”她平静道,“你不过是为了救我罢了,怎么就这么紧张呢?” 身有婚约的人是她,强硬留下他的人是她,万一将来被人骂不知廉耻愿意承受的人也是她。 不,李稷浑身僵硬,倾尽全力才平复下自己的心跳。 她不知道,他是有私心的。 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神纯粹清澈,在她干净无暇的眼睛里,李稷越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她未曾对任何人动情,她只是想活下去。 她对他没有企图,但他却不能说他完全没有。 哪怕他无数次无数次将这些想法死死压在心底。 “我……”李稷沉默片刻,他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微微喘了一口气,“你要躺下来么?” “不用了,”嬴抱月将脑袋挪到他的肩膀,“我不累,天快亮了,就这么坐着吧。” 就算天阶修行者体质强悍,这么不动真元在冻土躺上一夜,半个人也该废了,更何况李稷经脉还有问题。 “可是……”李稷还想说些什么,嬴抱月靠在他的肩膀上放缓了呼吸。 他微微一怔,压低了声音。 “你困了?” “嗯,”嬴抱月低低道,视线有些模糊。 李稷将她身上的外袍裹紧,胸膛微微起伏。 他跟着赵光来过不少次北方,知道在寒冷的地方睡着是很危险的。 人在睡着时,身体对寒冷的敏感降低,由此一来,很可能会感觉不到气温的突降,有冻僵甚至冻死的可能。 他听赵光说过,很多登雪山的人,就是在雪山上睡着了,然后再也没醒过来。 “抱月?” 李稷动了动肩膀,轻声唤道,“抱月?” “我醒着在,”嬴抱月低低道,她知道在寒冷的地方不能睡,但这辈子她的身体是太差了,不光是手脚冰凉,连她之前在东吴受的暗伤都有复苏的迹象。 她此时此刻只觉眼皮有千斤重,再也不想睁开。 “抱月,你醒醒,不能睡。” 李稷一边往她手上哈气,一边搓着她的手脚。 草丛之中,一团团白气往上升。 “嗯,我知道。” 嬴抱月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没事,我就算睡着了,意识也有三分清醒的。” 她从小形成的本能让她不会睡死。 这大概也是她保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路同行这么久,李稷也知道嬴抱月有这样的习惯。但此时在冰天雪地里,他实在不敢赌她的本能。 渐渐地,他搓不动她的手脚了,只能不断和她说话。 “抱月?” “我在。” “抱月?” “你……到底有什么事?” 嬴抱月靠在他的肩膀上,被翻来覆去同一个问法问得更困了。 察觉到她声音里的不耐,李稷左顾右盼,拼命没话找话。 “高阶大典结束后,你准备去哪?” “我?”嬴抱月迷迷糊糊地答道,“大概要回一趟前秦吧,听说王兄的王后快生了……” 嬴晗日要有继承人了? 李稷一愣,直觉前秦的政局恐怕也要发生重大改变了。 说完这句话,嬴抱月又闭上了眼睛,李稷连忙再次开口。 “抱月?” “嗯?” “你,”听着她不清醒的语气,李稷深吸一口气,“你之前……为什么要拦着我?” 如果被那群天阶杀手发现了,她在其实也没什么用,不过是多搭上一条命。 他不明白,当初在湖底,她为什么要一定叫醒他。 在看到八名天阶一起来围杀他的时候,李稷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 这世上还没有八个天阶想杀却还杀不掉的人,除非有神子愿意舍命护他。 但这世上能舍命护他的神子只有他的义父,可东方仪已经退境,不是八名天阶的对手。 这一次,他大概是逃不掉的。 他之前撇下嬴抱月想独自离开,不是为了逃命,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死给其他人带来麻烦。 “我只是……” 嬴抱月迷迷糊糊地开口。 李稷心头一紧,“只是什么?” “我没想那么多,”嬴抱月半梦半醒地道,“我只是……不想看着你一个人去死。” “你知道么?” 嬴抱月微微睁开眼睛,迷迷蒙蒙看着月光下的草丛,声音轻得宛如耳语。 “一个人去死,很痛苦的。” “是吗?”李稷怔怔看着前方,不知心中是何等的感觉。 他将她的头往肩上揽了揽,用她听不见的声音,微微张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曾让你一个人走向死亡。 “嗯?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李稷摸摸嬴抱月的额头,发现果然已经变得滚烫。 他心脏紧缩成一团,望着远处还昏暗着的流云,从未如此渴求黎明快点到来。 “我能睡会儿了么?” “你睡吧,”李稷深吸一口气,下半夜已过,气温越过最低的时候,正在逐渐上升。 “那你也睡吧。” 嬴抱月靠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李稷却没有闭上双眼,只是挺直身体,不让她感觉到一丝摇晃。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在冻土上坐了一整夜。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小镇 第一缕晨光升起,落在男人已经凝满冰霜的眼睫上。 靠在他身边的少女身上却没有丝毫霜华,在整整一个夜晚,向她吹拂而来的寒风都被一个人用自己脊梁挡住。 李稷微微睁开眼睛,看向身边人。 “抱月,天亮了。” “天亮了吗?”嬴抱月脸上有着不正常的酡红,微微睁开眼睛,恢复意识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喉头冒火,浑身无力。 她苦笑一声,“我居然是得了风寒么?” 修行者因为体质异于常人,除了在战斗中受伤,几乎不会生病,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感冒过了。 “你从下半夜开始就烧得厉害,”李稷神情凝重。 不动用真元的确很难被其他修行者找到,但修行者被追杀之时,却很难做到完全不动真元。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修行者的身体已经适应了真元的保护,一旦失去真元这层屏障,身体很快就就会被外界的邪祟侵蚀。 完全不动真元的修行者,很难活下来。 更何况嬴抱月昨天几乎在冰湖上泡了一整天,受寒严重,如果继续让她不动真元的话,她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别担心,”嬴抱月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了,她抬起酸软的手臂拍了拍李稷肩膀,“我的药袋是不是放在你这里?” 李稷从怀里取出药袋,嬴抱月接过从中掏出一个小竹罐。 她将竹罐中黑乎乎的药粉全部倒入口中,被呛得咳嗽起来。 “等等,我去找水……” 李稷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就在冰湖边,并不缺水,但在寒意陡峭的清晨,他能给她找来的,只有冰水。 这么喝下去,嬴抱月的病估计反而会加重。 “没事,”嬴抱月一边咳嗽着一边艰难地将药粉吞下去,“等太阳升起开来,水就暖了。” 且看着湖一直未曾解冻就知道不可能。 “咕咕。” 这时两人的肚子居然还同时叫了起来,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微妙。 没了真元,他们还真是许久未曾体验这般普通的身体反应。 “这样下去不行,”李稷小心地托着嬴抱月的头帮她摆正身体,这么靠着一晚,两人的身体就像是习惯了这个姿势,挪动都费劲。 站起来的时候,李稷险些趔趄了一下。 “小心,”嬴抱月在后面伸出手去扶,李稷回头看她一眼。 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动用真元不到一天,两人都几乎快把各自最狼狈的时刻看光了。 “这样不行,”李稷咳嗽了一声,目光落在嬴抱月干裂的唇上。 他们俩从昨日开始,已经差不多一天一夜粒米未进。 昨晚李稷已经观察过了,这附近没有半点活物的气息。 没有野物,冰面太厚也难钓鱼,再继续待在这里,在冻死之前,他们大概先会饿死。 “你知道这是哪么?”李稷问道。 嬴抱月愣了愣,忽然想起在湖中时听腾蛇气急败坏说过的话。 “你怎么会跑到北海去?” “这里好像是……”她看向不远处一望无垠的湖面,“北海。” 传说中玄武神最爱待的地方,北方第一大湖,北海。 “北海?这里就是北海?”李稷一怔,响起昨日落入湖中做的梦,目光有些怔忡。 “李稷?” 嬴抱月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他四处张望了一下,“那你认识这附近的路么?” 嬴抱月摇摇头,她上辈子虽然来过北海附近的城镇,但并未如此近距离地来过北海。 兽神是有领地意识的,当初听说玄武神喜欢待在这,她就自觉地没有靠近这里。 高阶修行者靠近兽神,很可能会引起兽神的剧烈反应。当初在澜沧海边,腾蛇差点吞了他们一行人就说明了这一点。 李稷之前也未曾来过北海,他长久伫立在寒风中,忽然鼻子微微一动。 “这是……” 嬴抱月嗅觉已经几乎全失了,但她意识到李稷闻到了什么。 “是烟的味道,”李稷道。 且不是寥寥孤烟,而是和热气混杂在一起的许多烟的味道。 有烟的地方就有人。 “这附近有村镇?”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一眼。 两人现在急需休息和补给,但有人的地方也意味着危险。 “走吧。” 李稷深吸一口气,向嬴抱月伸出手。 他们不能就这么待在野地里自取灭亡,不管前方是陷阱还是得救,总要去试一下。 “总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真元。” “隐藏好身份。” 李稷用自己的外衫罩住嬴抱月的头,“你的面具还在么?” 嬴抱月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人皮面具。 好在雪崩发生前,她睡觉的时候将其摘了下来,这张人皮脸并未被那八个西戎杀手看到。 嬴抱月将人皮面具戴好,容貌即为之一变,她注视着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有些犹豫。 “你这面具……要不要摘下来?有点太打眼了。” 李稷这副面具,那群西戎杀手恐怕很熟悉了才对。 李稷沉默了一瞬,“我如果摘下来,恐怕会更打眼。” 他虽不知道自己到底长得有什么问题,但经验告诉他,他最好不要在人多的地方露脸。 嬴抱月噎住,所以这人到底长成啥样? “北方的城镇戴面具的人很多,”李稷道,“也许不会有事。” “你等等,”嬴抱月弯腰从草堆中抽出几把荒草,迅速编成了一顶简陋的草帽。 同时她还编了个草绳。 “把头低下来,”嬴抱月朝李稷招手。 李稷不明所以,乖乖低下头。 嬴抱月把李稷的长发草草编成发辫随后盘到脑后,最后给他扣上这顶草帽。 配上身上昨日被折腾的破破烂烂的衣衫,李稷身上的贵气顿时被她毁坏了大半。 “你再低一点头,后背佝偻一点。” 李稷照办。 “嗯,可以了。” 嬴抱月满意地点头。 只要不仔细打量,这样的他活脱脱看起来就像个落魄的商人或者进城的小贩。 “再然后,就是这两把剑了。” 嬴抱月把剑鞘和落日剑都递给李稷,李稷和巨阙剑一起放入空间法器中。 “走吧。” 两人顺着烟的方向,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荒草地。 走到太阳彻底升起来的时候,前方的人声渐渐变大。 嬴抱月抬起头。 一个城镇,出现在两人眼前。 第二百三十五章 角力 二人本以为在如此荒凉的地方有个村子就不错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座小镇。 “重泉镇?” 嬴抱月仔细端详着城门上的匾额,她隐约记得以前在军中地图上看到过这个地方,应该是位于后辽边境的小镇。 这么看来她和李稷误打误撞已经进入后辽了。 不远处的城镇中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小镇看上去不大,但城门处却排着长长的队伍,不少兵士站在城门口。 虽是边境小镇,但这个镇子规模并不大,附近也没起战事,按理说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如此多的士兵把守城门。 这明显是一种戒严状态。 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一眼。 太阳渐渐升高,拉着小推车的小商贩,坐在牛车上的农夫,挎着包袱的百姓堵塞在城门前,形成一条拥挤嘈杂的队列。 李稷低下头用草帽掩住自己的面容,和嬴抱月一起混入百姓之中。 前面城门处的检查进行地异常细致而缓慢,一个卖柴的樵夫推着车过去,每捆柴都被拆开来检查了一遍。 在寒风中站久了,不少百姓开始怨声载道。 “今个这是怎么了?” 站在李稷和嬴抱月前面一个背着满满一筐炭的大汉不满地嚷起来,“这重泉镇老子来了都上百回了,就没见过查的这么麻烦的,难不成是换里长了?” “嗨!还不是因为昨晚城里进了西戎人!” 嬴抱月和李稷身后,一个卖麻糖的瘦货郎放下肩上的担子,饶有介是地说道。 “什么?”卖炭汉子扭过脑袋,瞪大眼睛,“是进了西戎兵?” “不是兵。” 瘦货郎隔着嬴抱月李稷两人和这汉子攀谈起来,“我听我家今早出城的远方表弟说,是高阶修行者呢!” 李稷和嬴抱月低着头,目光微变。 “听说重泉镇里卢家的护族长老昨晚都吓得要死,卢家在修行界地位那么高,能让卢家人都怕,那少说也是神舞境的修行者了嗦!” 这…… 还真是低估了那群西戎杀手的水平。 嬴抱月和李稷低着头,听着周围百姓大声高谈阔论。 “可这还没封城,城里昨晚没出事?” “嗨,重泉镇虽小,但有卢家人在,能出什么事!” 瘦货郎唾沫飞溅,“卢家大长老那可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天尖尖上的人物!” 看来这个所谓的卢家就是这个镇子上最大的修行世家了。 虽不是天阶,但这样一个边境小城能出一个等阶四,的确是值得夸耀的资本。 当然等阶四是挡不住天阶的,充其量能感受到天阶的气息,这也能解释那位卢家长老为什么被吓到。 哪个修行者察觉到有八名天阶从自己脑门上飞过都会被吓个半死。 不知道的还以为西戎要大肆进攻内陆了。 李稷握住嬴抱月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个过字。 嬴抱月点点头。 他们两人猜到了一起,那八名天阶修行者应该是昨晚经过了这个小镇,用真元查探了一番后就离开了。 城内没有发生损害,但这番举动却惊到了城内的修行者,以为那八个人是给西戎的行动打头阵,这才今日在城门外大肆检查进城者。 “小兄弟,你这身打扮……是怎么了?” 这时和卖炭大汉大肆攀谈的货郎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中间的李稷和嬴抱月两人。 他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这李稷身上破烂的衣衫,“你是做买卖的?被抢了?” 李稷大脑迅速转动,他压低草帽躬着后背,点头低声道,“出城卖货,遇上马贼,东西都被抢了。” “是吗,这世道还真是越来越乱了。” 货郎和大汉唏嘘了一声,作为住在边境的人,遇见小股西戎兵或是马贼都是不稀奇的事。 “嗨,小兄弟别丧气,你这运气算好的,”瘦货郎拍了拍李稷的肩膀,瞥了一眼缩在李稷身边用男人外衫牢牢裹住头脸的嬴抱月。 “要是遇上西戎兵,你这媳妇可都保不住喽。” 媳妇? 李稷一愣。 卖炭的大汉也看过来,只见李稷身边的女子虽看不清头脸,身形却极其优美。 大汉舔了舔唇,“那是,小兄弟你这媳妇没被抢就不错了。” 没想到那群马贼还挺没眼光的。 李稷低着头,眼中划过一抹怒意,袖子下的手指攥紧。 “她不是……” 这时嬴抱月忽然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夫君,我们要到了么?” 夫君? 李稷被这个称呼击中,僵硬地站在地上。 嬴抱月继续拉他的袖子,“夫君?” “就快到了,”李稷回过神来,反握住她的手,“别怕,进城后,找到你大哥我们就能安顿下来了。” “怎么,小兄弟你们进城是去找亲戚的?”货郎饶有兴趣地问道。 李稷点点头,拘谨道,“舅兄在卢家当管事,我带拙荆去投奔。” “卢家的管事?” 货郎和卖炭大汉大吃一惊,看李稷嬴抱月两人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起来。 这重泉镇中,可就只有一个卢家。 卖炭大汉望着嬴抱月眼中的垂涎之意都淡了不少。 毕竟哪怕只是一个管事,那也是卢家的管事。 “小兄弟,看令夫人这身体不太好啊,要不你们上前吧。” 卖炭大汉连忙让出自己的位置,前面几个听见的百姓也纷纷让李稷等人上前。 传言一传十十传百,等李稷和嬴抱月两人被推搡到城门前时,连检查的官兵都已经听说了排队中的人有卢家管事的“亲戚”。 “唔,你说路引被马贼抢了?” 李稷躬着腰站在官兵面前,卑躬屈膝道,“禀兵爷,是的,小人进城后就立马补,拙荆病得厉害,能不能先让小人进城啊?” 守城官兵上下打量着他,望向坐在城门边一个身着长衫文士打扮的人。 李稷将腰弯的更低,他知道此人是个修行者,应当是专门负责查探进城中人有没有境界的。 他压制境界已经一昼夜,身上气息已经快压制不住了。 察觉到对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李稷死死咬紧牙关。 穿长衫的修行者打量了李稷几眼,朝官兵摇了摇头。 兵士松了口气,挥手,“行,你走吧。” 李稷松了口气,牵起嬴抱月的手往前走去。 但就在嬴抱月的身影经过城门之时,坐在桌子边的文士忽然抬起头来。 “等等!” 第二百三十六章 假扮 守在门口身着青色文士长衫的修行者死死盯着嬴抱月走过的地方,大喝道。 “站住!” 李稷猛地回头,发现嬴抱月走过城门,居然留下一个血脚印。 有鲜血还源源不断地从她的小腿上流下,后面的百姓们也纷纷睁圆了眼睛惊呼起来。 “流血了!” 看到这一幕,青衣修行者如临大敌地盯着她。 “你是什么人?把头上包着的东西解下来!” 李稷瞳孔剧烈收缩,大步一跨猛地将嬴抱月拉到身后。 面对气息彻底提升,目光警惕的修行者,他脑海一瞬间一片空白。 李稷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身上的伤口忽然裂开了。 因为昨晚的事,这群守城官兵的警惕本就提升到了极点,一旦嬴抱月解开包在身上的外衫,这名青衣修行者一定能发现她身上很多伤口是修行者造成的。 那他们的身份一定会暴露。 面对守城官兵们咄咄逼人的目光,李稷脑海中一瞬间转过了无数理由,却没一个贴切的。 毕竟寻常百姓是不可能受这么重的外伤的。 他结巴着开口。 “官爷,内子她……” “嗯?你这小娘子怎么还不把头上的布解开?难道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不等李稷说完,负责检查的修行者大步上前,一只手想将李稷搡开,另一只手向嬴抱月脸上包着的外衫伸去。 结果第一把没推动李稷,修行者眼皮一跳,狐疑地向李稷脸上看去。 糟了。 李稷心头一缩。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 “还请官爷恕罪。” 在场面一片混乱之际,李稷身后响起一个纤细柔弱的声音。 嬴抱月抓住李稷的臂弯,向杵在二人面前的人微微掀起包在头上的外衫,让青衣修行者能看见她脸的一部分。 嬴抱月虚弱道。 “民妇之所以包住头脸,是郎中说了不能见风,一旦见风有性命之忧,还请官爷通融。” 看见嬴抱月面容普通,单看脸没什么可疑的,青衣修行者脸色稍霁,但望着她脚下的血流,此人眼中的怀疑愈深。 “既然没什么好藏的,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我就不信了,有什么病一见风就会死!” 说着他的手就继续向嬴抱月的脸伸去。 “官爷,官爷。” 李稷想起嬴抱月刚刚在他手心写下的那个字,咬牙拦住这名修行者,一狠心开口道。 “官爷,内子她……她刚小产过,实在是不能见风啊!” “小产?”青衣修行者一愣,原本在后面看热闹的百姓脸上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 “怪不得流血呢,原来是小产了。” “这家男人也真是胡闹,媳妇在月子里居然带出来,都病这样了还不雇个车。” “听说东西都被抢了,是个穷光蛋,只能说跟错人了。” “真是造孽哟!” 队伍中不少上了年纪的百姓望着嬴抱月,眼中都露出同情之色。 “年轻人就是不懂事,看这年纪怕是头胎吧,万一留下病根,这小娘子一辈子就完了。” “看这小娘子的身子骨,一见风怕是真的会丢了一条命去。” 听见百姓们的窃窃私语,青衣修行者的手停在嬴抱月脸边,皱眉看了李稷一眼。 “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 “小人,小人第一次面见修行者大人,实在是惶恐,”李稷一脸胆怯地弯着腰,“小人不敢说话……” 青衣修行者瞥了一眼地上的血,厌恶地往旁边走了一步。 “好了,那赶紧带你这娘子走。” 城门处的百姓们也纷纷给两人让开路。 “听我老人家一句劝,这女人的月子可得好好坐,不然你家这子嗣以后可艰难了。” “是啊,小兄弟,别再让你这娘子自己走了,到城里赶紧找个医馆看看吧。” “哎,哎,好,谢谢诸位。” 李稷弯下腰,将嬴抱月打横抱起来,嬴抱月顺从地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抱着嬴抱月快速通过城门,一直走出去很远,都能察觉到有百姓在他身后指指点点。 冬日里,李稷露在面具外的额角边一点点沁出汗珠。 “重吗?” 嬴抱月抬头看着他的侧脸,“重的话放我下来吧。” “别,”因没有动用真元,李稷的呼吸重了不少,他一边深呼吸一边道,“现在放你下来,我可真成不顾妻子死活的混蛋了。” 刚刚在城门处,他脊梁骨都差点被人戳穿。 “没事,都走出去多远。早没人看我们了。” 嬴抱月闷在他胸口笑,“刚刚委屈你了。” “没有,”李稷摇头,有些语塞,“只是这理由……” 嬴抱月在城门处于他手心写的那个字是“孕”,但李稷却害怕刚刚是他会错了意,说错了理由。 他没想到她愿意拿这种事来当借口。 对于还没成亲的姑娘家而言,就算只是借口,也着实是让人难以接受。 更何况还是如此不吉利的话。 “万一你以后……” “没事,我不信这些,”嬴抱月望着李稷难以启齿的目光,笑了笑道,“刚刚只有这个理由能搪塞过去。” 夫妻都扮了,扮个孕妇又算什么。 当初在永夜长城附近城镇进行私下探查之时,基本上都是男女假扮夫妻去查,嬴抱月对这一套流程可谓驾轻就熟。 “只不过我们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察觉到李稷的不自在,嬴抱月打趣道。 “快?” 李稷一开始没听懂,一愣后明白了却恨不得根本听不懂。 当然快了。 刚刚就在门外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他直接经历了从成亲到生子,还不够快么? 察觉到李稷的僵硬,嬴抱月笑得抬不起头来。 她熟悉这些伪装夫妇的流程,但李稷显然不行,嬴抱月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他好几次都差点愣在地上。 只能说多亏了他脸上还带着这张面具,不然估计要当场破功。 “你啊,脸皮这么薄,将来成亲可怎么办,”嬴抱月拍了拍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希望你未来的夫人可别怪我。” 李稷抱着她的手一顿,停下脚步。 “我不会成亲的。” 他低声道。 他不会再娶别人了。 就像当年在云雾森林中,李昭说她不会再嫁给别人一样。 嬴抱月愣了愣,还想说些什么,李稷抬起头。 “我们在这休息一下吧。” 嬴抱月抬头望去,发现他停在了一家客栈前。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时近 这是位于城北的一家客栈,位置较为偏僻,地方也小,却正是适合他们二人如今休整的地方。 虽然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再不休整,他们也走不下去了。 “嗯。” 嬴抱月点头,李稷抱着她走进客栈。 “客官,打尖还是住……” 客栈里没什么人,店小二看见来人热情地迎上来,却被嬴抱月腿上的血吓到。 “我们住店。” 李稷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 望见对方盯着嬴抱月惊恐的眼神,李稷道,“我娘子的病我会另找郎中来看,你不用担心。” “行,”店小二收了银子,“要一间上房?” “两间寻常的……”李稷本能开口,肩膀却被人掐了一把,他连忙改口道,“要间普通的房间即可。” 对他们二人现在的处境而言,上房太打眼了。 他想要两间,也太令人怀疑了。 “行,”店小二把布巾搭上肩膀,挤出笑容,“本店的普通房间和上房一样干净,不过小一点而已。” 李稷跟着店小二走上楼梯,才发现这有点小是多小。 除了一张床外,就只有一桌一椅,再也摆不下其他。 李稷有些后悔,看向店小二刚想说些什么,肩膀又被人掐了一下。 “行,就这吧,”他吐出一口气,将嬴抱月放到了床上,转身吩咐道,“还麻烦拿桶热水,另外再要一些热粥来。” 店小二应声道。 “好勒!” …… …… 热水和热粥很快送来了,李稷松了口气,将热水倒入木盆中转过身。 嬴抱月正缩着腿坐在床上。 “腿怎么样了?” “伤口已经重新结痂了,”嬴抱月撩起裙摆,“刚刚在城门处估计是被风吹太久裂开了。” 李稷定定望着她腿上被石头划出的伤口上的血痂,不动用真元的话,这些伤是无法愈合的,不知何时又会裂开。 “脚上有伤口么?” 嬴抱月摇头,“脚上没有。” 李稷弯腰将装满热水的木盆端到了床前,“那你烫烫脚吧。” “嗯,”嬴抱月伸出冻得青白的双脚,正要探入木盆,李稷俯下身,她猛地将脚缩了回去。 “你做什么?” 正要在木盆前蹲下的李稷愣了愣,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 房间中安静极了。 “抱歉,”李稷先让了开来,有些懊悔自己刚刚动作为什么就不过脑子。 他看向热气腾腾的木盆,欲盖弥彰,“我想着你手不方便。” 嬴抱月手上已经长出了冻疮,的确可以说不方便,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李稷一言不发蹲下来就想帮她洗脚。 明明在城门处还那么僵硬,刚刚的动作他却熟练自然地像是做了很多遍。 “原来如此。没事,我自己可以。” 嬴抱月将脚放入热水中,皮肤瞬间刺痛起来。 水蒸气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屋里气氛有些古怪,但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察觉到嬴抱月的沉默,李稷将头扭向一边,“我小时候,受伤的时候经常有人帮我洗脚。” 大概是因为这个房间太小了吧,刚刚那一瞬间,他像是回到了云雾森林里的树屋上。 “原来是这样,”嬴抱月笑了笑道,“谢谢你。” 虽然心中很感谢,但天阶修行者刚刚蹲下来要帮她洗脚,还是挺让人惊恐的。 她是被人神养大的,当年也被师父这么如珠似宝地照顾过,但她师父毕竟和其他天阶修行者不同,她还没被其他天阶修行者如此对待过。 天阶,是这么平易近人来着吗? 总之刚刚那一幕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估计要换她被人戳脊梁骨了。 哪怕是一国之主,估计都没这种待遇。 “对了,你饿了吧,”为了摆脱尴尬,李稷连忙引开了话题,抄起了桌上的汤勺。 望着坐在桌边认真地一勺勺盛粥的李稷,嬴抱月目光有些怔忡。 今天,他们真的很像一对普通人。 如果不是手掌上的剑茧,谁能想到这个人是可以一人抵挡千军万马的修行界的王者呢? 此时此刻,李稷凝视着热粥的目光比他看剑谱的时候还要认真。 他小心翼翼将粥碗端到床边,这次记得先问了一句,“你手可以么?要我喂你么?” 那她恐怕会吃不下。 嬴抱月摇头,接过李稷手上的粥碗,但就在拿勺子的时候,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李稷用手掌接住了落下的勺子,他没有再提让他来喂,只是重新将勺子递到嬴抱月的手中。 “谢谢。” 嬴抱月轻声道。 她不愿意的事,他就从未勉强。 李稷摇摇头,“你吃吧。我出去买些东西。”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看到的时候。 他现在不适合呆在这。 “嗯,”嬴抱月点头,“早去早回。” …… …… 等嬴抱月一勺勺喝完粥,裹好自己的伤口,暮色已经降了下来。 李稷带着两身粗布衣裳和一些干粮回到了房内。 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份绘制粗糙的地图。 两人借着昏暗的油灯,在房间的桌子上摊开地图。 “我们现在在这,”李稷指了指地图上重泉镇的位置,“我刚刚打听过了,就算我们跟最快的车队,明早出发,到离西岭雪山最近的镇子,也需要七天。” 当初他们从雪灵山下出发的时候,距离高阶大典就只剩下了六天。 他们两人精疲力竭,今晚是一定要休息的,可到了明天早上,距离最终期限就只剩下三天。 “那走这条近道呢?”嬴抱月指向地图上一条从荒山中穿过去的近道,地图上注明了是樵夫才能走的路。 李稷神情凝重。 “据刚刚进城的商队说,北边也有高阶修行者经过的消息。” “那八个人就在这附近。” 根据他听到的流言,李稷推测出了那八名杀手的行动路线。 那八人恐怕是沿着从北海向西岭雪山的方向,正在一个个搜寻沿途的所有城镇。 他和嬴抱月是因为落在了后面,才侥幸未曾遇见那八人。 “一旦我们抄近道,估计就会撞上他们。”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 遇上那八人,他们俩就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一个办法,”李稷深吸一口气,他指向地图上一个靠北的镇子,“我们先跟车队到这里,然后我一口气动用全部真元带你离开。” 这个镇子附近有一条河,靠近水脉,在这里他真元爆发拼尽全力前行的话,不到一刻钟就能到达西岭雪山。 但就在他真元爆发的那一刻,他也会被那八人发现。 所以这是一场赌博。 赌他和那八个人,谁更快。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全套 李稷凝视着油灯明明灭灭的火焰。 只要山鬼愿意伸出援手,他带着嬴抱月赶到西岭雪山的速度更快,那么他们还有一丝生机。 可如果他的速度没有那八个人快,在到达西岭雪山前就被那八个人拦截。 这一次,他就再也逃不了,还会连累到嬴抱月。 嬴抱月注视着李稷在灯下的侧脸,“这计划太冒险了。” 这个计划是否能成功,几乎全看李稷身上隐藏的能力和他们的运气。 天阶修行者将真元提升到极致,可在一天之内横穿大陆,不管那八人在什么位置,赶来也只是片刻的功夫。 这是一场赛跑,李稷和八名天阶老手的赛跑。 李稷破境天阶不到半年,想要让他跑得过那八名天阶,简直是天方夜谭。 任何修行者听到这个计划,都会觉得他们疯了。 但嬴抱月心中也知道,如果她想要准时赶上高阶大典,这就是唯一的方法。 哪怕就这个方案,路上一旦有事耽搁,他们恐怕都会晚到。 “冒险的确是冒险,”李稷侧过脸来看她,“你愿意陪我一起冒险么?” 嬴抱月怔了怔。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月下观君子。 但灯下的李稷,似乎有些不一样。 和昨晚月下的他完全不一样。 “怎么变成我陪你冒险了?”嬴抱月轻声道,“昨晚你不是说,你根本不用参加高阶大典么?” 李稷根本不是为了参加高阶大典而去冒险的。 他是为了送她去而冒险的。 为什么? 嬴抱月静静看着李稷的侧脸。 为什么这个人愿意为她做这么多? 李稷语塞了一瞬,充分意识到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这句老话。 “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你改变主意的吧?”他偏过头去,淡淡开口,“我是为了自保。”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要活下去。” 八名天阶,必死无疑的杀局,唯一能够助他破局的人就只有神子。 离他最近的神子,就只有西岭雪山顶上那个从不露面的修行者了。 “我逃不出北魏的,”李稷冷静道,“那么能救我的人就只剩下后辽国师。” 后辽和西戎原本同宗,山鬼的态度一直模糊不定,但看在同为长城内修行者的份上,这个人也许会愿意向他伸出援手。 往卑劣一点的方向说,八名西戎天阶闯到高阶大典的会场,一定会发生大乱,作为高阶大典的主办者,山鬼不太可能会置之不理。 但这个计划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李稷对山鬼的实力没有把握。 他未曾触到等阶二的门槛,并不清楚等阶二到底比等阶三强多少。 就算山鬼想管,但他是否真的有能力击退那八名天阶呢? 如果山鬼做不到,那么他们此举就等于是将所有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都带入了险境。 李稷放在地图上手攥紧成拳。 “你在担心什么?”嬴抱月问道。 李稷把他的担忧向她说了。 “唔,”嬴抱月思索了一下,“八个的话,应该还好吧。” 还好? 李稷愣住。 嬴抱月看了他一眼,这个问题她其实是有发言权的。 但她的能力当年在神子中也是较强的,不知能否套到山鬼身上。 “我小的时候曾经问过国师大人,”嬴抱月道,“修行者晋升等阶二,能力至少会比在等阶三的时候强上五倍。” “五倍?” 嬴抱月回忆着自己破境等级二时的感受。 “如果能得到兽神的青睐,再借助兽神的力量,至少能强上十倍。” 李稷有些吃惊。 他懂事时他义父就已经退境,东方仪最常做的事就是和他感叹自己的功力大不如前。 但李稷却并不清楚东方仪年轻的时候到底有多强。 七年前人神陨落后,神子之间再也没有举行过位阶之战,故而修行界也几乎再没人看见过神子展露实力的模样。 之前在南楚初阶大典上,看着姬墨用一己之力就止住了山崩,让李稷意识到当年姬墨对付他的时候其实是手下留情了。 姬墨如果真有那个意,不等义父赶来救他,他就已经死了。 神子的实力,是神子之下的修行者无法想象的。 “之前初阶大典上南楚国师止住山崩之时的那一招,就是在借用兽神的力量么?”李稷问道。 嬴抱月点点头,“不过朱雀神当时的状态应该不太好,并未发挥出全部实力。” 那还叫状态不太好? 望着李稷愕然的眼神,嬴抱月就明白果然没人发现。 现在这个世代的修行者,对神子的全力实在是太陌生了。 “当时姬墨和朱雀神合力的一击,应该只有他们全盛期一半时的功力。” 她虽没有和姬墨直接对战过,但旁观过姬墨和许沧海在位阶之战上的战斗。 八人神中,一人之下,六人之上。 姬墨的东皇太一之位并非浪得虚名。 山鬼虽然没有参加过位阶之战,但在初阶大典上能隔空伤到姬墨,证明他的实力的确是神子级。 且当初二人対招之时,嬴抱月在远方云层中隐隐看到了白虎神的身影。 在她重生后见到的兽神中,可以说白虎神的状态是最好的,高大威猛,精神饱满,最接近她上辈子时见到的样子。 当初姬墨和山鬼的対招中处于劣势,可以说和朱雀神的状态不如白虎神有很大关系。 “既然山鬼一直没有下山,那么白虎神应该也在西岭雪山上,”嬴抱月道。 既然兽神也在,那么胜算更加一分。 李稷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隐隐有着担忧。 神子实力的确强得毋庸置疑,但作为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整片大陆的存在,山鬼是否愿意为他付出全力才是最大的问题。 山鬼作为国师和全大陆的观测者,他需要时刻保持着力量守护后辽,他一旦真元受损,无数敌人都会一拥而上。 东吴和后辽的交情并不深,六国分裂后,各国国师向来都是各扫门前雪,他李稷又是什么人,值得后辽国师为他全力出手呢? 嬴抱月望着李稷在灯火下闪烁的目光,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她握住自己手腕处的疤痕,心中也没底。 他们为了保命,就将八名天阶杀手引到西岭雪山,这样真的好么? 山鬼真的会管他们吗? 这次可不是举手之劳,哪怕是神子,同时对付八名天阶也会元气大伤。 “算了,我们怎么想也无用,明天再说吧。” 望着李稷凝重的目光,嬴抱月吐出一口气,拉了拉他的衣袖。 “上床睡觉吧。” “睡……” 李稷刚从思绪中脱出,闻言却猛地僵住。 去哪睡? 今晚,这个屋子里。 就只有一张床。 第二百三十九章 到达 李稷僵硬地转动自己的脖颈,眼角余光瞥向桌后窄窄的一张床。 这一刻,他听见了自己骨头嘎吱嘎吱的声音。 因为房间小,这张床也小,属于睡一个人刚好,睡两个人翻身都难的宽度。 “这么早就睡么?” 李稷看向桌上的地图,逼自己目不斜视,“我想再研究下路线。” “你先睡吧。” “好,”嬴抱月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桌子离床其实就只有一步的距离,她坐回床上,视线落到床一侧堆着的李稷买回来的东西。 “对了。” “怎么了?!” 李稷坐在桌边,闻言一个激灵。 “你有东西忘买了。” 原来是说这个么。 李稷放在地图上的手指微微抽搐,他回过头,“你还想要什么?是干粮少了么?还是衣裳不合意?” 嬴抱月摇头,静静注视着李稷堆在床脚的包袱,“你忘记给我抓药了。” 抓药? 李稷愣了愣,伸手去摸怀里的药袋,他明明记得嬴抱月的药袋里装有各种药材的粉末。 “是少了什么药材么?” “不,”嬴抱月摇头,看了眼外面街道上升起的灯火。 “全当归八钱,川芎三钱,桃仁十四枚,干姜五分,甘草五分,外加益母草三钱。” “就这些吧,你写成方子,去城里医馆给我抓来吧。” “这几味药我记得你的药袋里不是有么?” 李稷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反应过来。 “这个方子难道是……” “嗯,”嬴抱月点点头,“是生化汤。” 生化汤是产后方,专治妇人产后血亏气弱寒凝血瘀。 同时适合小产后的妇人调理身体。 “你抓完药后,记得找店小二借炉子把药熬了,你会熬药吧?” 李稷点头,他学过药理,在药典中也见过这个方子。但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拿着方子去抓这种药,还要亲手去熬。 不过他明白嬴抱月为什么要他这么做。 正所谓做戏要做全套,他之前在楼下和店小二说过会带她看郎中,看郎中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今晚他什么都不做,反而会引人怀疑。 不得不说嬴抱月的确心思缜密。 李稷深吸一口气,在桌上写好药方站起来,“我这就去抓药。” “对了,除了药材,再买几样吃食回来。” 嬴抱月坐在床上掰着手指,“红枣,鸡子、桂圆还有粟米。” 李稷愣了愣,“你在路上想吃这些?” 虽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不适合路上带着当干粮。 “你啊,”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这是女人家坐月子要吃的东西。” “坐月子……”李稷彻底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之前买的东西没什么问题,但被其他人看见,估计以为你在虐待我呢。” 嬴抱月瞥了一眼李稷放在床脚的一摞实心大饼,如果她没记错,这人是提着这些东西一路走进来的,估计在楼下已经被其他人看见了。 “对、对不起,我……”李稷呆站在地上,有些手足无措。 他完全没考虑到这些。 女人坐月子,都该注意些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甚少看见李稷这么呆愣的模样,突然有了逗逗他的心思,“头胎是会这样。” “第一次当爹,都难免手忙脚乱。” “楼下其他旅客想必也能理解。” 望着嬴抱月戏谑的眼神,李稷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这种玩笑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我这就去买。” 他僵硬地转身,面向房门,“你还想吃点什么?” “已经足够了,你记得所有东西都不要买太多,扎好提着漏在外面给人看见就行了。” 虽是做戏,但买回来这些东西不可能扔掉,哪怕装模作样也都是要她吃下去的。 嬴抱月真怕这个实心眼的男人一口气给她买回一筐鸡子或是红枣来。 “我知道了,”李稷点点头,推开房门。 …… …… 夜色渐深,李稷带着东西回来了。 除了嬴抱月交代的吃食,还有几包药。 “我去熬药。” 他将东西放下,脚不沾地提着纸包又飞奔到楼下,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回到房间。 “我在楼下厨房借炉子熬的,”李稷合上房门,轻声道,“所有人都看见了。” 这次没人戳他脊梁骨,反而获得大堂中客人的一致称赞。 “那应该就没问题了,”嬴抱月伸手接过他手上的汤药。 “等等,你要喝么?” 望着她将唇覆上碗沿,李稷猛地愣住。 为了做戏做的真,他这碗药可是下了十足的分量。他原本以为嬴抱月会找个地方倒掉,没想到她真的打算喝。 “你花这么长时间熬的,我怎么能不喝呢?” 嬴抱月抿了一口,“不怎么苦呢。” 不是苦不苦的问题,李稷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药是没病能乱喝吗?你明明不是……” 他的声音猛地,怔怔望着坐在床沿的嬴抱月。 “你难道……” 嬴抱月对于坐月子的过程,实在是太熟悉了。 她太过于擅长隐藏自己的苦痛,万一她真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嬴抱月放下药碗,无奈地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男人,“我没怀。” 这人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 她这是有时间能怀的样子吗? “对不起,我……” 李稷呼吸一窒,他刚刚的怀疑对于姑娘家而言简直是绝大的侮辱。他站在床边,有拔剑砍自己的冲动。 “没事,”嬴抱月笑了笑,“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瞥了一眼李稷堆放在她身边的红枣鸡蛋。 “我这么清楚这些事,是因为在宫里见过女官这么照顾坐月子的妃嫔。” 其实不是,是因为她照顾过坐月子的女人。 还照顾过两次。 “是吗,”李稷僵硬地点头,他隐约记得嬴抱月之后,前秦王宫应该再也没有出生过孩子。 大概是有些低位妃嫔生的孩子没被人所知吧。 或者是李昭以前有过这样的经验? 想起李昭,他立刻就想起李昭以前常会提起的儿子,心脏再次缩紧。 李昭遇见他的时候,是十八岁。 这个年纪,有孩子也并不稀奇。 他之前一直回避去想这个问题,同时也觉得李昭口中的儿子年纪有些问题。 可万一她真的…… “你以前……” “以前什么?”嬴抱月反问,李稷才发现他居然问出了声。 他心中对自己的厌恶又加了一层。 “没什么,”李稷摇摇头,却发现嬴抱月已经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他猛地瞪大眼睛,“你!” “没事的,”嬴抱月笑起来,“这是活血行气的药,没小产的女子喝也是能补身的。” “是吗?”李稷松了一口气。 “是啊,”嬴抱月将碗放回桌上,若无其事道,“我以前也没怀过,但我知道这些。” 疑问得到解答,李稷心头一跳,望着她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心中五味交陈,有甜有苦有涩有酸。 她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别想太多了,早点睡吧。” 嬴抱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吃点东西再睡么?。” 睡觉? 李稷站在桌边,只觉自己陷入了新的水深火热。 …… …… 就在重泉镇上灯火纷纷熄灭之时,姬嘉树等人终于走出了雪灵山。 望着眼前巍峨的长城,和长城远处的山岭,狼狈不堪的众人都怔怔抬起了头。 月光下,远处的雪山像是一眼看不到头。 “那里,就是西岭雪山?” 第二百四十章 聚集 月光下,高大的山峰矗立天际,洁白晶莹,银光灿烂。 “这应该就是西岭雪山了。” 姬清远看着手中嬴抱月绘制的地图,“虽然已经能看到,但我们走到山脚下至少还需要一天一夜。” “这么远的么?”陈子楚愣愣道,“那靠近的话岂不是会更高。” 姬清远收起地图,“那是当然。” “西岭雪山的最高峰名为云首峰,据说有三个紫华山那么高。” “三个?” 这下连姬嘉树都忍不住惊讶地睁大眼睛。 紫华山是南楚最高峰,站在山下看山顶就已经直入云霄了,西岭雪山最高峰居然有三个紫华山那么高? 要知道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已经地处高原了,在这般的高度下还有这般高度,那这座山山顶的空气到底有多稀薄? “怪不得叫云首峰,”赵光喃喃道,“这根本就要戳到云的顶端了吧?” 姬清远望着远处的雪山,“毕竟是山海大陆第一峰。” 山海大陆上的三大绝境,都是山海大陆之最。 云梦泽是最大的湖,云雾森林是最大的森林,而西岭雪山,就是最高的山。 最酷寒的高原上的全大陆最高峰。 “这种地方连鸟都飞不上去,怪不得没人,”赵光嘶嘶吸着凉气,他体质特殊一路上都没害过高山病,但哪怕是他,看着那戳入云端的雪山,也觉得根本不是人能靠近的地方。 三大绝境中,人迹最为罕见的就是西岭雪山,果然是有原因的。 哪怕是长年生活在高原上的人,这都是一座望而生畏的高山。 “听说当年那位后辽长公主逃婚上的就是这座山?”赵光搓着冻僵的脸,“这哪里是逃婚,根本就是寻死。” “本来就是寻死,”站在一边的姬安歌瞥了他一眼,“你们男人不明白那种绝望,与其嫁给西戎人,那位姐姐当时肯定觉得不如去死。” 赵光的手僵在脸边,整个人都冻住了一般。 “你怎么了?”姬安歌问道。 “没什么,”赵光别过脸去,咳嗽了一声,“实在是太冷了。” “是啊,”姬安歌身为火法者都觉得冻得不行,这让她愈发担心消失在外的嬴抱月。 “不过真是可惜了,”陈子楚接过话茬,惋惜道,“到底是北方第一美人呢,有机会我还想见见,真是红颜薄命。” 单看这雪山的可怖,连高阶修行者都活不下来,更别提一名柔弱的公主。 “你们先别可惜了,我们的下场还不一定比得上那位后辽公主,”耶律华走到众人身边,“别忘了,我们可是要爬这座山的。” “啊?” 望着远处巍峨的雪山,少年少女们都失去了言语。 陈子楚干干笑了两声。 “光华,你开玩笑的吧?” “有什么好开玩笑的?”耶律华淡淡道,“这雪山上又不是没有活人。” 他朝云首峰峰顶努努嘴,“人家后辽国师可就在上面呢。” “我们是要去参加人家举办的高阶大典,你们觉得人家会下来么?” 山鬼最出名的就是当上神子之后就再也没下过山,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举办高阶大典的时候他也绝不会下山。 既然山鬼不下来,那么他们就得上去。 众人沉默下来,一股冷风打着卷从他们中间穿过。 “我姑且问一下,”一直沉默的陈子寒举起了手,“那位山鬼大人,在哪座山的山顶上?” 之前一直说他在西岭雪山山顶,但西岭雪山实际上是个山脉,那么山鬼到底呆在哪座山上就令人寻味了。 姬嘉树瞥了他一眼,“你觉是哪座山?” 嗖嗖嗖,寒风吹过。 “不会吧?” 众人一个个在寒风中都僵成了石头。 “没错,”姬嘉树指了指山脉最中央直上云霄的顶峰,“我听父亲说过,后辽神子长年居住在云首峰峰顶。” 众人眼角都有些抽搐。 “不是吧……”最先出声的是赵光,语气匪夷所思,“那是人么?” 云首峰的半山腰连雪豹都上不去,一个大活人成天住在那上面? “大概已经不算人了,”姬清远吐出一口气,“听说天阶修行者在那上面都待不到一刻钟。” 当初后辽公主逃婚,后辽国主曾经派出了天阶修行者追她,但最终还能被她逃掉的原因,就在于西岭雪山的高处对天阶修行者而言都是禁区。 “怪不得听说只有大司命上过这座山,”赵光一脸一言难尽,向姬清远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母亲厉害。” 能在如此顶峰进出自如的,也就只有人神了。 还有一个山鬼。 “等等,后辽国师不是火法者吧,”陈子楚皱眉,“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众所周知,火法者抗寒,但山鬼是风法者。 陈子楚很想问,同为风法者,为什么对方能如此优秀? 天阶修行者都抗不住的气候酷寒空气稀薄之地,山鬼作为风法者居然能长年累月地住在此地。 “这就是未知之谜了,”姬清远吐出一口气,“如果你们真想知道,可以自己爬上去问他。”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很想见见这位他母亲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愿意嫁的男人。 但在看到西岭雪山之时,姬清远就明白他是一生都无法爬上这座山了。 “如果真能爬上去,我觉得我搞不好都能成为天阶了,”陈子楚望着山顶喃喃道。 “所以这才是高阶大典啊,”姬嘉树走到队伍最前方,站在瑟瑟发抖的众人中,他静静注视着月色下的雪山。 能够爬上去,就能变强。 他有种预感,他将在这里,迈过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关。 “走吧,前面有烟的味道,我们也许能找到地方留宿。” 众人翻过一道山冈,目光一个恍惚,忽然看见无数星光出现在雪山脚下。 “这是……” 不,不是星光,而是星星点点的火光。 姬嘉树睁大眼睛,只见无数座帐篷出现在雪山脚下,星罗棋布地树立在草地上。 俯视一眼,草地上仿佛布满了无数星星。 每个帐篷里,都有修行者的气息。 “喂,嘉树!” 远处一座帐篷里走出一名少年,看见他们出现在山冈上,拼命地向他们这边挥手。 “是二殿下!” 陈子楚跳起来,走出帐篷之人,正是提前带着南楚修行者离开的姜元元。 “那么说这些都是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的帐篷?” 姬嘉树怔怔注视着无数闪烁着火光的帐篷。 战国七年十二月,整个山海大陆上最优秀的年轻修行者们,在西岭雪山下集结。 第二百四十一章 前夜 “嘉树他们,应该下山了吧?” 后辽边境小镇重泉镇,嬴抱月躺在客栈狭小的木床上,喃喃开口。 “嗯,”李稷坐在桌边望着快要燃尽的油灯,“有清远公子在,他们应该能准时到达。” “清远?不该是嘉树么?” 嬴抱月愣了愣,在她和李稷不在的情况下,能率领众人的不应该是姬嘉树么? 虽然队伍中境界最高的是孟诗和耶律华,但那两人是后来加入的,和陈子楚等人还不够熟络。单从境界和威望而言,剩下那些人中能带队的领导者非姬嘉树莫属。 “春华的话,他的确能做到,”李稷淡淡开口,“但我不觉得他在失去你后能保持冷静。” 会这样么? 嬴抱月皱起眉头,“嘉树能冷静下来。” 姬嘉树的心性之稳远超同龄人,当初在南楚被姬墨命令杀了她的时候,姬嘉树依旧能保持道心不乱,这让她对这名少年十分钦佩。 听到嬴抱月声音中的不满,李稷在桌上敲击的手指微微一顿。 “抱歉,我没有诋毁你未婚夫的意思。” 嬴抱月一愣,这下真的有些无奈,“你别这样。” “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怎么就开始道歉了?” 这还能不能好好对话了? 李稷愣了愣,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顿时有些后悔。 他发现他对姬嘉树的事有些过度敏感了。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他原本之前可以平静地看着姬嘉树和嬴抱月两人同进同出,可以听其他人将他们视作一对,可以看着嬴抱月笑眯眯凝视着姬嘉树,即便那不一定来自于爱意。 可现在,他听她提起姬嘉树的名字就觉得有些难过。 他这是怎么了? 李稷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危机感。 这一次的经历,难道改变了什么? 他和嬴抱月是被一场意外卷到了一起,如果他们最后能活下来,那么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 在同一个房间内,有的不再只是他们两人。 有姬嘉树,有姬清远,有归辰,有无数的人。 其中姬嘉树才是这辈子离嬴抱月最近的人,嬴抱月对他也没有丝毫恶感。 姬嘉树不会放弃和嬴抱月的婚约,如无意外嬴抱月也没有悔婚的理由。 那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这辈子,是他来晚了。 李稷深吸一口气,将胸口往桌子出贴了贴,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再靠近身后的人。 他那么那么那么渴望的东西,如今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但他却不能去碰。 这对他是一场莫大的折磨。 他既珍惜每一息每一瞬,又希望这段时间能快点结束,他能快点带着嬴抱月回归众人之中。 李稷心中有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这次回去后,他的心境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 “李稷?” 嬴抱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稷道,“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注视着桌上火光渐渐微弱的油灯,“我只是在想,你打算在那里坐到什么时候?” 李稷身形一僵,没有回头。 “是灯太亮了么?太亮的话我把它吹熄。” “不是,”嬴抱月躺在床上,打量着李稷坐得笔直的后背。 即便穿着粗衣,但依旧能看到男人后背流畅的肌肉线条,不会过于粗壮,而是有种青竹玉雕般的质感。 “你不会打算在这里坐上一整夜吧?” 心思被察觉,李稷身形一凝。 因为房间过于狭小,他连打地铺的可能都没有,他是准备在这坐上一夜没错。 “我这样比较习惯,”李稷淡淡道,“天阶修行者体质异于常人,这样就能得到充分的休息。” 这话说的,像是她没当过天阶似的。 “这是不可能的,”嬴抱月无语道,“天阶是能不睡觉,不是不需要睡觉。” 天阶修行者压制真元比寻常修行者更加费劲,几乎需要无时无刻集中注意力来对抗身体的本能。 这意味着李稷至少已经绷紧神经整整一天一夜了。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要撑不住了。 “不要找理由了,”嬴抱月淡淡道,“你过来。” 李稷没想到她会如此强势,他僵坐在桌边头脑迅速运转,终于想到合适的借口,“我知道你想让我休息,但我一旦放松下来,真元就会泄露。” 他对真元的压制已经快到了极限,根本容不得丝毫喘息。 “我知道,”嬴抱月吐出一口气,“所以我让你过来。” 她从床上半坐起来,从枕头下的药袋里抽出针囊,解开,露出累累金针。 “坐过来,我帮你封穴。” 金针封穴虽然对修行者身体有损伤,但至少比再让李稷硬撑着绷紧神经要强。 李稷终于扭过头来,望着灯光下的金针,他欲言又止,“可你现在……” 金针封穴的确能让他轻松不少,但封穴是极其耗费心力的,对于现在身体虚弱的嬴抱月而言是不小的负担。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路上没有提封穴一事。 “多亏你熬的药,我已经好多了,”嬴抱月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你累垮了的话,到时候谁还能带我去西岭雪山呢?” 也是。 他至少要撑到那一刻。 李稷僵着手脚坐到了床上。 屋子中安静了一瞬。 “脱啊!” 嬴抱月无语地看着面前石化了一般的人,“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觉得我能隔着衣服扎吗?” 李稷愣了愣,僵硬地伸手解开身上的外衫,袒露出上身。 身体暴露在冬日的空气中,本该是冷的,但他却觉得后背像是着了火,能清楚感觉到嬴抱月微凉的指尖。 因为油灯灯火太过昏暗,嬴抱月只能通过触诊找穴位,摸着摸着,她忽然在李稷后背靠近后心的位置摸到一个硬块。 “这是什么?” 她定睛一看,发现那部分的皮肤和其他地方颜色没什么不同,触感却硬了很多。 “什么?”李稷看不见自己的后背,活动了一下没察觉什么异样,“大概是以前受伤结的痂?” 说起来,之前在迷雾岭救嬴抱月的时候,他这个位置曾经疼过一次。 “是吗?”嬴抱月半信半疑,但油灯就快要熄灭了,她没来得及多想,迅速在其他地方下针。 第二百四十二章 同行 金针一根根扎入肉体,深入李稷的后背之中。 每根针都深入肌骨直到看不见针头,因是扎在穴位上,其痛感应该是极为剧烈的,但李稷一动不动坐在床沿上,一声不吭。 嬴抱月的额头凝满汗珠,就在油灯即将熄灭之前,她扎完第十八根针。 “好了。” 她舒了一口气,扎起了针囊,“这次就扎这么多。” 之前那次她扎了有三十二根针,但那是为了长时间的封穴,这次只是临时封穴,她就减少了针的数量。毕竟几天后李稷还要重新恢复真元,扎的太多到时候难拔,拔完也难以立即恢复。 “比上次要少,”李稷立刻就拉上了上衫,“如果要拔针的话,你需要多久?” 他们接下来的路上还不知要遇上多少意外,如果他需要立即爆发真元的话,不知是否能赶上。 “十八根针的话我只需要一息,”嬴抱月道。 李稷怔了怔,“你果然很厉害。” 能将这种深入人体的金针拔出来需要极高的技术和极强的记忆力,嬴抱月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能做到这般,可以说医术已经炉火纯青。 “比不上你,”嬴抱月拍拍他的后背,“你之前在中阶大典上将我扎的三十二根针都弹了出去,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这……”李稷顿时语塞。 他也没想到他居然挣脱了金针封穴,之前中阶大典结束后,嬴抱月拖着病体为他检查后背一事让他至今十分内疚。 “虽然你上次最后没出事,但那样是很危险的,”嬴抱月没有指责他的意思,毕竟战场上一切瞬息万变,那也不是李稷能完全控制的。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如果你需要,我随时都能帮你拔针。” 嬴抱月轻声道,“所以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记得叫我来,不要勉强自己。” 她的语调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李稷静静坐在床沿,觉得从内到外都很暖和。 这时油灯上最后的灯油被烧干,短短的灯芯摇曳了两下,彻底熄灭了下来。 屋内顿时被黑暗所笼罩。 “我……你、你睡吧。” 李稷一个激灵就想从床沿上站起来,但他刚刚封穴,全身的筋骨都是酸软的,猛地起身脚底不稳头晕目眩。 一只微凉的手从后面扣住了他手腕上的穴道,将他猛地往后一拉。 手腕上的麻筋被人拿住,噗通一声,李稷向后栽倒在温凉的粗布被褥上。 面具边沿磕在床上,他怔怔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被人这样一把就拉倒的一天。 一时间李稷都不知道是嬴抱月的手法太可怕,还是他太没用丢光了天阶修行者的脸。 这时他手腕上的麻筋被放开,李稷松了口气,嬴抱月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害怕碰到不该碰的,手完全不敢乱动,正要利用腰腹的力量坐起来,那只温凉的手又出现了。 这次从上而下压住了他的胸膛。 “抱月?” 这下不开口不行了,李稷的嗓子哑得厉害,“你……” “你还是躺下吧,”嬴抱月跪坐在被子上,静静端详着被她单手压在床上的男人,“还是说,你需要我再加两根针把你放倒呢?” 李稷僵了僵,他完全不怀疑嬴抱月是在开玩笑。 从刚刚那么黑暗的情况下她能轻而易举找到他身上薄弱的穴道他就知道,嬴抱月完全可以做到盲刺。 在没有境界或者境界相等的情况下,如果说这片大陆上哪个修行者最强,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嬴抱月。 他现在已经被封印了境界,除了本身作为天阶身体强度强于嬴抱月,其他手段还真的没她那么层出不穷。 那也是当然的,徒弟怎么可能是师父的对手。 李稷被嬴抱月仰面按在床上,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好,我知道了。” 躺在冰冷的被褥上,他的眼角有些发烫。 李稷很庆幸,屋子里现在够黑,嬴抱月看不见他的神情。 就今晚就好,让他再做一场梦吧。 “你想让我睡在哪?”他乖乖躺在床上,轻声问道。 “睡外边吧,”嬴抱月本身无所谓他睡在哪,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睡哪边都没有区别,只要当成大通铺就好了。 “把鞋脱了,把脚放上来。” 李稷脱掉靴子,配合地将腿放上了床沿。 “你可别滚下去了啊,”嬴抱月打了个呵欠,抱着被子朝着墙闭上了眼睛。 “晚安。” 既然他已经上来了,其他的事也就不需要她操心了,毕竟不是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她盖被子。 “嗯。” 李稷轻声应道,拉过一角被子盖在身上。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他的心情却变得宁静。 就像是当初在树屋中和她渡过最后一夜一般,他明明不想睡着,眼皮却一阵阵地发沉。 李稷躺在枕头上,静静扭过头,看向朝着墙已经睡着了的嬴抱月。 这人还真是心大。 完全不害怕他把她怎么样。 不过她也的确不用害怕。李稷摸了摸自己酸软的手腕,在黑暗中苦笑。 他成为天阶后,还是第一次就这样被人放倒在床上。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 李稷凝视嬴抱月脑后散开的头发,目光有些恍惚。 说起来,他的那条发带到底去哪了呢? 八年前的那一晚,他睡了一觉后,就再也找不到那条他打算用来当聘礼的发带。当时李昭说她也没见到,他以为是掉到什么缝隙去了,但后来不管他怎么着都找不到。 只希望他这么睡着后,第二天一早不要又丢了什么东西。 …… …… 日光从门缝中静静透入,落在相对而眠的两个人的身上。 清晨的空气极为寒冷,单薄的被褥根本无法御寒。 李稷睁开眼睛,猛地愣住。 一瞬间,他还以为他还在做梦。 原本晚上面朝墙而睡的嬴抱月不知何时转过了身,一只手带着被子搭在了他身上。 他昨晚被子只盖了一角,但现在有大半都在他身上。 晚上半梦半醒间,她给他盖了被子。 但盖到途中,就再次睡着了。 李稷怔怔注视着枕头另一侧的女子的脸,在这样的距离下,他甚至能看见她眼睫在根根颤动。 她要醒了。 李稷猛地扭过头,闭上眼睛。 “嗯……” 嬴抱月收回搭在他腰上的手,揉着眼睛坐起来。 李稷紧紧闭着眼睛,控制着自己呼吸节奏。 但下一刻他听见嬴抱月惊讶地开口,“咦?这是什么?” 李稷睁开眼睛,微微偏头,瞳孔微缩。 原本除了油灯和笔墨外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居然放着一封信。 第二百四十三章 开幕 狭小的房间房门和窗户都紧紧地从内紧闭着,桌上却出现了一封信。 这一幕就像恐怖电影的密室杀人案一般诡异,得亏两人都是训练有素,才没有第一时间尖叫起来。 “啊,你醒了。” 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睁大眼睛望着桌面的李稷。 “嗯,”李稷也没心思装睡了,望着桌上的信封,“昨晚有人进来么?” “没有,”嬴抱月肯定道。 她虽然睡着了,但不至于有人进来都发现不了。 这种事都察觉不了的话,她从小到大不知该死了多少次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李稷昨晚也没有察觉到有人进入。 虽然他们两人都压制了境界,但嬴抱月的警觉程度是顶级的,他这方面也不差,能在他们两人都浑然不觉中进入这个房间并放下一封信,李稷觉得不是天阶或者神子级别的人物是做不到的。 可如果真的是天阶或者神子来了,恐怕会做的事就不只放一封信了。 李稷定定凝视着那个信封。 信封是很普通的信封,躺在桌上极薄,看上去里面像是空的一般。 “我大概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了,”嬴抱月望着这封信的厚度,望向屋侧的窗户。 窗户是木框纸窗,虽然锁上了,但木框边缘有着一道缝隙。 这个缝隙的大小,刚好能容纳桌上的这封信进来。 当然也可能是从门底下塞进来的,但那样的话信应该在地上。 只有从窗缝的高度,才能刚好掉到桌子上。 但他们现在住的房间是在二楼,窗户朝着方向是朝着街道,到底是什么人能刚好跃上二楼还将这封信塞入窗缝还不被他们发现? 嬴抱月定定凝视着被寒风吹得嘎达作响的窗户。 从昨夜开始就有寒风不断地窗缝中吹进来。 等等,风? 嬴抱月猛地一愣,忽然意识到了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她从床上爬起来就想往桌子边扑去,却忘了床边还横着个李稷。 “小心!” 嬴抱月被绊到险些往地上栽去,李稷连忙伸出手把她往后一拉,让她跌倒在自己的胸膛上。 “对不起。” 嬴抱月伏在他胸口抬起头。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李稷本想责怪两句,却发现他俩的姿势完全不是能让他说话的时候。 好在嬴抱月反应很快,从李稷身上爬起来,下床穿上鞋走到桌边。 李稷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扶着床沿坐起来,“这信怎么了?” 嬴抱月没有立刻回答,打开信封,从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是大片的空白,没有开头没有落款,只用朱砂写着一个字。 “来。” 嬴抱月走到李稷身边,将这封信递给他。 “这是……” 看到这个来字,李稷愣住。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封信是山鬼大人送来的,”嬴抱月道。 昨日她和李稷商量接下来怎么走的时候,两人最担心的就是他们是否能将那八名天阶杀手引到西岭雪山。 此时兹事体大,后果难以估量。 如果山鬼不管或者管不了,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会连累所有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还会得罪一个神子。 所以昨日李稷犹豫到了极点。 嬴抱月也说不准该怎么做。 那是八个天阶杀手,又不是八颗大白菜,哪怕是她上辈子当少司命的时候也不是说能应付就能应付。 神子们大都性格谨慎,绝不是大包大揽之人。 她怎么都没想到,山鬼居然会给他们送信,信上还写着这个字。 “这个来字,意思是我们可以过去?”李稷凝视着信纸上的朱砂红字。 嬴抱月点点头,“大概……是这样没错。”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各自眼中的意外。 比起意外,李稷甚至无比震惊。 简简单单的一个来字,却表达了山鬼的态度。 从这封信能追到这里,足以看出这名观测者对大陆上发生的所有事都了如指掌。 那么山鬼一定知道他正在被八名天阶修行者追杀。 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说让他们过来,这意味着山鬼愿意向他们伸出援手,甚至愿意处理那八名天阶杀手。 这可不是一般的恩德,普天之下,李稷觉得只有他义父愿意为他这么豁出一切。 神子可不是那么热心的人。 他和山鬼素不相识,这位后辽神子为什么会愿意这么做? 李稷目光落到站在窗边拿着信的嬴抱月身上,神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怎么了?”嬴抱月察觉到了李稷的目光。 “你觉得这封信可信吗?”李稷问道。 虽说是全大陆的观测者,可是山鬼怎么就刚好知道他们住在这家客栈这间房,还那么刚好的送来这封信? 如果不是精心设计的陷阱,这简直就像是山鬼一直在注视着他们一般。 李稷敛起目光,这种感觉可不太好。 不过他也不用往自己脸上贴金,李稷认为,山鬼一直在注视着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李稷眼前浮现出当初初阶大典时山鬼和姬墨隔空对的那一剑。 “我觉得可信,”嬴抱月攥紧手上的信纸,“我们就按照昨晚你说的那个计划出发吧。” “好,我知道了。”李稷起身整理行装,“半个时辰后出发”。 两人各自忙碌起来,嬴抱月找到铜镜,梳理起昨晚睡乱的头发。 李稷扎完包袱,站到床边,叠起二人昨晚睡过的被子。 他眼角的余光落到对镜梳妆的嬴抱月身上,心中隐隐生起一个疑问。 能得一国神子如此的关注和庇佑,她到底是谁? 她是李昭,可李昭是谁? 他从来就不曾知晓李昭是从哪里来,她出身何处?师从何人?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为什么李昭会死,又是什么人要杀她? 为什么,她会重新换了面貌回到这里? 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李稷,你怎么了?” 李稷转过身,“没什么,我们走吧。” 两人带着行李走出房门,房门一点点合上,李稷注视着让他重温一晚美梦的地方一点点消失。 他握紧了身边人的手。 不管她是谁,他一定要将她准时送到西岭雪山。 …… …… 姬嘉树等人在西岭雪山下扎营已经整整两天了。 从帐篷中睁开眼睛,姬嘉树看向盘腿坐在一边的姬清远,问出他这两天醒来后第一句一定要问的话。 “大哥,他们……” 姬清远摇摇头,“还没回来。” 李稷和嬴抱月至今还是杳无音讯。 但按照山鬼之前发出的国书,今天,那个日子已经到来了。 四周传来喧闹声,姬嘉树走出帐篷,看着各国修行者纷纷开始准备拆帐篷拔营。 寒风卷着雪花从山顶上吹拂而下,无数小黑点向巍峨的雪山靠近。 时机已到。 高阶大典开幕的日子。 就在今天。 第二百四十四章 比法 太阳升起,雪山顶卷起寒风,从山下看去,宛如一层白纱笼罩在峰顶。 这层白纱越扩越大,最终在云端化作一个虎形,就像是一匹白色猛虎脚踩云朵站在云端一般。 “哇!” 这是昨日还没有的奇景,无数少年人站在山脚下仰头看着这一幕奇景。 这一幕景象就像是一个信号,地面远处响起一阵震动。 “快看!是后辽骑兵!” 姬嘉树和赵光等人刚收好帐篷,顺着震动的方向望去,只见从西侧的长城方向行来一队浩浩荡荡的骑兵,骑在马上的兵士铠甲铮亮,虎背熊腰,杀气蓬勃,一看就是精兵中的精兵。 骑兵前方还有数十名仙官打扮的官员乘车而行,老远就能感觉到高阶修行者的气息。 “后辽还是来人了。” 姬嘉树远远望着沿着山脚一路行来的后辽车队。 高阶大典最开始就是由山鬼一人宣布,后辽王一直没有表态。除了穿越国境的时候接受过检查,他们之前等在山下的时候一直没见到后辽官员,他还担心高阶大典恐怕要由山鬼一人包办。 但现在看来,后辽对于自家国师的决定是全力支持的。 这也是一场举全国之力举办的大典。 “等等,那面旗子,难道是……” 之前姬嘉树等人拔营的时候姜元元也来帮忙,此时望见车队前竖起的一面旗帜,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姬嘉树顺着姜元元所指的方向看去。 骑兵前方的仙官队伍簇拥着一辆黑色的马车,就在这辆马车前方,一名旗兵擎着一面白底黑边的旗帜。 旗帜在寒风中猎猎飘扬,露出上面白虎神的图腾图案。 “是白虎王旗!” 山下修行者中发出一阵惊呼,“有王族来了!” “居然是王旗打头,难道是后辽王亲自来了?” 姬嘉树等人对视一眼,他们没想到后辽如此重视高阶大典,第一天就派了王族来主持。 且看这面王旗,来的人甚至可能是后辽王。 长城内外,信奉八兽神的国家都有一个规矩,只有王族可以在祭服之外的地方使用八兽神的图案。 虽然王族都能用,但图案用在什么地方,能用多大的图案,都有规矩。 比如庶出公主只能刺在发带上,且图案不得超过一寸,嫡公主则可以用在不超过两寸的首饰上。 嫡出王子可以刻在五寸以上的玉璧上,非嫡出的王子除非受封郡王否则不可刻在玉器上。 在所有的规矩中,八兽神图案最尊贵的用法就是刺在旗帜上。 带有八兽神图案的旗帜被称之为王旗。 七国之内,任何一个国家,能使用王旗的只有两个人物。 那就是国君和太子。 望着那面迎风飘扬的王旗,山脚下集结的所有修行者都兴奋了起来。 有了东吴中阶大典赵暮人亲自出席的前例,后辽王亲自出现在高阶大典的赛场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等等,如果真是后辽王亲至的话,这御驾的规模是不是有点小?” 这时端详着远处一路驶来的王旗队伍,姬清远微微蹙起眉头。 王旗打头,仙官簇拥,这的确像是君王出现才有的待遇,但环绕在那辆黑色马车边的仙官数量,姬清远总觉得太少了一点。 和东吴时不同,西岭雪山到底是大陆绝境,哪怕只是在山脚下,这里都是相当危险的地方。后辽王御驾亲至的话,怎么说都应该要多备些护卫。 不然一场雪崩就足够埋了整个队伍。 除非……后辽对他们自家君主的实力非常自信。 可他之前看过的情报里提过,后辽王本身并不是境界很高的修行者。 就带了这么些仙官来西凉雪山,四周还都是各国的高阶修行者,后辽王是不是太冒险了? 听到兄长的话,姬嘉树脸上也浮现出疑惑。 他也觉得奇怪。 就在这时,王旗车队终于行至了雪山脚下,停在了在欢呼雀跃的各国修行者面前。 骑兵们纷纷下马将那辆黑色马车环绕在了中间。 气氛庄严肃穆,从周围骑兵和仙官的表情中能看出他们对马车中那个人的紧张。 姬嘉树等人和其他参加者一起望着那辆马车紧闭的车门,屏息以待。 但下一刻车门打开,从中先探出了一个带着白狐皮帽子的脑袋。 看到那个脑袋,姬嘉树脚底一滑,险些一个趔趄。 “飞星?” “诸君,好久不见!有认识我的人在么?” 慕容飞星从黑色马车中跳出,手搭在狐皮帽子前,神气活现地向底下傻傻看着他的修行者们挥手。 “是风华君!” “后辽继子!” “风华君,自东吴一别真是许久未见了!” 看见慕容飞星从马车里跳出来,众人多少有些傻眼,但慕容飞星到底也是嫡出的后辽王子,实打实的王族,众人愣了愣后都纷纷挥手向他打起招呼来。 “等等,风华他用不了王旗吧?” 姜元元抓住姬嘉树的肩膀,一言难尽地望着站在马车上的慕容飞星,“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这要是放在南楚,他敢打着朱雀王旗出门晃悠,不到第二天他就能被他大哥以谋逆罪给砍了。 姬嘉树也难掩震惊,但下一刻,他忽然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修行者的气息。 “不对,”姬嘉树猛地睁大眼睛,“还有其他人在。” “飞星。” “这个时候,就不要淘气了。” 一个温和的男声从马车中传出,一只宽大的手掌从后面伸出搭上了慕容飞星的肩膀。 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慕容飞星立刻敛起双目,低眉恭顺地让到一边。 “是,大哥。” 大哥? 姬嘉树瞳孔收缩,他终于明白这面王旗是为谁所立。 后辽大王子,慕容飞澜。 来的人不是后辽王,居然是传说中的那位天赋异禀的后辽太子! 姬嘉树口有些干,他当初在南楚就经常听见这位后辽太子的慧名,慕容飞星的风华君之位据说也是慕容飞澜让出来的,只因他不喜抛头露面。 姬嘉树之前还从未见过这位后辽太子。 不光是姬嘉树,在听见那个声音后,所有修行者都精神一振,猛地抬起头。 万众瞩目之下,一位身披白虎大氅的男子从慕容飞星身后走出了马车。 男子带着笑意的脸出现在日光之下。 “怎么会?” 看见他的脸,姬嘉树赵光等人都愣住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赶路 男子长身玉立,笑意温和,只是站在那里就贵气逼人。 就在他的头顶上,白虎王旗猎猎飘扬,昭示着他全后辽独一无二的身份。 不少上了年纪的修行者都欢呼起来,只有参加过今年中阶大典的少年们一脸怀疑人生地站在原地。 “等等,他不是……” 赵光张口结舌,猛地攥住姬嘉树双臂,“他不是慕容飞旭吗?” 这张脸他可完全不陌生!毕竟当初在东吴的时候,这个人一直都像个配角一般站在慕容飞星身边,不知怎么的就混进了世安院,等众人察觉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嬴抱月身边晃来晃去了。 可如今此人直起腰杆,披上白狐大氅,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后辽太子?! 姬嘉树目光也有些发直,但他立即反应了过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慕容飞旭,”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一直就是慕容飞澜。” 后辽储君居然在谁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深入东吴,就这么顶着自己的脸参加完了中阶大典。 只能说,这是只有慕容飞澜才敢也才能做到的事。 换一个人,不可能让后辽王点头,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察觉到对方深不可测的气息,姬嘉树握紧腰边剑柄,这才是此人真正的气息,当初在南楚的时候,慕容飞澜明显是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慕容飞澜是等阶四的修行者。 “不是,他一个太子来参加什么中阶大典?”赵光难以置信地瞪着马车上的人,“他图什么啊?” “如果我没记错,这位太子殿下当年差点娶了少司命吧?” 在赵光心里,慕容飞澜是和他大哥赵暮人一个时代的人物,要境界有境界,要地位有地位,这样一个人居然屈尊降贵来参加他们这些小辈的中阶大典,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姬嘉树垂下双眸,“谁知道他想要什么呢?” 不知为何,他眼前忽然浮现出慕容飞澜带着笑意站在嬴抱月身边听她说话时的模样。 这个人…… 后辽骑兵的跺脚声打断了姬嘉树的思绪。 兵士们举起手中的长戟指向天空,山呼道。 “后辽太子殿下驾到!” 喊声刀剑声齐鸣,直上云霄,不少修行者都被这气势震慑住。 众人纷纷抚胸弯腰,向马车上的男子行了修行者的礼仪。 慕容飞澜笑着摆手,示意所有人抬起头来。 “诸君,想必有不少人已经在中阶大典上见过我。” 他嘴角笑意温和,“我是后辽太子,慕容飞澜。” “果然这小子在东吴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赵光站在姬嘉树在后面咬牙切齿,“亏我还把他当兄弟。” 姬嘉树默默看了他一眼,当初在南楚,这人不也隐藏了自己东吴郡王的身份么? 还和李稷混在他哥哥姐姐的院子里,远比慕容飞澜过分多了。 赵光被看得心虚,往后缩了缩。 慕容飞澜站在马车上,往姬嘉树等人所在的方向一扫,却没看见他想看见的人。 他大氅下的手掌微微攥紧,下一刻扬起笑意,看向马车边的后辽仙官。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欢迎来参加我们后辽的高阶大典,大典从今日申时正式开始,在这之前,请诸位拿出自己的敲门砖,接受我国仙官的检查。” 这是早就知道的条件了,众人纷纷从各个地方拿出准备好的宁古塔的砖。 后辽仙官拿着册子,四散开来,一个个检查起修行者们带来的砖块。 原本姬嘉树还在想后辽人要如何确定这些砖块的真假,结果他发现这些官员检查之时,每当修行者拿出一块砖,就会有一片细小的雪花飘到砖块上。 只要有雪花出现的砖都被认定为过关,后辽仙官会给他们发一枚竹牌,并把修行者的名册记到册子上。 当然也有修行者拿出的砖并没有被雪花眷顾,立刻就会有骑兵全副武装地上前请那些修行者“离开”。 “所以是后辽国师在判断这些砖的真假?” 赵光从姜元元处拖过一个麻袋,惊讶道。 “应该没错,”姬嘉树抬头望了一眼雪山山顶,之前就听说过山鬼能和后辽仙官隔空交流,现在看来就是通过这种方式。 他看向赵光,“砖都拿来了?” 赵光点头,他们这群人当然不会蠢到背着一堆砖上雪灵山,当初在山海关城中,嬴抱月将他们的砖都托给了姜元元押运,也就只有耶律华的砖是自带的。 “演武营的砖在另一袋,我刚刚交给穆容青了,这些是我们的。” 赵光解开麻袋,“一共十块,一块不少。” 除了自带耶律华外,他们这群人里,这次准备参加高阶大典的原本还有十人,姬嘉树、归辰、他赵光、陈子楚、陈子寒、许义山、宋谦、孟诗,李稷和嬴抱月。 砖是齐了,可人却没有齐。 “唔,一共十块,都是真的。” 后辽仙官一边检查着砖块一边往册子上记名字,记到一半抬起头来,“可你们只有八个人是怎么回事?” 姬嘉树看向环绕在他身边的八个人,袖子下的拳头握紧。 他向面前官员深深弯下腰。 “大人,我们还有两位朋友还没到,你能先把他们的名字记上么?” “什么,还没到?”记名字的仙官皱起眉头,“这可不合规矩,万一赶不上的话……” “给他们记上吧。” 这时仙官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官员立刻绷紧身体,“太子殿下?” 慕容飞澜背着手站在众人身后,望向那名毕恭毕敬的官员,“这些砖都是真的?” “是的,”仙官小心翼翼道,“山鬼大人都检查过了。” “那就给他们记上吧,”慕容飞澜笑道,“毕竟规矩是国师大人定的,他刚刚也没有发出信号阻止吧?” 记录的官员迟疑地抬起头。 众人身边的风静悄悄。 慕容飞澜停顿了一下笑道,“你看,果然没有,记吧。” 仙官松了一口气,在册子上书写起来,“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姬嘉树屏住呼吸,“嬴抱月和李稷。” 慕容飞澜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 “那么微臣去检查其他人了,”仙官将刻有序号的十张竹牌一股脑塞进了姬嘉树怀里。 “去吧。” 慕容飞澜站在原地,目光停留在姬嘉树脸上。 “春华君,”他轻声问道,“那两个人去哪了?” 姬嘉树微怔,他看向北方。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们应该还在赶路。” 第二百四十六章 紧追 就在后辽王师到达西岭雪山下时,嬴抱月和李稷正藏身于一辆卖柴的牛车之中。 “我们,是不是快赶不上了?” 柴垛的深处,嬴抱月望向靠着柴堆正在调息的李稷。 他们出发已经三天了,却并未按照之前的计划到达靠近水脉的那个小镇。 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只因他们刚出重泉镇,就迎面撞上了正在搜寻他们下落的八名杀手。 虽然隔着几十丈,但他们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如果不是她和李稷很有先见之明的封印了全部真元,当场估计就露馅了。 偏偏那八人是从他们原本预定要搭的车队上方掠过,李稷扶着她躲在人群里不敢靠近那个车队,结果眼睁睁看着那个车队离开。 重泉是个小地方,等下一个会离开的车队要到第二天,她和李稷当机立断决定步行。 结果那八人还是时不时在空中掠过,李稷带着她边躲边走,时间就这么拖到了第三天。 连续的躲藏和风餐露宿让两人身心俱疲。 李稷睁开眼睛,“如果我现在爆发真元带你走,也许能赶上。” 就在二人东躲西藏的第二天,他们搭上了一辆过路的卖柴车,在柴垛中央他们居然又发现了一封信。信上是二人熟悉的笔迹,上面写着两个字。 “申时。” 李稷立即明白,这恐怕就是高阶大典具体开始的时间了。 申时是正午后的第二个时辰,已经接近黄昏。 一般而言,像是高阶大典这样的典礼都是在上午开始,山鬼却反常地将开始时间设在了下午,不得不说李稷怀疑是山鬼发现了嬴抱月可能会赶不上,特意修改了时间。 高阶大典举行的日期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昭告大陆,现如今肯定是不能改的,山鬼于是将开始时间挪到了下午。 这封信是山鬼的告知,也是催促。 可即便高阶大典改在下午开始,他们能否赶上还是够呛。 李稷坐在比他们步行的快不了多少的牛车上,心情沉到谷底。原本按照原定计划,他们今日清晨就应该要到达那座在一条河边的小镇,但现在日头已经高高升起,小镇还在前方不见踪影。 “不用,”嬴抱月摇头,“那八个人就在附近吧,你现在就爆发真元太危险了。” “按照现在的行程,至少中午能到河西镇,你先休息一下吧。” 嬴抱月望着靠在柴堆上的李稷,即便带着面具,依旧能隐隐窥见他眼下的青黑。 离开重泉镇后,李稷就再也没有睡过一觉。 被金针封穴后,他的动作迟缓了许多,但一旦那八名杀手靠近时,他还是会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 这三天,他们俩在精神上都受到了极大的折磨。 嬴抱月甚至怀疑那八名杀手是不是知道会这样故意这么做的,这八人不断从各个地方掠过,虽然找不到人,但却能让他们如惊弓之鸟,身心俱疲。 在精神如此被消耗的情况下,之后李稷还要全面爆发真元高速移动,嬴抱月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 身下车轮慢吞吞地滚动着,牛车虽然慢,但至少够平稳,能让李稷休息一下。 “你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把眼睛闭上,休息一会儿吧。” 李稷摇了摇头,黑眸定定注视着她。 “如果午时再出发,之后路上哪怕有一点受阻,我们都来不及在申时前赶到西岭雪山。” 之前未能按照原计划赶到靠近水脉的河西镇一事已经让李稷明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们只能为变化留下时间。 李稷闭上眼睛,感受着浑身经脉中真元的流动。 “赶不上就赶不上,”嬴抱月当机立断,握住李稷的肩膀,“赶不上也没关系,总之你不要乱来。” 李稷没想到嬴抱月会这么说的,愣愣睁大眼睛。 都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她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要放弃么? “你走到现在不就是要参加高阶大典么?你怎么能……” “你听我说,”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之前听说过,高阶大典总共举办五天,要通过五关,最后登上峰顶者为胜者。”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李稷微微一怔。 高阶大典的内容极为隐秘,听说当年是由太祖皇帝嬴帝所设立,但因为一直迟迟未能正式举行,故而除了白虎神子山鬼外,至今无人知道高阶大典具体要比什么。 当初在昭告全大陆的国书中,山鬼也未曾提过高阶大典的比法,恐怕参加者都到了现场才能得到告知。 嬴抱月一愣,意识到她不小心说漏嘴了。 高阶大典的内容,还是她当年听嬴帝亲口说的。 当时那个男人兴致勃勃地在大殿里转来转去构思各个大典内容的时候,曾把她拖过去给他磨墨。 她就在旁边听了他的设想。 “我……我之前听慕容飞旭提起过,”嬴抱月大脑迅速转动,“你知道么?那位后辽二王子其实是后辽太子本人。” 李稷目光闪了闪,却没有太多惊讶。 嬴抱月原本以为这样的情报能吸引走他的注意力,却没想到李稷根本不吃惊。 “你……早就知道了?” “不,”李稷摇摇头,“但我觉得很合适,如果那样的聪明人不是后辽储君,后辽的王位传承恐怕会有些危险。” 李稷目光微深。 以次子而言,那位“慕容飞旭”的资质太好了,如果这样的人不是太子,反而是乱国根源。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慕容飞澜在东吴的表现已经足够低调,却没想李稷还会觉得他不同寻常。 “总之,我听那位后辽太子说过,估计他是听山鬼说的吧。” 反正估计慕容飞澜的身份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暴露了,嬴抱月卖他卖的毫无心理负担。 慕容飞澜的话,即便之后李稷问起此事,他也肯定能巧言帮她糊弄过去。 “原来如此,那么五关到底是哪五关?”李稷坐在摇晃的牛车上问道。 嬴抱月思索着回答道 “是……” …… …… 就在嬴抱开口之时,西岭雪山下,也有人正在问这个问题。 “太子殿下。” 姬嘉树将李稷和嬴抱月上山用的竹牌握在手心,抬头看向慕容飞澜。 “这高阶大典,到底要怎么比?” 第二百四十七章 五关 “想知道?” 慕容飞澜看向四周不少接受完检查百无聊赖的修行者。 高阶大典原本应该是在上午举行,但昨日王宫内的仙官临时接到山鬼的通知,开始的时间从上午挪到了下午。 这段时间内,其他等待的修行者们难免无聊,甚至可能生出事端。 山鬼素来随心所欲,但这般大事如此临时改时间还是太胡闹,慕容飞澜看着他父王坐在王座上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就自告奋勇要来主持高阶大典。 他的存在,多少能安抚前来参加的修行者。 他父王同意了,但这同时意味着他要放弃伪装成慕容飞旭,失去参加高阶大典的机会。 毕竟后辽太子参加高阶大典,不管他赢也好输也好,都难免让其他参加者不满,觉得大典不公。 连他父王都犹豫地问他,是不是真要这么做。 毕竟高阶大典举办的机会格外稀少,下届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只要是修行者都会想要参加。 但慕容飞澜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有他要履行的责任,更有只有他才能为她做的事。 在听完了高阶大典的内容后,他更是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没错。 他隐隐察觉到了太祖皇帝设置这些关卡背后的意图。 “高阶大典的内容之前一直都是最大的秘密。” 慕容飞澜微笑道。 “我也是今早才听山鬼大人说了高阶大典的内容。” “恐怕和大家所想的会有所不同。” 连他听完后都非常惊讶,因为高阶大典的比法可以说和之前的初阶大典中阶大典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下陈子楚和赵光等人都竖起耳朵。 之前在路上,他们觉得高阶大典恐怕也和初阶中阶一样,换着花样比些不同种类的能力,最多加个爬雪山,反正最后都是以对战收场。 毕竟修行者要比本事,不就这么比么? “我能私下告诉你们的有限,”慕容飞澜微微一笑,“不过我能告诉你们一件事,高阶大典共计五天,将不再有一对一的对战。” “没有对战?”姬嘉树等人闻言都愣住。 检验修行者能力的最重要的对战都没有,要怎么比? 这五天他们要干嘛? “具体的内容,等下我会一起通知所有人。” 慕容飞澜抬头看了眼已经快要升至正午的太阳,此时四周拿着假砖想要浑水摸鱼的修行者也被驱逐的差不多了,他看向身边的礼官,“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宣布内容吧。” “是!” 围在黑色马车边的骑兵们敲响了军鼓。 “现在有请太子殿下向大家说一下高阶大典的比试内容!” 后辽礼官大声宣布道,草地上原本等得不耐烦的修行者们顿时精神一振。 来了! 慕容飞澜再次登上马车。 插着王旗的马车后有一片三人多高的石壁,就在慕容飞澜登车之时,一大片晶莹的雪花从雪山上飞下,均匀地覆盖在了石壁上,一大片洁白和黑色马车顿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草地上的参加者们都稀奇地睁大眼睛。 姬嘉树等人对视一眼,纷纷屏住了呼吸。 这是山鬼的力量。 接下来的说明,是由山鬼和慕容飞澜两人同时进行的。 “诸君,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你们所站的地方,是在西岭雪山天起峰脚下。” 慕容飞澜沉稳地开口。 山脚下的修行者们纷纷点头。 西岭雪山这么广阔,他们之所以都会聚集在此,是因为在穿越后辽国境的时候,几乎都被告知了参加高阶大典的人都去天起峰脚下。 “这里,就是本届高阶大典的起点。” 伴随着慕容飞澜的声音,他身后的石壁上迅速画出了天起峰的形状,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雪面上勾勒一般。 看到这神奇的一幕,不少修行者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雪面上的天起峰脚下被点出一个圆点,示意为起点。 “这里是起点,诸位要在下午申时从这里出发,沿着这条线一路向上,直到到达终点。” 雪面上出现一条路线,沿着山峰的形状曲折向上。 “高阶大典总共五天,总共有五个关卡,能在最终期限前全部通过五关的人,就是本届高阶大典的魁首。” “嗯?”赵光皱起眉头,“通过关卡的人就是魁首?那这样的话岂不是会出现好几名魁首?” 传统的一对一对战,至少能保证最后胜出的只有一人。 这样过关的方式,怎么能保证只有一人胜出? 听到慕容飞澜的话,人群中也响起窃窃私语。 “诸君,”慕容飞澜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众人安静,“且先把所有关卡的内容听完。” 众人安静下来,瞬也不瞬地盯着雪层上的路线一路往前。 “大家登上天起峰,将在这里遇上第一个关卡,”慕容飞澜指向地图上一个峡谷模样的地方,“此地唤作一线天,穿过此处的人到达下一座山的人,第一关卡就算通过。” “这么简单?”人群中响起一些高阶修行者的哄笑声,“老子还以为这高阶大典有多难呢,原来就是爬山看景。” 马车边的后辽仙官们纷纷皱起眉头,但慕容飞澜只是笑而不语。 “穿过一线天后,诸君将来到第二关。” 慕容飞澜指向雪面上画出的第二座山,“这是飞仙峰,在靠近山顶处有一石台,名唤清凉台。” “能登上清凉台的人,就通过了第二关。” “这石台看着还没雪灵山高啊,”陈子楚拍拍姬嘉树的肩膀,“感觉这第二关也不难。” 人群中也再次响起修行者轻松的说笑声。 然而姬嘉树望着慕容飞澜脸上高深莫测的神情,心脏微微缩紧。 他隐约觉得,这些关卡恐怕别有洞天。 “接下来是第三关,”慕容飞澜指向地图上画出的第三座山,“从清凉台下来后,诸君将到达青鸾峰,青鸾峰半山腰处有一湖泊,名唤月沼湖。” “这第三关,需要大家从月沼湖上穿过,能顺利通过者,就算过关。” 人群中的说笑声变小了一些。 毕竟这种地方的湖泊,很难说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通过月沼湖,大家就能看到第四关,”慕容飞澜微笑道,“对诸君而言,这其实也算是最后的关卡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路线 看到雪面上画出的第四座山,姬嘉树瞳孔剧烈收缩。 只因这座山明显比之前三座上都要高上许多,是他们眼熟的一座山。 “大家估计看出来,这座山就是西岭雪山最高峰,云首峰。” 慕容飞澜指着地图上陡峭到几乎直上直下的山壁,微笑道,“这里就是第四关,百步云梯。” 云梯…… 修行者们和赵光陈子楚等人再也笑不出来,只能直直瞪着雪面上那只无形的手画出的地图。 “这可真是云梯啊,”赵光干干笑了两声,“笔直得简直跟穿过云层似的。” 他们要怎么上去?飞吗? “这第四关,就是登上这百步云梯,”慕容飞澜的手指从山壁下一直滑到山顶,“穿过这百步云梯,诸君就能到达第五关,明光顶。” “山鬼大人就在这明光顶上等着大家。” “明光顶既是关卡,又是诸君此行的终点,只在五天内登上明光顶者,都有机会成为高阶大典的魁首。” 慕容飞澜的声音平静,马车下其他修行者注视着这条路线,目光都变得热切起来。 只要爬上去,就能赢。 “明光顶……”姬嘉树怔怔重复着终点的名字,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雪面上路线图上。 穿越黑暗,终见光明。 这就是他们在最后一场大典上要走的路。 能最后到达明光顶的,到底会是几个人呢?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有可能产生不止一位魁首的大殿,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与嬴抱月可以一起登上去,不用再互相厮杀了? “好了,诸君,请将这副路线图记在脑子里,”慕容飞澜道,“只有按照这个路线登上明光顶的修行者,才会被山鬼大人承认。” 慕容飞澜一脸和善地补充道。 “如果有人想抄近道或者走别的捷径,山鬼大人会立即‘请’那位下山的。” 众人瞧着雪花飘飘的山峰,打了个寒颤。 之前检查敲门砖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识到了山鬼的本事,此时瞧着这每一片雪花都觉得是山鬼的眼线。 在观测者的眼皮子底下,搞任何小动作都是自作聪明。 马车下的修行者们纷纷瞪大眼睛老老实实背起路线图来,不少人还掏出纸笔往上临摹。 “诸君应该记住了吧?” 慕容飞澜微笑着念道,“三、二、一。” 他话音落下,雪面上的路线图顿时消失不见,只留一层光秃秃的石壁。 “哎!怎么没了?” “你记住了吗?” 修行者中顿时一片混乱,姬嘉树已经将这副图记在了脑海中,但看到路线图消失,他还是慌了神。 “等等,那抱月和昭华要怎么办?” 许义山走到他身边,忧心忡忡道。 嬴抱月和李稷还没来,错过了这比试的介绍,等下万一他们来了,不知道怎么走怎么办? “等下他们来了,我们再和他们说就是了,”姬嘉树咬牙。 “可万一我们和他们遇不上呢?”许义山望向不远处已经人满为患的起点。 后辽礼官已经在地上画了一条线,作为下午申时他们出发的起点,此时已经有不少的修行者挤到了起点处。 虽然慕容飞澜刚刚说能登上明光顶的人就有机会成为魁首,但如果真有复数的修行者登上去,估计到时候还是要比谁更快。 所以这不仅是一场登山,更是一场赛跑。 尽早出发极为重要。 如果嬴抱月和李稷他俩不来,姬嘉树难道一直在起跑线这等吗? “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迟呢,”陈子楚皱眉,“你担心的太早了吧?” “以防万一,给他们俩留一幅图吧,”赵光走到姬嘉树身边,“我哥和公主殿下最不喜欢拖累别人,他们肯定不希望我们中有人为了等他们耽误了时间。” “再说了,现在离申时还有两个时辰,我相信我哥他一定会带着公主殿下全力赶上的。” 姬嘉树点点头去怀中摸纸笔。 “你不用画了。” 这时一个人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幅图。 望着递到手上的绘制完备的地图,姬嘉树怔怔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大哥?” “我也只能做这些了,”姬清远笑了笑,“你检查下我有没有地方画错了,没有的话,我带着这幅图在这里等她。” 姬嘉树仔细检查着手中的地图,发现不仅完全还原出了刚刚雪面上的的路线和关卡,每个关卡旁边还备注着一些“落石”“水怪”这样的字眼。 姬嘉树指着这些字,“大哥,这些是……” 姬清远笑了笑,“这是我对这些关卡上可能出现的危险的猜想。” 慕容飞澜刚刚说得轻描淡写,但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些关卡内恐怕还有些别的东西在。 看中阶大典就明白,太祖皇帝设计的三大典,难度层层上升,姬嘉树他们在高阶大典上只会遇到比中阶大典更为可怕的磨难。 “这些都是我根据以前读的地理志上类似的地形出现过的怪事推测出来的,不一定准,你们看看就好。” 姬嘉树望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备注,胸中涌出一股暖流。 这是只有他兄长才能做得到的事。 “大哥,谢谢你。” “没什么,”姬清远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希望你们都能登上峰顶。” 希望你们都能心愿达成。 他会在山下,等所有人凯旋归来。 姬嘉树把图纸上的备注记在心里,随后将图还给了姬清远,“这上面画的路线没有问题。” “好,”姬清远将地图收回怀里,“那等下到了申时,如果抱月他们还没来,你们就先走,我会在这里等着他们。” “嗯,”姬嘉树将写有嬴抱月和李稷名字的竹牌递到姬清远手里,“这个也麻烦大哥交给他们。” 这个竹牌上写有参加者的序号,只有拿着竹牌的人才能进入西岭雪山中。 “交给我吧。” 姬清远将竹牌也收进怀中,望向头顶上越升越高的太阳。 “快到午时了。” 午时过后,所有修行者都要开始准备上山了。 嬴抱月和李稷两人,到底还能不能赶上? 第二百四十九章 时限 “所以说,高阶大典算是一场赛跑?” 坐在摇晃的牛车上,听完嬴抱月讲完高阶大典上会有的关卡,李稷蹙眉问道。 “可以这么说,”嬴抱月点头,“如果这些关卡的内容山鬼大人没有修改的话。” 这时耳边有风吹动了她的碎发,像是在回答她的话一般。 看来至少没有大改。 嬴抱月微微敛起双眸。 虽然嬴帝那个男人的确存在各种问题,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天才。 像八人神这样的修行天才虽然罕见,但嬴帝是更罕见的天才。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设计的阵法能让她一个错都挑不出,那就是嬴帝。 此人就是这么特别。 山海大陆上出现过八个神子,但只出过一个太祖皇帝。 从初阶大典到中阶大典,每一轮嬴抱月实际体验过后都能意识到他的独具匠心。 不得不说,每一轮每一关都恰到好处。 高阶大典这五关现在她虽然还看不透,但其中恐怕也蕴含着嬴帝的别样用意,不是单单登山那么简单。 那个男人洞察世事和人性,终其一生都在追求世人前所未闻的东西。 嬴抱月还记得当时在大殿里嬴帝构思高阶大典时所说的话。 他说他创造高阶大典,是为了完成一个之前修行界从未有人完成的伟业。 那就是培养出“最靠近天阶的人。” 在此之前,天阶修行者都被誉为是天选之人。虽然后天努力也很重要,但修行界普遍认为一个修行者能否成为天阶,从他出生开始就已经确定了。 但嬴帝不这么认为,他想选出一个“人选的天阶。” 他认为,天阶修行者不该由天来决定,而是应该由人来决定。 可如何由人决定? 嬴抱月注视着牛车底上她用石头画出的简陋的路线图。 只是这么一轮轮登山过关,就能选出天阶来? 这大部分的关卡恐怕只能试出修行者在严酷环境下的生存能力,可这并不能完全达到天阶修行者的标准。 嬴帝到底想干什么? 在这全大陆等级最高的大典里,他想要看到什么?他在追求什么?有人能达到他想要的标准么?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她还不是看不透他。 “你怎么了?”李稷问道。 “没什么,”嬴抱月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是吗?”李稷将她被风吹散的头发别回耳后,没有追问,“所以说,我们就算晚到一点就无妨,只要在最终时限前到达终点就可以了?” 嬴抱月点点头,“不过……” “不过什么?” “高阶大典会挑在今天举行是有原因的,”嬴抱月指向地图上她所绘的一线天的位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参加者们必须在第一天之内通过这第一关。” 高阶大典总共五关,举办五天,一天过一关也是寻常,只是必须通过是怎么回事? “你听说过在沙漠里的沙丘是会移动的么?” 李稷点头,不明白嬴抱月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西岭雪山山脉内的雪山,也是可以移动的。” 嬴抱月苦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明天就是雪山移动的日子。” 李稷黑眸愕然睁大。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嬴帝当初在设计高阶大典的时候,就规定了举办的日子。 不得不说他真是个狠人,挑中的正是西岭雪山中一年一次才有的雪山移动的日子。 “如果没有在一天之内通过第一关,这个名唤一线天的峡谷就会闭拢。” 这也意味着,通过第一关之后,登山之路就不能回头。 迟到者,也将再也没有机会。 李稷对这一关中隐藏的心思惊讶不已,精神也顿时绷紧。 所以这个时限,就是真正的最终时限。 “我明白了,”李稷看向前方隐隐出现的小镇的轮廓,“别怕,我们会赶上的。” “嗯,”嬴抱月点了点头,“我相信。” 此时已经快到午时,两人的前方,终于出现了那座位于河边的小镇。 嬴抱月闭起双目,感受着远方而来的水汽。 等下帮李稷拔针之后,她也将重新恢复真元。 李稷要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高速移动上,那么她就要准备迎敌。 这不是李稷一个人的战斗,而是他们两人的战斗。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就选那座山吧,不进镇了,”李稷指向小镇一侧的一座光秃秃的荒山,“那里也靠近河。” “到时候我真元爆发后,可以直接从那座山上跳下来。”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那可真是厉害,我这辈子还没体会过飞的感觉呢。” 虽然上辈子她试过。 位阶之战中,神子们都是站在相邻的山峰上对战的。 虽然天阶修行者做不到腾云驾雾,但真元爆发能一夜之间横穿大陆,就意味着可以在提气的情况下单凭肉身跨越大山大河。 “只可惜高阶大典需要按照这个路线走,”李稷低头看着牛车上的地图,“不然我也许能抱着你一口气穿过几个关卡。” “这些关卡可没那么简单,”嬴抱月笑了笑道,虽然不是所有关卡她都听嬴帝提起过,但一线天和月沼湖都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根据嬴帝的说法,单就月沼湖这一关,能通过者“十死一生”。 只是第三关就已经这么可怕,这第四关百步云梯,不知会发生什么。 这时嘎吱一声,牛车停了下来。 “走吧。” 李稷和嬴抱月两人向车夫道谢后下车,背靠河西镇,在草丛的掩藏下向那座荒山走去。 四周寥无人烟。 “现在我可以把这发髻解下来了吧,”嬴抱月摸了摸了脑海的圆髻,之前为了伪装成已婚的妇人,她从重泉镇出发时给自己盘了个髻,只是她手艺不行,盘的乱七八糟。 李稷点头,嬴抱月伸手拔下发簪,乌发如流水般泄下。 李稷的目光怔了怔,迅速扭过了头。 “李稷?” “没什么,”李稷别开视线,“说起来,之前一直给你梳头的那个女官呢?” 嬴抱月愣了愣,“你是说姚姨?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姚女官和楼小楼从他们离开穆家后就不在她身边,但没想到李稷居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毕竟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多,楼小楼是个高阶修行者被人注意到也正常,但姚女官离开的时候,除了姬安歌外几乎没人注意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李稷微微蹙起眉头。 之前嬴抱月身边的人出现时,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关注那名女官,但他很确定他以前没有见过此人。 他自己也很奇怪,嬴抱月身边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会一眼注意到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官? “她去哪了?” 嬴抱月道。 “她现在在前秦。” 第二百五十章 合力 “前秦?” 姚女官和楼小楼是在嬴抱月带人离开穆家的时候消失的,李稷心中原本隐隐有所察觉,但直接听嬴抱月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受。 “你怎么会想到将他们留在前秦?” “他们俩本来就是阿房宫出身的女官和校尉,跟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嬴抱月笑了笑,“有什么不对吗?” 李稷一听就知道这丫头在糊弄他。 那么多人的送嫁队伍,偏偏只有那两个人跟着她辗转南楚和东吴,这两人早就不是普通的女官和侍卫,而是染上了她的颜色的亲信。 这种情况下,他不认为那两人真回阿房宫复命会有什么好下场,嬴抱月也不可能将那两人就这么送到嬴晗日手中。 李稷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那他们两人,现在都在贵阳。” 嬴抱月将散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微微一笑。 “昭华君,你到底也是东陵郡王身边的人,我们各有立场,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不该问吧?” 李稷当然知道。 他想起那个坐在冻土上的一夜,他在嬴抱月意识模糊的时候问她高阶大典后准备去哪,她说她要回前秦。 他多少也明白嬴抱月不可能对前秦国内发生的事置之不理,但他没想到她真的准备插手前秦的国事。 淳于朗未死,北魏的局势已经稳定。 如果说长城内六国还有哪个国家给西戎留下了可乘之机,那就只有前秦。 不如说前秦早就千疮百孔,被西戎下了局。 前秦可没有淳于朗和冯燕那样强的先王和太后。 这种情况下,她说她要回去。 “抱月,”李稷微微垂下视线,“南楚和东吴,都是不错的地方。” 虽然他不知道李昭出身何处,但从当初她和少司命的关系和偶尔会出现的口音,他隐隐能明白,她是秦人。 那么强大的天阶修行者会归隐山林,这证明李昭恐怕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 这一辈子,她难道还想卷到这样的漩涡中吗? 如果她想要的是权势和地位,他和姬嘉树都可以给她。不,这种想法是对她的侮辱,光以嬴抱月中阶魁首的地位,除了前秦外就有不知多少国家愿意接纳她。 耶律华也好宋谦也好,也都是钦佩她的好友,北魏和中唐也会永远向她敞开大门。 她早就超过了前秦公主这个身份,她没必要再重回泥沼。 嬴晗日和嬴珣注定要有生死一搏,而她在旁边,不管支持哪一方,都不会是最后的赢家。 王位之争,成王败寇。当初在北魏,有那么多前辈顶着,他们自己还不是漩涡中的人,已然九死一生。 她难道真的要…… “好了。” 这时李稷眼皮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怔怔睁大眼睛。 “你这是什么表情,”嬴抱月的指尖一触即收,“眉头上皱纹都快把面具顶起来了。” 她没想到她只是说了一句姚女官在前秦,这人就把她准备做的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和聪明人说话,有好处也有坏处。 “一切都要等高阶大典结束后,才会定下,明白吗?” 她注视着李稷的眼睛,轻声开口,“你别那么早担心。” 她到底要不要回前秦,主要决定于山鬼会告诉她的事。 她有无数猜想需要山鬼的肯定,得到答复后她才能决定自己下面要走的路。 八字都还没一撇,嬴抱月没想到有这么个傻小子,这么早就开始为她担心了。 “南楚和东吴的确都是好地方,”嬴抱月笑着低下头,“都很暖和。” 这两个地方,都可说是她的故乡。 而八年后的现在,也终于都有了可以等她回家的人。 “等高阶大典结束后,你想回哪里都可以,”李稷注视着她的面容。 这大概是他这一路上说过的最露骨的话。 虽然他不知道嬴抱月能否听懂。 他很清楚,如何她真的回了南楚,就证明她最终选了姬嘉树。 “你怎么这么笃定我一定会回南方?”嬴抱月低着头微怔。 她现在的身体状态的确需要急需回南方调养,只是世事总是逼着她一路向北。 她不好告诉李稷,她其实有着非常不祥的预感。 嬴抱月抬起头望着面前人笑了。 “如果想带我回东吴,你这次可得活下来才行。” “我们都会活下来的,”李稷注视着她的眼睛,在心中暗暗发誓。 他绝不会让她有事的。 就在交谈的时间里,他们已经爬到了山上。 荒山顶上,只有一簇簇杂草。 两人走到最高处,俯视着下面荒芜的大地和土黄色的小城。 远处,在地平线的方向,隐隐能看见连绵的雪山。 不知那八名天阶杀手,藏身在何处。 李稷站在草丛里,望着面前到他胸口的少女,“准备好了吗?” “嗯,”嬴抱月上前一步,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一只手探进他的怀里。 李稷双肩微微震了震,一只手环住她的腰,一只手单手迅速解开了胸口的衣带。 一只微凉的手从他的胸前绕到他的后背,迅速摸到针尖将金针一根根拔出。 她果然不用看就能拔针。 这样的姿势,能让他在她在拔完金针的瞬间,迅速抱着她离开。 嬴抱月的头靠在李稷的胸膛前,神情冷静气息平稳,迅速拔出十八根金针。 下一刻,她耳边起了震荡。 是李稷的心跳声。 就在所有针拔完的瞬间,李稷心脏的鼓动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激荡。 刷刷刷! 再然后起风了,剧烈的飓风瞬间卷起了两人周边所有的荒草! 庞大的气息从李稷身上腾起,席卷了整座山峰。 荒山外的河流中,瞬间无数水花跃起,就像是一道明亮的彩带,环绕着荒山剧烈旋转,汇入飓风之中,在空中形成新的河流。 这一瞬间,嬴抱月仿佛看见了当初李稷破境天阶之时掀起的水龙卷。 在风与水的漩涡里,嬴抱月紧紧抱着他的腰,才没有被狂风吹走,在狂风逆流中,李稷整个人就像是定海神针一般牢牢扎在山顶。 他动不动站在原地,墨黑的眸子变得更加黑沉,整个人如黑洞一般源源不断吸收着天地元气。 李稷身上的气息变得陌生起来,身体变得冰冷起来,嬴抱月睁着眼睛,定定注视着眼前的漩涡。 前几天那个笨拙地给她熬药买饼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现在这里有的,是全大陆最年轻的天阶宗师。 只有他们两人的旅程,结束了。 这时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腰,李稷冷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来了!” 嬴抱月瞳孔一缩,有八股强大气息,正迅速向他们这边而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开局 “抱稳了!” 就在嬴抱月察觉到那八道气息的瞬间,李稷一声大喝,嬴抱月只觉腰间一紧,李稷猛地踩地,已经抱着她从山顶高高跃起! 荒草下的石面被他踩得粉碎,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嬴抱月一手攀着李稷的肩,一只手接过他递来的剑,“他们分开了!” 在接剑的瞬间,她身上的真元也瞬间解开束缚,再次回到耳聪目明的状态。 这时她发现原本一致向他们靠近的八名修行者有三名在半路和其他五名分开,居然向着反方向迅速掠去。 李稷也发现了。 “抱月,西岭雪山在哪个方向?” 嬴抱月抬起手指,手指在半空中一僵。 “果然,”风声水声中李稷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那三个人是去堵我们的路的!” 五人前来拦截,三人在他们前进的方向处等着,这是全都由天阶修行者组成的天罗地网。 但此时此刻已经由不得他们思考如何应对,风中已经传来了杀气腾腾的西戎语。 “小子,让我们好找,居然在这!” 在半空中,五名修行者手中的长剑弯刀闪闪发亮。 “老卜,把这小子围起来!” 五人几乎是从云层中冲出来的,位置比李稷跳起来的更高,几乎要把他踩在脚底。 “赫!” 就在五人靠近的瞬间,李稷浑身的筋肉绷紧,猛地挥动手中的巨阙剑。 原本环绕在他身边的水流一瞬间膨大,就像天际上流淌的河流一般,猛地冲向外围的五人。 “什么妖术?” “这什么东西?” 原本已经挥剑的西戎天阶猝不及防,黑袍全部被浸湿,一时间被激烈的水流所挡。 砰的一声,水花四溅! 即便被砍碎,那些河流化作水花后又会在一瞬间凝结,继续挡在那些西戎修行者们面前。 “原来这就是这小子选这个地方暴露的原因么?” 那个名唤老卜的修行者落到树上,“果然如主公所说,水法者尽出些怪物!” 李稷抓住这五人停手的空隙,脚尖在树梢顶端微点,抱着嬴抱月迅速向北方掠去。 “老卜,怎么办?” “这招用的不错,可惜他还嫩着呢!” 两人四周的风声忽然停滞了一瞬,嬴抱月抱着李稷的腰,忽然察觉后颈汗毛根根竖起。 她猛地抬起头,瞳孔剧烈收缩。 就在她和李稷的头顶,一团紫色的雷电迅速形成,蕴藏着万钧之势,只一瞬就往李稷的头上劈下! 天雷引! 嬴抱月当年也就看过许沧海使过这一招,是雷法剑中绝对的高阶剑招,用到极致甚至能将一座山给劈开。 她猛地回过头,发现身后的五名修行者中有三人将手中剑相交,无尽的雷法从三人的剑上汇聚,集结纠缠,第四人再狠狠劈到他们的头顶上空。 这居然是四名天阶修行者合力的剑法! 李稷迅速在头顶上聚集起水流,天雷猛地劈在河流上,嬴抱月心脏一个停跳。 这样不行。 水法和雷法不相克,是对付不了极致的雷法的。 就在接触到天雷的瞬间,整个环绕在他们身边的河流都布满了雷电,下一刻,整整一条水流被雷点迅速粉碎成水花。 李稷的耳边渗下汗珠,就在这时,每一刻悬浮在空气中的水珠表面都被雷电覆盖,远处的西戎修行者狞笑着握紧了拳头。 “碎!” 咔嚓一声,千百颗水珠在半空中被打成了水雾! 噗的一声,李稷的面具下渗出了鲜血。 “阿稷!” “我没事,”李稷猛地一抹嘴角,化作水雾的水已经不再听的调令,不管再怎么动用控水术都无法再重新聚集起来。 这就是西戎的天阶修行者么? 只一瞬间,就粉碎了他和嬴抱月最大的屏障。 第一轮的斗法他已经失败,他已经无法抵挡这群人的一击,只能将所有真元都聚集到腿脚上,拼命向前方掠去。 “这小子想跑!快追!” 风声雨声中,李稷的面具被四周的树枝抽打的噼啪作响,在快到极致的速度里,他能察觉到浑身的真元在迅速流失。 力竭感从四肢百骸渗出,他死死抱住怀中的人。 “哦,你们居然能从那五个家伙手中逃出来?” “老卜,你退步了啊。” 路的前方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宛如死神的宣告。 嬴抱月身躯微微一震,她抬起头定定注视着那个站在远处山顶上的捏着金杯的男人。 身材瘦削的黑衣人站在峰顶,俯视着下方的李稷,就像是看着爬不出自己手心的蚂蚁。 “能隐藏至今还从老卜他们手里逃出来,小子,如果你不是中原人,我倒是很想收你为徒弟呢。” 李稷沉默着一言不发,他甚至没有看那个站在山上的男人一眼,身形高高跃起,向远处的山林中扑去。 “哼,死到临头了还不识抬举,”黑衣人身后另一个矮小的修行者冷哼一声,举起手中的长剑正要挥下,却被捏着金杯的男人阻止。 “等等,我倒想看看他能跑多久。” “看能不能逼出那阵青光来。” 青光? 李稷在狂风中微微怔了怔,什么青光? 他虽犹疑,但脚下速度却未曾减缓。 只一息,他的身影就从黑衣人们眼前消失。 黑衣人们的身影也倏然消失了,出现在他前方的一个山头。 “看来不逼到极限,这小子是不会释放潜力了,”望着前方抱着嬴抱月穿山越岭的李稷,黑衣人将金杯收到怀中,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剑。 …… …… “申时到了!” 西岭雪山下,等待许久的修行者们发出一声欢呼,纷纷向起点处挤去。 姬嘉树站在原地,直直盯着南方,一动不动。 “嘉树,别等了,走吧!” 陈子楚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再不走就挤不进去了!” 姬嘉树回头看着他,陈子楚被他看得心头发凉,求助地看向一边的姬清远。 “快走吧。” 姬清远推了推他的肩膀,“你的朋友们在等你。” 姬嘉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耶律华宋谦赵光穆容青孟诗等人都已经站到起点,孟诗眼角还能看到些许泪痕。 他们心中都记挂着那个没能前来的人。 但他们必须向前走。 “大哥,一切都交给你了。” 姬嘉树向姬清远深深鞠躬。 “嗯,你们放心去吧。” 姬清远按了按怀中的竹牌和地图。 姬嘉树猛地抬起头,大步向起点处走去。 “诸君!” 慕容飞澜登上马车的最高点,站在王旗下一挥手。 “高阶大典,现在开始!” 第二百五十二章 遇险 “李稷!” 李稷猛地从半空中跌落,他将怀中人紧紧护在怀中,后背着地狠狠向后滑去。 嬴抱月几乎听见了后背筋骨和地面的摩擦声,两人的身形刚一停下,她猛地挣脱李稷的手,起身就向他后背摸去。 李稷后背的衣物已经全部磨烂,但嬴抱月却没有摸到湿润之感。 没有……流血? “别管我,我没事!” 李稷直起上身,将她脑袋向怀中按去,“我只要脑袋不被砍掉,就都能恢复,你不要操心!” 他用自己的身躯将嬴抱月的身体牢牢地遮住。 这种时候,她绝不能露头。 “起来,小子。” 手握金杯的黑衣人站在山巅,凝视着滚落山崖的两人,眯眼一笑。 “天阶可不会这么一下就摔死。” 李稷单膝跪地,背对着此人缓缓站起身。 刚刚打头那个手握金杯的黑衣人只一剑就将他砍落,明明只有一个人,但此人的一剑却比刚刚四名天阶合力的一剑还要气势磅礴。 更可怕的是,李稷隐隐察觉到,此人还未尽全力。 背后传来那个人带着笑意的目光。那个人犹如猫戏老鼠一般,每一剑游刃有余,都是在试探他。 这个人,到底谁谁?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此时此刻,李稷已经不再怀疑,这名身材瘦小的黑衣人,才是这八名天阶杀手中真正的领头者。 不如说剩下的七名天阶,也都畏惧着这个人。 “阁下,到底是何人?” 李稷闭了闭眼睛,一字一顿问道。 黑衣人笑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反正阁下的名号,想必在此之前也定然无人知晓,”李稷扭过头,凝视着山峰上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男人。 有这般手段的天阶修行者,就算是用化名行走修行界,恐怕也早已声名远播。 然而此人却闻所未闻。 他是“不存在于世间的修行者。” 他和另外七名天阶,应该都是在任何对战记录和文献记载中都找不到的修行者。 既然今日大张旗鼓来杀他,证明西戎人已经准备让这些“不存在”的修行者出现在世间。 “你说的没错,”黑衣人微微一笑,“我的名姓,的确无人知晓。” “小子虽然进阶时日不长,却也是这片大陆上的天阶,”李稷静静道,“如果注定今日要死在阁下手上,至少有资格知道杀自己的人的名姓。” “不错,”黑衣人额首,“天阶的确有资格知道。” 天阶修行者,无论是生或死,都值得尊重。 “只是,你真的算是天阶么?”男人玩味地注视着李稷的后背,“天阶修行者得蒙兽神承认而生,可你有见过青龙神么?” 李稷身形一僵,握紧了手中的巨阙剑。 他冷笑了一声,“这么说阁下是觉得小子能力不足,不配被称为天阶?” “那倒没有,”黑衣人说的一口流利的中原话,他微笑道,“你的能力无可指摘,不然也不用我们这么多天阶一起围攻。” 天阶修行者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只对战的话是可以一对一的打,但天阶如果被逼入绝路,能爆发出强于平常好几倍的实力。 故而要杀一名天阶修行者,至少要两名以上的天阶互相配合。 三个天阶修行者的确足够杀了李稷,但如果李稷想要自爆拖着其他人同归于尽,围攻他的其他人难以全身而退。 天阶修行者是极为贵重的资源,为了保证西戎的天阶修行者不受损失,他师父才做出了一次派出八人的决定。 “那阁下凭什么怀疑我的身份?”李稷冷笑一声,“难道说阁下是侍奉兽神之人,知晓兽神的意志?” 脸埋在李稷怀中的嬴抱月屏住了呼吸。 西戎国师云中君的身份相貌一直是个谜,这个黑衣人给人的压迫感不输于许沧海和东方仪,如果说这个人就是云中君,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倒是抬举我了,”黑衣人微微一笑,“我可不是神子。” 不是? 嬴抱月呼吸一窒。 “不过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姓。” 黑衣人话音落下,他身后另一个身材矮小的天阶猛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大哥,你……” “我们家族的名字早已无人知晓,”黑衣人笑笑,“告诉他又何妨呢?” 李稷心头一紧,他果然没有听错,这个人果然和另一名天阶杀手是兄弟。 和这个肆无忌惮的黑衣人不同,另外那名杀手性格似是较为谨慎。 这个黑衣人更为疯狂。 “小子,你记好了,”黑衣人俯视着李稷,满面笑意地开口,“我姓乌禅。” 乌禅? 李稷一怔,他以前也去过西戎,却未曾听过这个姓氏。 西戎和北魏后辽一样,复姓代表着贵族的身份,能成为贵姓的都是大家族,不管怎么衰落,也应当不至于沦落到只剩下两个人程度。 也就是说,这个家族,是被灭族了? “乌禅……” “乌禅胥,”黑衣人抑扬顿挫地念出自己的名字,笑容满面,“记住,这就是要杀你之人的名字。” 乌禅胥。 李稷将这个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刻在心底,注视着站在山顶上的人。 “那么乌禅阁下,为何要杀我?” 西戎人,为什么要杀他? “我们西戎人杀人难道还要理由么?”乌禅胥一声轻笑,“在你们中原人眼里,我们不都是吃人的魔鬼吗?” “你们西戎人要杀我,有更好的时机,”李稷静静注视着他,“三年前,小子曾经深入西戎草原腹地,也曾得遇西戎天阶,那时小子只是等阶四,却未遭毒手。” 嬴抱月一怔,李稷曾经深入过西戎? 他去西戎做什么? “哦?”乌禅胥眯起眼睛,“难道你去过沼湖么?” 沼湖? 难道说是一片遍布沼泽的湖泊? 之前跟随太祖皇帝打出长城的时候,嬴抱月曾经远远看过这个地方,但未曾接近过。 “小子不清楚那里是什么地方,总之最终平安回来了,”李稷淡淡道。 乌禅胥目光微深。 他大概知道放过李稷的人是谁了。 “那个时候不杀你,是因为你活着还有用,”乌禅胥笑了笑道,“现在杀你,是因为你死了才有用。” 第二百五十三章 迎接 “死了,才有用?” 李稷脑中一片混乱,他死了,西戎人能得到什么? 不管他最终是被怎么打败的,他如果注定必死无疑,那么他一定会选择将自己炸得一干二净。 别说尸骨和功力,西戎人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捞不到。 这种情况下,他死了,有什么用? 如果西戎人是想通过此举挑衅东吴,完全没必要。且不说西戎和东吴之间隔的国家最多,西戎人就算想占领全大陆,估计打到最后才能打到东吴。 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义父推算出他死在西戎人手上,赵暮人也绝不会发兵为他报仇。 他的义父和赵暮人都是至为谨慎之人,不会中如此低级的挑衅。 东吴连兽神都已经没了,根本没有任何值得西戎人感兴趣的东西。 之前太祖皇帝和大司命将西戎彻底打伤,西戎最式微的时候,还曾向东吴送过和亲公主。 西戎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和东吴。 “我知道你不明白,不过万事就是如此,”乌禅胥望着愣愣站在地上的李稷,目光戏谑,“如果你真想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命不好? 李稷目光微凝,忽然想起九年前,他被人从东吴王宫中捉出去时,一群人围着他想要将他分而食之时的画面。 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被囚禁,被鞭打,被觊觎,终于被人当作人看待,却又失去。 他,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不该存在于这世间吗? “李稷!” 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攥住了他的衣襟,嬴抱月用脑袋一把撞向李稷的下颚,“醒醒,这人是在迷惑你!” 李稷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望着远处乌禅胥深不见底的双眸,浑身发凉。 是鬼瞳! 他曾经只在北寒阁中的古籍里看过,这是西戎邪术的一种,据说只有等阶四以上的修行者才能掌握,施术者通过目光和话语能将对手拖入最深梦魇之中,在对手失去神智后杀人于无形。 修炼至至高的境界,甚至可以操纵记忆。 但这门邪术,据说二十年前就已经失传了。 “哦,你居然能看出来?” 乌禅胥垂下目光,一双浅色的双眸玩味地打量着嬴抱月,“前秦公主,你今年到底几岁了?” 这人为什么会好奇嬴抱月的年纪? 李稷心中浮现一丝犹疑,但望着此人重新抬起手中的长剑,他浑身肌肉绷紧,用手护住嬴抱月的后脑勺,猛地一跺地面。 “抓紧了!” 随着他一跺脚,地面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大洞,下一刻两人的身影倏然消失在了洞中。 “什么?” 四周一直游刃有余的西戎杀手们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乌禅胥也目光一凝,身形倏然出现在洞边。 洞有一人多深,里面能看到碎裂的岩层,岩层深处传来淙淙的水声。 “是地下河!” 乌禅胥浑身腾起一股戾气,“给这小子摆了一道。” 他这时才意识到,之前李稷在和他对话时,脚一直在一点点移动,这移动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他在寻找岩层最薄的地方。 身为水法者,李稷应该是一早就察觉到了此处有地下河,之所一开始带着嬴抱月从上面走,就是为了迷惑他们。 所谓的靠近水脉,不是指他们出发时那座荒山边的那条小河,而是指地下的这条河! 那条围在他们身边的河流只是明面上遮掩,这条地下河才是他们最终的手段。 “大哥,怎么办?” 乌禅闾愣愣站在洞口边,他原本很嫉妒师父将这次的任务交给兄长,但现在却又庆幸起来,这李稷明明只是个天阶,却没想到这么难缠。 “看来我刚刚说错了,”乌禅胥静静注视着岩峰下的地下河,“那小子不是命不好,而是受上天庇佑。” 如果不是受上天庇佑,此人也不能误打误撞活到现在。 “后稷的稷么?”乌禅胥冷笑一声,“这名字取得可比他之前的那个名字要好。” 乌禅闾听不懂兄长在说些什么,手足无措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追,”乌禅胥冷冷瞥了一眼他,“难道说你想回去在刑堂住一个月么?” 乌禅闾抖了抖,望向地下的暗河,“难道我们也下去?” 李稷和嬴抱月都是水法者,一入水中如鱼得水,此时恐怕不知已经游出去多远了,他们要怎么追? “啧,所以说水法者就是麻烦,”乌禅胥捏住手中的金杯,目光冰冷地凝视着黑暗的洞口,“我不信刚好就有这么条暗河直通西岭雪山,走!” 荒草地上卷起一阵旋风,八人向西岭雪山的方向掠去。 …… …… “咳、咳、咳!” 李稷击碎头顶上的岩层,抱着嬴抱月从地下河的尽头爬出,地面缝隙里落下无数雪粒,两人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你还好么?” 李稷用袖子遮住嬴抱月的头顶,轻声问道。 两人在出水的瞬间身上的水珠就全部消失,他们没有呛水,但都脸色青白。 水法者不怕水,但怕冷。 地下河的水没淹死他们,却差点冻死他们。 本来在李稷和嬴抱月的计划中,地下河只是万不得已时二人保命的手段,从冰湖中爬出来后,二人就再也不想下水了,但没想到最终还是被迫动用了这个逃命路线。 “我没事,”嬴抱月捂住嘴,推了推他的胸口,“你赶紧换衣服吧。” 李稷刚刚赤着后背就下了河,看得她心惊胆战,他的空间法器中有备用的衣服,但刚刚二人忙着逃命,没时间换。 “先赶路。” 李稷没有松开抱着嬴抱月的手臂,抬头看向眼前连绵吹拂的雪花。 一座洁白的山脉已经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日头已经过了申时,他们历经艰险,终于到达了西岭雪山附近。 望山跑死马,此时距离雪山山底,他们还有最后至少一里地的距离。 “我们已经迟到了,”李稷深深吸了口气,疲惫寒冷已经席卷了他的全身,后背疼痛得撕心裂肺,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正当李稷准备发足狂奔,身后却再次传来那股熟悉的气息。 “小子,你觉得你们跑得掉么?” 嬴抱月咬紧牙关,握紧了手中的落日剑。 最后的一里路了,明明那么近,此时却又那么远。 她一直聆听着李稷的心跳声,很清楚他已经快到了极限,如果此人再出手,他真的会倒在终点的前方。 “我看,你们还是留在这里吧。” 乌禅胥望着雪地上勉力支撑的二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不玩了,就这么结束吧。” 说着,他举起手中长剑,身后的其他七名天阶修行者也一起举起法器。 就这么结束了吗? 嬴抱月猛地挣脱李稷的手臂,趁其不备把他往身后拉去,李稷瞳孔收缩,“抱月……” 他的声音泯灭在雷声中。 乌云压顶。 铺天盖地的剑光向二人头顶落下。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的雪山之上,忽然腾起一股飓风。 第二百五十四章 真神 雪粒子被狂风卷起,劈头盖脸打在嬴抱月的脸上。 在强烈风压中,四周几乎失去了声音,她拼命睁大眼睛,看着这近乎神迹的一幕。 就在乌禅胥率领其他七名天阶修行者向她和李稷挥下最终一剑之时,远处的西岭雪山上骤然吹下一股飓风,风卷起庞大的雪粒,在半空中化作一只大掌。 砰的一声,雪花飞溅! 雪掌被砍碎,但八名天阶杀手均后退一步,握着剑愕然注视着半空中仿佛有自己意志的风。 狂风不散,卷着雪粒盘旋在嬴抱月身前,少女的乌发在雪花中飞扬,这一幕宛如不在人世中。 乌禅胥后退一步,盯着嬴抱月身前的那股雪风,眸光微深。 “白虎神子!” 刚刚在最后关头救下嬴抱月和李稷的,毫无疑问是山鬼的风法。 只是连他都没想到,山鬼居然有力量将这么强力的风法送到一里远的地方。 当初在南楚初阶大典上,山鬼与姬墨相距千里还能斗法,给整个修行界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乌禅胥当时也震惊不已,但后来他听他师父所说,这应该是山鬼积蓄了七年的力量,而不是此人平常的水平。 毕竟如果随时随地都能做到这样的事,那山鬼早就无敌了。 哪怕是人神,也做不到这样的事。 虽然现在嬴抱月和李稷已经接近了西岭雪山,但离山底还有一里的距离,离山顶更远,乌禅胥原本判断这样的距离是安全的。 但没想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山鬼居然还能发出这般足以和天阶修行者抗衡的风法。 “大哥!” 乌禅闾眼中划过一丝胆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乌禅胥冷笑一声,“他就算本人在这里,都不一定能赢,更何况他还下不来!” 修行界至今未曾出现过多名天阶围攻神子的战斗,等阶二和等阶三只隔着一个境界,一名神子是否能胜过八名天阶,还是未知数。 哪怕是猛虎,也敌不过八匹野狼。 西戎的确曾出现过一名修行者斩杀了八名西戎天阶修行者的惨剧,但斩杀八名天阶的人,叫作林书白。 “别忘了,这个人在八人神中只有位阶八而已,”乌禅胥冷笑一声,“一个躲在山顶终生不敢下山的胆小鬼,又有何可怖?” 说完他重新聚拢剑气,举起手中长剑猛地一挥。 砰的一声,嬴抱月被强烈的风压撞得退后一步,面前再次雪花飞溅! 这次她面前风卷起的雪粒化作了一个拳头的模样,虽然挡住了乌禅胥的一剑,但雪拳的大小比之前的雪掌小了不少,威力也有所减弱。 “哈哈哈!” 乌禅胥大笑起来。 一切果然不出他的预料,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山鬼能送过来的力量是有限的。 刚刚第一掌拦住了他们八人的力量,但下一拳他一人只一剑,就已经劈碎了这股风。 望着嬴抱月面前规模缩小了不少的雪风,乌禅胥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前辈,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举办高阶大典,应该给山鬼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要一次观测那么多人,远距离控制那么多事,乌禅胥不信此人还有足够的精力来对付他们。 云首峰峰顶,冰湖边坐着的白衣人捂住了胸口,眼中露出痛苦之色。 巨大的白虎在白衣人背后焦躁地走动。 白衣人伸出手,摸着白虎的头,低声道,“我没事。” 砰的一声,又是一剑! 这次乌禅胥身后的有四名修行者同时出剑,李稷护着嬴抱月退后一步,双臂被剑气割得鲜血淋漓。 这时护在两人身前的雪风已经被彻底打散,雪花落在地上,混入泥水之中变得漆黑。 噗嗤一声,远方雪山顶上,坐在冰湖边的白衣人猛地吐出一口血。 鲜血点点滴滴浸透衣襟,宛如雪下的红梅。 白虎的眼睛骤然瞪圆,竖瞳大睁,仰天长啸。 “这声音是……” 正在登山的姬嘉树等人脚底忽然一阵震动,所有修行者猛地扶住山壁,惊恐地抬起头。 从离他们好几个远的山头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吼声。 “老虎?” 赵光愕然道,“白虎神?” 姬嘉树心脏砰砰直跳,白虎神怎么了? 他回过头,看向他们上来的长长山崖,那上面布满了很多小黑点,都是一个个向上攀爬修行者。 但这些修行者中,却没有他最想看到的两个修行者。 白虎神的吼声停歇,众人继续战战兢兢向前攀登,但姬嘉树心中却无法安宁。 西岭雪山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嘉树,小心脚下!”陈子楚一声厉喝,姬嘉树越过脚下的冰缝。 “别分心了,前面就是一线天了!” 姬嘉树抬起头,望向前面的天地奇景。 …… …… 嘀嗒。 嘀嗒。 鲜血从李稷上的手臂上滑下,又在寒风中很快凝结。 “阿稷?” “我没事,”李稷护着嬴抱月退后一步,注视着前方胸有成竹的乌禅胥和他身后的七名杀手。 “终于没有碍事的人了,”乌禅胥眯眼注视着嬴抱月李稷身前空荡荡的平地,微微一笑,“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办。” 山鬼的庇佑已经被彻底打散,他们再挥上一剑,就能结束这场刺杀行动了。 乌禅胥注视着李稷流血的手臂,目光在他后背上停了一瞬。 “看来你这苏醒还是不够彻底啊。” 他本想将在此人死之前再看一眼那阵青光,但现在看来李稷不是想激发就能激发出来的。 只能以后等新的宿主出现,再饱眼福了吗? 乌禅胥惋惜地一甩沾满鲜血的长剑,第一次双手执剑,缓缓将剑举至头顶。 在他身后的乌禅闾老卜等其他天阶修行者也一起举起剑。 无数剑光在八人的剑尖上聚积,带着寂灭的气息。 李稷瞳孔剧烈收缩,猛地松开护着嬴抱月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她往西岭雪山的方向推去。 但就在这一刻,嬴抱月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稷大脑一片空白。 “真是对苦命鸳鸯,下地府再作伴吧。” 乌禅胥一声轻笑,双手猛地向下一挥。 电光火石之间,嬴抱月猛地将手探入李稷怀中。 雪山山顶,白衣人扶着白虎的肩膀霍然站起。 无数暗色的剑光笼罩了嬴抱月和李稷,如乌云包裹般将二人绞杀其中。 然而就在团团暗光之中,有明亮之光,迸射而出。 第二百五十五章 线天 太阳从地平线上落下之际,新的光芒诞生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在团团暗色的剑光之中,一股新的剑光从中透出,迸射开来。 那是一抹鲜红的剑光,光芒边缘带着淡淡的金色,就像初升的朝阳那般温暖。 这抹鲜红的剑光从无数暗光中迸射而出,如同从乌云中升起的太阳。它从缝隙中透出,金光四射,在半空中化作点点萤火,和飞舞的雪花交织在一起。 雪山之顶,冰湖之边,白衣人怔怔站在湖水里,有泪珠从脸上落下。 七年。 原来已经过了七年。 这是七年来无数次出现在梦中,却再也没有见过的剑光。 是只属于自己心爱之人的剑气。 火法十四剑。 雪窗萤火。 “这是什么东西?火法剑?” 乌禅闾站在乌禅胥身后,愕然看着眼前的淡淡火光。 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他们八人的剑气合力就要将嬴抱月和李稷绞杀之时,从剑阵中飞溅出来的,不是人的血肉,居然是鲜红色的剑火。 从两个水法者的身体里,飞出了剑火?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这些看似微弱的剑火,不但挡住了他们的绝杀一剑,甚至在一点点蚕食他们的剑气! “这是什么剑法?!” 乌禅胥没有说话,他站在地上,注视着被他们的剑气裹成一团的两人。 萤火透出的越来越多,乌云和雷电散去,两个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嬴抱月手执落日剑立于李稷身前,她横剑于胸口。 剑上,套着一把剑鞘。 “这是……” 乌禅闾愣愣睁大眼睛,在刚刚那么激烈的对剑中,嬴抱月的剑,居然没出鞘? 等等,这把剑鞘是…… “原来如此。” 乌禅胥的目光停在嬴抱月手中的剑鞘上。 “是太阿剑么?” 听到这个名字,站在他身后的七名天阶修行者均浑身一震。 这是所有西戎修行者都不可能忘记的一把剑的名字。十几年间,不知有多少西戎修行者葬身于这把剑下。 “我都差点忘记,这把剑的剑鞘在你手上了。” 乌禅胥注视着嬴抱月套在落日剑外的太阿剑剑鞘,“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 传说太阿剑的剑鞘可以抵挡等阶二的神子的全力一击,但乌禅胥之前不信这个传言。 毕竟一个死物要如何抵挡活人的攻击? 就算大司命在死前曾将剑气封在其中,但过了那么多年,那些剑气又怎么可能维持原本的威力? 就算能维持,又有什么人能将其激发出来? 要知道名剑都会认主,更何况是太阿剑这般跟过人神的传世名剑,如果任何一个人拿到都能驱使,那也不是太阿剑了。 然而此时此刻,乌禅胥才发现,那个不可能的传言,居然在他面前变成了真实。 太阿剑的剑鞘中真的封有大司命的剑气,嬴抱月还成功将其激发了出来。 一个水法者,使出了大司命的火法剑。 只不过…… “丫头,你这剑鞘大概用不上几次吧,”乌禅胥眯眼注视着嬴抱月,就像是一条毒蛇盯着猎物。 剑鞘比不上剑,不可能封存着太多真气。 这种东西一看就是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可就算能抵挡他们攻击又如何? “如果我没猜错,这东西最多用三次吧?”乌禅胥冷笑道。 刚刚李稷将她丢出去的时候,嬴抱月如果愿意用这剑鞘只保她自己,也许还能在山鬼的掩护下逃掉,但现在她已经没了这机会。 明明可以用在神子身上的东西用在了他们八名天阶身上,乌禅胥不知自己是否要感到荣幸。 “抱月,你……” 李稷心头一跳,注视着嬴抱月单薄的肩膀。 “现在不用,又什么时候用?” 嬴抱月没有回头,望着虎视眈眈的西戎修行者心中发冷。 乌禅胥猜的没错,还剩两次机会。 如果不能同时把这些人彻底击退,那么李稷就没有活路。 不知是不是知晓了她的意图,乌禅胥向身后一挥手,其他七名天阶迅速散开,将他们团团围住。 嬴抱月心头一跳。 剑鞘中真气有限,用来防守还好,却不足以发起大规模的攻击。 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乌禅胥眼中划过一道暗光,重新举起了手中的剑。 嬴抱月死死握紧手中的剑鞘。 这时她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她微微一怔。 “抱月,走啊!” 耳边的风声再次凄厉起来,李稷抓住了嬴抱月的手腕再次想把她甩出去,但嬴抱月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把真元给我。” 李稷呼吸一窒。 “杀!” 乌禅胥率领着七名天阶挥下了震耳欲聋的一剑。 咔嚓一声,嬴抱月和李稷的脚下的地面裂开了巨大的缝隙。 狂风呼啸,地动山摇。 然而就在呼啸的飓风中,躲在兄长身后的乌禅闾猛地瞪大了眼睛。 面对他们全力的一击,李稷和嬴抱月居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的身边再次吹起狂风,李稷将双手搭在了嬴抱月的肩膀上,乌发飞扬。 真元源源不断通过他的手掌输入嬴抱月身上,以他们二人为中心,狂风骤起。 嬴抱月站在站在风暴的中心,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知是不是乌禅闾的错觉,他看见嬴抱月手上长剑上的剑鞘,忽然亮了亮。 云首峰峰顶,白衣人站在冰湖边,举起了手中的剑。 “嘉树,快看!” 西岭雪山上,正在攀登的姬嘉树在陈子楚的呼唤下抬起头。 他们的头顶,山崖在最顶端裂开,只露出一线宽的天空,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洁白的雪风从那一线天上倏然穿过。 所有登山的修行者发出一阵惊呼。 西岭雪山之外,嬴抱月也猛地抬起了头。 一条明亮的白线划过天际。 就在她手中剑鞘亮起的瞬间,一股洁白雪风从山顶上风驰电掣而下,重重击打在太阿剑的剑鞘上。 风起,雪起,火起。 原本昏暗的天地间明亮如白昼! “大哥!” 就在那股雪风击打到太阿剑剑鞘上之时,一股风与火交缠在一起的剑气骤然升起,猛地向乌禅胥的胸口冲去! 乌禅闾的尖叫声卡在嗓子里,只因那股风居然在半空中分成了八股,分别向他们八人击打而来! 乌禅胥定定站在地上,瞳孔中映出那股向他袭来的剑气。 风与火交缠,风愈热,火愈燃。 这不是一个人的剑。 风与火的尽头,他看见了两个人举剑的身影。 这不是一个人的剑,而是修行界曾经最强的火法者和现如今最强的风法者合力的一剑。 在被剑气吞噬的瞬间,乌禅胥低头轻笑一声。 “居然会有这样的事。” 他没想到一个死人,居然还能和现如今活着的修行者合剑。 如果林书白还活着,和山鬼双剑合璧,大概就是如此的光景了吧。 这一次,不是他输了,而是他们运气真的不好。 毕竟又有什么人,能在这两人联手下获胜呢? 第二百五十六章 终至 在日与夜的交界线下,太阿剑剑鞘中焕发出悦目的光芒。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璀璨的剑光。 这是她的师父和山鬼,合力的一剑。 手中的剑鞘暖和却不滚烫,她像是重新回到了小时候,牵着那个人温热的手,不管面对多么可怕的追杀者,她都无所畏惧。 上辈子,这辈子,她都习惯了忍痛吞声不依赖任何人。 但只有一个人的后背,能让她安心地躲在后面。 不管过了多久,那个女子,那个将她从冰冷孤寂的森林中抱出来的女子都会保护她。 嬴抱月忍住眼中的泪水。 林书白会保护林抱月,这个诺言已经持续了整整二十六年。 砰的一声,乌禅胥和其他七名天阶修行者的身形高高飞起。 雪地上猛地溅出八抹鲜红的血迹。 “死了吗?” 李稷护着嬴抱月猛地后退一步,天阶修行者的死亡会引起天地异变,纵然痛恨这八人,但他却不希望这八人就死在这里。 当初在宁古塔,林挽弓用自己剩下的功力抑制了那群天阶死前的异变,这里却没有能收拾残局的人。 “恐怕不如你所愿了。” 乌禅胥捂住胸口从雪地上坐起,他唇边沾着血,在雪地上笑得愈发瘆人。 “这位神子大人,倒是掌握得好分寸。” 他看向倒在不同方向的七名同伴,虽然有几个好在昏迷,但大都性命无忧。 天阶修行者是为了保命不择手段的人,下手轻对他们不痛不痒,可一旦山鬼和大司命下手太重,他们会选择在此地鱼死网破。 以他们八人的功力,炸上一座山是没问题。 但刚刚那一剑,却恰到好处。 没让他们觉得避无可避,却实实在在威胁到了他们的性命。 在倒地的一瞬间,乌禅胥隐隐听到了远方草原上的狼嚎。 这是藏在他血脉中的八兽神的警告。 再战下去,他可能会死。 “大、大哥……” 这是乌禅闾也捂着胸口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退意地望向他。 “哼,”乌禅胥笑了一声,“看来师父也没给你解开禁制啊。”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蠢笨的弟弟是禅院的弃子,但如果真是弃子,乌禅闾来之前师父就会让白犬神给他解开保命禁制。 既然没有,看来他师父还没有狠心到底,没指望他们不要命了也要杀李稷。 不过当然也是因为,他们对禅院还有用。 “你们……” 看着黑袍人们纷纷从雪地上爬起,李稷全身再次紧绷起来。 他没想到正面接了那么强力的一招,这群人居然这么快就能恢复。 乌禅胥掸掸身上的雪,瞥了挡在他身前的嬴抱月一眼,“你这剑鞘,就只能再用一次了吧?” 嬴抱月握紧手中剑鞘,“你想再试一次么?” 如果这群人真的不愿放弃,那么就算拼着被反噬,她也要这群人永远留在这了。 “罢了,”乌禅胥从怀中摸出捏扁了的金杯,把玩着道,“八换一,实在不值得。” 就算李稷身上再有他师父想要的东西,一次搭上八名天阶,西戎也会元气大伤。 他瞥了一眼身边摇摇晃晃的其他人,“回去吧。” “可大哥……”乌禅闾有些迟疑。 虽然天阶的本能正在强迫他们离开,但他知道乌禅胥身上还有禅院的禁制,是可以抵挡兽神的禁制的。 “你放心,”乌禅胥淡淡笑道,“有任何责任,都由我一人承担。” 其他七名修行者闻言都震惊不已。 老卜等人低下头,“果然是疯子。” 禅院的惩罚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乌禅胥居然愿意将其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真不是一般的狠人。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这个捏着金杯的男人,耳边回荡着他的笑声,她忽然一愣。 “等等,你……” 嬴抱月皱眉看着乌禅胥,“你到底是谁?” 她发现,她居然记得这个笑声。 在她记忆的深处,她似乎在很久以前,听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 远到她从皇陵中棺材里醒来之前,隐藏在她记忆最深处黑暗不明的地方。 她听过此人的声音。 “你……” 乌禅胥望着她,兜帽下的目光微深,“前秦公主,后会有期。” 他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男人的话音落下,八名天阶修行者的身影,同时从雪地上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 “等等!” 嬴抱月向前一步,面前只剩下布满血迹和脚印的雪地。 察觉到那八人的气息彻底消失,李稷紧绷着的后背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松弛下来。 但下一刻他再次紧张起来。 “抱月,快走。” 他一把揽过嬴抱月的腰,两人一起消失在雪地上。 …… ……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月色笼罩了整个山峰。 月色和雪色交相辉映,整座西岭雪山美得好似人间仙境。 山脚下,不少人参加者们留下的家丁和仆从纷纷重新搭起了帐篷,燃起了火堆。 “太子殿下,你呆在这好吗?” 姬清远望向站在身边烤火的慕容飞澜,神情有些微妙。 雪山石壁前的马车边也燃起了火堆,不少人满怀敬仰地遥望着那个地方。但他们恐怕不知道,本该呆在王家马车里的主角此时却蜗居在他这个小帐篷里。 “你这里还挺暖和的,”慕容飞澜站在火堆边搓着手,“火法者就是好啊。” “殿下,这里可是你的故乡,”姬清远道,“你不可能觉得冷吧?” “后辽人也不会有事没事往西岭雪山跑啊,”慕容飞澜瞥他一眼,“七国之中,真正生来就不怕冷的,大概就只有西戎人了。” 虽然后辽和西戎在很多年前同宗同源,但在后来的分化中,靠南的较不耐寒的一支成为了后辽人,靠北的身体素质最为强悍,能适应严酷环境的一支成为了西戎人。 西戎人认为自己有着白狼神的血脉,越冷越激动的时候,反而会血脉贲张,迸发出不同寻常的身体能力。 “关于西戎人体质的说法,在下一直觉得言过于实,”姬清远淡淡道,“大部分应该是杜撰出来让我们畏惧他们的。” “是吗?可有不少我觉得是真的。” 慕容飞澜望向帐篷外。 “对了,你来过北方吧。” 姬清远脸色微变。 南楚国师的私生子一直被关在家中,知道他来过北方的人极少。 “我以前,在她身边见过一个小孩,”慕容飞澜淡淡道,“那个小孩,就是你吧?” 姬清远脸色彻底变了,他刚想开口,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猛地向前几步,一把掀开了帐门。 第二百五十七章 接力 姬清远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帐篷,站在空荡荡的草地上。 皎洁的圆月下,远处的山岭上出现了两个黑影。 那两个黑影越来越大,正迅速向他们这里而来。 两个人身上都沾着血,看上去极为狼狈,但是他们没有停留,直直向他们这里而来。 “喂,清远!” 嬴抱月趴在李稷的背上,看见姬清远,远远地就向他挥手。 周围其他帐篷里的家丁和下人们都被惊动,纷纷走出帐篷发出一阵惊呼。 “那是什么人啊?” “修行者?还有这个时间才来的?能赶上吗?” 姬清远定定站在地上,眼眶微热。 虽然迟了,但他们还是来了。 他一直相信她会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我就知道呆在你这能等到她,”慕容飞澜从背后的帐篷中走出,“怎么就把自己折腾这个样子。” 望着远远向姬清远开心地挥手的嬴抱月,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姬清远回头看了这位后辽太子一眼,神情复杂。 他隐隐猜到慕容飞澜应该已经知道了嬴抱月是谁。 如果没有嬴苏,这个人原本应该是林抱月会嫁的人。 两人年纪相仿,郎才女貌,一直被誉为王室中的金童玉女。 但命运捉弄,两人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荒凉的草地上,慕容飞澜站在姬清远身边,平静地遥望着伏在李稷背上的嬴抱月。 “好了,姬公子,让他们不要停,直接过去。” 他目光严肃,“他们迟到的太久了,还有不到六个时辰,一线天就要关闭了。” 一线天会关闭?什么意思? 姬清远一怔,但他听懂了时间不够的意思,立刻紧张起来。 李稷和嬴抱月似乎也没有要停留的意思,两人的身影从山坡上划过,直直就向起点处冲去。 “抱月,接住这个!” 姬清远把怀中的两块竹牌和地图捆在了一起,猛地向嬴抱月丢去。 嬴抱月伸手接住包裹。 “去吧!” “抱月,昭华君,你们要小心啊!” 两人的身影从头顶上掠过,姬清远向前追了几步,只来得及喊出这几句话。 “姐姐,加油!” 姬安歌和归离她们之前睡着了出来的晚了,只来得及看见嬴抱月的背影,归离拼命地跳起来,向着嬴抱月离开的方向叫道。 “嗯!我会的!” 风声从耳边穿过,嬴抱月回过头,望向并肩站在帐篷前的友人们。 怀中的竹牌和地图还带着还带着姬清远的体温,除了姬清远外,还能感觉到姬嘉树的气息。 候在起点处昏昏欲睡的后辽仙官看到他们,猛地起身正要拦人,慕容飞澜在远处吼道。 “他们有竹牌,让他们过去!” 嬴抱月将竹牌从半空中丢到了仙官的桌子上,二人的身影风驰电掣地通过了起点,向山峰上一路而去。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停留。 他们的身后空无一人,但嬴抱月却能感觉到身后有许多视线正注视着她。 他们能这么顺利地通过起点,不是只靠他们自己的力量,而是有着无数人在他们身后推了他们一把。 有姬清远,有姬嘉树,有慕容飞澜,有姬安歌,有归离,有许多许多的人。 怀中的地图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往前指去,“那个方向!” “这关卡还真和你之前说的一样,”李稷也瞥了眼地图,“第一关还真叫一线天。”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再过几个时辰,这个山崖就要合并了!” 如果一线天合拢,就再也去不了其他地方,他们的高阶大典也就宣告失败。 “我明白,”李稷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提速,嬴抱月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放我下来吧,你真元快要耗尽了吧?” 刚刚对战西戎修行者的时候,李稷就往她体内输入了大量的真元,之后又背着她赶了这么远的路,就算是地主家也要没余粮了。 “我没事,”李稷没有动弹,反而收紧了手臂。 “既然已经通过起点,那么现在就是高阶大典了,我的路要我来走才行,”嬴抱月苦笑,“你一直背着我算什么事?” “你是因为我才迟到的,”李稷将嬴抱月往上背了背,“至少让我带你追上其他人。” 一刻看不到姬嘉树他们,他就不会把她放下来。 这个人固执起来也是要命,嬴抱月只能紧紧抓着李稷的肩膀,任凭他带着她在雪山上奔跑。 李稷已经没有腾挪掠动的力气,每一步都深深陷入齐膝深的雪地里。 月光将冰雪照得晶莹,每一步都能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 头顶不断有雪花飘下,前方没有任何人的脚印留下,也不知姬嘉树他们已经通过了多久。 雪落无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嬴抱月只能听见李稷越来越粗的呼吸声和雪层被踩穿的咔嚓声。 不知爬了多久,李稷一脚踩空,身形忽然往旁边一歪。 “李稷!” 嬴抱月一惊,李稷却迅速爬起,“碰到了么?” “我没事,你呢?” 嬴抱月望着他露在外面的脖颈,已经被冻得青白。 她撕下自己一片裙摆,围住他的脖子,“我们快到山腰了,一线天应该就在这附近,你放我下来吧。” 李稷摇摇头,背起她继续往前走去。 嬴抱月蹙眉正准备反抗,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惨叫。 之前没有听见其他声音,此时深山中却响起人的惨叫,显得异常可怖。 “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李稷背着嬴抱月向前跑去,绕过山腰的巨石,两人望着眼前的一幕,愕然睁大了眼睛。 绕过巨石后,眼前霍然开朗,一片山崖出现在二人眼前。 山崖从顶上裂开,仿佛只有一线之宽。 看见这个地方,两人就知道这里就是一线天了。 可按照两人之前的推测,以高阶修行者的脚程,前面的队伍应该早就通过一线天了。 然而一切却出乎他们的预料,此时此刻狭窄的峡谷中却挤满了人。 浓烈的血腥味从峡谷中传来。 让人闻之欲呕。 第二百五十八章 落石 一线天与其说是山崖,更像是山峰之中的一道巨大的裂缝,不光上方只有一道缝隙,前后的入口和出口处都只能看见一线的天空。 按照姬清远所给的地图上所说,这第一关,修行者们就是需要从这道缝隙中通过。 虽远看是一条线,但实际靠近能发现一线天的裂缝在入口处至少有两人宽,本该能够容两人并肩通过,只要修行者们排好队伍,原本可以有序通过。 就算众人在意前后顺序,争相恐后想要进去,大不了在入口处比试一下。 原本嬴抱月预计入口处应该相当热闹拥挤,可此时此刻她和李稷站在一线天入口外十丈远的距离,愕然看着眼前的景象。 的确有黑压压的人群挤在入口处,但不是争相恐后想要进去,而是不断有修行者从裂缝中逃出来。 逃出来的修行者均浑身染血,神情惊恐。 有暗红色的血从入口处的裂缝中静静流淌而出,让这道石缝看上去就像是远古巨兽的大口,会吞吃嚼碎进入其中的修行者。 不少尚未进去的修行者站在入口处愣愣看着这副画面,满眼恐惧犹疑不敢进去。 在围在入口处的人群中,嬴抱月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李稷也看见了,他闭了闭眼睛,将后背上的人放了下来。 “嘉树?” 人群中的一个少年倏然回首,望着嬴抱月怔怔睁大眼睛。 他定定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她。 看着他那恍惚的神情,嬴抱月走到他面前,伸出只手晃了晃。 “怎么,就几天不见你就认不识我了?” “不是,”姬嘉树猛地回过神来,袖子下手指微微攥紧,“听赵光说人在雪山之中容易出现幻觉,我以为……” 嬴抱月在后辽长城驻守时也听说过这个传说,据说人如果在雪山中见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并跟着走了,很可能就会冻死在雪山里。 这么说,她是姬嘉树想要见到的人? “你看,我是活人,”嬴抱月拍拍他的肩膀,看向周围一脸激动的陈子楚许义山归辰等人,“大家都没事吧?” “嗯嗯,”陈子楚原本凝重的脸上腾起喜色,“你回来就好。” “二哥!你终于回来了!” 赵光猛地扑向嬴抱月身后的李稷,没想到把李稷撞了个趔趄。 “二哥?”赵光愕然。 李稷素来下盘极稳,别说这么一扑了,就算铆足了劲撞他,赵光也从未撞动过。 “哎,”嬴抱月猛地回头,“你别动他,他受伤了!” “受……受伤?”赵光这才反应过来,紧张地问道,“对了,那八名西戎天阶呢?” “已经走了,”嬴抱月道,“山鬼大人和大司命的剑鞘一起合力击退他们。” “那就好,”赵光舒了口气,下一刻他目光犹疑地落到身上衣裳破破烂烂的嬴抱月和李稷身上,“你们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人群中一阵沉默,众人都好奇地睁大的眼睛。 姬嘉树微微敛下目光,赵光问的,也正是他想问却问不出口的。 “东躲西藏罢了,比起我们的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吧,”嬴抱月笑了笑,目光凝重起来。 她指了指前方石缝边混乱的人群,“这是怎么回事?” 石缝中还不断在涌出鲜血,众修行者在石缝前踌躇不前,一些明显结队的修行者开始满怀恶意推队伍中较为弱小的修行者进去探路。 “听说里面有落石,”陈子楚心有余悸道,“我们刚刚差点就进去了,是嘉树察觉不对,拦住了我们。” 不然的话,此时涌出石缝的血肉里估计就有他们的一份了。 落石? 嬴抱月闭上眼睛,耳边只有风雪声,并未听到石块滚落的声音。 “是雪。” 李稷深吸一口气,“落石从积雪上滚落又滚落到雪地里,雪吸收了声音。” 修行者是很难被落石砸死的,除非这落石是无声无息地滚落的。 加上石缝内光线昏暗,石头悄无声息地砸下,就能要了人的命。 “可这会让人完全察觉不到吗?”姬嘉树拧起眉头,“里面已经砸死好几个人了。” 能走到这里的,都是大陆上顶尖的高阶修行者。虽说刚刚莽撞冲进去的几人境界都不算最高,但很难想象耳聪目明的修行者会被石头砸死。 再加上谁都没想到第一轮就会死人,这才让原本踌躇满志的修行者队伍彻底陷入了慌乱。 “不光是积雪,”嬴抱月仔细注视着眼前的山缝,“还有地形。” 一线天的地形看似简单,但其中暗含奥秘。 嬴抱月以前在一处名为回音廊的地方见过类似的结构。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如果落石是从头上滚落的,那么声音不是从本人的头顶,而是会从前方或后方传来。” 姬嘉树陈子楚等人闻言都怔住,“不是从本人头顶上?” 嬴抱月点头,她看向从石缝中逃出来的那些面色苍白的修行者,有的人已经满脸泪水,“这些人,恐怕是想向其他人示警,结果反而救了自己。” 修行者的确耳聪目明,但正因为耳聪目明,才能迅速分辨出哪些声音是朝自己而来的,哪些声音是朝着其他人而来的。 一线天独特的山体结构,可以将落石的声音进行传导,从而误导修行者的听觉,那些被砸死的修行者恐怕听见了落石的声音,但那些声音并不是朝着他们而来。 他们选择了无视,却最终砸死了自己。 望着嬴抱月的目光,众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这应该罪不至死吧……” 赵光僵硬地开口。 “万一、万一那些人只是力量只够自保,觉得自己救不了其他人呢?” 在修行界自扫门前雪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修行者不主动去害人就已经算是圣人了。 “那终究还是因为力量太弱,无法发现落石,”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你们上来之前,是不是都签了生死书?” 赵光点头,他原本以为只是参加大典都要走的步骤,却没想到这次签的生死书这么沉重。 嬴抱月扫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少年们和演武营等人。 “这座山脉不太对劲。” 她轻声道。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第二百五十九章 齐心 之前她还只是猜想,但现在情况已经相当明显了。 如果说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只是试探和尝试,那么高阶大典可以说是嬴帝本人心术的集大成。 嬴帝所要考验的,不光是身为修行者的能力,还有最丑陋的人性。 嬴抱月站在雪地上,身后能听见无数修行者对弱者威逼利诱的声音。 “喂,十三弟,你不是一直想着为王家立功么?现在正是你表现的时候,快进去!” “可是……可我只是等阶六……” “怕什么,刚刚不是也有等阶六逃出来了么?你要是先通过,搞不好还能登上山顶当魁首呢,这可是嫡公子给你的机会,还不赶紧进去哈哈哈!”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看向面前的众人,“这后面的路太危险了,最后肯定不是所有人都能登上云首峰,大家修行到今天不容易,如果要下山,就只能趁现在。” “通过一线天后,后面的路就会被封死。” “封死?” 姬嘉树愕然开口,“怎么回事?” “大概还有一个时辰,这条山峰就会闭拢,”嬴抱月看向头顶逐渐下沉的月亮。 在天明之前,一线天就会合拢。 “什么?”赵光愕然,“之前没听说啊,这样的事怎么能不告诉我们呢?后辽人到底……”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山间忽然卷起一阵风雪,伴随着风雪响起的,还有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 “要上山的修行者注意,还有一个时辰一线天将会闭拢,想过去的,即刻启程。” 这个声音,修行者们都很熟悉。 “是山鬼大人的声音!” “什么?山居然会闭拢?” “快让这贱小子进去探路,他不进去就踢他进去!” 石缝外的修行者们彻底鼓噪起来。 “啊,刚刚说了……” 赵光不满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尴尬。 “好了,大家都听见了,”嬴抱月环视身边的人,“你们要怎么做?” 望着从石缝中流出的血,众人神情都有些凝重,但动摇并不剧烈。 耶律华和孟诗的神情更是十分镇定。 “我们也是跟殿下出生入死过来的,不至于被这样的事吓倒,”穆容青带着穆七平静地走来,“演武营全员跟随殿下,您不下山我们是不会下山的。” 赵光陈子楚许义山宋谦也纷纷摇头。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境界最低的归辰身上。 他本该是最该害怕的人,然而归辰抬起头,望着嬴抱月轻声道,“要我去探下路吗?” 嬴抱月一怔。 “我看其他队伍都是让境界最低的人去探路,”归辰笑了笑,“殿下,让我去吧。” “我还是有用的,不要让我离开。” 嬴抱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心中有些酸,有些苦,望着目光坚定的少年,她摇了摇头,“你要不要离开,只由你一人决定,这个队伍中,没有人是累赘。” “那我不走,”归辰深吸一口气,望着在时限的逼迫下已经开始纷纷进入石缝的其他修行者。 “殿下,我们要怎么过这一关?” 伴随着其他修行者再次进入石缝,惨叫声再次传来,但这次没有人往后逃。 “快走!” “踩着这小子的腿过去!老子就不信了,这石头还能一次落这么多!” 血腥味再次浓重地传来,许义山捂住口鼻,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会这样……” 听里面的动静,石缝里的修行者居然是踩着前面探路之人的血肉尸骨向前。 “这也是一种方法。” 嬴抱月闭上眼睛,就像是趟地雷一样,如果不能发现所有的地雷,那就让人去探出所有的地雷,落石也是有时间间歇的,只要后面的人紧跟其后,的确能躲过一些落石。 归辰咬紧嘴唇,“那我们……” “我先进去,”嬴抱月平静道,“你们跟在我后面。” “那怎么行!”姬嘉树断然拒绝,嬴抱月这举动根本就是要自己去探路,“要打头也应该让境界最高的人来。” 李稷默默走上前。 “不是说你,”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你真元消耗太多了,我来吧。” “昭华君之下,应该是我,”孟诗抓住了已经准备向石缝走去的嬴抱月。 “好了,都别争了,”嬴抱月道,“这石缝足够两个人走进去,这样,我和阿诗两人一起进去。” “我走前面,是因为我对这些会滚下来的石头很敏感,”嬴抱月笑道,“我从以前开始,就不容易被东西砸到。” 这倒是真的。 嬴抱月的直觉之敏锐远远超过她的境界,这一点所有人早就有所察觉。 “再争天就要亮了,走吧。” 原本挤在石缝前的修行者们除了一部分放弃下山的,大概有两百人选择进入石缝之中,不知不觉雪地上几乎只剩了他们这一群人。 嬴抱月和孟诗牵着手并肩走入一线天之中。 李稷和姬嘉树紧随其后,再然后是耶律华和赵光,其他人依序跟在其后。 “察觉到任何声音,不管是从哪个方向而来,都记得向其他人示警!” 所有人全进入石缝中后,嬴抱月立刻高声喝道。 “好。” 她话音刚刚落下,赵光就尖叫了一声。 “我前面五丈远的地方,抱月,就在你头上!” 一线天只有头顶的一丝光亮,整个山缝中如同隧道一般幽深黑暗。 赵光的叫声让所有人汗毛直竖,原本排好的队伍顿时乱起来,这时黑暗中亮起一道剑光。 啪嗒一声,两块石头分别打在宋谦的头上和赵光的脸上, “不是在你前面,是在你后面,”嬴抱月回过头,“干得漂亮,东陵郡王。” 刚刚那块落石原本是要落到赵光身后的宋谦头上的,赵光一示警,嬴抱月立即抽剑将其砍碎。 “是在……我头上?” 宋谦惊魂未定,愕然摸着自己的头顶。 刚刚打到他的碎石都足有一个拳头那么大,可见原本的落石有多大。 可是刚刚赵光明明喊的是落石在嬴抱月头顶上,不管内心多清楚石头方向的异常,是个活人第一反应都是本能地抬头看自己的头顶。 可这样话就会错过砍碎石头的时机。 但宋谦刚刚看的很清楚,嬴抱月第一时间,不是抬头,而是回头。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她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身后的那些人。 第二百六十章 暗道 甬道里吹起腥臭的风,将碎石踩在脚下,众人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走。 宋谦望着最前方的那个身影,目光有些恍惚。 嬴抱月的扭头那一眼依旧留在他的心里。 那一眼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快得就像是这样的动作她重复了无数次,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嬴抱月到底是事先就知道石头会落下后方,还是无论石头会落到何方,她都习惯第一眼望向身后呢? 宋谦并不知道,但自从他按照叔父的命令接近嬴抱月开始,他就发现了这名少女的不同。 他虽然不是中唐太子,但在国内也是被无数人捧着长大的。所以当一开始叔父要求他去接近一名无足轻重的前秦公主并且随时听她差遣的时候,宋谦心中也有着抗拒和不解。 但他从小习惯了听叔父的话,就照着吩咐去做了,一开始他叔父还会常常寄信给他提点他,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宋谦发现,让他跟在嬴抱月身边的不再是叔父的命令。 从到达北魏开始,因为距离太远,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叔父的信了。 但即便没有叔父的指示,他也想一直跟着她。 在安静的甬道里,只能听见众人脚步的声音,宋谦定定望着最前方的那名少女的背影,眼前忽然浮现叔父写给他的第一封信上的话。 “我知道你先不明白,但先按我说的去做,过不了多久,你也许自己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宋谦隐隐觉得,他已经明白叔父的这句话了。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的叔父会了解嬴抱月? 习惯了宋斋的无所不能,宋谦以前从未怀疑过他那个素来神秘的叔父为什么懂那么多,但他如今第一次心中还是产生了疑惑。 这世上能入他叔父眼中的人极少。 嬴抱月,到底是谁? 望着往前走的嬴抱月,宋谦打定主意,等高阶大典结束,他就立即返回中唐,向他叔父一问究竟。 当然,如果嬴抱月愿意和他一起回去更好。 虽然嬴抱月的身体素来有姬嘉树和李稷操心,但宋谦冷眼旁观还是能看得出来,嬴抱月在这两人面前常常会习惯隐藏自己的身体情况。 经过南楚东吴北魏三地的无数次战斗,嬴抱月的身体有着巨大的亏空,现在处于战斗的紧张中看不出来,但一旦她松弛下来估计会出大问题。 她现在的身体状态,急需停下来一段时间专门调理。 长城内六国之中,除了北寒阁外,就只有中唐有全大陆最好的大夫,气候也最温润最适合调理身体。 宋谦有种预感,如果他能将嬴抱月带回去,他的叔父一定会为她准备好一切的。 “宋谦?” 赵光注意到了宋谦的走神,“喂,你注意点周围的动静啊。” 宋谦回过神来点点头,他抬起头望向头顶那一线的天空,忽然有一滴湿润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愣愣睁大眼睛。 不等他开口出声,前后队伍中都发出了尖叫。 “这是什么?” “快看,上面!” 他们这一队前还有另外一队修行者,那群人走在前面,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嘀嗒、嘀嗒。 嬴抱月抬起头,瞳孔剧烈收缩。 就在他们上方十几丈的山壁上,悬挂着十几具尸体。 所有尸体均都被凸出石壁的石笋插在岩壁上,鲜血正一滴滴往下滴。 “这……这是……” 赵光猛地攥紧前面李稷的手臂,吓得像个半大的孩子,浑身筛糠。 “应该是有修行者为了躲避落石,掠身往上爬,却不小心撞上了石笋。” “怎么可能!” 赵光失声叫道,“修行者又不是瞎子,就算是爬得再快,怎么会看不见前面的石笋!” 这石缝里虽然黑暗,但顶上还是透进了一线月光,有这点光亮在,怎么可能那么大的石笋看不见?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嬴抱月注视着上面的十几具尸体轻声道,“那些石笋是在他们爬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忽然刺出的。” “什么?” 赵光目瞪口呆,连姬嘉树孟诗都不免愕然,“可这样的话,除非……”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覆盖着冰雪的石壁,一滴鲜血从上方落下,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除非,这座山是活的。” 孟诗打了个激灵。 这座山是活的。 哪怕她从小就在北方长大,见过无数怪事,但还是第一次见过如此让人后背发凉的地方。 没错,这座山的确就像是活着一般。 会悄无声息就在修行者经过是砸下落石,山壁会合拢,会突然凸出石笋,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将闯入它腹地的修行者留在此地。 “山……真的会这样么?” 赵光的声音抖得不行。 “山难道不就是些石头吗?” 嬴抱月的眼前浮现出当初在北海地下那些阻挡她救李稷的巨骨森林。 那些巨骨当时也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 “这里的山,也许并不一样。 她以前只听说过在许多年前,有无数古神陨落在了北方。但她没想到,那些古神虽然已经陨落,但遗留下来的意志,已经融入了北方的山与海中。 说起来北海和西岭雪山,一个是玄武神爱待的地方,一个是白虎神所在的地方,这两位兽神会选择这两个地方,是不是因为这两个地方都同时留有神灵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此地不宜久留。” 望着前面长长的甬道,嬴抱月心底发凉。 如果山有古神的意志,那么他们此时等于闯入了古神的肚腹之中,古神一定会尽快排除他们这些异物。 刚刚十几名修行者往上爬的举动,估计已经彻底激怒了古神。 “快走!” 伴随着嬴抱月的喊声,众人脚下的石壁忽然震动起来,赵光一声尖叫。 “这又是怎么了?” 不等有人回答他,赵光感觉有人在推他的肩膀,他恼怒得偏头,却发现推他的不是人,而是石壁。 赵光愣愣睁大眼睛,吓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有两人宽的石壁居然在向内靠拢! “不好,山壁要合拢了!” 嬴抱月没想到她不祥的预感会这么快应验,这么下去,所有人都会被挤死在这石缝之中。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合拢 “啊!” “快跑啊!” “我不想死!放我出去!” “让开,挡我者死!” 前方传来修行者的尖叫和厮杀声,嬴抱月心底发寒,前面的修行者也都发现了石壁靠拢一事,开始争先恐后往前冲。 这种情况下,一定会发生堵塞。 原本众人一个个快速通过的话,也许所有人都能跑的出去,但此时此刻在死亡的威胁下,又有几个人能保持冷静? 爬上去的结果就悬挂在他们头上,此时所有人都只能一窝蜂地往前跑。 前方的路已经牢牢堵住,嬴抱月看见最前方有几名等阶四的修行者拔出了剑。 “住手!” 不等她制止,原本卡在出口处的几名神舞境修行者,化为了一团血雾。 后面的几名高阶修行者倏然穿过血雾,冲了出去。 无数血雨,淅淅沥沥落在雪地上。 嬴抱月站在原地,心中发冷。 “抱月?!” 李稷眼前一闪,手抓了个空。 就在入口前方的修行者开始厮杀之际,嬴抱月猛地发足转身向队伍的最后冲去。 “阿稷,嘉树,开路!” 嬴抱月的声音让李稷和姬嘉树停在原地。 “所有人,两队变一队,一个一个往前跑!” “不要慌,我就在最后面,我们一定都能出去!” 李稷死死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巨阙剑。 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 越来越狭小的甬道激发出了人心底最原始的恐惧,谁都不愿意留在最后一个,都怕被丢下被抛弃,原本跟在最后的演武营众人之前已经开始了躁动。 但此时嬴抱月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 “公主……殿下?” 看见嬴抱月跑到最后面,穆容青愕然后惊恐起来,“你……” “别怕,跟着前面人往前跑!” “我来断后,谁都不会被丢下。” 原本躁动不安的演武营子弟睁大眼睛,不再乱冲,所有人都咬着牙往前跑。 公主殿下在这里,他们一定要快点跑,一定要让殿下跑出去。 嬴抱月在队伍的最后站定,前方的队伍迅速动了起来。 李稷站在最前面,姬嘉树紧随其后。 两人,都没有跟过来。 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走!” 李稷深吸一口气,挥动了巨阙剑。 前方堵塞了的人群在他动剑前都化作了血雾,李稷的一剑将几个还在前方推搡的修行者都冲了出去。 山壁隆隆作响,已经越变越窄,很快连一个人的身体都开始难以容身,只能侧身往前跑。 众人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望着前方之人的背影,有人去摸自己腰间的剑。 求生是人的本能。 谁都想第一个出去。 谁都不想被留在这山腹之中。 别人的死活又有何干,唯独自己不想死在这里。 但就在碰到剑柄的时候,最后面传来那个少女的脚步声。 她,在最后。 摸到剑的人咬咬牙,放开剑耐住胸腔的窒息感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跑。 前面的光亮越来越近,李稷望着前方的一线光亮,心脏疼得发痛。 他不能回头,因为他就知道,她离他很远。 他们之间,隔着很多人。 他不能回头,他不能只救她一个人,因为这绝不是她想看到的。 李稷能听见耳边姬嘉树的粗喘,甚至能听见少年牙关紧咬的嘎吱声。 他们都不能回头,只能隔着人群,拼命往前跑。 光亮,近了。 腥臭的味道在鼻尖一淡,李稷侧身跃出山缝之中,发现几名浑身染血等阶四的修行者居然候在出口处。 看见最先出来的是他,原本眼含恶意虎视眈眈的几名修行者均是一愣。 望见那几人冰寒的目光,李稷就猜到了这几人想干什么。 这群人知道后面的人看见了他们屠杀其他国家的修行者,为了杀人灭口,专门候在这里想着要截杀从里面逃生的修行者。 李稷心中的戾气正无处发泄,巨阙剑顿时卷起地上风雪,但不等风雪压顶,他后背响起雷声。 雷声炸裂,原本虎视眈眈的几名等阶四修行者口吐鲜血飞了的出去。 姬嘉树站在他身后,一甩手上的春雷剑。 “真是找死。” 他闭了闭眼睛,望了一眼身边的李稷,“别和她说。” “你……”李稷望着他,神情有些复杂。 虽然雷法暴烈,姬嘉树盛怒出手,威力自然不同寻常,这几名修行者也性命无忧,但这群人可都是等阶四。 姬嘉树目前还是神舞境,一击却重伤了好几名等阶四的修行者,这意味着什么? “你应该早就能破境了吧?” 姬嘉树抿了抿唇,“再等等。” 就在几天前嬴抱月掉入山洞之时,他怒极自伤之际,忽然隐隐触摸到了更高的门槛。 如果他能跨过这道门槛,他就可以独自一人突破等阶四。 他有一种预感,他将在西岭雪山上跨过这道门槛,并踏上更高的台阶。 不是在人护法下强行突破,而是水到渠成用自己的力量突破。 修行了十年,他还是第一次真正体味到何为雷法之暴烈。 只是,他不愿他发怒的样子,被嬴抱月看见。 这个样子太丑陋,他希望在她心中的,永远是他在南楚遇见她时的模样。 “我不会和她说的。” 李稷看向不断从石缝中逃出的人和不断合拢的石缝,“虽然我觉得她不会在意。” 姬嘉树沉默着没有说话,两人的心都高高提起,石缝已经合到里面的人已经移动困难。 一个,两个,三个…… 两人都没有说话。 逃出石缝的人瘫在地上喘气,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石缝。 她还没有出来。 那个人让所有人都牵挂着的人,还没出来。 石缝,还剩下最后两拳。 这已经不是能容纳人的身体的距离。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裂开。 李稷屏住呼吸,举起巨阙剑对准了石缝。 但他不知道嬴抱月到底在什么位置,如果他强行劈开石壁,这诡异的山缝又会做出什么举动。 同时举剑的还有孟诗,望着合拢的山缝,她拿剑的手在不断地颤抖。 “来了!” 就在这时,山缝内忽然涌出了鲜红的火焰。 “流火!” 望着涌出缝隙的火焰,孟诗泪湿了眼眶。 “十六弟!” 一个脸色青白的演武营弟子被推出了岩缝。 这是最后一名演武营弟子。 山缝只剩下最后一拳的距离。 鲜红的火焰燃尽。 一只纤细的手探出岩峰,却仿佛被什么抓住向后拖去。 姬嘉树和李稷猛地向岩缝冲去,但就在这时,细小的缝隙中居然探入十几根粗壮的树藤向众人扫去! 姬嘉树举剑砍向树藤,却被重重击打到地面上。 这时一根树藤直直穿透李稷的肩膀,李稷不躲不避,冲到岩缝边,他的手伏在被烧红的岩壁上,发出嘶嘶的响声。 他将手拼命探入其中。 抓住了那只手。 第二百六十二章 活藤 那只手指尖微凉,浸透了鲜血滑得像是一条鱼。 李稷的半边肩膀死死扎入了石缝之中,他听见了自己骨骼嘎吱作响的声音。 “春华,这边!” 姬嘉树忍痛从地上翻身坐起,一剑死死扎入了李稷肩膀边的岩壁中。 细小的雷电顿时如网般覆盖整个石块,一大块石壁被粉碎下来,露出一个大缝。 然而就在石缝裂开的瞬间,密密麻麻的树藤疯狂从缝隙涌出,猛地扑向堵在石缝前的两人。 这时孟诗出手了。 如月华般的剑火飞舞笼罩了所有树藤,孟诗将唇咬出了血,“烧!” 烈火瞬间燃起,吞噬了所有树藤,将其化为灰烬。 “姐姐,快出来啊!” 熊熊火光之中,李稷的黑发烈烈扬起,他猛地一个发力,从石缝中拽出了一个已经被树藤层层缠住的人。 就在那个人影脱出的瞬间,轰然一声,石壁在众人面前合上。 密密麻麻的树藤上闪起落日剑的剑光,嬴抱月从中猛地探出头,大口喘气,“闷死我了,你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猛地跌进李稷怀中。 李稷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有湿湿液体沾湿了嬴抱月的额发,她怔怔抬起头,看见了李稷被树藤穿透的肩膀。 这树藤一鼓一鼓的,居然像是在吸李稷的血。 “阿稷,你……” “我没事,”李稷直起身,将她往前面推了推,随后单手一把拔下了左肩上的树藤。 离开他的血肉,这树藤立即枯萎,不等众人细看,就化作了灰烬。 “这是什么鬼东西?”赵光惊恐地看着李稷手心的灰烬。 嬴抱月挥起几剑砍断自己身上剩下的树藤,“我也不知道,刚刚在里面,就是这东西缠住了我。” 她本来是可以顺利逃脱的,但就在她要挤出石缝之时,后面忽然出现一股大力,有东西缠住了她的腿。 当时她没看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被拉出来后嬴抱月才发现这东西居然是树藤。 在石缝里的时候,这东西主动缠上来,她还以为是蛇。 “这山里是所有东西是都成精了吗?” 赵光头皮发麻,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灰烬和断藤,被砍断了树藤看上去是个普通的死物,但他还记得这东西刚刚气势汹汹向众人挥来时的情形。 “可能吧,大家接下来都要小心。” 嬴抱月看向李稷肩上的伤口,刚刚在石缝里,这树藤虽然缠住了她却没有吸她的血,为什么这东西会独独扎入李稷的身体里? 但不管怎么说,刚刚如果不是李稷,恐怕真没有人能拉住他。 “昭华,谢谢。” 李稷摇摇头,看向姬嘉树和孟诗,“刚刚多亏了春华君和孟继子。” 少了任何一个人,都没法在刚刚那么凶险的情况下将嬴抱月拉出来。 “嗯,多亏了你们,”嬴抱月回身看着严丝合缝的石缝,向所有人道谢。 想起刚刚那树藤拼命把她往里面拉的场面,她苦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山缝就那么喜欢把我弄进去么?” 李稷一怔,忽然想起他和嬴抱月第一次遇见时,她也是险些掉进山缝里。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是谁,只是本能地伸出手拉住了她。 现在想起,他真是无比庆幸他当时伸出手。 就像刚刚一样,他能抓住她。 “好了,我的伤没有大碍,”李稷捂住肩膀,“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时间有限,我们继续走吧。” 众人虽然惊魂未定,但都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闻言纷纷起身。 嬴抱月点点头,正准备爬起身。 李稷忽然发现她脸上沾着一滴血迹,“等等。” 他伸出手,嬴抱月偏过头,李稷曲起手指轻轻擦掉她脸上的血迹。 嬴抱月瞥了一眼自己的耳边,笑了笑,“谢谢。” 一直望着他们两人的姬嘉树怔了怔,站在原地目光怔忡。 李稷手指忽然有些僵硬,他缩回手,推了推身前人,“快走吧,你身体还好吧。” 嬴抱月点头,看向一边的姬嘉树,“嘉树,你刚刚没受伤吧?” 姬嘉树回过神,笑容如常,“没有。” 他弯腰向嬴抱月伸出手,“我们走吧。” “嗯,”嬴抱月搭着他的手站起来,从怀中取出地图,“下一关应该不远了。” “下一关是叫……清凉台?” 赵光凑过来,看着地图上所绘的路线。 经过刚刚的那一轮洗礼,众人已经再也不敢小瞧所有的关卡,这每一轮关卡的名字听起来风雅,但谁知道里面还会发生什么怪事? “话说在登下一座山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休息一下?” 姬嘉树望着远处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此时他们已经穿过了第一座山天起峰,来到了第二关所在的飞仙峰脚下。为了及时通过一线天,众人一夜未眠,再加上刚刚在山缝中心神消耗过剧,脚步都开始打颤,后面不少人已经在互相搀扶着前行。 来到飞仙峰脚下,他们发现不少向前从一线天中逃出来的修行者都纷纷在一些巨石下休息。 大概都在为挑战第二关养精蓄锐。 “嗯,”嬴抱月点点头,“不过不能休息太久,否则会站不起来的。” 第一座天起峰和他们面前的第二座飞仙峰都是全部被积雪覆盖的雪山,嬴抱月远远望去,只在第三座青鸾峰上看到了些许绿意。 第三关月沼湖边有着一些森林,在嬴抱月看来,那里才是适合长时间休息的地方。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他们应当先一口气通过第一关第二关到了月沼湖边再好好休息,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此时如果再不休息,所有人都走不动了。 “来这边吧,”李稷找到了并列在一起三块大石头,他抽剑一口气吹飞了上下的积雪,向众人招手。 众人互相搀扶着走到了巨石下,蜷缩起身体,靠着石块休息起来。 虽然有石头遮挡,但雪花还是不断地飘到众人的脸上。 看着众人紧闭的眼睫上落满了雪花还是疲惫得不愿睁开眼睛,嬴抱月心中重重往下沉去。 她从巨石的一边走到另一边,把所有人挨个叫醒了一遍,并向每人嘴里塞了一颗活血的丹药。 “别睡死了,我们一个时辰后出发。” 众人昏昏欲睡地应着,嬴抱月站起身,忽然头有些晕眩。 她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寒台 “小心!” 嬴抱月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往后倒去,一只温热的手猛地从后面扶住她。 “是阿诗啊。” 嬴抱月回过头,望着忧心忡忡站在她身后的孟诗笑了。 “你还笑。” 孟诗吐出一口白白的哈气,她笔直地站在雪地里,张开臂弯让嬴抱月靠在她的怀里,“你身子冷得像冰知道吗?” “水法者就是这么冷的,”嬴抱月眯眼望着她,“不信的话你去摸李稷。” “我哪有那个胆子,”孟诗无语地看着她,“昭华君看我的目光就够冷了好么?” 李稷和姬嘉树靠在最前面的那块石头上,看上去抱着剑在休息,但孟诗却能从那块巨石边察觉到不断传来的视线。 如果自己不是女子,孟诗怀疑那两人仅凭目光就能杀死人。 孟诗拖着嬴抱月在第二块石头边坐下,紧紧合拢手臂不让她离开自己怀里。 “你抱得我不能呼吸了,”耳边的肌肤被孟诗的头发给弄得痒痒的,嬴抱月笑起来,“不用抱那么紧,我真的没那么冷。” “你也很累了吧?不要绷得那么紧,好好休息吧。” 孟诗的身体也不复之前在雪灵山那般滚烫,即便是火法者,也不是燃不尽的火炭,之前在石缝前的那一剑,嬴抱月猜测孟诗的真元也消耗巨大。 在如此海拔的雪山上,原本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以往消耗好几倍的力量。 “你不用担心我,”孟诗微微放松了手臂,“我给你当个暖炉还是能做到的。” 她至今还记得在那个大雪纷飞的雪天,她被林抱月救下,被抱在怀中时的温暖。 此时此刻,孟诗真的无比庆幸她这辈子是个火法者。 这一次,能够换她为嬴抱月取暖。 “你这样,光华君可是会恼我的,”嬴抱月闷在孟诗怀中笑起来,从刚刚开始,耶律华的目光就不断第三块石头边传来。 耶律华将头藏在大氅中,但一双眼睛却露在外面,明亮如星。 “为什么要提到他?”孟诗皱起眉头,“他一时半刻又冻不死。” 说完她往第三块石头那边扫了一眼,耶律华立刻闭上眼睛,整个脑袋埋入大氅中,一幅正在假寐的模样。 嬴抱月伏在孟诗怀里,为耶律华的未来默默点上一枝蜡。 这两人如果将来真的能成婚,婚后的生活想必非常有意思。 当然,前提是耶律华真能成功让孟诗愿意嫁给他。 孟诗心中并非没有耶律华,但这份心意是否足够让她愿意成为北魏将来的王后,这还很难说。 不知道为何,上辈子没能明白的事,嬴抱月现在多少明白了一些。 她以前不明白师父和姬墨为什么会有那么诡异的关系,但如今却好像懂了一些。 喜欢一个人,和愿意嫁给一个人,并不是一回事。 林书白毫无疑问是爱姬墨的,但却不愿意嫁给他。 感情到底要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才会愿意嫁给一个人呢? 嬴抱月望向远处伫立在寒风之中的几座山峰,就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有她师父一生唯一愿意嫁的一个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会让她师父愿意托付自己的所有,用自己毕生的声名去维护他呢? “阿诗,”在身边人的体温中,嬴抱月渐渐也有了睡意,伏在孟诗的怀里,她喃喃开口,“什么情况下,你会愿意嫁给一个人?” 孟诗原本也已经昏昏欲睡,听到这句话一个激灵脑子顿时清醒。 “你……你刚刚问了什么?” “嗯?”嬴抱月没想到孟诗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睡意如潮水般涌来,她口齿不清道,“就是……嫁人的事……” 孟诗眼睛滴溜溜睁圆了。 她忽然想起嬴抱月刚刚头晕时的反应,手忙脚乱地去摸她的脉门。 她以前在北寒阁听人说过,好像如果女子有了,似乎会出现晕眩的反应…… 想起这个可能,孟诗一时间也有些晕眩。 “阿诗,你做什么?我身体没事的……” 孟诗的手指停在嬴抱月的脉门上,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她又有些紧张。 “你刚刚头晕,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了,”孟诗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她有些犹豫地问道,“你这两天,和昭华君在一起没做什么吧?” 嬴抱月微微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做什么?” 孟诗问不下去了,这个人的实际年龄明明应该比她大好些,但有些事情却像是完全没有开窍。 这到底是因为嬴抱月懂得太多,还是懂得太少了呢? “没什么,”孟诗在心中叹了口气,“倒是你,怎么突然响起了问起嫁人的事?” 嬴抱月看向似乎遥不可及的云首峰峰顶,声音轻不可闻,“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愿意呢?” 为什么会愿意嫁给一个她都没有见过的人呢? 孟诗一怔,忽然明白了。 虽然隐藏的很好,但当年对于大司命的婚事,嬴抱月应该是心怀不甘的。 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师父忽然要嫁给一个自己都没见过的人,理所应当会心生怨意。 但嬴抱月没有将这份不甘告诉任何人,只化作了深深的疑问埋在了心里。 埋了很多很多年。 “我也不知道,”孟诗眼前浮现出那位自己只见过一次的了不起的女子的身影。 和喜欢不同,她认为嫁人是一种托付。 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也愿意接受对方的一切。 “我想,恐怕是因为对方是一位很好的人吧。” 孟诗轻声道。 愿意接受对方的一切,那么证明对方是值得的人。 她对大司命的了解远不如嬴抱月,但只见过一次她就明白,林书白是一个性情高洁的人。 孟诗隐隐觉得,会被这样的林书白选中的人,也会是一位很好很好的人。 就像当初,昭阳郡主林抱月选择嫁的那个男人一样。 孟诗低头看着怀中已经几近睡去的嬴抱月,轻轻地笑了。 其实嬴抱月应该是明白的,毕竟她也选择过嫁人对象。 只是那个时候,昭阳郡主的选择中不包含喜欢,她是冷静地做出了选择。 想到这里,孟诗微微一愣。 嬴抱月此时会如此迷茫,难道说是因为,她心中诞生了别的东西吗? “姐姐,你难道说……” 不等孟诗说完,嬴抱月在半梦半醒中开口问道。 “那按这个标准,你现在会愿意嫁给谁?” 孟诗一怔,注视着怀中的少女,她戳了戳对方的脸蛋,微微地笑了,“嫁给你。” 这个人,就是她心里这世间最好的人。 如果是嬴抱月的话,她愿意放心地托付一切。 “唔,你说什么傻话呢?”嬴抱月在她怀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我又不能嫁……” 这人果然不清醒,孟诗苦笑,但下一刻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嬴抱月像是在强行唤醒自己的神智,却唤不醒一般。 从刚刚开始,孟诗就感觉全身的温度在不断降低,她还以为是因为在帮嬴抱月取暖所致,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不对劲! 孟诗猛地抬起头,却发现已经看不见了任何人的人影。 “大家?” 她怔怔开口。 原本巨石下的所有人,此时此刻,都被积雪都掩埋。 第二百六十四章 飞仙 耳边寒风呼啸,孟诗的身体和心底同时冰冷刺骨。 她怔怔望着周围的无数雪堆。 渺渺天地间,一时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孟诗猛地回过头来,朝自己脸挥了一巴掌。 头顶的雪簌簌落下,她冻得青白的脸颊红肿起来,视野清晰了一些,但周围的景物却没有丝毫变化。 孟诗愣住了。 她不是在做梦。 此时已经到了日出的时分,但天上乌云蔽日,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下,一层层往已经化作雪堆的修行者们身上掩盖,一个个雪堆很快就看不出人形,和山脚下的巨石化为一体。 等等。 孟诗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为什么他们待的这个地方,会有那么多巨石? 如果她没有爬过雪灵山,她大概不会意识到这件事,但此时她忽然发现了此处的诡异。 如果是到了夏季会融化的雪山,每年入春时开始雪水会从山上带下来不少石块,山脚下有这么有这么多巨石是正常的。 可是西岭雪山是终年封冻的雪山,这样的雪山山脚下是不会有多少石块的。 孟诗拨开眼前的雪花,怔怔望着雪地上散落的一座座巨石。 这里,是一片巨石堆。 之前每个靠在石块上的修行者,此时已经快和他们背后的石块化为一体。 孟诗的手颤抖起来,她单手抱紧嬴抱月,猛地回头拔出腰边的逐日剑。 逐日剑上燃起剑火,孟诗咬牙转身狠狠往身后的巨石上一刺! 剑尖传来戳中硬物的触感,但这份触感,并不是来自于石块。 咔嚓一声,她身后的巨石上忽然掉下来一块冰疙瘩,里面露出一只眼睛。 “啊!” 孟诗猛地张大嘴,目光惊恐至极。 如果不是怀中还抱着嬴抱月,这一幕大概就足以将任何登山客吓得精神失常。 怀中的温度唤回了孟诗的理智,她鼓起勇气,重新看回冰层后的眼睛。 那是一只冻僵了的眼珠,失去了神采,只是愣愣看着前方,像是看到了什么想见到的东西。 孟诗握剑的手不断颤抖着,用剑尖拨开了周围的冰层。 冰一块块落下,孟诗的胸腔传来窒息之感。 在看清冰层下的一切后,她猛地回头看向散落在雪地上的一块块巨石,已经几乎无法呼吸。 这些,根本就不是石头。 这些,全都是人。 全都是冻死在这山脚下的人。 他们在飞仙峰脚下发现的这些,用来靠着休息的巨石,内部全是一个个冻死在这里修行者化成的。 新来的修行者靠在它们身上,失去神智,很快会和后面的尸体化为一体。 一层一层,最终化成这些巨大的石块。 居然会这样。 孟诗捂住胸口,大口喘气。 看向怀中昏睡过去的嬴抱月,孟诗咬紧嘴唇,恐惧不已。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明白,修行者对威胁自己性命的东西异常敏感,为什么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睡过去,全部毫不反抗就失去了神智? 孟诗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发现连李稷都已经被雪花掩埋。 居然连天阶修行者都睡了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此地真的有什么古怪,为什么唯独她是清醒的? “抱月!月姐姐!快醒醒!” 孟诗猛地推搡怀中的人,四周雪层下姬嘉树耶律华等人都还有气息,但这么下去,冻死只是时间问题。 孟诗只觉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她大概无力叫醒所有人,只能先拼命唤醒离她最近的人。 然而之前还在和她说话的嬴抱月却浑然不觉,只是更紧地抱紧了她,身上的温度迅速降低。 望着嬴抱月的整张脸都埋入了雪中,孟诗大骇,赤手将她身上的雪一层层拂去,“月姐姐!” 嬴抱月充耳不闻,双眼紧闭,她抱紧孟诗,低低唤道,“师父……” 孟诗愣住,忽然想起在登山前赵光说起的那个故事。 人如果在雪山中见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并跟着走了,就会冻死在雪山里。 所以这些沉睡在雪山中的修行者,是全都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孟诗愣愣抬起头,忽然发现自己眼前居然落下了点点剑火。 飞雪之中,烈火腾飞。 有个骑着黑马的少女,从烈火中而来,就站在前方的山道上,微笑着看着她,向她伸出了手。 这一幕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如果不是怀中还抱着嬴抱月,她就信了。 “这是……” 孟诗收紧自己僵硬的手臂,直直望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咦?你不过来啊?”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 这声音十分稚嫩,就像是个小孩子的声音一般。 孟诗一个激灵,浑身发凉。 在大雪纷飞的雪山中,她忽然听见了一个女童的声音,这绝不是什么吉兆,反而诡异的让人心神俱颤。 “唔,还真不过来。” “有意思。” 那个稚嫩的女童声音继再次传来,孟诗僵硬地注视着前方,看着那个骑着黑马的少女的幻象一点点破碎,化作一名白衣少女的身影。 这一幕比刚刚骑着黑马的少女更像是幻象。 如果不是才给了自己一耳光,孟诗毫不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山道上,一名身着白色衣裙的少女轻巧地从一块石头上落下。 身上裙子只有薄薄的一层,手臂都露在了外面,但她却像是丝毫不怕冷,赤足站在雪地里。 孟诗死死注视着这名少女的手脚,说不出话来。 少女披散着满头黑发,发梢的位置微微泛白,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背着手微笑地看着她。 “唔,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和年纪并不相仿,突兀地出现在雪山中的少女口吻非常老成,但孟诗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隐约意识到,这名白衣少女的年纪,恐怕不知比她大出多少。 孟诗将嬴抱月护在怀中,缓缓开口。 “我叫……孟诗。” “孟诗呀,是个好名字,”白衣少女微笑道,弯腰看着她,声音循循善诱,“那么小阿诗,你怎么不睡呢?” 孟诗僵硬地张开嘴,“我要是睡着了,会变成什么样?” “就会变成仙人啊,”白衣少女双手合十,像是在说什么好事一般,看向雪地上散落的石块,笑容甜美纯真,“从此成为我们飞仙峰的一员。” 飞仙峰,原来是个意思么? 孟诗抑制住全身的颤抖,定定望着面前的人。 不,在那之前。 这个东西,真的是个人吗? 第二百六十五章 羽化 寒风,暗夜,雪山,白衣少女。 这一切的一切,在孟诗的眼前组成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察觉怀中嬴抱月的气息越来越弱,孟诗呼吸急促起来,望向前方站在雪地上的少女。 “我,还不能睡。” “我还有要和朋友一起去的地方。” 白衣少女望着她,脸上满面的笑容淡了一淡。 “哦?你不累吗?” 她笑眯眯道,“刚刚有人来见你了吧?你怎么不和她一起走呢?” 孟诗抱紧怀中的人。 因为她最想要见到的人,就在自己怀中。 但她知道她绝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 这名白衣少女模样看上去友善,但实际上刚刚从那里站定开始,此人浑身的气机就已经锁定了她,如果自己稍有轻举妄动,这个东西恐怕下一刻就会撕破这身皮囊向她扑来。 有冷汗从孟诗耳边滑落,瞬间被冻成冰珠子落到雪地上。 察觉到孟诗的沉默,白衣少女不满地皱起眉头。 “喂,我问你话呢。” 眼前之人生起气来也一脸娇憨,但孟诗心中却冰冷至极。 因为就在刚刚这名少女发怒的瞬间,背后仿佛升起了巨大的白影。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暂时还不能激怒此人,孟诗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我不想和那个人一起走。” “为什么?”少女眉头皱的更紧,“那不是你最想见的人么?” 下一刻,她瞪着孟诗,恍然大悟,“难不成你是因爱生恨了?” 白衣少女眉头皱成一团,低头小声嘀咕道,“差不多快五十年没遇到这样的家伙了……” 五十年? 孟诗心底愈凉,这名少女到底在这雪山上待了多久? “不过坐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也足够你羽化了吧?” 羽化? 孟诗心跳停了一瞬,如果她没猜错,这羽化大概就是指冻死在这吧。 少女上下打量着孟诗,忽然眼中滑过一抹厌恶,“哦,原来是个火法者啊。” 白衣少女冷哼一声,伸出赤足,踢了一脚地上的雪,“我真是最讨厌火法者了。” 孟诗咬咬唇,“前辈……见过其他的火法者?” “嗯?你这小丫头胆子倒是很大啊,”白衣少女饶有兴趣地望向她,“你知道我是你前辈?” 孟诗勉强地笑了笑,“能在此地立足,自然是小女的前辈。” “算你懂礼貌,”白衣少女心情似乎好转了一点,她坐到了一块石头上,托着腮看着孟诗,“说起来,你和那个女人还真有点像。” 女人? 几十年前见过这名少女的,是个女人? “也是前不久的事了,”白衣少女打了个呵欠,“以前也有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经常到这里来打扰我。” 孟诗心头一紧,能走到这里来的必然是高阶修行者,会经常在这里进出自如的女人…… 她隐隐猜到了这名白衣少女口中的另一名小丫头是谁。 孟诗抬起头,注视着坐在石块上百无聊赖的白衣少女,壮着胆子一字一顿地开口,“那位女子,是不是叫书白?” 白衣少女睁大眼睛,一脸惊讶地望着孟诗。 “咦,你们认识?” 果然是这样。 孟诗忍不住看向散落在雪地上的无数巨石,可如果那个人真的来过这里,看见这名白衣少女害死这名多人,为什么不出手? 还是说,这名白衣少女,比人神还要强? 想起刚刚这名白衣少女轻描淡写地将林书白称作小丫头的模样,孟诗心深深往下沉去。 “你难道是小书白的徒弟?” 白衣少女皱眉打量着孟诗的模样,随后一脸嫌弃,“不对,小书白的徒弟怎么可能像你这么弱。” 感觉一股强大力量穿透了全身,一瞬间摸透了自己的全部底细,孟诗全身冒起冷汗。 不行,赢不了。 力量差距太大了。 这名白衣少女给她的感觉比神子都要高深莫测,明明是那么小的一个身体,却宛如她身后的那座雪山一般巍峨浩瀚,深不见底。 周围所有的伙伴都没有声音,孟诗独自面对这名神秘少女,绝望至极。 她要怎么办? 所有人的性命都系在她身上,从宁古塔下来后,孟诗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害怕,此时却仿佛被恐惧淹没。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 孟诗抱紧怀中的人,心脏传来尖锐的刺痛。 她要怎么办? 如果嬴抱月还醒着在,她会怎么办? “你这小丫头还真是顽固,”白衣少女皱眉望着她,“乖乖去睡不好么?” “现在就这么睡去,就能没有一点痛苦地羽化成仙,这可是对你们这群贼的慈悲哦。” 贼? 孟诗眼皮越来越沉,听到这个字她猛地睁开双眼。 对了,高阶大典之前从未举行过,按理说西岭雪山历来是人迹罕至之地,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这么多尸体? 如果说这名白衣少女是这座山中的精怪,那么她为什么会终年守在这个地方? “我……不能睡,”孟诗撑着眼皮看向蹲在石块上的白衣少女,“我要去……清凉台。” 白衣少女的眼神冷下来。 “哼,我知道,”她冷冷道,“来这里的人都是要去清凉台。” 除了那个叫林书白的女人。 想起那个古怪的女子,看着眼前勉力支撑的少女,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此女身上看见了林书白的影子,白衣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破天荒加了一句话。 “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群人,怎么真的会相信那种传言。” 白衣少女冷笑一声,“吃了雪莲就能成仙?你们做什么梦呢?” 雪莲? 孟诗一愣,忽然明白了这是一个致命的误会。 “等等,前辈,不是这样,我们不是要去摘雪莲……”她吃力地撑起身体,“我们只不过是要从清凉台上通过……” “住嘴。我平素最讨厌说谎的人。” 白衣少女眼中腾起怒意,站起身望着孟诗,眼中已经没有丝毫感情。 不如说她本来就没有人类的感情。 “亏我还觉得你像小书白,和你多说了几句话。” “如果不是要去摘雪莲,你怎么会知道清凉台这个地方?” 孟诗心中咯噔一声,虽然她不知道那雪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清凉台这个名字就是个陷阱,单这三个字就足以激怒这名神秘少女。 过于强大的存在,根本不会听脚下一只蝼蚁的解释。 “骗子。” “本来我还想让你没有痛苦地成仙,可我现在改主意了。” 白衣少女站起身,龇出一口小白牙,全身腾起狂风,黑发直直竖起。 孟诗愕然看着她,只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匹白色猛兽的幻影。 那匹猛兽实在是过于巨大,她甚至来不及辨认出那到底是个什么活物,那个巨大的存在就已经向她扑来。 孟诗被一把扑倒在雪地上,眼冒金星,只看见眼前垂下长长的白色皮毛,一对巨大的獠牙如剑一般长。 雪白的獠牙抵上她的咽喉。 孟诗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静止。 然而就在那对獠牙即将穿透她的咽喉之时,一只冻得青白的手,抵在了獠牙的前方。 第二百六十六章 山神 孟诗躺在雪地上,愣愣地看着那只抵在怪物獠牙前的手。 就在她被扑倒之时,嬴抱月从她怀中摔了出去,在雪地上直直滚了好几圈。 嬴抱月半埋在雪地中无声无息,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尸体。 连那头白色的怪物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直直跨过横在雪地上的身躯向孟诗扑来。 孟诗心急如焚,但下一刻不等她反应立即就被扑倒了,直到被扑倒之时,她都没能看清眼前怪物的模样。 她只知道眼前这头怪物身形极其巨大,就像一头老虎一般,但浑身却拖着比老虎长许多的长毛,一双极长的獠牙如利剑一般,直直插向她的咽喉。 在看到这双獠牙之时,孟诗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气息。 她甚至没有抬剑去挡,只因看一眼就明白了。 如果她抬剑去挡,逐日剑就会断在这怪物的牙下。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猛兽,而是已经有了灵智和极高境界的凶兽。 不,说是凶兽都不准确。虽以前从未遇见过,但孟诗隐隐觉得,眼前的怪物已经靠近了兽神的存在。 它口中的獠牙,胜过她之前面对过的所有修行者的剑。 她的剑在它面前,就像芦柴棒一般不堪一击。 孟诗松开了逐日剑,长剑落入雪中。 如果她注定要死在这里,那么至少,把师父的剑完整地留下吧。 就在松开剑的瞬间,冰冷的獠牙也贴上了她的咽喉。 那匹猛兽的速度极快,孟诗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哪怕是天阶修行者出现,都来不及救她。 但就在这时,那只手出现了。 孟诗愣住了,同时更让她愕然的是,原本正要撕碎她的猛兽居然也愣住了。 这只手已经冻得毫无血色,柔弱无骨,挡在猛兽长长的獠牙前,看上去极为违和。 但最关键的是。 她们谁都不知道这只手是怎么出现的。 “可以不要欺负我师侄么?” 这时猛兽的獠牙下传来一个虚弱但坚韧的声音。 孟诗怔怔侧过头,呆呆望着不知何时爬到身边的嬴抱月。 就在一息之前,嬴抱月还躺在雪地里悄无声息,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苏醒的,又是怎么拖着病体爬到了她身边。 “你……” 孟诗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搡在嬴抱月的肩膀上,想把她从自己身前推开。 她眼中充满恐惧,这怪物只要稍稍用力,嬴抱月的手臂恐怕就会立即断在自己眼前。 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用手去挡? 然而嬴抱月的身躯晃了晃,手掌却依旧牢牢抵在白色怪物的獠牙前。 “你在做什么?快跑啊!” 看着挡在那獠牙前的纤细手臂,孟诗简直快要疯了,然而下一刻,她睁大眼睛。 那匹白色的猛兽大张着嘴,没有合拢,白色长毛下露出的大眼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时间仿佛静止。 一人一兽,就这么互相注视着,在雪地上僵持着。 孟诗怔怔望着原本凶恶无比的白色巨兽。 它在看什么? 她怀疑自己脑子也出问题了,她居然从一匹野兽的眼中看出了愕然。 “师侄?” 这时,白色猛兽的大嘴一张一合,吐出了人的声音。 还是那个小女孩的声音。 近距离接触如此诡异的场景,孟诗毛骨悚然。 然而嬴抱月却异常平静,她浑身沾满了雪花,费力地从地上坐起,收回手臂,双手张开,挡在孟诗的面前,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白毛巨兽。 “嗯,师侄。” 白毛巨兽站在雪地上,定定注视着这个仿佛不怕死的少女。 “你的师侄,与我何干?” “来偷雪莲的人,都要死在这里。” “是吗?”嬴抱月看向头顶的山峰,“大寒之地积雪,春夏不散,雪间有草,类荷花独茎,婷婷雪间可爱。” 她的声音轻若耳语。 “地有天山,冬夏积雪,雪中有莲。” 嬴抱月看向眼前高大威猛的白毛巨兽,“你说的,可是那雪莲?” 孟诗看着那匹白毛巨兽的大眼睛瞬间睁圆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望着一人一兽之间的对话,孟诗心中升起一股古怪之感。 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这匹巨兽和嬴抱月说话时的感觉,和她说话时完全不同? 原本这匹巨兽身上剑拔弩张的乖戾气息渐渐消失,连身上白毛甚至都柔顺了不少。 “我就是知道啊,”嬴抱月笑了笑,“很久以前,有人送给我一棵。” “什么?”白毛巨兽身上的戾气又回来了,它抬起巨爪,露出尖锐的爪尖,“这不可能!” 绝不会有人能活着从这座山上取下雪莲! “是真的,”嬴抱月看向自己生出冻疮的掌心,“就是在这座山的山脚下,有一个人送给我的。” “那朵雪莲现在在哪?” 巨兽望着眼前这名境界低微的少女,努力遏制住心中异样的感觉,准备此人说出雪莲下落的瞬间就把她撕碎。 之前这个人在孟诗怀中闭着眼睛的时候它没有感觉,但第一眼对上她睁开的眼睛时。 它听见自己心底咯噔了一声。 这人仿佛天生就能平复野兽心中的怒意一般,也丝毫不害怕它这样的怪物。 这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歉,那朵雪莲已经用完了,”嬴抱月道,“那雪莲的确是补血养身的圣物,我一个很重要的人坐月子的时候,我把那朵雪莲用来给她熬药了。” “补血?”孟诗愣愣重复道,“不是提升境界么?” 这么多修行者就是为了一棵补血的药草跑到这里丢了性命? “提升境界大概只是误传,”嬴抱月望着眼前的白色巨兽,“不过用对症了的话,那的确是能救命的药材,对吗?” 白色巨兽静静注视着她,神情极为复杂。 “我以为没有人会相信。” 不知从多少年前开始,那个时候西岭雪山还不是大陆禁地,有人宣称飞仙峰上的雪莲有能让人升境登仙之效,引来一群不怕死的人来这里登山。 不光是登山,这座山上的所有的一切都被传为天地异宝,他们在山下大肆捕杀,连一根草一个活物都不放过。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这座山里,就只剩下她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守护 所谓的雪莲,也不过是一味稍微珍贵一些的药材罢了。 她每次都在登山者的梦境中诉说,但没有一个人相信。 每一个人都只是贪婪地向上爬,甚至在看到她真身的时候,都不受威慑,面露垂涎。 对了,还曾有人想拿她的牙回去泡酒呢。 “她”站在冰冷的雪地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厌倦了一个个应付这群脑子有问题的人,选择直接在山脚下将他们引入梦境。 他们不是什么都想要么? 那就让他们在什么都有的梦了,美美地成仙登天。 自从这么做了后,她终于过了百年清静的日子。 然而就在这最近的几十年里,她却也遇见过几个怪人。 首先是一个不会陷入她的梦境的人,明明不是高阶修行者,却居然能赤着脚走到这个地方,看见了她,甚至恳请她将自己吃掉。 真是个古怪的不行的小家伙,也怪不得后来会被她那位大哥看中。 再然后,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白毛巨兽站在雪地上,咬牙切齿。 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是她见过的最强的一个人物,如果不是在那个叫林书白的女人手下受伤吃了亏,她后来也不会在山脚下中了其他修行者的圈套,陷入她生命中最大的一次危机。 等等…… 白毛巨兽站在雪地上,目光发直。 “您怎么了?” 嬴抱月用眼神示意孟诗站到她身后,温声道。 “前辈,我等无意来打扰,也无意来夺走什么东西。雪莲的传说在大陆上已经鲜为人知,这次的一切都是误会,能放开我的同伴们么?” 白毛巨兽獠牙交错,望着嬴抱月的目光危险起来。 “你以为你说的话,我会相信么?” 她的岁数可比这些渺小的存在不知长上多久,多少花言巧语都听过。 “你也是个有意思的人,”白毛巨兽歪头凝视着嬴抱月,“你叫什么名字,不怕我这个样子?” 和这个丫头比起来,那个自称孟诗的小丫头已经完全没有和她人形对话时的冷静,“她”眯起眼睛,望着孟诗发抖的手臂,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我有比你长得更大的朋友,”嬴抱月笑了笑,她望向雪地上的石块,目光微冷。 虽然看不出这匹猛兽的身份,但这位恐怕已经是这座山中山神一般的存在。 她能明白这位山神之前诛杀修行者的理由,但这一次众人在飞仙峰下遇险,完全是无妄之灾。 但这恐怕就是嬴帝的目的。 嬴抱月微微咬紧牙关。 飞仙峰上有能助人登仙的雪莲,这个可以说是上个时代才有的遗产级别的传言了。 自从不少修行者去了西岭雪山后再也没回来,这个传言也渐渐销声匿迹,现在这个时代的修行者已经不会想着去采什么雪莲了。 连她在登山前都忘记了这个传言。 但比她年纪大很多的嬴帝应该很清楚这座山上还有个和修行者结仇的神灵在。 他故意设下这一关,就是要让登山的修行者们和这位山神起冲突。 要么能打败这位山神,要么能说服她让他们过去。 但哪一种都是地狱般的难度。 人想要说服神灵,这难度相当大。 因为神灵,本就不是能“说服”的存在。 嬴抱月不知道上个时代的修行者们到底对这位山神做了什么,但这位很显然已经不相信人类。 最糟糕的是,嬴抱月隐隐记得以前听她师父提起过,如果她要去西岭雪山,看见了长着白毛的猛兽记得绕着走。 也就是说,这位山神大人,很可能和她师父也有仇。 “前辈不相信的话,可以跟着我们,”嬴抱月注视着眼前巨兽拳头般大小的眼睛,“如果我们对雪莲出手,您可以尽管将我们撕成碎片。” 白色巨兽张大嘴,口中吐出白气。 孟诗身躯微微颤抖,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匹猛兽在冷笑。 “以前也有人这么和我说过,”白色巨兽淡淡道,“不过眨眼间就在山上我经过的地方设下了陷阱。”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 真是要命。 “先人造孽,难道就一定要我们后人来还么?”她深吸一口气,“前辈可否再相信我们一次?” “相信?我为什么要相信?”白色巨兽好笑地看着她,“敢和我谈条件,你也是有意思。” 嬴抱月抿紧唇。 “的确,之前有人是罪有应得,但这一次,前辈你是在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 白毛巨兽张大嘴,哈哈大笑。 “我问你,你会记得你这辈子,踩死了多少只蚂蚁么?” 孟诗站在嬴抱月身后,浑身冰冷。 没错,就是这样。 这个存在和他们所站的位置不同,人的性命只对人重要而已,他们在这匹巨兽的眼里,只是蝼蚁。 根本无法沟通。 望着重新向嬴抱月逼近的巨兽,孟诗颤抖着握紧了逐日剑。 过于巨大的存在,根本不会听底下蝼蚁的声音,一旦靠近,会灭亡的只有人。 这种力量的悬殊,又如何让人不害怕? “你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许久没有让老身如此尽兴了,”白色巨兽喷着白气,向着嬴抱月张开血盆大口,“到底是谁给你的雪莲,你老实说出来,老身还可以让你死得足够快。” “不然的话,我就将你一片片撕碎。” “据说,你们人管这种方法叫凌迟?” 孟诗瞳孔剧烈收缩,剑上腾起烈火。 她就算死,也绝不会看着嬴抱月受到如此伤害!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挡在了她的剑锋之前。 孟诗愕然看着面前的嬴抱月。 “月姐姐,你……” 面对眼前猛兽血腥的威胁,嬴抱月却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她甚至没有拔剑。 她只是凝视着眼前的白色巨兽,眼中渐渐腾起异样的神色。 “抱歉,你能变小一点么?” 原本凶神恶煞的巨兽一愣,拳头大的眼睛中露出愕然。 这个女人,都在说些什么? “你就这么想死么?” 巨兽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不是,”嬴抱月静静着眼前野兽的眼睛,目光有些疑惑。 “我们只是觉得,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第二百六十八章 结缘 “见过?” 白毛巨兽愣了愣冷笑一声,“你在说什么鬼话?如果想保住自己的性命,我劝你还是别说谎。” 不说别的,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在登山者面前展露过真身了,见过她这个姿态的活人,这世上也就只有两个而已。 一个听说已经死了,一个在后面的山上。 “你从刚刚开始就鬼话连篇,不知道这样会死得更快么?” 白毛巨兽的獠牙咔嚓咔嚓地交错,身躯变得更膨大,危险地凝视着嬴抱月的脸。 “我实话告诉你,见过我的人都死了。” 见到巨兽这副将要攻击的模样,孟诗手心渗出冷汗,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是吗,都死了么。” 嬴抱月重复道,眼中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是定睛打量着眼前的白毛巨兽。 说实话,她大概能明白孟诗为什么那么害怕。 只因眼前这匹巨兽,真的不像是任何一种人类已知的生物。 在云雾森林里她连剑齿虎和双头蛇都见过了,嬴抱月知道这些不可知之地大都是会有些不同寻常的生灵在。 但眼前这匹凶兽,长得实在是太奇特了。 四肢像虎,獠牙如剑齿,浑身垂下的长毛长得好似猛犸象,但最奇异的是,它有八条尾巴。 嬴抱月定定望着像个扇子一般在白毛巨兽身后展开的尾巴。 她上上辈子的记忆不少已经很模糊了,但她好像对这八条尾巴,不知为何有些印象。 不过的确,她记忆中的那匹八尾兽,和眼前这匹比两人都要高的庞然大物,的确不同。 “如果我见的不是你……”嬴抱月张开五指,微微比划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球形状,“那你有什么亲戚吗?比你体型稍微小一点的亲戚。” “啥?” 孟诗眼见着白毛巨兽闻言腮帮子抽搐了一下,连雪白的胡须都在雪中抖动。 她大气不敢出,连她都不知道嬴抱月在说些什么。 况且嬴抱月刚刚比划的那个大小,真的叫作体型只小一点吗? 那也小太多了吧! “亲戚?”白毛巨兽反应过来,她真不知道眼前这名少女是真天不怕地不怕,还是单纯傻到脑子有问题。 她在这世上的确有亲戚,但她唯一的那个亲戚比她位格更高体型更大,区区一个等阶五的修行者,是绝不可能见过的。 白毛巨兽已经肯定了,这个少女实在胡说八道。 她为自己之前攻击时的犹豫而感到好笑。 “你要是知道我亲戚是谁,就知道你撒的谎有多蠢。” “你以为胡说八道能拖时间么?”白毛巨兽冷笑一声,“这世上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嬴抱月怔了怔,目光微黯。 这世上唯一能救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的手停在腰边的剑鞘上。 眼前这匹巨兽已经完全被激怒了。 难道真的只能向它出手了吗? 但这匹巨兽的实力应该至少不输神子,剑鞘中的剑气只剩下最后一道,李稷姬嘉树他们还都困在雪里,这最后一道剑气救不了所有人。 嬴抱月侧过脸,看了孟诗一眼。 孟诗浑身冰冷彻骨,她从嬴抱月的这一眼里,看见了视死如归。 “姐姐,不要……” 她猛地抓住嬴抱月的肩膀,望着虎视眈眈的白毛巨兽,张了张口。 一瞬间,孟诗有股冲动,想要告诉这匹白毛巨兽嬴抱月是谁。 从之前那个小女孩说的话中,孟诗已经知道这巨兽和林书白认识,那么有没有可能,它会对林书白的徒弟手下留情? 但话到嘴边,孟诗又发不出声音来。 她想起之前这匹巨兽问她是不是林书白徒弟的话来。 这匹巨兽,并不认识林书白的徒弟。 它不认识少司命。 嬴抱月隐隐察觉到了孟诗的意图,在心中苦笑一声。 这丫头,不会认为少司命的身份就是万能的吧? 嬴抱月回过头,捂住孟诗的嘴,向她摇摇头。 “没用的,”嬴抱月向她轻声道,“我以前没上过这座山。” 孟诗被捂住嘴,愣愣瞪大眼睛。 在白毛巨兽的话中,林书白似乎经常来这座山,为什么一直跟在大司命身边的林抱月会以此都没有上过这座山? 嬴抱月明白孟诗为什么那么惊讶,毕竟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上辈子她师父来见山鬼的时候,都只允许她在山脚下等。 “嗯?你这丫头也会说真话?” 原本正准备撕碎二人的白毛巨兽闻言,巨大的爪子却忽然在雪地上一顿。 她饶有兴趣地望着嬴抱月,“你说你没上过这座山,却说有人送你雪莲,还见过我的亲戚?” 白毛巨兽冷笑起来,“你撒谎撒太多,这都前后矛盾了吧?” 不知为何,每次她想向这名少女举爪,心中就会有些堵得慌,白毛巨兽紧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个谎话连篇的小人。 “我是没上过这座山,”嬴抱月看了白毛巨兽一眼,“我是在山脚下遇见的。” 师父每次上山见山鬼的时候,都会在山顶上住上一夜,她在山脚下无所事事,就会四处游荡。 有一次,在格外冷的一天,她在这座山的山脚下,遇见一个小小的存在。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掌,好像能看见那个小东西缩在她掌心时的模样。 那在她的诸多经历中,算不是什么大事,当时她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就在她要离开这座山的时候,那个小小存在却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口中还叼着一株雪莲。 后来她师父在生姬安歌的时候大出血,那株雪莲几乎救了她师父的命,所以嬴抱月就一直记住那个存在。 白毛巨兽看着嬴抱月沉默不语,原本黑沉的眸子变得血红起来,爪子狠狠刨了一把雪地。 孟诗浑身战栗,握紧剑站到了嬴抱月的身边。 她们,大概是永远离不了这个地方了。 然而嬴抱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目光穿过白毛巨兽的肩膀,看向远处洁白的山顶。 “如果她还在山中的话,还麻烦你替我谢谢她。” “谢谁?” 白毛巨兽浑身披挂着如月光般洁白的毛发,从鼻中轻哼一声。 它猩红色的眸子宛若染血的红玉,从里面映出少女纤细的身影,也如遍身是血般鲜红。 “小小的,像是个小兔子?” 在如此肃杀的寒风中,嬴抱月温和地笑起来,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和你一样,也是八条尾巴。” 就在这时,孟诗忽然察觉到耳边的寒风停了下来。 她怔怔睁大眼睛。 眼前原本怒发冲冠的白毛巨兽愣愣站在原地,血红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嬴抱月,像是听见了难以置信的东西。 “你说谁?” 第二百六十九章 解开 白毛巨兽直挺挺地站在雪地里,紧盯着眼前看上去模样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 怎么可能? 眼前风雪呼啸,“她”的视线模糊起来,视野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那个时候的她,不复现在巨大的体型,只能无力地伏在地上,哀哀鸣叫。 那一次,大概是她百年之内最糟糕的一次经历。 因为之前不听大哥的劝说,她忍不住在林书白登山的途中向她动手挑衅,不小心被其一剑伤到了五脏。 她第一次被人所伤,满心烦躁地在山脚下游荡,却不小心踩入了修行者的陷阱。 要是放在以往,区区修行者的阵法是绝对伤不了她的。 可那一次她踩中的却是刚好命中她命门的雷法阵,她趴在阵法中,被打回原形,奄奄一息。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修行者的脚步。 她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因为只要是修行者都能察觉到,“她”才是这座山中最大的天材地宝。 而此时,她这块大肥肉却毫无反抗能力地瘫软在阵法中。 在这少有人烟的山中,能这么快赶来的修行者,搞不好就是设下这个陷阱的修行者。 趴在阵法中,她从未如此悔恨,痛恨自己的狂妄自大和不小心。 “哈哈哈,抓到了!” “是个什么东西?” “肯定是个宝贝!这山里好久没抓到活的东西了!” 远处传来男人兴奋的呼喊声,她知道她果然遇见最坏的情况。 趴在阵法里,她从这阵法里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属于已有灵智的神兽的血的味道。 怪不得这个陷阱能这么精准无误地抓住她,原来是掺了她同类的血。 啊,没错,这群人大概的确是很久没抓到活物了,她趴在阵法里满眼讽刺,因为这座山里除了她已经没有活物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会来飞仙峰狩猎。 “果然叔公说的没错,跟着大司命,就会有所收获啊!” “毕竟那个女人,素来吸引这些东西。” 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她愣愣瞪大眼睛,咬牙切齿。 原来是林书白把这群人引来的! “小心点,把那小东西装进去,赶紧离开,千万不要被那个女人发现了!” 有脚步声蹑手蹑脚而来,她在阵法中拼命地挣扎,后颈却被人一把捏住。 “这小东西还想跑!” 男人身上传来浓重的腥臭味,这是杀戮太多生灵才会产生的味道,她闻之欲呕,摩擦自己的獠牙,拼着最后的力气狠狠咬在此人的手背上。 “嚯!混账!这东西还敢咬老子!” 她被狠狠甩在阵法上,眼冒金星。 一只脚高高扬起,向她踩来。 “好了,别弄死了,要活着的血才有用。”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只脚在半空停住,腥臭的大手再次向她伸来。 她绝望至极,咬紧了自己的舌尖。 就算是死,她至少也要保住一族的荣耀。 她绝不会允许这群人用她的血再去祸害同类! 然而就在那只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向自己的舌尖咬下之时,陷阱的不远处,传来一个平静的女声。 “抱歉,能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吗?” 围在阵法边的一老一少猛地回头,她也睁开眼睛闻声看去。 只见一名穿得非常单薄的红衣少女扶着树干站在林间。 谁也没听见脚步声,她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雪地上。 身上的红衣似火,气息却安静得让人难以察觉。 “你……你是……” 看见这名红衣少女,抓着她的一老一少就像看见了鬼一般。 “看来是认识我的人,”红衣少女摸了摸腰边的长剑,“那么你们是自己把东西放下,还是我来抢呢?” “你……这山中无主,谁抓到的就归谁!” 那个年轻人沉不住气叫嚷起来。 红衣少女不慌不忙,只是握上腰边剑柄,望向站在年轻人身后脸色难看的老者,“那么,是要我来抢么?” “二位这阵法,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你们脸上,戴了面具吧?” 红衣少女自言自语道。 “这阵法,我记得是哪个世家会用来着……” 年轻人身边的老者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六小子,东西放下,我们走!” 掐住她脖子的大手骤然收紧了,年轻人不甘地盯着她,“叔公,可是……” “你想死吗?” 老者猛地抽了年轻人一个耳光,“放回去这丫头也未必能取出来,我们走!” 年轻人恨恨地躲脚,猛地将她丢回阵法内,林中卷起无数雪花,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雪地上。 她浑身筋骨都快断了,雪地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名红衣少女向她走来。 从刚刚那一老一少的忌惮中,她能知晓这少女看上去年纪最轻,却恐怕是境界更高的修行者。 她绝望至极。 只因境界越高的修行者,越渴望天材地宝,因为他们已经很难通过正常途径提升。 落到这名境界更高的修行者手中,自己的下场恐怕只会更惨。 “唔,你是……兔子?还是猫?” 然而那名红衣少女在她面前蹲下,只是一脸困惑地盯着她。 “总之,先出来吧。” 红衣少女向阵法中的她伸出手。 身下的雷法阵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无数电光缠绕在那名红衣少女的手腕上。 正如那名老者所说,外人想从这阵法中取出东西来难上加难。 空气中泛起焦糊味。 红衣少女臂上的衣服都都被电光烧得焦黑,同样被灼烧的还有她的手臂。 雷光打在少女赤着的手臂上,但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直直伸出双手,将她轻柔地托了起来。 “唔,伤得好重。” “好漂亮的眼睛,你果然开了灵智吧?” 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她缩成一团,趴在那双温热的手掌上,抬起眼往上看,却落入一双更美的眼睛中。 双瞳似月,晶莹剔透,里面好似流动着月华一般。 白毛巨兽定定站在雪地上,注视着眼前年纪像是没有变化的少女。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袍,没有丝毫属于火法者的温度,境界也低微极了,但是那双眼睛。 它原来真的见过。 第二百七十章 再会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那个时候的她,不复现在巨大的体型,只能无力地伏在地上,哀哀鸣叫。 那一次,大概是她百年之内最糟糕的一次经历。 因为之前不听大哥的劝说,她忍不住在林书白登山的途中向她动手挑衅,不小心被其一剑伤到了五脏。 她第一次被人所伤,满心烦躁地在山脚下游荡,却不小心踩入了修行者的陷阱。 要是放在以往,区区修行者的阵法是绝对伤不了她的。 可那一次她踩中的却是刚好命中她命门的雷法阵,她趴在阵法中,被打回原形,奄奄一息。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修行者的脚步。 她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因为只要是修行者都能察觉到,“她”才是这座山中最大的天材地宝。 而此时,她这块大肥肉却毫无反抗能力地瘫软在阵法中。 在这少有人烟的山中,能这么快赶来的修行者,搞不好就是设下这个陷阱的修行者。 趴在阵法中,她从未如此悔恨,痛恨自己的狂妄自大和不小心。 “哈哈哈,抓到了!” “是个什么东西?” “肯定是个宝贝!这山里好久没抓到活的东西了!” 远处传来男人兴奋的呼喊声,她知道她果然遇见最坏的情况。 趴在阵法里,她从这阵法里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属于已有灵智的神兽的血的味道。 怪不得这个陷阱能这么精准无误地抓住她,原来是掺了她同类的血。 啊,没错,这群人大概的确是很久没抓到活物了,她趴在阵法里满眼讽刺,因为这座山里除了她已经没有活物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会来飞仙峰狩猎。 “果然叔公说的没错,跟着大司命,就会有所收获啊!” “毕竟那个女人,素来吸引这些东西。” 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她愣愣瞪大眼睛,咬牙切齿。 原来是林书白把这群人引来的! “小心点,把那小东西装进去,赶紧离开,千万不要被那个女人发现了!” 有脚步声蹑手蹑脚而来,她在阵法中拼命地挣扎,后颈却被人一把捏住。 “这小东西还想跑!” 男人身上传来浓重的腥臭味,这是杀戮太多生灵才会产生的味道,她闻之欲呕,摩擦自己的獠牙,拼着最后的力气狠狠咬在此人的手背上。 “嚯!混账!这东西还敢咬老子!” 她被狠狠甩在阵法上,眼冒金星。 一只脚高高扬起,向她踩来。 “好了,别弄死了,要活着的血才有用。”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只脚在半空停住,腥臭的大手再次向她伸来。 她绝望至极,咬紧了自己的舌尖。 就算是死,她至少也要保住一族的荣耀。 她绝不会允许这群人用她的血再去祸害同类! 然而就在那只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向自己的舌尖咬下之时,陷阱的不远处,传来一个平静的女声。 “抱歉,能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吗?” 围在阵法边的一老一少猛地回头,她也睁开眼睛闻声看去。 只见一名穿得非常单薄的红衣少女扶着树干站在林间。 谁也没听见脚步声,她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雪地上。 身上的红衣似火,气息却安静得让人难以察觉。 “你……你是……” 看见这名红衣少女,抓着她的一老一少就像看见了鬼一般。 “看来是认识我的人,”红衣少女摸了摸腰边的长剑,“那么你们是自己把东西放下,还是我来抢呢?” “你……这山中无主,谁抓到的就归谁!”那个时候的她,不复现在巨大的体型,只能无力地伏在地上,哀哀鸣叫。 那一次,大概是她百年之内最糟糕的一次经历。 因为之前不听大哥的劝说,她忍不住在林书白登山的途中向她动手挑衅,不小心被其一剑伤到了五脏。 她第一次被人所伤,满心烦躁地在山脚下游荡,却不小心踩入了修行者的陷阱。 要是放在以往,区区修行者的阵法是绝对伤不了她的。 可那一次她踩中的却是刚好命中她命门的雷法阵,她趴在阵法中,被打回原形,奄奄一息。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修行者的脚步。 她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因为只要是修行者都能察觉到,“她”才是这座山中最大的天材地宝。 而此时,她这块大肥肉却毫无反抗能力地瘫软在阵法中。 在这少有人烟的山中,能这么快赶来的修行者,搞不好就是设下这个陷阱的修行者。 趴在阵法中,她从未如此悔恨,痛恨自己的狂妄自大和不小心。 “哈哈哈,抓到了!” “是个什么东西?” “肯定是个宝贝!这山里好久没抓到活的东西了!” 远处传来男人兴奋的呼喊声,她知道她果然遇见最坏的情况。 趴在阵法里,她从这阵法里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属于已有灵智的神兽的血的味道。 怪不得这个陷阱能这么精准无误地抓住她,原来是掺了她同类的血。 啊,没错,这群人大概的确是很久没抓到活物了,她趴在阵法里满眼讽刺,因为这座山里除了她已经没有活物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会来飞仙峰狩猎。 “果然叔公说的没错,跟着大司命,就会有所收获啊!” “毕竟那个女人,素来吸引这些东西。” 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她愣愣瞪大眼睛,咬牙切齿。 原来是林书白把这群人引来的! “小心点,把那小东西装进去,赶紧离开,千万不要被那个女人发现了!” 有脚步声蹑手蹑脚而来,她在阵法中拼命地挣扎,后颈却被人一把捏住。 “这小东西还想跑!” 男人身上传来浓重的腥臭味,这是杀戮太多生灵才会产生的味道,她闻之欲呕,摩擦自己的獠牙,拼着最后的力气狠狠咬在此人的手背上。 “嚯!混账!这东西还敢咬老子!” 她被狠狠甩在阵法上,眼冒金星。 一只脚高高扬起,向她踩来。 “好了,别弄死了,要活着的血才有用。”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只脚在半空停住,腥臭的大手再次向她伸来。 她绝望至极,咬紧了自己的舌尖。 就算是死,她至少也要保住一族的荣耀。 她绝不会允许这群人用她的血再去祸害同类! 然而就在那只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向自己的舌尖咬下之时,陷阱的不远处,传来一个平静的女声。 “抱歉,能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吗?” 围在阵法边的一老一少猛地回头,她也睁开眼睛闻声看去。 只见一名穿得非常单薄的红衣少女扶着树干站在林间。 谁也没听见脚步声,她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雪地上。 身上的红衣似火,气息却安静得让人难以察觉。 “你……你是……” 看见这名红衣少女,抓着她的一老一少就像看见了鬼一般。 第二百七十一章 登台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那个时候的她,不复现在巨大的体型,只能无力地伏在地上,哀哀鸣叫。 那一次,大概是她百年之内最糟糕的一次经历。 因为之前不听大哥的劝说,她忍不住在林书白登山的途中向她动手挑衅,不小心被其一剑伤到了五脏。 她第一次被人所伤,满心烦躁地在山脚下游荡,却不小心踩入了修行者的陷阱。 要是放在以往,区区修行者的阵法是绝对伤不了她的。 可那一次她踩中的却是刚好命中她命门的雷法阵,她趴在阵法中,被打回原形,奄奄一息。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修行者的脚步。 她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因为只要是修行者都能察觉到,“她”才是这座山中最大的天材地宝。 而此时,她这块大肥肉却毫无反抗能力地瘫软在阵法中。 在这少有人烟的山中,能这么快赶来的修行者,搞不好就是设下这个陷阱的修行者。 趴在阵法中,她从未如此悔恨,痛恨自己的狂妄自大和不小心。 “哈哈哈,抓到了!” “是个什么东西?” “肯定是个宝贝!这山里好久没抓到活的东西了!” 远处传来男人兴奋的呼喊声,她知道她果然遇见最坏的情况。 趴在阵法里,她从这阵法里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属于已有灵智的神兽的血的味道。 怪不得这个陷阱能这么精准无误地抓住她,原来是掺了她同类的血。 啊,没错,这群人大概的确是很久没抓到活物了,她趴在阵法里满眼讽刺,因为这座山里除了她已经没有活物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会来飞仙峰狩猎。 “果然叔公说的没错,跟着大司命,就会有所收获啊!” “毕竟那个女人,素来吸引这些东西。” 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她愣愣瞪大眼睛,咬牙切齿。 原来是林书白把这群人引来的! “小心点,把那小东西装进去,赶紧离开,千万不要被那个女人发现了!” 有脚步声蹑手蹑脚而来,她在阵法中拼命地挣扎,后颈却被人一把捏住。 “这小东西还想跑!” 男人身上传来浓重的腥臭味,这是杀戮太多生灵才会产生的味道,她闻之欲呕,摩擦自己的獠牙,拼着最后的力气狠狠咬在此人的手背上。 “嚯!混账!这东西还敢咬老子!” 她被狠狠甩在阵法上,眼冒金星。 一只脚高高扬起,向她踩来。 “好了,别弄死了,要活着的血才有用。”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只脚在半空停住,腥臭的大手再次向她伸来。 她绝望至极,咬紧了自己的舌尖。 就算是死,她至少也要保住一族的荣耀。 她绝不会允许这群人用她的血再去祸害同类! 然而就在那只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向自己的舌尖咬下之时,陷阱的不远处,传来一个平静的女声。 “抱歉,能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吗?” 围在阵法边的一老一少猛地回头,她也睁开眼睛闻声看去。 只见一名穿得非常单薄的红衣少女扶着树干站在林间。 谁也没听见脚步声,她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雪地上。 身上的红衣似火,气息却安静得让人难以察觉。 “你……你是……”那个时候的她,不复现在巨大的体型,只能无力地伏在地上,哀哀鸣叫。 那一次,大概是她百年之内最糟糕的一次经历。 因为之前不听大哥的劝说,她忍不住在林书白登山的途中向她动手挑衅,不小心被其一剑伤到了五脏。 她第一次被人所伤,满心烦躁地在山脚下游荡,却不小心踩入了修行者的陷阱。 要是放在以往,区区修行者的阵法是绝对伤不了她的。 可那一次她踩中的却是刚好命中她命门的雷法阵,她趴在阵法中,被打回原形,奄奄一息。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修行者的脚步。 她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因为只要是修行者都能察觉到,“她”才是这座山中最大的天材地宝。 而此时,她这块大肥肉却毫无反抗能力地瘫软在阵法中。 在这少有人烟的山中,能这么快赶来的修行者,搞不好就是设下这个陷阱的修行者。 趴在阵法中,她从未如此悔恨,痛恨自己的狂妄自大和不小心。 “哈哈哈,抓到了!” “是个什么东西?” “肯定是个宝贝!这山里好久没抓到活的东西了!” 远处传来男人兴奋的呼喊声,她知道她果然遇见最坏的情况。 趴在阵法里,她从这阵法里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属于已有灵智的神兽的血的味道。 怪不得这个陷阱能这么精准无误地抓住她,原来是掺了她同类的血。 啊,没错,这群人大概的确是很久没抓到活物了,她趴在阵法里满眼讽刺,因为这座山里除了她已经没有活物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会来飞仙峰狩猎。 “果然叔公说的没错,跟着大司命,就会有所收获啊!” “毕竟那个女人,素来吸引这些东西。” 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她愣愣瞪大眼睛,咬牙切齿。 原来是林书白把这群人引来的! “小心点,把那小东西装进去,赶紧离开,千万不要被那个女人发现了!” 有脚步声蹑手蹑脚而来,她在阵法中拼命地挣扎,后颈却被人一把捏住。 “这小东西还想跑!” 男人身上传来浓重的腥臭味,这是杀戮太多生灵才会产生的味道,她闻之欲呕,摩擦自己的獠牙,拼着最后的力气狠狠咬在此人的手背上。 “嚯!混账!这东西还敢咬老子!” 她被狠狠甩在阵法上,眼冒金星。 一只脚高高扬起,向她踩来。 “好了,别弄死了,要活着的血才有用。”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只脚在半空停住,腥臭的大手再次向她伸来。 她绝望至极,咬紧了自己的舌尖。 就算是死,她至少也要保住一族的荣耀。 她绝不会允许这群人用她的血再去祸害同类! 然而就在那只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向自己的舌尖咬下之时,陷阱的不远处,传来一个平静的女声。 “抱歉,能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吗?” 围在阵法边的一老一少猛地回头,她也睁开眼睛闻声看去。 只见一名穿得非常单薄的红衣少女扶着树干站在林间。 谁也没听见脚步声,她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雪地上。 身上的红衣似火,气息却安静得让人难以察觉。 “你……你是……” 看见这名红衣少女,抓着她的一老一少就像看见了鬼一般。 第二百七十二章 山道 嬴抱月握紧了她的手,又松开。 “谢谢你,但你让我们过去就可以了,接下来的路,要我自己走才行。” 花璃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人。 “你可真是有点傻,”她垂下眼睫,“但我要跟你们一起上去。” “你忘了?那上面可是有着我保护的东西,我可不放心就这么放你们这些外人上去。” 嬴抱月笑起来,“也对,你尽管看着我们好了,如果有人敢轻举妄动,我帮你一起踹他们下去。” “哈哈哈,好。” 白衣少女重新攥紧嬴抱月的手臂,笑得就像个小孩子一样高兴。 孟诗在一边看着她,目光奇异又微微恐惧。 虽然动作举止都如孩童般天真,但她清醒下来,就能察觉到这名少女的异常,那是一种来自修行者本能的压制,只是望着,就让人抑制不住心中的战栗和敬畏。 一举手一抬足就能要你性命的存在,实在不可能把其当作平常人来看待。 即便现在在笑着,但你也不知道祂下一刻什么时候就会翻脸,毕竟对方喜怒无常,和人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管怎么伪装,那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本能的恐惧都无法退去。 除非是像神子那样拥有和对方抗衡的实力,才能多少心平气和地和对方相处。 孟诗原本以为上辈子大司命少司命能和兽神有那么密切的关系,是因为二人的境界实力远超其他修行者。 但现在孟诗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嬴抱月站在这名白衣少女身边,只是普通地笑着,没有畏惧,没有敬仰,也没有过多的热络。 就像是对待他们一样,她普通地对待着这名身份不凡的白衣少女。 孟诗微微抿紧薄唇,有些迷茫。 人和神灵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对修行者而言,兽神又是什么呢? 之前也有腾蛇神其实在林书白等阶五的时候就与她结识的传闻流传,但在修行界中普遍没人相信。 毕竟在一般修行者看来,神舞境在兽神面前还只是蝼蚁,连神灵威压都承受不住,更别谈能对话了。 对待兽神,修行界之前其实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一种是将兽神奉为无上的神灵,兽神的意志就是天的意志,人只能伏在地上仰望。 二就是兽神和其他神兽一样都是兽,和其他天材地宝一般,就该为修行者所用,能利用的地方全都要利用。 在太祖皇帝将八兽神奉上神坛之前,有第二种想法的人反而在修行界中占主流。 从几十年前开始,随着八兽神和各国国运息息相关,太祖皇帝利用八兽神统一大陆后,八兽神的信仰彻底固定下来,有第二种想法的人逐渐消失。 然而此时此刻,孟诗望着雪地上残存的几十个石碓,心中情感极为复杂。 这些全都是死在这名白衣少女手下的修行者。 同生而为人,这名白衣少女可以被称之为修行者的头号公敌。 但此时这名白衣少女站在嬴抱月身边言笑晏晏,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凶恶的模样,嬴抱月脸上也没有丝毫异样。 这时这名白衣少女被一阵寒风唤去一边不知在和山鬼嘀咕些什么,孟诗走到了嬴抱月身边,唤道。 “姐姐。” “怎么了?”嬴抱月扭过头。 孟诗咬了咬唇,拉起屏障,虽然她知道在神灵面前估计没什么用,但她不在这个时候问出来她估计无法继续走下去。 “姐姐,你不怕她吗?” 孟诗问道。 嬴抱月微怔,笑了笑,“可能也怕吧。” “那你为什么……” 孟诗欲言又止,她原本以为嬴抱月是笃定这名白衣少女不会伤害她才会这么镇定,但现在看来嬴抱月居然没有那么自信吗? “因为她大概不希望我害怕,”嬴抱月笑了笑。 以前她作为高阶修行者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害怕她,但每当有人毫无芥蒂地靠近她的时候,她就会很高兴。 和神灵相处久了,嬴抱月多少能摸得到一些神灵的脾气。 祂们并不像一些神话传说中说的那般天真懵懂,与之相反,因为活得时间极长,神灵反而往往比人类更加洞察世事。 同时,能活到现在的神,对人的心思和喜恶都极为敏感。 其实嬴抱月很早以前就觉得,和人在一起,神灵也许并不快乐。 但是随着古神一个个逝去,神灵渐渐别无选择。 祂们,太孤单了。 嬴抱月摸了摸刚刚被花璃握过的手,微微垂下眼睫。 这座山,可能只剩下花璃了。 如果她再害怕花璃,花璃一定会相当失望。 “既然害怕,姐姐,你为什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孟诗蹙紧眉头。 “因为我做好了准备,”嬴抱月轻轻笑了笑,“哪怕下一刻被吃掉,我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这人,在说些什么? 孟诗僵住,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人。 “抱歉,对你而言有些难以理解吧?”嬴抱月笑着摸了摸孟诗的头,“不明白也没关系,和神灵靠的太近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嬴抱月心平气和地望着站在悬崖边正在和山鬼隔空通话的花璃。 其实神子,都是做好了这个准备的人。 和神灵共舞,就有成为神灵祭品的可能,没有这点觉悟,无法活在神灵身边。 “可是姐姐,她杀过人,”孟诗咬紧嘴唇,“你真的不恨她么?” 嬴抱月看她一眼,“我也杀过人,你害怕我吗?” 孟诗一愣。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把祂看作了不同的存在,”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你的想法没什么错,但我希望你至少不要敌对祂。” 孟诗自认她也没那个胆子。 花璃从悬崖边回来,孟诗退到一边,静静注视着继续神色如常和花璃说话的嬴抱月。 通过刚刚的对话,她隐隐察觉到,嬴抱月眼中的神灵,和寻常人眼中的神灵,可能并不相同。 “好了,我们走吧。” 花璃瞥了一眼后面逐渐清醒的修行者们,重新向嬴抱月伸出手。 嬴抱月伸出手,放入她的掌心。 两人并肩走上了山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 用意 “抱月?” 这时巨石边的姬嘉树和李稷等人纷纷苏醒。 李稷是第一个清醒的,他缓缓站起身,望着和一名陌生少女站在一起的嬴抱月,黑眸中难得带着一点迷蒙,“我们还没走吗?” 他愣愣环视了一圈四周,“不是已经出发了么?怎么还在山底?” 嬴抱月扭头看着他,旋即明白了刚刚李稷做了个什么梦。 她就在想为什么李稷身为天阶会这么快坠入幻境,感情是梦见了她来叫他们走。 本来在众人休息之前,她和他们说过一个时辰后会来叫他们出发。 李稷眼中的幻境直接和现实接轨了,估计他是一睁眼看见就看见了自己站在面前叫他们离开,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刚好就掉进了花璃的幻境陷阱。 李稷望着嬴抱月,黑眸中的雾气渐渐散去,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幻境?” 他居然又那么轻而易举地掉入了幻境里? 李稷深吸一口气,他刚刚在石头边坐下没多久,嬴抱月就走到他们面前,说要提前出发,他没多想就跟着走了,结果走着走着腿脚就逐渐陷入了雪地中,身体发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抱月,你没事吧?” “我没事,”嬴抱月望着他自责的目光,“刚刚不是你的错,你受伤了,不要勉强自己。” 以天阶修行者而言,李稷的确算是容易掉入幻境的,但当初嬴抱月在迷雾岭就听穆由说过理由,对此并不奇怪。 越是用情至深之人,越容易被幻觉迷惑。 且他的这份情,落在了已逝之人身上。 这种情况下,越容易生出执念,折磨修行者终生。 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刚刚他居然梦见她来叫他们走,估计是因为满脑子都想着高阶大典的事了吧? 就在这时,嬴抱月发现李稷的目光落到了她身边的花璃身上,他的黑眸直直盯着花璃的脸,整个人都像是僵住了。 “昭华?” “没什么,”李稷一愣,猛地收回视线,“这位是……” “我的一位朋友,”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眉头微微皱起一言不发的花璃,没过多解释,她知道李稷单从气息就能察觉到花璃的身份。 果然,李稷眸光闪了闪,没有多问。 只是想起刚刚他的眼神,嬴抱月有些后怕,看得出来李稷对花璃的容貌有反应。 难道说,李稷认识她上辈子的脸? 也是,毕竟李稷说过他和少司命有仇,怎么会不认识。 嬴抱月心底深处微微缩紧,她当年到底是为何与这个孩子结仇,又是做了什么呢? “抱月?” 这时姬嘉树和赵光等人也都恢复了意识,众人睁开眼睛,第一眼都落到了站在嬴抱月身边的花璃身上。 毕竟数九寒天,大雪纷飞的雪山上,骤然出现这么一位赤着脚的小女孩,实在是太诡异了。 “公主殿下,这,这位是……” 赵光指着花璃,张口结舌。 孟诗走到他身边,压下他的手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问了。” 赵光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转身跑到了李稷身边,颤巍巍攥紧了李稷的衣襟,看都不敢看花璃一眼。 果然,这才是正常反应。 看到赵光的动作,孟诗顿时有些欣慰。 刚刚只有她和嬴抱月醒着,显得她好像很异常。 但其实这位白衣少女的气息是真的很恐怖。 众人刚醒却立即被一股陌生又强大的气息压制,望着嬴抱月都不敢靠近,只有姬嘉树闭了闭眼睛,抖落身上雪花,走到嬴抱月身边。 “抱歉,我刚刚好像睡着了。” “没关系,大家都睡着了,”嬴抱月笑了笑,“你梦到了什么?” 姬嘉树一愣,微微垂下视线,“我梦到我们回到了南楚。” 他梦见了他们在南楚国师府中。 嬴抱月怔了怔,姬嘉树是想家了吗? “抱月,这位该如何称呼?”姬嘉树尽量平静地看向嬴抱月身边的白衣少女。 花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从她这个位置,她能听见这名少年心跳如鼓,但却能鼓起勇气发问,看来心中有别样的感情支撑。 “花璃,”嬴抱月看了花璃一眼,“她是住在这里的人,等下会作为向导带我们上山。” 恐怕是住在这里,却不是“人”吧。 姬嘉树垂下视线,向眼前的白衣少女躬身一礼。 “那辛苦前辈了。” “不辛苦,”花璃摆摆手,笑眯眯地望着眼前少年微微颤抖的手指,“既然你们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说完她抓着嬴抱月的手,把她往山道上拖去。 嬴抱月只来得及向身后人招手。 姬嘉树直起身,和李稷对视一眼,跟在了两人身后。 众人战战兢兢再次上路。 “这小子,是不是和你有别的关系?”花璃拖着嬴抱月的手,拉着屏障和她咬耳朵。 嬴抱月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哼,”花璃神秘兮兮地笑道,“我跟你说,当初林来找山鬼的时候,山鬼的手也抖得和这小子一样。” 嬴抱月一怔,“你见过山鬼?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花璃瞥了一眼山上盘旋的风,“你们不是在参加这什么高阶大典么?你自己上云首峰去看吧。” 嬴抱月苦笑,看来之前山鬼将花璃叫去,已经仔细地和她解释了什么是高阶大典。 只是山鬼让他们沿着这个路线登上云首峰,到底有何用意?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后,不少将将苏醒的修行者东倒西歪地跟在后面,但有些似乎已经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山脚下。 “那些跟不上的你不用担心,山鬼会把他们送下去的,”花璃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 “那家伙素来心软的不行,明明是这群小子没什么本事还敢来爬这座山,冻死在这算了。” 嬴抱月闻言苦笑,但望着有风将那群疲惫的修行者托起送往山下,她微微动容。 这么看来,山鬼是不希望有修行者在高阶大典中白白丢掉性命的。 但这份仁慈,却又和这一关关过于凶险的关卡背道而驰。 “对了,”花璃忽然开口道,“我忘了说了,清凉台不是所有人都能过去的,你帮我吼一声,怕死的就不要上来了,不然待会死人了山鬼又要怪我。” 第二百七十四章 花海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他愣愣环视了一圈四周,“不是已经出发了么?怎么还在山底?” 嬴抱月扭头看着他,旋即明白了刚刚李稷做了个什么梦。 她就在想为什么李稷身为天阶会这么快坠入幻境,感情是梦见了她来叫他们走。 本来在众人休息之前,她和他们说过一个时辰后会来叫他们出发。 李稷眼中的幻境直接和现实接轨了,估计他是一睁眼看见就看见了自己站在面前叫他们离开,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刚好就掉进了花璃的幻境陷阱。 李稷望着嬴抱月,黑眸中的雾气渐渐散去,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幻境?” 他居然又那么轻而易举地掉入了幻境里? 李稷深吸一口气,他刚刚在石头边坐下没多久,嬴抱月就走到他们面前,说要提前出发,他没多想就跟着走了,结果走着走着腿脚就逐渐陷入了雪地中,身体发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抱月,你没事吧?” “我没事,”嬴抱月望着他自责的目光,“刚刚不是你的错,你受伤了,不要勉强自己。” 以天阶修行者而言,李稷的确算是容易掉入幻境的,但当初嬴抱月在迷雾岭就听穆由说过理由,对此并不奇怪。 越是用情至深之人,越容易被幻觉迷惑。 且他的这份情,落在了已逝之人身上。 这种情况下,越容易生出执念,折磨修行者终生。 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刚刚他居然梦见她来叫他们走,估计是因为满脑子都想着高阶大典的事了吧? 就在这时,嬴抱月发现李稷的目光落到了她身边的花璃身上,他的黑眸直直盯着花璃的脸,整个人都像是僵住了。 “昭华?” “没什么,”李稷一愣,猛地收回视线,“这位是……” “我的一位朋友,”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眉头微微皱起一言不发的花璃,没过多解释,她知道李稷单从气息就能察觉到花璃的身份。 果然,李稷眸光闪了闪,没有多问。 只是想起刚刚他的眼神,嬴抱月有些后怕,看得出来李稷对花璃的容貌有反应。 难道说,李稷认识她上辈子的脸? 也是,毕竟李稷说过他和少司命有仇,怎么会不认识。 嬴抱月心底深处微微缩紧,她当年到底是为何与这个孩子结仇,又是做了什么呢? “抱月?” 这时姬嘉树和赵光等人也都恢复了意识,众人睁开眼睛,第一眼都落到了站在嬴抱月身边的花璃身上。 毕竟数九寒天,大雪纷飞的雪山上,骤然出现这么一位赤着脚的小女孩,实在是太诡异了。 “公主殿下,这,这位是……” 赵光指着花璃,张口结舌。他愣愣环视了一圈四周,“不是已经出发了么?怎么还在山底?” 嬴抱月扭头看着他,旋即明白了刚刚李稷做了个什么梦。 她就在想为什么李稷身为天阶会这么快坠入幻境,感情是梦见了她来叫他们走。 本来在众人休息之前,她和他们说过一个时辰后会来叫他们出发。 李稷眼中的幻境直接和现实接轨了,估计他是一睁眼看见就看见了自己站在面前叫他们离开,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刚好就掉进了花璃的幻境陷阱。 李稷望着嬴抱月,黑眸中的雾气渐渐散去,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幻境?” 他居然又那么轻而易举地掉入了幻境里? 李稷深吸一口气,他刚刚在石头边坐下没多久,嬴抱月就走到他们面前,说要提前出发,他没多想就跟着走了,结果走着走着腿脚就逐渐陷入了雪地中,身体发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抱月,你没事吧?” “我没事,”嬴抱月望着他自责的目光,“刚刚不是你的错,你受伤了,不要勉强自己。” 以天阶修行者而言,李稷的确算是容易掉入幻境的,但当初嬴抱月在迷雾岭就听穆由说过理由,对此并不奇怪。 越是用情至深之人,越容易被幻觉迷惑。 且他的这份情,落在了已逝之人身上。 这种情况下,越容易生出执念,折磨修行者终生。 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刚刚他居然梦见她来叫他们走,估计是因为满脑子都想着高阶大典的事了吧? 就在这时,嬴抱月发现李稷的目光落到了她身边的花璃身上,他的黑眸直直盯着花璃的脸,整个人都像是僵住了。 “昭华?” “没什么,”李稷一愣,猛地收回视线,“这位是……” “我的一位朋友,”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眉头微微皱起一言不发的花璃,没过多解释,她知道李稷单从气息就能察觉到花璃的身份。 果然,李稷眸光闪了闪,没有多问。 只是想起刚刚他的眼神,嬴抱月有些后怕,看得出来李稷对花璃的容貌有反应。 难道说,李稷认识她上辈子的脸? 也是,毕竟李稷说过他和少司命有仇,怎么会不认识。 嬴抱月心底深处微微缩紧,她当年到底是为何与这个孩子结仇,又是做了什么呢? “抱月?” 这时姬嘉树和赵光等人也都恢复了意识,众人睁开眼睛,第一眼都落到了站在嬴抱月身边的花璃身上。 毕竟数九寒天,大雪纷飞的雪山上,骤然出现这么一位赤着脚的小女孩,实在是太诡异了。 “公主殿下,这,这位是……” 赵光指着花璃,张口结舌。 孟诗走到他身边,压下他的手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问了。” 赵光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转身跑到了李稷身边,颤巍巍攥紧了李稷的衣襟,看都不敢看花璃一眼。 果然,这才是正常反应。 看到赵光的动作,孟诗顿时有些欣慰。 刚刚只有她和嬴抱月醒着,显得她好像很异常。 但其实这位白衣少女的气息是真的很恐怖。 众人刚醒却立即被一股陌生又强大的气息压制,望着嬴抱月都不敢靠近,只有姬嘉树闭了闭眼睛,抖落身上雪花,走到嬴抱月身边。 “抱歉,我刚刚好像睡着了。” “没关系,大家都睡着了,”嬴抱月笑了笑,“你梦到了什么?” 姬嘉树一愣,微微垂下视线,“我梦到我们回到了南楚。” 他梦见了他们在南楚国师府中。 嬴抱月怔了怔,姬嘉树是想家了吗? “抱月,这位该如何称呼?”姬嘉树尽量平静地看向嬴抱月身边的白衣少女。 花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从她这个位置,她能听见这名少年心跳如鼓,但却能鼓起勇气发问,看来心中有别样的感情支撑。 孟诗走到他身边,压下他的手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问了。” 赵光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转身跑到了李稷身边,颤巍巍攥紧了李稷的衣襟,看都不敢看花璃一眼。 果然,这才是正常反应。 看到赵光的动作,孟诗顿时有些欣慰。 第二百七十五章 莲台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他愣愣环视了一圈四周,“不是已经出发了么?怎么还在山底?” 嬴抱月扭头看着他,旋即明白了刚刚李稷做了个什么梦。 她就在想为什么李稷身为天阶会这么快坠入幻境,感情是梦见了她来叫他们走。 本来在众人休息之前,她和他们说过一个时辰后会来叫他们出发。 李稷眼中的幻境直接和现实接轨了,估计他是一睁眼看见就看见了自己站在面前叫他们离开,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刚好就掉进了花璃的幻境陷阱。 李稷望着嬴抱月,黑眸中的雾气渐渐散去,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幻境?” 他居然又那么轻而易举地掉入了幻境里? 李稷深吸一口气,他刚刚在石头边坐下没多久,嬴抱月就走到他们面前,说要提前出发,他没多想就跟着走了,结果走着走着腿脚就逐渐陷入了雪地中,身体发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抱月,你没事吧?” “我没事,”嬴抱月望着他自责的目光,“刚刚不是你的错,你受伤了,不要勉强自己。” 以天阶修行者而言,李稷的确算是容易掉入幻境的,但当初嬴抱月在迷雾岭就听穆由说过理由,对此并不奇怪。 越是用情至深之人,越容易被幻觉迷惑。 且他的这份情,落在了已逝之人身上。 这种情况下,越容易生出执念,折磨修行者终生。 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刚刚他居然梦见她来叫他们走,估计是因为满脑子都想着高阶大典的事了吧? 就在这时,嬴抱月发现李稷的目光落到了她身边的花璃身上,他的黑眸直直盯着花璃的脸,整个人都像是僵住了。 “昭华?” “没什么,”李稷一愣,猛地收回视线,“这位是……” “我的一位朋友,”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眉头微微皱起一言不发的花璃,没过多解释,她知道李稷单从气息就能察觉到花璃的身份。 果然,李稷眸光闪了闪,没有多问。 只是想起刚刚他的眼神,嬴抱月有些后怕,看得出来李稷对花璃的容貌有反应。 难道说,李稷认识她上辈子的脸? 也是,毕竟李稷说过他和少司命有仇,怎么会不认识。 嬴抱月心底深处微微缩紧,她当年到底是为何与这个孩子结仇,又是做了什么呢? “抱月?” 这时姬嘉树和赵光等人也都恢复了意识,众人睁开眼睛,第一眼都落到了站在嬴抱月身边的花璃身上。 毕竟数九寒天,大雪纷飞的雪山上,骤然出现这么一位赤着脚的小女孩,实在是太诡异了。 “公主殿下,这,这位是……” 赵光指着花璃,张口结舌。 孟诗走到他身边,压下他的手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问了。” 赵光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转身跑到了李稷身边,颤巍巍攥紧了李稷的衣襟,看都不敢看花璃一眼。 果然,这才是正常反应。 看到赵光的动作,孟诗顿时有些欣慰。他愣愣环视了一圈四周,“不是已经出发了么?怎么还在山底?” 嬴抱月扭头看着他,旋即明白了刚刚李稷做了个什么梦。 她就在想为什么李稷身为天阶会这么快坠入幻境,感情是梦见了她来叫他们走。 本来在众人休息之前,她和他们说过一个时辰后会来叫他们出发。 李稷眼中的幻境直接和现实接轨了,估计他是一睁眼看见就看见了自己站在面前叫他们离开,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刚好就掉进了花璃的幻境陷阱。 李稷望着嬴抱月,黑眸中的雾气渐渐散去,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幻境?” 他居然又那么轻而易举地掉入了幻境里? 李稷深吸一口气,他刚刚在石头边坐下没多久,嬴抱月就走到他们面前,说要提前出发,他没多想就跟着走了,结果走着走着腿脚就逐渐陷入了雪地中,身体发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抱月,你没事吧?” “我没事,”嬴抱月望着他自责的目光,“刚刚不是你的错,你受伤了,不要勉强自己。” 以天阶修行者而言,李稷的确算是容易掉入幻境的,但当初嬴抱月在迷雾岭就听穆由说过理由,对此并不奇怪。 越是用情至深之人,越容易被幻觉迷惑。 且他的这份情,落在了已逝之人身上。 这种情况下,越容易生出执念,折磨修行者终生。 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刚刚他居然梦见她来叫他们走,估计是因为满脑子都想着高阶大典的事了吧? 就在这时,嬴抱月发现李稷的目光落到了她身边的花璃身上,他的黑眸直直盯着花璃的脸,整个人都像是僵住了。 “昭华?” “没什么,”李稷一愣,猛地收回视线,“这位是……” “我的一位朋友,”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眉头微微皱起一言不发的花璃,没过多解释,她知道李稷单从气息就能察觉到花璃的身份。 果然,李稷眸光闪了闪,没有多问。 只是想起刚刚他的眼神,嬴抱月有些后怕,看得出来李稷对花璃的容貌有反应。 难道说,李稷认识她上辈子的脸? 也是,毕竟李稷说过他和少司命有仇,怎么会不认识。 嬴抱月心底深处微微缩紧,她当年到底是为何与这个孩子结仇,又是做了什么呢? “抱月?” 这时姬嘉树和赵光等人也都恢复了意识,众人睁开眼睛,第一眼都落到了站在嬴抱月身边的花璃身上。 毕竟数九寒天,大雪纷飞的雪山上,骤然出现这么一位赤着脚的小女孩,实在是太诡异了。 “公主殿下,这,这位是……” 赵光指着花璃,张口结舌。 孟诗走到他身边,压下他的手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问了。” 赵光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转身跑到了李稷身边,颤巍巍攥紧了李稷的衣襟,看都不敢看花璃一眼。 果然,这才是正常反应。 看到赵光的动作,孟诗顿时有些欣慰。 刚刚只有她和嬴抱月醒着,显得她好像很异常。 但其实这位白衣少女的气息是真的很恐怖。 众人刚醒却立即被一股陌生又强大的气息压制,望着嬴抱月都不敢靠近,只有姬嘉树闭了闭眼睛,抖落身上雪花,走到嬴抱月身边。 “抱歉,我刚刚好像睡着了。” “没关系,大家都睡着了,”嬴抱月笑了笑,“你梦到了什么?” 姬嘉树一愣,微微垂下视线,“我梦到我们回到了南楚。” 第二百七十六章 登临 娇嫩的莲花从岩峰中长出,花瓣比雪还要洁白,清香扑鼻,在寒风中颤颤巍巍,诱人异常。 孟诗和嬴抱月两人一上一下向那朵莲花爬去,越是靠近那朵莲花,孟诗心神就越恍惚。 这就是传说中的雪莲么? 不知何时,她眼中全是那朵花的模样,鼻腔中满是甜美的香味。 晶莹剔透的花瓣在风中飞舞,就像是在邀请有人去摘它。 快摘我! 我是你的! 这是一种难言的诱惑,就在将将要爬到山顶之时,孟诗痴痴地望着头顶那朵白莲,忍不住伸出手去。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声将孟诗从梦境中唤醒,她愣愣回过头,看见不知何时爬上来的嬴抱月。 嬴抱月原本落后她一个身位,此时却一跃而起,单手抓着一块山石悬挂在她身边,另一只手牢牢将她的手压在岩壁上。 因是匆忙冲上来,嬴抱月脚下什么都没踩,几乎是全身腾空挂在山壁上。 “姐姐,你做什么!太危险了!” 孟诗被她的姿势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用另一只手臂将她拉过来,圈在自己身边让她踩住一个石坑。 嬴抱月一言不发任孟诗摆布,但一只手却依旧牢牢将孟诗向上伸的右手压在山壁上。 孟诗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她愣愣望着自己被压住的手,那只手仿佛不听她的使唤,还保持着向上伸的姿势。 就在她指尖的上方,那朵妖异的莲花还在楚楚可怜地摇摆。 “别动,”嬴抱月轻声道,“不能采这朵花。” 她低头看向孟诗的脚下,“如果你采了,你脚下的石头就会立刻松动,你会立即掉入山崖。” 孟诗愣住,直直看向自己脚下。 那块石头就像有意志一般颤动了一下。 “这是很常见的陷阱,”嬴抱月吐出一口气,“但不知多少个采药人就是死在这样的陷阱下。” 含辛茹苦爬到山头,看见这样一朵花,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会忍不住伸手去采。 但殊不知在他们伸手的时候,死神就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不知多少崖下亡魂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采了崖头的药脚下石头就一定会松动,他们一定会一脚踩空坠落悬崖。 这一切根本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嬴抱月看着根系深深扎入岩峰的花朵,这崖头的石块,其实都在这朵花的控制下。 只要这朵花根系松动,这片悬崖也会塌。 孟诗吓出一身冷汗,再仰头望向山顶处的那朵雪莲,就像看着一个魔鬼。 “我不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她语无伦次,“这朵花……” “嗯,”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这朵花在诱惑人去采它。” 这就是清凉台前的最后一道关卡。 关卡之名,为诱惑。 深山,悬崖,白莲。 辛辛苦苦爬到现在,忽然前方出现一朵雪莲,这是多么让人欢欣雀跃的画面。 这就是让修行者放松警惕的一瞬间。 看见这样一朵花,多少人又能忍住不伸手去采? 更何况这朵花还在钓鱼执法。 它散发的花香,有惑人神智的效果,就算原本内心清明的修行者,闻到这香味也容易走火入魔,毫无防备地掉入它的陷阱。 只不过这朵花扎根在此,是在保护它身后的众多同伴吧。 嬴抱月望着头顶那朵姿态娇柔的花朵,瞥开视线,静静爬了上去。 “记住,”她轻声对后面的孟诗道,“在山里看见突然出现的东西,千万不要轻易去摘。” 说完她翻身爬上山崖,望见直直站在花海中的花璃。 孟诗跟着嬴抱月爬上悬崖,也一眼瞥见站在崖顶上的花璃。 从花璃所站的位置,会发现她就站在离这朵雪莲的地方,就这么静静地俯视着下面的人摘花。 下面发生的一切都会落入她的眼帘。 触及到这位神灵冰冷的视线,孟诗浑身发凉。 可想而知,如果自己刚刚摘了这朵花,哪怕只是碰了一下,会落得什么下场。 望着嬴抱月和孟诗空着手爬上来,花璃露出一个微笑。 她的视线落到嬴抱月身上。 “你果然很特别。” 嬴抱月摇了摇头,“我只是熟悉这种陷阱。” “你能站在这里,至少证明你一次都没有落入过这种陷阱,”花璃微微一笑,“闻到小白的花香不迷糊的修行者,我至今也只见过两个。” 她望着嬴抱月,“你是第三个。” “是吗?”嬴抱月微微垂下眼帘,她大概知道前面两个是谁。 “且你和她那两个人都不同,”花璃感慨道,“那两人是被诱惑后自己恢复的清醒。” 但嬴抱月在爬山的过程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失神过。 “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小白的魅力不足了,”花璃看向在山崖上摇曳的那朵雪莲。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嬴抱月心地比这朵花还要纯白,没有丝毫的杂念。 不过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么? 花璃静静注视着站在悬崖边的嬴抱月,心情有些复杂。 要知道这样并非是好事,没有丝毫欲望的人,也无法深爱上其他人。 “不过总而言之,恭喜你们通过考验。” 花璃向后让开,露出身后的花海。 “欢迎你们来到清凉台。” 寒风拂起漫天白雪,嬴抱月和孟诗怔怔站在山崖边。 和白雪一起飞舞的,还有漫天的花瓣。 她们不知不觉爬了一整天,明月已经再次升起。 月色之下,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整片的花海。 雪莲的海洋。 晶莹的雪,洁白的花,暗香浮动,风吹起,点点柔白的花瓣掺合在雪花之中,美得简直不像是人间会有的风景。 烟飞露滴玉池空,雪莲蘸影摇秋风。 就在花海的深处,山石隐映之地,能看见白白的蒸汽。 花海深处能看见一片湖泊,外围的湖水是冷的,结着薄薄的冰。可就在湖心之中,能看见一座石头搭的小亭子,亭子的后方,寥寥热气直直上升。 整座石台上寒冷至极,但从那水汽中,又透出十足的暖意。 “对了,那里就是清凉台的温泉了。” 花璃笑眯眯地望着两人,“一起去泡吗?” 第二百七十七章 入浴 眼前白衣少女的邀请格外诱人,孟诗怔怔站在悬崖边,忽然猛地回过神来看向自己身后。 她可没忘记,李稷姬嘉树耶律华他们都还在后面呢! 想起那朵诱人堕落的白莲,她提起心来,望着后面张了张口,有心想要提醒后面的人几句。 但还不等她发出声音,她的嘴猛地被人捂住。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孟诗猛地睁大眼睛,望着瞬息就逼至她面前的花璃停止了呼吸。 白衣少女指尖化作的利爪就停在她的咽喉下方。 喉咙处传来一丝痛意,一滴血从花璃的爪尖落下。 孟诗心跳几乎停止,僵硬地转动眼珠往下看。 捂住她的嘴的人是嬴抱月。 花璃瞥了一眼嬴抱月的手,收回了爪子,“哼,你还挺护着她的。” 嬴抱月松开手,“她还小,你这样会吓着她的。” “再小,能有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那么小么?”花璃瞥了嬴抱月一眼,背着手回到原来的地方。 笼罩全身的威压一松,孟诗大脑这时才恢复转动。 她额角沁下一滴冷汗,明白自己刚刚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花璃很明显是不想有人提醒下面的人,她刚刚的举动又差点触到这位神灵的逆鳞。 “阿诗,不能告诉其他人,”嬴抱月向她摇头,她望向悬崖下,眼中也有着担忧,但目光十分坚决。 “他们必须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来才行。” “可是我刚刚是靠着你提醒才上来的,”孟诗咬紧嘴唇,“如果没有你我就掉下去了。” 这样真的公平吗? “那是因为你之前在山崖上保护了我,”嬴抱月望着光秃秃的崖头,“有因必有果。” 孟诗先救了她,她在后面又救了孟诗,她们是两个人合力爬上这座山的。 “阿诗,相信他们吧。” 嬴抱月轻声道,李稷和归辰也好,姬嘉树和赵光也好,在这片山崖上,他们都不是一个人。 只要不是一个人,就还有可能和希望。 嬴抱月转身看了一眼坐在石块上的花璃。 和自然与神灵相比,人的力量太过于弱小。 没有漫长的生命,没有坚不可摧的肉体,但人有自己存活下来的方式,并将重要的东西世代传承。 人是靠着互相帮助,才在这片残酷的世界中活下来的。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嬴帝让他们来爬这片山崖的原因。 “好了,不管是死是生,那都是那群小子自己的命,你们别在了站着干等了,”花璃坐在大石头上打了个哈欠,“我们先去泡温泉吧。” 她满不在乎道。 “如果你们实在不放心,等下有人掉下去了我就告诉你们。” 都掉下去了她们知道又有什么用? 孟诗有些牙酸,嬴抱月苦笑道,“等下应该会有不少人上来吧?你不用在这守着么?” 再说了,在这会有很多人经过的地方泡温泉,她就算再心大,还是会有些介意。 “啊,你放心,其他人上来的时候,是看不见这片花海的。” 花璃挥了挥手,整片花海外都腾起浓郁的雾气。 “整座山上都有我的结界,一般人上来可是看不见这个地方的。” 花璃得意一笑。 “别说温泉了,他们连一片花瓣都看不到。” 这些年她一个人窝在山上,终于将幻术修炼得炉火纯青。 “其他人上来,只能看到光秃秃的一片山顶。” 花璃冷哼一声,“我可不会让那群臭男人在清凉台上过夜。” 嬴抱月顿时了然,花璃是用幻术将整片山头都藏了起来,其他的修行者就算爬上了清凉台,也只能看到无处躲避的峰顶,自然会快速通过,不在此地停留。 这片花海,是独属于花璃的秘密基地,只有她愿意放进来的人才能进入。 “我明白了,”嬴抱月点头,“只是我的朋友们如果等下上来,能让他们进来么?” 花璃有些不情愿,“你说那群小子?”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嬴抱月笑了笑,“我未来的夫君也在里面呢。” 花璃皱起眉头,“哪几个是?” 孟诗眼角有些抽搐,为什么是几个? “之前和你说话的那位十五岁的少年就是我的未婚夫,”嬴抱月却毫不介意,平静道,“但其他人也都是我的朋友,帮助我良多,能让他们一起进来么?” “哦?”花璃拖长声音,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怎么了?”嬴抱月不解。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不愧是林书白的徒弟,”花璃从石头上跳下来,“好吧,如果他们能顺利爬上来,我就放他们进来。” “不过他们要是轻举妄动,我就踹他们下去。” 嬴抱月点头,她拉着孟诗在花海边坐下,静静注视着悬崖边的雾气。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雾气动了动,归辰像是被什么人托着,推上了悬崖。 归辰浑身是血,看上去极为狼狈,爬上悬崖后他甚至来不及看嬴抱月一眼,就转身拼命向身后伸出手。 “昭华君!” 嬴抱月睁大眼睛,一只浮着青筋的大手从下方伸出,抓住了归辰的手。 她松了口气。 李稷从悬崖下爬上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花海边的她。 嬴抱月向他笑了笑。 李稷神情有些恍惚。 这时下方山崖再次传来动静,他转身向身后的人伸出手了。 “吓死我了,还好你没让我摘。” 赵光人未到声先至,满脸后怕地拽着姬嘉树的衣摆爬了上来。 再然后上来的是耶律华和宋谦。 嬴抱月察觉到孟诗拽着她袖子的手松了松。 没过多久,陈子楚许义山和演武营的人也都爬了上来,望见坐在花海边的嬴抱月和孟诗,大家都愣了愣。 “辛苦了,今晚我们在这休息一晚吧。” 嬴抱月笑着道。 “咦,刚刚怎么没看见这地方?” 赵光迷惑地走出雾气又进来,下一刻被李稷紧紧拉住。 雾气在众人的身后合上。 “都到齐了吧?” 花璃从嬴抱月的身后走出,淡淡瞥了一眼在结界中手足无措的众人,向嬴抱月道,“天明之前我会打开结界,除了花海之外的地方随便他们待在哪都行,不过最好别乱跑。” 说完她拉起嬴抱月的手,“现在你能放心地和我一起去了吧?” “抱月,你要去哪?” 姬嘉树一怔,伸手问道。 花璃回过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我带她去入浴,怎么,这位小相公你想一起么?” 第二百七十八章 温泉 姬嘉树僵在原地,只觉一股热意从脖子下升起,直冲脑门。 经历过和嬴抱月在南楚共渡的一夜后,他原本以为自己发生什么都能处变不惊了。 似乎,并非如此。 脸烫得异乎寻常,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暗暗调动真元想将这股热意压下去,但不等他整理好情绪,前面就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花璃望着脸红到耳根的少年郎,笑得见眉不见眼。 “哈哈哈哈哈哈……” 白衣少女笑到弯腰,“哎哟,除了山鬼,我真是好久没见过脸能红成这样的人了。” 赵光李稷他们都站在后面,姬嘉树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花璃,”嬴抱月苦笑着站在原地,“你能别这么欺负人么?” 虽然她并不是很介意,但看着一本正经的姬嘉树被逗到如此窘迫,她还是很无奈。 不知道还以为花璃这家伙是雪山狐狸变得呢。 “你怎么就欺负他了?”花璃直起腰来,“夫妻之间鸳鸯浴不是很正常么?” “况且……” 她玩味地盯着嬴抱月雪白的脖颈,那上面完全没有染上一丝红色。 “我看你也不是很介意的样子嘛。” 后面李稷赵光宋谦耶律华等人的目光不自觉都落到嬴抱月脸上,果然她脸上看不见一丝羞意,和姬嘉树形成鲜明对比。 “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花璃纤细的手指抚上嬴抱月的脖颈,一寸寸地攀上去,“你明明做好准备了。” 要命了。 轰的一声,姬嘉树只觉脑子里一根弦差点绷断了。 “花璃……”嬴抱月抓住她的手,无奈地开口,“你都是从哪学的这些。” 这家伙不是万年宅山的一匹宅兽么?就算她身上有风法的力量可以多少看见其他地方的模样,但应该也看不到多远吧? “好吧,不开玩笑了。” 望着嬴抱月净透平静的眼睛,花璃觉得有点没意思,摆摆手。 “我这池子平素可是不给男人进的,我看小相公你也没有鸳鸯浴的胆量,就在这等着吧。” 姬嘉树哑着嗓子站在原地,他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要是再开口,还不知要被这千年老妖怪戏耍到何时。 从气息上他早就察觉这位不是人,看嬴抱月对她的动作,他至少知道了她们信任彼此,那他就还是不要掺和到女儿家之间的事了。 “好了,我们走吧,”花璃向一边的孟诗也招了招手,孟诗犹豫了一下走到了嬴抱月身边。 耶律华站在队伍张了张口,最终忍着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盯着孟诗的身影。 花璃一手拉着一个向花丛深处走去,但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 “前辈,请等等。” 姬嘉树怔然侧目,望着向前一步忽然开口的李稷。 花璃停住脚步,不耐烦地看向李稷,“什么事?” 她早就察觉到了这个戴面具的小子一直在盯着她,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天阶修行者的分上,她早一爪子挠上去了。 没想到这人还敢出言拦她。 “晚辈之前就想问了,您这池子只允许女子进入的话,”李稷紧紧盯着白衣少女的身影,“那前辈您,是男是女呢?” 花海边一片死寂,一阵寒风打着卷吹过。 赵光头皮发炸,大气都不敢出。 二哥,他是疯了吗? 队伍中几乎所有人都惊恐地望着李稷,这人真是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就一鸣惊人。 花璃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黑眸变得血红起来,“小子,你好胆量啊。” 她活到这把岁数,还是第一次有人敢问她这个问题。 花璃死死盯着远处的青衣男子,视线中已经带了威压,如果是普通修行者,此时应该早已腿软了。 李稷却平静地站在原地,一派自然地问道。 “毕竟,前辈,你不是人吧?” 他像是在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既然不是人的话,人形是男是女,不是都看您的心意么?” 啊…… 疯了。 赵光头发都快竖起来。 没错,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名白衣少女不是人,但谁会这么大喇喇问出来? 况且既然不是人的话,你管人家是男是女呢? 赵光恨不得敲李稷一棒子。 就那么怕嬴抱月被占便宜么? 就算这匹兽是公的,那又碍着他什么事了? “小子……” 花璃声音都有些颤抖,嬴抱月一把拉住她。 她也没想到李稷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她死死抓着花璃的手生怕她下一瞬间一爪子就扑了过去,但下一刻她忽然感觉手下压力一松。 花璃浑身紧绷的肌肉突然松了下来。 嬴抱月回过神,惊讶地发现眼前的神兽眼中已无凶意,只是直直注视着李稷脸上的面具。 那份神情中,有着疑惑,有着复杂。 “小子,”花璃紧盯着李稷的眼睛,“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李稷一怔,“您问这个是……” “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花璃拍拍自己的胸口,似笑非笑,“我是女子,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来检查。” “这不用了,”李稷的视线落到嬴抱月脸上,嬴抱月向他点头,示意他不要再问了。 然而花璃一步向前,将嬴抱月挡到身后,“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轮到你回答我了。” 白衣少女一字一顿问道。 “小子,你生辰八字是什么时候?” “我……”李稷不知对方为何想知道这个,他犹豫片刻,“我生于二十一年前,生辰似是在仲春卯月之初,但具体的日子时辰,晚辈也不知。” 他对母亲的记忆都十分模糊,更没人告诉过他的生辰,他还是从照顾他的老嬷嬷那隐约听见自己好像是生在二月。 “仲春卯月之初……” 花璃怔怔重复。 “花璃?”嬴抱月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意这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花璃垂下视线,淡淡瞥了李稷一眼。 “小子,你要是担心老身占这两位姑娘的便宜,你可以跟过来。” 李稷退后一步,顶着身后姬嘉树和耶律华的死亡视线,僵硬地摇头。 “抱歉,前辈,有所冒犯。” “无妨,”花璃摇摇头,看上去居然是真的不介意。 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大方的模样,但不等她问出口,花璃就已经拽着她和孟诗的手向前。 白衣少女的嘴唇紧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完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嬴抱月和孟诗只能跟着她直直往花海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二人脚下忽然传来凉意。 她们已经走到了花海深处的湖前,脚下是薄薄的冰层,湖中怪石嶙峋,小石山围着远处热气缭绕的温泉池。 第二百七十九章 水滑 脚下的冰面冰凉,但远处白白的蒸汽氤氲,看得人心都暖了起来。 “从这上面能走过去,”一路上沉默着的花璃终于开口,她指着冰层上凸出的几块石头。 说完她松开手,率先跳上一块石头,回过头。 “小心滑。” 嬴抱月点点头,和孟诗对视一眼,跟在花璃身后踩着山石向湖心走去。 三人的脚下逐渐也升腾起蒸汽,花香和温泉水的气味混在一起,月色下,孟诗恍惚有自己行走在仙境中的感觉。 湖面上安静极了,中间挡着不少山石,让这温泉的位置相当隐秘。 嬴抱月在山石上跳跃,望着前方带着她们在山石后绕来绕去的花璃,她忽然开口问道,“以前,有其他人来过这里么?” 花璃在前面的石头上停住脚步,“为什么这么问?” 她并不是人,嬴抱月想问的显然不是她。 “这些石头……”嬴抱月望向温泉池边错落有致的石块,“是有人挪动的吧。” 如果是天然形成的温泉池,这些石头的位置不可能如此恰到好处。 一块块大小高度刚刚好的山石就像是一扇扇屏风,将温泉池挡在深处,风雅又暧昧。 走到这里,嬴抱月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这外围的石头,是人为搭建的。 而且这摆置位置和手法,她有些熟悉。 “嗯,”花璃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这些石头是有人放在这的。” “不是前辈你摆的?”孟诗有些愕然,她望着这些足足有一人高的石块惊讶不已,她推都推不动这些石块,居然有人能一次性挪动这么多大石块? “我可没那么矫情,洗个澡都要石头挡着,”花璃冷哼一声,“幕天席地有什么不好。” 不过你也没将这些石头屏风移开啊…… 嬴抱月默默凝视着前方少女蹦跳的身影,心中吐槽不已。 “摆这些石头的人,是山鬼大人?” 花璃之前多次提到山鬼,嬴抱月猜测,山鬼恐怕经常来飞仙峰。 “哦?你看出来这些石头是人摆的,却看不出来是谁摆的?” 花璃在一块刻着字的石头边停下,扶着石头扭头看向嬴抱月,眼神微妙。 嬴抱月心中有所猜测,她却并不是很想承认。 “这些石头,是你师父为山鬼摆的,”花璃玩味地看着嬴抱月有些苍白的侧脸,“你以为我为什么刚刚会邀请你那位小相公?” 还不是因为以前就有人喜欢在她这山头洗鸳鸯浴。 “林书白和山鬼有时候会在这里过夜,”花璃摆弄着自己的发梢,“当然除了洗澡之外,我是不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林书白拉起结界连她都破除不了,再加上她大哥就跟个门神似的趴在湖边,她这一山之主反而没法靠近。 每次想起此事花璃都气得牙根痒痒。 “我倒是很想知道他们每晚都干了些什么。” 花璃的语气暧昧,孟诗站在后面听得脸都红起来。 嬴抱月头有些痛,她跳到花璃扶着的那块石头边,别开脸,“这些事你可不用告诉我。” “怎么?吃醋了?” 花璃眯眼笑起来,望着身边嬴抱月仰头望月的侧脸,“你喜欢你师父啊?” 嬴抱月低头瞥了她一眼,“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这么多年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师父上山见山鬼的时候都让她呆在山下了。 好吧,她是该呆在山底。 “山鬼很喜欢这里的温泉,时不时会过来,”花璃淡淡道,“不过你师父死后,那家伙很久没来了。” 也许山鬼不是喜欢温泉,只是很喜欢和林书白待在一起吧。 嬴抱月闻言沉默了下来,心中的酸意也淡了一些。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是被那名女子丢在这世间的人。 “来吧,这里很久没来过人了。” 花璃牵着嬴抱月的手绕过大石,嬴抱月和孟诗均睁大双眼。 一片雾气缭绕的温泉出现在她们眼前,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 “这就是温泉吗?” 长这么大,孟诗还是第一次见到山间温泉。 当然之前在东吴的时候,摔跤战前嬴抱月也邀请过她去汤泉庄中洗浴,但区区客栈中的温泉和这冰天雪地间的温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山地间的露天温泉,美得让人怦然心动。 “是啊,”花璃坐到了温泉边的一块石头上,赤足浸入温暖的水中。 “先泡泡脚适应下温度,然后再下去。” “不过你是个火法者,大概没什么大碍吧。” 花璃瞥了一眼嬴抱月破破烂烂的鞋袜衣衫,“你赶紧把你这身脱下来吧,谁给你置办的,难看死了。” 嬴抱月笑了笑,她身上这身粗衣都是李稷给她买的,在他们当时东躲西藏的时候,这身不起眼的打扮刚好适合她。 说到这她想起了还在外面受冻的李稷和姬嘉树等人。 她脱下鞋袜坐到了花璃身边一起泡脚,“花璃,你这温泉真的不能让男人进来吗?” “那是当然,”白衣少女横了她一眼。 “可山鬼大人不是常来么?”嬴抱月怔了怔,忽然发觉了花璃话语中的古怪,“你刚刚不是也邀请嘉树一起进来么?” “山鬼那家伙带着白虎神过来难道我拦得住吗?” 花璃哼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嬴抱月,“破一次例也是破,破两次也是破,所以我就定下规矩,如果是你们的夫君要来,我也是可以允许的。” “不过,只许带一个,”花璃笑眯眯,“年轻人要多保重身体。” 这家伙的车速太快嬴抱月觉得她都快跟不上了。 嬴抱月扶额,艰难开口,“我有个朋友,他身上有寒毒,等下我们洗完了能不能让他也进来……” “朋友不行,”花璃一口拒绝,“只有夫君可以。” “我又不是要一起洗……”嬴抱月哭笑不得,但不等她说完,只听噗通一声,花璃跳入了温泉之中。 泉水溅了嬴抱月一身,花璃哈哈笑起来,伸手一把将嬴抱月也拉了下来。 嬴抱月浑身湿透,衣裙紧紧贴在玲珑的身躯上。 花璃欣赏地望着她,伸手去解嬴抱月身上的衣带。 “来,把衣服都脱了吧。” 第二百八十章 凝脂 花璃的手指相当灵巧,三两下就拨开了嬴抱月的衣带,很快嬴抱月的外衫就被丢到了外面的石头上。 但就在她将嬴抱月的内衫从肩膀处往下剥之时,手却被人攥住。 “怎么?你不会害羞吧?” 花璃的人形只到嬴抱月的胸口高,她抬起头望着眼前人近在迟尺的锁骨,眼露惊讶。 当然一般姑娘是会害羞没错,但嬴抱月居然会有害羞的感情? “不是,只是……” 嬴抱月望向傻傻站在一边不知眼睛该看哪里的孟诗,“阿诗,你转过去可以么?” “好、好。” 孟诗微微睁大眼睛,听话地转过身,花璃却皱起眉头。 “都是女人,你还被怕被她看到?” 花璃撇撇嘴,“看来你们关系也不怎么样。” 孟诗背对着嬴抱月解着自己的衣带,闻言手指有些僵住。 说起来当初在南楚嬴抱月第一次发现她身份的时候,她就正在湖中洗澡,她全身上下早就被嬴抱月看光了,但结果嬴抱月对她还是如此见外。 “不是这样,”嬴抱月好笑地看着站在一边煽风点火的花璃,“每个人总有不想被看到的地方。” 孟诗微微一怔。 嬴抱月瞥了一眼衣衫已经褪至腰身的孟诗,少女光裸的后背泛着健康的色泽,虽然肩胛处还有着铁链穿过的伤痕,但色泽已经变得很淡了。 浑身上下,如玉石一般紧致流畅。 不愧是等阶四修行者的身体。 “喂,殿下……” 孟诗即便转身也能知道嬴抱月在看她,她后背就像是着了火一般,这人不给别人看她却又来看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诗眉头蹙起就想回头。 “抱歉,我不看了。” 嬴抱月倏然移开视线,她攥紧自己的衣襟,微微低下头。 “阿诗,拜托了,不要回头。” 孟诗一怔,心头停跳了一拍。 嬴抱月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孟诗很想知道,但听见身后人的言语中恳求,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好,我不回头,你放心洗吧。” 孟诗褪下身上的所有衣物叠放在山石上,趟着温暖的泉水背对着嬴抱月向前走去,她找到一块隐蔽的山石,靠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看见孟诗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山石后,嬴抱月才松开攥紧的衣襟。 “你搞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花璃伸手继续去扒她身上的衣服,“这小丫头还真是一幅好身体,将来不知道谁有福气娶到家。” “我倒是舍不得她嫁出去,”嬴抱月叹道,望着花璃在她胸前忙忙碌碌的小手,“你真要帮我脱吗?” 可以的话,她也不希望花璃看见她的身体。 “怎么,连我也想打发走?”花璃抬头瞪她,“有这么过河拆桥的么?” “不是,”嬴抱月苦笑,她微微敛起视线,“很难看的。” 她的身体和孟诗并不一样。 “什么?” 花璃察觉到一丝不对,这时她手下忽然出现了一抹殷红。 花璃心中咯噔一声,怔怔注视着嬴抱月露出来的左肩,“你……”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左右摇晃了一下。 薄薄的中衣如褪下的花瓣从少女的身体上委地,袒露出洁白如雪的身躯。 她漆黑的头发披落肩头,衬得她的右肩愈发如莹莹美玉般光滑。 但花璃的视线却无法离开嬴抱月左肩和她另外半边的身躯。 这一瞬间,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刚刚嬴抱月要孟诗转过去。 这个人实在是过于温柔了。 “吓到你了?”嬴抱月捂着肩膀靠着山石坐下,伸直双腿,长舒一口气。 “啊,是真的好舒服。” 从来到北魏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暖和。 “我怎么可能会被吓到,”花璃坐到嬴抱月身边,肩膀全都浸入温泉之中,“你知道我比你们大多少岁么?” “少见多怪。就这点事还躲躲闪闪的。” 白衣少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在我眼里,你们都只是一群小娃娃。” 她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又怎么会被这点小事吓到? “那就好,”泡在温暖的泉水里,嬴抱月仰头看向天上的明月,“那不知前辈能不能看出来,我还有没有救?” 花璃侧目看着身边少女平静的侧脸,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嬴抱月还能如此冷静。 白衣少女沉默下来。 “你上云首峰看看吧。” 人世间的丑恶,神灵无法解决。 虽然她站在这山顶看遍了人世间的浮浮沉沉,但花璃此时还是有些想哭。 为什么这世界,对这个孩子那么不公平呢? “你怎么了?”嬴抱月好笑地看着她,“刚刚不还说只是小事么?” “山鬼大人那么神通广大,我觉得他一定有办法的。” “嗯,”花璃捂着眼睛抬起头,心中却有着担忧无法说出去。 嬴抱月刚刚说话的语气,根本就没有抱什么希望。 她很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 花璃凝视着身边容颜看上去还很稚嫩的少女,咬牙开口,“你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 之前在山下,不是有那么多人都愿意跟着她吗? 可这名少女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衣物之下,就这么自己面对着自己身体的情况,一路走到现在。 “说了能做什么?”嬴抱月笑了笑,“再说了,我不能抓个人就脱衣服吧?” 花璃别过头去,伸手捧起泉水淋到她的肩膀上,“疼吗?” 泉水下,她的肌肤柔白如雪,光滑玉润。 另外半边的肩膀看上去根本不丑陋,反而有一种极致妖艳的美丽。 “不疼,”嬴抱月摇头。 “大骗子,”花璃笑中含泪,她撇过头去,“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喂喂,你这问法……” 说得好像她就要死了似的。 嬴抱月哭笑不得,不过倒是刚好利用下这位山神大人此时难得的心软。 “我现在已经很舒服了,别无所求了,不过就像是我刚刚说的,我的朋友们还在外面挨冻。” 尤其是李稷,他身上寒毒深重,再不处理恐怕会很危险。 嬴抱月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忧色,可怜巴巴地望着花璃。 “等下,能不能让他们也来泡泡?” “好吧,”花璃叹了口气,“你先在这里多泡会儿,我出去看看。” 第二百八十一章 情思 花海之外,山石之下,三三两两坐着一群无所事事的男人。 之前穆容青在花璃的邀请下已经进入了温泉,花海外彻底就只剩下了男人。 “啊……” 赵光靠在石头上,羡慕地望着花海深处,打了个呵欠。 “为什么男人就不能进去泡呢?” “能躲在这结界里就已经不错了,”陈子楚瞥了他一眼,他看向结界外对此地毫无察觉匆匆而过的其他修行者,“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我们好歹还能在山顶休息一夜,其他人可是连这机会都没有。” 他如今是看明白了,这关卡是一关比一关变态。 第三关名叫月沼湖,但绝不是只有湖那么简单。 他们能留在这里休息,总比去那诡异的湖边休息要好。 至少这里绝对安全。 “就算不能进里面,让我们在旁边泡泡脚也好啊,”赵光跺着冻得麻木的双足,“我绝对不会偷看的。” 正在一边说着话的姬嘉树和耶律华的视线锐利地射来,陈子楚眼角有些抽搐。 “你还敢有这种想法?” 这人真不怕被战国六公子们给剁了。 “我说的是不会,”赵光撇撇嘴,“你也别在那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你们什么想法都没有。” 他们好歹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就这么守在温泉边,如果心里真的啥冲动都没,赵光真的怀疑还是不是男人。 当然,本能归本能,理智归理智。 赵光自诩自己还是个实打实的正人君子。 虽然不到李稷那么变态的程度。 且看李稷能带着嬴抱月什么都不做的单独在外面过上那么些天,赵光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心思被戳破,陈子楚臭着脸道,“我劝你还是别想了,别说泡脚了,你敢靠近那花海一步,光华君和春华君就能剥了你的皮。” 赵光终于意识到了背后的视线。 他回过头,耶律华向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赵光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时耶律华的不善的视线倏然变得柔软起来,赵光顺着他视线望去,发现孟诗走出了花丛。 她的头发还湿着披在身上,一阵花香拂过,脸上带着沐浴后的酡红。 “这就洗完了?” 耶律华用身子挡住她,将外袍披在她身上,“不多泡一会儿?” 围坐在石头边的少年郎们在耶律华的杀人视线下纷纷低下头。 “我是火法者,花璃前辈说不用泡太久,”孟诗摇摇头,看向单独一人靠在石头边目不斜视闭目养神的李稷,“昭华君,花璃前辈叫你过去。” 李稷睁开眼睛,有些愕然地看向她。 “叫我二哥去?” 赵光讶然,“不是不给男人进去吗?” “我们差不多洗完了,殿下向花璃前辈求情了,等下你们也可以进去,”孟诗道,“不过要按花璃前辈安排的顺序。” “那我二哥第一个去?”赵光瞥了一眼气氛变得紧绷的少年们。 “我不知道,我只是传话,”孟诗淡淡道,“花璃前辈好像找昭华君有事。” 有事? 少年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不过想到李稷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位天阶,会被兽神特殊对待也是正常。 “往那边走,花璃前辈在那里等你。” 孟诗抬起手,指向花海中的一个方向。 姬嘉树定睛一看,那并不是温泉所在的方向,他微微垂下视线。 “好。” 李稷定了定神,点头起身。 “等等,二哥,那老……那老前辈不会是想找你报仇吧?”赵光将险些冲口而出的老妖怪三个字吞下去,惊恐地拉住李稷的手臂。 他还记得嬴抱月在进温泉前,李稷质疑花璃是男是女,这两人有过节啊! “如果那位前辈真的想把我怎么样,只要在这结界中,无论在哪我都逃不了,”李稷平静地拨开他的手,“所以你不用担心。” 这里是属于花璃的地盘,祂如果真的想杀一个人,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总之,你小心一点。” “这地方蹊跷的很。”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李稷的背影,还是加上了这句叮嘱。 李稷脚步顿了顿,沉稳地点头,“我明白。” 赵光放开李稷的手臂,众人注视着李稷走入花海深处。 …… …… 李稷顺着孟诗所指的方向走入花海,没多久鞋袜就全被冰水浸透,寒意顺着腿脚爬上来,但他面上一丝不露,继续沉着地往前走。 他穿过一片齐人高的花丛,眼前出现一块巨石,模样只有七八岁的白衣女童手扶巨石背对着他站在石边。 “你来了。” 花璃回过头,月光打在她漆黑的眼眸上,让她的瞳仁看上去深不见底,“我还以为你没胆量来呢。” “为何?”李稷平静道,“晚辈和前辈之间,应该没什么仇怨吧?” “我杀人难道还要理由么?”花璃冷笑一声,“我等存在和人本就不共戴天。” “但你们也在帮助人,”李稷向花璃躬身一礼,“她身上寒气很重,谢谢您带她来这。” 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但他依旧能感觉到温泉的暖意,这是几天前他想带给她却无力给予的温暖。 望着恭恭敬敬弯下腰的男人,花璃一愣。 “你们啊……” 她神情微妙,“刚刚她还在和我求情,说她有个朋友身上寒毒很重,希望无论如何都让他进来泡泡。” 李稷怔住。 花璃视线在他脸上的面具上打个转,“那个朋友就是你吧?” 这两个水法者也是绝了,花璃心中腹诽。嬴抱月在担心李稷身上的寒毒,结果她在见到李稷后,李稷第一句和她提起的,却是嬴抱月身上的寒毒。 “之前我们两个曾同时受伤,”李稷从怔愣中恢复过来,平静道,“故而了解各自的身体情况。” 毕竟他和嬴抱月都同时掉入冰湖,嬴抱月会担心他受寒倒也是正常。 “是吗?你真的了解吗?” 花璃的目光停在李稷漆黑的双眸上,“小子,你和她睡过么?” “咳咳咳!” 李稷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活到这个年纪,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能一句话就让他破功。 “怎么半点天阶的稳重都没,”花璃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人间像你这般岁数的男子,娃娃都有好几个了吧?” “晚辈尚未娶亲,”李稷深吸一口气,声音冷起来,“再说了,这是晚辈的私事,还请前辈不要过问。” 花璃吐出一口气,“我对你的婚事才不感兴趣。” 她深深凝视着李稷的眼睛,“我只想知道,你见过抱月没穿衣服时的样子么?” 第二百八十二章 暗香 “我……” 李稷瞳孔微微放大。 他脑海一时间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小女孩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刚想说些什么找补,花璃挥挥手。 “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没有了。” 李稷僵在原地。 “前辈,”他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底的情绪,“抱月姑娘身有婚约,您这么说话有伤她的名节,还请您别再这么口无遮拦。” “唔……” 花璃上下打量着他,“你之前和我说话可没这么客气,怎么?还怕我跑到你们人间去宣扬么?” 她冷笑一声,“再说了,那丫头应该平素都混迹在男人堆里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人间的流言会怎么编排她么?” “男人这种东西,就是虚伪,”花璃目光冷淡,“她都不在意,你有什么好在意的?” 李稷咬紧牙关,“她可以不在意,但其他人不能不为她在意。” 她可以不怕疼,但其他人不可以肆意去弄疼她。 花璃闻言一怔。 “前辈,我不是你的对手,”李稷直直凝视着花璃的眼睛,“但您如果再对她出言不逊,晚辈绝不会继续什么都不做地听下去。” 所以这小子还想向她动手? 花璃失笑,但望着眼前之人坦然的双眸,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 这个男人是认真的。 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身为天阶,但此人的身体情况没比嬴抱月好到哪去,堪称内外疲敝,但唯独他的目光,坚韧坦然,不卑不亢。 还真有点像。 花璃微微低下头。 往事和她的年少时光一起冻结在时光里,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位存在了。 “好了,你不怕死是一回事,但也别随便误解我的话,”花璃打了个呵欠,“我是问你有没有见过她身上的伤,你想歪到哪去了?” “伤?”李稷一愣。 “你们凡人有句话,叫作淫者见淫,”花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自己想岔了,还说别人说话口无遮拦,这又是什么道理?” 李稷僵在原地,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口拙地不知如何反驳。 但比起他的名声,有更重要的事。 “她身上哪里受伤了?”李稷的目光紧张起来,“左手手腕么?” 如果嬴抱月褪下衣服,恐怕那个地方最引人注目。 “你知道啊?”花璃微微睁大眼睛,“我还以为那个丫头不会和任何人说呢。” 李稷垂下视线,“是晚辈自己发现的。” “果然,”花璃苦笑一声。 她端详着李稷的神情,忽然一笑,“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应该是睡过吧?” 李稷僵住,这话题怎么又绕回去了? “如果没睡过,你刚刚不会有那么大反应,”花璃把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睡过,但你并没有看过是吧?” 如果真的看过,听到她提到嬴抱月身体,也不会是这种想歪了的反应。 虽然这毫无疑问是事实,但李稷此时真的很有拔剑弑神的冲动。 “阁下……” 花璃瞥了一眼他握着剑的手,眼中却没有怒意。 “你的斗气不错,”她眼露欣赏,“很清澈。” 虽然在愤怒,却依旧心有顾忌,很有底线。 身上有着高阶修行者的内敛,却又有着少年般的澄澈。 花璃望着前方站得笔直的年轻人,眼前又闪过另一位之前在花海前满面通红的少年郎。 不得不说,那对师徒在看人的眼光上,倒是一直都很不错。 看着花璃背着手一动不动,李稷微微松开剑柄,语气有些无奈。 “前辈,你到底叫晚辈来是要做什么?” 总不会是专门来捉弄他的吧? “没什么,”花璃一个转身,看向温泉的方向,“抱月求我放男人进温泉,那我姑且来看看你配不配。” 李稷有些无语,“刚刚孟继子说,您已经允许我们所有人都进去……” 祂难道是想反悔吗? “那我给你一个殊荣吧,”花璃瞥了一眼被她折腾到现在的人,“抱月她们也都洗完了,你可以第一个进去。” 李稷一愣,面前之人态度一转,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看什么看,如果不是抱月说你身上有寒毒,我才懒得管你,”花璃撇撇嘴,“你这身体一进去估计都能把温泉给弄冷了,还是和其他人分开好。” 李稷沉默一瞬,这说得的确没错。 作为天阶水法者,他对水的影响比其他人都要大,他这寒透了的身体,还真能改变一整眼的温泉的温度。 他低头道谢。 “谢谢前辈的安排。” “哼,算你识相,”花璃从小鼻子里哼了一声,指向他背后,“温泉在那边,从那片山石之间穿过去就能到了。” 李稷抬起头,有些犹豫,“对了前辈,请问其他人……” “都洗完了,”花璃晃晃手指,“你洗快点,后面还有很多人呢。” 李稷看向她所指的方向,刚巧看见穆容青从花海中走出。 穆容青是在嬴抱月和孟诗后进去温泉的,这样看来女子们是都洗完了,温泉里并没有其他人。 这样刚好,他也不希望有人看到他现在的身体。 李稷再次向面前人低头一礼。 “那晚辈过去了。” “快走吧,”花璃嫌弃地摆摆手,“你洗完直接走就行,我会通知其他人过去。” 李稷点头,沉稳地向花海中走去。 身边雾气乍起,他独自一人行走在月下的花海中。 脚下渐渐传来水声,他低头瞥了一眼脚下,踩着一块块山石向湖心亭中的温泉行去。 周围的声音渐渐安静,只有氤氲的雾气和些许泉水的叮咚声回荡在耳边。 望着眼前寥寥腾起的雾气,李稷只觉自己的心也安静了下来。 他放轻了脚步,气息和水脉融为一体,逐渐悄无声息。 绕过山石,乳白色的温泉水面出现在他面前,水面上空无一人。 他安下心来,低头除去外衫和长靴。 上身暴露在空气里,一直紧绷的背肌感受到温泉的暖意放松下来,李稷舒展了一下身体,将双足浸入温泉之中。 但就在这时,在距离他脚边不远的一块山石边,传来了水声。 一个人从山石后站了起来。 听到泉水从她的肌肤上落下的叮咚声,李稷彻彻底底僵在山石边。 李稷之前没有感受到丝毫气息,那个人也几乎和周围的水域化为了一体。 这座山上,只有两个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除了他,就只有另外一个人。 温泉水汽氤氲,隔着上身都未穿衣衫的两个人。 四周暗香浮动,李稷脑海一片空白。 嬴抱月捂着左肩转过身,静静注视着站在山石后的人。 “谁?” 第二百八十三章 浮动 水汽氤氲,月色柔白。 周围的香味越来越浓,充斥在鼻腔中,李稷已经分不清是花香是温泉的味道,还是其他的味道。 他应该早就发现,温泉外围的空气里,有着他熟悉的一股香味。 可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隔着白白的水汽,他清楚地看见自己赤露的上身映在嬴抱月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里,也只能看见她。 但他此时已经来不及想这些。 隔着洁白的蒸汽,互相站在水里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叮咚。 叮咚。 叮咚。 李稷猛地转过身,脚下激起的水声大的简直不像个水法者,脱口而出,“我什么都没看见!” 等等,他都在说些什么鬼话? 话一出口,李稷就对自己这可耻至极的反应愕然了,脚底一滑,险些踩着卵石跌倒。 “阿稷?小心!” 嬴抱月有些无措地伸出手,差点伸手去扶他。 两人之间的沉默被打破,望着湿淋淋背对着她站在温泉边陷入慌乱的李稷,嬴抱月伸手拉住他。 “啊,没事的,我相信你。” 李稷身形一僵,刚想转头又强行摆正自己的脑袋,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别在这种事上相信他啊! 不对,她会这么说证明她刚刚知道他刚刚在看吧? 李稷已经彻底无地自容了,脚下温泉的暖意阵阵袭来,但他却紧张得后背发冷。 “冷吗?” 望着对方紧绷的背肌,嬴抱月歪了歪头,“你把下裳脱了坐下来吧?” 李稷的手腕在她手心中抽搐了一下,险些再次在卵石上滑到。 他真的无比庆幸自己刚刚遵循了泡温泉的步骤,没有把裤子给脱了,不然他现在就可以自裁了。 但不得不说嬴抱月的胆子还是太大了,大到让他都不安的程度。 “刚刚吓到了?”嬴抱月笑了笑,“你其实转过来也没关系的。” 这眼温泉并不浅,她站在较深的位置,温泉水直直淹到了她的胸口,泉水是乳白的并不是透明的,所以就算李稷刚刚看清了,他也看不到什么。 不过对于古人而言,也许还是太刺激了一些。 察觉到李稷的身体愈发僵硬,嬴抱月松开了他的手腕,重新找了舒服的位置在山石边靠坐了下来。 “你要是害怕,就在山石后面脱吧,我不会转过去的。” 到底是谁该害怕? 李稷原本手忙脚乱抓起山石上的衣物就准备离开,结果嬴抱月如此坦荡,他反而不知所措。 如果他就这么跑了,怎么觉着是他比较奇怪? 李稷愣愣站在泉水里。 姑娘家被看见洗澡,应当是这种反应么? 但不管嬴抱月是什么反应,有些事还是要尽早解释清楚。 “我……”也许是因为泉水太热,李稷有些口干舌燥,“刚刚是……花璃前辈让我过来的。” 李稷现在已经确定以及肯定,他被那不知是狐狸还是兔子的神兽给暗算了。 花璃不可能不知道嬴抱月还在温泉里,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但这理由说出来,李稷却发现如此苍白,简直比借口还像借口。 是花璃让他来的没错,但事先没确认温泉里是否有人就脱衣服跳进来的人是他,他这么一说,反而像是在推卸责任。 这简直比偷窥的登徒子更加恶劣。 李稷的嘴唇都苍白起来,不管是被嬴抱月误会成哪一方,他都会痛彻心扉。 “阿稷,你渴吗?你嘴唇都起皮了。” 即便隔着山石,但嬴抱月偏头依稀能看见李稷的侧脸,她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李稷不明白为什么嬴抱月对他的辩解毫不关心,是完全失望已经不想听他胡扯了吗? 他现在十分后悔,没有多问问赵光遇到这种场合该如何说话,在水汽里,他的声音愈发艰涩。 “抱月,刚刚的事,你听我解释……” “我知道,你别急,”听着李稷愈发急促的声音,嬴抱月笑了笑,“我就知道是她。” 刚刚花璃离开的时候,特意叮嘱了她要多泡一会儿,等到祂让她出来时才能出来。 后来穆容青来泡了一小会儿,因为是火法者就提前离开了,再然后李稷就出现了,嬴抱月怎么会不知道这肯定也是花璃的授意。 她刚刚僵住,是被吓到了,毕竟李稷出现得毫无声息。 到底是天阶水法者。 会出现这样的事故,也只能怪他们俩都是能和水域气息交融的水法者。 换作任何一个人,哪怕花璃不拦人,她也会在有人靠近前察觉。 “一切都是误会,”嬴抱月在温泉中放松身躯,“你不用在意。” 这是他要不要在意的问题么? 李稷忍不住微微偏过头,“你生气了吗?” “我怎么会生气,”嬴抱月将头靠在山石上,“以前也常有这样的事。” 当初在军营里,大家洗澡都共用一条河,赶时间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一起跳进去,最多不过是她和梅娘她们在上游,其他混小子们在下游。 以前?常有? 咔嚓一声,李稷掰断了一块山石。 “阿稷?” “没什么,踩到了石头,”李稷平静地将手中的山石粉末撒到温泉里,“你以前常在湖中洗澡吗?” “嗯,”嬴抱月笑了笑,仰头欣赏着头顶的月色,“说起来,以前我最喜欢在林中的湖中洗。” 周围有着树木的清香,因为她当时是火法者,也不怕冷,就像是当初在南楚遇见孟诗时一样,她也喜欢夜里在湖中戏水。 李稷闻言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只是……” 嬴抱月望着头顶的月色,视线迷蒙起来,“好像……” 李稷心头一紧,“什么?” “我以前在湖中洗澡的时候,好像总会有个人会我守着。” 嬴抱月怔怔望着眼前湖边的山石,脑海中闪过一个陌生的身影。 陌生的就像是不属于她的记忆一般。 记忆就像是水波一般模糊地荡开。 月色下,森林中的湖边,她从湖里探出头来,岸边的山石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小小身影就这么背对着湖面,忠实地坐在石头上,绝不会向后看上一眼。 嬴抱月怔怔睁大眼睛。 那是,谁? 第二百八十四章 起身 石块上小小的人影一闪而过,化作一团迷雾。 嬴抱月睁大眼睛,却只看见面前白白的雾气。 她在北国的温泉之中,不在南国林中的湖泊。 可她刚刚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她的记忆?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眼前的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嬴抱月觉得自己的脑海也像是腾起了水汽,回荡着那模模糊糊的人影。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的泉水。 她是泡晕了吗? “抱月?” 察觉到身后人没了声音,李稷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嬴抱月定了定神,“刚刚忽然意识有些恍惚。” 李稷怔了怔,“你没事吧?是不是泡太久了?” 这温泉的确很暖,但对水法者而言太暖了一点。如果放松心神,很容易被这种暖意所吞噬。 “可能吧,”嬴抱月望着眼前乳白色的水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暖意沁人心脾,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能看见那仿佛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你准备泡到什么时候?”李稷担心地问道。 如果嬴抱月真泡晕在这里,他不知道在二人坦诚相待的情况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胆量捞她起来。 “花璃说时候到了她会来叫我,”嬴抱月道,“说是时候不足的话,寒毒驱不掉。” 李稷一愣,立即想起花璃隐晦和他提起的嬴抱月身上有伤的事,“对了,你又受了什么伤没告诉我么?” 嬴抱月捂着肩头的手一顿,背对着他扬起笑脸。 “你这是在问什么?我们不是一路都在一起么?我受了伤你会不知道?” 没错,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并非一直站在她身边最近的地方,但他一直注视着她,嬴抱月几乎从未离开他的视线,按理说她不可能受了他不知道的伤。 李稷背靠岩石,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又紧张起来。 “不对,之前在山下时,我不是睡过去半时辰么?” 他们醒来的时候,孟诗模样十分狼狈,很明显她们是和那位兽神发生了碰撞,万一嬴抱月是在那个时候受的伤呢? “喂,你这是连半个时辰都不放过么?”嬴抱月苦笑。 她抬起右手手腕,“不过是在雪地上滚了几圈,受了点擦伤而已,已经愈合了。” “是吗?”李稷心中稍定,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是听谁说我身上有伤的?花璃吗?” 嬴抱月瞥了一眼身后山石边缘露出的面具,心中有暖意又有无奈。 她叮嘱过花璃不要说出去,花璃应当是遵守了和她的诺言,不过估计是用独特的方式暗暗提醒了李稷。 “你如果真的不放心,就从石头那边绕过来。” 嬴抱月靠着山石,摊平四肢,“你自己来看就是了。” 李稷在石头后僵住了,“你都在说些什么?” “我说了我没事,你不信啊,”嬴抱月苦笑,“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穿,你转过来什么都能看见。” “或者,我过去?” 背后的山石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有人似乎差点呛水了,嬴抱月笑起来。 李稷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攥着自己放在山石上的衣物,听到身后人的笑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要捉弄我。” 这人明明知道他是不敢转过去的,她根本就是故意这么说。 “好。” 嬴抱月收起笑意,正经起来,“别担心。” 她用手捧起一捧泉水,水沾在她手腕上的疤痕上,就像血一样红。 “如果我有一天撑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 李稷一怔,微微垂下视线,“我……们吗?” 他并不是唯一。 那么,他又会排在第几位呢? “嗯,”嬴抱月并没有察觉到身后人复杂的心思,只是心生温暖地向他道谢,“谢谢你担心我。”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谢谢你,这么一路上都这么顾忌我。 即便这条路她有可能走不到最后,这一段经历也会成为她生命最为美好的记忆。 和姬嘉树赵光他们同行的几个月,和李稷单独相处的几天。 她都会一直记得。 和相处的时间无关,即便只是一两个月,甚至只有几天,但对她这只有一年的一辈子而言,已经足够长了。 就像她的上辈子,她和许多人相处的时间虽然都很短,但她只活了十八年,那么每一年每一刻,对她都弥足珍贵。 虽然她死前那一年估计没发生什么好事,但嬴抱月至今还为丢失的那一年记忆感到可惜。 不管再痛苦,那都是她的记忆,对她非常重要的东西。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在她这辈子结束之前,她能找回上辈子丢失的东西吗? “没什么,”李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有察觉到嬴抱月的声音变化,他握紧了手中的衣物,在心中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疼的话,不要瞒着我……们。” 那一日在冰湖之上,嬴抱月从后面抱住他,告诉他,她冷。 虽然那也许只是为了挽留他的演技,但她应该不知道,他为此有感到多么高兴。 她愿意告诉他,她愿意和他一起分担。 那就够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有朝一日她疼的时候,会愿意告诉别人她疼。 哪怕那个人不是他。 “嗯,”嬴抱月泡在泉水里,她不知道李稷为什么会对她疼不疼的事那么执着,还是笑着应道,“我明白了。” 当然,是在她判断有必要的情况下。 李稷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嬴抱月并不明白。 “对了,我已经不冷了,”哗啦一声,他从温泉中站起身,温声道,“我已经泡好了,你不要转过来,我这就走了。” 李稷抓起山石上的外袍抖了抖披在身上,他刚刚虽然坐在水中,但一直都没有脱下下裳,下裳泡在水中湿淋淋的,扑簌簌往下滴水。 但这一切难不了水法者,李稷站在岸边,水珠从他的下裳上浮起,一点点重新回到温泉中。 察觉到身下变得干燥,李稷这才安下心来。 虽然温泉水的确很暖很香,但这绝对是他生平最心神不宁的一次泡澡。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套好靴子就准备离开。 “等等。” 这时山石后传来嬴抱月的声音。 李稷浑身一抖,“怎么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新关 李稷发颤的声音传来,嬴抱月有些无奈。 为什么一个天阶修行者会被吓成这样?她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李稷的声音传来。 “我差不多也泡好了,”嬴抱月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石头,“你不多泡一会儿吗?” 她之前已经泡了不少时间,如果是因为顾及她李稷就这么匆匆离开,那么还是她先出去比较合适。 “不了,”李稷心中微暖,他知道嬴抱月是想让他多享受一会儿才这么说。 “我的伤已经都愈合了,寒气也驱的差不多了,再泡下去,我经脉中的寒毒会和这泉水发生对抗,反而对身体不利。” 刚刚进去的时候李稷就发现这泉水并不是普通的温泉,而是对修行者的身体大有裨益的药泉。 但就像是大病之人不能一次吃太多补药,他经脉内的寒毒不是泡一两次温泉就能解的,反而不适合泡太久。 嬴抱月一怔,这才记起李稷的经脉有问题。 他经脉中的寒毒还未解开吗? 她想起之前在云雾森林里,淳于夜说过李稷每逢冬日都会在南方休养,但这一次他却跟着他们在北方东奔西跑。 “你的寒毒……” “不用担心,”李稷笑了笑,“升上天阶后已经好很多了,如果境界能够继续提升,那么迟早能完全康复。” 如果当初嬴抱月没有助他登上天阶,那么他估计早就被折磨至死了。 他经脉的问题是当初对战姬墨的时候全身经脉被打断留下的,既然姬墨是等阶二,那么不可能造成等阶二都解不了的伤害,等他升上等阶二,估计这寒毒也就会离他而去了。 嬴抱月闻言放下心来,毕竟神子和人神都无病无痛,没有什么问题是升上等阶二解决不了的,以李稷的能力和经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破境了。 这一次,经过那八名天阶的围剿,李稷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片大陆已经近十年没有出现新的神子了,李稷升阶的时候,一定会被全大陆注目的吧。 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天。 “嗯,那我就放心了。” 听到嬴抱月的回应,李稷笑了笑,“那我走了,没有其他事了吧?” “啊,”嬴抱月道,“其实刚刚叫住你,还有件事。” “什么?” 嬴抱月瞥了一眼身后的山石,“能把我的衣服还回来么?” 李稷一愣,刚刚因为急着冲出去,他披上外衫后,没来得及穿中衣和夹袄,所有衣裳窝成一团抓在手里就出去了。 因他和嬴抱月素来怕冷,这次来雪山属他俩穿的最多,之前在重泉镇换衣裳时,他还给两人多加了几层,刚刚一时情急他没有发觉,这时他才意识到手中的分量有些不对。 他僵硬地低下头,在一团褐色的衣物中,他才看见混着几件素色的衣衫。 有两件他异常眼熟,还是他给她买的。 但还有两件他眼生,轻薄柔软,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穿在里面的…… 当初两人在重泉镇换的,只有被划破的外裳。 李稷瞳孔收缩,本能地就想松开手。 “哎,别丢啊。” 嬴抱月察觉到身后人气息不对,连忙从山石后探出头来,“地上有泥呢!” 李稷被她喊得浑身肌肉紧绷,手往下一捞,险之又险地救下了差点被他撒了一地的衣物。 嬴抱月松了口气,又无奈又好笑。 “刚刚都放在山石上拿错了吧,没关系的,你把我的重新放回石头上就行了。” 李稷僵硬地抬起头,又一个激灵猛地转过身。 “抱月!” “啊?!” 嬴抱月被他喊得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环顾四周才发现估计是因为她刚刚半边肩膀探出了山石。 “你倒是藏好了啊!” 李稷深深吸气,他拼命想要忘掉,但少女洁白的肩膀锁骨却依旧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睛,重新转身。 “放心吧,这次一点都没露。” 嬴抱月被他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但李稷却已经不敢再睁眼,按照记忆走回山石处,将怀中所有衣物都放回了山石上。 “嗯?你还要泡吗?” “不是,”李稷强硬地否认,“你把你的衣裳都挑出来。” 要他把她的内衫一件件拎出来,请恕他办不到。 “好,”嬴抱月认命地站起来,从一堆男人的衣物里把自己的衣服都挑了出来。 本来她的衣服是整齐地叠放在李稷的衣服下面的,但谁知道刚刚李稷出去时一把都给薅走了。 也真是难得看到素来沉稳的李稷这么失态的模样。 嬴抱月分离出自己的衣物,把李稷的衣衫也叠好,向他的方向推了推,“好了,这些是你的。” 察觉到她的指尖碰到了自己肩膀,李稷绷紧身躯,“这次没有少的吧。” “嗯,这叠都是你的。” 叠得整齐的衣物上有些许湿润,是她指尖上沾着的泉水,李稷已经无暇他顾,背对着石头手探过自己的肩膀,揪过那叠中衣,大步走向花丛。 “那我走了,在外面等你。” “嗯,”嬴抱月看着对方逃也似的离开,失笑着坐回温泉里。 “喂,这男人胆子也太小了吧。” 李稷的背影将将消失在花海中时,一个小身影出现在了山石上。 花璃蹲在石头上,瞥了一眼李稷匆匆离开的身影,轻嗤了一声,“和尚都没他那么紧张。” 嬴抱月微微抬起头,瞪了一眼悠闲坐在山石上的罪魁祸首,“这不是都是你害的么?他哪里得罪你了?故意把他引来,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你懂什么,我这是给他机会,”花璃单手托腮,“谁知道这男人这么没用,看一眼都不敢,真是个胆小鬼。” “他不是胆小,”嬴抱月摇了摇头。 她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湖水,轻声道,“他只是尊重我而已。” 花璃一怔,低头望向安静地泡在泉水里的少女,有些惊讶,“你原来知道么?” 她还以为这丫头什么都不懂呢。 “知道什么?”嬴抱月一愣。 “算了,你还是不知道,”花璃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 “时间到了,你们该去月沼湖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告诫 “这就出发了么?那其他人呢?” 嬴抱月赤身站起来,握住花璃的手,“其他人不是还没泡么?” “旁边还有眼小温泉,”花璃向石头屏风的南边努努嘴,“虽然小了点,但足够那群臭小子用了,我刚刚叫他们去泡过了。” 这石头屏风看着简单,其实内含奇门八卦阵法,两个地点即便相邻得很近,也能完全扭曲位置,隔开声音和地点,宛如远在他方。 “他们也差不多该出来了。” 嬴抱月一怔,如果姬嘉树赵光他们刚刚一直都在另一边泡的话,岂不是能意识到李稷根本没回去? “你在担心什么?觉得我对你那未婚夫不好?” 花璃望着她鼓起脸颊,“你这眼泉可是女孩儿家专用的,那群男人就让他们待另一边去吧。” “可是……”嬴抱月看向李稷离去的方向,神情微妙,“你刚刚不是让昭华进来了么?” 这家伙不会是没把李稷当男人吧? “啊,他啊,”花璃似笑非笑地望着嬴抱月,“这是我对他的优待,谁叫这小子合我眼缘呢。” 明明之前在花海前那么剑拔弩张差点打起来? 嬴抱月眼角微微抽搐。 但兽神的喜好的确很难说,并非天阶修行者就一定能入得了祂们的眼,就像当初她也不明白腾蛇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师父一样。 更有甚至听说山鬼当初几乎连境界都没有就被白虎神选中了,莫名其妙就成为了神子。 别的神子和兽神的组合几乎都是兽神高高在上,神子小心侍奉。但嬴抱月听师父提起过,白虎神和山鬼是反过来的,白虎神对山鬼几乎形影不离,疼爱备至。 之前在南楚初阶大典上嬴抱月也见识了一遍,姬墨借用朱雀神的力量需要通过翅羽强行调动,但换到山鬼被攻击的时候,白虎神的身影却主动挡在山鬼面前。 明明远程攻击还和主场作战的朱雀神对战对白虎神而言也是非常的伤,但嬴抱月没看到白虎神有丝毫不乐意的痕迹,状态极佳,简直是随便任山鬼驱使。 有些事很难解释,只能说……那大概就是爱情。 只不过嬴抱月没想到走到这个地方,素来沉默寡言的李稷居然会被兽神看上。 李稷当初没有兽神眷顾一人苦苦突破天阶的画面还萦绕在她眼前,之前在花丛前和花璃呛声,嬴抱月还以为他和兽神天生不对付。 “这样么?”嬴抱月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 不知为何,之前在北海湖底,无数巨大兽骨拦着她不让她救李稷出来的画面浮现在她眼前。 “谈不上喜欢吧,毕竟身为男人也太没出息了,”花璃撇撇嘴,“他这是要是成亲该怎么办,坐床上扭捏到天明吗?” “你这话也太欺负人了,”嬴抱月赤足走到岸上,身上落下无数水珠。 “不要把别人的忍耐当作理所当然啊。” 李稷并非没有本能,只是他在控制他自己。 水珠就像雨打荷叶一般从她光滑的身躯上滚落,明媚鲜艳,活色生香。 她抖落身上的水珠,捡起放在山石上的衣物,一件件穿起来。 “他是个很好的人,将来也一定能遇见很好的人,很顾惜他的人,”想到刚刚李稷捧着她衣服的慌乱,嬴抱月系好胸前的衣带,敛起双眸,低头微笑,“幸福地过上一辈子。” “你啊……”花璃神情复杂,“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遇见过呢?” “也是,”嬴抱月笑了笑,“我和他认识也不久。” 李稷如今二十一岁,她在他第二十一岁的时候遇见他,那他前面二十年的人生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她都一无所知。 但那般的隐忍和克制,恐怕不是一般的经历能造就。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 就和姬嘉树不符合年龄的早慧一般。 这世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没有什么不需要苦难来换。 花璃端详着嬴抱月的神情变化,联想起她刚刚谈论李稷时完全没考虑自己的语气,神情复杂,“抱月,你……” “好啦,别操心其他了,”嬴抱月语气柔和地打断她的话,“我现在最重要的是通过高阶大典不是吗?” 花璃把想说的话吞下去,闷闷点头。 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已深入腠理。 如果她见不到山鬼,得不到救赎,她根本就没有未来,谈论其他的一切都是虚妄。 “你这什么表情,”嬴抱月穿好衣服,冒犯地揉了揉小兽神脑袋,“我们这不是已经走了一半了吗?托你的福,我现在全身的寒气都逼退了,一定能顺利登上云首峰的。” 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你接下来要遇见什么。 花璃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 “接下里就是月沼湖了,”嬴抱月拿出衣袋中的地图,“我知道你不能说太多,但能不能叮嘱我们些什么?” 虽说考官不可泄题,但花璃哪怕说个只言片语,估计也能帮上大忙。 “我……” 花璃望着嬴抱月清澈的眼睛,欲言又止。 “怎么?那湖里不会也有你家亲戚吧?”嬴抱月好笑地看着她,“那位亲戚比你还要凶么?” 她最凶悍的亲戚在云首峰上。 但月沼湖中的存在,可怕并不可怕在凶悍上。 花璃沉默一瞬,注视着嬴抱月缓缓开口。 “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想通过月沼湖,那就把在前面两座山上学到的东西都忘了。” “哎?” 嬴抱月愣住。 她一直以为嬴帝设计这些关卡,是让他们每一关都有所体悟,可现在要忘记前面所学的,是怎么回事? “你一定要小心。” 花璃神情复杂地注视眼前的少女,某种意义上对嬴抱月而言,月沼湖是五关中最难的一个关卡。 她恐怕也是最难过这关的人。 埋葬明月的沼泽,月沼湖。 “抱月,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但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花璃牵住嬴抱月的手,她的手心微凉,但她的心更凉。 “抱月,”花璃一字一顿地开口,“如果你想活下去。” “那么在月沼湖中,你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二百八十七章 林海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可她刚刚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她的记忆?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眼前的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嬴抱月觉得自己的脑海也像是腾起了水汽,回荡着那模模糊糊的人影。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的泉水。 她是泡晕了吗? “抱月?” 察觉到身后人没了声音,李稷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嬴抱月定了定神,“刚刚忽然意识有些恍惚。” 李稷怔了怔,“你没事吧?是不是泡太久了?” 这温泉的确很暖,但对水法者而言太暖了一点。如果放松心神,很容易被这种暖意所吞噬。 “可能吧,”嬴抱月望着眼前乳白色的水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暖意沁人心脾,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能看见那仿佛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你准备泡到什么时候?”李稷担心地问道。 如果嬴抱月真泡晕在这里,他不知道在二人坦诚相待的情况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胆量捞她起来。 “花璃说时候到了她会来叫我,”嬴抱月道,“说是时候不足的话,寒毒驱不掉。” 李稷一愣,立即想起花璃隐晦和他提起的嬴抱月身上有伤的事,“对了,你又受了什么伤没告诉我么?” 嬴抱月捂着肩头的手一顿,背对着他扬起笑脸。 “你这是在问什么?我们不是一路都在一起么?我受了伤你会不知道?” 没错,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并非一直站在她身边最近的地方,但他一直注视着她,嬴抱月几乎从未离开他的视线,按理说她不可能受了他不知道的伤。 李稷背靠岩石,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又紧张起来。 “不对,之前在山下时,我不是睡过去半时辰么?” 他们醒来的时候,孟诗模样十分狼狈,很明显她们是和那位兽神发生了碰撞,万一嬴抱月是在那个时候受的伤呢? “喂,你这是连半个时辰都不放过么?”嬴抱月苦笑。 她抬起右手手腕,“不过是在雪地上滚了几圈,受了点擦伤而已,已经愈合了。” “是吗?”李稷心中稍定,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是听谁说我身上有伤的?花璃吗?” 嬴抱月瞥了一眼身后山石边缘露出的面具,心中有暖意又有无奈。 她叮嘱过花璃不要说出去,花璃应当是遵守了和她的诺言,不过估计是用独特的方式暗暗提醒了李稷。 “你如果真的不放心,就从石头那边绕过来。” 嬴抱月靠着山石,摊平四肢,“你自己来看就是了。” 李稷在石头后僵住了,“你都在说些什么?” “我说了我没事,你不信啊,”嬴抱月苦笑,“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穿,你转过来什么都能看见。” “或者,我过去?” 背后的山石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有人似乎差点呛水了,嬴抱月笑起来。 李稷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攥着自己放在山石上的衣物,听到身后人的笑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要捉弄我。” 这人明明知道他是不敢转过去的,她根本就是故意这么说。 “好。” 嬴抱月收起笑意,正经起来,“别担心。” 她用手捧起一捧泉水,水沾在她手腕上的疤痕上,就像血一样红。 “如果我有一天撑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 李稷一怔,微微垂下视线,“我……们吗?” 他并不是唯一。 那么,他又会排在第几位呢? “嗯,”嬴抱月并没有察觉到身后人复杂的心思,只是心生温暖地向他道谢,“谢谢你担心我。”可她刚刚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她的记忆?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眼前的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嬴抱月觉得自己的脑海也像是腾起了水汽,回荡着那模模糊糊的人影。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的泉水。 她是泡晕了吗? “抱月?” 察觉到身后人没了声音,李稷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嬴抱月定了定神,“刚刚忽然意识有些恍惚。” 李稷怔了怔,“你没事吧?是不是泡太久了?” 这温泉的确很暖,但对水法者而言太暖了一点。如果放松心神,很容易被这种暖意所吞噬。 “可能吧,”嬴抱月望着眼前乳白色的水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暖意沁人心脾,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能看见那仿佛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你准备泡到什么时候?”李稷担心地问道。 能看见。” “或者,我过去?” 背后的山石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有人似乎差点呛水了,嬴抱月笑起来。 李稷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攥着自己放在山石上的衣物,听到身后人的笑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要捉弄我。” 这人明明知道他是不敢转过去的,她根本就是故意这么说。 “好。” 嬴抱月收起笑意,正经起来,“别担心。” 她用手捧起一捧泉水,水沾在她手腕上的疤痕上,就像血一样红。 “如果我有一天撑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 李稷一怔,微微垂下视线,“我……们吗?” 他并不是唯一。 那么,他又会排在第几位呢? “嗯,”嬴抱月并没有察觉到身后人复杂的心思,只是心生温暖地向他道谢,“谢谢你担心我。”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谢谢你,这么一路上都这么顾忌我。 即便这条路她有可能走不到最后,这一段经历也会成为她生命最为美好的记忆。 和姬嘉树赵光他们同行的几个月,和李稷单独相处的几天。 她都会一直记得。 和相处的时间无关,即便只是一两个月,甚至只有几天,但对她这只有一年的一辈子而言,已经足够长了。 就像她的上辈子,她和许多人相处的时间虽然都很短,但她只活了十八年,那么每一年每一刻,对她都弥足珍贵。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谢谢你,这么一路上都这么顾忌我。 即便这条路她有可能走不到最后,这一段经历也会成为她生命最为美好的记忆。 和姬嘉树赵光他们同行的几个月,和李稷单独相处的几天。 她都会一直记得。 和相处的时间无关,即便只是一两个月,甚至只有几天,但对她这只有一年的一辈子而言,已经足够长了。 就像她的上辈子,她和许多人相处的时间虽然都很短,但她只活了十八年,那么每一年每一刻,对她都弥足珍贵。 第二百八十八章 鬼蜮 爬了这么久的山,嬴抱月等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森林。 眼前的山林虽然不像南方的森林那般茂密,但松柏云杉长得郁郁葱葱,映衬在白雪中显得生机勃勃,和前面两座冷冰冰的石头山比起来多了不少活力。 这是一片绿意横生的山林。 姬嘉树等人望着眼前风景,面上神情都轻松了不少。 “这就是青鸾峰?” 赵光和望着前方的郁郁葱葱,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这山不高啊。” 没错,的确挺矮的。 嬴抱月抬起头,青鸾峰的山顶位置才到前一座飞仙峰的山腰处,是西岭雪山中最矮的一座山。 且此山的平均海拔应该低于西岭雪山的平均值,嬴抱月低头看向不远处绿意浓深之处,青鸾峰的山脚因为低于飞仙峰,望上去宛如一座大峡谷,这无限的绿意也正是从峡谷深处泛上来的。 峡谷深处泛出水汽和暖流,这才促进了植物的生长。 “月沼湖就在青鸾峰的半山腰的话,岂不是我们径直向前走就行了?” 姬嘉树看向嬴抱月手上拿着的地图。 嬴抱月点点头,因青鸾峰海拔低,他们虽刚下到飞仙峰的山底,但水平位置已经差不多到了青鸾峰山腰的位置。 “如果是找湖的话,从那边走即可。” 李稷辨认着空气中水汽的方向,指向不远处针叶林中的一条缝隙,嬴抱月等人靠近,果然在这条路上发现了不少修行者脚印。 “应该从这一直走就能到月沼湖了。” 众人对视了一眼,赵光笑道,“这山还挺好爬的。” 虽然走到这众人都明白每一关都不可小觑,但和前面比起来,至少这山爬起来没什么难度。 前面两座光是上山他们都丢掉了半条命,但这一次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就上去了。 “毕竟这一关难的不是山,而是湖,”李稷静静开口,“大家都不要掉以轻心。” “我们走吧,大家小心点。” 嬴抱月动了动鼻子,没从前面的道路上闻到血腥味,率先进入林间,挥手让众人跟上。 有了李稷的提醒,众人都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树枝,跟着嬴抱月一步步走入雪山林海之中。 眼前的树林静悄悄,地上布满湿滑的青苔,看不见什么活物,静谧又安宁,看不出什么异常。 有了在飞仙峰山脚下的经历,嬴抱月这次也相当紧张,不断地环顾四周,生怕从别的地方窜出什么来。 可出乎众人的意料,什么都没发生。 青鸾峰并不高,但面积相当广,他们在林中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周围长得差不多的树差点把嬴抱月等人绕晕,好在李稷能清晰地辨别水脉的位置,众人最终在他的指引下走出了密林。 就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众人什么危险都没遇见。 嬴抱月拨开最后一片枝叶,澎湃的水汽铺面而来,一片蓝绿色的湖泊出现在众人眼前。 “哇!” 虽有些不合时宜,但众人还是被眼前第一眼的景色给惊艳到了。 前世今生看过那么多风景,嬴抱月此时此刻却也惊叹不已。 眼前的景色,简直可以用人间仙境来形容。 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月沼湖应该是在远古冰川时代由地壳运动形成的一个堰塞湖,众人一走出林间,看见的就是一片碧绿镶嵌在山峰的腰间。 这是一片平静如镜的湖面。 湖边耸立着高高的松树,树上已经全部覆盖上了冰霜,天空飘着小雪,整个山峰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站在湖边,他们宛如置身于深山怀抱中。 “这里就是月沼湖……” 嬴抱月走到湖边,四处环视。 高耸的山峰,缥缈的雾气,近处的雾凇,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站在湖边,就像身处在一个幻境之中。 “的确是像明月一样美丽的湖。” 姬嘉树远远站在身后,望着站在湖边的嬴抱月,由衷得赞叹道。 李稷微微垂下视线,只是这座湖的名字中还有一个字。 沼。 这样美而宁静的湖泊,为什么会被形容成沼泽? 在没有看见这片湖之前,他原本以为此处是个阴森恐怖之地,完全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仙气飘飘的风景。 “我们应该从这片湖里穿过去就行了吧?” 赵光望向湖边雪地上散落的脚印,“看来有不少人已经游过去了。” 嬴抱月点头,地上的脚印虽然纷杂,但看上去并不慌乱,证明没人在这湖边遇险,都是正常地跳进去的。 “咦?这水居然还不算凉呢,”陈子楚弯腰摸摸湖水,惊讶道。 虽比不上温泉,但月沼湖湖水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般冰冷刺骨,怪不得冬日里未曾结冰。 “那这游过去应该没什么难度,”赵光望着平静的湖面,信心大增。 湖面上此时看不见任何人影,湖对面是茂密的森林,他猜测其他人都已经游过去,顿时有些心急。 “那我们下去吧,再不过去,就要被其他人甩下了。” “嗯,”众人在湖边排成了一排,所有人的脸都映衬在湖面之上。 “这湖还真有意思,照的比铜镜还清楚,”赵光低头望了一眼笑道,“可惜是在深山里,不然肯定有很多姑娘家过来照。” 的确如此。 嬴抱月望着湖面上自己清晰可见的脸庞,恍了恍神。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好像有一层薄光在湖面一闪而过。 “昭华!” “嗯?”李稷侧过头,“怎么了?” “你……你刚刚有看到什么吗?”嬴抱月死死盯着面前的水面。 “什么?”李稷心神一直没放松,但此时望着面前平静的湖,他顺着嬴抱月的视线微微蹙眉,“我只看到了你。” 这话没什么问题。 这湖太安静了,安静到里面像是什么都没有。 你对着这湖看,只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 但此时此刻,嬴抱月望着自己映衬在湖面上的脸,心中泛起古怪的情绪。 实在是映得太清楚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觉得有另外一个自己就躺在湖中,脸朝着湖面。 透过水面。 就这么看着她。 第二百八十九章 阴森 你在看镜子,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你。 嬴抱月盯着自己湖中的脸,明白这一切都是光影造成的幻觉,但她还是莫名不安。 “抱月,有什么不对劲吗?” 嬴抱月摇摇头,最诡异的就在于她察觉不到任何危险。 青鸾峰并不算冷,面前又是水法者最熟悉的水,四周没有血腥味,之前在林中,也没看见有修行者慌乱逃窜的脚印。 虽然也有四处走动的脚印,但那些脚印两两相伴,距离相近,一看就是和熟悉的人并肩在林中行走,估计只是迷路而已。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要不,我先下去探探路?”李稷望着嬴抱月心神不宁的脸,轻声问道。 嬴抱月点头。 “我也一起下去吧,”姬嘉树举起手。 “不用,”李稷摇头,“没那个必要,我一个人更快些。” 姬嘉树微微蹙了蹙眉。 湖面上的人影也蹙了蹙眉。 “好吧,”他退后一步,淡淡道,“麻烦你了。” 李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嬴抱月身上,闻言没多想,纵身跳入月沼湖中。 所有人围在湖边,看着李稷在湖中游了三四个来回,什么都没发生。 “抱月,”李稷湿淋淋地爬上岸,“没什么问题。” 的确没问题,嬴抱月盯着眼前不管李稷在里面如何拍打身体依旧平静的湖面,定了定神。 “下吧,”她深吸一口气,一直围在湖边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算前面可能有危险,但这也正是他们要突破的。 众人对视一眼,湖面上的人影被打破,十几个身影纷纷纵身跃入湖中,向对岸游去。 嬴抱月从水中探出头来,有条不紊地向前游去。 和北海比起来,这湖水暖和又平静,游起来简直不要太省力。 姬嘉树赵光陈子楚等人也都有在中阶大典中横渡亡者海的经历,所有人都如鱼得水,没多久就游到了湖中央。 湖中央是最深的地方,嬴抱月绷紧心神,四处环顾。 周围一切都正常,所有人一个不少。 少年们用双臂拨动湖水,推出长长的波纹,有种异乎寻常的美感。 嬴抱月注视着这一切,抬头望向前方,这里的水都呈现蓝绿色,有种九寨沟水的感觉,湖中央微微有一处凸起,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溶洞。 堰塞湖中出现溶洞没什么特别,但嬴抱月还是警惕地向周围人招手,“大家往那边游一点,绕过这里。” 跟在她后面的人都了然点头,纷纷游远了一点,绕过了这个溶洞。 无事发生。 溶洞被众人抛在身后,嬴抱月用眼角余光瞥着身后完整的队伍,微微松了口气。 “这一关难道就只让我们游个水吗?” 赵光加快速度,游到嬴抱月身边,有些疑惑地问道。 一直没什么事发生,他胆子也大了起来,“我们不会找错湖了吧?” “应该不可能,”嬴抱月环顾着四周辽阔的水面,“这附近没有比这还大的湖了。” “应该不只这些,但可能是我们运气比较好,赶上了风平浪静的时候,”李稷也游到了前面,打量着四周道。 “总之没上岸前,小心点没错。” “可我们这不是快到了么?”赵光看着前方已经只有百丈远的湖岸,“怪不得湖上没人呢,这不是一下子就游过去了吗?” 湖的对岸已经近在咫尺,一路上担惊受怕的少年们纷纷雀跃地加快了速度。 此时已经能看见湖岸上的情景,嬴抱月抬起头,在湖对岸上也发现了不少脚印,从步伐上依旧能看出没有逃窜的痕迹,看来有不少修行者正常上岸了。 难道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眼看着湖岸就只剩下十几丈的距离,嬴抱月放慢了速度,让身后人都通过她的眼前。 姬嘉树李稷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也放慢了速度,三人就这样浮在水中。 “到喽!” 最前方的赵光到达了湖岸,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转身向李稷挥手,“二哥,你们也快上来!” 李稷也终于放下心来,和嬴抱月姬嘉树两人对视一眼,三人也调转身形向岸边游去。 看来的确是她想多了。 嬴抱月浑身绷紧的肌肉放松,笑着在湖水中转身。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啼哭声,从湖中央传来。 在岸上兴高采烈地挥手的赵光的手僵在半空中,愕然看向湖面,“什么声音?” 嬴抱月等人也僵住,转身看向湖中央。 “哇、哇、哇!” 寂静的湖面上,这哭声,诡异,突兀,让人头皮发麻。 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响彻整个湖面,是他们每个人都熟悉的声音。 是婴儿的啼哭声。 “这怎么可能……”姬嘉树倒吸一口凉气,这声音出现得实在是太诡异了,这么天寒地冻的溶洞深处,怎么会有孩子的声音? 嬴抱月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声音正是从他们刚刚绕过的那个溶洞深处传来。 那声音逼真异常,撕心裂肺,真像有个孩子在哇哇大哭,并且渐渐声嘶力竭,听得所有人的心都拎了起来。 “抱月,这不对劲,赶紧上岸!” 李稷头皮一炸,猛地抓住嬴抱月的肩膀往岸上推去,“这不可能是人!” 李稷咬紧牙关,如此数九寒天里,大人都活不了,西岭雪山又是人迹罕至的禁地,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在? 他以前听说过有些异兽可以模仿小孩子的声音,专门引诱路人入套。 此情此景,绝对是陷阱! “可是……” 嬴抱月瞳孔收缩,她也知道在这种地方出现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 可是,她就是曾经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孩子。 嬴抱月死死攥紧手腕,说不出话来。 西岭雪山,云雾森林,都是人迹罕至的禁地。 二十多年前,她也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那个时候,在路过的林书白眼里,她是不是也像一个陷阱呢? “抱月,走啊!你在想什么呢?” 姬嘉树这时也回过神来。这婴儿的啼哭声的确让人不忍,但李稷说的没错,这种地方出现婴儿实在是太奇怪了,以嬴抱月的缜密不可能察觉不出来不对劲。 九成九绝对是陷阱,恐怕只有不到一成才可能真有个孩子。 然而嬴抱月僵在水中,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姬嘉树愕然望着她,婴儿的啼哭声就这么回荡在水面上。 他忽然觉得,这个哭声,阴森异常。 第二百九十章 挣扎 婴儿的啼哭声回荡在湖面上,越来越微弱。 就在声音几乎彻底消失的时候,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猛地转身向湖心游去。 然而没等她游出去多远,就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昭华?” 嬴抱月愕然抬起头,李稷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不要去。” 李稷神情复杂地向她摇头,“这是陷阱。” 姬嘉树也从后面一把抓住了嬴抱月的肩膀。 “抱月!你不能去!” 三人就这么僵持在湖面上,游到湖边的耶律华将在水里发愣的孟诗一把推上了岸,扭头看向湖中的三人,“公主殿下她,这是怎么了?” 说实话,耶律华不觉得这婴儿的哭声是陷阱。 只因就算划分到陷阱里,这陷阱对修行者而言都十分低级。 毕竟别说古道热肠了,修行者比普通人更加冷酷。 耶律华十分肯定,之前渡这湖的其他参加者,听到这声音都会毫不理睬地游过去。 根本没几个修行者会停下,算不得什么考验。 这种事,连关卡都算不上。 只是他没想到,嬴抱月却被这声音给留下了。 若是育有子女的父母会心生怜悯就罢了,嬴抱月明明还没娶亲呢。 “她不会真的认为这种地方会有孩子吧?”耶律华眉头紧锁。 “你不明白,”孟诗脚底生根地站在岸边,喃喃开口,“你不会明白。” 只有知道嬴抱月是谁的人才会明白,她根本不可能将这个声音抛在身后。 谁都不会停留,但唯独她一定会留下。 哪怕明知道是陷阱,她也绝对会回去。 因为,若是她不回去,等于否定了林抱月这个人的存在。 “阿稷,让开!” 望着直直挡着前路的李稷,嬴抱月轻声道,“不要逼我动手。” 李稷坚决地摇头,嬴抱月握紧了腰边的剑柄。 姬嘉树放在嬴抱月肩膀上的手也收紧。 三人剑拔弩张。 望着这一幕,孟诗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疑问,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刚巧响起婴儿哭声呢? 这难道是专门针对嬴抱月的陷阱? 想到这里,孟诗愈发不安。 想到这一点的人,不只有孟诗。 “这样吧,我去看。” 看见嬴抱月已经准备拔剑,李稷忽然开口道。 嬴抱月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看,”李稷平静地注视着她的双眸,“你呆在这里,我去那洞里检查一下。” “可是……”嬴抱月欲言又止。 “这个陷阱只能留下你一个人,那么就是只针对你的陷阱,”李稷的眸光如冰,“所以你不要去,我去。”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能如此揣测人心,又为何要针对嬴抱月。 说完不等嬴抱月阻拦,李稷迅速转身向湖心游去。 “昭华!” 嬴抱月猛地伸出手,却被姬嘉树从后面按住。 “昭华的话不会有事的,”姬嘉树复杂地凝视李稷的背影,“他境界最高。” 如果说他们中谁去探查最稳妥,那非李稷莫属。 虽然这种想法很可耻,但姬嘉树终于松了口气。 嬴抱月无法对孩子的哭声置之不理,就这么放她过去实在太危险了。 李稷的速度极快,没多久就游到了湖心,他伸手扶住了溶洞凹凸不平的岩壁,探出水面翻上了去。 站在岸边的赵光孟诗等人看见李稷靠近溶洞纷纷紧张地凑近去看,不少人的脚都重新踩到了水里。 之前还算响亮的婴儿哭声已经彻底消失了。 李稷攀上溶洞的洞口,心情忽然紧张起来。 如果里面真的是个婴儿,且已经遇害了,那么嬴抱月肯定会自责不已。 洞口内黑黝黝,湿滑腥臭的味道从里传来。 李稷调动全身真元护住全身,屏息向内看去。 洞中,空空如也。 李稷一怔,旋即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向远处的嬴抱月和姬嘉树两人比了个“无”的手势。 但下一刻,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 嬴抱月和姬嘉树在湖面上愣住了。 李稷的手僵在洞口,瞳孔剧烈收缩。 他忽然发觉,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 不,这真的是“人”么? 腥臭的气味从他身后传来,李稷僵硬地梗着脖子,他没有回头,只是直直看着面前的溶洞。 这时他才看清,这溶洞的下方,还有一个洞。 洞里泛着黑水,和湖底相联通。 这个洞,和整片湖都相连。 李稷定定地站在洞口。 为什么,他刚刚会认为是有怪物在模仿婴儿的哭声只为了引诱过路的修行者过去呢? 如果它,叫声本来就如此呢? “哇!哇!哇!” 婴儿刺耳的哭声回荡在整个湖面上,听着听着居然宛如人的叱骂声。这时李稷察觉到他身后的那个黑影哧溜一声重新滑入了湖中,整个湖面剧烈震动起来。 李稷猛地回头,向湖面上的姬嘉树和嬴抱月伸出手,声嘶力竭。 “抱月,春华,快跑!” 就在他的声音响起之时,嬴抱月就已经转身将姬嘉树向湖岸推去。 然而已经晚了,原本蓝绿色的湖面不知何时变成黑色,和周围白色的雪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清澈幽静的湖面,黑得如同一汪沼泽。 就在这时,这片沼泽激烈地震荡了起来。 巨大的水浪从湖中央升起,向岸上拍卷而去。 “赵光,孟诗,别管我们,跑啊!” 嬴抱月向岸上愣住的其他人吼道,孟诗和赵光等人咬牙向林中冲去,然而巨大的水浪足足有几十丈高,整个湖底都被搅动。 黑色的巨浪从嬴抱月和姬嘉树两人的身后升起,猛地盖到了岸上。 大浪滔天,波涛滚滚,吞噬了所有岸上岸下的人。 嬴抱月睁大眼睛,只看见所有人都被卷入湖水之中,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抱月!” 听见熟悉的呼唤声,她猛地转身,原本离湖心最近的李稷的身影已经几乎消失,但下一刻李稷猛地钻出水向她挥手,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正想向湖心游去,身边忽然传来呛水声。 “抱……月……” 浊浪将她身边少年的头猛地按入水中,嬴抱月只来得及看见一对指尖。 “嘉树!” 嬴抱月猛地钻入水中,只看见一簇水流紧紧卷着姬嘉树的腰,将他向湖底深处拖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极恐 “抱月!” “抱月!你在哪?” 李稷的声音从湖水外隐隐绰绰地传来,嬴抱月在湖水张了张口,无法发出声音。 眼看着姬嘉树被暗流卷向湖底,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向着姬嘉树被卷走的方向游去。 姬嘉树不是水法者,如果一直被困湖底,他会被淹死的! 然而水流实在是太急了,湖底被搅得一团乱,泥沙飞舞,能见度极低,嬴抱月刚刚潜入湖中,就迷失了方向。 嘉树,在哪? 嬴抱月心急如焚。 不光是姬嘉树,其他人都在哪? 刚刚的巨浪连岸边的人也都卷入了湖中,嬴抱月不明白为什么会起那么大的浪,要知道这是湖不是河海,按理说不可能发这么大的水。 然而不管她多么想不通,湖底的暗流依旧在激烈地翻卷,嬴抱月很快就感到了窒息之感。 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尽快找到姬嘉树才行。 他们这群人都通水性,一般情况是淹不死的,但如果被暗流卷中,则相当危险。 这时嬴抱月隐隐在湖底附近看见了细小的电光。 “嘉树?” 她猛地绷紧全身,拼命拨开眼前的淤泥枯枝,向那个方向游去。 然而就在她要靠近那个方向时,一股巨大的浊流忽然兜头向她打来。 “唔!” 嬴抱月猛地闭上眼睛,生生在湖水中被打翻了个跟头,巨大的泥沙在她眼前爆开,她倏然间什么都看不见。 “嘉树!” 嬴抱月拔出了落日剑,劈开眼前的淤泥。 但之前的雷光已经消失不见。 她怔怔浮在湖中。 就在这时,一股细小的水流卷住了她的脚,嬴抱月低头一看,发现就在刚刚浊流消失的方向,泥沙散去,露出姬嘉树苍白的面容。 嬴抱月睁大眼睛。 姬嘉树紧闭着双眼,正缓缓沉向湖底,一只手无助地向湖面伸去。 嬴抱月松了口气,向下游去,抓住了那只手。 握住的瞬间,她怔了怔。 姬嘉树的手冰冷异常,还有些滑腻。 就在她愣神之际,脸色苍白的少年微微睁开了双眼,嬴抱月看向她,姬嘉树张开口,看口型是在喊“抱月”。 嬴抱月安下心来,抱住他的腰,带着他向上浮水而去。 “哗啦”一声,两人的头探出水面,姬嘉树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嬴抱月担心地看着他。 姬嘉树的脸苍白异常,几乎失去了血色。 “没事,”姬嘉树捂住唇,向她笑了笑,“你来救我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笑得异常灿烂。 望着他的笑容,嬴抱月一愣,“我当然会来救你。” “是吗?”姬嘉树微微低下头,“对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接下来……”嬴抱月发现原本波涛汹涌的湖面不知何时居然平静了下来,她怔怔回望着空无一人的湖面,“其他人呢?” 就在她潜入湖中救姬嘉树前,她隐隐还听见了李稷喊她的声音,但此时李稷也不在湖面上。 李稷去哪了? “都走了吧?”姬嘉树看向自己的掌心,“我刚刚被卷进去的时间不短,其他人离岸近,应该是都逃出去了吧?” 的确,月沼湖极深,从湖底到湖面一来一回时间不短。如果不是像姬嘉树这般被卷入了湖底,湖水平静下来后应该能比他们更快地上岸。 “总之先上去吧,”姬嘉树伸手抚上嬴抱月的脸颊,柔声道,“昭华没那么容易淹死,也许是他救了其他人带大家离开了。” “再说了,这湖里也没有其他修行者的气息了。” 是已经没有了。 留在此地的确十分危险。 刚刚上了岸的人都被卷入了水中,上岸后尽快离开才是正确的。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身边的湖水已经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她看了一眼姬嘉树放在她脸边的手,对方及时收了回去,向她温和地笑了笑。 “上岸吧,”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带着姬嘉树游到了岸边。 两人湿淋淋地爬上岸,嬴抱月看了一眼湖中央的溶洞,眼中露出一丝犹疑。 “怎么了?” “我在想,那个孩子的哭声是怎么回事,”嬴抱月道。 “昭华君不是已经看过了,说什么都没有吗?”姬嘉树一笑,“还是说,你不相信他的话?” 嬴抱月一怔,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少年。 “看我做什么?不是你在怀疑他吗?”姬嘉树的笑意还是那么温和,眼睛直直注视着嬴抱月,“就算真有婴孩在,为了保护你,他大概都能一剑捅死那个孩子吧?” “你在说些什么?”嬴抱月皱起眉头,“阿稷不是这样的人。” “也是,”察觉到嬴抱月眼神的变化,姬嘉树浅笑着低下头,“是我刚刚呛水呛多了,脑子糊涂了。” 意识到对方刚刚死里逃生,嬴抱月面上神色稍缓,她走上前,想为姬嘉树把脉。 “我没事,”姬嘉树挡开她的手,动作温柔但坚决,“别为我浪费心神了,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嬴抱月一愣,“走?不等其他人了么?” “他们应该也不会等我们,”姬嘉树低头看着地上的脚印,“反正大家走的都是一条路,我们留下记号,先去第四关吧,大家在前面集合不好么?” 说的也对,他们的时间的确剩的不多了。 嬴抱月点了点头,转身弯腰在岸边的泥地上画上之前约定过的记号。 她专注地在地上写字,没有注意到。 身后脸色苍白的少年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妖异的笑容。 …… …… “抱月!” 好不容易挣脱开缠裹着他的浊浪,李稷从湖面上探出头来。 就在一刻钟前,他看见嬴抱月追着沉入湖中的姬嘉树潜入水中,他正想向两人所在的方向游去,忽然被一股巨浪拖入湖中,直直被冲到了湖的东北岸,他被死死按在岸边礁石丛中,被无数水流缠住不得脱身。 等他终于挣脱这些水流,湖底的震荡也停住了。 望着平静的湖面,李稷转身爬上礁石,大声呼喊。 “抱月!” “赵光!” 没有任何人回应,李稷怔怔看着湖面,心头发沉,直直沿着礁石往前走去,就在他正准备重新跳入湖中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低吟。 李稷回头,发现就在离他不远处的礁石上,躺在一个少年的身影。 那人肩头染血,气息微弱。 看清对方的脸,李稷瞳孔微缩。 “春华!” 他迅速掠至对方身边,听到他的声音,躺在礁石伤到少年微微睁开眼睛,虚弱道,“昭华?” “你怎么在这?抱月人呢?” 姬嘉树捂住胸口坐起身,费力地开口。 “抱月,我刚刚看见她带着孟诗上岸了……” “是吗?”李稷心头微松,和孟诗在一起的话,那嬴抱月应当是安全的。 “对了,你怎么在这,抱月不是去救你了吗?”李稷望着姬嘉树疑惑地问道。 “我们被水流冲散了,我一直被冲到了这里,”姬嘉树看向自己肩膀的伤口,吸了口凉气,“这伤就是撞在这礁石上弄的。” “这样啊,”李稷伸手去怀中找药粉,“我有药,你等等。” “谢谢你了,”脸色苍白的少年微笑起来,向李稷伸出手,“能拉我一把吗?” 李稷找药的手一顿。 望着对方璀璨的笑脸,他迟疑了一下,握住了对方的手。 第二百九十二章 浓雾 “咳咳咳!” 姬嘉树挣脱湖底的暗流,猛地从水中探出头来。 “抱月?” 他环视着空无一人的湖面,不知所措。 深黑色的湖水静悄悄,没有一人回应他。 “昭华?光华?” 日光从乌云中射出些许,姬嘉树抬起头,发现已经快要到日落西山的时辰了。 一天爬一座山,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应当在今天通过青鸾山才行,这么说,其他人已经都走了? 姬嘉树低头看了一眼身下暗沉的湖水,以嬴抱月的水性,实在不太可能这个时辰还被困在水中,李稷水性更是拔群,肯定会比他先上岸。 所以,她和他先走了吗? 姬嘉树目光微黯,低下头来。 但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来。 之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众人被冲散的情况,只要他们的目的地是一致的,那么就一定会在前面再遇到。 一直以来,嬴抱月在路上的主张也都是如果离散了,大家就继续往前走,不要浪费时间在犹豫等人上。 众人会丢下他先走,也一定是相信以他的能力绝对能活下去。 姬嘉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将负面情绪压下去,奋力向岸边游去。 不知被冲出去了多远,对岸的景色已经完全陌生,姬嘉树爬上湖岸,不知是不是要因为已经日落,眼前的树林潮湿阴暗,透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姬嘉树抬头辨认了一下云首峰的方向,正要踏入林中,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吟。 这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熟悉。 姬嘉树一怔。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目光停在他身后的一块山石上,山石内露出一个人的衣角。 是个男人。 湖水和树林的腥臭味太重,姬嘉树一时没能辨别对方的气息,但下一刻,石头后的人微微偏头,露出青铜面具的一角。 “昭华?” 姬嘉树大吃一惊,加快脚步冲到石后,被眼前血腥的场景吓了一跳。 李稷奄奄一息躺在大石后,一根锋利的石笋从他腹中穿出,伤口处鲜血淋漓。 “昭华?你怎么了?” “是……春华吗?”躺在石后的男人微微睁开双眼,嘴唇发白,“帮我把这石头拔出来。” “可是……”姬嘉树从未见过李稷受这么重的伤,但此情此景容不得他退缩,他扶着李稷的肩膀,缓缓将他身体往前挪动。 伴随着血肉的搅动声,石笋离开李稷的腹部,青铜面具下猛地渗出一口血来。 “嗬。” 李稷伸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四周的血肉迅速开始愈合。 姬嘉树睁大眼睛,同时也放下心来。 除了天阶修行者外,没人会有这么强悍的恢复能力,这人毫无疑问是李稷。 但外面的血肉可以愈合,受伤的脏腑可没那么容易复元,看着李稷虚弱的目光,姬嘉树就知道对天阶而言这也是绝对的重创。 他伸手扶住李稷。 “昭华,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抱月他们呢?” “咳,”李稷勉强直起身体,“这湖里,有怪物。” “刚刚的水浪就是那怪物搅动的。” “果然如此么?”姬嘉树重重吐出一口气,怪不得他们所有人都被打得晕头转向。 能在湖底搅动如此大的风浪,这水怪的体型恐怕相当巨大。 “你这伤,是那怪物弄得?” 李稷点头,“抱月他们爬上岸了,那怪物冲到岸边想抓他们下去,我让孟诗护着抱月先走,我留下殿后。” “我与它缠斗良久,那怪物一掌将我拍到这石笋上,抱月他们趁这时间离开了,那怪物就重新钻回了水里。” 姬嘉树了然,一般水怪是不能轻易离开所待的水域,李稷等于是舍身换得了嬴抱月等人的离开。 “那怪物不知什么时候还会钻出来,你快点离开这里。” “我这身体估计撑不住了,”李稷捂住腹腔,淡淡开口,“你先走吧。” “这怎么行?”姬嘉树扶住他,“我搀着你走,抱月她一定在前面等你,她医术过人,一定能帮你医治。” “真的?”李稷面具中的黑眸深深地看着他,“你真的这么想?” 姬嘉树一怔,袖子下一只手缩紧成拳。 但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向面前的男人坚定地伸出手。 “嗯。” “我们一起走吧。” 李稷微微低下头,双眸中闪过一道暗光,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手。 …… …… “阿诗?” 耶律华在湖水中挣扎探出头来,之前巨浪打来的时候,他和孟诗同时被冲入手中,他第一时间握住了孟诗的手,但就在浊浪中,他眼睁睁看着两人的手被冲散,孟诗的身影离他而去,被冲入湖底。 他没能抓住。 这一幕大概会和宁古塔那次一起,铭记在他的记忆里。 耶律华泡在水里,眼中泛起悔恨。 但悔恨没有用,耶律华四处回望,寻找着孟诗的身影,火法者的水性在四剑派中当属最差,他必须尽快找到孟诗才行。 “莫华!” 就在这时,岸边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唤。 耶律华猛地抬起头,心跳加速。 一个湿淋淋的人影站在岸边,正在向他挥手。 望着那个身影,耶律华拼命向岸边游去,但就在靠近湖岸时,他忽然停了下来,定定望着站在岸边的人。 “你怎么了?” 站在岸上的少女弯腰向他伸出手,脸上笑意温柔又无奈,“快上来啊。” “公主殿下他们呢?”耶律华问道。 “昭华君和春华君带着她先走了,”孟诗道,“只有你不见踪影,我就和殿下说我要留下来等你。” “你……专门留下来等我?” “只等一个时辰,”孟诗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道,“如果一个时辰内你不露头,我也就先走了。” “是吗,你好狠的心,”耶律华嘴上埋怨,但不由得吐出一口气。 这才是他熟悉的孟诗。 他脸上露出笑容,握住了头顶上的手。 孟诗将他拉上岸。 “我们走吧。” “穿过这片树林,就能到达云首峰了。” 耶律华点头,两人并肩走入林中。 就在这两人的身影消失后。 林中起了浓雾。 第二百九十三章 惑人 林中的雾越来越浓,嬴抱月和姬嘉树并肩走在林中,只觉脚下的路越来越湿滑。 四周水汽浓重,蜻蜓草虫低低在泥地上飞舞。 “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看着要下雨了,”姬嘉树向嬴抱月提议道,“看来今晚我们是走不出这片林子,不如趁早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是水法者,早能感觉到快要下雨了,但不知为何这片树林给她一种不对劲的感觉,这才没有提议休息,想一鼓作气走出这片林子。 但看着身边人苍白的脸色,嬴抱月也知道就这么强行带着姬嘉树冒雨前行,对他而言太勉强了。 “没关系,前面就是云首峰了,我们就休息三个时辰,明早一定能走到山脚下。” 察觉到嬴抱月的犹豫,姬嘉树温声安慰道,“如果你想继续走,我也没关系的。” “不了,”嬴抱月四处张望,“晚上的确应当休息,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高阶大典的五关其实只有四座山,通过青鸾峰,他们就能到达第四座山也是最后一座山——云首峰。 比起尽早赶到云首峰,他们的确需要在到达最后的难关前养精蓄锐。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姬嘉树眼前一亮,指向不远处的一片山坡,“那里怎么样?” 嬴抱月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处低矮的山洞,看上去是山中自然形成的溶洞,虽然较矮,但应该足够两人容身。 “嗯,就那里吧。” 此时天上已经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点,两人连忙跑到洞边,嬴抱月弯腰探身入洞中,才发现这洞口从外面看上去虽然不高,但内部却极深极广,就像庞然大物盘缩的巢穴一般。 “进去吧。” 嬴抱月钻入洞中,站在洞外面色苍白的姬嘉树望着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 …… …… “下雨了。” 李稷和姬嘉树并肩走在林中,察觉到天上掉下雨点,李稷蹙眉看向身后的姬嘉树,“你伤口怎么样?” 姬嘉树捂着肩头,眉头紧皱,“没事。” “这叫没事么?”李稷叹了一口气,向他的伤口伸出手,姬嘉树原本被雨水浸湿的肩膀衣物上浮起点点水珠。 少年咬紧苍白的嘴唇,像是在忍耐着疼痛。 “这样不行,得找个地方给你躲雨。” 李稷望着姬嘉树尚未愈合的伤口,神情凝重。 姬嘉树在礁石上撞破了肩膀,以神舞境修行者的体质本该很快就能愈合,但这山林中寒气太重,伤口又进了脏水,恐怕就快起热症了。 果不其然,姬嘉树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我说了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他越过李稷往前走去,但脚下却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 “都说了让你不要逞能了,”李稷眼中泛起薄怒,看着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的少年,他叹了口气将姬嘉树背到了背上,“这附近应该有山洞,先找找看吧。” 姬嘉树不甘地点头。 李稷背着姬嘉树。拨开眼前的树枝向前走去。 头上雨点越来越急,耳边传来少年粗重的呼吸,李稷一步步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他觉得背上的人越来越重。 雨幕越来越大,刺激地人睁不开眼。 “昭华,还没到吗?” 姬嘉树的声音从他后背幽幽传来。 “就快到了,”李稷抹了一把下巴的汗,向前方隐隐露出的山洞跑去。 “是吗?”姬嘉树的双手紧紧扣住李稷的肩膀,目光阴郁地盯着眼前男人青铜面具的边缘,视线像钩子一样探入面具和李稷脸颊的缝隙中…… “到了。” 这时李稷喘着粗气将姬嘉树从背上放下来,小心地将他推进洞中。 姬嘉树的视线被挡住,他微微垂下眼睫,任凭李稷搀扶着走入山洞中。 “靠在这休息会儿吧,”李稷在洞中寻了一块平坦的地,让姬嘉树靠着岩壁坐下,随后从怀中掏出火石,拽过几根枯木。 枯木已经浸透了水,李稷凝神提取出枯木上的水珠,随后噼啪敲打着火石。 火星落到弄干的木头上,却迟迟无法燃起。 “嗯?怎么回事?” 李稷皱眉,他虽然是水法者,但不至于用火石都点不起火。 靠在岩壁上的姬嘉树盯着地上的枯木,眼中划过暗光。 “你试一下,”李稷将火石递给他,姬嘉树接过,但下一刻双臂就无力地软软垂下。 “算了,”李稷叹了口气,“点不着火就算了吧,等雨停了我们就走。” “嗯,”姬嘉树将自己缩成一团,虚弱地躺在山洞的角落。 李稷看了他一眼,走过去盘坐在了他身边,阖目调息。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洞里极为阴冷,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除了水滴落的嘀嗒声,山洞中就只剩下少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你还好么?”李稷睁开双眼,将手覆到姬嘉树额头上,感受到掌心的滚烫,他眉头紧锁。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塞入姬嘉树嘴里,却发现对方连吞咽的力气都没了。 糟透了。 姬嘉树伤口已经开始溃烂了,并引起了热症。 李稷之前从李昭那里听说过一种说法,说这种情况叫作伤口感染,是比刀伤剑伤更为可怖的情况。 不少高阶修行者不是死在了刀剑下,反而是死在这种并发的症状下。 本来修行者如果无法自行修复的伤,就很难用药治好,感受着姬嘉树身上骇人的热度,李稷头皮发麻。 “昭华?我是不是要死在这种地方了?” 这时躺在岩壁上的姬嘉树动了动,睁开了双眼。 在近乎黑暗的山洞里,他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你想多了,”李稷淡淡道,“神舞境修行者如果这么简单就会死,真让人笑掉大牙。” “是吗?”姬嘉树的目光落到他腰边的巨阙剑上,“但只要你现在用剑轻轻一划,我就能立刻断气吧?” 李稷目光凝住,“你在说些什么?” “其实我知道的,”姬嘉树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盯住他,“你一直都希望我死的吧?” 李稷正给他擦汗的手一顿,静静凝视着他,“你烧糊涂了?” “是我糊涂了,还是你装模作样太过了?” 姬嘉树一声轻笑,目光灼灼,蛊惑地望着他。 “只要我死了,她就是你的了不是吗?” 第二百九十四章 妄想 李稷给姬嘉树擦汗的手停在他的喉颈间。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他定定望着靠在岩壁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就算你现在烧糊涂了,这话我也不能当作没听见。” “你当作没听见?你又是她什么人?”姬嘉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是在以什么立场来教训我?” “你还真把她当作你的人了?” 李稷一噎,“我……” “一天天在她身边晃,你以为我真的没看见吗?” 姬嘉树闭上眼睛,像是吐毒一般开口。 “我眼没瞎,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我想着忍一忍就过去,谁知道你愈发肆无忌惮,还真当我这个未婚夫是摆设么?” 姬嘉树猛地睁开眼睛,烧红的双眼在黑暗中望着李稷像两团火,“你算什么君子?别把别人的忍让当作理所当然!” “我……”李稷只觉一阵寒风吹过耳间,如同置身冰窖。 如果说之前那句话足以让他怀疑眼前这个姬嘉树的真假,此时此刻姬嘉树所说的话却正戳中了他多日来的愧疚与梦魇。 不知多少次在噩梦中,他都听见过相同的叱骂。 李稷一直觉得,会有这么一天。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姬嘉树冷冷望着他,“还是你觉得,只要抱月不拒绝你,那么都是她身有婚约不守女德,一切和你无关?” 李稷霍然抬头。 “我没这么想!” “那你是什么意思?”姬嘉树伸出手,一把攥住李稷的衣襟,“你昨晚,人在哪?” 李稷一愣,“我……” “你在抱月那眼温泉里吧?”姬嘉树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 李稷一个激灵,真真切切地僵住了。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从岩壁的缝隙里透入一抹月光,照在二人的脸上。 望着李稷僵硬的模样,姬嘉树露齿一笑,泛着潮红的脸颊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妖异。 “怎么样?抱月是不是没有拒绝你?” “她的身子,很香吧?” “你够了!”李稷额角暴起青筋,猛地捋下姬嘉树攥着他衣领的手,一把将姬嘉树搡到岩壁上,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李稷的黑眸中燃烧着怒火,胸膛剧烈起伏,“住口!” 姬嘉树后背被压在坚硬的岩壁上,全身都被天阶修行者的威压给笼罩,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 “难得看见你如此恼羞成怒的模样,”望着近在咫尺的青铜面具,姬嘉树轻笑一声,“怎么?给你做,还不给我说吗?” “你污辱我,没关系,”李稷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但不许你污辱她。” “呵,我最讨厌你这般嘴脸,”姬嘉树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定定仰望着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口口声声为了她,好像这世上只有你把他放在心上,只有你有资格保护她一般!” 李稷呼吸一窒,“我没有……” “你当我是傻瓜么?”姬嘉树一声怒喝打断他的话,“在南楚的时候你尚且还能端着,出了东吴后,你简直是肆无忌惮!” “事实上如果没有你,我们根本不会遇见那么多事!” “雪灵山上那几个天阶杀手怎么会那么轻而易举的离开?莫不是那群人本来就是你叫来吧?” “你和抱月单独呆着的那几天,你们干了什么?” “孤男寡女,你们又伪装成了什么关系?” 原本被抵在岩壁上的姬嘉树直起身体,步步紧逼,李稷心底隐秘的全都被翻出来,心中动摇,脚底发软。 但就在姬嘉树反手要将他抵在岩壁上之时,李稷动摇的视线恢复了清明。 他伸手抵住了眼前人的肩膀,静静盯着姬嘉树的脸。 “你现在又有力气了?” 眼前少年的脸庞因为高热依然泛着赤红,但压着他的手臂孔武有力,完全不像是个重伤快死的人。 “也许是回光返照呢,”姬嘉树伸手掐住李稷的咽喉,“或者是因为把这些话说出来,彻底畅快了。” 李稷神情复杂起来。 “你……一直都这么想?” “我这么想很奇怪么?”姬嘉树轻笑一声,“哪个男人能忍到我这般程度?你们都在欺负我,欺负我脾气好不会说出来罢了!” 李稷闭了闭眼睛,“你若真有不满,大可早说出来。” “我说出来有用么?”姬嘉树死死盯着李稷的眼睛,“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我不信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不信你不知道你那些举动会惹我不快!” “圣贤书的话并非都是对的,”李稷深吸一口气,“你若不相信我,你也可以告诉抱月,她的话……” 李稷咬紧牙关。 虽然心中没有男女界限,但只要姬嘉树以未婚夫的身份说上一句话,嬴抱月一定会主动和他划清界限。 即便情窦未开,但嬴抱月十分看重责任,对自己的婚约也十分尊重。 “哼,我为什么要和她说惹她不快?”姬嘉树轻笑一声,“我只要忍到成亲,她就一切都属于我了。” “那个时候,我不管对她做什么,不都是名正言顺?” 望着眼前少年带着邪气的笑容,李稷只觉如置身冰窖。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人难道是一直在嬴抱月面前伪装? 那他婚后,会如何对待嬴抱月? 李稷的额角血管突突直跳,“你这个混蛋……” “夫妻之间的事,轮得到你个外人来指指点点?”姬嘉树舔舔干裂的嘴唇,指尖在李稷的喉结一拂而过,“怎么,怕我欺负她?” “闺房之中,床榻之间,夫妻之事。” “我怎么欺负她你管得着吗?” 李稷浑身的汗毛都竖起,袖子下的拳头一寸寸捏紧,他只觉浑身血液的流速都在加快,黑眸变得血红,杀气涌动,“你……” 望着对方眼中的杀气,姬嘉树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然而就在下一刻,李稷的黑眸眼中的血色褪去,他静静盯着面前的少年。 “你不是姬嘉树,你是谁?” 脸色苍白的少年望着他,莞尔一笑。 “我就是姬嘉树啊。” 黑暗的洞中,响起了重物抽打岩壁的声音。 李稷一个激灵立即反手拔剑,但就在他握上巨阙剑的瞬间,他眼前亮起一道剑光,姬嘉树已经倏然拔出腰间的春雷剑,一剑刺穿李稷肩膀,将其钉在了岩壁上。 第二百九十五章 真身 外面的雨还在下。 嬴抱月弯腰走进洞中。 抚摸着潮湿的岩壁,她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姬嘉树,“地上滑,你小心点。” 姬嘉树乖巧地点头,嬴抱月继续往前走,忽然身后有只湿滑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嬴抱月手臂倏然泛起鸡皮疙瘩,她定了定神,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姬嘉树苍白着脸向她笑了笑,“就想牵你的手了。” 察觉到嬴抱月动作的僵硬,他惴惴不安地低下头,“讨厌么?” “没有,”嬴抱月笑了笑摇头,回握住他的手,两人牵着手一步步走到山洞的深处,眼前豁然开朗。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没想到如此小的洞口,走进去后却别有洞天。 一个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圆形洞府出现在她眼前,洞内靠近岩壁的地方还堆着不少干草。 嬴抱月走到干草堆边,蹲下身摸了摸,回头看向姬嘉树,“我们这不是闯到了什么人的家里吧?”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大概是野兽做的巢吧,”姬嘉树望着她自然地笑了笑,“这地上没有脚印,应该废弃已久了。” 他在干草堆上躺下,拍拍腰边的剑鞘,“况且我们两人的话,就算有野兽回来也不用怕。” 嬴抱在草堆中摸到一片硬物,摸到那东西的形状,她眸光微怔。 “抱月,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将那手心的硬物重新推回了草堆下,直起身来回到姬嘉树身边。 “你说的是,”她在干草抱膝坐下,看向已经昏昏欲睡的姬嘉树,温声道,“不管这是谁的巢,都要谢谢这个巢的主人。” “唔,睡吧,”姬嘉树伸手亲密地揽过她的腰,“明天还要早起呢。” 嬴抱月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你先睡吧,这里毕竟是云岭雪山,我来守夜。” 姬嘉树微微睁开眼,抱着春雷剑在干草上翻了个身,“好,那我守下半夜,你记得喊醒我。” 嬴抱月点头。 姬嘉树闭上眼在干草上沉沉睡去。 嬴抱月从腰边取下落日剑抱在怀里,看向远处小小的洞口。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从洞口射入,她背靠着岩壁一动不动地看着。 她看得太过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背对着她的少年悄悄睁开了眼睛,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耳边传来少年均匀的鼻息声,白日的疲劳一次性泛上全身,嬴抱月鼻尖传来一阵花香,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 “睡吧。” “你很累了不是吗?” 耳边传来温柔的呓语,嬴抱月的四肢百骸像是都灌入了温水,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倦,催促着她沉入梦境。 嬴抱月望着洞外的月光,渐渐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悄无声息地爬起,望着抱剑靠坐在岩壁上的少女,他轻声唤道,“抱月?” 嬴抱月闭着双眼,轻轻呼吸着,没有应声。 姬嘉树眯了眯眼睛,伸手去拽嬴抱月怀中的落日剑。 咔哒一声,落日剑从嬴抱月的怀中滑落。 少年目光有些惊讶,但旋即嘴角泛起笑意,他轻轻一蹬,落日剑立刻滑入草堆的深处。 嬴抱月唔了一声,但没有醒。 姬嘉树笑了一下,伸手抱过面前的少女,将她在草堆上放倒,嬴抱月双手从他肩头缓缓滑下,全身发软地任他摆布。 少女的乌发在草堆上散开,映着雪白的脸颊。 姬嘉树静静打量着她,伸手去解嬴抱月的衣带。 领口很快散开,姬嘉树的手挪到她的胸口。 胸口的衣带也散开,露出内里柔软的中衣。 姬嘉树定定望着这一幕,向躺在草堆上的少女俯下身去。 他用鼻尖拨开嬴抱月的衣襟,一路向下。 他身下的少女毫无察觉,姬嘉树一声轻笑,微微直起上身,翻身全身都压到了眼前人身上,指尖循着中衣的缝隙就要探入。 “再往下,不行。”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姬嘉树浑身一僵,他愣愣抬起头,撞入一双明亮的眼睛。 躺在他身下的嬴抱月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正静静望着他。 她的视线不喜不怒,平静如水,甚至有几分无可奈何。 姬嘉树趴在她身上愣愣望着她,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 “你醒了?”各种念头在脑海中迅速权衡了一遍,他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姬嘉树酡红着脸从嬴抱月身上爬起来,“抱歉,我……” 他努力调动全身精血涌上脸颊,努力保证自己的脸上有着恰到好处愧疚悔恨,“我……我一时间没忍住……” “没忍住什么?” 嬴抱月直起身,瞥了一眼自己被踢到一边的剑。 她一只手背在身后,静静握住手心深处的那片硬物。 “对不起!” 姬嘉树的脸红到滴血,就像个干坏事被抓到的小少年,“是我错了,你生气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随你处置!” 嬴抱月起身拢起自己的衣襟,平静地系好衣带,“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你对这样的事有兴趣。” 姬嘉树低头赔罪,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静静打量着嬴抱月的脸色。 她,居然真的没有怀疑? 察觉到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姬嘉树立即低下头,无地自容道,“我、我到底是个男人……” “是吗?”嬴抱月探出身捡回自己的剑,声音没什么异样,“下次,别这样了。” 姬嘉树低着头,双眸划过一丝喜色。 “你原谅我了?” “你不也没能做什么吗?”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想起睡着前闻见的那一阵花香,她目光微深。 “下次别那么突然袭击,”她瞥了眼半跪在地上的少年一眼,叹了口气,“即便我没有剑,我也能伤到你。” 姬嘉树一怔,他抬起头,忽然在嬴抱月的耳边发现了一抹锐光。 嬴抱月向他撩起头发,一枚雪亮的箭镞从她的乌发中露出。 这是…… 姬嘉树一个激灵,忽然想起之前嬴抱月刚刚醒来的时候,一只手刚好停在耳边。 她一直握着这枚箭镞? 可刚刚发现他心怀不轨的时候,她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他,反而是先出言提醒? 甚至此时将这枚箭镞的位置也告诉了他? “好了,天也快亮,我们走吧。” 嬴抱月站起身,向洞外走去。 姬嘉树定定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神色变幻,下一刻他咬了咬牙,起身跟了上去。 …… …… “我们真的不去找个地方歇歇吗?莫华,我快要走不动了。” 树林边缘,耶律华和孟诗一前一后走在林间小道上。 孟诗望着一整夜都不愿停下不断往前走的耶律华,伸手第十几次抓住他的手,央求道。 “我困了,休息会儿吧。” “抱歉,我急着找人。” 耶律华转身看了一眼身后人惨白的小脸,叹了口气道,“没法迁就你的步子。” “找谁?”孟诗皱起眉头,“我不是说了,公主殿下的话有昭华君他们跟着在……” “我不是找她,”耶律华摇摇头,“我在找我喜欢的人。” 孟诗一愣,“我不是在这吗?” 她面色大变。 “你难道喜欢上其他人了?” 耶律华摇摇头,他看向身后的少女,叹了口气。 “天快亮了,你别说谎了。” 他苦涩一笑,“你不是孟诗吧?” 第二百九十六章 毕露 “你不是孟诗吧?” 冷不防听见这句话,孟诗僵在了原地,愣愣地眨了眨眼。 虽说出了这样的话,她面前的少年神情却依旧温和,这让她一时间有些迷惑。 她定了定神,低眉掩藏住自己惊愕的神情,抬头勉强一笑,“莫华,你说什么呢?我惹你生气了吗?” 她应该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才对。 “没有,”耶律华看向孟诗垂在身侧无助的手,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你很好,很热情。” 这一晚,这位不知多少次从后面想抓住他的手,不断地兴致勃勃地与他交谈,声音甜美温柔,温情无限。 “那为什么……”孟诗怔怔开口。 耶律华叹道,“可惜,她对我从未那么热情过。” 孟诗只觉脑袋像是当头被人敲了一棒,愕然瞪大眼睛,“这……” 这不可能!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怎么?觉得很奇怪?”耶律华看着对方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虽不知你是何方神圣,但你应该是在湖中读到了我的记忆吧?” 这个人会叫他“莫华”,会模仿孟诗的一举一动,抛开过度的热情,举止言行完全和他记忆中的孟诗一模一样。 只不过此时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孟诗本人,而是他心中所希望的孟诗的模样。 “说来惭愧,”耶律华低眉苦笑,“我在内心深处,的确妄想过阿诗这么对我。” 就这么一直跟在他身后,会主动去牵他的手。 所以当他心底深处的妄想就这么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这真是…… 羞耻至极。 耶律华耳根发红,望着还傻傻站在原地的假孟诗,自嘲一笑,“可惜,阿诗从未对我这么好过。” 当他还是莫华的时候,孟诗走在前面,很少回头。 当他成了耶律华的时候,孟诗就再也不愿意走在他前面,不管他走多快,她总是能保持着相同的距离跟在他身后,不远,也不近。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才会产生那么羞耻的妄想。 他每次走在前面时,都在想,什么时候孟诗才会来牵他的手呢? 于是造就了这一晚这位姑娘十几次牵手的尝试。 “之前在湖岸边我就有所怀疑了,”耶律华挺直身体,苦笑一声。 毕竟这反差实在是太大了,他发觉不出来才有鬼。 “不过那个时候我如果揭露你,我大概离不开那片湖吧。” 月沼湖是这位的地盘,他如果当场揭露孟诗的身份,大概立刻就会被重新卷入湖底。 另外耶律华也的确想知道这位假孟诗到底想干些什么。 可直到天快亮了,这人什么都没做。嬴抱月等人一直不见踪影,耶律华也就没有心思再和此人斡旋了。 既然没人会出现帮他,那么他就干脆打破僵局,自己面对这一关吧。 假孟诗站在原地,望着面前一脸坦然的少年,眼角微微抽搐。 她盘踞月沼湖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简单地揭露身份,一时间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你们……” “话说,你被发现有那么奇怪吗?”看见对方这震惊的反应,耶律华反而更讶然,“每个人心中对一个人的印象,多少和真人都会有所差距吧?” 这位只会读取一个人的心中记忆伪装成对方的亲密之人,那么暴露应该是常事才对。 怎么被他发现那么会惊讶? “你至少也和其他人心中的印象对比一下,”耶律华笑笑,“那样还能准确些。” 既然能读他的记忆,那么此人应该也能读其他人的记忆才对。 耶律华眼前浮现出之前他们一群人排成一排站在湖边时的模样,他当时就觉得那如镜子一般的湖面有些古怪。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耶律华深吸一口气。 当时浮现在湖面上的,不是他的影子,而是这位存在塑造出的,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这位当时应该就盘踞在湖底,在同一时刻一口气读取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声。 虽不知道嬴抱月他们在哪,但估计应该也中了同样的招。 不过这位手段虽然高明,心眼却有点少。 耶律华好笑地看着她,“你但凡和别人的记忆比对一下,就知道你装的不像了。” 假孟诗瞪着眼前的少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谁知道这群人个个都有毛病,心口不一,想的和做的不一样! “什么?” 这下换耶律华愣在原地,他怔怔望着眼前和孟诗有着相同容貌的少女,声音忽然有些干涩,“你……你和谁的记忆比对了?” “你想知道?”假孟诗看着他,恶意地弯了弯嘴角,“我偏不告诉你。” “你……” 不等耶律华反应,眼前“孟诗”瘦削的身影忽然膨大起来。 “孟诗”的脸皮一片从她脸上脱落,此情此景可怖至极。 望着出现在面前的黑影,耶律华瞳孔剧烈收缩,猛地伸手去抓腰边的剑! …… …… “昭华,你还好吗?” 姬嘉树扶着重伤虚弱的李稷,吃力地走在林间小道上,他擦了一把下颚的汗,“我们快走出这座山了,能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下?” 李稷身体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姬嘉树身上,闻言睁开双眼,点了点头。 姬嘉树将李稷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下,自己脱力地靠在另一边。 刚刚赶路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一停下,姬嘉树发现自己浑身的筋肉都在突突地颤抖。 这一路上他提议了不少次要休息,但李稷却固执地摇头,说要走出这座山才安全,他拗不过只好搀扶着对方整夜不停歇地赶路。 但李稷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这一路基本上都是姬嘉树半背着他在走。 姬嘉树以前从未发现天阶修行者的身体居然那么沉,被压得差点崩溃。 姬嘉树闭目靠在树干上,汗如雨下。 这时他耳边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姬嘉树偏过头,发现李稷捂着肚子靠着树干已经睡着了。 血腥味传来,姬嘉树低头一看,发现李稷捂着腹部的指缝间又渗出了鲜血。 “昭华!你不能睡!” 姬嘉树一个激灵,翻身去摇晃李稷的肩膀,但李稷浑然不觉。 “他不会醒了,你如果还想管他,就只能背着他走。”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谁?” 姬嘉树猛地回头,身边却空无一人。 “这是你自己心底的声音。” 熟悉的男声再一次响起,姬嘉树愕然瞪大眼睛。 这个声音,和他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就是个拖累,你真的要带着他一起走?” “不过现在,对你而言,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咔哒一声,姬嘉树腰间的春雷剑滑到他的腿上。 姬嘉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他耳边蛊惑地开口。 “这是你唯一一次,能杀掉他的机会。” 第二百九十七章 化蛇 姬嘉树单手握住下滑的剑鞘,紧紧捂住额头。 “你是谁?” 少年微哑的声音回荡在林间,引起些许回声。 “我说了,我就是你呀。” 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姬嘉树愕然低下头,发现这次这声音居然是从他胸腔中发出的。 黎明前的黑暗中,整个树林静悄悄,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清醒的人。 浓雾围绕在他周围,整个世界宛如异界。 “我就是你,”那个蛊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他熟悉的音色,一点点钻进姬嘉树的心底。 “你敢说,你真的一次都没有想过,让眼前这个人消失吗?” 姬嘉树怔怔低下头,看向靠在树干上双眸紧闭的李稷。 一直以来,这个人都以绝对强大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但此时此刻,这个人气息微弱,连一个小孩都能杀了他。 “别怕,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被人知晓。” “我就是你,所以我了解你,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那个声音无比轻柔,带着说不尽的怜悯,“一切都是这个男人的错。”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是他太过分了。” 姬嘉树闻言目光有些恍惚。 “他只不过比你大了几岁,仗着境界高,就想取代你的位置,每一次都挡在你和未婚妻之间,对不对。” “不对!” 姬嘉树猛地咬紧牙关,拔出春雷剑劈向面前的浓雾,“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别躲躲闪闪,出来!” 浓雾被劈出一道口子,旋即却又合上。 “我不在别的地方,”那个声音低低笑起来,“我就在你的心里。” 笑声回荡在林间。 “你心中无鬼,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姬嘉树死死握紧剑柄,“你说谎!我明明从未那么想过!” “我是你的记忆,你之所以不知道我,是因为你一直在自己骗自己。” “可怜啊,”那个声音叹息道,“居然连自己都骗,你们人,还真是虚伪。” 姬嘉树瞳孔微缩,怔怔退后一步。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 他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 周围的浓雾越来越浓,姬嘉树指尖一个颤抖。 真的……还是假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漂在了雾气中,在浓雾中,他看见一个另一个自己站在雾中,向他露出一个阴郁的笑。 “我真的……没有……” 咸涩的血腥味弥漫在口中,姬嘉树的意识变得清醒了一些,他定定看着站在雾中的另一个自己,举起手中的春雷剑。 “我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另一个姬嘉树轻笑一声,“我不信。” 他看了一眼靠在树干上的李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真的一次都没有嫉妒过他?” 姬嘉树一怔,“我……” 站在雾中的少年用同样的脸看着他,深深看入他的眼底。 “有几次了?你没有抓住抱月的手。” 姬嘉树如遭雷击,怔怔站在原地。 这句话唤醒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梦魇。 “你抓不住,但有人能抓住,”雾中少年叹息一声,“只要有他在,你永远都没有机会成为她最能依靠的人。” 姬嘉树心跳加速,握紧手中的剑,“这不是他的错。” 他抬起头,直直望着站在雾中的另一个自己,一字一顿道。 “一切,都是因为我太弱,不是因为昭华太强。” 对,不是因为李稷太强。 姬嘉树的眼神渐渐回归清明,这份清醒带着无尽痛意,但他知道他必须承认这一点,否则就会被心魔吞噬。 “不是他太强。” “是我太弱了。” 人不应责备别人的强大,唯应责备自身的弱小。 少年清澈的声音回荡在雾中,周围的雾气仿佛都淡了一瞬。 站在雾中的少年眼中错愕之色一闪而过,微微垂下眼睫,隐藏住自己异样的神色。 这群人,都是怎么回事? “别自欺欺人了,”雾中少年冷笑一声,“你自己很清楚,你和他的差距,你永远都弥补不上。” “你能变强又如何,他比你大六岁,天赋努力不逊色于你,一辈子都会压在你头上。” “是啊,”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但这不是我要除掉他的理由。” “昭华他,没有做错什么。” “别骗人了!”雾中少年忍不住喝道,“装什么装!你明明嫉恨过他!你根本没你表现出的那么大度!” “是啊,”姬嘉树闭上眼睛,“我承认。” 雾中少年愕然睁大眼睛。 “正因我曾经有过如此不满,你才会出现吧。”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雾中少年,像是看着自己心底的丑恶。 他低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李稷,坦然开口,“我承认,我嫉妒过他。” “不是过吧?”雾中少年冷笑一声。 “嗯,现在也在嫉妒中,”姬嘉树苦笑道,但他的眼神已经彻底清明。 “可这是嫉妒,并不是恨。” 姬嘉树望着雾中的少年,捂住自己的胸口,“我承认,看到昭华如此虚弱,也想过乘人之危。” 姬嘉树伸出手,比划了一寸长的距离,苦笑出声,“但只有这么一点,真的,不骗你。” “你别装模作样了!”雾中少年讥诮道,“怎么?难道恶意不够多,你就能算是纯白无瑕了么?” “是,我也清楚,”姬嘉树挺直身体,正色道,“哪怕只有这么一点,也是我内心的丑恶。” “你说我是小人也好,伪君子也罢,这就是我。” “我承认,我羞愧,但我绝不会伤害别人。” 雾中少年愕然瞪大双眼,没想到对方能剖心露腹到这种程度。 “他”见过很多的伪君子,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君子。 他并不知道这个人能否被称为君子,但他很清楚。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 姬嘉树张开双臂,挡在李稷面前。 少年的目光清澈如水,带着无尽的羞愧,但他站得笔直。 “如果你是我的心底的虚伪,那你应该来杀我,不应该来让我伤害别人。” “我永远不会这么做。” 雾中少年定定望着他,伸手捏住自己的眉心。 “你们一个个,怎么都那么麻烦?” “你说什么?”姬嘉树一怔。 雾中少年叹了口气,忽然消失在雾里。 一阵腥风,从他背后传来。 姬嘉树定定站在原地,不知何时,李稷的气息消失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他身后浮现。 …… …… “前面就是云首峰了吧。” 天边泛起鱼肚白,走到森林的尽头,嬴抱月停下脚步。 “嗯,”姬嘉树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神情复杂起来。 “跨过这棵树,就出了青鸾峰了。” “是吗?”嬴抱月仔细打量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不知道其他人到了没有。”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他们大概还没到。” 其他人,应该是到不了了。 望着面前少女的背影,他悄悄去摸自己腰边的剑。 “这样啊,”嬴抱月背对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姬嘉树已经悄无声息拔出了剑,剑尖对准了嬴抱月腰边的剑鞘,另一只手微微抬起,探向她耳边箭簇的位置。 “那么,我们也该分别了呢。” 这时嬴抱月背对着他,轻声开口。 姬嘉树闻言身形一僵,瞬间出手如电,一剑斩断了嬴抱月腰边剑带,落日剑应声而落,他另一只手伸手一把揪下了嬴抱月耳边的箭镞。 他抓住嬴抱月肩膀将其压到了树干上,剑刃抵上她的咽喉! 砰的一声,少女的后背重重撞到了树上。 察觉到剑刃触及嬴抱月的咽喉,姬嘉树眼中一喜,然而下一刻他的笑意僵在嘴边。 原本应该赤手空拳的嬴抱月手中握着一片坚硬的硬物,而这片硬物,正静静抵在他的喉结间。 姬嘉树愣愣低下头,看向喉间的那片硬物。 这是一片有手掌大小的鳞片,半透明,边缘锐利,泛着青黑色的光泽。 看到此物,他愕然到无可复加。 “我想,”嬴抱月注视着眼前人的眼睛,轻声开口,“这是你的东西吧?” “姬嘉树”抬起头,他今晚已经惊讶了很多次,但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震惊。 “你……” “那个在湖里的婴儿,就是你吧?”嬴抱月轻声道。 “你是什么?是蛇,还是龙?” …… …… “水兽。人面豺身,有翼,蛇行,声音如叱呼。招大水。” 飞仙峰山顶,花璃坐在热气腾腾的温泉里,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手心的泉水。 叫声如婴儿啼哭,又如妇人叱骂,一旦发声即能招来洪水,一头九身,有着九个分身。 “不相信人的你,终究还是遇见了她啊。” 水珠从她手心落下,花璃轻声开口,唤出那个老朋友的名字。 “化蛇。” 第二百九十八章 相信 树林中安静极了。 嬴抱月的耳垂缓缓滑下一颗血珠,静静落到少年的手背上。 “你……” “姬嘉树”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定定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眉眼,“你什么时候发觉的?”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什么时候呢?” “说!” 顶着姬嘉树脸的少年一拳砸到她脸边的树干上,震下无数树叶。 他的视线落到嬴抱月手心的鳞片上,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这是他脱落的鳞片,是巢穴中才会有的东西。这东西在嬴抱月手中,这就证明至少在洞中之时她就察觉到了他的身份。 可这个女人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还装作中招的模样任他爬到她身上,这是何等深沉的心机? “我……” 耳边树干被砸出一个大洞,但姬嘉树的拳头却毫发无损,嬴抱月发现对方的手掌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鳞片包裹。 她静静抬起头。 “在湖中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姬嘉树愕然瞪大眼睛。 和其他人不同,他不是直接出现在嬴抱月眼前,而是由嬴抱月从湖底深处救出来的。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说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别胡说八道了!”他猛地将剑刃往前推了一寸,蜿蜒的鲜血从嬴抱月的脖颈处渗出,汩汩流到他的剑上。 “你要是知道我是谁,怎么可能会把我从湖里救出来?”他冷笑道,“未婚夫被掉包了还有心思去救别人,你骗谁呢?” “毕竟,嘉树不在那个位置啊,”嬴抱月淡淡叹了口气,“百丈之内,当时只有你在。” 姬嘉树愣愣睁大眼。 嬴抱月苦笑一声,“我当时的确是追着嘉树的身影游下去的,但仔细想来,在嘉树进入水中后,你就将他换了位置吧?” 在她被水浪冲翻之时,的确看见了细小的雷光,仿佛彰示着姬嘉树的位置。但她虽然看见了雷光,身体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酥麻。 “当时我在湖底看见的雷光,是你的障眼法吧?” 真正的姬嘉树当时应该已经被这人弄到湖的另一边了,施展雷法的距离其实离她相当远,但这位却将雷光的景象通过湖水光影搬到了她的眼前,造成姬嘉树还在她前面不远处的假象。 “我觉得你可能不知道,”嬴抱月望着眼前少年错愕的脸,平静道,“水是导电的。” “导……电?”顶着姬嘉树的脸的少年嘴角微微抽搐。 这都是什么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水虽然能遮蔽修行者的气息,却能传导雷电。我在水里看见雷光,身体却没有感觉到被电的反应,那证明那雷光应当离我相当远。” 这位不知名的兽神布下的计划相当缜密,障眼法的本事也很高明,只是很可惜。 他不懂科学。 “够了!”望着嬴抱月清亮的眼睛,姬嘉树恼羞成怒道,“别说这些鬼都听不懂的东西,我的伪装是没有任何破绽的,你不过是在找理由。” “退一万步,就算你能猜出来我不是姬嘉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的?” 嬴抱月神情有些微妙,“你能轻而易举伪装成别人,还希望别人把你当作人么?” 面前少年的瞳孔渐渐拉长竖起,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脸侧冒出一枚枚黑色的鳞片。 嬴抱月怔怔望着这一幕,迅速摇头,“我错了,你别生气,我是摸出来的。” 少年脸上冒出鳞片的速度稍缓,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摸出来的?” 嬴抱月看向他的手,“在湖中,你不是碰了我的手么?” 如果说当时她还在想姬嘉树被弄到了哪里去,这个姬嘉树又是什么人,可就在他碰她的瞬间,她就隐隐察觉到了他的身份,明白自己必须上岸了。 只要在水里,她就不会是这位存在的对手。 “你的手,很凉,”嬴抱月轻声道,“这不是人的温度。” 而是她所熟悉的,另一种生物的温度。 少年愣了愣,瞳孔重新变成人的模样,阴冷地望着她,“你在骗我。” 他的体温的确很难完全变成人的模样,但他读过人的记忆,很清楚人的手也会有冰冷的时候。 寻常人绝不可能仅仅通过手的温度就对他起疑。 他望着嬴抱月手心的那枚鳞片,虽然他一时大意将嬴抱月带入了自己的巢穴,但正常人真的会在摸到这枚鳞片的瞬间将其和他联系起来么? 除非嬴抱月一开始对他是什么就心里有数。 “我没有骗你,”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嬴抱月捻动了一下手中的鳞片,“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被蛇养大的。” “姬嘉树”瞳孔剧烈收缩,“你说什么?” 他在湖底的时候,根本没从她脑海中读到这样的记忆。 “你说……” “别再说我说谎了,”嬴抱月打断他,“我猜你是有读人记忆的能力吧?你没在我的记忆里看到这些,并不说明这段记忆不存在。” 她凝视着少年的眼睛,平静道,“只是你没有看这段记忆的资格罢了。” 简言之,就是这位存在的位格不够。 兽神也分三六九等,下位兽神的能力会受到上位兽神的压制,她小时候的那段记忆因为涉及到位格更高的神灵,所以这位无法读取。 “你说什么?”少年愣愣睁大眼睛。 嬴抱月伸手解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的肌肤,看到她身上的刺青,少年僵住了。 “这是……” “嗯,这是养大我的那条蛇留下的,”嬴抱月笑笑,“虽然她现在离得太远,不能和我联系。” 正因为她从小是被腾蛇牵着手长大的,她十分熟悉蛇的温度。 “所以我猜你果然是蛇吧?”嬴抱月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顶着姬嘉树脸的少年退后一步,眸光阴郁地望着她。 “你早就知道,却还装模作样把我从湖里捞出来,一路上装作不知道?” “我没有装作不知道,”嬴抱月平静道,“只是你当时看上去很想出去。” “你向我伸出了手,我握住了而已。” 少年愣住,下一刻他定了定心神,嘴角划起一个恶意的弧度。 “那你就不管你同伴的死活了?” “你知道他们现在都如何了么?” 第二百九十九章 心折 “我能伪装成你的未婚夫,就能装成别人,肆意将他们玩弄在手心,”少年浅笑一声,“他们可没你那么敏锐。” 嬴抱月的目光冷起来,“你把他们怎么了?” 察觉到她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少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都、死、了。” 嬴抱月瞳孔一个收缩,对面的少年笑得愈发畅快。 “你骗我,”这次换嬴抱月对他说道。 “我怎么就骗你了?”少年哈哈大笑,“怎么你不相信?你觉得你那些同伴很强是吗?” “那个谁来着,叫李稷是吗?他境界是高没错,但我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少年顶着姬嘉树的脸在嬴抱月面前摇头晃脑。 “你不知道吧?那个男人对着这张脸愧疚得不行,轻而易举地就被我从后面偷袭了呢!” 嬴抱月攥着鳞片的手一点点收紧,“愧疚?” 如果说这个家伙伪装成她或者是赵光骗取李稷的信任趁机偷袭她还相信,怎么会是因为对姬嘉树愧疚被偷袭? “我这张脸是你的正牌未婚夫吧?”少年望着她眯眼一笑,“那男人是你偷的汉子?” “你说话不要那么粗鄙,”嬴抱月眉头微微拧起,觉得西岭雪山的兽神可能都需要好好再教育一下,一个个从小都在外面野,全都学得和不良少年似的。 “阿嚏!”远处飞仙峰顶,花璃坐在温泉里打了个喷嚏。 “我怎么就粗鄙了?”少年冷哼一声,他握紧手心的剑柄,比划了一下。 “我伪装成姬嘉树重伤的样子,稍微谴责了一下,那男人就愧疚得腰都挺不直了,我这么一剑,就把他钉在了岩壁上呢!” “果然心中有鬼的人,就是好对付!” 望着对方兴高采烈的模样,嬴抱月的目光冷下来。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不是心中有鬼,他只是太温柔了。” 李稷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就算有错,那也是她的错。 “不管怎么样,你们人的心就是这么脆弱,稍微利用一下,轻而易举地就中招了。” 少年的笑意淡下来,“在姬嘉树面前,我伪装成了李稷的模样,装作重伤不醒的模样,你猜怎么着?” 他夸张地大笑起来。 “你那未婚夫其实一直想杀了他呢!” 嬴抱月一愣,少年笑得更加开心,“怎么,你是不是没想到?” “他们其实各自都把对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他拖长了声音,玩味地观察着嬴抱月的表情,“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呀。” 嬴抱月垂下视线,“那你还真是抬举我了。” “不不不,是你自己太小瞧自己了,”少年挥舞着另一只手,盯住嬴抱月的眼睛,“毕竟这种事,十年前不就发生过一次么?” 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拍。 “我可是都在你的记忆里看见了哦,”少年嘴角扬起,无比愉悦,“那叫什么来着?三龙争珠是吗?” “你们人类还真有意思,父子兄弟争一个女人,结果你那未婚夫就那么被弟弟杀了,哈哈哈!” 心中最隐秘的记忆就这么被刺中。 嬴抱月静静站在原地,在自己的口里尝到了血腥味。 察觉到她身上气息的剧烈变化,对面的少年没有恐惧,反而愈加兴奋起来。 多来点,多来点! 就这么恼羞成怒地崩溃掉吧,露出人丑陋的本性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嬴抱月静静抬起头来,“你想说什么?那两人因为我自相残杀死了么?” 这是他没想到的反应,少年一愣,“怎么?你觉得不可能?” 他都说到这份上,这女人居然还不相信,还不愤怒,还不愧疚? 他手心一个翻转,四周泥土中的水珠都聚集到他的手心,形成一个圆球,水球中骤然出现被姬嘉树钉在岩壁上的李稷和被与李稷互相将剑捅进胸膛的姬嘉树的身影。 嬴抱月看到这一幕,瞳孔微微收缩。 她立刻就明白,这两幕当中,都有一个是真正的姬嘉树和李稷。 “怎么样,你看到了吧?”少年勾起嘴角,“还是说你要坚持认为一切都是我伪造的?” “这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修行者的命终究要自己来保。”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如果他们真的到了如此境地,那也是他们各自的选择。” “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少年的目光冷下来,“看来你对你身为祸水,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呢。” “且不说我有没有成为祸水的资格,他们如果真的刀刃相向,那么支撑他们挥剑的,必然是他们各自心中的恶意。” 嬴抱月淡淡道,“有没有我都一样。” 少年愕然睁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抱歉,我知道你读了我的记忆,”嬴抱月瞥了他一眼,“所以你才会想出这么低级的挑衅吧?” 少年愣住,“低、低级?” 嬴抱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我会不会愧疚,但至少我现在,并不想一味地责备自己。” 会中这般挑衅的,是过去的她,不是现在的她。 嬴抱月单手捂住她的心口,她的这里,存着嬴苏的祝福。 她心中的伤口,已经被人牢牢地弥补了起来。 她答应过他,要一直获得幸福。 “别再这么玩弄人心了,”嬴抱月握紧手中的鳞片,看向半张脸已经被鳞片覆盖的少年,“也别再伪装成别人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所以这一路上,我看着的人,一直是你啊。” “不是嘉树,就是你。” 少年愣愣睁大眼睛。 不是装的吗? 这一路上嬴抱月和他的相处都无比自然,他一直以为是对方的演技,但此时此刻看着她的眼睛,他忽然失去了言语。 这个人,不害怕他? “嘉树和李稷的命,我相信他们自己会保,”嬴抱月伸手握住低在她喉咙边的剑刃,“我们先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吧。” 她的目光落到了对方握在掌心的那枚箭镞,“我曾想给你一个机会。” 就像在面对花璃一样,她其实一直不想相信兽神一开始就会对人类怀着恶意。 花璃也是在被人类伤害后,才开始伤害人类。 所以即便意识到眼前这个姬嘉树是假的,她也不想一开始就和对方针锋相对,毕竟对方也没有上来就伤害她。 所以在第一次夜袭结束后,她主动告诉了对方这枚箭镞的位置。 然而刚刚偷袭她的时候,他从背后摘下了她的这枚箭镞。 “我想信任你一次,但是你背叛了我呢,”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眼中有悲伤一闪而过。 一直不可一世的少年愣愣站在地上,忽然觉得,他好像错过了什么。 “我……”他想解释些什么,但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嬴抱月赤手推开了喉间的剑刃,倒地一滚,捡起了地上的落日剑。 察觉到扑面而来的剑气,少年浑身冒出鳞片,瞳孔竖起。 面对危险的本能让他的血脉苏醒了。 咔嚓一声,他身上属于人的皮囊破裂了。 第三百章 人心 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嬴抱月眼前,带着赫赫的寒风。 浓烈的腥臭味弥漫开来,嬴抱月睁大眼睛。 即便伏在地上,这个黑影也轻而易举越过了她的头顶。 眼前是一匹身形如豺狼的庞大异兽,浑身被坚硬的黑色鳞片所覆盖,背后两侧有如剑一般锐利的双翅高高扬起,身后拖着蛇一般长长的尾巴。 但这一切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这明显不属于人的身躯上,长着一张人的脸。 眼前少年的脸侧浮出一片片鳞片,鳞片四周的脸皮裂开来,露出线条流畅锐利的下颚和精灵般尖尖的耳朵。 乌发竖瞳,清冷凌厉。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 嬴抱月定定望着眼前这张生在怪异身躯上的人脸,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异兽张开口,发出婴儿的哭声,下一刻变成人的语言。 望着僵立在地上的嬴抱月,他冷笑一声,“怎么,吓到了?” 他的原形一旦露出,就没有修行者不被吓到的。据说人似乎非常害怕和人长得相似其他部分却和人不同的东西。 在人间,他这样的东西,被称作“怪物。” “你……”嬴抱月深深注视着他,声音中喜怒难辨,“你果然是化蛇。” 她在古籍中看到过,却没想到这种生物真的存在。 “又西三百里,曰阳山,多石,无草木。阳水出焉,而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化蛇,其状如人面而豺身,鸟翼而蛇行,其音如叱呼,见则其邑大水。” 声音如婴儿啼哭,能招来大水的异兽。 虽是被记载在《山海经》中一个数量不少的族群,但听说在很早以前整个化蛇族就和其他古神一起消泯了。 “看来你真的早就发现我的身份,”化蛇冷冷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还真是见多识广。” “没错,湖上的那个婴儿就是我。” 嬴抱月是第一个因他的哭声而停下的人,他当时还对这个难得蠢笨的修行者鄙夷不已,却没想到她一早识破了他的身份。 “这是你的真身的话,那么在嘉树和昭华身边的,是你的同族?” 嬴抱月问道。 她还记得在化蛇手心中的水球中看到的情景,姬嘉树和李稷身边也各有一只化蛇。 “哼,”化蛇冷笑一声,“我倒是很想说是,可惜不是。” 这片大陆上,只剩下他一只化蛇了。 他的其他同族,已经都死了。 “不是?”嬴抱月一愣,难道说其他两只都是幻影? “听说过一头九身么?”化蛇的人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意,前爪微微勾起,“在你面前的,是我又不是我。” 什么意思? 嬴抱月愣了愣。 但不等她反应,她眼前巨大的黑影一跃而起。 化蛇四爪腾空,骤然发难,向她扑来! 嬴抱月瞳孔一缩,手腕翻转,无数水珠浮现在她身边,于落日剑剑尖汇聚成一条河流向化蛇打去。 但就在她的水流触及化蛇人脸鼻尖之时,原本向化蛇冲去的水流却倏然调转方向,向嬴抱月击打而去。 猛兽从水流中扑蹿而来,泰山压顶。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嬴抱月被扑倒在地,后背重重撞在地面上。 化蛇双爪的爪尖深深扎入她的肩膀,张开口向她的咽喉撕咬而去。 咔嚓! 野兽尖锐的牙齿和落日剑的剑刃碰撞出刺耳的声响。 淋漓的水流从两人的脸上落下,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最后关头嬴抱月剑刃横于喉咙,挡住了化蛇向她喉咙咬去的大口。 “蠢材。” 化蛇吐出口中的剑刃,看着被他压在身下脆弱无比的少女,人脸向她咧嘴一笑。 “用水法来对付水兽,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嬴抱月喘着粗气,定定望着近在咫尺的异兽。 果然如此。 风火水雷,四大剑派,脱胎于兽神,受制于兽神。 就像拿火法剑对付朱雀神等于是找死一般,不管修行者的境界有多高,都不可能是同属性的兽神的对手。 因为祂们才是真正的大自然的宠儿。 风火水雷只是人类从自然中提取而出的能习得的四种属性,自然界中属性多样,大部分兽神的属性并非一定能正好和修行者碰上。 比如花璃,如果嬴抱月没猜错,她能够掌控的应该是冰雪。 腾蛇虽然能掌控水,但也能掌控冰和风,不算是彻彻底底的水兽。 可此时她眼前的这匹异兽不同。 化蛇,水兽也。 男人脸上垂下的发梢上扑簌簌落下无数水珠,落在嬴抱月的脸上,她定定望着祂的眼睛。 眼前这位,是真正意义上的水法者的主宰。 李稷的境界高于姬嘉树,但在刚才的水球影像中,他的处境却远比姬嘉树更狼狈。 这正是因为李稷是水法者。不管他的反应速度有多快,他都不是眼前这位老祖宗的对手。 刚刚她的水法第一剑虽然是试探,但也用了十成的功力,却轻而易举地被反弹了回来。 “你把昭华怎么样了?”嬴抱月望着化蛇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 “现在知道担心你那位情郎了?”化蛇咧嘴一笑,“是不是晚了一点?”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化蛇的人脸靠近嬴抱月的耳朵,微微吹了口气。 嬴抱月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我之前说在你面前的人是我又不是我,是因为我有九个分身,”察觉到她的厌恶,化蛇笑得更加愉悦,“我的本体和分身可以随时转换,所以我有九条命。” “我的九个分身,现在全在你的同伴身边,”化蛇微笑道,“如果不能同时打倒所有分身,我就不会死。” 要同时打倒九个? 嬴抱月愕然抿紧唇,李稷作为他们之中境界最高的修行者却被化蛇属性压制,其他人境界又不够。 这简直是一场死局。 “所以啊,你还是趁早放弃吧,”化蛇口中吐出蛇信子,舔了舔她的脸,“你一个人察觉出我的身份有何用?你的其他同伴都已经被迷惑了。” 化蛇目光冷下来。 他还尚未露出原形,那群人就已经被自己的内心打倒。 这就是人,这才应该是人。 第三百零一章 走出 化蛇按住嬴抱月肩膀的爪子往下用力,目光死死落在她的脸上,想在她的脸上看出绝望。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同伴们都中了你的计是吗?” 嬴抱月躺在地上,艰难地喘出一口气。 “是啊,”化蛇微笑道,“毕竟人心都有弱点,利用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眸光冷酷起来。 他的那些同族如果早些发现这一点,大概就不会灭亡了吧。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嬴抱月吃力地扬起脖子,目光停在头顶的人脸上。 这位怎么说也不会是嬴帝请来的打手,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修行者? “之前在月沼湖,如果你想杀我们,应该轻而易举吧?” 如果他像花璃那样和修行者有仇的话,化蛇大可以直接将所有过湖的人都淹死在湖底,为什么要把他们从湖底放出来,还拐弯抹角地整这么一出? “杀你们当然是简单的,”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那样有什么意思?” 察觉到被按在地上的嬴抱月左手肩膀已经脱臼,他放心地抬起那只爪子,爪尖勾住嬴抱月的下巴。 “我最喜欢看你们修行者崩溃时的模样了。” 明明是身心皆脆弱的小东西,却以为自己能凌驾于万物之上。 学了一点兽神的能力,就以为能利用神灵。 人的这种傲慢,他最讨厌了。 化蛇咔嚓咔嚓摩擦着自己的爪尖,“所以我要看着你们被自己的恶念折磨至死,在临死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恶心。”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那个叫李稷和姬嘉树的,都应该在互相刺死对方之后,再被复生的对方所杀,直到下地狱都要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不过…… 化蛇眉头一皱,脸孔扭曲起来。 “是吗,”嬴抱月端详着他的脸庞,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化蛇瞳孔血红起来,“你就那么想死吗?” “没什么,只是我想你恐怕没能如意吧?”嬴抱月轻笑一声,“在嘉树和昭华面前,你不是都已经暴露了原形吗?” 李稷是被一条长长的黑色物事钉在岩壁上,如果她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化蛇的尾巴。 姬嘉树也是在和一个巨大的黑影搏斗。 按照化蛇的剧本,这两人应该是在自相残杀才对,但在那两人面前,化蛇也都露出了原形。 那么证明,这两人都已经识破了化蛇的诡计。 “你……”望着眼前少女的笑脸,化蛇的脸孔愈发扭曲起来,“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我?” 他压在嬴抱月的身上,空出来的爪子高高扬起,猛地向嬴抱月脸颊划去。 想杀她是简单的,但在没听见惨叫之前,他还想多玩一会儿。 他倒要看看,脸蛋全被划破,这个女人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耳边传来厉风,嬴抱月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睁着眼看着他,化蛇最长的指尖停在她的脸颊上,指尖渗出一颗血珠。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两人都怔住了。 “你……”化蛇怔怔瞪着她嘴角的笑意,“你不害怕?” “害怕,”嬴抱月转动眼珠,停在他的爪尖上,“但我没想到,你会停下来。” 她是害怕也不会向人求饶,却没想到化蛇会停手。 “我只是在想,你这么好看的脸蛋,直接毁了有点可惜。” 化蛇僵了一瞬,属于男人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毁容都不怕,可身为女人,她总该有一件事是害怕的。 “你既然是被蛇养大的,应该知道蛇喜欢什么吧?” 嬴抱月躺在地上,忽然浑身冰冷。 化蛇用指尖拨开她领口的衣衫,暧昧地摩擦着她锁骨处的刺青。 “你运气不错,养大你的蛇,应该是女身吧?” 化蛇的蛇信子从嬴抱月的锁骨处一扫而过,带着冰凉黏腻的触感,“可我不一样呢。” 虽然有分身可以化为女子,但他的本体是男身,有着属于蛇的本能。 “你应该读过不少书吧?说说看,蛇性喜什么?” 嬴抱月浑身冰冷至极,想起之前在山洞中此人爬到她身上时的情景。 她僵硬地开口,“蛇性喜……” “淫。” 化蛇微笑着从口中吐出这个字,俯身将脸埋在嬴抱月的颈窝,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是香极了,在洞里的时候,我就差点没忍住。” 好在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忍。 察觉到身下嬴抱月身体的僵硬,化蛇嘴角露出得逞的笑意。 就算这丫头不怕疼不怕死,但这种事,对女修行者而言都应该是最大的噩梦。 他暧昧地舔着嬴抱月的耳朵,“你说,我把现在的情形给你那两个情郎看看,他们会不会崩溃呢?” 嬴抱月握着剑的手颤抖起来。 “哈哈哈,你终于怕了,”化蛇大笑起来,“怎么,想不想杀了我?” 嬴抱月躺在地上没有说话。 化蛇目光冷起来,“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你就让我好好愉快一下吧。” 说完他抬起空出来的那只爪子,被划断的衣带纷纷落到泥土中,被污泥染黑。 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少女的肌肤在月色下莹莹发光。 虽然更在意嬴抱月脸上的表情,但化蛇还是忍不住睁大眼向下看去。 但就在这时,他的身下腾起澎湃的剑气。 “哼,雕虫小技,”化蛇笑起来,“我都说了你的剑法对我没用的……”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浓烈的火焰从他眼前喷涌而出,直直烤焦了他脸上的鳞片。 他惨叫着抬起上身,就在同一时刻,“嘎嘣”一声,肩膀复位的声音从他身下传来。 化蛇愕然睁大眼睛,看着嬴抱月将自己的肩膀在地面上狠狠一撞,硬生生接上了脱臼的手臂。 嬴抱月伸手捏住自己的衣襟,澎湃的火焰从她的剑上流淌而出,汇聚成火龙浩浩荡荡向前席卷而来。化蛇大睁双眼,猛地扑扇翅膀,无数水珠卷起向火龙冲去,空气中腾起水蒸气,和浓雾一起布满整个林间。 化蛇眼前一片模糊,但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一个火红的身影从雾气中冲去,手中剑光一闪。 砰的一声,化蛇四脚朝天被人掀翻在地。 一个纤细身影骑在他的身上,滚烫的剑刃抵上他的脖颈。 “抱歉,”嬴抱月压低了剑刃,轻声道。 “我要从这里出去。” 她垂下视线。 “所以对不起。” “我要杀了你。” 第三百零二章 恻隐 抵在喉咙处的剑刃灼热如火,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化蛇躺在地上,瞳孔剧烈收缩。 这份灼热,将他内心深处最黑暗的那段记忆唤醒。 摆脱不了的窒息之感从喉咙处传来,他的瞳孔迅速放大,嬴抱月注意到他失神的目光,“你……” “哈哈哈!” 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的化蛇忽然大笑起来,盯着嬴抱月眼中的杀意,浑身筋肉绷紧一阵颤动。 “没错,就是这个眼神!这才是修行者该有的眼神!” “火法者,你居然还是个火法者!” 嬴抱月猛地压低剑刃,“有什么好笑的吗?” “天生和水法相克的火法居然能同时存在于一人之身,”化蛇的眼眶都笑出了眼泪,让他看上去格外像个人。 他躺在地上,摊平四肢,淡淡开口,“老天爷还真是可笑。” 嬴抱月警惕地注视着他,手下的压力没有丝毫放松,“怎么,这就是你最后想说的话?” “我没什么想说的,”化蛇所谓地看着她,“没看出你还是个火法者,是我的失误。” “只不过……”他的目光落到嬴抱月攥着落日剑的手上,微微一笑,“对我,你真的能下的了手么?” 他张开口,从口中吐出一串婴儿的啼哭声。 嬴抱月握着剑的手一僵。 化蛇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仅仅是婴儿的啼哭声都能引得这女人停下,心软天真至此,可见她作为修行者根本不合格。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手往下压了压,“对于刚刚想脱我衣裳的淫徒,你觉得我下不下的了手?” 察觉到她目光中的冰冷,化蛇嘴角的笑容淡了淡。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明月从西方落下山际。 嬴抱月静静骑在人面豺身蛇尾的异兽身上,剑刃切断化蛇喉咙处的鳞片,青色的血液从他的咽喉处渗出。 虽然长着人的脸,他的血液却不是红色的。 化蛇躺在地上定定望着身上的人,察觉到剑刃已经穿透筋肉碰到了他的喉管。 嬴抱月眼中充满歉意,却坚定无比,是关键时刻能下手的人。 “没用的,”他张开口嘶哑道,“只要另外的八个我不死,你杀了我这个身体也没用。” “不是这样的吧?”嬴抱月淡淡道,“你有九个身体没错,但分身之中应该也有主次。” 修炼到一定境界的兽神的确有分体的能力,但分体中一定有本体和分身之分。 连腾蛇都没法保证每个分身的能力都相同,化蛇更不可能做到。 化蛇的九个身体,应当是由一个本体和八个分身组成。 他是一头九身,不是有九个脑袋。那么他唯一的头脑一定是放在其中一个身体身上,这个身体就是本体,同时远程操纵着其他八个身体。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头脑清楚感情丰富的人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唯一的脑袋,在我这边吧?” 化蛇嘴角笑容一僵。 “别想狡辩,我说过我了解蛇,”嬴抱月淡淡道,“既然有那个心思对我起淫心,那么证明你本体就在这里。” “所以现在,我只要把你的这个脑袋切下来,其他分身自然就能失去控制。” 只要失去这个“司令塔”的控制,嬴抱月相信姬嘉树和李稷他们定然能一举剿灭剩下的分身。 化蛇的人脸定定望着她,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抱歉,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玩弄人心,但你伤害了我的朋友,我没法原谅你。” 嬴抱月手下剑刃腾起鲜红的火焰,化蛇张了张口,却已经发不出了声音,他脖子上的鳞片受热纷纷焦糊卷起,露出鳞片下的皮肤。 这时他脖子上的一道痕迹一闪而过,正要用剑切断他脖子的嬴抱月愣了愣神。 就在嬴抱月慌神的这一瞬间,化蛇眼中戾气大作,他口中赫赫一声,猛地偏过头,落日剑划过他半边脖子但他浑然不觉,他一口咬住嬴抱月手中的剑刃,利爪猛地按住嬴抱月的肩膀旋身而起! 砰的一声,嬴抱月眼前天旋地转,被重重掀翻在地,两人的身形一上一下骤然颠倒。 化蛇一口吐掉落日剑,压在嬴抱月的身上,锋利的爪尖抵在她的喉咙处。 还是同样的姿势,但两人的处境却瞬间掉换。 “太弱了。” 化蛇半边脖子都在汩汩流血,但望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女,他一脸嘲讽地笑起来。 “你实在是太弱了。” 化蛇摇着头看着嬴抱月。 “这么对你有利的形势你居然都能失手,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嬴抱月躺在地上,只是注视着他的脖子。 “看什么看,”化蛇阴冷地盯着她,“还是你以为,你还能翻身?” 他爪下咔嚓一声,再次按断了嬴抱月刚刚接上的肩膀。 “啊!”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浑身因为剧痛紧紧缩紧,嘴唇失去了血色。 “看,这就是对我这种存在仁慈的下场,”看见少女眼中的痛意,化蛇眼中翻滚着激烈的情绪,似痛快又似痛苦,但最终化为大笑。 “很痛吧?这就是相信别人的下场!” 锋利的爪尖一寸寸伸长,扎入嬴抱月的喉咙,化蛇眼中划过一丝疯狂,“你这人太过狡猾,我决定直接杀了你。” 他扼住嬴抱月的喉咙,声音轻柔,下手却酷烈。 “结束了,远道而来的小姑娘。” “你们人,都该死。” “咳咳,”嬴抱月的喉咙处发出剧烈气喘,化蛇眯起眼睛,“你还想说些什么么?” 人的脖子只要扼住超过三息就会昏阙,嬴抱月应该已经在昏阙的边缘。 看着嬴抱月的视线已经失去了焦点,化蛇定定望着她,松了松手。 他就算松手,她也不会再醒来了。 她要死了。 “不……对。” 嬴抱月眼皮缓缓阖上,视线停在化蛇裸露出的脖颈上的一圈焦痕上,那是火法留下的痕迹,整整一圈,宛如火做成的项圈。 这项圈永远套在他的脖子上。 “嗯?你想说什么?” 望着即将死去的少女,化蛇有了一点耐心,侧耳俯下身。 嬴抱月喘着气,轻声道。 “不……对,伤害你的人,不是人。” 化蛇伏在她身上怔住。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脖子上的项圈般痕迹,她很想问出那个问题,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很想问,你小时候,是不是被人豢养过? “不是人?” 化蛇望着已经快没气的少女,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问道,“什么意思?” 嬴抱月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她艰难地说完,吐出最后一口气,望着眼前那张脸,居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所以我希望你记住,伤害你的……不是人。” 少女的声音消失在了林间,随之消失的,还有她的呼吸。 第三百零三章 宝物 少女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林间。 天明前的第一缕晨光照在她的脸上,但她却再也不能睁开双眼。 化蛇怔怔看着身下的人,忽然浑身发起抖来。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无辞让之心,非人也。 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他是兽,不是人。 但在他十岁之前,他一直以为他是人。是人生出来的,不人不鬼的怪物。 他原本听不懂这些复杂的话,也不懂这世间最为复杂的人心。 但在他最不愿回首的那段幼年记忆里,他被那个人用锁链锁着走街串巷表演杂耍的时候,曾经路过过一间学堂。 学堂中和他年纪相仿却长得并不奇怪的孩子们整齐地坐着,朗朗的读书声从学堂中传来。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 孩子们童稚的读书声回荡在天地间,他好奇极了,忍不住向牵着他的那个人问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却只获得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于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满口仁义道德,内心却污秽不堪。 这世上不存在君子,也不存在真的能做到这些事的人。 所以在他能读懂人的记忆后,他略施小计,轻而易举地就让那个在林中捡到他却把他当作玩物豢养长大的火法者与朋友自相残杀而亡。 在第一次杀人后,他境界获得提升,听到了天地的声音,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人。 他天生就生的如此模样,是比人更高贵的存在。 可就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人的时候,却学会了如何伪装成人。 在那之后,他还杀过很多靠近他,靠近这座山的人。 他从未有任何负罪感,境界逐渐攀升。 越是能清晰地读到人的记忆,他就越能感受到所谓人的虚伪。 只是这一次,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很久没有来这么多人了,他潜藏在湖下,静静观察着站在岸边的那群修行者。 这时,一名少女落入他的眼帘。 他轻而易举就进入了她的记忆中,却愕然发现,其中几乎没有可以利用的恶念。 同时她的记忆中有着大片的空白,他立即认定这女子一定是用这种手段隐藏了心中的恶念。 虽然没有发现恶念,但他却发现了可以利用的东西。 那就是她心中的不忍和同情。 在她的一段记忆里,他发现这名少女居然毫不犹豫地救了一条毒蛇。 这可是个好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利用了。 虽然过程险之又险,但他最终还是成功了。 是……成功了。 化蛇怔怔看着身下的少女,脑海中却无法停止地回荡着那句话。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他成功了,他成功地杀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人。 之前伤害他的那些人,原来都不是人。 她和他们,原来并不相同。 化蛇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一条小花蛇从嬴抱月的袖子中游出,小花蛇直起上身,愣愣地注视着嬴抱月紧闭的双眼。 它用尾巴拍打着嬴抱月的脸,嬴抱月却一动不动。 “嘶?” 小花蛇愣住了。 它上身暴涨,猛地去撞嬴抱月的脸颊,但嬴抱月却依旧毫无反应。 “嘶!” 化蛇坐在地上,定定看着眼前这条小蛇无望的努力。 这时对着嬴抱月又撞又舔的小花蛇扭过身来,蛇眼瞪大,愤怒地望着他。 “没错,”他淡淡道,“是我干的。” 小花蛇竖瞳陡然血红,一口狠狠咬在他的爪子上。 察觉到分量不轻的毒液注入他的身体,化蛇眉头皱了皱,却没甩开。 虽然身上已经有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但这条蛇还太小了,他一爪子就能将其撕成两半。 但化蛇深吸一口气,只是伸手捏住小花蛇的蛇身,将它的毒牙丛自己的肉里拔出来。 他提着小花蛇的七寸举到和自己眼睛水平的位置,平静地凝视着它的竖瞳。 “我知道你恨我,等你修炼有成的时候,我欢迎你来找我报仇。” 说完他一把将小花蛇丢到远处埋在落叶堆里的落日剑上,爪子踩了踩地,站起身来。 小花蛇呜咽一声,盘旋身体抱住了剑柄。 那上面,还残留着那个少女的温度。 化蛇直起身,定定注视着安静地躺在地上的少女。 他抬起利爪,凝聚起无数水珠,向地上的身影挥去。 “等等!” 这时一阵雪风忽然吹拂而来,一个雪白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砰的一声挡在水浪之前。 水花四溅,雪花飞舞。 化蛇愕然睁大双眼,望着浮在半空中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衫。 “花璃?” 化蛇皱眉望着很少相见的邻居,“你来做什么?” “咳咳咳,”花璃抚着自己的胸口,气息虚弱,“混蛋,你想杀了我吗?” “你会吐血,是因为你强行突破禁制来了我的地盘吧?”化蛇冷哼了一声,“有你大哥在,我敢杀你吗?” 花璃从半空中落下,赤足踩在泥地上。 “你还记得八兽神能收拾你啊,”她冷笑一声,转身望向躺在地上的嬴抱月,“你刚刚杀了一个八兽神的眷属你知道么?” “我知道,”化蛇淡淡道,“腾蛇神如果有那个能力飞来北方降罪,我自会接受。” “看来你并不怎么怕腾蛇神啊,”花璃吐出一口气,“果然没了翅膀的八兽神,在你眼里就不值一提么?” “你可知道,今日之事如果被腾蛇神知晓,祂爬也能爬到西岭雪山来!” 化蛇愣了愣,微微低下头,“果然如此么。” 花璃一怔,“你知道?” 化蛇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并不知道腾蛇神的想法,但如果是她的话,她值得被神灵如此对待。 他亲手毁了属于他们兽神的宝物。 “对了,你刚刚控那么大水是想干什么?”望着他不同寻常的模样,花璃皱起眉头,“你想淹死她吗?” “我……”化蛇语塞,他思绪混乱的很,一时间没听出花璃话中的不同。 他刚刚想把嬴抱月带回月沼湖。 “水法者应水而生,”化蛇吐出一口气,“我想带着她回到水里,看她能不能回来。” “哼,你当她是你化蛇啊,有九条命?” 花璃冷哼一声,看着眼前低着头的人脸,面无表情道,“后悔了?” 化蛇没有说话,他沉默半晌,忽然轻声问道。 “姐姐,如果把我的内丹给她,她能回来么?” 大概有一百年没有被叫过姐姐了,花璃惊恐地睁大眼,但下一刻她紧盯着眼前男人的脸,“你疯了,你想死吗?” 兽神的内丹其实就是祂们的心脏,化蛇虽然已有几百岁了,但在兽神中还算是个孩子,是西岭雪山异兽中最年轻的一个,他一旦交出内丹,必死无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花璃抿紧唇,但看着化蛇脖颈处那圈一直无法褪去的焦痕,她也不忍心再说些。 在他们这些兽神中,化蛇的成长经历最特殊,如果不是当初被她大哥从人间捡回来,他也许就会彻底成为邪神,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我姑且说一声,”花璃吐出一口气,“她如果真的死了,我拼着这身修为不要,也早从飞仙峰冲过来了。” 化蛇愣愣睁大眼睛,“你是说……” 花璃瞥了一眼地上悄无声息的少女,“人没死呢。” 第三百零四章 特殊 化蛇站在地上,呆若木鸡,“姐姐,你说什么?” 这是他太想太想听到的话,忽然听见,反而怀疑是不是他出现了幻觉。 化蛇伸出前爪去拉扯花璃的脸蛋,“你的确是花璃姐姐,不是我的心魔吧?” “把你爪子撒开!” 花璃的小手瞬间化成雪白的巨掌,一巴掌拍飞了这条蠢蛇。 化蛇的躯干砰的一声横撞在树干上,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痛意,只是魂不守舍地爬起来,一脸呆滞地盯着花璃,连自己吐血了不自知。 “你真的是花璃姐姐?” “怎么?嫌姐姐我下手不够重是么?”花璃眯眼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还是说要打断你几根肋骨你才相信?” 化蛇摸摸自己被鲜血湿润的胸口,呆呆道,“已经断了几根了。” 明明肋骨被断,他脸上却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真的是你。” 在他眼前的,毫无疑问是花璃本尊。 花璃虽然与他位阶相仿,却比他多活了几百年,见多识广,极少开玩笑,也就是说…… 化蛇的眼睛定定看向安静地躺在地上的嬴抱月,“她……真的没死?” 不怪他怀疑是心魔来作怪,只因嬴抱月失去气息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人的身体那么脆弱,怎么看也不像是还活着。 “这丫头真是学会了一些古里古怪的招数,”花璃蹲下身,打量着落叶堆里的嬴抱月,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法子也太冒险,她真是一点都不顾惜自己。” “什么法子?”化蛇从地上爬过来,盯着嬴抱月的侧脸,紧张地问,“她如果还活着,怎么还不醒?” “醒来做什么?”花璃斜眼看他一眼,“被你再杀一次么?” 化蛇猛地噎住,他咬紧牙关,“我之前……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不,他甚至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看到花璃的眼神,他忽然不忿起来,“姐姐,你不能光说我,你不是也杀过很多人么?” 他和花璃不过是杀人的手段不同罢了。 “我是没资格说你,”花璃长叹一口气,“不过你真的差点酿成大错。” 化蛇低下头来,“白虎神说过,修行者会死,是因为他们太弱。” 他虽然后悔,但不觉得自己有错。 “是吗?”花璃淡淡道,“你把她的左手掰开来看看。” 化蛇一怔,他用爪子拨开嬴抱月紧握着的左手,看到眼前的一幕,他彻底僵住了。 嬴抱月的手心里紧紧握着一枚鳞片,但这不是他的鳞片。这枚鳞片更加乌黑,边缘泛着钢铁般的色泽,更可怕的是,上面透出蛇毒的气味。 化蛇的手猛地缩回,即便还没碰,他就知道,这枚鳞片上的毒对下等蛇类而言触之即死。 “你的话,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花璃静静注视着嬴抱月手心的鳞片。 化蛇嗓子里像是堵着一大团的东西,艰难道,“是……腾蛇神的……” “没错,是腾蛇神的鳞片和蛇毒,”花璃吐出一口气,“大概是给她保命的东西吧。” 同类的兽神之间存在很明显的等级压制,更何况这是八兽神身上的东西。嬴抱月手心的这枚鳞片只要能切入化蛇的身体,他大概当场就会毒发而亡。 然而她将这枚鳞片紧紧握在手心,却始终没有切入他的身体。 化蛇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忽然回想起嬴抱月被他压在地上的时候,左手从他手臂一侧划过的情形。 她挥了挥手,然后放下了。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她是在无望地挣扎,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她是放弃了杀他的机会。 “你现在还觉得,她不能杀你么?”花璃冷冷地看着他,“她哪里是不能杀你,只是对你这混蛋生了恻隐之心罢了!” 化蛇说不出话来,嘴唇颤抖着,“我……” 看着他脖颈处的伤痕,花璃叹了一口气,“你现在也终于知道了吧,这样的傻子还是存在的。” 化蛇沉默了下来。 花璃伸出一根手指,轻触嬴抱月的脸蛋,“她是上天赐予兽神的宝物,是最适合我们的人。” 只属于祂们的,独一无二的宝物。 “我错了。” 化蛇的爪子软软地垂在地上,“我要怎么才能救她?” 花璃瞥他一眼,“知道错就好,不过你胆子也太大了,还真敢下手,你应该能察觉到吧,她身上混着一些不属于人的气息。” 化蛇皱眉,“你是说腾蛇神?我之前又不怕祂!” “不,”花璃深深地看着他。 “应该是来自于你最害怕的那位存在。” 化蛇浑身一个激灵,“你是说……” 花璃的目光停留在嬴抱月的脸上,“你还不知道吧?” “她是个死而复生的人。” “什么?”化蛇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花璃目光深沉。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神灵和人类引发过这样的奇迹。” “可以说,不是单纯人的力量或是神的力量可以办到的。” 化蛇细细咀嚼着花璃的话,双目圆睁,震惊到无可复加。 “还好你没那个本事真的杀了她,不然那位重新苏醒后,你九条命都不够赔,”花璃瞥了他一眼,“你差点毁了你家老祖宗的心血。” 化蛇像个鸵鸟一般缩在地上,敬畏地开口,“祂……祂没死吗?” “谁知道呢,”花璃看向云首峰,“反正八年前我问大哥的时候,他的反应有够奇怪的。” 八兽神之间,肯定有着他们这些小家伙不知道的秘密。 “好了,不说了,赶紧把她弄醒吧,”花璃伸手抚上嬴抱月的胸口,“不过她也应该快醒了。” 化蛇一愣,这时才发现嬴抱月的口鼻居然已经有了微弱的气息。 “嘶?” 远处的小花蛇也放开剑柄,惊讶地游了过来。 嬴抱月躺在地上,口鼻渐渐有了气息,浑身的血液开始流动,再然后咚、咚、咚,虽然缓慢,她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 眼前的这一幕就像看着死人复生一般,化蛇愣愣睁大眼睛,“她……她还是人吗?” 人的话,能这样吗? “死人,还能活过来?” “真是身为水兽而不自知,”花璃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你自己冬眠的时候也和死了差不多吗?” 化蛇一愣,“你是说……” “她没死,”花璃打了个呵欠,“只是用了龟息术而已。” 第三百零五章 四心 嬴抱月之前一直都没死,只是陷入龟息状态而已。 花璃盯着嬴抱月的脸,她以前听山鬼提起过,龟息术是只有等阶四及其以上的高阶修行者才会的招数,且极为罕见近乎失传。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嬴抱月等阶五就能用,但一旦使用龟息后,人的新陈代谢会降到最低,呼吸减弱,体温降低,不需要多少空气就能存活。 嬴抱月应该是在察觉到自己将要窒息的时候发动了龟息术,不得不说她这临机应变十分高明。但龟息一旦使用后,人也会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对外界的危险也会失去探查,只能任人摆布。 所以龟也好蛇也好,都会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后才会冬眠,像嬴抱月这般敌人还在面前就自行龟息,冒着极大的风险。 如果化蛇和其他野兽之后对她的“尸体”做了什么,她也无法察觉和挽回。 可以说在选择龟息的那一刻,她恐怕也有了会死的觉悟。 “龟息……”化蛇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所以姐姐你刚刚才从飞仙峰上冲过来么?” “就这么任你把她带回月沼湖,她估计就要淹死了,”花璃撇撇嘴,“嘛,虽然比活埋要好上那么一点。” 但不管怎么说,嬴抱月真的是选了最苦的一条路。 花璃蹲下身,手拂过嬴抱月脱臼的肩膀,恶狠狠地瞪了化蛇一眼,“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不应该只打断这渣蛇的几根肋骨,应该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敲断才对! 化蛇呆呆站在地上,“要不,你再多打我几拳?” “算了,”花璃叹了口气,她隐约曾听白虎神提起过,化蛇被捡回来的时候,浑身的骨头有多次被折断的痕迹。 花璃在嬴抱月身边拉起屏障,静静看着她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草丛中响起咳嗽声。 “咳咳咳!”嬴抱月呛咳着,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花璃惊醒地叫道,化蛇伏在草丛里猛地探起身,却不敢爬过来。 意识还有些模糊,嬴抱月缓缓睁大眼睛,花璃的小脸占满了她整个眼帘,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花……璃?” “嗯,是我,”花璃险些喜极而泣,小花从旁边探过身来,蛇身在嬴抱月的脸颊上蹭啊蹭。 “小花,抱歉,吓到你了吗?” 嬴抱月伸手抚了抚身边的小蛇,发现自己之前被折断的肩膀居然已经恢复了。 “花璃,你帮我治好的吗?” “不是我,”花璃冷哼一声,向旁边扬扬下巴,“是某个该死的家伙的赎罪。” 嬴抱月能这么快醒过来,和化蛇用水法真元为她疗伤密不可分。 嬴抱月偏过头,发现化蛇就伏在一丈开外的草丛里,虽然脸还是那张脸,却和她失去意识前的模样完全不同。 化蛇后背的翅膀彻底耷拉了下来,健壮的肩膀瑟缩着,趴在草丛里面白气弱,宛如被人打断了脊梁一般。 丝毫不见之前凶神恶煞扭曲恶意的模样。 嬴抱月的视线移回花璃脸上,“你把他怎么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化蛇被一群人围殴了。 “我可没把他怎么样,”花璃冷笑一声,她那一巴掌至多让这臭蛇吐几口血,还不至于让他站不起来。 真正让化蛇站不起来的,应该是他的愧疚。 “让他变成这样的,是你啊,傻丫头。” 花璃把嬴抱月扶起来,将她握着腾蛇鳞片的手举到她眼前,“你有这个,为什么不用,就这么想死吗?” “这个……”嬴抱月笑了笑,“这是用来保命的,可我不是有法子不死的吗?” 她事先计算好了龟息术的时间,按照她原本的打算,以化蛇对人类的嫌恶,确定一个人死后,他应该会毫无兴趣地走开,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可以脱身了。 装死虽然可耻,但有时候还是有用的。 只是她没想到,她醒来后化蛇不仅还在,连花璃都出现了。 “什么叫有法子不死?”花璃扯扯嘴角,“你知道这条蠢蛇差点带你回月沼湖了吗?” “啊?”嬴抱月有些惊讶,“他……对尸体也有兴趣?” 一般喜欢玩弄人心的存在,喜欢的是活人,不是死人。在人死后就会完全失去兴趣,她难道看走眼了吗? 花璃一看嬴抱月的眼神就知道她不明白。 如果化蛇真的从始至终恨她恨到底,的确会让她曝尸荒野。但她却成功地让一个最讨厌人类的兽神,在最后时刻,对她产生了感情。 “总之,这家伙想把你淹到水里尝试复活你,”花璃淡淡道,“我及时阻止了他。” “那真是谢谢你,帮大忙了,”嬴抱月哭笑不得,将腾蛇鳞片收回怀中,她看向花璃胸前的血迹,担心地问道,“你到这里来,没关系吗?” 花璃这模样,不会是强行突破禁制过来的吧? 花璃心中一暖,摸了摸她的头,“我没事,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这是我的关卡,”嬴抱月摇头,“不能全靠别人的帮助。” 小花用蛇尾卷着剑柄,吭哧吭哧将落日剑拖到了她面前。 “谢谢。” 手指还在颤抖,但嬴抱月握紧了剑柄,看向趴在草丛中的化蛇。 “我的同伴们都如何了?” 触及她平静的目光,化蛇的肩膀抖了抖,这时他的一只翅膀忽然抽搐了一下,落下一大片翅羽。 “喂,你的一个分身都快被人打死了吧?不管管么?” 花璃淡淡道。 分身?嬴抱月一怔,谁那边的分身? 化蛇闭了闭眼睛,挥了挥手,虚空中,传来什么被切断的声音。 有青色的血液从他鳞片脱落的位置渗出。 “化蛇?” 嬴抱月怔怔望着他。 “你晕过去之前的那句话,能再说一遍吗?”化蛇抬起头来,第一次直视她的目光。 嬴抱月愣了愣,轻声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断断续续。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化蛇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她。 恻隐之心。 即便能杀他,但她却最终没有动手。 羞恶之心。 明明有着强大的能力,却因为对自身的羞耻和厌恶,无法全力去争取。 是非之心。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都能坚持自己内心的清明,不责怪别人的坦荡少年。 辞让之心。 即便早就识破了他的身份,却温和有礼地对待他。这颗心,他们都有。 “这四颗心,我的确是见到了。” 化蛇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谢谢你。” 谢谢,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真正的人,还有足以让他沉溺的温柔存在。 黎明的光芒照在神灵高大的身体上,他向面前的少女伸出手。 “我承认你的强大。” “你们过关了。” 第三百零六章 最后 就在化蛇说完这句话后,弥漫森林中的浓雾在一瞬间消失,天地间宛如薄纱拉开,重回光明。 璀璨的朝阳照在青翠的树叶上,露珠晶莹剔透,远处的雪山洁白璀璨,这一座山是唯一的绿色,宛如白色画卷中的绿洲。 花璃扶着嬴抱月站起身,环视着眼前这美丽的画面。 青鸾峰,原本是距离云首峰最近的,西岭雪山山脉中最温暖,也最有生机的一座山。 她的兄长,是很疼化蛇的。 祂将最好的一座山分给了他,但化蛇无限阴暗的心境,让这里森林终年被浓雾笼罩,变得诡谲阴冷。 如今,青鸾峰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嬴抱月扶着花璃的肩膀,也怔怔看着面前秀丽的青峰。 “很美吧,”花璃笑了笑道,“这才是青鸾峰原本的模样。” 鸾,赤神灵之精也。 她原本不明白为什么大哥要用象征着火法的神鸟来命名一座赐给水法神兽的山,但此时此刻她明白了。 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青鸾是春神的使者,也在人间指贤能、俊美和良善的人。 化蛇的心魔由人而生,也只能由人而解。 她的兄长应当是曾经希望过,有这样的人能来到这座山,解开化蛇的心魔。 花璃感受着周围涌动着的清风,和她那个时候不一样,化蛇并未展开强力的结界,青鸾峰离云首峰最近,就算化蛇全力展开结界,这座山上发生的一切也会被白虎神和山鬼察知。 然而山鬼的风刚刚却并未在这座山上萦绕。 这意味着,山鬼选择不干预这座山上发生的一切。 花璃看向身边少女苍白的侧脸,目光微深。 即便在嬴抱月最危险的时候,山鬼都没有出手。 但除了嬴抱月他们这些人之外,之前其他被化蛇折腾得半死的修行者,山鬼都及时出现将他们送下了山。 花璃微微垂下视线。 山鬼,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出于对嬴抱月等人的信任,还是一场对他们的试探? 明明在飞仙峰上山鬼对她出手那么紧张,此时却放任化蛇的一举一动,花璃还是有些生气,瞪了化蛇一眼。 “好了,既然你认输了,其他那些小子在哪?” 化蛇从草丛里直起身,身上鳞片脱落,摇身变成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 少年的脸庞俊秀苍白,眼睛也是蛇类的竖瞳,看上去虽宛如精灵一般,却俨然是个斯文挺拔的小公子。 看到他这副模样,花璃都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你啥时候能化成人身的?” 化蛇这般未伪装成其他人的人身姿态,连她都是第一次见到。 化蛇撇过头去,“一百年前就能了。” 但察觉到能自如地化成独属于自己的人身后,他却对这般姿态厌恶至极,宁肯顶着其他人的脸,也不愿变成这般模样。 只是现在,他却突然没那么抗拒了。 看着站在花璃身边的嬴抱月,黑衣少年躬身一揖。 “抱歉,我之前伤到了你。” 嬴抱月怔怔望着他,发现自己之前的猜想没错。 化蛇在兽神之中,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兽神寿命漫长,不能以人的标准来衡量他们的年纪,腾蛇教过她,可以以兽神的人身姿态来判断祂们的年纪。 化蛇的人身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这说明他的心智一直未曾长大。 “没什么,你也只是履行了你的职责,”嬴抱月看见化蛇藏在衣领下的疤痕,微微垂下目光,最后的时刻,化蛇其实还是松手了。 如果他真的一直死死掐着她的脖子,那么就算她龟息了估计也难逃一死。 “请问,我其他同伴们呢?” “通过关卡的人我已经将他们全部送到云首峰下了,”化蛇道,“不过也有未曾过关的,山鬼带走了他们。” 嬴抱月一怔,但下一刻她了然,化蛇对人心的考验苛刻至极,再加上能力强大,估计有不少真的遇上生死难关的。但她的同伴就算心有瑕疵也没罪大恶极到该殒命的程度,山鬼为了避免出人命就将人从化蛇的手下救出,都送下了山。 嬴抱月看向云首峰峰顶。 这位神子,是真的很神通广大又有人情味。 “看什么看,那家伙刚刚对你可是不管不问,差点让你被这蠢蛇害死,”花璃撇撇嘴。 “山鬼大人大概是相信我吧,”嬴抱月笑了笑,“我不是没事吗?” 花璃扶额,这丫头真是憨的可以。 “你也过关了,我送你去云首峰吧,”黑衣少年抿了抿唇,恋恋不舍地向嬴抱月伸出手。 “好,”嬴抱月点头,刚要伸手,手却被花璃抓住。 “等等,我也去,”花璃横了化蛇一眼,“鬼才敢再让她和你这条色蛇呆在一起,你小子就在后面跟着吧!” 化蛇脸白了白,气弱地缩回手。 “我们走,”花璃将嬴抱月的手抱在怀里,拽着她往前走去。 “花璃……”嬴抱月从化蛇面前被一路拽走,只来得及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化蛇眼睛亮了亮,迈动了小步子。 花璃带着嬴抱月走在前面,黑衣少年乖乖在后面跟着。 嬴抱月忍不住回头看,花璃掰回她的脑袋,似笑非笑道,“怎么,原来你喜欢年纪小的?” 之前化蛇兽身人脸的时候,不见她对化蛇这么温柔,这么看来化蛇化形的时候还真是找对了路子。 “你说什么呢?”嬴抱月苦笑,“他可比我大的多,这点我还是知道。” 不过化蛇兽神人脸的时候那张脸的确十分成熟凌厉,和他如今这乡间小书生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知道就好,”花璃撇撇嘴,“这小子在装嫩骗你,你可多两个心眼吧。” 化蛇能看到人类的记忆,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摸清人的喜好,虽然兽神的人形并非完全受自己控制,但多少还是能改变一些。 嬴抱月欲言又止,如果她没记错,花璃应当比化蛇年纪要大? “喂,你想啥呢?” 瞅见她的眼神,花璃鼓起脸颊。 嬴抱月刚想开口,忽然前方传来一股寒风,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向眼前。 青翠掩映下,一座雄浑的雪山出现在森林之后。 寒风凛冽,层层卷起,雪花飞舞,白云和雪风搅在一起,旋转上升,让整座山都笼罩着死亡般的气息。 和这边的山林宛如不在一个世界。 “到了,”望着直入云霄的高峰,花璃神情复杂地开口。 “这就是你们要爬的最后一座山了。” 第三百零七章 难关 眼前的山,实在是太高了。 在到达西岭雪山的这四天里,嬴抱月无数次在远处注视过这座山,但真的到了山脚下,她才知道这座山到底有多可怕。 没有其他群山的掩映,云首峰就如同孤独的王者一般,山体棱角分明,夹杂着无数冰川,气势雄浑昂首天外。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就简单和你介绍一下吧,”花璃深一口气,仰望着这座连她都从未爬上去过的山。 “云首峰的东北山脊、东南山脊和西山山脊中间夹着三大陡壁,称之为北壁、东壁和西南壁,你们要爬的第四关百里云梯,就在西南壁上。” 百里云梯。 嬴抱月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那上面,应该不只有云吧?” “那是当然,”花璃叹了口气,“这些山脊和峭壁之间分布着五百多条大冰川,其中有二百条都在西南壁上。” “等下,你透露的这么清楚没关系吗?”嬴抱月震惊之余担心地看向花璃。 她还记得在飞仙峰的时候,花璃想要泄露青鸾峰的情报给她,却险些被逼得吐血。 “没关系,因为云首峰上,并没有禁制。” 花璃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巨大的山体。 这座山,本身就是禁制。 没有结界,没有不可说之物,没有不能去之地。 只因就算知道一切,这里依旧不可攀登。 “看见那个地方了吗?”花璃指向西南壁中部一处被白云笼罩的地方,“那里是冰塔林。你们如果能登到那个地方,一定要小心。” 冰塔林? 嬴抱月怔了怔,她以往还只是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地形,据说瑰丽罕见,山间纵横相间的裂隙将冰川分割成一个个冰块,在特定的气候条件下,裂缝处冰层融化较快,慢慢的形成一个个耸立的冰塔。 但她如果没有记错,冰塔林只会出现在中低纬度地区的大陆性冰川上,高纬度地区的冰川上并不能形成冰塔林。 西岭雪山是靠北的高纬度地区,怎么会出现在冰塔林? “怎么了?”察觉到嬴抱月眼中的疑惑,花璃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吧?” 嬴抱月不知该和她如何解释地理纬度的问题,只能蹙眉开口,“西岭雪山上,应当是不会出现冰塔林的。” “为什么不能?”花璃奇怪道,“我出生时那里就有冰塔林了。” 她大哥还叼着她上去过,但不知为何她身为雪兽却差点冻死在那里,自此以后她对那片冰塔林敬而远之。 “对了,你们要小心的还不只那一个地方。” 花璃仰视着头顶上的冰川,遍布西南壁的冰川上不光有千姿百态的冰塔林,还有有高达数十米的冰陡崖和步步陷阱的明暗冰裂隙,以及险象环生的冰崩雪崩区。 “冰塔林、冰陡崖、冰裂隙还有冰崩雪崩区,”听着花璃的介绍,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记住了。” “亏你还能笑得出来,”花璃无语地望着她,“你知不知道这些地方连我都上不去?” 嬴抱月一怔,“你都上不去?” “是啊,”花璃叹了口气,“能上去的兽神,就只有一位。” 那就是西岭雪山的王者。 嬴抱月沉默下来,这位神灵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那修行者呢?”她轻声问道。 花璃神情有些微妙,虽然她不是很想承认,但事实上……有且只有一人。 “用自己的脚登上云首峰的修行者,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 嬴抱月问道,“山鬼大人?” “不是,”花璃摇头,神情复杂道,“是林书白。” 以人之身,媲美神灵。 当初山鬼是她大哥背上去,真正用自己的腿登上云首峰的,只有林书白一人。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不过,这下你也知道登上云首峰有多难了吧?”花璃踮起脚尖,摸了摸她的脸颊,“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忠告,不要想着你们都能登上去。” 嬴抱月愣住,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却有神灵告诉她不要想着能登上去? 但经过青鸾峰的历练,她隐约意识到,花璃的忠告总是能命中一些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花璃淡淡道,“这是人神才能登上的山峰,我不知道你们这高阶大典到底是要做什么,但至少这个最终目标并不切实际。” 这群小子丫头,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到达终点。 “如果我没猜错,山鬼最后应该是会从能登的最高的人之中选择出胜者。” 花璃眼神严肃起来,“另外我必须要警告你们一件事,你也把这句话带给其他的参加者。” “山鬼,他自己都没能征服这座山。” 这也就意味着这座山上会发生的险情,有不少是山鬼都兜不住的。 花璃目光锐利,“之前在其他山上发生危险时,山鬼那家伙还能救你们,但在这座山上,我不认为他能做得到。” 嬴抱月一怔,后背泛起一股凉意。 这时她忽然发现不远处有零零散散的修行者从反方向重新回到了青鸾峰。 “这是……” “姐姐,抱月不用带话了,”化蛇从后面走上前,侧耳听着风中的声音。 “山鬼已经开始警告山下的人了。” 嬴抱月一怔,这时那个熟悉的苍老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 “诸君,欢迎你们来到云首峰。” “恭喜你们,能来到这里,你们每人都是一名了不起的修行者。” “山下这二十株灵芝草,是你们走到这里的奖励,来到这关的人,你们每人都可以带走一株。” 灵芝草? 嬴抱月记得这是对修行者修行大有裨益的灵药,三关就能拿到这奖励不可谓不丰厚。 “想必诸君已经从我国太子口中听过了五关的内容,前面三关,大家想必也历经艰辛。” “这灵芝草,就是对大家前面这些辛苦的犒劳。” 嬴抱月隐隐从山脚下听到修行者们的欢呼。 “只是,”然而山鬼话锋一转,“想带走灵芝草的人,必须从这里离开。” 什么意思? 嬴抱月愣住。 “天阶以下的修行者,走到这里已经可以了。” 山鬼缓缓道,“接下来的百里云梯,不是为天阶以下的修行者设置的关卡。” 第三百零八章 会合 不是为天阶以下的修行者设立的关卡。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这说法虽然意外,但仔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 和初阶中阶不同,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的境界太过分散了,有天阶有地阶还有不怕死的人阶。如果都用同样的标准来考验,太严苛,低阶修行者会丧命,太宽松,又提升不了高阶修行者的境界,只能左右为难。 高阶大典是嬴帝为了量产出天阶和神子的计划,之前的三道关卡虽然也足以锤炼了修行者的道心,但嬴抱月一直觉得要想养出天阶或者提高高阶修行者的境界,还是差了一口气。 她本还在想嬴帝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他真的还有后手。 果不其然,到了第四关,考验开始分级了。 嬴抱月望向眼前高不可攀的巨峰,定了定神向前走去。 “喂!”花璃一把拉住一声不响就往前走的少女,“刚刚山鬼说的话你听见了吧?” “听见了,”嬴抱月回过头。 “你拉她做什么,就算她要放弃,至少也要去山脚下拿灵芝草吧?”化蛇在一边嘀咕道,他瞥了眼已经开始返程的修行者手中的仙草,羡慕地舔了舔唇。 “二十株灵芝草,白虎神还真舍得啊。” 即便对于兽神而言,灵芝草也是难得的美味。整座西岭雪山山脉,也只有云首峰的山腰冰裂中偶尔会生长,且都长在极险之地,只有白虎神有能力跳上去采到。 “大方的估计是山鬼吧,”花璃撇撇嘴,“灵芝草每年最多长一两株,大哥每年元日的时候都会去采一株给他。” 这二十株灵芝草,可以算是山鬼二十年的收藏了。 也正因灵芝草如此难得,才能让好不容易到达云首峰下的修行者们放弃登顶。 “诸君如果想要放弃挑战就这么返回,就可以拿一株灵芝草走,”山鬼继续沉稳地说道,“在下会给诸君指一条没有危险的路,保证诸位荣归故里。” “最先到达的两位已经接受老朽的建议拿着灵芝草返回了,他们可以证明老朽所言非虚。” 在山鬼的话语声中,嬴抱月走出树林,看向山脚下那一圈稀稀拉拉的修行者的身影。 山鬼说准备了二十株灵芝草的时候她就有所预感,但没想到事实真的如此惨烈。 此时蹲在山脚下的修行者,包括她在内,只有十八人。 加上山鬼说的先离开的两人,说明通过前三关到达云首峰脚下的修行者,有且只有二十人。 仅仅是三关,就让之前的几百名参加者骤然减少到如此地步。 高阶大典的残酷,远超初阶和中阶。 嬴抱月粗粗打量了一下到达山下的人选,心头微松,演武营中的穆家子弟少了几位,但其他人大部分还在。 姬嘉树和李稷不知为何面对面坐着,神情都有些微妙。 耶律华和孟诗的表情也有些不自在。 赵光宋谦陈子楚许义山归辰聚在一起不知在聊些什么。 姜元元也还在,在他身边,嬴抱月还看见了另外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嬴珣和霍湛。 嬴珣面色苍白,像是耗尽了心血,但身上没有重伤,霍湛就要惨上很多,身上都是伤口,站都站不稳了。 “怎么,你认识那个姓嬴的小子?”发现嬴抱月的目光一直停在嬴珣身上,化蛇在后面眯了眯眼睛。 嬴抱月点点头,“他是我堂哥。” “哦?”化蛇眸光微闪,“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嬴抱月想起嬴珣他们能到达这里,也必然是通过了化蛇的考验,那么化蛇一定也偷窥过嬴珣的记忆。 这家伙一早就知道了嬴珣和她的关系,却在这明知故问。 “没什么,”化蛇笑笑,“你知道,他在林子里遇见了谁吗?” 嬴抱月一怔,“遇见了谁?” “你想知道?”黑衣少年眯眼一笑,“可惜我不能告诉你。” 嬴抱月瞅着他尖尖的耳朵,琢磨起揪起来的手感。 “别这么看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化蛇捂住双耳,“天机不可泄露,把别人的记忆泄露给别人可是要遭天谴的,这点操守我还是有的。” “明明把嘉树和昭华的情形给我看了?”嬴抱月瞅着眼前少年欠揍的笑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所以我之后不就立马倒霉了么,”化蛇扁扁嘴,下一刻他正色起来,看向嬴珣,神情有些复杂,“这小子虽然心中有些弯弯绕绕,到底也是通过了我的考验。” 他之所以记得嬴珣这个人,是因为此人虽然境界不高,但在林中经历的挣扎和心理斗争却几乎可以和嬴抱月李稷他们媲美。 其过程的激烈和可怕连化蛇都叹为观止。 四心之中,也有这位少年的位置。 “是吗,嬴珣他通过了啊,”嬴抱月神情有些恍惚,“我就知道他一定能通过的。” 嬴苏如果知道,一定也会高兴的。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他毕竟不是他那个父亲,”化蛇走到嬴抱月身前,回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道,“你以后,还是要小心他一点。” 嬴抱月一愣,还想问什么,化蛇的腮帮子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化蛇牙疼地捂住自己的脸,疼得险些跳起来。 看到他和花璃触及禁制时的类似反应,嬴抱月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这时山鬼对修行者们的通知已经说到了最后。 “诸君可以做决断了,如果想要继续登山,那么生死有命,诸君在云首峰上出现任何意外,老朽都无力挽救。” “另外,只有此时放弃者可以拿灵芝草离开,半途而废或者继续登山者不能拿灵芝草。” 山下的修行者中顿时起了微微的骚动。 除了个别天阶修行者坚定地往山上走以外,其他修行者都站在灵芝草前面露犹豫。 嬴抱月很理解他们的心情,都走到了这里,肯定都会想挑战最后一关。可在此放弃可以拿着仙草离开,如果继续登山反而可能一无所有,这实在是太让人动摇了。 “还请诸君在一刻钟之内做出决定,”山鬼平静道,“时辰一过,老夫将收回灵芝草。” 第三百零九章 挑战 说完这句话,山鬼的气息就消失了。 只留山脚下的一些修行者面面相觑。 灵芝草全部被整齐地摆放在山脚下的一块大黑石上,外观有些像大萝卜,一个个圆胖可爱,看上去格外诱人。 即便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灵芝草上发出的气息都足以让修行者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好东西。 “嗨,回去就回去吧,老子这辈子是成不了天阶了,老子的娘还在家等我养老呢,可不能死在这!” 一名五大三粗的南楚修行者忽然骂骂咧咧打破了寂静,走上前抓起一株灵芝草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回走去。 在经过姜元元身边时,他躬身向姜元元一礼。 “二殿下,请恕在下无能,不能陪二殿下走下去了。” “没什么,听说你临走前妻子还有喜了,明哲保身是正确的,”姜元元笑了笑,除了姬嘉树他们外,和他一起到达这座山下的南楚修行者就只有这名汉子一人,他叹了口气,伸手也从石头上拿下一株灵芝草。 “二殿下,你……” 看到姜元元也拿了草,那汉子愣了愣神。 “怎么,准你走不准我走?你境界还比我高呢,”姜元元笑了,“我虽不是太子,但死了我父王大概也会伤心吧。” 那是肯定的。 毕竟他们这些仙官之前早有察觉,姜元元早年间虽然不受宠,但自从长子久无子嗣身体越来越不行后,南楚王对这个次子越发看重,这次让他带着一群仙官参加高阶大典,也有磨炼其心为姜元元收买人心的用心在。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姜元元这般身份贵重的王族,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此时看见姜元元如此选择,大汉也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姜元元在山上遇到了意外,他们这些跟来的人都难辞其咎。 “只是二殿下,其实你可以和春华君他们一起……” 大汉看向姬嘉树所在的方向,还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他刚刚之所以敢撇开姜元元退出,其实就是看见了姬嘉树和陈子楚他们在。别的人暂且不提,他虽不知姬嘉树为何不与他们这些南楚修行者抱团,但只要有他在,姜元元出事,南楚王第一个要问罪的肯定是姬嘉树。 “春华的话还是算了吧,”姜元元看向不动如山地坐在李稷身边的姬嘉树,苦笑一声,“他在等的人,并不是我。” 姜元元垂下视线,在初次遇见嬴抱月的时候,他虽然也做过美梦,觉得自己也许能会成为遇见大司命的太祖皇帝。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他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抓不住。 姬嘉树将来会侍奉的君王,并不是他。 “二殿下?”大汉愣愣看着他,“你在说谁?” “没什么,我们走吧,”姜元元笑了笑,“我媳妇还在山下等着我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和道路。 说完他和姬嘉树等人打了个招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前路,离开了云首峰。 嬴抱月在花璃和化蛇的结界下隐蔽了身形,她侧过头,看着姜元元和那名大汉并肩从她身边穿过。 她轻吸一口气,向姜元元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 “他又是什么人?”化蛇皱眉,“你认识的人也太多了吧?” “他是最开始帮助我的一个人,”嬴抱月注视着姜元元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是我最初的伯乐。” 在南楚的初阶大典上,他给了她开始的机会。 在后辽的雪山之下,他则第一个选择了离开。 他真是个无论何时都清醒无比的少年。 走出了十几丈远的姜元元忽有所感,停住了脚步。 “二殿下?” “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遗憾,”姜元元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笑了笑,“其实,我真的很想看到最后啊。” 他想亲眼看到那个他最先押注的女子,登上最高的山。 “那殿下,我们要不要再等等?”大汉犹豫地问道。 姜元元摇了摇头,“既然不能陪到最后,那么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他不是谁的臣子,而是立志要成为王的人。 不属于他的东西,不该留恋。 姜元元最后瞥了一眼坐在山脚下的姬嘉树等人一眼,脚不沾地地离开了。 “你不现身么?”看着嬴抱月注视着姜元元离开的背影,花璃淡淡开口。 “不了,”嬴抱月笑了笑,“他现在大概不想看到我。” 他和她,将来估计会变成竞争的关系。 就在姜元元带着南楚修行者离开后,其他国家的散修们也纷纷动心,有几个人拿了灵芝草离开。 也有人狠狠心一跺脚空着手向山上爬去。 但人数最多的一群人,既没有拿草也没有爬山,只是静静向青鸾峰张望着。 “那群人在等谁?怎么连春华君都不走?” “害,还不是在等那个女人。” “他们怎么就那么确定那丫头能通过第三关?搞不好早就被送下山了。” “就是,这么多人在等她,也太抬举她了吧?” 有窃窃私语顺着寒风吹来,姬嘉树微微垂下视线,心中发沉。 他并不怀疑嬴抱月的能力,但她太过温柔,难道真的在青鸾峰出事了吗? “我果然还是回去找找吧,”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李稷忽然拉住他。 “等等,看。” 这时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修行者已经都开始登山,纷纷消失在了云首峰的冰雪中。 寒风骤起,三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殿下!” “姐姐!你没事吗?” 看见站在中间的那个人,孟诗惊喜出声,猛地起身向嬴抱月跑去,但看见站在她身边的黑衣少年时,她猛地放慢了脚步。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嬴抱月向众人招手,“我没事。” “抱月!” 姬嘉树也面露惊喜,但看见化蛇时,他面上的笑容也一缓。 花璃他们都认得,旁边黑衣少年的面容是陌生的。 只是这少年的眼睛,他却觉得有些熟悉。 “你是……” 姬嘉树浑身汗毛竖起,之前在雾里用充满恶意的言辞诱惑他的少年,就长着这样一双眼睛。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化蛇将手背在身后,向眼前警惕的众人笑眯眯地打招呼。 “昨晚真的是很愉快呢。” 第三百一十章 不离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灵芝草全部被整齐地摆放在山脚下的一块大黑石上,外观有些像大萝卜,一个个圆胖可爱,看上去格外诱人。 即便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灵芝草上发出的气息都足以让修行者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好东西。 “嗨,回去就回去吧,老子这辈子是成不了天阶了,老子的娘还在家等我养老呢,可不能死在这!” 一名五大三粗的南楚修行者忽然骂骂咧咧打破了寂静,走上前抓起一株灵芝草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回走去。 在经过姜元元身边时,他躬身向姜元元一礼。 “二殿下,请恕在下无能,不能陪二殿下走下去了。” “没什么,听说你临走前妻子还有喜了,明哲保身是正确的,”姜元元笑了笑,除了姬嘉树他们外,和他一起到达这座山下的南楚修行者就只有这名汉子一人,他叹了口气,伸手也从石头上拿下一株灵芝草。 “二殿下,你……” 看到姜元元也拿了草,那汉子愣了愣神。 “怎么,准你走不准我走?你境界还比我高呢,”姜元元笑了,“我虽不是太子,但死了我父王大概也会伤心吧。” 那是肯定的。 毕竟他们这些仙官之前早有察觉,姜元元早年间虽然不受宠,但自从长子久无子嗣身体越来越不行后,南楚王对这个次子越发看重,这次让他带着一群仙官参加高阶大典,也有磨炼其心为姜元元收买人心的用心在。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姜元元这般身份贵重的王族,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此时看见姜元元如此选择,大汉也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姜元元在山上遇到了意外,他们这些跟来的人都难辞其咎。 “只是二殿下,其实你可以和春华君他们一起……” 大汉看向姬嘉树所在的方向,还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他刚刚之所以敢撇开姜元元退出,其实就是看见了姬嘉树和陈子楚他们在。别的人暂且不提,他虽不知姬嘉树为何不与他们这些南楚修行者抱团,但只要有他在,姜元元出事,南楚王第一个要问罪的肯定是姬嘉树。 “春华的话还是算了吧,”姜元元看向不动如山地坐在李稷身边的姬嘉树,苦笑一声,“他在等的人,并不是我。” 姜元元垂下视线,在初次遇见嬴抱月的时候,他虽然也做过美梦,觉得自己也许能会成为遇见大司命的太祖皇帝。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他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抓不住。 姬嘉树将来会侍奉的君王,并不是他。 “二殿下?”大汉愣愣看着他,“你在说谁?” “没什么,我们走吧,”姜元元笑了笑,“我媳妇还在山下等着我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和道路。 说完他和姬嘉树等人打了个招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前路,离开了云首峰。 嬴抱月在花璃和化蛇的结界下隐蔽了身形,她侧过头,看着姜元元和那名大汉并肩从她身边穿过。灵芝草全部被整齐地摆放在山脚下的一块大黑石上,外观有些像大萝卜,一个个圆胖可爱,看上去格外诱人。 即便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灵芝草上发出的气息都足以让修行者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好东西。 “嗨,回去就回去吧,老子这辈子是成不了天阶了,老子的娘还在家等我养老呢,可不能死在这!” 一名五大三粗的南楚修行者忽然骂骂咧咧打破了寂静,走上前抓起一株灵芝草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回走去。 在经过姜元元身边时,他躬身向姜元元一礼。 “二殿下,请恕在下无能,不能陪二殿下走下去了。” “没什么,听说你临走前妻子还有喜了,明哲保身是正确的,”姜元元笑了笑,除了姬嘉树他们外,和他一起到达这座山下的南楚修行者就只有这名汉子一人,他叹了口气,伸手也从石头上拿下一株灵芝草。 “二殿下,你……” 看到姜元元也拿了草,那汉子愣了愣神。 “怎么,准你走不准我走?你境界还比我高呢,”姜元元笑了,“我虽不是太子,但死了我父王大概也会伤心吧。” 那是肯定的。 毕竟他们这些仙官之前早有察觉,姜元元早年间虽然不受宠,但自从长子久无子嗣身体越来越不行后,南楚王对这个次子越发看重,这次让他带着一群仙官参加高阶大典,也有磨炼其心为姜元元收买人心的用心在。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姜元元这般身份贵重的王族,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此时看见姜元元如此选择,大汉也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姜元元在山上遇到了意外,他们这些跟来的人都难辞其咎。 “只是二殿下,其实你可以和春华君他们一起……” 大汉看向姬嘉树所在的方向,还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他刚刚之所以敢撇开姜元元退出,其实就是看见了姬嘉树和陈子楚他们在。别的人暂且不提,他虽不知姬嘉树为何不与他们这些南楚修行者抱团,但只要有他在,姜元元出事,南楚王第一个要问罪的肯定是姬嘉树。 “春华的话还是算了吧,”姜元元看向不动如山地坐在李稷身边的姬嘉树,苦笑一声,“他在等的人,并不是我。” 姜元元垂下视线,在初次遇见嬴抱月的时候,他虽然也做过美梦,觉得自己也许能会成为遇见大司命的太祖皇帝。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他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抓不住。 姬嘉树将来会侍奉的君王,并不是他。 “二殿下?”大汉愣愣看着他,“你在说谁?” “没什么,我们走吧,”姜元元笑了笑,“我媳妇还在山下等着我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和道路。 说完他和姬嘉树等人打了个招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前路,离开了云首峰。 嬴抱月在花璃和化蛇的结界下隐蔽了身形,她侧过头,看着姜元元和那名大汉并肩从她身边穿过。 她轻吸一口气,向姜元元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 “他又是什么人?”化蛇皱眉,“你认识的人也太多了吧?” “他是最开始帮助我的一个人,”嬴抱月注视着姜元元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是我最初的伯乐。” 在南楚的初阶大典上,他给了她开始的机会。 在后辽的雪山之下,他则第一个选择了离开。 他真是个无论何时都清醒无比的少年。 走出了十几丈远的姜元元忽有所感,停住了脚步。 “二殿下?” “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遗憾,”姜元元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笑了笑,“其实,我真的很想看到最后啊。” 他想亲眼看到那个他最先押注的女子,登上最高的山。 “那殿下,我们要不要再等等?”大汉犹豫地问道。 姜元元摇了摇头,“既然不能陪到最后,那么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他不是谁的臣子,而是立志要成为王的人。 不属于他的东西,不该留恋。 她轻吸一口气,向姜元元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 “他又是什么人?”化蛇皱眉,“你认识的人也太多了吧?” “他是最开始帮助我的一个人,”嬴抱月注视着姜元元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是我最初的伯乐。” 在南楚的初阶大典上,他给了她开始的机会。 在后辽的雪山之下,他则第一个选择了离开。 第三百一十一章 虎山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灵芝草全部被整齐地摆放在山脚下的一块大黑石上,外观有些像大萝卜,一个个圆胖可爱,看上去格外诱人。 即便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灵芝草上发出的气息都足以让修行者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好东西。 “嗨,回去就回去吧,老子这辈子是成不了天阶了,老子的娘还在家等我养老呢,可不能死在这!” 一名五大三粗的南楚修行者忽然骂骂咧咧打破了寂静,走上前抓起一株灵芝草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回走去。 在经过姜元元身边时,他躬身向姜元元一礼。 “二殿下,请恕在下无能,不能陪二殿下走下去了。” “没什么,听说你临走前妻子还有喜了,明哲保身是正确的,”姜元元笑了笑,除了姬嘉树他们外,和他一起到达这座山下的南楚修行者就只有这名汉子一人,他叹了口气,伸手也从石头上拿下一株灵芝草。 “二殿下,你……” 看到姜元元也拿了草,那汉子愣了愣神。 “怎么,准你走不准我走?你境界还比我高呢,”姜元元笑了,“我虽不是太子,但死了我父王大概也会伤心吧。” 那是肯定的。 毕竟他们这些仙官之前早有察觉,姜元元早年间虽然不受宠,但自从长子久无子嗣身体越来越不行后,南楚王对这个次子越发看重,这次让他带着一群仙官参加高阶大典,也有磨炼其心为姜元元收买人心的用心在。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姜元元这般身份贵重的王族,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此时看见姜元元如此选择,大汉也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姜元元在山上遇到了意外,他们这些跟来的人都难辞其咎。 “只是二殿下,其实你可以和春华君他们一起……” 大汉看向姬嘉树所在的方向,还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他刚刚之所以敢撇开姜元元退出,其实就是看见了姬嘉树和陈子楚他们在。别的人暂且不提,他虽不知姬嘉树为何不与他们这些南楚修行者抱团,但只要有他在,姜元元出事,南楚王第一个要问罪的肯定是姬嘉树。 “春华的话还是算了吧,”姜元元看向不动如山地坐在李稷身边的姬嘉树,苦笑一声,“他在等的人,并不是我。” 姜元元垂下视线,在初次遇见嬴抱月的时候,他虽然也做过美梦,觉得自己也许能会成为遇见大司命的太祖皇帝。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他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抓不住。 姬嘉树将来会侍奉的君王,并不是他。 “二殿下?”大汉愣愣看着他,“你在说谁?” “没什么,我们走吧,”姜元元笑了笑,“我媳妇还在山下等着我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和道路。 说完他和姬嘉树等人打了个招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前路,离开了云首峰。 嬴抱月在花璃和化蛇的结界下隐蔽了身形,她侧过头,看着姜元元和那名大汉并肩从她身边穿过。灵芝草全部被整齐地摆放在山脚下的一块大黑石上,外观有些像大萝卜,一个个圆胖可爱,看上去格外诱人。 即便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灵芝草上发出的气息都足以让修行者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好东西。 “嗨,回去就回去吧,老子这辈子是成不了天阶了,老子的娘还在家等我养老呢,可不能死在这!” 一名五大三粗的南楚修行者忽然骂骂咧咧打破了寂静,走上前抓起一株灵芝草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回走去。 在经过姜元元身边时,他躬身向姜元元一礼。 “二殿下,请恕在下无能,不能陪二殿下走下去了。” “没什么,听说你临走前妻子还有喜了,明哲保身是正确的,”姜元元笑了笑,除了姬嘉树他们外,和他一起到达这座山下的南楚修行者就只有这名汉子一人,他叹了口气,伸手也从石头上拿下一株灵芝草。 “二殿下,你……” 看到姜元元也拿了草,那汉子愣了愣神。 “怎么,准你走不准我走?你境界还比我高呢,”姜元元笑了,“我虽不是太子,但死了我父王大概也会伤心吧。” 那是肯定的。 毕竟他们这些仙官之前早有察觉,姜元元早年间虽然不受宠,但自从长子久无子嗣身体越来越不行后,南楚王对这个次子越发看重,这次让他带着一群仙官参加高阶大典,也有磨炼其心为姜元元收买人心的用心在。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姜元元这般身份贵重的王族,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此时看见姜元元如此选择,大汉也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姜元元在山上遇到了意外,他们这些跟来的人都难辞其咎。 “只是二殿下,其实你可以和春华君他们一起……” 大汉看向姬嘉树所在的方向,还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他刚刚之所以敢撇开姜元元退出,其实就是看见了姬嘉树和陈子楚他们在。别的人暂且不提,他虽不知姬嘉树为何不与他们这些南楚修行者抱团,但只要有他在,姜元元出事,南楚王第一个要问罪的肯定是姬嘉树。 “春华的话还是算了吧,”姜元元看向不动如山地坐在李稷身边的姬嘉树,苦笑一声,“他在等的人,并不是我。” 姜元元垂下视线,在初次遇见嬴抱月的时候,他虽然也做过美梦,觉得自己也许能会成为遇见大司命的太祖皇帝。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他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抓不住。 姬嘉树将来会侍奉的君王,并不是他。 “二殿下?”大汉愣愣看着他,“你在说谁?” “没什么,我们走吧,”姜元元笑了笑,“我媳妇还在山下等着我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和道路。 说完他和姬嘉树等人打了个招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前路,离开了云首峰。 嬴抱月在花璃和化蛇的结界下隐蔽了身形,她侧过头,看着姜元元和那名大汉并肩从她身边穿过。 她轻吸一口气,向姜元元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 “他又是什么人?”化蛇皱眉,“你认识的人也太多了吧?” “他是最开始帮助我的一个人,”嬴抱月注视着姜元元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是我最初的伯乐。” 在南楚的初阶大典上,他给了她开始的机会。 在后辽的雪山之下,他则第一个选择了离开。 他真是个无论何时都清醒无比的少年。 走出了十几丈远的姜元元忽有所感,停住了脚步。 “二殿下?” “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遗憾,”姜元元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笑了笑,“其实,我真的很想看到最后啊。” 他想亲眼看到那个他最先押注的女子,登上最高的山。 “那殿下,我们要不要再等等?”大汉犹豫地问道。 姜元元摇了摇头,“既然不能陪到最后,那么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他不是谁的臣子,而是立志要成为王的人。 不属于他的东西,不该留恋。 她轻吸一口气,向姜元元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 “他又是什么人?”化蛇皱眉,“你认识的人也太多了吧?” “他是最开始帮助我的一个人,”嬴抱月注视着姜元元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是我最初的伯乐。” 他不是谁的臣子,而是立志要成为王的人。 不属于他的东西,不该留恋。 第三百一十二章 冰道 “不是只针对天阶的关卡吧?”嬴抱月打断她,“还有想成为天阶的人吧?” 原本目光犹豫的其他人闻言一怔。 嬴抱月看向面前被冰雪覆盖的道路。专门为天阶修行者准备的路,那么这也意味着,如果你想成为天阶修行者,那么就从这里登上去。 “不是……你是不是傻?”花璃愣了半晌,气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嬴抱月笑起来,“我们不就是想上山见老虎吗?” 说起来她上辈子还没直接面见过白虎神呢,毕竟山鬼不下山,白虎神一直在西岭雪山上陪他。 嬴抱月的笑声驱散了山石下的阴霾,姬嘉树也笑起来,“嗯,我也想见见。” 他收回走向山石的脚,系好身上的衣带,“我也想上去。” “那……”赵光看向坚定不移的李稷,抖抖索索道,“我也上去?” 姬嘉树和李稷都选择上山,这下他可没靠山了,让他一个人下山他都觉得害怕。 陈子楚看了眼赵光,他抱紧了怀中的一柄重剑,走到了赵光身边,低声道,“我也上山。” 嬴抱月微怔,这时她才意识到,一直与兄长形影不离的陈子寒并不在陈子楚身边。 子寒他,没能通过第三关吗? 许义山沉默地跟在陈子楚身边,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宋谦恋恋不舍地望了眼灵芝草,也靠了过去。 实在不行,等从山上下来,他让叔父给他买些灵芝草吧,这次他还是想要跟在嬴抱月身边。 耶律华看了眼孟诗,孟诗自然地走到了嬴抱月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耶律华在心中叹了口气跟上。 “你们这群人都疯了吗?”看着这一幕花璃气笑了,“这可是要命的事,你们就这么儿戏?” 如果不是怕这群人都死了嬴抱月会内疚,她才不管这些人的死活。 嬴抱月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忍不住看向姬嘉树等人。 “你不用这种眼神,”姬嘉树平静道,“我是自己做的选择,我们都是大人了,自己对自己的命负责。” 其他人纷纷点头。 花璃无语地说不出话来,但这时她的目光落到队尾的一名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的少年身上。 “你的话,怎么说也该留下了,”花璃语含讥讽,“你要是一起去,那就是个累赘。” 嬴抱月一怔。 花璃所看向的人,是归辰。 归辰微微抬起头,他面色十分苍白,气息不稳,眼中布满血丝。 “居然能把人阶修行者都带到这里,”花璃瞥了嬴抱月一眼,“我都不知该说你胆子大呢,还是本事大。” 只能说他多亏是个火法者,身边又有这么多同伴照拂,不然估计早就丢了性命。 看到气喘吁吁的归辰,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咬了咬牙。 “归辰,你别上去了。”“不是只针对天阶的关卡吧?”嬴抱月打断她,“还有想成为天阶的人吧?” 原本目光犹豫的其他人闻言一怔。 嬴抱月看向面前被冰雪覆盖的道路。专门为天阶修行者准备的路,那么这也意味着,如果你想成为天阶修行者,那么就从这里登上去。 “不是……你是不是傻?”花璃愣了半晌,气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嬴抱月笑起来,“我们不就是想上山见老虎吗?” 说起来她上辈子还没直接面见过白虎神呢,毕竟山鬼不下山,白虎神一直在西岭雪山上陪他。 嬴抱月的笑声驱散了山石下的阴霾,姬嘉树也笑起来,“嗯,我也想见见。” 他收回走向山石的脚,系好身上的衣带,“我也想上去。” “那……”赵光看向坚定不移的李稷,抖抖索索道,“我也上去?” 姬嘉树和李稷都选择上山,这下他可没靠山了,让他一个人下山他都觉得害怕。 陈子楚看了眼赵光,他抱紧了怀中的一柄重剑,走到了赵光身边,低声道,“我也上山。” 嬴抱月微怔,这时她才意识到,一直与兄长形影不离的陈子寒并不在陈子楚身边。 子寒他,没能通过第三关吗? 许义山沉默地跟在陈子楚身边,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宋谦恋恋不舍地望了眼灵芝草,也靠了过去。 实在不行,等从山上下来,他让叔父给他买些灵芝草吧,这次他还是想要跟在嬴抱月身边。 耶律华看了眼孟诗,孟诗自然地走到了嬴抱月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耶律华在心中叹了口气跟上。 “你们这群人都疯了吗?”看着这一幕花璃气笑了,“这可是要命的事,你们就这么儿戏?” 如果不是怕这群人都死了嬴抱月会内疚,她才不管这些人的死活。 嬴抱月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忍不住看向姬嘉树等人。 “你不用这种眼神,”姬嘉树平静道,“我是自己做的选择,我们都是大人了,自己对自己的命负责。” 其他人纷纷点头。 花璃无语地说不出话来,但这时她的目光落到队尾的一名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的少年身上。 “你的话,怎么说也该留下了,”花璃语含讥讽,“你要是一起去,那就是个累赘。” 嬴抱月一怔。 花璃所看向的人,是归辰。 归辰微微抬起头,他面色十分苍白,气息不稳,眼中布满血丝。 “居然能把人阶修行者都带到这里,”花璃瞥了嬴抱月一眼,“我都不知该说你胆子大呢,还是本事大。” 只能说他多亏是个火法者,身边又有这么多同伴照拂,不然估计早就丢了性命。 看到气喘吁吁的归辰,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咬了咬牙。 “归辰,你别上去了。” 归辰抬起头,他的眼中并没有意外,他很清楚,以他的境界走到这里就该满足了。 但看着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其他人,他咬着牙低下了头。 “我……” 他不想放弃。 他明明是最早留在她身边人,现在却唯有他要退出。 “归离还在山下等着你呢,”嬴抱月看着少年血红的双眼,轻声劝道,“拿着灵芝草下山吧。” 归辰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嬴抱月抿了抿唇,沉声道,“下山,这是命令。” 归辰浑身一震。这大概是嬴抱月,第一次对他下命令。 他是她的铁卫,她的命令是一定要听的。 “不是你没能登上去,”嬴抱月轻声道,“记住,是我命令你离开的。” “所以,这不怪你。” 归辰微微垂下视线,这就是她的温柔。 “归辰,走吧。” 归辰抬起头,他的眼中并没有意外,他很清楚,以他的境界走到这里就该满足了。 但看着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其他人,他咬着牙低下了头。 “我……” 他不想放弃。 他明明是最早留在她身边人,现在却唯有他要退出。 “归离还在山下等着你呢,”嬴抱月看着少年血红的双眼,轻声劝道,“拿着灵芝草下山吧。” 归辰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嬴抱月抿了抿唇,沉声道,“下山,这是命令。” 归辰浑身一震。这大概是嬴抱月,第一次对他下命令。 他是她的铁卫,她的命令是一定要听的。 “不是你没能登上去,”嬴抱月轻声道,“记住,是我命令你离开的。” “所以,这不怪你。” 归辰微微垂下视线,这就是她的温柔。 “归辰,走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黑风 花璃闻言心底发凉。 按她从山鬼那听说的高阶大典的关卡中,到达云首峰之前避无可避的关卡只有化蛇那一关。 一线天和清凉台山脚下都有别的路线可以绕过,唯独在穿过青鸾峰时,因为化蛇对人类有种特殊的嗅觉,就算有修行者没有从月沼湖中穿过,化蛇依旧能在山林中精确地找到人,施加迫害。 这也是她兄长将化蛇放在青鸾峰的理由,青鸾峰是云首峰的屏障,化蛇虽然胡闹,但因能窥探人的记忆,能通过他这关的人,一般来说至少不会是心性邪恶之人。 本应如此。 花璃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但此时,她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此时来云岭雪山的应该都是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山鬼刚刚还通知了所有人在山脚下的这个地方有灵芝草来拿,按理说不可能有修行者通过了第三关却不来到此处的。 事有反常必为妖。 “你怎么不早说?”花璃猛地揪住化蛇的衣领,“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啊?”化蛇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通过考验没来这里的人,不止一个,我就没多在意。” “不止一个?”花璃愣住,“到底有几个?” “有两个,”化蛇道,“有一个还是抱月的同伴,叫什么陈子寒来着?” “怎么回事?”花璃眉头紧锁。 “他虽通过了考验,但身受重伤,且似乎对他那个哥哥很愧疚的样子,就选择先下山了,”化蛇撇撇嘴,“性子有点愚拙,但不算坏人。不愧是抱月选中的人。” 花璃心往下沉,看得出来嬴抱月这次带来的人让化蛇对人类的警惕普遍降低了。 她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沉声问道,“另外那个呢?” 化蛇眼中浮现一丝迷茫,“另外那个……” 花璃还是第一次看见化蛇这么微妙的反应,“怎么?你不是说他通过你的考验了么?难道表现得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化蛇蹙眉。 如果不是遇见了嬴抱月,他应该会对那名少年刮目相看。 “是个年轻的等阶四修行者,应该不是什么恶人吧,”化蛇托腮道,“记忆里小时候还蛮惨的,没做过什么坏事,有点小毛病,但在林中挣扎一番后也克服了。” 就表现而言,虽然不算起眼,但堪称完美。 看着化蛇的反应,花璃眯起了眼睛。 “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看到是看不出来,他戴着一幅铁面具,”化蛇道,“记忆里也没出现他的脸,大概是对容貌不在意吧。” 花璃心中咯噔一声。 记忆里没有自己的脸? 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她定定望着眼前丝毫没察觉到不对的化蛇,化蛇因为对自己的人脸有所自卑,所以讨厌自己的容貌,所以他察觉不到不对劲。 刚刚好。 对于化蛇心中会有的想法,化蛇会有的反应,化蛇期待看到的人心的丑态,都把握得刚刚好。 简直就像是为了化蛇这一关量身定制的记忆一般。 花璃不寒而栗。 “化蛇,你有没有在那个人的记忆里看见,他是哪里人?” “是后辽或是北魏人吧?毕竟有看见永夜长城,”化蛇不假思索道。 不对,这世上除了后辽和北魏,还有一个地方能看见永夜长城。 只不过是从另一个方向看。 “那个人,现在在哪?”花璃一字一顿问道。 “从青鸾峰离开后,那个人气息就消失了,”化蛇愣愣看向眼前被雪风包裹的山峰,“他去哪了来着?” “大概下山了吧?” 不,不对。 花璃瞳孔微微收缩,这时两人脚底下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怎么了?” 化蛇一个趔趄,顺着震动的方向看去,愕然瞪大眼睛。 发生震动的,居然是云首峰。 原本缠绕在山峰上的雪风层层卷起,激烈地涌动着,在漫天遍地的云雾下,骤然浮现出了几个小黑点。 “砰!” 一声巨响,云起峰的大阵发出剧烈的抖动。 “那是……” 云起峰的震动再次传来,花璃身形骤然暴涨,化作白色的巨兽。 望着前方的云起峰,巨兽的瞳仁瞬间变得血红。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有人敢直面冲撞云起峰的大阵! 那几个黑点,全都是修行者,而且是天阶修行者! “哐!” 那个几个黑点组成一个阵法,化作一阵黑色的旋风,狠狠钻在云起峰的护山大阵上。 冰雪被粉碎,风声凄厉,如同大阵的呜咽。 花璃简直难以置信。 人,怎么可能胆大至此? “住手!”白毛巨兽长大嘴巴就要向山腰处扑去,化蛇惊恐的声音从她后面传来,“等等,这几个人我没见过啊,他们从哪来的?” “云起峰的背面有条小道,”花璃咬牙切齿,“他们定是从那边过来的。” 但那条路上也有着禁制,只有从云起峰山脚下正面而来的人才能打开。 只有通过青鸾峰的人,才能打开那条路的禁制。 也就是说,有人,打开了那条路。 “我知道那条路,可……可没有修行者知道啊?”化蛇彻底懵了。 “有一个修行者知道,但她已经死了,”花璃咬紧牙关。 知道那条密道的人曾经只有大司命林书白,但林书白早已过世,以她的为人也不可能将此事泄密给其他人知道。 那么知道此事的人,就只剩下云起峰上的山鬼和白虎神,以及……她和化蛇。 花璃猛地回过头,看向化蛇的眼睛。 “姐姐,你怎么了?” 化蛇被看得浑身发毛。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花璃深吸一口气,“窥探别人记忆者,也终究被人窥探。” 化蛇愣住了,“姐姐,你在说什么?” “蠢材!你还不明白吗?”白毛巨兽眸光阴沉,“你遇见的那个人,操纵了自己的记忆。” 不,不光是操纵了自己的记忆,甚至在化蛇侵入他心神的时候,反过来偷窥了化蛇的记忆。 花璃简直难以相信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做到,且有胆子对神灵做这样事! 但事实摆在面前,她不得不信。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花璃盯着化蛇的眼睛,“那个人,在自己的记忆,印象最深的一个名字叫什么?” 名字在记忆中很难伪装,因为会有人如此称呼他,称呼久了就会成为本能,就算不是本名也无妨,至少以化蛇的能力可以看出对方心中记忆最深刻的一个称呼。 “叫……” 化蛇愣了愣神,从口中吐出了那个名字。 “赫连晏。” 第三百一十四章 裂缝 “赫连?” 花璃愣了愣神,她对这个人名毫无印象。 当然她本来也就不认识几个人间的修行者,特别此人还不是天阶,都不够被她认识的资格。 “你试了他的身手么?” 化蛇点头,“在等阶四里面也就算还可以吧,感觉还不如那个北魏的小姑娘厉害。” 那不可能。 花璃深吸一口气,不管是哪一方势力胆大包天竟敢对白虎神的领地下手,敢派一个等阶四修行者混入高阶大典里,还大摇大摆从青鸾峰穿过,那么这个等阶四修行者就没那么简单。 这名等阶四修行者,是这股势力的前锋。 明明拥有其他天阶,却不派天阶修行者,让一个地阶打头阵,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就是这名地阶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 花璃倾向于后者。 毕竟操纵记忆的能力近乎邪术,按理说地阶修行者不可能触及。化蛇当初是在备受欺凌险些邪化的时候觉醒了这种能力,但她大哥还是警告化蛇要少用这种能力,以免堕入深渊忘记自己。 连兽神都有着堕落的风险,由此可见这能力有多邪门。 这种能力,到底是这名地阶修行者本身就有的能力,还是其他人赋予他的? 不管哪一种,都实在是过于邪门,连兽神都不得不防。 花璃想起之前从山鬼那听到的,在东吴中阶大典上消失许久的应龙神以邪神的姿态再次出现一事,她顿时警惕起来。 “如果抱月还在就好了。” 看着嬴抱月等人消失的方向,花璃目光微黯。 她有种预感,嬴抱月很可能认识这个人。 只可惜嬴抱月等人此时被困在了护山大阵中,生死未知。 “姐姐,你不去阻止他们吗?” 看着元首峰外缘一直在冲撞阵法的几名天阶修行者,化蛇担忧地问道。 “嗯,我会去,”白毛巨兽目光阴沉地盯着在元首峰外撒野的几名天阶修行者,“我要把这群人的脑袋都咬下来。” “你去的话我也去。” 看着花璃弓背准备向山腰上跃去,化蛇脸颊上浮起鳞片,翅膀拍空,“你等等我。” “不,你在这等着,”花璃一爪子将他按到了地上。 “排除外敌的确重要,但我们都要小心。” 白毛巨兽目光阴沉地盯着远处的小黑点,“我们现在和云首峰一样危险。” 这些天阶修行者虽不知从何而来,但花这么大力气想闯入云首峰,肯定不是单单对这座石头山感兴趣。 之前落入修行者手中的经历让她明白,在寻常修行者眼中,祂们和山石上摆着的灵芝草一般,都是让人垂涎的补药。 “等下我先上去,”花璃本体身形暴涨,此时已经变得有两头寻常老虎一般巨大,背部的肌肉一阵涌动,生出一双翅膀。 与其同时,她的额头也开始长出两根淡金色的龙角。 看到这一幕,化蛇瞪大眼睛,“姐姐,你……” 花璃这般姿态,他已经多年没有见到。 这些年来,哪怕变成原型,她也常常是毛茸茸一团的模样,让人分辨不出她是兔子还是雪团子。 但化蛇很清楚,花璃才没有她原型那般无害。 此时这虎身双翼,才是西岭雪山之中一神之下诸神之上的花璃的真正姿态。 她额上的双角,连他也是第一次见。 淡金色的龙角带着难以言喻的神性和威压,让化蛇本能地就想匍匐而下。 如果兽神身上生角,这意味着兽神的境界又加深了。 “我这几百年来也不是白活的,”白毛巨兽的眼睛也变成了淡金色,瞥了他一眼,“等下我先过去,你静观其变,如若有人想偷袭我,或者做些不同寻常的举动,你再出手不迟。” 她如今的实力固然是强大的,但人最可怕的在于阴谋诡计。 花璃看着那几乎不躲不避直直冲撞云首峰外围的天阶修行者们,双眸危险地眯起。 她大哥启动的护山大阵带着祂的神力,哪怕是几个天阶修行者联手也不可能从外围突破,这群修行者却不依不饶地一直在向着一个地方劈砍。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自信? 还是说,他们到底在策划着什么? 花璃想不明白,此时大阵的震颤再次出现,她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羽翼颤动,腾身而起。 不管这群人到底想干什么,她不能再允许这群宵小挑战她兄长的威严。 云首峰下腾起一阵飓风,白毛巨兽从风中杀出,张开血盆大口向站在山石上不断向云首峰挥砍的天阶修行者咬去。 “救命,大哥!” 站在山石上的天阶修行者有六位,均身着黑衣,就在花璃从雪风中冲出时,原本砍得起劲的一名黑衣人吓得从石头上摔了下来。 “这是什么怪物!” 石上其他修行者也都抬头看向花璃,惊恐地睁大眼睛。 白毛巨兽一脚踩上山石,八条巨大的尾巴一扫,将所有黑衣人都少了下去。 噗通噗通,原本不可一世的天阶修行者全部落入雪中,狼狈不堪,口吐鲜血。 只这一下,六名修行者的肋骨全断。 白毛巨兽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居高临下金色的眸子傲然睨着他们,向打头的一名瘦削修行者喉咙咬去, 然而“咔嚓”一声,她的牙齿咬上尖锐的金属。 花璃瞪大眼睛,看着肋骨被断居然还能直起身体举剑挡住她大口的修行者,有些愕然。 “原来如此,”和神灵在如此近的距离面对面,那名黑衣修行者眼中却无惧意,死到临头却只是一脸含笑地看着她。 “没想到这种地方,居然还有活的穷奇在。” 穷奇?那是什么? 花璃一愣。 “不对,”黑衣人微微一笑,“穷奇也没这么多尾巴吧?你到底是什么,白虎神的亲戚么?长得有点奇怪啊。” 花璃眼中骤然腾起怒意,咔嚓一声咬断了口中的长剑,然而下一刻,她忽然有些头晕。 “真是个鲁莽的姑娘,”黑衣人笑起来,“我的剑上涂了足足能毒死三头牛的毒呢。” 毒? 花璃眼前有些模糊,但渐渐恢复清明。 “不愧是兽神,这抗毒的能力可真厉害,”黑衣嘴角淡了淡,但下一刻又勾起。 “好在,时辰到了。” 什么时辰到了? 花璃愣愣睁大眼睛,就在她尚未完全恢复的视野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这群黑衣人身后云雾紧锁的大阵,忽然裂开了一条缝。 第三百一十五章 冰林 花璃愕然睁大眼睛,浑身冰冷刺骨,不明白她兄长的结界怎么会忽然裂开。 “真慢啊,赫连。” 拿着断剑的黑衣人回头,微笑着看向裂缝中。 “我们在外面砍得都手抖了,你在里面就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花璃愣愣抬起头,发现在结界裂缝后站着一名手握长剑的清瘦少年。 一切就像是化蛇所说一般,他脸上带着厚重的铁面具,一双碧绿的眸子从面具后浮现,就像黑暗中的鬼火。 此时那双碧瞳,幽冷至极。 “你以为从里面就很好切开么?”他冷冷道,将手中捏着的一个血淋淋的东西随意丢到了雪地上。 花璃看着地上的东西,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一只雪兔的尸体,喉管处被切开,血还冒着热气。 而这温热的血,此时就遍布在这名少年的剑刃上。 花璃听见了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地上这只雪兔虽然形态较小,但血的边缘微微泛着淡金色,证明已经有了灵性。 花璃恍然明白这名少年为什么能切开结界。从内部破开结界本就比从外部容易,且这六名天阶在外面劈砍,大大削弱了这部分结界的力量,更重要的是。 这名少年,是用沾着神兽的血的剑切开了结界。 他献祭了活活一条生命,吸取了神兽的力量劈开了结界。 “你这混蛋!” 花璃的双眸骤然变得血红,脑海中因为愤怒一片混乱。 少年的碧瞳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像是有魔力,花璃听见自己脑子里嗡了一声,骤然一片空白。 “喂,你的瞳术还能用吗?” 黑衣人握着短剑爬起来,伸手嘎嘣嘎巴掰正自己的肋骨,瞥了碧瞳少年一眼,“毕竟不是自己的本事,小心反噬啊,夜公子。” “真是难得,乌禅大人居然会担心我,”淳于夜盯着杵在地上的白毛巨兽,唇间沁出一抹暗红色的血。 但他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伸手抹去唇间血迹,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罐,从里面倒出一枚黑色的丹药吞服下去。 “这是师父给你的最后一颗定心丸了吧?”乌禅闾望着他笑起来,“没了这药丸,你要是再用一次,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了。” “也用不上了,”淳于夜将竹罐收回怀中平静道,“反正我这点道行,也操纵不了白虎神。” “也是,你和师父的本事可差远了,”乌禅闾哈哈大笑,这时他发现眼前的白毛巨兽视线从混沌开始逐渐回转清明的,“看来连这头小兽你都控制不了,怎么这么快就要醒了。” “她可不是小兽,比昨晚那匹公兽厉害很多,”淳于夜眯了眯眼睛,“快点过来。” 乌禅闾浑身气息一紧,快步跃入裂缝之中。 花璃猛地睁大眼睛,看见的就是黑衣人跳入结界之中的情形,她浑身白毛炸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姐姐!” 原本远远看着花璃安静地站在那群黑衣人前不发动攻击,化蛇还以为事有隐情,但此时听见她的嘶吼,他旋即意识到事情坏了。 他迅速腾空飞起,如离弦之箭向花璃所在的方向冲去。 听见花璃的嘶吼,地上其他黑衣人都批命冲向裂缝。 但裂缝极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乌禅胥一把扒开身边的同伴往裂缝中挤去,他拼命向已经进去的兄长伸出手,“大哥,拉我一把!” 这时白虎巨兽张开口就咬住一个人的肩膀,外面响起修行者凄厉至极的惨叫。 乌禅闾神情阴冷地瞥着外面的情形,伸手一把将乌禅胥拉了进来,随后回头对淳于夜冷冷开口,“把裂缝阖上。” 望着外面正在被白毛巨兽撕咬的其他人,淳于夜瞳孔微微放大。 “怎么?装君子装的都不记得是谁了?下不了手?” 乌禅闾讥讽一笑。 “你想多了,”淳于夜淡淡抬起头,沾着血的长剑一挥。 “什么?” 察觉到面前传来一阵冷风,满嘴沾满鲜血的白毛巨兽抬起头,愕然看着眼前裂缝合并消失不见。 刚刚被她支使去抓结界中人的化蛇砰一声撞在合上的裂缝上,被结界击飞。 花璃没想到进入结界中的三名修行者居然冷血如斯,完全不管外面其他同伴的死活,眼疾手快就阖上了结界。 这都是什么人? 就在她恍神的一瞬间,被她生生咬掉一只手臂的黑衣人面露绝望,挣扎着爬起来,“跑!” 天阶修行者想要逃跑,速度极快。 但怎么说人都不可能跑过长着两只翅膀的兽神,花璃眼中凶光一闪,伸爪按住身下的人,却忽然发现她身下的修行者并未逃跑。 男人躺在地上,血红的双眼愣愣盯着她,胸腔忽然鼓胀起来。 这是…… 花璃瞳孔一缩,冲向一边的化蛇,将对方叼在口中猛地跃向半空中。 “姐……” 化蛇的声音尚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个人,炸了。 巨大的爆炸将他们猛地冲向天空,轰的一声,花璃叼着化蛇被远远冲出几十丈,狠狠摔在地上,在地上滑出一条血迹。 天空之中,下了一场血雨。 血和肉淋漓地落在他们身上,化蛇浑身剧痛,惊恐无比地睁大眼睛。 如果刚刚不是花璃反应快,他们刚刚应该已经死了。 一个天阶修行者,自爆了。 天阶聚集全部绝望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击,这般威力,足以杀死兽神。 护山大阵都炸出了一个口子,此时又缓缓合上,雪地被彻底染红,其他修行者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他们……他们都进去了?” “等等,姐姐你怎么了?!” 花璃躺在地上,已经变回了小女孩的模样,面白气弱,奄奄一息。 刚刚是她承担了最多的爆炸的冲击,此时已经身受重伤。 化蛇惊恐地叫道,花璃虚弱地睁开眼,“没事,死不了。” 只是这次真的是被摆了一道。 除去死了的那名天阶,其他人应该是趁着爆炸逃跑了,但刚刚那三名最冷酷残忍之人已经确实进入了大阵中。 “抱月他们,不知怎么样了。” 花璃心中有着极其不祥的预感。 …… …… “这是什么震动?” 在云首峰的冰道上,察觉到山脚下的震动,姬嘉树猛地回头。 “不会是地动了吧?” “恐怕不是。” 嬴抱月捂住胸口,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发慌。 “如果是地动,会引发雪崩。” “像是外面传来的震动,”李稷走到她身边,“我们在里面也管不着,如果发生什么,花璃前辈祂们应该能解决。” “嗯,”嬴抱月点头,看向眼前晶莹剔透的森林。 他们现在无暇顾及其他,只因他们已经走到了花璃所警告过的第一个要小心的地方。 冰塔林到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魔鬼 冰雪雕就的塔林密密麻麻树立在众人眼前,在日光下折射出千姿万彩。 每一座冰塔都至少有二人多高,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挤挤挨挨冻在一起,中间没有丝毫空地,只有陡峭崎岖的冰面。 “这就是冰塔林?” 即便生在北地酷寒之地,孟诗却未曾见过如此奇特瑰丽的地貌,奇道,“我以前从没在雪山上见到过这样的地方。” 那是因为冰塔林原本并不会出现在北方的山峰上。 望着眼前这片货真价实的冰塔,嬴抱月压下心中疑虑,四处寻找可以走过去的路,但发现冰塔林四周都是陡峭的山脊,也就这边地势低一些。 怪不得花璃要他们小心,这片冰塔林是上山的必经之路。 “看来只能从这片冰塔中穿过去了,”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从身上扯下布条包在手掌上。冰塔和冰塔之间缝隙极小,人是站不稳的,想要穿行必定要扶着冰塔钻过去。 她总觉得这片诡异地出现在高纬度地区的冰塔林,恐怕并不只是地势险峻这么简单。 “大家千万要小心,如果听到有冰块碎裂的声音,不要先跑,站在原地大声通知其他人。” 嬴抱月转头叮嘱,其他人纷纷应和,学着她的样子用布缠着手掌,小心翼翼扶着冰塔走入了这座冰做的丛林之中。 “姐姐,你看那边!” 就在嬴抱月穿过两座冰塔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孟诗的惊叫,嬴抱月闻声看去,只见就在他们前方靠左位置的一座冰塔被削去了大半,冰锋利的边缘上挂着淋漓的血迹。 冰塔林高度近似,层层叠叠,后方冰塔被前方冰塔严严实实地挡住,故而站在冰塔林外完全看不见内部的情况,只有走到一定位置才能看见后面的情景。 众人脚步一顿,震惊地看着这座染血的冰塔。 “这……这应该还在入口的位置吧?” 被切断的半截冰塔上只有血迹没有尸体,但众人却依旧能预料到这名修行者的下场。 鲜血几乎染红了大半座冰塔。 没有任何一个生灵,能承受得了这般大量的失血。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的冰塔,这大概是这一届高阶大典中死去的第一个人。 “怎么回事?这不是山鬼大人和白虎神所住的山么?”望着这可怖的血迹,赵光魂不守舍道,“怎么没有人救他?” 虽然上山前都签了生死状,但一路而来,赵光已经习惯了山鬼的仁慈与神通广大,一时间难以接受。 嬴抱月沉默一瞬,轻声开口。 “也许,他也没来得及吧。” 断了半截的冰塔上鲜血大面积铺开,就像一匹血色的锦缎裹在上面一般,如果只是鲜血喷涌,是不会瞬间溅出这么多的血的。 这证明这个人是爆开的,或者如同这座冰塔一般,被一剑两断。 “这……” 在场的都是极为优秀的修行者,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 看见面前冰塔上光滑的截面,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这样截面,只有一种武器能造就。 不是兽爪不是寒风不是冰雪。 是剑。 只有修行者能握住的剑。 “这不可能,”姬嘉树走到嬴抱月身边,“哪怕是天阶也不能……” 想要将一个大活人一剑两断,哪怕是天阶在对战中都很难做到。 除非…… 姬嘉树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你想到了,”嬴抱月目测了一眼她和姬嘉树的距离,轻声道,“除非两人离得极近。” 不是对战中那般面对面,而是像她和姬嘉树现在这般,并肩而行,携手同行。 寒风飕飕从冰塔林中穿过,发出呜咽的声音。 将将踏入冰塔林的众人都僵在原地。 他们在入口处就发现了有修行者遇害,而从血迹的分布上来看,嬴抱月推测出是那名修行者身边的人下的手。 “抱月,这……” “这只是我的一个推测,”嬴抱月回头安抚众人道,笑了笑道,“不一定正确。” 但她心中知道,这大概是正确的。 只有身边人猝不及防的偷袭,才会让山鬼和白虎神都来不及阻止。 只是此时她如果肯定这个猜测,恐怕会导致众人对身边人的猜疑。 “话说这个人的尸体去哪了?”这时许义山忽然走上前,冷不防问道。 嬴抱月一愣,冰塔上并没有沾着血肉碎块和灰烬,证明这人不是炸成了碎片,那么只留血迹,尸身不见,实乃诡异。 “难道说……” 嬴抱月望着前方泛着莹莹光泽的冰塔,忽然语塞。 “难道什么?” 嬴抱月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她心中其实一瞬间浮现出了个极其诡异的想法。那就是,难道是这些冰塔吞吃了人的尸体? 只是这想法太没根据也太不科学,她只能压在心底。 冰不是山,冰是半透明的,冰塔内部并未看见人的身体。 “总之大家走分散一些,小心这些冰塔。” 嬴抱月严肃地警告道。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结伴走到这座山的同行者,必然是有着深厚羁绊的好友。这样的关系怎么会突然拔剑发难,还用这么残忍的方式砍死对方? 这件事太不合常理,唯一能解释就是这个地方有古怪。 “好。” 众人心中也泛着嘀咕,立即分散了开来,每个人中间都至少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 唯独李稷站着没动。 “阿稷?” 嬴抱月疑惑地看向紧贴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李稷,“你怎么了?” 李稷犹豫了片刻,退后了两步。 说实话嬴抱月的判断没错,在发现冰塔林上有着相邻两人搏斗痕迹的情况下,要求众人分开无疑是正确的。 只是这冰塔林中一座座冰塔姿态相似,汇集在一起如同迷宫一般。这样分散开来,后面的人会很容易看不见前面的人身影。 队伍会很容易走散。 嬴抱月看他的眼神知道他在想什么。 “阿稷,你是担心我们走散吗?” 李稷点头。 这的确是个问题,嬴抱月顿时有些为难。不分开,担心同伴之间出现什么问题,分开又有走散的风险。 “这个法子怎么样?”姬嘉树提议道,“前面的人一边走一边留下记号,如何?” 冰塔林都是冰面,用剑尖留下刻痕很容易。 嬴抱月眼前一亮,“好主意。” 众人拔出腰边长剑,分散成松散的队伍,绕过那座染血的冰塔,缓步前行。 …… …… 就在嬴抱月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冰塔林边缘时,三名黑衣人的身影出现冰塔林前。 “这就是西岭冰塔林啊,”乌禅闾笑了笑,“名不虚传。” “别小瞧这地方,”淳于夜冷冷道,“据说此地活人很难通过。” “这倒没错,”乌禅闾转身看向身后神情阴冷的少年,“你知道,这地方还有个别的名字么?” “什么?” 乌禅闾笑了笑,负手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冰林,淡淡开口。 “魔鬼林。” 第三百一十七章 之林 魔鬼林。 淳于夜闻言一怔,碧瞳微闪。 “你这是什么表情?像是第一次听说似的,”乌禅闾瞥他一眼,“你来之前师父不是交给你一幅地图吗?那上面应该有写吧?” 淳于夜沉默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打开来,血腥味扑面。 羊皮上用羊血绘着许多条路线,他手指顺着路线而上,找到云首峰山腰的位置,果不其然在一团浓重的血团上看到三个字。 魔鬼林。 “果然有写,”乌禅闾冷笑一声,“没这幅图你也不可能找到云首峰后的密道,别跟我说你看过后忘了吧?” 淳于夜沉默地将地图卷起,重新放回怀中。 在进入云首峰前,他应该是将这幅图看过一遍牢记在心中的。 但刚刚他发现,他脑内已经没有了这段记忆。 “鬼华,你莫不是……”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乌禅闾双眸危险地眯起。 操纵记忆的秘术有极大风险,哪怕是他这样的疯子,在未到天阶之前,也不敢轻易尝试。 只因操纵记忆是在脑子内做道场,在手上划上一刀人不会死,但在脑子里动一刀只有不怕死的人敢试。 这样看来,淳于夜是比他更疯的疯子。 不但在等阶四就敢用,还在同一时间用这么多次,换作一般人,不傻也该疯了。 “没什么大碍,”淳于夜淡淡道,“不过一个时辰内的记忆有些混乱。” “那你可真厉害,”乌禅闾笑起来,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记得你爹的名字叫什么吗?” 淳于夜瞥他一眼,眉峰微挑,“你真想知道?” 察觉到他的眼神,乌禅闾神情一变。 他从怀中摸出金杯摩挲着,脸上挂起不变的笑容,“还是不了。” 乌禅闾单手抚胸,谦卑地躬身一礼,“是在下冒犯了,翟王殿下。” 看着兄长的举动,乌禅胥微微发愣,刚刚这两人之间的交锋他完全看不懂,但云里雾里间,他只觉可怖。 他不知道乌禅闾的哪句话触及了淳于夜的逆鳞,更不知淳于夜又是哪句话让乌禅闾居然服软了。 但唯有一件事乌禅胥记得清楚。 这两个人,都很可怕。 都是谈笑间就能置人于死地的存在。 想起之前在护山结界外自爆的那名天阶,乌禅胥只觉得齿冷。 “罢了,你记得我是翟王就好,”望着装模作样躬身的乌禅闾,淳于夜淡淡别过头。 他也不指望这人能有多尊重他,毕竟在他亚父面前,他们俩到底谁分量更重,向来只看他们谁能带回更多的东西。 “在下当然记得,”乌禅闾满面笑容地直起腰,亲昵道,“说起来,这还是我们两人第一次一同执行一个任务呢。” 一直以来,他们要么一南一北,要么一北一南。王不见王,即便在禅院内也从不见面。 “是吗,可惜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淳于夜摸了摸怀中的地图,瞥了一眼跟在乌禅闾身边的乌禅胥,“你和你弟弟感情如何?不行的话,等下进去的时候记得离远点。” 乌禅闾嘴角笑意淡了淡,“怎么说?” “地图上有写,进这魔鬼林,记得不要和人同行。”淳于夜淡淡道,“如与人同行,必发狂,二人行,必死其一。” 二人行,必死其一? 乌禅胥浑身颤抖,看向自己原本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的兄长如同洪水猛兽。 乌禅闾面上却没有丝毫意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向淳于夜插在怀中的羊皮卷。 “师父居然连这种事都叮嘱了?”男人满面笑容,“他老人家还是一如既往地疼你啊。” 疼爱么? 淳于夜碧瞳微冷,淡淡瞥了这两兄弟一眼,“总之我该说的都说了,先走了。” “慢着,”乌禅闾抓住淳于夜的的肩膀,身上散发出天阶修行者的威压,“夜公子,还请留步。” “你想做什么?”淳于夜眼珠微微向上转动。 “只是说不能同行,不是说你一个人就要远走高飞吧?”乌禅闾微笑道,“我们可以一前一后地走,但夜公子还请不要离开在下视线的范围。” “你什么意思?”淳于夜语气毫无起伏道,“你想监视我?” “在下不敢,”乌禅闾语气仍恭敬,捏着淳于夜肩膀的手却如铁钳,“在下只是担心夜公子的身体罢了。”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淳于夜依旧不喜不怒,“我就算死在这,和你没关系吧?” 这个男人刚刚也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的下属,此时却和他玩兄弟情深? “既然师父留下这幅图,说明他老人家也登过这座山,”乌禅闾依旧满面笑容,“不过,他老人家应该没登上去。” 不然也轮不到他们来这一遭。 淳于夜面色微变,“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公子,如果在下没猜错,您现在的身体情况不佳吧?”乌禅闾微微一笑。 “您刚刚是为了救我等发动瞳术受的伤,我乌禅闾可是领你的情呢。” “不用了,”淳于夜冷声道,“我们各自走各自的路即可。” 禅院中的人,并不适合合作。 尤其是乌禅闾,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在你身后捅你一刀。 “夜公子可别这么说,您的命对禅院而言可是值钱的很呢,”乌禅闾呵呵一笑,“至少也要三头兽神的命才能换。” 不是他不能死,而是他要死至少也要狩猎三头兽神回来才够本。 淳于夜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这山里恐怕没三头兽神了。” 只有一位兽神之王在。 而这位,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 “所以您不能落单啊,”乌禅闾道,“白虎神不知在何处虎视眈眈,您若是落单了被白虎神盯上,那可就麻烦了。” “白虎神此时在坐阵阵眼,恐怕没那个精力来对付我一个地阶,”淳于夜淡淡道。 “即便如此,您也不能离开,”发现对方软硬不吃,乌禅闾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铁牌。 看见这枚铁牌,淳于夜瞳孔剧烈收缩。这是禅院最高等级的信物! “见令如见人,”乌禅闾微微一笑,“师父早料到您不愿和我呆在一起,就将这铁令牌交给了我。” 有了这令牌,哪怕是淳于夜,也只能任他摆布。 亚父,果然并不信任他。 淳于夜浑身骨节微微作响。 “夜公子,您也别怪师父,”乌禅闾望着他这般模样,半是同情半是嘲讽地咧嘴一笑。 “谁叫面对前秦公主,您已经屡次失手了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狭路 “师父将他老人家的不传秘术都交给了你,翟王殿下却似乎总是让他老人家失望。” 淳于夜定定站在雪地上,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没有情感起伏。 “是吗?说的好像你没失手过似的。” 乌禅闾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淳于夜微微侧过脸,眼珠向后转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最开始在前秦让前秦公主逃出来的那场行动,就是你指挥的吧?” 乌禅闾沉默一瞬,脸上却又浮现出笑容。 “是我指挥的没错,但当时办事的,可是夜公子你的下属啊。” “哦?所以是我的人没用么?”淳于夜冷笑一声,“你之前带着七名天阶,不是也未曾杀了李稷和嬴抱月么?” “那是因为有神子插手,”乌禅闾满面笑容,“此事还未结束,要兴师问罪也轮不到夜公子你来吧?” “我哪敢对你兴师问罪,”淳于夜淡淡道,“只是你怀疑我的能力,我不得为自己说几句话罢了。” “我哪敢怀疑夜公子的能力,”乌禅闾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他语气虽轻浮,心中却有忌惮。 淳于夜境界虽不如他,但乌禅闾自问自己在十几岁的时候,没有淳于夜这般的境界和忍耐力。 何况淳于夜登上翟王之位的路就连西戎人都觉得可怖。 鬼华君杀兄登位这个传闻已传遍了大陆,但单是杀兄并不足以让西戎人觉得可怕。杀兄在西戎不算罕见,毕竟贵族谁没有十几个同父异母的兄长。 可淳于夜当初为了登上最后一个翟王之位,杀掉的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就算是野兽,对同母兄弟都会有恻隐之心,但淳于夜没有。 乌禅闾目光闪烁,他虽然疯,却也知道这般没有底线的人不宜得罪太过。 每个翟王都有成为白狼王的资格,十二翟王虽然年纪最轻,但西戎选王向来不看年纪。 如若淳于夜真的成为白狼王,他可不想被秋后算账。 “夜公子勇猛无双,世人皆知,”乌禅闾恭维道,他瞥了眼淳于夜袖子下紧握的双拳,“几次失手也情有可原,不过有两次师父觉得你不该失手罢了。” “哪两次?” “一是在云雾森林,二是迷雾岭外。” 乌禅闾目光闪动。 这两次,淳于夜本该都有机会杀掉嬴抱月,却没有下手。 “第一次并未对我下要杀人的命令,”淳于夜淡淡道,“第二次是李稷觉醒了不寻常的能力。” 说起来,第一次李稷也是及时赶到了。 “比起怀疑我,你们不是更应该追究李稷身上到底有什么古怪么?” 淳于夜目光如冰。 第二次在穆家迷雾岭上发生的事,他虽勒令其他人不要泄露,但在得知李稷被八名天阶刺杀之时,他就明白这件事泄露了。 虽不知是何人泄密,但他果然是逃不出那个人的手心。 如若这次任务他未能得手,回到禅院估计有场剥骨抽筋的酷刑等着他。 “在下也觉得夜公子你冤枉得狠,”乌禅闾满面笑容,“所以一切都是因为昭华君从中作梗,绝不可能是因为你对前秦公主手下留情了。” 淳于夜瞳孔微微收缩。 乌禅闾义正辞严,但怎么听都是在说反话。 缩在乌禅闾身后的乌禅胥听见这话,也猛地睁大眼睛。 那个在西戎残酷无情没有人性的十二翟王,对人手下留情了? “你故意的么?”淳于夜转过身,冷冷睨着乌禅闾,“你在嘲讽我?怀疑我故意放走了前秦公主?” “在下怎敢,”乌禅闾一脸谦卑地低下头,“不过是翟王大人平素从不失手,武艺过于高强,才会让人产生错觉。” 乌禅闾朝向地面的眼珠微微转动。 说实话,嬴抱月本人和她身边的人的确很难对付,每次行动淳于夜都有着充足的失手理由。 禅院内部其实没有多少人对淳于夜产生怀疑,但也许是疯子才能了解疯子,他总觉得淳于夜在面对嬴抱月的举动中,有着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这种不对劲,连他都难以捉摸。 乌禅闾直起腰,盯着眼前少年毫无波动的碧瞳。 一匹野兽,会有人的感情么? 看着淳于夜眼中泛起杀意,乌禅闾重新弯下腰。 “这次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绝无人敢怀疑翟王殿下会对人手下留情,”乌禅闾将手中的黑色令牌捧到额头的位置,“师命在上,还请夜公子不要离在下左右。” 淳于夜冷哼一声,他现在离开,等于坐实了乌禅闾的怀疑,他自然无法离开。 “夜公子,请吧,”乌禅闾向前伸手,三人间隔着两人多的距离,相继走入冰塔林中。 …… …… “嘶,好冷。” 嬴抱月听得到身后传来赵光的抱怨声,却看不见他的人。 队伍此时已经到达了冰塔林的中部位置,嬴抱月走在最前面,扶着冰塔一个转身,身后果不其然看不见任何人影。 半透明的几十个冰塔隐隐绰绰倒映出她自己的影子,宛如走进了并不是那么清晰的镜子迷宫。 但也幸亏这倒影没有那么清晰,站在月沼湖边时照的清晰倒影已经给众人都留下了心理阴影。 此时再在其他事物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总有种被人窥探的感觉。 嬴抱月定了定心神,用剑尖在身边的冰塔上刻上一个小小的记号。 “抱月,前面顺利吗?” 不远处的冰塔后传来姬嘉树的声音,嬴抱月提高声音回答道,“嗯,没有异常。” 虽然各自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姬嘉树大概每隔几分钟就会这样大声确认一下她的安全。 听到嬴抱月的回应,姬嘉树身后的冰塔下李稷收回目光。 姬嘉树并不是喜欢大喊大叫的人,但此时却选择了这种手段来确认,可见有多担心嬴抱月的安危。 也多亏了姬嘉树这般举动,令他也能安心。 寂静的冰塔林中就这样回荡着少年和少女的声音。 这片冰塔林面积不小,随着众人艰难地摸索前行,日头渐渐落了下去。 在如今这个季节,越是靠近北方,太阳下山越早,随着天色渐暗,冰塔林内部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寒气在每一座冰塔之间环绕,即便隔着布条,李稷也感受到掌心冰冷刺骨。 他抬起头,期待着月亮的升起带来的一丝光亮,然而就在这时,他瞳孔忽然收缩。 一抹黑色的阴影爬上明月的边缘。 月食? 第三百一十九章 相逢 天狗吃月。 李稷望着天际被阴影覆盖的月亮。 当年在云雾森林里,他听李昭将其称之为“月食”。 李昭告诉他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天象,没必要为之感到恐惧。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红色的月亮,李稷心中却泛起了寒意。 “快看!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旁边的冰塔边传来了赵光的惊叫声,李稷定了定神,发现这并不是一次完整的天狗吃月,被吃掉的部分并不是完全的阴影,而是暗红色。 就在他们所站的位置东方偏北一点的位置,一轮红色的月亮缓缓升起,随着高度的不断升高,红色慢慢褪去,原本躲在一侧的弯弯月牙越来越大。 这样的月食,还有另一个名字。 红血月。 李稷定定望着天上暗红色的月亮。 他这辈子和嬴抱月初次相遇,就是相遇在红月之下。 这次的红血月只有半轮,虽没上次那般可怖,但李稷心中却隐隐不安。 他听李昭说过,红月这样的天象虽然正常,却不会经常出现,往往百年才发生一次。 但这次只过了半年,天上再次出现了红血月的天象,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随着气温越来越冷,李稷察觉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身体已经彻底冻僵,对四周其他人气息的感知也不再敏锐。 在每一座冰塔间穿梭的寒风变得激烈起来,寒风呼啸,风声夺走了人的听觉,连远处传来的姬嘉树的呼唤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红月的照射下,每一座冰塔都染上了红色。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雪森林,变得诡谲如鬼蜮。 李稷定定注视着手下的冰塔,发现自己映射在其中的影子,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他心底骤然泛起凉气,但不等他定睛看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是女人的尖叫! 李稷心中一慌,但他下一刻意识到这并不是嬴抱月的尖叫,是孟诗的声音。 如果他没有记错,孟诗紧跟着嬴抱月,在队伍中排在第二个。 孟诗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惊恐,李稷浑身汗毛竖起,迅速从冰塔后掠出,闻声而去。 修行者的气息混在寒风中极难分辨,李稷将全身真元催动到极致,恨不得劈开面前挡路的冰塔,好在转过四座塔后,孟诗的身影出现他眼前。 孟诗站在极大的一座冰塔下,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影,远远看上去是姬嘉树和耶律华。 李稷停住脚步,没再靠近。 此时孟诗身边的两人都抬起头来,隔着风雪,众人各自警惕地互相打量。 李稷很清楚,此时他们恐怕都在怀疑,对方是人是鬼。 莹莹的红光下,李稷拔出巨阙剑,看向愣愣望着冰塔的孟诗,“孟继子,发生什么了?” 孟诗呆呆回过头,红光映衬下,她的脸上毫无血色。 看见李稷拿剑的手势,孟诗目光微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昭华君,”孟诗抿紧唇,看向冰塔,“记号不见了。” 李稷浑身一冷,他们之前和嬴抱月约好为了避免走失,一路走一路要留下记号。 记号不见了,这就意味着,嬴抱月不见了。 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么?” 李稷声音干涩,他并不觉得自己言辞激烈,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疾声厉色。 “你怪阿诗做什么?”耶律华将孟诗挡在身后,眼含怒意,“你以为阿诗就不着急么?” “我……”李稷一怔,不明白耶律华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这时一边的姬嘉树脸上也浮现出了焦躁的神色,“我刚刚喊的时候,就没有听见抱月的回应,现在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抱月到底去哪了?” 他一拳砸在冰塔上,冰屑哗啦啦落下。 李稷定定望着这一幕,血红色的月亮在冰塔林上方冷冷地照射。 血月见,如坠狱。 虽然李昭向他否认过,但李稷从小就听说过这句话。 月若变色,必有灾殃。 这灾殃,到底指什么? 李稷望着在血月照射下惊恐的孟诗,愤怒的耶律华,焦躁的姬嘉树,心渐渐往下沉去。 这到底是冰塔林的作用还是血月的作用他并不清楚,但他发现,这三人的情绪此时都被放大了。 想起之前在冰塔林入口处那被切断的冰塔和被一刀两断的修行者,李稷一个激灵,他望向站在一起的那三人,厉声喝道。 “你们三个,全都分开!” 三人一愣,但李稷没时间向他们解释,眼看着耶律华和姬嘉树手臂都不自然地颤抖起来去摸腰边的剑柄,他当机立断挥出一剑。 轰隆一声,原本伫立在孟诗身边的冰塔被水法剑砍倒,冰块崩裂开来,三人为了躲避碎冰向三个方向跳开。 看见他们分开,李稷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冰块和雪风中穿出一个纤细的人影如离弦之箭向他砸来,看见那个黑影,李稷愕然睁大眼睛。 在慌乱之中,孟诗退后的位置居然刚好是他所在的方向。 为了逃生,她的速度极快。 李稷当机立断收起横于身前的巨阙剑,砰的一声,孟诗的后背撞上他的肩膀! 就在这时,冥冥之中,李稷听见了一声轻笑声。 这笑声辨不出男女,如同整座山在笑一般。 何人在发笑?为何在发笑? 李稷的眼前骤然被黑暗笼罩,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见对面的冰塔林上光影变幻,映出无数人影,每一道剪影都是他记忆中的情景。 但这些剪影,此时却都通通出现在孟诗身后。 那他身后,现在是什么情形? 为什么之前嬴抱月说,在冰塔林中,两个人不能靠得太近? 如果靠近,会发生什么? 李稷僵硬地回过头,在尚未看清前,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是小诗?” “你认出我来了?” …… …… “嘉树?李稷?” 嬴抱月孤身一人走在冰塔林中,她不断在身边的冰塔上刻上记号,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刚刚也曾回头去找人,却谁都没找到。 望了一眼天上的血月,嬴抱月心中有着不祥的预感。但想起之前在月沼湖中发生的怪事,她觉得自己现在身边空无一人也许并不是坏事。 孤身一人总比攻击同伴要好。 眼前的冰塔林一望看不到头,嬴抱月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想尽快从这个诡异的地方离开。 但就在她转过一座冰塔林时,眼前黑影一闪。 砰的一声,她猛地撞上了一个人。 谁? 第三百二十章 记忆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李昭告诉他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天象,没必要为之感到恐惧。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红色的月亮,李稷心中却泛起了寒意。 “快看!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旁边的冰塔边传来了赵光的惊叫声,李稷定了定神,发现这并不是一次完整的天狗吃月,被吃掉的部分并不是完全的阴影,而是暗红色。 就在他们所站的位置东方偏北一点的位置,一轮红色的月亮缓缓升起,随着高度的不断升高,红色慢慢褪去,原本躲在一侧的弯弯月牙越来越大。 这样的月食,还有另一个名字。 红血月。 李稷定定望着天上暗红色的月亮。 他这辈子和嬴抱月初次相遇,就是相遇在红月之下。 这次的红血月只有半轮,虽没上次那般可怖,但李稷心中却隐隐不安。 他听李昭说过,红月这样的天象虽然正常,却不会经常出现,往往百年才发生一次。 但这次只过了半年,天上再次出现了红血月的天象,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随着气温越来越冷,李稷察觉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身体已经彻底冻僵,对四周其他人气息的感知也不再敏锐。 在每一座冰塔间穿梭的寒风变得激烈起来,寒风呼啸,风声夺走了人的听觉,连远处传来的姬嘉树的呼唤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红月的照射下,每一座冰塔都染上了红色。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雪森林,变得诡谲如鬼蜮。 李稷定定注视着手下的冰塔,发现自己映射在其中的影子,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他心底骤然泛起凉气,但不等他定睛看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是女人的尖叫! 李稷心中一慌,但他下一刻意识到这并不是嬴抱月的尖叫,是孟诗的声音。 如果他没有记错,孟诗紧跟着嬴抱月,在队伍中排在第二个。 孟诗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惊恐,李稷浑身汗毛竖起,迅速从冰塔后掠出,闻声而去。 修行者的气息混在寒风中极难分辨,李稷将全身真元催动到极致,恨不得劈开面前挡路的冰塔,好在转过四座塔后,孟诗的身影出现他眼前。 孟诗站在极大的一座冰塔下,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影,远远看上去是姬嘉树和耶律华。 李稷停住脚步,没再靠近。 此时孟诗身边的两人都抬起头来,隔着风雪,众人各自警惕地互相打量。 李稷很清楚,此时他们恐怕都在怀疑,对方是人是鬼。 莹莹的红光下,李稷拔出巨阙剑,看向愣愣望着冰塔的孟诗,“孟继子,发生什么了?” 孟诗呆呆回过头,红光映衬下,她的脸上毫无血色。李昭告诉他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天象,没必要为之感到恐惧。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红色的月亮,李稷心中却泛起了寒意。 “快看!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旁边的冰塔边传来了赵光的惊叫声,李稷定了定神,发现这并不是一次完整的天狗吃月,被吃掉的部分并不是完全的阴影,而是暗红色。 就在他们所站的位置东方偏北一点的位置,一轮红色的月亮缓缓升起,随着高度的不断升高,红色慢慢褪去,原本躲在一侧的弯弯月牙越来越大。 这样的月食,还有另一个名字。 红血月。 李稷定定望着天上暗红色的月亮。 他这辈子和嬴抱月初次相遇,就是相遇在红月之下。 这次的红血月只有半轮,虽没上次那般可怖,但李稷心中却隐隐不安。 他听李昭说过,红月这样的天象虽然正常,却不会经常出现,往往百年才发生一次。 但这次只过了半年,天上再次出现了红血月的天象,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随着气温越来越冷,李稷察觉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身体已经彻底冻僵,对四周其他人气息的感知也不再敏锐。 在每一座冰塔间穿梭的寒风变得激烈起来,寒风呼啸,风声夺走了人的听觉,连远处传来的姬嘉树的呼唤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红月的照射下,每一座冰塔都染上了红色。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雪森林,变得诡谲如鬼蜮。 李稷定定注视着手下的冰塔,发现自己映射在其中的影子,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他心底骤然泛起凉气,但不等他定睛看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是女人的尖叫! 李稷心中一慌,但他下一刻意识到这并不是嬴抱月的尖叫,是孟诗的声音。 如果他没有记错,孟诗紧跟着嬴抱月,在队伍中排在第二个。 孟诗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惊恐,李稷浑身汗毛竖起,迅速从冰塔后掠出,闻声而去。 修行者的气息混在寒风中极难分辨,李稷将全身真元催动到极致,恨不得劈开面前挡路的冰塔,好在转过四座塔后,孟诗的身影出现他眼前。 孟诗站在极大的一座冰塔下,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影,远远看上去是姬嘉树和耶律华。 李稷停住脚步,没再靠近。 此时孟诗身边的两人都抬起头来,隔着风雪,众人各自警惕地互相打量。 李稷很清楚,此时他们恐怕都在怀疑,对方是人是鬼。 莹莹的红光下,李稷拔出巨阙剑,看向愣愣望着冰塔的孟诗,“孟继子,发生什么了?” 孟诗呆呆回过头,红光映衬下,她的脸上毫无血色。 看见李稷拿剑的手势,孟诗目光微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昭华君,”孟诗抿紧唇,看向冰塔,“记号不见了。” 李稷浑身一冷,他们之前和嬴抱月约好为了避免走失,一路走一路要留下记号。 记号不见了,这就意味着,嬴抱月不见了。 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么?” 李稷声音干涩,他并不觉得自己言辞激烈,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疾声厉色。 “你怪阿诗做什么?”耶律华将孟诗挡在身后,眼含怒意,“你以为阿诗就不着急么?” “我……”李稷一怔,不明白耶律华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这时一边的姬嘉树脸上也浮现出了焦躁的神色,“我刚刚喊的时候,就没有听见抱月的回应,现在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抱月到底去哪了?” 他一拳砸在冰塔上,冰屑哗啦啦落下。 李稷定定望着这一幕,血红色的月亮在冰塔林上方冷冷地照射。 血月见,如坠狱。 虽然李昭向他否认过,但李稷从小就听说过这句话。 月若变色,必有灾殃。 看见李稷拿剑的手势,孟诗目光微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昭华君,”孟诗抿紧唇,看向冰塔,“记号不见了。” 李稷浑身一冷,他们之前和嬴抱月约好为了避免走失,一路走一路要留下记号。 记号不见了,这就意味着,嬴抱月不见了。 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么?” 李稷声音干涩,他并不觉得自己言辞激烈,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疾声厉色。 “你怪阿诗做什么?”耶律华将孟诗挡在身后,眼含怒意,“你以为阿诗就不着急么?”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交错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李昭告诉他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天象,没必要为之感到恐惧。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红色的月亮,李稷心中却泛起了寒意。 “快看!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旁边的冰塔边传来了赵光的惊叫声,李稷定了定神,发现这并不是一次完整的天狗吃月,被吃掉的部分并不是完全的阴影,而是暗红色。 就在他们所站的位置东方偏北一点的位置,一轮红色的月亮缓缓升起,随着高度的不断升高,红色慢慢褪去,原本躲在一侧的弯弯月牙越来越大。 这样的月食,还有另一个名字。 红血月。 李稷定定望着天上暗红色的月亮。 他这辈子和嬴抱月初次相遇,就是相遇在红月之下。 这次的红血月只有半轮,虽没上次那般可怖,但李稷心中却隐隐不安。 他听李昭说过,红月这样的天象虽然正常,却不会经常出现,往往百年才发生一次。 但这次只过了半年,天上再次出现了红血月的天象,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随着气温越来越冷,李稷察觉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身体已经彻底冻僵,对四周其他人气息的感知也不再敏锐。 在每一座冰塔间穿梭的寒风变得激烈起来,寒风呼啸,风声夺走了人的听觉,连远处传来的姬嘉树的呼唤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红月的照射下,每一座冰塔都染上了红色。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雪森林,变得诡谲如鬼蜮。 李稷定定注视着手下的冰塔,发现自己映射在其中的影子,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他心底骤然泛起凉气,但不等他定睛看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是女人的尖叫! 李稷心中一慌,但他下一刻意识到这并不是嬴抱月的尖叫,是孟诗的声音。 如果他没有记错,孟诗紧跟着嬴抱月,在队伍中排在第二个。 孟诗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惊恐,李稷浑身汗毛竖起,迅速从冰塔后掠出,闻声而去。 修行者的气息混在寒风中极难分辨,李稷将全身真元催动到极致,恨不得劈开面前挡路的冰塔,好在转过四座塔后,孟诗的身影出现他眼前。 孟诗站在极大的一座冰塔下,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影,远远看上去是姬嘉树和耶律华。 李稷停住脚步,没再靠近。 此时孟诗身边的两人都抬起头来,隔着风雪,众人各自警惕地互相打量。 李稷很清楚,此时他们恐怕都在怀疑,对方是人是鬼。 莹莹的红光下,李稷拔出巨阙剑,看向愣愣望着冰塔的孟诗,“孟继子,发生什么了?” 孟诗呆呆回过头,红光映衬下,她的脸上毫无血色。 看见李稷拿剑的手势,孟诗目光微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李昭告诉他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天象,没必要为之感到恐惧。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红色的月亮,李稷心中却泛起了寒意。 “快看!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旁边的冰塔边传来了赵光的惊叫声,李稷定了定神,发现这并不是一次完整的天狗吃月,被吃掉的部分并不是完全的阴影,而是暗红色。 就在他们所站的位置东方偏北一点的位置,一轮红色的月亮缓缓升起,随着高度的不断升高,红色慢慢褪去,原本躲在一侧的弯弯月牙越来越大。 这样的月食,还有另一个名字。 红血月。 李稷定定望着天上暗红色的月亮。 他这辈子和嬴抱月初次相遇,就是相遇在红月之下。 这次的红血月只有半轮,虽没上次那般可怖,但李稷心中却隐隐不安。 他听李昭说过,红月这样的天象虽然正常,却不会经常出现,往往百年才发生一次。 但这次只过了半年,天上再次出现了红血月的天象,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随着气温越来越冷,李稷察觉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身体已经彻底冻僵,对四周其他人气息的感知也不再敏锐。 在每一座冰塔间穿梭的寒风变得激烈起来,寒风呼啸,风声夺走了人的听觉,连远处传来的姬嘉树的呼唤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红月的照射下,每一座冰塔都染上了红色。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雪森林,变得诡谲如鬼蜮。 李稷定定注视着手下的冰塔,发现自己映射在其中的影子,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他心底骤然泛起凉气,但不等他定睛看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是女人的尖叫! 李稷心中一慌,但他下一刻意识到这并不是嬴抱月的尖叫,是孟诗的声音。 如果他没有记错,孟诗紧跟着嬴抱月,在队伍中排在第二个。 孟诗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惊恐,李稷浑身汗毛竖起,迅速从冰塔后掠出,闻声而去。 修行者的气息混在寒风中极难分辨,李稷将全身真元催动到极致,恨不得劈开面前挡路的冰塔,好在转过四座塔后,孟诗的身影出现他眼前。 孟诗站在极大的一座冰塔下,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影,远远看上去是姬嘉树和耶律华。 李稷停住脚步,没再靠近。 此时孟诗身边的两人都抬起头来,隔着风雪,众人各自警惕地互相打量。 李稷很清楚,此时他们恐怕都在怀疑,对方是人是鬼。 莹莹的红光下,李稷拔出巨阙剑,看向愣愣望着冰塔的孟诗,“孟继子,发生什么了?” 孟诗呆呆回过头,红光映衬下,她的脸上毫无血色。 看见李稷拿剑的手势,孟诗目光微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昭华君,”孟诗抿紧唇,看向冰塔,“记号不见了。” 李稷浑身一冷,他们之前和嬴抱月约好为了避免走失,一路走一路要留下记号。 记号不见了,这就意味着,嬴抱月不见了。 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么?” 李稷声音干涩,他并不觉得自己言辞激烈,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疾声厉色。 “你怪阿诗做什么?”耶律华将孟诗挡在身后,眼含怒意,“你以为阿诗就不着急么?” “我……”李稷一怔,不明白耶律华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这时一边的姬嘉树脸上也浮现出了焦躁的神色,“我刚刚喊的时候,就没有听见抱月的回应,现在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抱月到底去哪了?” 他一拳砸在冰塔上,冰屑哗啦啦落下。 李稷定定望着这一幕,血红色的月亮在冰塔林上方冷冷地照射。 血月见,如坠狱。 虽然李昭向他否认过,但李稷从小就听说过这句话。 月若变色,必有灾殃。 “昭华君,”孟诗抿紧唇,看向冰塔,“记号不见了。” 李稷浑身一冷,他们之前和嬴抱月约好为了避免走失,一路走一路要留下记号。 记号不见了,这就意味着,嬴抱月不见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他人 不是,这女人是失忆了还是怎么着? 淳于夜愣愣看着篱笆后的一片空白,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嬴抱月的记忆,简直就是由各种空白构成的。 他虽不了解自己误入了什么幻境之中,但这种能看到对方记忆的幻境,按理说出现的应该都是一个人心中最记忆犹新的记忆。 结果现在这个幻境告诉他,嬴抱月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少年时期最关键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淳于夜定定望着眼前空白的院落,信步向前走去。 他碧瞳中眸光变幻,心中浮现出重重疑惑。 到底是嬴抱月不记得自己的过去,还是她心防太深,别人无法触及她的记忆? 淳于夜眯起眼睛,他以往在禅院的刑堂经历过无数刑罚,也曾无数次目睹禅院拷打抓来的他国细作。 敢混入西戎的细作都是精英,不乏骨头硬的修行者,受尽酷刑都不松口。 对于这种人,禅院就会采取酷刑之外的手段。 毕竟禅院想要的是这些人脑中的情报,不是他们的贱命。 于是吐真丸就这么诞生了。 想起禅院主人的手段,淳于夜后背竖起根根汗毛,他定了定心神,想起在禅院看到过的情景。 面对死活不松口的细作,禅院会先通过酷刑将人折磨得神志不清,再给他们喂下吐真丸,然后这些人就会在自己的脑子里看到幻境。 淳于夜眸光闪动,那种幻境某种程度上和他现在看到的一切十分相似。 吐真丸的作用就是让那些修行者看到自己的记忆,并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这样禅院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吐真丸只有禅院主人会炼制,数量稀少,但效果卓着,几乎百试百灵,偶尔有心防过重的修行者禅院主人还能将其纳入自己的小世界,让他们身历其境地活在自己的记忆里卸下防备。 这样几轮下来,没有修行者不招的。 唯有一次意外。 淳于夜眸光微深,因为骨头太硬,所以他牢牢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 那是一个名叫王生的汉子,听说是黑虎军的残党,落入禅院之手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死不开口,刑堂就对他用了吐真丸,却不曾想什么都没看到。 后来还是禅院主人找到了原因,王生在当细作前,居然通过逼出自己神魂的手段自行忘记了他最关键的一些记忆,这样的手段让他实力大减最终被禅院捉住,但最终禅院却也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也是禅院刑堂在逼供上第一次失手。 淳于夜到现在还记得刑堂长老们的愤怒,最终王生被五马分尸而死。 死状虽然惨烈,但淳于夜心中却毫无感觉,在他看来死就是死,不管是何种死法,在这场博弈中,王生才是胜者,禅院最终不得不杀了他,当了那个输家。 那么,嬴抱月到底是哪一种? 眼前的空白之景像是永无尽头,淳于夜走着走着心中渐渐烦躁起来。 他现在人在嬴抱月记忆之中,那么嬴抱月身处何人记忆之中这点不难推测。 不过对于嬴抱月进入他的记忆里,淳于夜并不十分担心。 在进入云岭雪山之前,他亲手操纵了自己的记忆,将心中的回忆伪装得完美无瑕,如果嬴抱月进入其中,大概能看到一位他亲自伪装出的完美公子。 他倒是很想看看她看到这一幕时的表情。 只是…… 淳于夜脚步一顿。 他并不知将他和嬴抱月同时卷入的阵法强到何等程度。 他伪装出的记忆轻而易举地骗过了化蛇,只是这云首峰上的幻境,到底能深入人心的何等程度? 想起他在进入冰塔林前出现的记忆空白,淳于夜的目光顿时阴郁起来。 因过多使用禁术,他在撞上嬴抱月前曾出现过记忆混乱。 想起在被黑暗吞没前看见的红月,淳于夜碧瞳闪过一缕暗色。 那轮月亮,透着一股邪性。 在他记忆禁术出现缝隙的情况下,嬴抱月到底进入了他心中的何等位置? 嬴抱月在他心中,到底会看到什么? 淳于夜定定站在原地,浑身泛起阴冷的气息。 在西戎,他并不惧怕别人知道他的过去。 若说是回忆不堪,他过往的记忆就没多少是人能看的。亲眼目睹他厌恶回忆的人,除了他无法手刃的始作俑者,已全部被他所杀。 他记忆中有不少禅院主人的秘密,故而在刑堂之中,也无人敢对他使用吐真丸。 所以他没有在幻境中亲眼目睹过自己的记忆。 那么在他心中最深处,到底何事记忆最深? 他不知道。 但他有一段记忆,只有他一人知晓,没有人知道他就在旁边,亲眼看着。 如果这件事被人知晓…… 淳于夜缓缓张开五指,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 不管那个人是谁。 他一定会,杀了她。 …… …… 腥臭味,血腥味,羊膻味,风沙的摩擦,被人摔在地面上的钝痛。 嬴抱月从昏迷中醒来,怔怔望着踩在自己胸口的靴子。 不,是踩在那个孩子胸口的靴子。 从五岁获得自己的名字后从袋子里出来后,他的日子和在袋子中并没有多少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多了一个母亲。 但这个母亲,却并不只属于他一个人。 “杂种!”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将八岁的男孩一脚踹翻踩在地上,向他脸上吐了口唾沫,龇出一口黄牙。 “谁给你的胆子在大帐这这边晃的?再来一次,爷就阉了你!” 听着这刺耳的西戎语,嬴抱月胸口一阵恶心。 虽然从淳于夜的记忆中她得知此人才十五岁,但从地上的视野中看去,踩在孩子身上的人完全可以称作一名壮汉。 他足足身高八尺,皮肤黝黑,满脸横肉,体格酷似她之前在东吴见过的呼延两兄弟。 黑皮少年重重踩在地上瘦骨嶙峋的孩子身上,坚硬的皮靴狠狠往下踩,恨不得将孩童的肋骨全踩断。 八岁男孩嘴中吐出一口血沫,但没有求饶,只是恨恨盯着踩着他的少年。 “看什么看!” “小杂种!” 黑皮少年伸出蒲扇般的巴掌,狠狠在往地上扇了几巴掌。 男孩的脸高高肿起,看到他这模样,黑皮少年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就对了,这样的脸才像西戎人不是吗?哈哈哈,还不快谢谢你哥哥我?” 嬴抱月一愣,这名少年,是淳于夜的兄长? 单看两人的容貌,完全没有丝毫相似,唯一相似大概只有那双眼睛的颜色。 嬴抱月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在云雾森林中,曾经摘下过淳于夜的面具。 淳于夜的容貌,俊美异常。 第三百二十三章 地狱 淳于夜那份近乎妖异的美,一直牢牢留在她的心中。 但这份美,并不完全属于西戎人。 她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很好看的西戎人。 那个时候,嬴抱月就有过一个猜测。 那就是她眼前的这个人,应该是个混血儿。 在东吴的中阶大典上,淳于夜曾当众弹奏只有中原才有的凤首箜篌,再加上他过于流利的中原话,嬴抱月曾认为他的母亲恐怕是位中原人。 可在之前的记忆里见过淳于夜的母亲后,嬴抱月才发现,她的猜测大错特错。 淳于夜的母亲不但是个西戎人,还是前代西戎白狼王的小女儿,一名身份尊贵的西戎公主。 西戎人叫她稚云公主。 “牙儿,你住手!你在做什么!” 远处传来女子凄厉的喊声,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远方跌跌撞撞跑来的白衣女子,心情复杂。 淳于夜的这份美丽,的确是继承自他的母亲。 除了封号,嬴抱月还听过其他牧民称呼她为“苏布德”。 苏布德,是西戎语中“明珠”的意思。 远方的女子有着让人心生怜惜的美貌和不似西戎人一般的白皙肤色,身体也没有西戎女子那般的强壮。 但嬴抱月或多或少知道稚云公主身体虚弱的原因。 这枚西戎草原上的明珠,并没有被人护在掌心,而是遭受了狼王的摧残。 “公主、公主,大汗就要回来了,你不能跑出来!” 地上传来铁链摩擦声和侍女焦急的呼喊声,嬴抱月望着远处女子脚腕处的锁链,不忍地移开视线。 稚云公主,平素都是被白狼王用铁链锁在寝帐中的。 嬴抱月不知道为什么白狼王要这么对待自己的妹妹,但隐约听侍女提起,似乎是因为稚云公主在几年前曾经逃走过。 她为什么要逃?她逃走后又做了什么? 嬴抱月无从得知,只知道从淳于夜有记忆时开始,母亲就是一个被铁链绑着的女人。 “夜……阿夜,你没事吧?” 这时挣脱铁链的女人已经跑到了两名少年身边,稚云公主伸出手去推踩着淳于夜的黑皮少年,但那少年却一动不动,碧瞳阴郁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吐出一句让嬴抱月震惊不已的话。 “娘。” 这名少年,居然也是稚云公主的儿子? 少年脸上的轮廓能看出白狼王的影子,却和淳于夜没有半点相像。 西戎人有父死妻后母的习俗,所以对父亲的女人,除了亲生母亲之外,都不会喊娘。 嬴抱月原本以为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现在看来,居然是一母同胞? 既然是一母同胞,为何他要这么对待淳于夜? 而从稚云公主的反应来看,她似乎也十分害怕这个儿子。 “翟、翟王殿下,”白衣女子低下头,恳求道,“求您放过他。” 嬴抱月一怔,这名少年才十五岁,就已经是翟王了? “现在知道叫我翟王了?”黑皮少年听见这个称呼,眼神却更加阴冷。他弯腰用马鞭挑起母亲的下巴,“你刚刚不是叫的我的名字吗?” 白衣女子微微颤抖,抬起头来,悲伤地凝视着远比自己高大强壮的长子。 “牙儿,你放过他,他是你弟弟。” “这个从外面抱来的杂种,是我弟弟?”黑皮少年仰头大笑,随后低头凶狠地瞪着自己的母亲,“我淳于牙没有这种弟弟!” 地上的淳于夜猛地挣扎起来,淳于牙一脚将他踹到一边,稚云尖叫一声,爬过去想将他抱到怀中。 望着狗一般躺在地上的瘦弱弟弟和母亲眼中流露出的从未对他露出过的怜惜,淳于牙眼中怒火暴躁更甚,一把揪住母亲的胳膊。 “我原本以为你这个女人没有心。” “现在才知道,只是心不在我淳于牙身上。” 他抓住稚云的胳膊将她重重摔在地上,远处传来一声男人的呵斥。 “牙,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地上的稚云浑身颤抖了一下。 身披狼皮的白狼王大步走来,一鞭子抽在长子的身上。 “父王,”淳于牙挨了一鞭子,让到一边向白狼王行礼。 白狼王冷哼一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子,目光停在她脚腕上弄断的锁链上,眸光沉了沉。 “又弄断了啊。” “妹妹,看来你境界又上升了,下次得换更粗的链子才行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嬴抱月闻言却猛地捂住嘴。 她的胸腔因为愤怒和恶心而起伏不已。 这名女子,是修行者? 这个男人明知自己的妹妹是修行者,却用铁链将她锁在寝帐内? 白狼王的目光落回长子身上,又抽了他一鞭,“滚回去打你自己的阏氏,我还没死呢,就敢碰你娘了?” 淳于牙顶着鞭痕站起来,眼含杀意地望了地上的淳于夜一眼,紧紧裤腰带,转身离开。 看见他这般模样,白狼王眼中却带着欣赏。 他蹲下身,看向闭眼躺在地上的稚云。 “我们儿子是不是很优秀?”他大笑道,瞥了一眼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淳于夜,伸手一把将稚云扛到了肩上。 白衣女子浑身颤抖,猛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她拼命向地上生死不明的男孩伸出手,“阿夜!” 然而男人没有给她检查儿子伤情的机会。 “既然牙儿不喜欢这个弟弟,你再给他生一个新的不就行了?” 白狼王哈哈大笑,充耳不闻,扛着女子大步向寝殿走去。 周围的侍女护卫像是对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纷纷退往其他方向。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把那个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男孩放在眼里。 夜渐渐的深了,远方响起一阵阵的狼嚎声。 被打得浑身是伤的男孩静静躺在杂草中。 没人注意到,他缓缓从地上爬起,如幽灵一般蹒跚地向远处的大帐走去。 看到他走向的方向,嬴抱月胸口感到一阵窒息。 今晚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王庭内充满着狂欢的气息,周围燃起一堆堆篝火,男人喝酒的狂笑声和女子的尖叫声夹杂在一起,营地里回荡着酒气和血腥味。 白狼王的大帐外无人打扰。 男孩静静走到大帐外,掀起帐篷的一角。 男人的喘气声,衣物的撕裂声,女子的哭泣尖叫挣扎声交织。 男孩就这么躲在帐篷的角落,静静地看着。 嬴抱月想要闭上眼睛,但无数记忆中的绝望画面涌入她的脑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浑身颤抖。 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 何为。 他人即地狱。 第三百二十四章 毁灭 这是哪儿? 孟诗摔得七荤八素,从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四周一片黑暗,寂静异常。 “莫华?春华君?” 她坐在坚硬的地面上,怔怔四处回望。 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她刚刚明明是站在西岭雪山最高峰的冰塔林下,四周都是晶莹剔透的冰雪,姬嘉树和耶律华站在她身边焦急地说着什么,可现在她身边没有丝毫冰雪的气息,更没有那两个人。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软和温暖。 这是……兽皮? 孟诗愣愣抬起自己按在身下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对她这个火法者而言,甚至有些太暖和了。 微弱的光线从窗外射入,孟诗愕然发现,她居然身处于一个小木屋中。 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孟诗微微睁大眼睛。 这是一座,建在树上的屋子。 这不是她记忆里见过的任何一间屋子。 屋外树影婆娑,风雨交织,敲打着木制的窗棱。 孟诗愣愣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影。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模样十二三岁的少年,正趴在窗棱上,死死盯着窗外。 他是谁? 孟诗脑内一阵剧痛,忽然响起一个斩钉截铁的女声。 “给我发誓。” “发誓你等下绝不会出去。” 这是…… 孟诗愣愣看向趴在窗棱上的少年,这是刚刚还在这个屋子里的另一女子说的话。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她就是莫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这就是这名少年这段记忆的一部分。 记忆? 孟诗伸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她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进入了别人的记忆中! 可这是谁的记忆? 孟诗盯着趴在窗棱上的少年脸边的那张熟悉青铜面具,心房微微颤抖。 不会吧…… 这时她终于想了起来,在陷入昏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她和姬嘉树耶律华身边的冰塔忽然炸开,为了躲避冰雪,他们三人迅速退避,而她在退避的过程中只觉后背撞上了一个人。 她当时退得太快,根本没注意到撞上了谁,现在想来,那个拒人三尺的气息主人也戴着青铜面具。 是李稷。 嘶……孟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尴尬无比。 她和李稷几乎没有单独说过话,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嬴抱月。 虽然平素不苟言笑,但遇见危险这位年轻的天阶宗师总是会挡在他们面前,她诗对李稷心中一直抱有敬意。 但和姬嘉树不同,李稷身上十二个时辰有至少十一个时辰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难以靠近,只能高山仰止。 顺便一提剩下的那一个时辰是他和嬴抱月说话的时候。 李稷自己大概都没有发觉,他和嬴抱月说话的时候,语气会发生改变。 但那毕竟是嬴抱月。总之他们其他人里,除了脸厚如盾的赵光和平易近人的姬嘉树,没几个人敢单独和李稷说话。 此时看着趴在窗棱处的小李稷,孟诗心中顿时有一种窥人私隐的背德感。 等等,如果她撞上了李稷看到了李稷的记忆,那么李稷现在哪里? 孟诗头皮发麻,李稷难道现在正身处她的记忆里。 对于私交不深的人之间,这种被看到内心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等等…… 孟诗想起一事,忽然心中发凉。 她出身平平,被看到过去虽然羞耻,但她过往记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可就在这时孟诗忽然想起…… 她知道一个李稷不知道的秘密。 那就是嬴抱月真正的身份。 如果说她过往人生中有什么特别的色彩,那就是少司命林抱月的存在。 在北魏被少司命所救,在东吴和嬴抱月相认,这都是她人生中最为幸福的记忆。 也是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可是这偏偏是不能被李稷知道的记忆。 嬴抱月和李稷的关系不同寻常,但孟诗很清楚,嬴抱月并没有告诉李稷她到底是谁。 虽然不知道那两人之间到底走到了哪一步,但连她都隐隐听说过。 昭华君李稷,过去的八年里一直在找一个仇人。 那个仇人,也是所有东吴人的仇人。 那个人就是少司命林抱月。 可在她的记忆里,嬴抱月就是少司命林抱月。 孟诗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心跳如鼓。 如果李稷发现了嬴抱月真正的身份,会发生什么? 李稷是最年轻的天阶,也是他们这些人中唯一有能力在生死之战中胜过嬴抱月的人。 不过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孟诗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趴在窗棱处的小李稷。她不知道她和李稷同时被卷入了什么幻境之中,但从她这边的情况来看,似乎进入的都是对方小时候的记忆。 如果李稷和她一样,看到的只有她小时候的记忆,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孟诗额角渗出冷汗,完全陷入了嬴抱月身份可能被发现的恐慌中,完全没发现自己面前的景象发生了改变。 一阵带着血腥味的寒风袭来,她生生打了个激灵。 这里是…… 孟诗睁大眼睛,愕然发现原本趴在窗棱处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居然离开了木屋,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林外走去。 等等,他不是发过誓不出去的吗? 这时远处传来女子的惨叫声,那悲鸣穿透耳膜,孟诗猛地捂住耳朵。 这声音是…… 女人的惨叫声深深烙印在这段记忆主人的心中,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小男孩紧紧握住手中的木剑,在风雨中奔跑起来。 “姐姐!” “姐姐,别怕,我来救你了!” 孟诗站在小男孩的视野里,怔怔看着这一切。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每喊一声姐姐,她的心就痛上一分。 这是多么让人痛彻心扉的记忆,才能让旁观者都痛入骨髓? “姐姐!” 眼前视野一变,孟诗站在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呆呆看着满地的…… 残肢断臂。 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姐姐……” 孟诗看着小男孩呆呆地向地上的一具尸体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想救她吗?” 等等,这是谁的声音? 孟诗忽然一颤,为什么这个声音在李稷的记忆里也如此陌生? 第三百二十五章 察觉 孟诗以前听说过,人在过于恐惧的时候会忘记一部分记忆。 但这部分记忆并不是丢失了,而是人的内心为了自保而将其隐藏了起来。 李稷的这段记忆,难道也是如此? 孟诗眼前的景象混乱不堪,但唯独身后那个男人的声音如影随形,钢针一般钻进男孩的脑子里。 “你想要救她吗?” 孟诗想要回头,却动弹不得。 她终究不是这段记忆的主人,只能被动站在原地,看着一切发生。 小男孩躲在树后,愣愣地看着眼前躺在血泊里女人,喃喃开口。 “我想要……救她。” “可是,我能救她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要信这个人! 孟诗在心中拼命呐喊。 她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但眼前的尸山血海已经说明了这不是一场寻常的战斗,连等阶四修行者一眼看过去都觉力不能及,更何况一个年幼的孩子! 因小男孩泪眼模糊,孟诗看不清血泊里躺着的是什么人,但她能察觉到对方已经气息奄奄。 哪怕是神也不能让死人复活,这个小男孩就算把自己的命搭上也挽回不了什么。 这个男人在骗他! “你能,”然而男人的声音温和坚定,仿佛在说理所应当的事,“你有这个能力。” “这世上唯独你,有这个能力。” “只要你愿意付出一切,你就能救她。” “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男人的声音循循善诱,“你只要忘记你是谁就可以了。” “忘记我自己,是谁?” 小男孩的目光模糊起来,“可是,我是谁?” “你应该记得的,”男人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悄悄钻入人心,“你明明记得,只是你不愿意想起罢了。” “只要你愿意用你过去的一切交换,你就救回她来。” 男人的声音如鬼魅一般,“你愿意吗?” “你不愿意的话,她就要死了。” “我……” 孟诗只觉后颈一凉,一只大手掐住了男孩的后颈,强迫着他抬起头来。 “别怕,你只要说,愿不愿意就可以了。” 看着远处的血泊,小男孩怔怔开口,“我愿……” 然而就在这时,一抹熊熊烈火忽然向小男孩冲来,一把烧上男人的手。 “畜生,放开他!”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可她是谁? 孟诗只觉一股凉意像是蛇一般钻进男孩的脑子里,她浑身颤抖,不等看清眼前的一切,一只温暖的手就将小男孩一把推开。 “阿稷,跑啊!” “向前跑,别回头!” “别回头!” 男孩跑了起来。 孟诗的视野也随着他的奔跑跌跌撞撞,就在奔跑的过程中,那股凉意顺着男孩的脊髓一点点向下,她身边能看见的景物,也在一点点消失。 孟诗大骇之下抬起头,却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座祭坛。 这里是…… 男孩跌倒在祭坛前,天上风云聚集。 这时原本虚弱不堪的男孩忽然从泥水中坐起,他抬起头来,目光明亮如星。 孟诗愣愣看着男孩的眼睛,忽然觉得他的眼神十分陌生。 “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男孩的耳边响起,“她没有死。” “但她就快死了。” “你真的要救她?” “嗯。” 男孩盘腿坐在泥水之中,定定注视着祭坛,轻声开口,说出了那三个字。 “我愿意。” 咔嚓一声,天上劈下一道惊雷! 男孩砰的一声倒在了泥水中。 孟诗险些尖叫出声,然而下一刻,小男孩从昏迷中重新苏醒,从泥水中缓缓爬起。 不知是不是孟诗的错觉,她觉得他的眼神虚弱了很多,和刚刚判若两人。 那股深入骨髓的凉意又来了。 这一次,覆盖了他的全身,将他彻底吞没。 “你的仇人在哪?你的仇人是谁?” 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孟诗看着小男孩目光晃了晃,变得无比坚定。 他张开口,吐出那个名字。 “少司命。” “是少司命,林抱月。” 谁? 孟诗浑身吓出一声冷汗,正想大喊出声,但忽然眼前一黑。 下一刻,她缓缓睁开眼睛,呆呆看着飘到脸上的冰雪。 这里是…… 孟诗从雪地里缓缓爬起,看着四周狼藉的碎冰,瞪大眼睛。 冰塔林。 她回来了。 她从梦境里出来了。 察觉到身后传来其他人的呼吸声,孟诗缓缓转过身。 当看清那人模样之时,她呼吸一窒,猛地退后一步。 李稷就躺在她身后的雪地上,靠在一座冰塔上,双眸紧闭。 刚刚在梦境中看见的惨烈之景还残留在脑海中,孟诗心跳不止,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走向沉睡中的男人。 李稷安静地靠坐在冰塔上,但从面具的边缘,他的额角正不断地渗出冷汗。 身后的冰塔,正散发出暗暗的红光。 看见那红光,孟诗咬紧牙关,神情极为复杂。 如果她没有猜错,李稷现在正陷在她刚刚看见的幻境中。 他正身处她的记忆里。 孟诗目光下移,发现李稷梦中放在膝上的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现在,到底看到了什么? 望着深陷幻境的男人,孟诗犹豫地抬起手,不知是否要提前叫醒他。 刚刚她在梦境中看到的记忆实在是过于惨烈,如果李稷也正陷入激烈的回忆中,此时强行打断,很可能造成修行者的心神紊乱,最严重甚至会走火入魔。 可如果不叫醒他,他看到了不该看的记忆,又该如何? 孟诗想起在梦中看见那小男孩满怀恨意重复少司命名字时的情景,后怕不已。 她深吸口气,还是决定把李稷叫醒。 “昭华君?昭华君?” 李稷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孟诗咬了咬牙,伸手碰上李稷的肩膀,脸也靠近他的面具,准备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 “昭华君,醒醒!” 然而就在孟诗刚要推李稷之时,她眼前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倏然睁开。 男人的眼睛黑沉如墨,深不见底。 直直注视着她。 “啊!” 孟诗被吓了一跳,猛地退后坐到了雪里。 但让她跌倒的并不只是李稷的眼神,还有他睁眼瞬间浑身泛起的杀气。 那杀气是如此的浓烈,足以唤醒人心中最深层的恐惧。 孟诗跌坐在地上,愣愣看着面前的男人。 如果她没有看错,在睁眼的一瞬间,李稷看她的眼神…… 相当陌生。 第三百二十六章 杀意 李稷冰冷的黑眸闪了闪,逐渐恢复清明。 “是孟诗啊。” 他缓缓靠后拉开和面前女子的距离,静静开口。 虽然知道李稷平常面对其他女子就是这般敬而远之的态度,但孟诗还是有些不自在,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形,只能干干开口。 “嗯,是我。” 李稷原本肃杀的目光已经变得完全如往常清冷,孟诗微微松了口气。 她知道他刚醒来那一瞬间满溢的敌意和陌生感应当是以为自己还身处幻境之中,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也认出了她是谁。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孟诗总觉得刚刚李稷认出来她是谁之时,眼中却依旧闪过了一抹杀意。 应该……不会吧? 看着李稷背过身去检查身后冰塔的背影,孟诗心中微微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了?” 孟诗回过神来,发现李稷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静静看着她。 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得孟诗心中发毛。 她以前不知道,原来和李稷两人单独相处是这么令人窒息的事。 嬴抱月到底是怎么和李稷单独呆上那么多天的? “没、没什么,”孟诗低下头,躲闪着李稷的视线。 她有心想问李稷在梦境中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孟诗本能觉得,如果她问出来了,会发生极可怕的事。 李稷望着面前慌乱的女子,缓缓开口。 “对了,你刚刚……” 孟诗后背汗毛根根竖起,心跳加速。 她意识到李稷应该是想问她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可她该怎么回答? 李稷的记忆实在是太不同寻常,那份带着痛苦的甜蜜,血腥和诡异交织的神秘感至今还残留在她的心中,让她脑中一片混乱。 李稷打量着孟诗眼中的混乱和不安,黑眸闪了闪。 “算了,”他忽然别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淡然道,“其他人呢?” 孟诗愕然,没想到李稷就这么放过了自己。 明明刚刚她还隐隐觉得他甚至想要杀了她。 望着李稷越过她向前走去的身影,孟诗身体向前倾了倾,忍不住开口,“昭华君,你刚刚……” 话到嘴边,她又忽然哑然。 李稷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什么?” 在他深邃如渊的目光下,孟诗觉得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 她想问李稷在她的记忆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到底有没有触及到那个秘密? 可是望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她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为什么李稷醒来之后,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呢?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如果他看到了嬴抱月就是少司命,以他在记忆中展现出的仇恨,他不应该第一时间就来质问她么? 可是李稷这反应,简直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到底怎么了?” 望着平静地站在雪地上的男人,孟诗觉得他简直就是一潭看不到底的古井。 想起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满眼渴望和情意的少年,孟诗有一瞬间的恍惚。 人,原来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吗? “我……” 在李稷目光的打量下,孟诗不禁语塞,“我想问……” “如果不知想问什么,就先告诉我你最后看见抱月的地方在哪里,”李稷似乎毫不在意她的结巴,只是走到他砍断的那座冰塔前,蹙眉打量着四周的情景。 察觉到他动作的细心和担忧,孟诗微微怔然。 她察觉到他对她的话已经失去了兴趣,在苏醒后,李稷第一时间想做的事,依旧是找嬴抱月。 所以刚刚在她的记忆里,他并没有看到她和嬴抱月相认时的画面? 孟诗在心中松了口气,如果只是看到她小时候的记忆,那么李稷最多也就是看见了少司命上辈子的容貌。 但嬴抱月这辈子是夺舍而生,和她上辈子长得不一样,连自己都是相处了很久经过生死之战才意识到嬴抱月就是她要找的人,李稷不可能单凭容貌就认出嬴抱月是谁。 孟诗从雪地上爬起来,“我发现记号不见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抱月的人影了。” “前后左右的冰塔我也都找过了,没看见她的踪影。” 李稷抚摸着掌下的冰塔,“那脚印呢?” 孟诗微微一怔,低头一看,地上纷繁的脚印已经被雪花淹没,她和李稷昏迷了那么久这也是当然。 但此时通过李稷的提示,她忽然想起她往一个方向的冰塔去找时,隐隐看见那边的雪地有些许凹陷。 孟诗指向一个方向。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脚印,但是之前那边,似乎被人踩过!” 李稷眸光一闪,顺着那个方向闭起眼睛,“那个方向,的确隐隐有着水法的气息。” 两人对视一步向那个方向而去。 寒风吹拂,头顶红月闪烁。 孟诗望了一眼身边男人看不出情绪的侧脸,心中隐隐不安。 “姐姐,你在哪里?” …… …… 嬴抱月也不知自己在何方。 男人强迫女子的的情景和躲在一边孩童眼中的冰冷交织成最可怖的梦魇,在她黑沉的梦境中起起伏伏。 等她再一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杂草中。 秋日的草原,长长的草叶足有一人多高。 寒风吹拂,草叶发出婆娑之声。 瘦削的少年一人静静坐在草丛之中,草丛抽打着他的脸颊,但他浑然不觉,碧瞳穿透草叶的缝隙,静静看着远处马场上奔驰大笑的男人们。 马蹄敲打着大地,强壮的汉子们骑在马上,挥舞着弯刀正在互相挥砍。 马场中心有着一大群被捆在一起的女子,全部被锁链锁着,惊恐地望着围绕着她们互相兴奋厮杀的男人们。 漠北草原上除了西戎十二王庭还有其他小的部落,看那些女子的打扮,嬴抱月就意识到她们应该是从其他部落抢掠来的女子。 即便不进犯中原,漠北草原上依旧终年发生着战斗和冲突,这些女子应该就是白狼王这一次出征的战利品。 这一支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整个部落由十二王庭构成,十二王庭同气连枝,出门打仗团结力远胜其他小部落。 一起抢完后,回来再一起分战利品。 此时围绕着女子互相挥砍的男人们,就是个部落的翟王。看着眼前这副情景,嬴抱月顿时明白,这是十二翟王在为各自的王庭争夺战利品。 第三百二十七章 破局 西戎部落内部的战利品分配方式十分简单粗暴,那就是内部由翟王出面再打一次,谁抢到归谁。 这种血腥的抢法,也是白狼王提升部下战斗力的一种方式。 此时马场上的争夺战已经进行到了最高峰,四处都能听见男人们兴奋的嘶吼。 翟王们之中有一名黑皮大汉已经撂倒了两名翟王,举着沾满血的弯刀高声狂笑,身后满是叫好声。 嬴抱月睁大眼睛,发现此人正是淳于夜的兄长淳于牙。 她顺着淳于夜的目光看去,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淳于牙身上。 “翟王殿下!” “大勇士!” “爹爹威武!” 远处男人们的呼喊声传来,嬴抱月定睛向淳于牙看去。 他和之前欺负淳于夜时的模样已经不同,脸颊上长出了胡子,身上也挂上了十几条人头皮。 身后的人群堆里,还有这穿金戴银的小男孩跳着脚欢呼着,如果嬴抱月没猜错,那应该就是淳于牙的长子。 四年不见,此人已经从一个莽撞的少年长成了独当一面的男人。 西戎人体格强壮,十二三岁娶亲生子的比比皆是。淳于牙如今十九岁,按西戎人的算法,正当壮年。 淳于夜,已经十二岁了。 但和强壮的西戎人不同,他的体格在西戎人眼里,只等同于七八岁的孩子。 他就这么静静坐在草丛中,注视着马场中众星捧月般立于人群之中的淳于牙。 “羡慕吗?”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淳于夜身边响起,嬴抱月闻声望去,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但让她惊讶的不是此人的年纪,而是他的容貌。 这个人,她居然认识。 “原来是十一翟王殿下,”淳于夜淡淡瞥了来人一眼,“您不去抢女人,来我这做什么?” 站在淳于夜身边的,正是嬴抱月在东吴有过一面之缘的西戎十一翟王,淳于惮。 “我这般体格,还是别和牙哥硬碰硬了。” 淳于惮老成地背着手,袒胸露腹,拍拍刺着狼头的胸膛,“等牙哥抢完了,我再下场不迟。” “是吗?”淳于夜讥讽地看了他一眼,“十一王庭总是捡剩饭,您这位置居然也能坐得稳?” “嗨,又不是没人知道我这翟王之位怎么来的,”淳于惮满面笑容,“若不是我大哥害马上风死了,哪里轮得到我。” 他是如今白狼王的外甥,并不是亲侄子,在血统上就不如淳于牙。 本来担任十一翟王的是他的同母兄长,他兄长在当年大司命对翟王的屠杀中侥幸活了下来,成为仅存的六名翟王之一,故而虽只是前代白狼王的外孙,但依旧在十一王庭里积攒了一定的威望。 却不曾想他大哥之后沉迷女色死在了女人床上,鉴于十一王庭不想再卷入内乱,看在他大哥的威望上,这才把他推上了翟王之位。 说起来,他比淳于夜可是要走运太多。 淳于惮打量着坐在草丛里瘦骨嶙峋不起眼的男孩。 虽同是被白狼王亲口承认的儿子,但有淳于牙这个勇猛的兄长在,淳于夜简直就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小冻猫子。 西戎信奉强者,即便血统再高贵,不够强,就会被踩在脚下。 以淳于夜的岁数,也到了该娶阏氏的年纪了。 淳于牙十岁的时候,白狼王就亲手为他选了一个大贵族的女儿当阏氏。 但到了淳于夜这里,白狼王半点没有为这个儿子娶老婆的意思,十二王庭里也完全没有贵族家有结亲的意思。 这名少年就这么一直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若不是他是最有名的稚云公主所生,估计都没人记得十二王庭里有这个人。 淳于惮瞥了一眼身边少年冰冷的碧瞳,眸光微深。 除了他之外,同姓的堂表兄里几乎没人会和淳于夜说话,但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到淳于夜开始,这个孩子的眼睛就一直留在他脑海中。 不是因为淳于夜有着和白狼王如出一辙的碧色眼睛,而是因为他的眼神,总是会让淳于惮想起草原上的孤狼。 可惜有些强大是天生的。 淳于惮瞥了一眼淳于夜并不强壮的身板,摇了摇头。 这时远处的马场上爆发出剧烈的欢声,淳于惮闻声看去,看着淳于牙的马背上驮着四个最美的女人,正在享受王庭勇士们的吹捧。 “总算结束了,”淳于惮紧紧腰带,“我去抢两个。” 虽然没有淳于牙那般的强壮和对女人的兴趣,但他作为翟王,该履行的义务还是要履行的。 淳于惮一声呼哨,打着马向山下冲去。 淳于夜依旧坐在草丛中,静静看着远处淳于牙被人顶礼膜拜。 他的母亲和白狼王并肩坐在上首,稚云公主脸色苍白,被白狼王压在怀中,一脸哀伤地看着马场上蹂躏女子的长子。 母亲,没有再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羡慕吗?” 这时他的身后再次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一次,不是淳于惮。 听到这个声音,嬴抱月察觉到淳于夜的后背绷紧了。 她一个激灵想要回头,但却依旧回不了头。 这个声音,是他生命中最初的梦魇。 那个将他装在袋子里的男人? “羡慕吗?” 男人声音平静,再次问道。 淳于夜没有回头,只是木然望着马场上兴奋的淳于牙,淡淡道,“他有什么值得我羡慕么?” “至少他是翟王,”男人淡淡道,“他有成为白狼王的资格,有决定你生死的资格。” 淳于夜伸手按住草丛里的一个硬物,“翟王又如何?我的命不由他决定。” “他还有决定你母亲生死的资格,”男人笑了笑,“夫死从子,你父王死后,你母亲也是他的。” 草丛中少年的眼神变了。 “别忘了,我母亲也是他的生母。” 西戎人娶后母的规矩里,可不包括生母。 “都一样,西戎人把女人当作财产,”男人淡淡道,“反正你母亲将来会属于场下那群男人里的一个,到底要不要占有她,就看他们的兴趣了。” 少年缓缓握紧了双拳。 “要怎么样,才能成为翟王?” “你不是知道么?”男人笑了,看向少年的掌心,“事到如今,还要我教你?” 他看向马场内满身横肉的淳于牙,微微一笑。 “恨他的话,杀了不就好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结束 杀了他。 男人的声音如鬼魅般响在少年耳边,淳于夜神情依旧平静,胸膛中的心脏却咚咚咚跳起来。 咚! 咚! 咚! 嬴抱月捂住胸口,忽然心慌。 她虽然只看到了淳于夜些许记忆的片段,但在半昏半醒里,常听见杀这个字。 对于在西戎王庭长大的少年而言,血腥和杀戮几乎伴随着他整个童年。 周围人的话语无不暴力而粗鲁,劝人杀人的话语声也不知听过多少次,但没有哪次比这个男人的话更让人热血沸腾。 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嬴抱月怔怔站在黑暗中,愕然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 她知道她此时和淳于夜的感官是相通的,她所感受到的也是淳于夜曾经感受到的。 淳于夜的眼睛变得血红起来。 这个男人的声音像是有魔力,唤醒了少年心中潜藏着的野兽。 “你也十二岁了,是个男人了,”男人淡淡道,“该做个了结了。” 是啊,是该做个了结了。 嬴抱月看着瘦小的少年一脸平淡地站起身,从草丛里拖起一柄生锈的长剑。 这时她才发现,淳于夜原来一直坐在一柄剑上! 这柄剑极长,立起来几乎到了他的腰部,剑柄上依稀还能看见缀着的狼牙,但原本应该锋利的剑刃却结满了锈,红色的铁锈密密麻麻,宛如凝固的人血。 “你还留着这把剑?”男人蹙眉,“这么钝的剑可杀不了人。” 少年眸光微闪,嬴抱月从淳于夜的记忆里看到,这把剑居然是他十岁的时候淳于牙威胁要阉了他时随手抓来的剑,当时这把剑足足快有他整个人那么高。 面对兄长恶毒的威胁,小男孩只是木然站着不躲不避,淳于牙恼羞成怒地拿着这把剑向他砍来。 这时稚云公主忽然从一旁扑来,长剑穿过母亲的肩膀,砍在他的身上。 鲜血溅了他满脸。 好在淳于牙关键时刻收了手,稚云公主只是受了皮肉伤。 但最终淳于牙并没有受到惩罚,被剑划破整个肩膀的淳于夜被白狼王捆在旗杆上,当众抽了五十马鞭。 在西戎人的传统里,孩子们之间厮杀斗狠是天经地义,哪怕失手杀了人,其他兄弟再报仇就是了,但在争斗中需要母亲护着的孩子,才是西戎人的耻辱。 错的不是刺伤母亲的淳于牙,而是被欺凌无力还手的他。 没有人会在意淳于牙到底比淳于夜大多少,又比他强壮多少。 在那之后,每个西戎贵族看见他,都能吐一口唾沫。 “废物。” 淳于夜握着剑静静站在原地,眼前浮现出白狼王抽累了把马鞭丢在地上时看他的眼神。 他并不恨他的这位父亲,毕竟他也觉得白狼王说的没错。 被抽得半死的他醒来后,第一件做的事不是找娘,而是在一个杂物堆了找到了那把沾着他和母亲鲜血的剑。 淳于夜握紧手中剑,未曾理睬身后人的话,淡淡开口,“剑能不能杀人,只看用的人是谁。” 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草丛中的少年挺直身体,拖着长长的血剑向山坡下的马场走去。 没有人知道,他并不是无力还手。 他只是在等待着。 马场上依旧热闹非凡,淳于惮正骑在马上和身边其他兄弟大声谈笑着,忽然眼角余光看见一个人影,眸光一凝。 “阿夜?” 剑尖在沙地上滑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少年瘦小的身影毫不起眼,但因为他过往那些丢脸的事迹,就在淳于夜的身影出现在马场边时,原本欢乐的气氛微微凝滞。 人群中响起一阵嘘声。 “你来做什么?” 搂着稚云公主的白狼王从王座上坐起,蹙眉看向自己丢人现眼的小儿子。 稚云公主睁大眼睛,看到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情,害怕地看向淳于牙的方向。 淳于夜低下头。 自从上次他差点被打死后,他的母亲就再也不想看到他。 “听说今日有战利品,”少年抬起头,淡淡道,“儿臣想来抢些。” “你?”白狼王大笑起来,“你又没上战场,有什么资格来抢?” 看着这个瘦弱的小儿子,他冷笑一声,“怎么,岁数到了,想女人了?” 四周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哄笑声。 笑声中更是夹杂着粗鲁猥琐的西戎语。 嬴抱月皱起眉头。 淳于夜对这些笑声充耳不闻,只是注视着白狼王的眼睛,“如果是为了自己的王庭来抢呢?” 白狼王嘴角笑意淡去,碧瞳微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淳于夜回过头,看向骑在马上神情不善地看着他的那些翟王们,“儿臣听说,第十二王庭尚未选出新的翟王。” 此时在马场上奔驰厮杀的翟王,只有十一位。 “那又如何?” 白狼王眯起眼睛,“下个月在达摩大会上决出的第一勇士,就会成为十二翟王。” “你哥哥十五岁就成了第一勇士,你再看看你,连刀都举不起来。” 周围其他翟王看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孩童,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淳于夜依旧拖着剑站在地上,向父亲行了个礼,“父王,不等到达摩大会,就能选出新的翟王了。” “你在发什么疯?” 白狼王皱眉盯着这个平素不起眼的儿子,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淳于夜一年说的话,都没有今天一日多。 稚云公主也疑惑地看着这个她很久没有仔细打量过的儿子。他比她上次见到,已经高了一个头。 可和淳于牙比起来,体型依旧像是孩童和成人的区别。 看淳于夜这么说话,她只觉得害怕,怕他不知何时就会触怒另一个儿子。 “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滚出去!” 果然不等淳于夜再开口,他身边就响起了马蹄声,淳于牙粗暴地将女人从马背上推下来,纵马冲向淳于夜身边,扬起马蹄就向他踩去。 “想死吗?” 人群中响起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叫好声。 “踩死他!” “踩死他!” 耳边是兄长熟悉的威胁和狂笑,淳于夜握住手中的剑柄。 “牙儿!住手!” 母亲凄厉的叫声从远处传来,然而下一刻,女人的声音中断了。 淳于牙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带锈的长剑在空中划过一个长长的弧度,一个无头的尸体骑在马上,往前骑了几步。 第三百二十九章 搏杀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骑在马上的无头男人。 原本人脑袋的位置变成了一个血洞,无头的尸体往前骑了几步,鲜血喷涌而出。 噗通一声,淳于牙的脑袋旋转着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一切尚未开始,已经结束。 “啊!” 女人的尖叫声终于重新响起,原本被捆在一起的女俘虏们争先恐后地向马场外爬去。 男人们都呆住,不管是骑在马上的还是站在马场外的,都呆呆看着那个站在淳于牙马下的少年。 淳于夜的手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鲜血沾了他半边脸,让他俊美的面容看上去宛如鬼魅。 他个头还没有淳于牙的马高,长剑在他手中就像是孩童的玩具,但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只一剑,就杀了自己的亲兄长。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一剑,就将骑马向他冲来的男人的头给割了下来。 快,准,狠。 “这……这怎么可能?” 淳于惮骑在马上,愕然看着这一幕。 要知道淳于牙之所以能横行于西戎王庭,就是因为他十五岁时就突破了等阶五,是境界和身手都一等一的神舞境修行者。 淳于夜在五岁觉醒后,境界却一直未曾再上升,白狼王也未曾为他找师父教导,淳于惮甚至都不知道淳于夜居然会用剑。 一剑斩头,这绝不是一个十二岁少年的力气能做到的事! 这时淳于牙的马停了下来,淳于牙无头的尸体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鲜血从他脖子上的断茬汩汩流出,流到淳于夜的脚下。 淳于夜低下头,看向地上那张已经人首分家的厌恶的脸。 他蹲下身,在没有头的兄长身上擦了擦自己染血的剑,随后站起,看向自己的父亲。 马场上笼罩着血腥味,所有西戎人都傻傻注视着这一幕。 西戎人弑父杀兄的事不少,但此时此刻这名十二岁少年展现出的冷血和残忍,却连西戎人都望之却步。 唯一保持镇定的,是白狼王。 明明他的一个儿子刚刚在沙场上眼都不眨地杀掉了另一个儿子,但白狼王却依旧稳稳坐在王座上,只是目光阴郁地注视着站在淳于牙尸体边的淳于夜。 稚云公主瘫软在他身边,她尖叫了一声之后,目光空洞起来,看着马场上的两个儿子,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你……” 白狼王盯着淳于夜,“你是什么时候突破的?” 淳于夜在砍掉淳于牙脑袋时那一瞬间展露出的气息,毫无疑问是等阶五修行者的气息。 淳于夜舔了舔嘴边的血,淡淡道,“半年前。” 十二岁的等阶五。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在她之后的修行者里,姬嘉树十三岁突破等阶五并不是全大陆最早的,最早的应该是十二岁就突破等阶五的淳于夜。 可这个秘密只流传于漠北草原上。 “半年前,”白狼王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你至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等阶六了?” 等阶五这个境界非同凡响,再天才的修行者,没有个一两年也绝不可能突然突破。 “是,”淳于夜点头。 白狼王碧瞳微深。 也就是说至少在两年前,淳于牙欺凌淳于夜的时候,他就有能力还手了。 但淳于夜从未还过手。 “你之前为何从不还手?”他冷冷注视着这个深藏不露的儿子。 “我为什么要还手?”淳于夜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容。 “如果我当时还手了,我现在就不能一剑杀了他了。” 嬴抱月心底骤然泛起一股凉意。 在过去的七年中,这名看似瘦弱的少年其实一直在等待着。 等待着将自己同母兄长一击毙命的机会。 马场上卷起一股寒风,风中露出无数西戎人惊恐的侧脸。 白狼王定定看着这个他亲手养大的怪物。 “不错,”他忽然笑了起来,“你想要什么?” 淳于夜专门挑这个时候当场杀了淳于牙,除了报仇,更多的是在立威。 围在马场上的其他勇士,望着这名十二岁的少年,眼中已有了畏惧。 淳于夜笑了,“我想要十二王庭。” “你刚刚杀了第十翟王,不想要第十王庭?”白狼王盯着他的眼睛。 十二王庭之所以是最后一个未曾选出新翟王的部落,就是在于十二王庭是西戎十二支中最桀骜不驯的一支,里面都是不服管的刺头。 “我只想要十二王庭,”淳于夜微笑着,“我杀了第一勇士,应该不用再参加达摩大会了吧?” 淳于牙本来就是达摩大会的胜者,此时他直接杀了上一届的胜者,自然是无需再通过达摩大会证明自己的实力。 “你想要十二王庭,就给你吧,”白狼王淡淡道,“但若是你坐不稳这个位子,被自己部众所杀,也不会有人给你报仇。” 淳于牙已有长子,长大之后,定然会来找淳于夜报仇。 “那是当然,”淳于夜依旧微笑着。 他站在兄长无头的尸体前,那份笑容,完全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白狼王静静看着他,挥手宣布。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十二翟王了。” …… …… 两个月后,稚云公主死了。 没有人知道她具体死亡的理由,只有隐隐的传言所说,她是夜里心悸而死。 淳于夜在十二王庭的帐篷里醒来,周围的人向他禀告了这个死讯。 嬴抱月站在黑暗中,看着身上已经披挂起翟王佩饰的少年坐在帐篷里,他就这么坐在那里,没有哭,没有闹。 即便身处于他的记忆里,嬴抱月却依旧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帐篷外传来侍女们的声音。 “先王的三个女儿,这下就全都死了。” “十一翟王的母亲居云大公主是病死的,次云公主就不提了,这下稚云公主也死了。” “追着大儿子死了吧?听说第十王庭那都乱成一团了。” “嘘,小声点,被翟王殿下听见,我们都得死。” 淳于夜的凶残之名已经传遍了十二王庭,门外的侍女打了个寒颤,快步走开。 嬴抱月站在黑暗里,看着淳于夜孤身一人坐在帐篷里。 “她死了,你不去看看么?” 这时淳于夜忽然低着头开口。 他在和谁说话? 嬴抱月惶然抬起头,发现淳于夜的背后居然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人。 又是那个人? “白狼王已经将她抱上了天葬台,她大概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被啃得破破烂烂的模样。” 男人淡淡道。 “是吗?” 淳于夜低下头,淡淡道,“那我也看不到她了。” 再也看不到了。 “她死了也好,”男人的声音中不带有丝毫感情,“她活着比死更难受。” “明明是你,还有我,害死了她。” 嬴抱月第一次听见淳于夜如此激烈的声音。 “你不该这么想,”比起少年言语中的激动,男人情绪却古井无波。 “她只是不应该生在西戎。” 淳于夜猛地回过头。 就在嬴抱月以为她能看见这个男人容貌之时,眼前的黑暗却忽然破碎。 她意识到她就要醒来了,拼命瞪大眼睛往前看去,视野却模糊起来,唯有两人的对话响在耳边。 “对了,你父亲让我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你虽然杀了淳于牙,却根本不懂什么剑法。” 男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跟我走。” “我带你去一个能让你更会杀人的地方。” …… …… “啊!” 嬴抱月满身大汗地从梦中醒来。 她睁开双眼,对上一双冰冷的碧瞳。 第三百三十章 相对 (防盗章节,早九点替换) 原本人脑袋的位置变成了一个血洞,无头的尸体往前骑了几步,鲜血喷涌而出。 噗通一声,淳于牙的脑袋旋转着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一切尚未开始,已经结束。 “啊!” 女人的尖叫声终于重新响起,原本被捆在一起的女俘虏们争先恐后地向马场外爬去。 男人们都呆住,不管是骑在马上的还是站在马场外的,都呆呆看着那个站在淳于牙马下的少年。 淳于夜的手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鲜血沾了他半边脸,让他俊美的面容看上去宛如鬼魅。 他个头还没有淳于牙的马高,长剑在他手中就像是孩童的玩具,但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只一剑,就杀了自己的亲兄长。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一剑,就将骑马向他冲来的男人的头给割了下来。 快,准,狠。 “这……这怎么可能?” 淳于惮骑在马上,愕然看着这一幕。 要知道淳于牙之所以能横行于西戎王庭,就是因为他十五岁时就突破了等阶五,是境界和身手都一等一的神舞境修行者。 淳于夜在五岁觉醒后,境界却一直未曾再上升,白狼王也未曾为他找师父教导,淳于惮甚至都不知道淳于夜居然会用剑。 一剑斩头,这绝不是一个十二岁少年的力气能做到的事! 这时淳于牙的马停了下来,淳于牙无头的尸体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鲜血从他脖子上的断茬汩汩流出,流到淳于夜的脚下。 淳于夜低下头,看向地上那张已经人首分家的厌恶的脸。 他蹲下身,在没有头的兄长身上擦了擦自己染血的剑,随后站起,看向自己的父亲。 马场上笼罩着血腥味,所有西戎人都傻傻注视着这一幕。 西戎人弑父杀兄的事不少,但此时此刻这名十二岁少年展现出的冷血和残忍,却连西戎人都望之却步。 唯一保持镇定的,是白狼王。 明明他的一个儿子刚刚在沙场上眼都不眨地杀掉了另一个儿子,但白狼王却依旧稳稳坐在王座上,只是目光阴郁地注视着站在淳于牙尸体边的淳于夜。原本人脑袋的位置变成了一个血洞,无头的尸体往前骑了几步,鲜血喷涌而出。 噗通一声,淳于牙的脑袋旋转着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一切尚未开始,已经结束。 “啊!” 女人的尖叫声终于重新响起,原本被捆在一起的女俘虏们争先恐后地向马场外爬去。 男人们都呆住,不管是骑在马上的还是站在马场外的,都呆呆看着那个站在淳于牙马下的少年。 淳于夜的手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鲜血沾了他半边脸,让他俊美的面容看上去宛如鬼魅。 他个头还没有淳于牙的马高,长剑在他手中就像是孩童的玩具,但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只一剑,就杀了自己的亲兄长。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一剑,就将骑马向他冲来的男人的头给割了下来。 快,准,狠。 “这……这怎么可能?” 淳于惮骑在马上,愕然看着这一幕。 要知道淳于牙之所以能横行于西戎王庭,就是因为他十五岁时就突破了等阶五,是境界和身手都一等一的神舞境修行者。 淳于夜在五岁觉醒后,境界却一直未曾再上升,白狼王也未曾为他找师父教导,淳于惮甚至都不知道淳于夜居然会用剑。 一剑斩头,这绝不是一个十二岁少年的力气能做到的事! 这时淳于牙的马停了下来,淳于牙无头的尸体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鲜血从他脖子上的断茬汩汩流出,流到淳于夜的脚下。 淳于夜低下头,看向地上那张已经人首分家的厌恶的脸。 他蹲下身,在没有头的兄长身上擦了擦自己染血的剑,随后站起,看向自己的父亲。 马场上笼罩着血腥味,所有西戎人都傻傻注视着这一幕。 西戎人弑父杀兄的事不少,但此时此刻这名十二岁少年展现出的冷血和残忍,却连西戎人都望之却步。 唯一保持镇定的,是白狼王。 明明他的一个儿子刚刚在沙场上眼都不眨地杀掉了另一个儿子,但白狼王却依旧稳稳坐在王座上,只是目光阴郁地注视着站在淳于牙尸体边的淳于夜。 稚云公主瘫软在他身边,她尖叫了一声之后,目光空洞起来,看着马场上的两个儿子,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你……” 白狼王盯着淳于夜,“你是什么时候突破的?” 淳于夜在砍掉淳于牙脑袋时那一瞬间展露出的气息,毫无疑问是等阶五修行者的气息。 淳于夜舔了舔嘴边的血,淡淡道,“半年前。” 十二岁的等阶五。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在她之后的修行者里,姬嘉树十三岁突破等阶五并不是全大陆最早的,最早的应该是十二岁就突破等阶五的淳于夜。 可这个秘密只流传于漠北草原上。 “半年前,”白狼王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你至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等阶六了?” 等阶五这个境界非同凡响,再天才的修行者,没有个一两年也绝不可能突然突破。 “是,”淳于夜点头。 白狼王碧瞳微深。 也就是说至少在两年前,淳于牙欺凌淳于夜的时候,他就有能力还手了。 但淳于夜从未还过手。 “你之前为何从不还手?”他冷冷注视着这个深藏不露的儿子。 “我为什么要还手?”淳于夜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容。 “如果我当时还手了,我现在就不能一剑杀了他了。” 嬴抱月心底骤然泛起一股凉意。 稚云公主瘫软在他身边,她尖叫了一声之后,目光空洞起来,看着马场上的两个儿子,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你……” 白狼王盯着淳于夜,“你是什么时候突破的?” 淳于夜在砍掉淳于牙脑袋时那一瞬间展露出的气息,毫无疑问是等阶五修行者的气息。 淳于夜舔了舔嘴边的血,淡淡道,“半年前。” 十二岁的等阶五。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在她之后的修行者里,姬嘉树十三岁突破等阶五并不是全大陆最早的,最早的应该是十二岁就突破等阶五的淳于夜。 可这个秘密只流传于漠北草原上。 “半年前,”白狼王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你至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等阶六了?” 等阶五这个境界非同凡响,再天才的修行者,没有个一两年也绝不可能突然突破。 “是,”淳于夜点头。 白狼王碧瞳微深。 也就是说至少在两年前,淳于牙欺凌淳于夜的时候,他就有能力还手了。 但淳于夜从未还过手。 “你之前为何从不还手?”他冷冷注视着这个深藏不露的儿子。 “我为什么要还手?”淳于夜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容。 “如果我当时还手了,我现在就不能一剑杀了他了。” 嬴抱月心底骤然泛起一股凉意。 第三百三十一章 奇怪 (防盗章节,早十点替换) 原本人脑袋的位置变成了一个血洞,无头的尸体往前骑了几步,鲜血喷涌而出。 噗通一声,淳于牙的脑袋旋转着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一切尚未开始,已经结束。 “啊!” 女人的尖叫声终于重新响起,原本被捆在一起的女俘虏们争先恐后地向马场外爬去。 男人们都呆住,不管是骑在马上的还是站在马场外的,都呆呆看着那个站在淳于牙马下的少年。 淳于夜的手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鲜血沾了他半边脸,让他俊美的面容看上去宛如鬼魅。 他个头还没有淳于牙的马高,长剑在他手中就像是孩童的玩具,但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只一剑,就杀了自己的亲兄长。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一剑,就将骑马向他冲来的男人的头给割了下来。 快,准,狠。 “这……这怎么可能?” 淳于惮骑在马上,愕然看着这一幕。 要知道淳于牙之所以能横行于西戎王庭,就是因为他十五岁时就突破了等阶五,是境界和身手都一等一的神舞境修行者。 淳于夜在五岁觉醒后,境界却一直未曾再上升,白狼王也未曾为他找师父教导,淳于惮甚至都不知道淳于夜居然会用剑。 一剑斩头,这绝不是一个十二岁少年的力气能做到的事! 这时淳于牙的马停了下来,淳于牙无头的尸体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鲜血从他脖子上的断茬汩汩流出,流到淳于夜的脚下。 淳于夜低下头,看向地上那张已经人首分家的厌恶的脸。 他蹲下身,在没有头的兄长身上擦了擦自己染血的剑,随后站起,看向自己的父亲。 马场上笼罩着血腥味,所有西戎人都傻傻注视着这一幕。 西戎人弑父杀兄的事不少,但此时此刻这名十二岁少年展现出的冷血和残忍,却连西戎人都望之却步。 唯一保持镇定的,是白狼王。 明明他的一个儿子刚刚在沙场上眼都不眨地杀掉了另一个儿子,但白狼王却依旧稳稳坐在王座上,只是目光阴郁地注视着站在淳于牙尸体边的淳于夜。 稚云公主瘫软在他身边,她尖叫了一声之后,目光空洞起来,看着马场上的两个儿子,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你……”原本人脑袋的位置变成了一个血洞,无头的尸体往前骑了几步,鲜血喷涌而出。 噗通一声,淳于牙的脑袋旋转着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一切尚未开始,已经结束。 “啊!” 女人的尖叫声终于重新响起,原本被捆在一起的女俘虏们争先恐后地向马场外爬去。 男人们都呆住,不管是骑在马上的还是站在马场外的,都呆呆看着那个站在淳于牙马下的少年。 淳于夜的手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鲜血沾了他半边脸,让他俊美的面容看上去宛如鬼魅。 他个头还没有淳于牙的马高,长剑在他手中就像是孩童的玩具,但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只一剑,就杀了自己的亲兄长。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一剑,就将骑马向他冲来的男人的头给割了下来。 快,准,狠。 “这……这怎么可能?” 淳于惮骑在马上,愕然看着这一幕。 要知道淳于牙之所以能横行于西戎王庭,就是因为他十五岁时就突破了等阶五,是境界和身手都一等一的神舞境修行者。 淳于夜在五岁觉醒后,境界却一直未曾再上升,白狼王也未曾为他找师父教导,淳于惮甚至都不知道淳于夜居然会用剑。 一剑斩头,这绝不是一个十二岁少年的力气能做到的事! 这时淳于牙的马停了下来,淳于牙无头的尸体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鲜血从他脖子上的断茬汩汩流出,流到淳于夜的脚下。 淳于夜低下头,看向地上那张已经人首分家的厌恶的脸。 他蹲下身,在没有头的兄长身上擦了擦自己染血的剑,随后站起,看向自己的父亲。 马场上笼罩着血腥味,所有西戎人都傻傻注视着这一幕。 西戎人弑父杀兄的事不少,但此时此刻这名十二岁少年展现出的冷血和残忍,却连西戎人都望之却步。 唯一保持镇定的,是白狼王。 明明他的一个儿子刚刚在沙场上眼都不眨地杀掉了另一个儿子,但白狼王却依旧稳稳坐在王座上,只是目光阴郁地注视着站在淳于牙尸体边的淳于夜。 稚云公主瘫软在他身边,她尖叫了一声之后,目光空洞起来,看着马场上的两个儿子,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你……” 白狼王盯着淳于夜,“你是什么时候突破的?” 淳于夜在砍掉淳于牙脑袋时那一瞬间展露出的气息,毫无疑问是等阶五修行者的气息。 淳于夜舔了舔嘴边的血,淡淡道,“半年前。” 十二岁的等阶五。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在她之后的修行者里,姬嘉树十三岁突破等阶五并不是全大陆最早的,最早的应该是十二岁就突破等阶五的淳于夜。 可这个秘密只流传于漠北草原上。 “半年前,”白狼王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你至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等阶六了?” 等阶五这个境界非同凡响,再天才的修行者,没有个一两年也绝不可能突然突破。 “是,”淳于夜点头。 白狼王碧瞳微深。 也就是说至少在两年前,淳于牙欺凌淳于夜的时候,他就有能力还手了。 但淳于夜从未还过手。 “你之前为何从不还手?”他冷冷注视着这个深藏不露的儿子。 “我为什么要还手?”淳于夜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容。 “如果我当时还手了,我现在就不能一剑杀了他了。” 嬴抱月心底骤然泛起一股凉意。 白狼王盯着淳于夜,“你是什么时候突破的?” 淳于夜在砍掉淳于牙脑袋时那一瞬间展露出的气息,毫无疑问是等阶五修行者的气息。 淳于夜舔了舔嘴边的血,淡淡道,“半年前。” 十二岁的等阶五。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在她之后的修行者里,姬嘉树十三岁突破等阶五并不是全大陆最早的,最早的应该是十二岁就突破等阶五的淳于夜。 可这个秘密只流传于漠北草原上。 “半年前,”白狼王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你至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等阶六了?” 等阶五这个境界非同凡响,再天才的修行者,没有个一两年也绝不可能突然突破。 “是,”淳于夜点头。 白狼王碧瞳微深。 也就是说至少在两年前,淳于牙欺凌淳于夜的时候,他就有能力还手了。 但淳于夜从未还过手。 “你之前为何从不还手?”他冷冷注视着这个深藏不露的儿子。 “我为什么要还手?”淳于夜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容。 “如果我当时还手了,我现在就不能一剑杀了他了。” 嬴抱月心底骤然泛起一股凉意。 第三百三十二章 协同 少年胸膛下坚硬的腹肌绷紧,腰身一拧就从雪地上跳起! 就在淳于夜暴起之时,嬴抱月一瞬间从他身上起来,少女脚尖点地,雪落无声。 “哼。” 看着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让开的少女,淳于夜轻哼了一声。 尽管他非常不想承认,但这名女子的确是世间能做到和他最合拍的修行者。 他的一呼一吸她都事先世道意味着什么,即便上一步两人还在互相试探,但下一步却都知道各自会做什么选择。 这样的修行者。 这样的女人。 也许不会再有了。 不,是不会再有了。 她是这世间唯一能猜到他会做什么的女人。 淳于夜的碧瞳定定注视着嬴抱月处变不惊的眼睛,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来。 匕首寒光闪闪,他直直就插在贴肉的腰带里,看得人胆战心惊。 “我说刚刚什么在硌着我,”嬴抱月看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笑了笑,“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把刀?” “那你恐怕要和我睡过一次才知道了,”淳于夜笑了一声,他说着粗鄙的笑话,眼珠里却没有笑意。 他赤手捏住那把匕首,寒风之中腾起微微热气。 滚烫的热血沿着匕刃流了下来,落在雪地上,宛如盛开的红梅。 淳于夜抬眼看向嬴抱月,眼带挑衅,“我这匕首可有毒。” 嬴抱月无言地笑了笑,走上前,伸出食指,在那匕刃上碰了一下。 她的血珠沿着匕刃缓缓流下,和淳于夜的血汇聚在一起。 淳于夜目光凝重起来,操纵真气,血流在匕刃汇聚,化成一个复杂的花纹。 “你血纹画的不错,”嬴抱月注视着匕首上的花纹,眼看着花纹要变成一个狼头,她抓住了淳于夜的手。 “我不要用这个,”她瞥了一眼淳于夜,“既然在西岭雪山,画白虎纹。” 西戎人信奉的白犬神是邪神,向一个邪神立誓约,她是嫌命太长了么? 淳于夜冷笑一声,匕首上的花纹扭转,变成一个虎头。 “可惜没有祭牲,”他看向前面的那座山,“要是能抓只兔子来倒是不错。” “那你恐怕要永远留在这里,”嬴抱月想起花璃的原型,像看死人一般看着他。 淳于夜笑了一声,目光冷酷起来,她恐怕还不知道,他之前在云首峰前已经杀了一匹神兽了。 此时匕首上的血纹已经形成了,隐隐带着阵法禁制的气息。 淳于夜目光凝重起来,望着那个血的纹路,他伸手握住匕刃上端,沉声开口。 “你我二人,在此同盟,立于此地,互不杀伤。”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伸手握住匕首的下端。 “凡盟礼,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背违,欲令神加殃咎,使如此牲也。” 匕首上虎头裂开,汇聚的血流顺着两人掌心的伤口一齐涌入各自的身体中。 “咳、咳!” 感觉到今生第一个禁制涌入身体里,嬴抱月猛地后退一步,剧烈地咳嗽起来。 “哼,”淳于夜攥住自己发红的手腕,冷冷瞥了嬴抱月一眼,“你这身体也敢和别人立盟誓,还真不怕我毒死你。” 嬴抱月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还没那个本事。” 淳于夜收起笑容,冷淡道,“走了。” 这盟誓的仪式传承自大秦的太祖皇帝,不是空口的契约,而是进入修行者身体内的锁链,这女人现在知道在西岭雪山他不能把她怎样,他想在言辞上占她便宜的可能微乎其微。 “走?” 嬴抱月坐到了冰塔边,“我还要等人,你先走吧。” 差不多李稷他们也该找到她了。 淳于夜顿住脚步,一点点转身,看向那个老神在在坐在冰塔下的女人。 他上下牙关摩擦了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你立盟约?” 难不成是给这个女人一个他动不了她的护身符,让她悠闲地在这赏月吗? 嬴抱月托腮看他一眼,微笑,“希望我帮你找到阵眼?” 此时众人的处境已经很明显了,虽然不知道发动的条件是什么,但他们所有人此时都被困在了一个阵法里。 此阵不解,他们所有人都走不出这片冰塔林。 如果漫无目的地在阵法中乱走,等下如果再撞上落单的其他人,就会再次被卷入对方的记忆里。 想解开这样大型的阵法,只有两个方法,一是等阵法发动的时间结束,二是像是当初在初阶大典时那样,找到阵眼,摧毁这个阵法。 只不过冰塔林地势复杂,不是当初在南楚里那般平坦的山林,阵眼恐怕藏在相当险峻的地方,此时又是深夜,想找阵眼谈何容易。 “你不是知道么?” 淳于夜走回冰塔下,伸手托起嬴抱月的下巴,碧瞳注视着她的眼睛。 所谓的盟誓,就是互相利用。 眼前这名女子虽然弱小,但当初他亲眼看着她才等阶七的时候就找出了他们西戎人精心设计的阵法的阵眼,此时嬴抱月已经等阶五了,这方面的能力定然更上一层楼。 不得不说,雷法者在感知环境的能力上并不敏感。尤其是这片冰塔林还有弱化修行者五感的能力,淳于夜此时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要在红月落山前找到阵眼,他是办不到。 于是他才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嬴抱月结盟的提议。 只是他本以为她会乖乖和他同行,没想到她居然给他来这么一出。 等人? 她要等谁? 等李稷? “你不会以为,发下不能杀伤的盟誓,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吧?” 淳于夜缓缓收紧五指,望着嬴抱月下巴上的指痕,眯眼一笑,言带暧昧。 “你要不怕冷的话,不妨我们来做点别的?” 嬴抱月仰着头看着他,眼中毫无畏惧,笑了一声。 “我怕冷。” “那就站起来,”淳于夜冷笑一声,“不然我就在这好好疼爱你了。” 这都是什么大反派的台词。 嬴抱月失笑,但下一刻她收起笑容,淡淡开口,“你做得到么?” 淳于夜望着她,瞳孔收缩。 嬴抱月垂下视线,有些后悔。 她再一次,利用了他的记忆。 她不觉得幼年看过母亲那般遭遇的淳于夜,会对这种事真的感兴趣。 如果她没有猜错,淳于夜对于男女之事应该有心理阴影。 “你刚刚,说什么?” 淳于夜手指收紧,力气大的仿佛要把她的下巴捏碎。 “抱歉,”嬴抱月推开他的手站起来,目光恢复了冷静,“不开玩笑了,我知道怎么找阵眼。” 第三百三十三章 阵眼 “说,什么办法?” 淳于夜望着站在雪地上的嬴抱月,强压着一剑杀了她的冲动。 “我事先说在前面,”嬴抱月拍拍身上的雪花,“方法我知道,但我做不到。” “是吗?”淳于夜伸手再次挑起她的下巴,抚摸着指尖细嫩的肌肤,“我看你还是不肯说实话。” 嬴抱月打下他的手,神情平静,“我毕竟不是个风法者。” 淳于夜目光一顿。 在西戎,风法者可以说是最没有地位的修行者。但到了中原他才知道,原来风法者还有这么多用处。 “我有没有说实话,你自己判断吧,”她瞥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我能听见风的流动,的确是汇聚往什么地方,但到底汇聚到何处,我找不到。” 淳于夜望着她紧闭的眼睛,目光冷下来,“真的?”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找到阵眼所在?”嬴抱月睁开双眼,“因为当初在初阶大典上我解开了鬼打墙?” “没错,”淳于夜淡淡道,“那个阵法,寻常等阶四都解不开。” 那也是她第一次,颠覆他对修行者境界的看法。 “你当时果然就在林中,”嬴抱月神情复杂起来,“你既然就在一边,应该很清楚我是怎么找到阵眼的。” 她瞥了他一眼,“那不是我一个人做到的。” 当时找到阵眼,她借助了陈子寒的力量。 淳于夜眉头皱起,“你说那个境界很低的风法者?” “这和境界高低没有关系,”嬴抱月淡淡道,“重要的是他有能察觉到地脉流动的才能。” 风火水雷,可以说风法才是其中最吃天赋的一个流派,需要极高的灵性和敏锐才能掌握风法的真谛。 “那个小子现在在那?” 淳于夜冷冷问道,“他应该和你一起来西岭雪山了吧?” 嬴抱月目光微黯,“他已经下山了。” 陈子寒并未进入第四关。 “哼,所以说就是个废物,”淳于夜冷笑一声,“将指望都放在这种弱者身上,怪不得你爬不上去这山。” “我爬不上去,你就爬的上去了?” 嬴抱月淡淡瞥了他一眼,“请问翟王殿下这次带来的下属里,有风法者吗?” 淳于夜眸光一顿。 风法战斗力低下,西戎人几乎不会选择修习,能外出作战的勇士里更不可能有这种人。 “呵,那么看来翟王殿下这边是没人能帮得上忙了?” 嬴抱月打了个呵欠,“那您还是在这里待着吧,我去找人。” 虽然陈子寒不在,但风法者是解开这阵法的关键,必须找到一个才行。 “等等,”淳于夜按住她的肩膀,“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叫赵光的人?” 嬴抱月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过头。 赵光和李稷形影不离,淳于夜知道她身边有这号人不奇怪,但她奇怪的是为什么淳于夜会突然提起他。 这两人有什么交集么? “果然,”淳于夜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那个赵光,是风法者吧?” “没错,只是……”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据她的观察,赵光在风法者中属于天资并不高的那一种,之前在摔跤战时她甚至有种错觉。 那就是赵光并不适合修习风法。 风法是一种很奇异的流派。 如果说水法者和火法者性情相反,那么风法者和雷法者的性情也是相反的。 雷法暴烈,风法就柔和。 就世间普遍的印象而言,风法者也大多性情柔顺温和,队伍中三个风法者,陈子楚、赵光和陈子寒,除了陈子寒外,另外两人外显出的性情的确都算柔和,佛系又与世无争。 但事实上,嬴抱月记得在很久以前师父和她提起过。 这世上最顶尖的风法者,其实应当是外刚内柔的人。 可赵光……嬴抱月很难形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光因为性格开朗又话痨,在队伍中人缘极好,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但嬴抱月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身上模模糊糊笼罩着一层她看不透的东西。 有的时候她觉得,现在的赵光,并不是真正的赵光。 她这个想法太过莫名其妙无迹可寻,赵光在李稷心中有着极重的地位,她不想伤害到这两人,也就未曾将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 但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让她隐隐觉得,赵光在风法上应该走不远。 察觉到嬴抱月的眼神变化,淳于夜眯起眼睛,声音冷淡。 “怎么?他也是个废物么?” “这世上并没有废物,”嬴抱月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总之,去找找看吧。” 现在山上她认识的风法者就只有赵光和陈子楚两人,以她对两人的了解,他们恐怕都没有找到阵眼的能力。 但他们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嬴抱月看向天上的半轮红月,虽然红月未满,但月初升和刚落的时候,引力最强。 之前红月初升之时,他们所有人失散并被卷入幻境,等之后再落的时候,估计这个阵法会再次发生一次剧变。 她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挺过下一轮。 “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听话,不就能少吃点苦头了么?” 淳于夜冷笑一声,瞥见嬴抱月头发上落了一片染血的雪花,他眯起眼睛,伸手拂上她的头发。 然而下一刻,一枚冰锥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放开她。” 男人冰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嬴抱月眼中腾起一抹亮光,猛地回头。 李稷和孟诗正并肩站在不远处的冰塔后。 孟诗看见嬴抱月身边居然站着的淳于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如临大敌地握紧手中剑。 李稷的目光却冰冷而平静,手中的长剑直直指着淳于夜的心口。 男人的目光黑沉如墨,定定望着淳于夜停在嬴抱月发上的手。 “你敢再动一寸,我就砍下你的手。” “昭华么?” 淳于夜舔了舔手背上的血,微笑着转身,手掌顺着嬴抱月的颈线缓缓滑落,攥住她的手臂,“你来晚了啊。” “喂。” 嬴抱月没想到这人还有心情挑衅李稷,偏头挣脱开,看向远处的两人。 然而下一刻,她微微一怔。 李稷的目光只停留在淳于夜身上。 他,没有看她。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两心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呢? 他总是看着自己。 无论是在多少人中间,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她只要一回头,总能找到他的视线。 他不说话,也不提任何要求,眼神里也没有任何期许和探寻。 他只是看着她。 那份注视很宁静,就像水一般,即便包围在身体的周围,也只会觉得自己被包裹,却没有压力,不知何时习惯了它的存在。 只有在离开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它曾经是多么深入你的身体周围,构成你的每一个部分。 嬴抱月望着只注视着淳于夜的李稷,微微一个恍神。 没有人注意到,李稷执剑的指尖忽然颤动了一下。 他瞬间翻转手腕,换了个起手式,和淳于夜挑衅的目光对视,掷地有声地喝道,“让开。” 淳于夜碧瞳闪烁,勾起嘴角,“我不让又如何?” 李稷眼里古井无波,淡淡开口,“那我就斩了你。” 站在他身边的孟诗后背忽然窜上一股凉意。 不知为何,她觉得李稷现在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当然,看到失踪的嬴抱月居然被淳于夜所挟持,李稷心情差是肯定的,但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李稷看淳于夜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死物,浑身上下泛起寂灭的气息。 孟诗声音发颤,“昭、昭华君?” 李稷脚底下微微腾起气旋,雪花飞溅开来,地面也忽然开裂。 淳于夜原本嬉笑着的脸冷峻了下来。 “怎么?你还真想在这里开战?”他瞥了一眼头顶上的雪峰,冷笑一声,“你想引起雪崩埋了所有人么?” 天阶修行者如果真的拉开架势,那么周围所有人都会被波及。 李稷身侧压力不减,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雪崩不是你们西戎人的拿手好戏么?” 淳于夜目光危险起来,“是又如何?我忘记告诉你了,你的一个老朋友此时也在山上。” 李稷虽然是天阶,但这座山上可不只他一名天阶。 乌禅闾也在这片冰塔林中,李稷如果起势,乌禅闾也一定会赶到。 李稷笑了一声,“只有一个?” 淳于夜微微挑眉,乌禅闾的弟弟乌禅胥虽然也是天阶,但乌禅胥是禅院主人用秘法助他登阶的,实力并不及李稷。 但即便如此,李稷此时的反应也十分古怪。 淳于夜皱眉,“你受什么刺激了?” 这大概是他最冤枉的一次。他明明什么都没对嬴抱月做,结果李稷居然一幅想和他生死决战的模样。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地方这么邪性的么?能让一个冰块突然变成了火山? “喂,你看清楚,”想起之前在嬴抱月的记忆里看到的那满是空白的梦境,淳于夜心头火起,一把抓过嬴抱月的肩膀。 “她是少了块肉还是少了只胳膊,你要这么疯?你……” 然而他的话没有说完。 唰的一声,雪地上溅出一抹血。 淳于夜瞳孔收缩,缓缓扭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的手臂上扎着一根冰锥,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刚刚留了个心眼,抓过嬴抱月的时候是侧身的,嬴抱月另一侧的肩头正好挡在他的手臂前。 他知道李稷对嬴抱月珍视至极,只要嬴抱月挡在前面李稷出手一定会犹豫。 然而,哧的一声。 嬴抱月一侧肩上的衣衫裂开一道口子,露出肩头一抹红痕。 “姐姐?!” 孟诗心头一紧,惊声叫道。 嬴抱月回过头,怔怔看向自己的肩膀。 下一刻,她收起眼底神情,向孟诗摇头,笑了笑,“我没事。” 那冰锥只是轻轻蹭到了她,连皮都没破。 如果她刚刚没动那么一下,大概连碰都不会碰到她。 只是…… “阿稷?” 然而就在这时,李稷闷哼一声,手中长剑骤然爆发出了更为激烈的真气,嬴抱月一惊看向他,发现他面具下露出的脖颈微微发青,能看到一条条鼓起的筋脉。 “喂喂,你是真的有毛病啊?” 淳于夜一把拔下小臂上的冰锥,他本要发怒,但看到李稷的反应,顿时无语至极。 他不过是被冰锥扎了一下,结果李稷自己却一幅自责到经脉倒流的模样。 “呵,”淳于夜瞥了一眼嬴抱月肩上的红痕,心中好笑,下一刻笑出了声,“我看我不用做什么,你自己都能把自己整死。” 他原本还惊讶于李稷刚刚对嬴抱月出手得毫不犹豫,但现在发现,这人恐怕是中毒更深了。 “你可以试试,是我先自灭,还是你先死在这,”李稷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巨阙剑的剑尖上聚集起可怖的剑气。 “我再说一遍,让开。” 他的声音平静,但一字一顿清晰至极,令人心悸。 淳于夜目光冷下来。 虽不知道李稷受了什么刺激,但自己显然是撞上了他要发泄的口子。 正因为他也是疯子,他才知道,和疯子不能硬碰硬,尤其是这个疯子还是天阶。 淳于夜碧瞳闪了闪,准备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让开。 至少不能让李稷太得意。 看见淳于夜依旧站着不动,李稷将剑举过头顶,猛地挥下。 嬴抱月伸出一只手,挡在了淳于夜面前。 “阿稷,不行,我和他立了誓约。” 李稷瞳孔剧烈收缩,剑气陡然调转,噗的一声,他吐出一口黑血。 “阿稷?!” 嬴抱月一惊,她刚刚的举动并不算突然,李稷对真元的控制早已臻至化境收放自如,怎么会只是收手就突然反噬心脉? 李稷低下头,没有看她。 他执剑缓缓单膝跪地,血顺着他的唇角,一滴滴落在地上。 “阿稷?” 嬴抱月急忙向李稷跑去,淳于夜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眸光闪了闪,没有伸手去拦。 怎么一回事? 淳于夜只觉哭笑不得,他看得清楚,李稷的那口血,不是因为突然收手经脉倒转流的血。 那般颜色,是郁结在心的心头血,这可不是他有本事能把李稷激出来的血。 淳于夜觉得自己这次真是当了回莫名其妙的恶人。 伤人先自伤,是李稷先将自己伤到了极致,尚未伤人,便已自伤。 可李稷为何要自伤? 淳于夜低下头,碧瞳微深。 他原本,是想要伤谁? 第三百三十五章 山下 “阿稷?昭华?” 嬴抱月奔至李稷身边,半跪下来,看着李稷胸前浸透的黑血,她慌忙伸手去摸他的脉门。 “怎么会突然……” 嬴抱月的声音停了下来。 她的手被人抓住了。 李稷捏着她的手指,一点点从自己的脉门移开,声音平静,“我没事。” 和平常说话没有什么区别,但嬴抱月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 “怎么就没事了?”她皱起眉头,一咬牙用力去掰他的手,“别动,给我看看。” 李稷的指尖冷得像冰,看着强势起来的嬴抱月,他有心想甩开她的手,但力气到了指尖,却软了下来。 他的心脏,手脚,骨髓,仿佛都有了自己的意志。 无法抗拒她的靠近,无法抗拒她的温度。 李稷视线划过嬴抱月肩头的红痕,眼中浮现出一抹对自己的厌恶。 就在刚刚的那个瞬间,他才忽然意识到。 原来,他已经连在她身上留下一道伤痕,都做不到了。 他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模样?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至高无上的神灵,他希望祂能告诉他。 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察觉到嬴抱月的指尖触到了手腕上的皮肤,李稷的手臂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这是另一种厌恶,被根植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恨意和厌恶。 “阿稷?” 察觉到李稷的抗拒,嬴抱月一怔,但不等她开口,李稷手掌翻转,将她的手掌摊在掌心。 他的目光停在她掌心的伤痕上,淡淡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是……”嬴抱月收敛心神,看向身后负手站在雪地上的淳于夜,“这就是我刚刚说的,和他立下的誓约禁制。” “你和他立血誓?”李稷额角青筋跳了跳,“你还真不怕死啊!” 禅院素来擅长以毒控制弟子,谁知道淳于夜的血里有什么鬼东西? 想到嬴抱月居然让淳于夜的血居然进入了自己身体里,李稷只觉浑身被气得又麻又痒,连胸口的郁结疼痛都轻了一瞬。 看着那双涌起怒火的黑眸,嬴抱月摸摸耳朵,有些心虚地笑道,“这不是没有办法么。” 况且有位朋友先帮她试过毒了。 嬴抱月和爬到她肩膀上的小花对视了一眼,小花蛇嗖的一声钻入她的领子,在她的后背游得欢畅。 蛇类对毒很敏感,小花咬过淳于夜并没有发生什么,嬴抱月觉得至少在安全层面上,还是可以放心的。 李稷深呼吸,还想说些什么,前方传来少年不耐烦的声音。 “喂,你们说完了没有?” 淳于夜背着手看着那对坐在地上的男女,只觉刺眼至极。 “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能不能滚起来?” 孟诗收起剑,神情复杂地看着这名熟悉又陌生的西戎修行者。 听到嬴抱月和他立下了誓约,她就知道暂时不能把此人视作敌人。 虽说来可耻,但她多少松了口气。 耶律华的父亲被西戎人所害,她也知道此人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但在此等诡异之地,要应对复杂阵法的同时如果还要再对付这般魔头,简直是雪上加霜。 虽同为等阶四,但孟诗很清楚,她不是淳于夜的对手。 嬴抱月以等阶五之身,能和淳于夜立下这近乎平等的誓约,才是真的奇迹。 李稷闭了闭眼睛,松开嬴抱月的手。 两人站起。 “喂,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些什么?”淳于夜向他晃了晃几乎被扎穿的手臂。 李稷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在我身上留下的伤少么?” “那就让我再给你开个口子吧。” 淳于夜冷笑,身上腾起雷光。 “够了,”嬴抱月挡在李稷面前,眼含威胁地望向淳于夜,“你还要不要找阵眼了?” 看着挡在面前的身影,李稷袖子下的手指攥紧成拳。 “哟,昭华,被女人护着是不是很有意思?” 淳于夜冷哼一声,手臂用力,伤口迅速愈合。 李稷目光寒了寒。 眼看这两人又要针锋相对起来,嬴抱月连忙打断他们,“好了,红月要落了,找阵眼要紧!” 雪地上安静了一瞬,李稷别开视线,看向天上的红月。 “你想找风法者?” 他果然立刻就能知道自己的意图,嬴抱月点头,“你们来的时候,看见其他人在哪了么?” 姬嘉树耶律华赵光等人都下落不明,她担心起来。 “没有看见,”孟诗眼中也划过一抹忧虑。 在她昏过去前,耶律华和姬嘉树明明都在她身边,但醒来后却不知去向。 淳于夜站在后面轻笑一声,“如果遇上我的同伴,大概已经被宰了吧。” 嬴抱月回头,淡淡看他一眼,“你闭嘴。”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 对自己这般反应,淳于夜眼中划过一抹错愕,李稷看着这一幕也微微一愣。 然而嬴抱月已经没心思理睬淳于夜的冷嘲热讽,看向李稷,“你有什么和赵光联系的手段么?”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也许有着不为人知的法子也说不定。 李稷闻言思索了一下,在怀中摸了一阵,掏出一枚竹哨。 “这是……” 嬴抱月发现这居然是一枚鸽哨。 她恍然想起赵光和信鸽之间的关系。 只是这么高的海拔,鸽子应该飞不上来吧? “这……有用吗?” 李稷犹豫一瞬,将竹哨含入口中。 …… …… 呜。 呜。 呜。 一名正在下山的少年在寒风中抬起头。 “什么声音?” “有什么声音?”穆七抬起头,抖着脚底的雪,蹙眉看向身边举止古怪的少年,“陈公子,你幻听了吧?” “不,有声音,”陈子寒侧耳倾听着风中传来的声响,目光有些恍惚,“好像是哨子的声音。” “不管是什么声音,和我们都没有关系,”望见前方出现的起点标志,穆七一脸晦气,“反正都爬不上云首峰了,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陈子寒垂下双臂,和穆七并肩一起走下山道。 山脚下和他们上山前一般热闹,无数家丁和官员翘首以盼,二人身边也不断有零零星星有其他修行者穿过。 但看见修行者们从山里走出来,山脚下候着的人们脸上并没有任何喜悦。 只因这个时候走出来的人,都是失败者。 察觉到前方人群打量的视线,陈子寒将头压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他们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子寒?” 第三百三十六章 会合 “姬大哥?” 陈子寒抬起头,此时已是深夜,天起峰脚下燃着熊熊的篝火,众人的脸庞都被火光灼得通红,姬清远站在慕容飞澜身边,正向他招手。 陈子寒走过去,发现姬清远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也不知几夜没睡了。 这张脸让他想起留在山上同样疲惫的姬嘉树等人。 就在他们艰难登山的时候,山下也有这样一群人,在为他们点灯熬油地忧心着。 “陈二公子,你们……” 姬安歌李堇娘等人也互相依偎着站在不远处,看到他和穆七走出来,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能安全出山虽是好事,但此时显然未到高阶大典结束的时候,她们也不知该和他们说些什么。 前面也有其他修行者提前出来,众人此时已经都知道现在下山的都是未能通过第三关的人。 李堇娘踮起脚往他们身后张望了一眼,陈子寒知道他在找谁,笑了一声。 “南楚二殿下通过第三关了。” “是、是吗?”李堇娘轻咳了一声,“等等,谁问他了?” 她蹙了蹙眉,“不过就他那两下子,居然还能进入第四关?” 这些天她呆在山下,每日都和姬清远等人一起在山下等待,亲眼看着不断有修行者陆陆续续提前下山。 从这些修行者的口中,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山上的关卡有多么的可怕困难。 尤其是从今日清晨开始,下山的人就不断增多。 留在山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每次有人出来,李堇娘和姬清远他们就心惊胆战。 李堇娘现在心情极为复杂,她既希望能看见认识的人下山,又不希望见到他们。 高阶大典已经进入了最终冲刺的阶段,如果此时她认识的人下山,证明他们在最后的关头失败了。 可如果见不到他们,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们永远地留在了这座山里。 “不管怎么样,平安回来就好。” 姬清远走上前,拍了拍陈子寒和穆七的肩膀。 “姬大哥,我姑姑他们呢?” 演武营之前提前脱落的人不少,穆容青照顾着穆家子孙也提前下山了,姬清远指了指地方,穆七大步走过去,和穆家人聚在了一起。 “话说……你兄长还没下山?”姬清远看向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的陈子寒,心头微动。 不是他看不起陈子楚,只是单以修行者的能力而言,陈家二兄弟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陈子寒作为修行者,比陈子楚能力要强。 可他居然比陈子楚还早下山,倒是让姬清远始料未及。 “我大哥通过第三关了,”陈子寒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边,他知道姬清远在疑惑什么,坦然抬头道,“他比我要强。” 这份强大不是能力,而是另外的东西。 这一次在西岭雪山,他虽未曾通过高阶大典,却也有着很多的收获。 在青鸾峰的经历,让他明白自己作为修行者,有着绝对的缺陷。 而他缺少的东西,却正是陈子楚所拥有的。 “是吗,”姬清远望着陈子寒和上山前不一样的目光,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陈子寒身上的伤并不重,让他选择下山的,也许并不是山上的关卡,而是心中对自己的厌恶。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陈子楚是姬嘉树的朋友,姬清远大概明白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姬家的兄弟关系也很复杂,所以他能理解陈子寒在面对陈子楚这样的人的时候心中会有的挣扎。 他在年幼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恨过姬嘉树的存在。 只是林抱月及时出现,让他未曾掉入深渊。 对于别人的家事,他没什么谈论的资格,但姬清远抬头看向远处连绵的雪山,眼中划过一丝忧虑。 陈子寒认清了自我,这是好事,但他提前选择下山,却很可能给在山上嬴抱月等人带来麻烦。 按照他这几天和慕容飞澜在一起的推演,嬴抱月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估计会很需要风法者。 “抱月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走吗?” 陈子寒点点头,“我离开的太早,没有碰见公主殿下,但我相信她应该已经到达了云首峰。” 以嬴抱月所拥有的那颗心,她不可能到不了云首峰。 “云首峰……” 一直负手站在一边的慕容飞澜目光闪动,眼中忽然划过一抹忧虑。 “太子殿下,你怎么了?” 姬清远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心头一跳。 “没什么,”慕容飞澜长舒一口气,“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之前我派人追踪的西戎修行者失去了踪迹。” 发现西戎天阶的踪迹出现在后辽之时,整个后辽御祷省几乎都被吓了一跳。 但后来有大仙官发现那些天阶居然不是向着后辽王庭而来,山鬼也并未对都城和王宫示警,这才让慕容飞澜意识到事有蹊跷。 之前在西岭雪山前,山鬼出手击退了那群天阶,之后他就让御祷省的仙官不要触其锋芒,只远远追踪,直到确保那群人离开后辽为止。 然而负责追踪的仙官之前来禀告他,那群人失去了踪迹。 那群人去了哪里? 虽只是听他父王提起过一嘴,慕容飞澜记得云首峰上还有着极为复杂的陷阱和阵法。 在这种情况下,嬴抱月他们现在到底如何了? “只可惜,我们看不到他们现在的情景。” 慕容飞澜苦笑。 他虽以智谋名扬天下,但此时却也只能站在山下推演,帮不上嬴抱月一点忙。 还是以前好,她在前方打仗,他还能在后面出主意。 “如果能有山鬼大人的能力,倒是能看见,”姬清远苦笑一声。 以往两次大典,他都能及时得知嬴抱月他们的战况,却唯有这次只能两眼一抹黑地在山下苦等。 “等等,山鬼大人难道……” 提起山鬼的能力,姬清远心中一个激灵,忽然若有所思,“难道说……” “你意识到了?” 慕容飞澜笑了笑,“我们的国师,以前经常和你母亲一起打仗。” 山鬼从不下山,但他却能看清敌军的排兵布阵,帮助大司命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谈起曾和大司命一起纵横沙场的男人,人们总是只会想起太祖皇帝和姬墨。 但事实上,相隔千里还能互相配合的,这天底下,只有两个人。 那就是林书白和山鬼。 第三百三十七章 冰裂 “是吗,我母亲她……” 听完慕容飞澜的话,姬清远眸光微怔。 他不知道,原来他母亲和山鬼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陈子寒也听得出了神,但他出神是因为另外一种震撼。 他喃喃开口。 “风法者……也可以打仗?” “只要是修行者当然都能在战场上派上大用场,”慕容飞澜失笑,但下一刻他看向远处的雪山,眼中浮现一丝敬意。 “不过,国师大人是特别的。” 如果说别的修行者在同境之间都可以互相替代,唯有山鬼,走到了一个风法者从未走到的领域。 以风法观测万物,千里之外音讯互通。 山鬼能做到的事,其他的修行者都做不到。 “可惜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像山鬼大人那样的风法者了,”慕容飞澜叹道。 这一次的高阶大典,他父王之所以同意让他来监察,除了表达后辽对高阶大典的重视,更重要的原因,是担心山鬼的安危。 对于现在的后辽而言,山鬼太重要了。 前些年,朝堂上还有不少朝臣以怎能将国运托付给一个从不露面的人为由,对山鬼担任国师表示不满,但随着西戎步步紧逼,国内外形势渐渐紧张,后辽对山鬼的依赖也越来越大。 姬清远闻言蹙眉,“山鬼大人他,没想过收个徒弟吗?” 就譬如李稷之于东方仪,姬嘉树之于姬墨,不管是师徒还是父子,现如今的八人神几乎都有自己的继承人在。 唯独后辽国师山鬼,既无后人也无徒弟。 “我父王倒是想让他收,”慕容飞澜苦笑一声,“但山鬼大人对徒弟的人选,似乎很严格。” 之前后辽朝堂上也曾激烈讨论过这个问题,后辽御祷省甚至还一次性选拔过上百名的年轻儿郎送到西岭雪山,打着让山鬼挑选的主意。 却没想到那群人中,一个登上云首峰的都没有。 “这二十年来,山鬼大人似乎只动过一次收徒的念头,”慕容飞澜道。 “哦?他看上了谁?” 姬清远问道,陈子寒在一边也好奇地竖起耳朵。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被眼高于顶的后辽国师看上? 慕容飞澜瞥了两人一眼,“大司命的徒弟,昭阳郡主林抱月。” 陈子寒闻言哑然,姬清远哭笑不得。 陈子寒扶额,“好吧,那他老人家当然是能看得上。” 他虽没见过那位少司命,但也知道,能被大司命选中的人,自然是人中龙凤,能被山鬼看上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那位少司命是火法者吧? 为什么会被最强风法者的山鬼看上? 又擅长火法又有风法才能的人…… 陈子寒总觉得心中隐隐好像抓住了什么。 “当然,收少司命为徒自然是不可能的,”慕容飞澜目光微敛,“至此之后,山鬼大人就绝口不提收徒一事,不过……” “不过,你觉得山鬼大人这一次会从高阶大典的胜者中选一个徒弟?” 姬清远注视着慕容飞澜的眼睛,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慕容飞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他之前就发现,姬墨的这名长子虽然武力不高,但却聪慧敏锐至极。 山鬼突然召开高阶大典让后辽朝臣们都摸不着头脑,但唯有一个理由,能让众人所接受。 那就是山鬼准备收徒了。 西戎这一次大量出现的天阶修行者给整个后辽都敲响了警钟,朝廷内外无不在期待着山鬼徒弟的出现。 同时,对于普通修行者而言,这也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之前修行界已有传言,东吴国师义子李稷已经内定了下一任东吴国师的位子。有李稷的例子在前,山鬼如若收徒,很可能也会将其立为义子,承接后辽国师的位置。 李稷无父无母,出身不详都能走到这一步,那么只要被山鬼看中,无论家世国别,都有一跃成为一国修行界第一人的机会。 这也是之前那么多修行者宁肯伪造敲门砖也争先恐后来参加高阶大典的原因。 只要能登上云首峰,见到山鬼,就有机会成为最强风法剑的继承人,成为后辽御祷省的下一代主人。 这是多么诱人的事。 “是吗,山鬼大人要有徒弟了么……” 陈子寒看向飘雪的元首峰峰顶,目光黯然。 不管怎么说,这些事和他这个提前下山的失败者都毫无关系了。 “呜。” “呜。” “呜。” 然而就在这时,陈子寒猛地捂住自己的一只耳朵。 “子寒,你怎么了?” 姬清远惊讶地看向他。 “又来了,”陈子寒怔怔听着耳边的哨声,皱紧眉头,“你们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姬清远一脸迷茫。 慕容飞澜却一怔,顺着风捏住自己的耳朵。 他也是风法者,但唯有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才听见了从风中传来的非常微弱的声音。 慕容飞澜松开耳垂,神情复杂地看向面前眼眸清亮的陈子寒,“陈二公子,你难道……”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陈子寒忽然猛地捂住胸口,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这个声音是……” “大哥?” …… …… “呜。” “呜。” “呜。” 鸽哨的声音在雪山之间回荡,嬴抱月等人跟着李稷在冰塔中穿梭。 “喂,你这哨子到底有没有用啊?” 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淳于夜终于不耐烦了,瞪向身边口含竹哨的李稷,“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么?” 别说鸽子了,连根鸟毛都没看见。 李稷从口中取下竹哨,皱紧眉头,“我也没说一定有用。” 嬴抱月转身刚想制止眼看着又想打起来的两人,眼角却忽然划过一抹黑影。 “黑炭?!” 一只纯黑的鸽子从山顶上俯冲下来,从他们头上掠过。 它冲得太快,嬴抱月险些看成一只乌鸦。 但她对这帮她送过信的鸽子的模样十分熟悉,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赵光养的那只黑羽鸽子黑炭。 孟诗眼露惊喜,“咦?这哨子还真有用啊。” “哎?” 然而下一刻黑羽鸽子倏然从四人头顶掠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孟诗呆住,但嬴抱月忽然心跳加速,追着黑炭离开的方向快步跑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也跟在她身后飞掠而去,不等他们跑出去百丈远,嬴抱月忽然停在脚步,猛地拦住身后的人。 “小心!” 孟诗一惊,险些滑到,看清眼前的情景,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眼前居然有一片巨大的冰裂缝,就隐藏在巍峨的冰塔之下,如果不仔细看,甚至发现不了。 就在冰裂之下,传来男人颤巍巍带着哭腔的声音。 “二哥,救命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 绝处 “救……命……啊……” 嬴抱月听着赵光的声音从冰裂下颤颤巍巍地传来,一波三折,内里蕴藏着说不出的恐惧。 下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眼前的冰裂只有一人多宽,月光淡淡透不进去,他们站在裂缝边只能看见内里一片黑暗。 孟诗抿了抿唇,手中长剑上腾起一簇剑火。 少女凝神屏息,剑火卷成一个团,小灯笼般晃晃悠悠浮起,就要向冰裂中飘去。 “等等。” 然而嬴抱月一把拦住她,手背挡住那团火焰,“先别放。” “你的剑火太热了。” 这底下并不是简单的山隙,而是冰层裂开形成的冰裂缝。现在还不知赵光掉到了何等地方,如果孟诗的剑火飘下去融化了承重的冰层,他搞不好更危险。 孟诗愣住,“那怎么办?” 这世上有不热的火吗? 看不清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救人?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流火从落日剑剑尖浮起,她正要继续灌入真元,执剑的手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握住。 “住手,你没必要这样。” 嬴抱月一怔回过头,发现李稷漆黑的双眸正沉沉盯着她。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么?” 他明明那么清楚地告诉过她,她不能再轻易动用火法,否则会加深身上的诅咒。 “没事,”嬴抱月笑了笑,“我就用一点点。” 李稷还是觉得不妥,若是在生死关头为了保命倒也罢了,只是探个路何必让她付出那么大代价。 他将嬴抱月扯到身后,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让我试试。” “试……试什么?” 嬴抱月的眼睫在他手掌下微微颤动,完全不明白李稷这举动是在做什么。 李稷却已经屏息凝神,平静地感受着掌心微妙的触感。 就像是握住雏鸟一般。 小心翼翼,触之不及。 大概就是这般感受吧。 确认了手感,他回头看了孟诗一眼。 “哎?”孟诗一愣,顺着李稷的目光看向自己剑上的剑火,“这个?” 李稷点头肯定。 孟诗一头雾水,但还是在李稷目光的指示下重新让一团剑火浮起。 李稷伸出另一只手,张开手掌,五指笼住那团火焰。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一层薄薄的水膜从他掌心渗出,轻柔地包裹住那团火焰。 “这……” 孟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在透明的水膜里依旧正常燃烧的自己的剑火,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战场上激烈的搏杀比起来,眼前这一幕看上去非常不起眼。 然而只有真正懂行的高阶修行者才能明白,这是多么让人震撼的一幕。 李稷的这个举动,跨越了四大剑派存在至今相生相克的铁则。 他居然让火,能在水中燃烧。 孟诗紧紧凝视着眼前的水球,火焰在空中燃烧时不断变化着形状,覆盖在外面水膜也在随之变幻着形状。 火焰最顶端的水膜处甚至还有一个小孔保证火焰不熄灭。 与此同时,不管她的剑火如何燃烧,她都感觉不到一丝热度透出。 她的火焰,突不破这一层水法的枷锁。 李稷的水法,彻底凌驾于她的火法之上。 孟诗没有比任何一个时刻更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和他的差距。 这不是一句境界差距就能解释,面对李稷展示出的精细技巧,她只能想到用登峰造极来形容。 “可以了。” 这时李稷松开嬴抱月的眼睛,看见眼前发着光的水球,嬴抱月也吃惊地睁大眼睛。 “昭华,你……” 李稷别过头去,“大概撑不了多久,赶紧放下去探查吧。” 他虽然这么说,但孟诗看着眼前稳定变化的水球,觉得至少撑一刻钟没问题。 淳于夜站在三人后,碧眸微微眯起。 “昭华,你这还真是掌握了奇怪的技巧呢。” 上次他这么大开眼界,还是在中阶大典上看到嬴抱月将水法和火法融合的时候。 李稷虽没做到嬴抱月那般的逆天之举,但他居然能想到将水包裹在火之外还不会让火熄灭,这般奇思妙想和对真元剑法的绝对控制力,不由让人心生警惕。 不过,李稷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获得启发的? 淳于夜眸光落到李稷刚刚捂住嬴抱月眼睛的手,若有所思。 像对待她一般,对待火焰吗? 淳于夜看过来的目光让嬴抱月觉得瘆得慌,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她看了孟诗一眼,孟诗点点头,操纵起剑火飘入冰裂之中。 “二哥……” 看见头顶上一抹光亮,赵光哭唧唧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 “嗯,我来了。” 李稷站在裂缝边,淡定道,“你撑住。” 嬴抱月看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他还有力气喊,大概无大碍,”李稷看向冰裂中,目光忽然严峻起来。 “等等,还有一个人?” 此时光球已经飘了冰裂的下方,将下方的情景照得清晰起来,看见裂缝下的情景,嬴抱月和孟诗倒吸一口凉气。 赵光的确人被卡在冰裂下,也的确无大碍。 有大碍的人不是他。 赵光一手握住剑,剑卡在冰裂上,脚下踩着冰面上一块凸起,他的另一只手上,抓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看上去已经昏迷了,坠在赵光手上摇摇晃晃。 嬴抱月眯起眼睛,看清了赵光手上那个人。 “子楚?” 被赵光抓在手上的正是陈子楚,他背上背着一把重剑,嘴唇发白双眼紧闭,额上有一抹乌青。 赵光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死死抓着陈子楚的手不放,但他手上的一把剑显然无法承受两人的体重,两人正不断沿着冰裂的表面往下滑。 “赵光,你等着。抓住绳子。” 李稷当机立断,从怀中的空间法器里找出一条绳子往下抛去。 但绳子长度不够,一端刚到赵光头顶一人高的位置就停下了。 赵光看着头顶的绳子,目光绝望。 “需要有个人下去一点放绳子,”嬴抱月抿紧唇,抓住李稷手中绳索的一端,“我下去。” “不行,换我来!” 李稷攥紧绳索,就在两人争执之时,孟诗忽然惊叫了一声。 “等等,那是什么?” 李稷和嬴抱月转头,看向冰裂下方。 只见就在赵光和陈子楚脚下,冰裂深处,忽然出现了一点莹光。 第三百三十九章 逢生 一点莹光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瞬间消泯,一切快得就像是人的错觉。 李稷和嬴抱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 孟诗惊惧地开口,“姐姐,你们也看到了吗?” 嬴抱月点头。 她知道孟诗在害怕什么,能瞬间消失的光,除了萤石,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某种生物的眼睛。 嬴抱月顿时也紧张起来,赵光和陈子楚的处境已经够危险了,如果脚底下还有某种不知名的活物存在,那简直就是绝境中的绝境。 能在如此酷烈的冰缝中生存的活物,她真的很难想象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要不要,把光球再往下放一点?”孟诗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 刚刚那点莹光在陈子楚脚下大概五丈远的距离,超过了光球目前的照明范围,想要看清,还需要将剑火再往下放。 嬴抱月难得犹豫起来。 如果真有活物在下面,赵光和陈子楚挂在冰面上这么久,对方却并没有袭击他们。如果贸然用光去照,反而也许会激怒那位存在也说不定。 “二哥……我快撑不住了……” 这时赵光绝望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李稷深吸一口气,掰开嬴抱月的手,将绳子紧紧系在自己的脚腕上,纵身跳入裂缝之中。 “阿稷!” 嬴抱月猛地伸出手想抓住他,李稷的衣袖从她指尖滑过,身影消失在冰裂旁。 看到嬴抱月不假思索也纵身掠向冰裂,孟诗吓了一跳,好在就这这时砰的一声,一只手从裂缝下伸出,紧紧扣住冰裂的边缘。 “我没事,”李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别过来。” 嬴抱月和孟诗半跪在冰裂边俯身往下看,只见李稷单手悬挂在冰裂上,绳子顺着他的脚腕滑下,他用自己身体的长度弥补了绳子不够的距离。 望着垂到自己眼前的绳子,赵光的下来了,“二哥……” “别哭了,快抓住上来,”李稷沉声道。 赵光吸吸鼻子,望着眼前的绳子,忽然愣住,“可是,我要怎么上来?” 他一只手抓着昏迷的陈子楚,一只手握住插在冰壁上的剑,哪只手都腾不开抓绳子。 嬴抱月闻言也愣了愣,看向赵光手下的陈子楚,“对了,子楚他怎么了?” 想让两人都能安全上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陈子楚弄醒。 “我不知道,”赵光哭得打了个嗝,“我们俩撞上,然后不知为何都晕了过去,我醒来后,他就这样了。” 当时他在梦里看见自己一脚踩空,吓得醒了过来,醒来后发现这居然不是梦是现实,再次吓得魂飞魄散。 如果不是他醒得及时,并用剑停下了坠落之势还抓住了陈子楚,他们两人大概就交代在这了。 不过…… 赵光眼中划过一丝疑惑的光。他之所以能清醒得那么快并立即伸手抓住陈子楚,是因为他刚醒的时候,耳边隐隐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快醒过来!” “求你,救救他!” 那是什么人的声音? 虽然能听出是个男人的声音,但因为太模糊,赵光一时间无法辨别到底是谁,只觉得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声音。 听着赵光没出息的哭声,淳于夜站在冰裂边,眼中划过一丝厌恶。 “既然是晕过去了,给下面那人一刀不就行了。” 换作他,早就把那个累赘丢掉自己爬了上来。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浑身都带刀,”嬴抱月瞪他一眼,看着陈子楚额角的淤痕,怀疑他是正好撞在冰壁上晕了过去。 她吐出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肩膀。 小花从她领子里爬了出来,一人一蛇对视了一眼。 嬴抱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和人中的位置,“就是这两个地方,不要用毒,咬轻一点。” 小花点点头,一甩尾巴,嗖的一声顺着李稷的手臂跳到他的头上。 李稷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强忍着让小蛇游过自己的身体,小花用身体盘着绳子,一缩一缩很快就游到了赵光所在的位置。 “啊,有蛇!” 赵光的尖叫声从下面传来,李稷蹙眉喝道,“别叫,那是抱月的蛇!” 赵光的声音猛地停下,小花穿过他的身体,游到了陈子楚脸上。 对着陈子楚的人中,它猛地咬了上去。 “咳、咳。” 咳嗽声从底下传来,赵光惊喜地睁大眼睛,“子楚,你醒了?” 陈子楚悠悠转醒,睁开双眼,看见眼前色彩斑斓的蛇皮,瞳孔剧烈收缩。 “咳咳咳!” “醒了就好,”嬴抱月松了口气,扬声喊道,“你们两个,分别抓住绳子,赶紧上来!” 她还没忘记之前一闪而逝的那点莹光,李稷赵光陈子楚三人此时都在冰裂中,她心中隐隐不安。 “好、好。” 陈子楚在三息之内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拔出背上的重剑,吃力地插入冰壁中。 他感激地望了一眼一直握着他的手的赵光。 “郡王殿下,你先上去吧。” “可是……”赵光犹豫了一瞬,“你身体不好,还是你……” “不管是谁,快一点!” 李稷喝道。 赵光浑身一个打颤,不再谦让,猛地抓住绳子,艰难地向上爬去。 李稷的身体被拉得绷成一条直线,但他沉默地忍耐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看着赵光踩着李稷的肩头爬上来,嬴抱月和孟诗终于松了口气。 “子楚,快上来!” 所有人目光此时都落到了陈子楚身上。 看见赵光安全地爬了上去,陈子楚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朝手掌吐了口唾沫,努力吊起身体去够头顶的绳子。 但就在这时,他的双腿忽然往下一坠。 趴在裂口边的嬴抱月等人都愣住了。 冰凉粘稠的触感从脚底一直泛到小腿,陈子楚僵硬地转动脑袋,缓缓往自己身下看去。 一双泛着莹光的手,抓住了他的腿。 “风法者,喜欢。” “留下来,陪我。” 清脆诡异的声音,从裂缝的黑暗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望着那双手,陈子楚眼中腾起巨大的恐惧。 那双手的每只手掌,都只有四根手指。 第三百四十章 心传 那一双手粘稠,冰冷,没有人的温度。 同样,那也不是人的皮肤。 那是一双,绿色的手。 望着黑暗中那双发着莹莹绿光的手,陈子楚身心都在颤抖。 四根手指,没有指节,指尖像是一个圆球,指缝之间甚至能看见薄薄的蹼。 这般手掌模样让他想起小时候在池塘中看过的青蛙。然而抓住他小腿的这双手却被陈子楚所认识的青蛙要大的多,也长的多。 绿色手掌后跟着长长的不知是不是手臂一样的东西,那东西简直长得不可思议,如水草般柔软,从深渊中伸出来,同样散发着莹光,油油地在冰面下招摇。 “这……这是什么东西?” 刚被拉上去的赵光一个转身,看到这一幕简直魂飞魄散,吓得差点再次跌下去。 “不知道,”李稷猛地把他又往上推了推,黑眸中满是凝重。 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唯一能确认的是,它是活的。 刚刚那个诡异的声音和光,就是下面这个东西发出的。 李稷和赵光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各种奇异的活物,哪怕是之前看见化蛇和花璃他都未曾震惊,但此时此刻这绿色的怪物,却彻底让他心中泛起寒意。 “这、这是何种异兽?” 看着沿着陈子楚的腿一寸寸往上攀爬的绿手,孟诗瘆得浑身发毛。那双手掌下连接的手臂已经伸长了十几丈,但他们却依旧没有看见这双手下面的身体。 如果这是这山中的异兽,那么它的手到底有多长? 想起刚刚听见的那两句人话,孟诗一个激灵。 “它要干什么?要把陈公子留下来?” 冰裂下李稷忽然一声闷哼,嬴抱月猛地探出头,“阿稷?” 李稷的身体绷紧有如弓弦,咬牙开口,“没事,是那东西开始往下拉了。” “怎么就没事了!” 嬴抱月额角流出冷汗。 山崖下此时也传来了陈子楚的惨叫,他抓住了绳子想往上爬,可腿上抓住他的那双绿手开始大力地把他往悬崖下拉。 “不,不要拉我!” 陈子楚喘着粗气,拼命让自己不要抖得太厉害。 一阵阵的寒风从黑暗深处涌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诡异的绿手,无尽的黑暗,简直能激发出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 如果就这么被拉入深渊,他会落得什么下场,他不敢想象。 他害怕。 他是真的害怕。 “子楚!” 这时嬴抱月在上面喊道,“你的剑!” 陈子楚一愣,忽然后背一沉,发现从黑暗中居然又伸出了两只长长的绿手,攀住了他后背上的重剑。 剑刃锋利,还带着血迹,但那两只绿手却恋恋不舍地在剑面上游走,似乎极其喜欢这把剑。 “这是……” 陈子楚瞳孔微缩,这是陈子寒在离开青鸾峰的时候,送给他的剑。 这把剑从小陪着陈子寒长大,在青鸾峰中,他的兄弟曾拿着它,失手扎入他的身体。 一切都是幻象的误导,他知道不是陈子寒的错。 但陈子寒却坚决地离开了,只留下了这把剑给他。 游走在剑面上的绿手缠住了剑柄,把这把剑往下拉。 “还给我!” 陈子楚额角爆出青筋,松开一只抓着绳子的手,指尖聚起风刃向剑柄上的那双绿手砍去。 出乎陈子楚的预料,这双看似柔软的绿手,居然真的像外表一般柔软。 风刃砍在那长长的手指上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四根手指直直从那双手掌上断裂下来,涌出绿色的血。 那双手随之缓缓掉入深渊。 陈子楚半张脸都被溅满了绿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从背上拔下重剑,向腿上的另外那双手砍去。 然而那绿手像是摸清楚了他攻击的路数,在他腿上变幻着位置,在他的腿骨下躲躲藏藏,如果他要砍,除非把自己的腿一起砍断。 陈子楚咬牙凝聚起风刃,想再给这双手来一下,但下一刻他眼中映出一大片绿色。 “姐姐!” 孟诗惊叫起来,冰裂深处忽然涌出一大片绿色,密密麻麻居然都是向上伸着的手。 简直就像是地狱的恶鬼想要从地缝里涌出一般可怖的画面烙印在孟诗的瞳孔上,悬挂在地下的陈子楚倏然就被这群手被吞没。 悬挂在冰壁上的绳子大幅度摇动起来,李稷胸腔气血翻涌,骨节咯吱作响。 然而下一刻,感觉到绳子上增加的重量,他缓缓低下头。 这些长长的绿手沿着陈子楚手上握着的绳子,开始往上爬。 “蠢货!还不这绳子丢了!” 淳于夜碧瞳闪动,一把将趴在冰裂边的嬴抱月扯开,向冰裂下的李稷喝道。 “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李稷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此时冰裂下方的陈子楚已经被绿手完全包裹住,只能看见一个人形,整个人的气息也彻底断绝。 那些绿手像是好奇一般沿着陈子楚手上的绳子往上探去,“有风法者的味道……” 赵光站在绳子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像是被烫到一般掉头就跑,爬出三丈远才停住脚步。 他不知所措,只能站在原地带着哭腔地唤道。 “二哥、子楚!” 此时下面爬得最快的绿手已经快要攀到绳子的尽头,李稷脚底的位置了。 “嘶!” 原本攀在绳子上的小花一路狂游,蹭蹭蹭从李稷腿上窜上来,一路冲上冰面,嬴抱月向它伸出手,它猛地爬上她的肩膀,惊恐地将蛇头贴在嬴抱月脸上。 “你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嬴抱月感受着脸边小蛇的颤抖,心中也泛起恐惧。 小花面对化蛇之时尚且无所畏惧,此时面对这崖下的神秘生物,他却明确地表现出了害怕。 那到底是什么? “阿稷,子楚他怎么样了?他……” 嬴抱月跪在冰裂边正要探下身,腰上却传来一股大力,她猛地回头,“淳于夜,你放开我!” 就在她想伸手去拉李稷的时候,淳于夜却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的腰,不顾她的反抗把她扛在肩上往反方向走去。 李稷听到上面的动静,瞳孔微缩,“淳于夜,你干什么!” “担心我干什么,你就上来啊,”淳于夜冷笑一声,“你只要切断这绳子不就能上来了么?” 这群人根本就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傻瓜蛋,为了救一个掉在下面的废物,居然不惜把这裂缝下的神秘存在引上来。 喜欢风法者的异兽,刚刚在下面却没有对赵光动手。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群人居然真的一点都没察觉。 淳于夜碧瞳中的视线锐利起来。 这怪东西喜欢的,根本就不是纯粹的风法者。 第三百四十一章 觉悟 淳于夜话音刚落,肩上忽然亮起一道剑光。 他眸光一闪,倏然松手,单膝跪地身形向后滑出三丈远。 一颗血珠从他颈侧滑落。 淳于夜举起刚刚抱人的那只手,一道血痕缓缓从他手背上浮现。 “哼。” 淳于夜冷哼一声,瞥了一眼从他肩上滚落在地的嬴抱月。 她握着剑从雪地上爬起,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姐姐?!” “我没事,”嬴抱月平复下呼吸,向冲过来的孟诗摇摇头。 “谁叫你要对我动手的,”淳于夜冷笑一声,“我可没伤你,你却割伤了我,这下被誓约反噬能怪谁?” 虽然他料到她不是任人摆布的女人,却没想到她还真敢说动手就动手。 如果他刚刚没躲被伤得再重些,估计现在嬴抱月就该被誓约反噬爬不起来了。 嬴抱月抹去唇边血,没那个心思去理睬这个神经兮兮的男人,她重新奔到冰裂边,看到下面的情形,心头一缩。 李稷硬撑着没有放手,但陈子楚已经彻底被绿手吞没,看不见人影。绿手已经爬到了李稷的小腿,但不知为何没有紧紧地缠着他,反而爬得相当小心,速度也变慢了,像是在敬畏着什么一般。 “阿稷,子楚他……” “应该还活着,”李稷咬牙道。 他一直能感觉到脚腕处持续传来拉扯的力度,这也是他无法放手的原因。 对下面的陈子楚而言,这根绳子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如果他们就这么放手了。 那么陈子楚就真的再也上不来了,只能留在深渊中和怪物为伍。 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没办法了。 “抱月,你离远点!” 李稷深吸一口气,一声暴喝,无数水珠在他身边聚集,汇聚成巨大的水流向冰崖下不断往上涌动的绿手击杀而去。 冰裂下卷起狂风! 耳边响起尖锐的叫声,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嬴抱月和孟诗猛地捂住耳朵。 在强烈的耳鸣下,嬴抱月硬撑着睁开双眼。 冰面上,下了一场绿雨。 浓绿色的液体溅满了整个冰缝,李稷浑身湿透,身上攀满了残肢断掌。 “阿稷!” 嬴抱月猛地探出头,原本密密麻麻的绿手被打下去大半,就在李稷的脚下,露出浑身被一层绿色薄膜包裹的陈子楚,他双眼紧闭,一手抓着绳子,一只手紧紧攥着重剑剑柄。 “子楚!” “子楚!” 嬴抱月大声唤道,但崖下少年却无声无息。 “大哥!” 一声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陈子楚猛地睁开双眼,他昂起头,透过半透明的薄膜,看见了冰裂上露出的少女的脸庞。 “是公主殿下啊。” 说起来,之前在青鸾峰的幻境里,他也是第一次了解到陈子寒的心思。 他才知道,原本这小子一直以来将自己的心藏得那么深。 那时候他为陈子寒惋惜,但仔细想想,他还不如那小子。 虽然万花丛中过,但他这辈子,还真没真心喜欢上过什么女人。 春华那家伙和他的弟弟,眼光都是不错的。 陈子楚意识模糊地看着头上的嬴抱月,忽然瞳孔缩紧。 原本爬在李稷身上的断掌忽然重新动了起来,冰裂下涌动出十几条碧绿色的手臂,重新和那些断掌融为一体。 打不死的怪物。 站在冰裂边的孟诗猛地后退一步。 这都是什么东西! 之前的爆炸让李稷身上也划出了许多伤口,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那些断掌居然顺着李稷身上的伤口往他的肉里面钻去,她心底一凉,忽然想起之前在第一关时趴在李稷身上吸血的藤蔓。 这些绿手,不是异兽。 它们都是植物! “阿稷!” 嬴抱月情急之下伸手去拽那些绿手的手掌,就在这时,她唇边一滴未曾擦干的血,落在了一只手掌上。 冰裂下的风,停了一瞬。 陈子楚在绿膜中怔怔张望,耳边忽然再次传来那个声音。 “大哥,趴下!” “你是……”陈子楚还未来得及辨认那个声音,他身后忽然传来巨大的风压。 他猛地低下头,铺天盖地的绿掌从他身后呼啸而出! 陈子楚睁大眼睛。 冰裂下的这些绿掌,疯了。 无数长条状的手掌疯狂地挥舞,如洪水一般向趴在冰裂上方的嬴抱月冲去! “抱月!” 李稷心跳停了一瞬,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水流在他头顶聚集,猛地向嬴抱月冲去准备把她冲开。 然而不是他太慢,而是那些绿手太快。 只一瞬间,一只纤细的绿手掌从他后背探出,抓住了嬴抱月的肩膀。 “真棒。” “好甜 “我要。” 如小孩一般天真无邪的声音,但其中的贪婪却让人毛骨悚然。 “哎?” 嬴抱月一愣,下一刻一股大力从下方袭来,李稷身上残留的绿手掌生出无数触须,牢牢裹住她探出去的手臂和肩膀,猛地把她往下一拉。 “姐姐!” 孟诗猛地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整个人倒在地上也被拖向冰裂。 然而就在她绝望之际,手下的力量却忽然一松。 “我就知道会这样,”一个冷淡的男声在两人的头顶响起。 淳于夜单手抓住了嬴抱月的肩膀,另一只手插剑入地,淡淡瞥了一眼她,“你才是最危险的。” 这群怪东西喜欢的不是风法者,而是有风法才能的人。 就像刚刚在冰裂下,比起陈子楚,这些手显然对他背上的剑更感兴趣。 如果他没猜错,那剑上应该是残留着陈子寒的气息。 淳于夜并不懂风法,但他知道顶级风法者身上,大概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能和自然沟通的能力和气息。 对于这群怪物而言,这些人的气味,就像是最鲜的饵料一样让它们欲罢不能。 而在他们这群人里,最有这样味道的人不是赵光也不是陈子楚,是嬴抱月。 李稷闻言眸光一沉,身边水刃陡然化作冰刃,他完全不管往他肉里钻的那些怪物,冰刃猛地一挥,一举将嬴抱月身上的那些绿手全部切断。 淳于夜眸光微深,指尖雷光一闪,附着在嬴抱月肩上的那些断掌全部被绞成碎片,从她肩背上脱落。 孟诗一口气抱着嬴抱月的腰将她从冰裂上拉了上来,但不等她松口气,眼前再次涌出无数条疯狂挥舞的手掌。 “没完没了么,这群怪物!” 淳于夜往地上啐了一口,瞥了嬴抱月一眼,拽起她的臂弯,“快走!“ 嬴抱月的手腕已经再次被从下面探上来的手掌缠住,她焦急地向冰裂下的李稷伸出手,“阿稷,子楚他……” 李稷拽着脚腕下的绳子,额角渗出冷汗,就在这时,他猛地一愣。 “阿稷?” 嬴抱月看见李稷的眼神忽然变了。 李稷弓起腰,曲腿握住了自己脚腕处的绳子。 他缓缓抬起头,轻而易举地拉起了那根绳子。 绳子的另一端,空空荡荡。 陈子楚,松开了手。 第三百四十二章 纽带 “子……楚?” 嬴抱月望着李稷手中那根的绳子。 绳子比之前扔下去的时候要短了一截,明显是被中途切断的。 另一端的截面光滑极了。 她认识这个断面。 这不是被那些绿手大力拉断能出现的断面,而是被某种更为锐利的东西一刀两断才能留下的痕迹。 比如说,风法者的风刃。 嬴抱月睁大眼睛,眼前好似浮现出刚刚下面发生的事。 在全身被曾曾包裹连紧握的手掌都无法松开的时候,那个人用最后的力气,在头顶上凝聚起风刃,截断了这根绳子。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这根断绳,恍惚中,她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坐在树梢上,哈哈一笑拔剑向她跳下来。 “前秦公主!我是你夫君派来救你的人!” 那一天,他说,他是来救她的人。 明明以前从不相识,明明相识后也没有走得太近。 明明她根本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但就在这个时刻,他主动截断了这根绳子。 “陈子楚!” 嬴抱月猛地向冰崖下伸出手去,李稷攀在崖壁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一个鹞子翻身猛地从冰裂下翻了上来,拦腰一把抱住她,将她仰面压在了冰面上,双手按住她的手腕。 “抱月,你做什么!” “子楚他还在下面!” 嬴抱月猛地就要起身,但她敌不过李稷的力气,只能攀着李稷的肩膀拼命往下看去。 忽然,她愣愣睁大眼睛。 透过李稷的肩膀,她看见原本疯狂往上长的的绿手们居然开始往下返回。 浓烈的血腥味从冰裂下传来。 一阵飓风从冰裂下席卷而来,无数绿色的液体飞溅,孟诗用剑火护住全身,飞奔至冰裂边,看到冰裂下的情景,她也心惊不已。 她和李稷合力制作的光球还在燃烧,但此时看清崖底下的情景,已经不需要这个光球。 冰面下已到处溅满了绿血,这些血都发出碧绿的莹光,将整个冰面下照耀得宛如异界。 而就在这个绿莹莹的世界里,一个浑身裹满绿色藤蔓的人影一手抠住冰面上的一个凸起,另一只手大力挥动着手中的重剑。 无数绿手围绕着他舞动,他不断地砍,绿手不断地重生,无穷无尽,像是永远砍不完一般。 可少年依然在挥剑,他的动作大开大阖,用尽全力,看得人眼眶发热。 但下一刻,孟诗忽然发现了这一幕的不对劲。 陈子楚的眼部也裹满了藤蔓,挡住了他的所有视野。他应当看不见了才对,可陈子楚手上的重剑看似在胡乱挥舞,却每次都能正好砍中四面八方向他抓来的绿手。 孟诗微微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她身后传来了激烈的身体碰撞声,孟诗回过头,发现嬴抱月正在拼命挣脱李稷的束缚。 她的两只手腕都被李稷牢牢按住挣脱不得,双腿也被李稷用膝盖压住,情急之下,她仰起头,一口咬在了李稷露在面具外的耳朵上。 李稷闷哼一声,却依旧没有松手。 血顺着他的耳际,一滴滴落在雪地。 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悔意,松开口,“抱歉,我……” 李稷摇摇头,只是坚定地压着她的手,“别动,你不能过去。” 孟诗站在雪地上,目瞪口呆望着这两人堪称惨烈的搏斗,李稷却忽然向她回过头来,“下面怎么样了?” “陈公子还活着,在和那些手搏斗,只是……” 孟诗说不下去了,人的体力有限,但那些绿手的生长却是无穷无尽的,陈子楚力竭被那些绿手拖入深渊只是时间问题。 这片冰裂是这群绿手的老巢,想要脱身,只能带人离开这里。 孟诗咬了咬牙,扎起手脚的衣衫,“我下去一趟吧。” 陈子楚已经松开了绳子,凭借自己的力量绝不可能脱困,只能有人下去救他。 在场所有人里,嬴抱月和赵光有风法之才不可冒险,淳于夜不能指望,唯一有能力救人的人就只有她和李稷。 但李稷是这里唯一能压制住嬴抱月的人,为了避免嬴抱月乱来,不能让他离开她。 孟诗打定主意转身向冰裂边走去,嬴抱月望着她的背影,心惊胆战。 “小诗!不要!” 李稷也心惊胆战,就在孟诗转身的瞬间,他手掌下嬴抱月手腕的力量骤然变大得不可思议,连他都险些控制不住她。 望着嬴抱月嘴角的血迹,李稷心痛难忍,如果只是被她咬一口能让她好受些,他宁肯她再多咬几口。 她太重视身边的人了。 一个陈子楚就险些让她伤心欲绝,如果孟诗再出事,那和在嬴抱月心头上割肉没什么区别。 孟诗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冰裂下,嬴抱月的挣扎幅度也越来越大,下一刻,李稷掌心一滑,嬴抱月左手手腕从中脱出。 李稷瞳孔一缩,眼见着嬴抱月就要翻身而起,两人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公主殿下,孟姑娘,等等!” 听到这个声音,孟诗猛地停住脚步,一颗石子从她脚边滚下冰崖。 “谁?” 原本站在雪地上冷眼旁观的淳于夜闻声眸光一凝,眼中划过一抹暗光。 雪地上空荡荡,没有其他人,只有声音。 嬴抱月和李稷也愕然回头,环视着空无一人的身后。 “这个声音是……” 嬴抱月察觉着环绕在她身边的风,简直难以相信这个可能。 雪地上吹起一阵清风,那个声音从模糊变得清晰,但依然能听出微微的颤抖。 少年艰难呼吸的声响在嬴抱月耳边。 “公主殿下,你能……听得见我吗?” 嬴抱月眸光凝住,缓缓闭上眼睛。 在黑暗的世界里,无数道气流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有天地的声音,有冰雪的声音,有鸟兽的声音,但在无数错综纷乱的气流里,有一抹气息从极其遥远地方,直直向她而来。 那一抹风很微弱,但却很坚定。 它分开无数阻碍,穿越激烈的雪风,摇摇晃晃,向她而来。 远方之敌且听吾音,周遭之人尽观我行。 那一抹气息到达了她的面前,嬴抱月猛地捂住了自己胸口。 “子寒!” 天起峰下,姬清远慕容飞澜等人环绕之下,半跪在地紧闭着双眼的少年猛地睁开双眼。 黑暗之上,狂风之下。 他们在只有他们能看到的世界里。 找到了彼此。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甘愿 “这是……” 雪峰的顶端,茫茫云雾和冰湖边,一个身着白衣的长发背影猛地抬起头。 “唔,了不起,还真是很了不起的才能。” 一个少年的声音从白衣人身后响起,他闻声眸光闪了闪,却没有回头。 白衣静静坐在冰湖边,望着落到自己掌心的雪花,“当初南楚初阶大典的时候,不就已经知道了那个孩子的才能了么?” “但那个时候他境界太低了,”站在他身后的少年不屑道,“根本没有成为你徒弟的资格。” “刚刚在山下,他突破神舞境了吧,”少年打了个呵欠,“以他的岁数,这境界不算低了。” 毕竟天底下不是谁都是昭阳郡主。 少年点着头,“区区神舞境就能做到千里传音,这可不是一般风法者能做到的。” 白衣人掬起一捧湖水,淡淡道,“那是因为他遇到了月儿。” 不是谁都能遇到那轮月亮,不是谁都有机缘得到少司命的指点。 “你呀,不能拿你的标准来衡量其他人,”少年煞有介事地摇头。 只靠自己就体悟到风法真谛的人,在这世上毕竟凤毛麟角。 少年从身后抱住白衣人,将脑袋埋入他的颈窝,轻声道。 “你是特别的。” “我没多特别,”白衣人微微咳嗽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头。 “怎么了,还在生气吗?”少年讨好地在白衣人身上蹭了蹭,“回个头嘛。” 白衣人对他的动作视若无睹,平静道,“我怎么敢生你的气。” 少年苦笑,“还说没生气,你都已经两个时辰没看我一眼了。” 望着白衣人的背影,他叹了一口气,“你还在怪我将冰塔林的警戒提到了最高吗?” 白衣人沉默着,坐在湖边一动不动。 少年苦笑,“我这不是也没有办法么?西戎人闯进来了,如果不趁在此关将他们绞杀,你会有危险的。” 单纯来几个天阶并不可怕,可怕就可怕在这些西戎修行者身上如果带有和外界联系的手段,暴露了此地的存在,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惜一切代价,都会阻止这一切。 哪怕出现别的牺牲者。 “我不怕危险。” 白衣人双足泡在冰水里,望着自己的脚丫平静道,“我已经活得够久了。” 足足多活了七年。 少年哑然,定定望着白衣人的背影,他退后一步,眼中腾起一抹戾气,“所以呢?你想丢下我?” 听见少年声音中压抑的怒气,白衣人怔了怔,缓缓回过头。 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双眸炯炯有神,明亮,冰冷,深处像是含着亘古不变的冰雪。 看见对方这个眼神,白衣人叹了口气,抚上少年的脸颊。 “我说了,我不是特别的,”白衣人向山下望了一眼,“你看,不是还有其他孩子能做到同样的事么?” “只要你有耐心等,总还是能遇见其他人的。” “我不管,”少年冷酷地打断他的话,足尖在雪地上一点,退出十几丈远,“总之冰塔林的所有阵法都已经打开,大罗金仙也无力收回。” 云首峰的冰塔林,已经彻底变成了魔鬼林。 “你……”白衣人闻言咬紧牙关,“这会死人的!” “那又如何?”少年淡淡道,“又没人逼他们上山。” 想闯入他人的领地抢夺他的宝物,必然要付出代价。 “西戎人入侵,我不可能束手旁观。” 西戎人心怀鬼胎无孔不入,他只能选择开启所有杀阵一网打尽。 “算他们这次运气不好。但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运气好的事?” 少年冷冷开口。 “那群小孩想出去,就自己打破阵眼。” 白衣人猛地从湖水中站起,刚想说些什么,但少年的身影已经从山顶上消失了。 白衣人伸出手,山顶上腾起一阵旋风,这股风刚要冲出山顶外,却猛地撞上了什么,砰的一声,雪花四溅。 整个山顶都已经被更为一股强大力量所笼罩,就像是罩上了一个透明的屏障,再强力的风法都无法穿透。 白衣人后退一步,神情复杂看向自己的手心。 “你……真的要把我关在这么?” …… …… “子寒!你没事吧?” “二公子?” 山顶上的争端无人知晓,天起峰下,姬清远等人却被眼前景象吓出了一声冷汗。 之前刚刚下山的陈子寒正和他们好好说着话,却忽然捂着胸口喊着陈子楚的名字瘫软在地。 他浑身抽搐直冒冒冷汗,怎么喊都不睁开眼睛。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慕容飞澜立即喊来了后辽医官,但不等医官诊断,陈子寒身边忽然腾起了飓风。 “这是……破境?” 感受着陈子寒身边的气息变化,慕容飞澜吃惊地开口。 他原本以为陈子寒害了什么急病,但没想到这少年忽然就出现了要破境神舞境的征兆。 众人立刻改变方向,为陈子寒护法。 而就在为陈子寒破境护法即将结束之时,慕容飞澜却忽然听见了嬴抱月的声音。 “子寒?” “我听见你了。” 看到身边的姬清远也瞪大眼睛,慕容飞澜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这是……” “这是公主殿下的声音,”这时半跪在众人中央的陈子寒睁开了双眼。 他看上去和昏迷前没什么不同,但姬清远却恍然觉得,眼前少年的眼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陈子寒抚着自己的胸口,双眸缓慢地眨了眨,“公主殿下他们,遇到了危险。” 他抬头看向慕容飞澜,“太子殿下,你知道一种有四根手指能不断伸长的草么?” “那是什么?”慕容飞澜一怔,然而下一刻,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陈子寒的眼睛。 “等等,那是抱月他们遇见的东西?” 慕容飞澜闻言震撼不已,“你能看的见?” “嗯,”陈子寒点了点头,他的神情还有些恍惚,“我好像,能看见了。” 他不光能听见嬴抱月的声音,还能看见她身边的情景。 一切都从他听见兄长的呼救声开始。 他刚刚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子寒?你都看见了?” 冰塔林里,嬴抱月也难以抑制心中的震颤,但不等她仔细询问,冰裂下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这是什么?” 第三百四十四章 找到 “子楚,怎么了?” 那个声音与其说是从冰裂下传来,嬴抱月觉得更像是从陈子寒的风法中传来的声音。 陈子寒和陈子楚本就血脉相连又同是风法者,嬴抱月估计他们二人应该完全实现了心灵相通,能够隔空对话。 在她通过和陈子寒取得联系后,陈子楚那边的声音就以陈子寒为媒介传到了她这边。 此时此刻响在她耳边的陈子楚的声音除了惊恐,更多的是惊讶。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是什么?” 陈子寒的声音也在空中响起,嬴抱月闭起眼睛,心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一片碧绿的世界。 这就是陈子楚眼前的世界? 嬴抱月闭着眼睛眉头紧皱。 她隐隐看见陈子楚站在一块冰裂上的凸起上,这个位置就像是半山腰上的一片平台上,虽然狭窄,但勉强能容一人站立。 虽然他的位置相比之前李稷扔绳子时已经又被拉下去了很远,但看到他找到了能落脚的地方,嬴抱月还是顿时松了一口气。 陈子楚此时所处的位置已经有几十层楼那么深,但他脚底下的冰裂却依旧一片幽暗看不到底。 嬴抱月实在很难想象这片冰层到底有多厚,简直如地狱深渊一般无穷无尽,如果人真的彻底失足落下去,那么必死无疑。 只是陈子楚虽有幸落到了一处凸起上,但那处凸起实在是太窄,他只能单手仅仅抠着岩壁,另一只手挥舞着重剑不断击杀着从下面舞动上来的绿手。 “大哥,右后方!” “大哥,左边!” 嬴抱月听见陈子楚耳边不断传来陈子寒对方位的指示,恍然明悟到他为什么能撑到现在。 原来陈子寒一直都在告诉他那些绿手袭来的位置。 修行者的体力强于一般人,如果只是机械地挥剑,他们每个人都能挥个上千次,对战中最耗费心神的其实是判断出剑的方向,但这件事已经有人为他代劳了。 在陈子寒的指示下,虽然绿手还在不断再生,但陈子楚的身边渐渐清明,绿手变得稀疏起来。 “子楚,你抓好了,我们这就放绳子下去救你!”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喊道。 既然陈子楚站稳了脚跟,那么就不需要冒险再让一个人下去救他,最保险的方法还是用绳子拉他上来。 嬴抱月睁开眼,推了推身前男人的胸膛。 李稷看了她一眼,松开手起身,一言不发地开始从怀中的空间法器里掏东西。 嬴抱月一怔,低头笑了笑。 虽然两人刚刚差点打起来,但他没有生她的气,还是第一时间知道她要干什么。 李稷长长吐出一口气,从怀中倒出一大堆衣物,盘腿坐在地上,将那些衣服撕开,开始搓绳子。 他的空间法器中带的绳子只有一条,但为了生活所需,放了不少衣物。 包括之前他和嬴抱月在小镇中换下来的旧衣物,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也并未丢弃而是一直收着在。 “喂,昭华,你怎么还藏女人的衣服。” 一边的淳于夜抱着手冷眼旁观,他早就知道李稷有空间法器,但看他一次性倒出这么多衣服,其中居然还有条裙子,一脸玩味。 “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样的兴趣。” 这裙子……不知怎的,他看着还挺眼熟的, 李稷懒得理他,从地上捡起那条衣裙丢给嬴抱月,“这件你来吧。” 嬴抱月点头,伸手将这条她熟悉的裙子撕成布条。 “喂,你们两个……” 衣裙落到嬴抱月身上的瞬间,淳于夜就明白为什么看着眼熟了,这明明是之前在穆家迷雾岭上他见嬴抱月穿过的衣裳。 李稷的怀里放着嬴抱月的旧衣裳…… 淳于夜神情一时间有些微妙。 但雪地上此时无人在意他的想法。 孟诗也加入了撕衣服的大军。 很快,一条由各色布条加长的绳子从冰裂下垂下,嬴抱月闭上眼,按照陈子寒所让他看到的位置,将绳子的一端垂到陈子楚所站的那块凸起上方。 “子楚!快抓住!” 耳边响起嬴抱月的声音,正在和绿手搏斗的陈子楚抹了把脸上的血,愣愣抬起头。 看到头上出现的绳子,他睁大眼睛。 “大哥!” “有救了!” 陈子寒的声音响起,陈子楚咧开嘴笑起来。 他知道,这是他弟弟引起的奇迹。 如果没有陈子寒,他不可能在全身被缚双目被遮的情况下撑到现在,嬴抱月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么深的崖底找到他。 “嗬!” 陈子楚抬起酸软的手臂,单手劈开最大的一条绿手,伸手攥住头顶的绳结。 察觉到绳子上传来重量,嬴抱月脸上露出喜色,和李稷对视一眼,正准备用力往上拉,但就在这时,她耳边再次传来陈子楚的惊叫。 “又来了!” 又来了? 嬴抱月恍然想起之前陈子楚惊叫的时候像是看到了什么怪东西,但之后她没在陈子寒的视野里看见什么异常,她就没有多想。 现在那个东西,又出现了? “不管是什么,先把人拉上来再说!” 李稷不想再出现之前的事,当机立断双臂发力就去拽绳子。然而下一刻,两人耳边却忽然传来陈子寒犹豫的声音。 “昭华君,等等,这是……” 嬴抱月一怔,陈子楚只是看到了什么,但那个东西却并未对他发动攻击。陈子楚救兄心切应该先让他们救人才对,此时他却让李稷停下?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嬴抱月闭上眼睛,重新尝试和陈子寒取得联系。 “殿下,那好像是……” 陈子寒的声音动摇起来。 嬴抱月沉入自己的心底,聆听着耳边的风声,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白色的光点。 陈子楚所站的冰块边因绿手流出的血满是绿莹莹的光,但就在他脚下十几丈的位置,此时却忽然亮起一抹白光。 陈子寒呼出自己胸腔中的所有空气,猛地吸进冰凉的寒风,尽自己的全力往下看去。 然后嬴抱月看到了。 那是一棵长在冰壁上的菌子模样的植物,足足有一个足球那么大,饱满浑圆,既像水母,又像一株白色的大蘑菇。 就在“蘑菇”的顶端,覆盖着白色水膜一般的伞盖,那上面光华流转,居然浮现出许多画面。 那上面有许多嬴抱月熟悉的人,有姬嘉树,有许义山,有耶律华,有宋谦…… 人影流转,宛如幻境。 “殿下,这是……” 陈子寒的风在冰壁上吹拂。 嬴抱月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就是阵眼。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为了 “抱月,你看到了什么?” 李稷站在嬴抱月身边,发现她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轻声道,“找到阵眼了。” 那白色圆球伞盖上浮现的人影,就是尚且被困在阵法中的人。 虽然模样和她印象中的阵眼完全不同,但在看见那个白色圆球的瞬间,嬴抱月就明白,这玩意就是笼罩整片冰塔林的诡异阵法的阵眼。 “你找到阵眼了?”李稷眸光一亮,但旋即他心中咯噔一声。 他们迄今为止遇上那么多怪事危险,都是因为被困在阵法里。此时找到阵眼就有了离开这鬼地方的机会,可为什么脸上嬴抱月看上去却没有丝毫喜悦? “不是我找到了阵眼,”嬴抱月轻声道,“是子寒和子楚帮我找到了它。” 陈子寒再一次,找到了阵眼。 这个阵法的阵眼藏在如此深的冰层裂缝中,寻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发现。 陈子楚会掉入这道冰裂,并不是偶然。 没有他,他们不可能发现这个圆球。 如果没有陈子寒觉醒了顶级风法者的能力,她也更不可能看到它。 “公主殿下,那个东西果然是……” 陈子寒站在天起峰下,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视野里发着莹莹白光的圆球。 在登临神舞境后,他看见了很多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除了嬴抱月他们这边的情况,他还能看见在冰塔林其他位置挣扎着姬嘉树等人。 他知道嬴抱月他们刚刚遇见了什么,知道这片魔鬼林中正在发生着什么,同时明白对于这片鬼蜮而言,这颗白球意味着什么。 “嗯,”嬴抱月轻声点头,“这就是这林子里阵法的阵眼。” 她抬头看向头顶的红月,月牙已经快到达地平线的位置。月落之时,潮汐力会再次达到一个顶峰,这个阵法最凶险的时刻会再次到来,如果再不破除阵法,他们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果然跟着你是对的。” 淳于夜碧瞳眸光一闪,一步跨至嬴抱月身边,攥住她的臂弯,“还等什么?还不快点破坏阵眼!” 他耐着性子待到现在就是等着嬴抱月找到阵眼,他在这个鬼地方真是待够了,不仅连记忆都赔了出去还和嬴抱月立下了誓约,简直是晦气至极。 然而嬴抱月的身体晃了晃,没有动弹。 “放手!” 李稷挡开淳于夜的手,担忧地看向嬴抱月。 他如果没有猜错,这阵眼大概有蹊跷。 嬴抱月缓缓抬起眼睫,看向急不可耐的淳于夜,“你那么着急,我告诉你阵眼在哪,你自己去砍了它吧。” 淳于夜眸光闪了闪,松开手,瞄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冰裂,“为何要我去,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 嬴抱月瞳孔收缩,攥紧拳头,“那不是他的义务!” 天起峰下,陈子寒捂住胸口,缓缓睁大双眼跪倒在地。 “子寒,你怎么了?” 姬清远吓了一跳,弯腰扶住他的肩膀。 “没什么,”陈子寒抬起头,看向他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在后悔。” 后悔他如果没有下山就好了。 这样的话,这件事,就可以他来做了。 陈子寒咬紧牙关,眼前浮现出阵眼前的画面。 那颗白色圆球就长在冰壁上,四周光滑至极,没有分毫可以借力的地方,更关键点是,它长在陈子楚所站的这片冰壁的对面,即便垂着绳子也无法触及的位置。 “姐姐,到底怎么了?这阵眼很难毁吗?” 孟诗看见嬴抱月浑身气息都混乱起来,焦急地问道。 嬴抱月垂着头没有回答。 陈子寒也隔空听见了孟诗的声音,他跪在地上,嘴里苦涩至极。 想要破坏这个阵眼,并不困难。 不如说,非常简单。 他闭紧双眼,让自己的风在那圆球一般的物事边一圈圈打转。 只是轻轻用风法触碰,他就能感觉到,这个白球的外壳其实极为脆弱,就像一个水泡一样,仿佛触之即碎。但当他努力聚集起风刃去割的时候,却发现白球外面的一层膜虽然薄,却很有弹性,他的风切进去,却无法破开它。 除非给这个白球施加一个从上到下的大力,才有可能破开。 但他如今的境界,隔空做不到如此强力的攻击。 “这阵眼并不难破坏,只是……需要很大的力气。” 嬴抱月闭了闭双眼,转身看向李稷,“有箭吗?” 李稷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幅黄杨木弓箭。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站在冰裂顶端,将弓拉至满月。 “嗖”的一声,陈子寒看见嬴抱月手中利箭穿透云雾,猛地扎入白球顶端! 噗噜噜。 白球顶端深深陷入了进去,但下一刻,箭尖从白膜上弹了出来。 陈子楚挂在冰壁上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他亲眼看到嬴抱月的那支箭带着多大的力道,他就算站在这里射,恐怕都射不出这样的箭。 “公主殿下,把弓箭给我!” 嬴抱月将弓和一支箭套上绳索,传递到陈子楚手中,陈子楚用牙拉着弓弦,勉强向那枚圆球射去,但箭依旧被反弹了出来,圆球分毫未损。 “箭是不行的,”淳于夜抱起手肘,凉薄一笑,“除非一个人举着剑就这么跳下劈上去。” “你住口!” 嬴抱月猛地回头,眼中闪动着怒火。 如果赵光真的这么做了,他就会彻底落入冰裂之中,再无生还的可能。 她是要破除阵眼,但不是以牺牲同伴为代价。 “呵,我闭嘴?”淳于夜冷笑一声,“你那么聪明,别告诉我你不知这是唯一的法子。” “如果这法子都不行,我倒是愿意陪你在这等死,但你试都不让他去试就在这坐以待毙,请恕我不奉陪。” 说完他猛地扣住身边孟诗的肩膀,长剑如惊雷,倏然横至孟诗的咽喉上。 “淳于夜,你做什么!” “本来是想绑你的,但谁叫我们之间有誓约呢?”淳于夜望着拔剑的嬴抱月淡淡道。 “这阵眼不破,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就这么搭上一个人又何妨?” 如果是他的属下在下面,他早就以他们的家人为威胁让他们去跳了,一个不行死两个,两个不行死三个,有什么可犹豫的? 淳于夜朝崖下的赵光努努嘴,目光冷酷起来,“让那小子跳下去劈了这阵眼。” “不然,我现在就让这丫头死。” 第三百四十六章 信仰 “小诗!” 嬴抱月和李稷倏然一惊,但不等两人伸手阻止,一滴滚烫的热血滴落在雪地上,腾起小小的火苗。 察觉握剑的手臂上传来大力,淳于夜瞳仁微微放大。 “行啊。” 孟诗单手用力握住剑刃,侧过头来,眼角余光看向身后的西戎人冷冷道,“你试试看,能不能一剑宰了我。” 察觉到抵在自己小腹处的匕首,淳于夜眸光凝住。 “怎么?鬼华君是觉得,我是好挟持的弱女子还是阁楼上等人救的大小姐?” 孟诗反手稳稳握着插在后腰处的匕首,头也不回地淡淡开口。 她倒是能理解淳于夜的选择,和嬴抱月李稷比起来,自己看起来倒像是个唯一的软柿子。 可惜了,她不是。 用来挟持的剑被孟诗赤手抓住,淳于夜有些骑虎难下。 他不是不能继续下压,但他能清楚感觉到,如果真的砍下去,他面前这个北魏女人,已经做好了让他付出惨烈代价的准备。 感受着面前女子身上散发的冷意,淳于夜只觉胸腔有口气憋闷不出。 没错,他怎么能忘记,眼前这位的确不是阁楼上等人去救的弱女子,而是让北魏宁古塔都倒了的女人。 也就只是跟在嬴抱月身边,才会让人偶尔忘记这丫头本身就是个狠角色。 “小诗,你的手……” 嬴抱月站在雪地上,神情有些紧张。 “不用管我,”孟诗竭力保持着和淳于夜僵持着的姿势,爽朗一笑,“别担心,我没那么容易被人干掉。” 她是没有淳于夜强,但真想挟持她,淳于夜还需掂量一下。 “殿下,别忘了你境界还比我低呢,”孟诗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一个前辈,怎么能让你担心。” 她不是躲在别人身后等人保护的弱者,她是等阶四半步天阶的修行者,是从无到有自己爬上来的修行者。 “你……”淳于夜牙根发痒,想给这个狂妄的女人一个教训,但下一刻,他小腹上那把匕首危险地往下动了动。 “鬼华君,”孟诗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我们两个,都别动比较好。” 淳于夜上下牙摩擦了一下,声音冰冷至极,“我看你是想死。” “你是能让我死,”孟诗不喜不怒道。如果比谁能更快的捅死对方,那肯定是淳于夜更快,可他们现在各自都抵在对方不同的要害上。 孟诗往后淡淡瞟了一眼。 “但我死之前,我也能让你这辈子都娶不了老婆。” 淳于夜牙关咬得咯吱作响,铁面上凝聚起一层寒霜。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嬴抱月身边的女人,还真是一样的难缠可恶。 看到淳于夜反被孟诗困住,李稷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他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嬴抱月趔趄了一下,险些摔进冰裂中,李稷吓了一跳紧紧抓住她,但众人脚下的震动却愈发猛烈起来。 “这是……” 孟诗猛地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月要落了!” 整座冰塔林都震动起来,一座座冰塔之间开始移位,光影变幻,整个世界变得诡异至极。 月升月落,逢魔之时。 孟诗心头一紧,这一幕简直就和嬴抱月消失她和李稷被卷入幻梦中时一模一样。 他们之前猜得没错,这冰塔林的阵法启动和这半轮红月果然有关系,月落之时这阵法即将迎再次迎来一轮大的变动。 且看着震动的架势,这一波比之前那波还要猛烈。 而对还困在阵法中的人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春华!” 冰裂下传来陈子楚的惊叫声,嬴抱月趴在冰崖上透过陈子寒的风法拼命往下看去,只见在冰壁上的那株大“蘑菇”的表面,倏然映出姬嘉树等人痛苦的脸。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尽快破除这个阵法! “怎么样?拖着所有人一起死,开心吗?”淳于夜冷哼一声,正要继续冷嘲热讽,却只见嬴抱月猛地站起什么,向下喝道,“子楚,松手!” 陈子楚一惊,倏然松开拉着绳子的手。 五颜六色的布条绳子被嬴抱月拉了上来,她手指翻飞,迅速将绳索绑在了自己的腰上。 李稷瞳孔收缩,猛地攥住,“抱月,你想做什么?” “没事,你帮我拉住这根绳子,”嬴抱月站在崖边笑了笑,“我下去把那阵眼砍了就上来。” “不行!”李稷紧紧攥住绳索,“这绳子不够长,你等等,我再脱几件衣服……” “来不及了,”嬴抱月回头向他一笑,“再脱你可就冻死了。” 她目光锐利起来,忽然俯身在李稷手背上咬了一口。 她咬得很轻,就在她温热的唇碰到手背皮肤的瞬间,李稷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猛然颤抖了一下。 嬴抱月仰头一笑,猛地从他掌心抽出绳索。 “抱月!” 绳索呼啦啦往下而去,嬴抱月的身影消失在冰裂边。 “公主殿下?” 天起峰下,陈子寒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猛地爬起往山上冲去,姬清远连忙抱住他,陈子寒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眼睛愣愣睁大。 在陈子楚的视野里,他看见了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女。 “抱……月?” 陈子楚攀在冰壁上,仰着头看着嬴抱月从冰裂上一跃而下,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她倏然越过他的头顶,向对面的白球飞去。 然而下一刻,她的腰被往后一拉,无数布条结成的绳子在半空中发出撕裂拉拽声,嬴抱月咬紧牙关,拼命将手伸长,向那颗发着白光的球刺去。 落日剑的剑尖划过白球的表面。 白球表面起了水波状的波纹,却依旧凝而未破。 绳子的长度不够,嬴抱月悬在半空之中,就在这时,更为剧烈的颤动从两人的头顶上传来。 碎冰噼里啪啦从冰壁上滚下来,砸在陈子楚的头上。 势不容缓。 “阿稷,放手!” 她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向上喝道。 “我不放!” 李稷死死抓住手中的绳子,掌心渗出血迹。 嬴抱月注视着那枚剧烈波动起来的白球,眼中划过一抹决然。 陈子楚瞳孔收缩,看着嬴抱月扬起剑,向她腰上那根绳索砍去。 这只是一瞬间,但对他而言,也许长得像一辈子。 “公主殿下,”他忽然温和地唤道。 嬴抱月握着剑的手一顿,缓缓回过头。 陈子楚向她咧嘴一笑,“你一定要爬上去啊。” 爬上这座,他和弟弟都没能爬上的山。 那一天,在南楚边境的树林里遇见那名被无数杀手追杀的少女时,他完全没想到,她日后会成为山海大陆上的大人物,他会那么心甘情愿追随在她身后。 即便他坠落了,但他却愿意成为托举她向上的一只手。 陈子楚看了一眼白球表面上映照出的他的那些伙伴们的身影。 和他们一起拼搏一起打闹一起上路的日子,是真的很愉快又闪闪发亮的时光。 能救他们,他此生无憾。 大概,也许最后只有这么一个遗憾吧。 “真不想,打着光棍去死啊……” 陈子楚喃喃道,松开了抓着岩壁的那只手。 少年双手握住重剑的剑柄,眼中腾起一抹狠意,纵身一跃,向阵眼劈砍而下! 第三百四十七章 出林 噗的一声,巨大的白球像水泡一般破灭了。 剧烈的风从崖底卷起,掠过嬴抱月耳边的碎发,她怔怔看着身上那个一闪而逝的背影。 察觉到自己手中的重剑切入白球之中,陈子楚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意。 下一刻失重的感觉扑面而来,他想要回头再看她一眼,但他只来得及微微偏过头,就倏然落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子楚!” 嬴抱月猛地伸出手,但她什么都没抓住,眼前一片绿光闪烁,原本被陈子楚砍断的碎裂的绿手们卷曲着弹跳起来,重新汇聚起来,向下席卷包围而下。 从黑暗而来的东西,再次回到了黑暗之中。 只将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年埋葬其中。 一股清风追着陈子楚的身影呼啸而下,同样消失在黑暗中。但嬴抱月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猛地伸手去拽腰上的绳索想将其解开,但下一刻一股大力传来,她的身形猛地上升。 “姐姐!” “抱月!” 李稷手臂上的肌肉绷紧,将嬴抱月拖出冰裂之中,他双手都在颤抖,握住她的肩膀,强忍着冲动才没把她抱进怀里。 但嬴抱月脸上露出的神情,却让他抑制不住地想要抱紧她。 “姐姐!” 众人脚底的震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淳于夜转身看了一眼恢复正常的冰塔林,松开了控制着孟诗的手。 孟诗手掌滴着血跌跌撞撞地跑到嬴抱月身边,将她冰冷的身体抱入怀中。 嬴抱月无知无觉地让她抱着,目光怔忡,一言不发。 “姐姐?” 孟诗心头一惊,猛地摇晃她的身体,嬴抱月垂下视线,将脸埋入孟诗的肩头。 肩头并未传来湿意,但孟诗却因此更加忧心。 眼泪能冲淡人世间的悲伤,轻易不哭的人,才是世间最伤。 她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轻不可闻的哽咽,嬴抱月像是在低声唤着什么人。 孟诗睁大眼睛,仔细辨别着耳边的声音。 嬴抱月在唤的名字是。 “春兰。” 孟诗一怔,那是谁? 李稷也听见了这个名字,他眸光微凝,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冰裂下。刚刚他虽然在上面没能看清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大概已经猜到了结果。 红月安然无恙地落下,阵眼已毁,阵法已破。 以刚刚那条绳子的长度,毁掉阵眼的人,不是嬴抱月。 只能是下面那个没有上来的人。 “抱月!昭华!”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声,李稷抬起头,发现在冰塔林后,姬嘉树耶律华等人正招着手向他们跑来。 淳于夜目光暗了暗,脚尖一点,倏然消失在冰雪之间。 “昭华!” 姬嘉树身上带着不少伤口,撑着一口气跑到李稷面前,看见孟诗怀中的嬴抱月,松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你们了。” 李稷点点头,神情复杂地看向其他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同伴。 “大家没事就好。” 姬嘉树点头,目光忽然落到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赵光身上。 “郡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环视四周,忽然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许义山和宋谦此时也赶了过来,许义山四处张望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子楚呢?” 嬴抱月的身体在孟诗怀中颤动了一下。 “他……”李稷僵住,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隆隆声,他回过头,瞳孔收缩。 他们身后的这道冰裂,居然开始闭合! “不要!” 嬴抱月猛地从孟诗肩上抬起头,踉跄着向冰裂跑去,李稷咬紧牙关,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别去,没用的。” “什么没用?”许义山呆呆道,“子楚到底去哪了?他……” 看见嬴抱月注视着那道裂缝的眼神,许义山忽然愣住。 姬嘉树也愣住了。 他顺着李稷的目光,看向那道合拢起来的冰裂,干涩地开口,“难道……” “嗯,”李稷点头,他抑制住心中的情绪,“陈公子,掉进去了。” “什么叫掉进去了?” 素来最为沉默的许义山额角青筋暴起,猛地一把揪住李稷的衣襟,“你们不是就在旁边么?你不是天阶吗?你们……你们难道看着他……” 李稷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地任他责骂。 许义山的手渐渐失去力气,他的手指颤抖起来,看着挡在李稷面前的嬴抱月。 “师兄,”嬴抱月轻轻摇头,“不怪他,怪我。” 怎么可能会,怪她呢? 许义山呆呆看着嬴抱月的眼睛。 她不可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许义山松开手,看向那条已经合拢的冰裂,他缓缓跪倒在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定定站在地上,他没有暴怒,没有质问,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如同一座雕像一般,没有回头。 雪花落在他单薄的肩头上,积成小小的一堆。 嬴抱月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开口,叙说起冰壁下发生的事。 太阳一点点升起,冰塔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嬴抱月的话音落下,雪地上雪落无声。 众人谁都没说话。 耶律华深吸一口气,静静注视着这群失去同伴的人。 他和陈子楚的私交并不深,是中途加入这支队伍的人,但在没有登山之前,他未曾想到他们之间能互相做到这种程度。 耶律华的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 也许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可以让人愿意去追逐,去守护,去托举。 远处的雪地泛着莹莹的光,耶律华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一个缺口,微微睁大眼睛。 “快看,那不是出口吗?” 嬴抱月抬起头,怔怔看着冰裂对面的出口。 原来这片冰塔林的出口,就在这片裂缝的对面。 此时,他们终于能跨越这道裂缝了。 然而,她却无法抬起自己的脚。 她无法再向前走了。 …… …… 幽暗的冰道里,无数绿手如同蛇一般疯狂卷曲涌动着。 从它们卷曲的形状中,能隐隐看见一个人形。 这里空无一人,寒冷至极。 就在这时,一双洁白的靴子落在了冰面上。 就在那双脚落地的瞬间,原本雀跃疯狂的绿手如潮水般褪去,就像是被火烧一般疯狂四处逃窜退避。 “哼。” 来人轻哼一声,“算你们有点眼色。” 有一两条贪婪的绿手试探着向他爬去,来人低头淡淡看了一眼,冰面上腾起一缕青烟,那两条绿手顿时化为灰烬。 其他绿手顿时蜷缩起来,全部躲到了冰面下。 冰面上只留下了一具苍白冰冷的尸体。 少年目光微动,视线落到了那具尸体上。 第三百四十八章 仙童 咯噔。 咯噔。 少年雪白的靴子踩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走到那具冻得僵硬的尸体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冰面上的人。 “哼。” 目光落到尸体身边的一柄重剑上,他轻哼了一声,“运气不错。” 地上那具尸体赤条条的,身上衣物几乎都被那群贪婪的绿手撕扯干净,直露出冻得青白的皮肉来。 但即便衣服被扯光,这具身体上却几乎没有伤痕。 这并不是那群绿手不想撕扯此人的血肉。 少年眯起眼睛,在只有他能看到的世界,能看见尸体表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风。 风很薄,很微弱,断断续续已接近强弩之末,几近消失。 如果他晚来一会儿,大概这层风之盔甲,就会那群绿手吞吃殆尽。 少年眯起眼睛,向地上那具尸体伸出手去。 躺在尸体边的那柄重剑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少年目光冷下来,直起身一脚踩住了这柄剑。 重剑挣扎了两下,嗡的一声躺倒在地,瞬间失去所有气息。 天起峰下,陈子寒猛地捂住胸口,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站在山脚下愕然睁大双眼,愣愣看着眼前消失的视野。他的风法被人截断了,但他却甚至没有察觉到对方有动用真元的痕迹。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陈子寒铆足全力,将真元调动到极致,然而却震惊的发现自己连分毫还手之力都无。他最熟悉的风不再回应他的呼唤,只围着那名少年打转,仿佛此人才是这世间唯一的君王。 视野尽头站着的白衣少年的身影倏然消失,他只来得及看见对方回头隔空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凉薄高傲,仿佛看着地上的草芥。 白衣少年和陈子楚的身影都消失在眼前,陈子寒重重跪倒在地,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子寒!” 慕容飞澜立即上前为他疗伤,但却发现陈子寒并受到攻击,吐血是因为心神激荡,他心脉未曾遭受重击,可周身的风法却都散开了。 就像无形中有一只巨手,轻而易举地掐断了他和风的联系。 “这是……” 慕容飞澜怔怔看向虚空,眼中难掩惊愕。 “不自量力的小娃娃,”冰洞中,白衣少年淡淡瞥了一眼风法消失的方向,“想跟我显摆,你还早着呢。” 少年的目光重新落到地上的那具“尸体”上。 那小子的风法虽然浅薄,但如若不是他用风法护住了兄长的身体,这家伙大概也撑不到现在。 呼。 地上看似被冻成冰块的人体鼻孔处透出一丝微弱的气息。 少年眸光闪了闪。 命真够大的。 如果真没气了,哪怕是他也救不回来。 不过他原本也不是对什么人都有去救的兴趣。 不然他早累死了。 只不过…… 少年眼前浮现那个固执地坐在湖边不回头的白色身影和这名少年跃下冰崖的画面,重重吐出一口气。 “算你运气好,”少年皱了皱眉头,向地上那具身体伸出手去,自言自语道。 “就当心血来潮吧。” …… …… 混乱复杂的梦境里,无数张脸在他眼前晃荡,无数双手在他身上抚摸,那种滑腻腻的触感简直让人发疯,一阵极度恶心中,耳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大哥!” 陈子楚剧烈咳嗽起来,猛地睁开双眼。 “咳咳咳!” 他唰的一声坐起来,双手不自觉地在身上摸来摸去。 当察觉到自己浑身光溜溜时,陈子楚惊恐地睁大双眼。 不会吧,他做的梦居然是真的? 他难道……失、身、了? 陈子楚张大嘴巴,心中像是有一百匹野马奔腾而过,眼中惊涛骇浪。 “哟,醒了?” 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男声,陈子楚一个激灵回头,看见身边居然坐着一名陌生的少年。 他惊得差点跳起来,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呆住。 只因这名少年,容貌实在太过奇异。 冰洞中涌动起微微的寒风,卷起如雪般洁白的银发。 陈子楚呆呆望着坐在身边的人。 这是一名,银发银瞳的少年。 他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左右,及腰的银色长发披在身后,在如此寒冷的雪山,身上也只是随意地披着一身白毛棉袍,衣襟散开,露出雪练一般的胸膛。 赤露的胸膛和他俊秀的脸部线条构成极为危险的美,银色的睫毛长得就像女孩子一般,在略微低垂的银色眼瞳上方颤动着。 陈子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手情不自禁地在自己胸口擦了擦。 占了他便宜的,难道是这个人? 如果是这名少年的话…… 那这还真的很难说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喂,你看什么呢?” 察觉到他的视线,白衣少年厌恶地皱起眉头,银瞳中的目光顿时变得比冰雪还要冷。 “对、对不起!” 陈子楚猛地捂住眼睛,趴到地上。 刚醒过来时他人不清醒,但此时回过神来,他脑子终于恢复清明。 就算他再蠢也知道,能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少年,很明显不是普通人。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陈子楚低着头,眸光怔忡。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请问……”他微微抬起头,弱弱开口,“这里是……地府吗?” “啥?” 白衣少年挑起眉梢,“你脑子摔坏了?” “难道在你眼里,我长得像白无常吗?” 虽然颜色是挺接近的…… 陈子楚心里嘀咕着,眼角余光又偷偷瞥了一眼这少年无双的美貌,心头一个哆嗦。 妈耶,这简直漂亮得像个妖孽一般。 白无常,大概不太可能长这么漂亮。 “那您是……”他抖抖索索地开口,“天上的仙人吗?” 白无常不可能,这人倒像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仙童。 陈子楚心中唏嘘。 天可怜见,多亏他平常多做好事,死后居然还能上天庭。 虽然这说法是挺接近的,但白衣少年闻言还是眼角微微抽搐。 他这都是救了个什么活宝。 果然聪明人他这辈子只能救上一个,其他的都是各种妖魔鬼怪。 “行了,”他一脚将地上的重剑踹到陈子楚面前,“小子,你没死。不信,砍自己一剑试试。” 第三百四十九章 狭路 “小子?” 陈子楚愣愣抬头。 这名白衣少年明明模样看上去比他年幼,但说话的口气却老气横秋,更有一种令人无法违抗的奇妙气魄。 陈子楚颤颤巍巍伸出手,握住地上的剑柄。 虽然不至于真砍自己一剑,但就在触到那余温犹存的剑柄时,陈子楚一个激灵,终于有了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他,居然还活着。 他明明做好了会死的准备,握着这柄剑砍破了阵眼,随后跌落深渊,被那群绿手拖到了这个洞中。 然而,他还活着。 “我……”陈子楚愣愣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身体的皮肤表面,居然环绕着一层的风。 他光着身子,却完全感觉不到冷。 之前他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才没有感觉,此时才发现,是这层风阻拦了外围的寒气,就像一层厚厚的棉被覆盖在他身上。 越强的风,就越能阻挡风。 陈子楚目光恍惚起来。他依稀记得落下深渊之时,也有一层风从上而下吹来包裹在他身上,但此时他身上这一层风却比之前那层风更厚实,更圆浑,堪称天衣无缝。 “这是……” 不光是这层风,陈子楚发现自己胸膛靠近心口的位置还印着个手掌印,掌印有些小,没有成年男人那么大,他的心脏就在这枚掌印下坚实地跳动着。 难道说…… 陈子楚的目光落到白衣少年身侧的那双手上,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是……您救了我?” 他之前虽然一直都在做稀奇古怪的梦,但隐约中的确记得,在他冷得心脏都失去跳动时,忽然一股大力从胸口传来,再然后他眼前浮现出一阵白光。 璀璨,温暖,带着无限的力量。 原来那阵白光不是他的幻觉,而是在他苏醒前,视野里出现的光。 是这名少年手中的光。 “算是吧,”白衣少年淡淡瞟了他一眼,“你能回过气来,该感谢你弟弟。” “是你弟弟隔空护住了你的心脉,我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下。” 陈子楚一怔,紧紧将地上的重剑抱在怀里。 他低下头,抱着剑向悠闲地坐在一边少年俯下身去。 “陈子楚,谢恩公救命之恩。” “恩公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这名白衣少年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陈子楚心里清楚,能把只剩一口气的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也绝不是一般的恩情。 “行了,”白衣少年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醒了就走吧,别在这碍眼了。” “走?” 陈子楚眼角抽搐了一下,这名少年把他救起来,就让他这么走了? 这般人物大概不会这么活菩萨的吧?他救自己难道没什么目的? “那个,恩公?”陈子楚试探着问道,“在下还未问恩公名姓……” “你问这个做什么?”白衣少年不耐烦道,“要给我烧香吗?” 这法子他还真没想到。 陈子楚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这么敢说,一般大活人会这么让人感谢自己吗?让人烧香祭拜他,就不怕禁不起吗? 陈子楚僵硬开口,“如果恩公希望的话……” “哼,算了吧,”白衣少年摆摆手,“不差你一个。” 陈子楚呆住,不差一个什么意思? “好了,你也别疑神疑鬼了,”白衣少年撇撇嘴,“我救你不过是顺手罢了。既然从上面掉了下来,你的高阶大典也结束了,赶紧从哪来到哪去吧。” 别留这山上给他添堵了。 “回去……” 陈子楚抱着剑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忽然意识到陈子寒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之前一直习惯了陈子寒的风法环绕在自己周围,此时身边却安静得让人心慌。 “恩公,我弟弟他……” “啊,你说那小子啊,”白衣少年淡淡道,“我在这他的风法进不来,我走了,你就能听到他的声音了。” “这样吗?”陈子楚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这名少年竖起一根手指,风绕在他的指尖,轻而易举地变幻成各种形状。 陈子楚心跳加速起来。 他也是风法者,但他从未见过能如此随心所欲地操纵风的存在。 这名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好了,我走了,”少年打了个呵欠,“你身上的那层风大概三个时辰后才会消,足够保护你走回去了。” 他一离开,陈子寒大概就能第一时间就能找到陈子楚,指引陈子楚下山。 他已经仁至义尽,如果陈子楚这样还能把自己弄死,那死了算了。 看着少年脚下腾起一阵清风就要离开,陈子楚猛地向前冲了几步。 “恩公,等等,还请务必告诉我您的名字。” “你烦不烦啊,”白衣少年顿住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满脸嫌弃,但他皱皱鼻头,淡淡留下一句话。 “我叫白。” …… …… “白……” 少年的声音和身影一起消失在冰洞中,陈子楚站在原地,愣愣重复道。 下一刻,他耳边忽然传来陈子寒惊喜又愕然的声音。 “大哥,你没事了?” “啊,子寒?”陈子楚回过神来,憨憨笑了笑,“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有人救了我。” “有人救了你?” 陈子寒在刚刚恢复的视野里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看到,他惊魂未定地问道。 “谁救了你?” 他之前亲眼目睹了陈子楚濒死的模样,风法被截断后更是绝望至极。但没想到不到一刻钟风法就重新恢复联系,他居然看到原本气息奄奄的陈子楚就好好地站在那里。 陈子寒揉揉眼睛,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这个等我下山再说吧,”陈子楚道,“子寒,我要下山。” “下山好,我已经找到了出去的路,”陈子寒舒了口气。 只要人活着,就好。 “不过子寒,你能先帮我做件事吗?” 陈子寒正要指路,耳边忽然传来陈子楚为难的声音。 “什么事?”陈子寒愣了愣。 陈子楚嘶嘶吸了口凉气,尴尬地笑了笑,“能给我先整件衣服来吗?” 虽然身体外面的风可以保暖,但他真的不想在山里面光着身子跑啊。 陈子寒愣住,点头。 “对了,还有件事。” 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 …… …… “抱月?” 冰塔林的出口前,姬嘉树怔怔转身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嬴抱月,“你怎么了。” 嬴抱月脚底生根一般站在原地,眸光有些恍惚。 李稷站在她身边,意识到了什么,袖子下拳头微微攥紧。 “我……” 嬴抱月看向前方的冰面。 冰面宽阔,但她眼前却只能看见一条狭窄的道路。 她无法继续走下去了。 如果要牺牲其他人,那么她宁肯一个人走。 她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抬起头,全身真元瞬间调动到极致。 “抱月!” 姬嘉树只见人影一闪,嬴抱月居然瞬间消失在他眼前。 然而下一刻,就在十几丈外的冰面上,嬴抱月闷哼一声,身形再次出现。 她的臂弯被人紧紧拽住。 第三百五十章 行走 嬴抱月立在冰面上,低头看向从后面拉住她臂弯的那只手。 将将抓住她肩膀的李稷眼中也划过一丝讶然。 他是事先察觉到了嬴抱月想要逃的念头留了个心眼,加上他的反应速度和她不相上下,才能在她跑出去后立刻抓住她。 可除了他之外,第一时间抓住嬴抱月的还有一个人。 众人站在原地,呆呆望着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 谁都没想到,就在嬴抱月准备逃跑之时和李稷同时抓住她的,居然是他们之中境界最低的归辰。 之前阵眼被破后,归辰是最后一个找到大部队,刚刚站稳还没多久。他脸冻得青白,嘴唇也已开裂,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经累得不行,却没想到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反应会那么快,居然能媲美境界最高的李稷。 “归……辰?” 嬴抱月缓缓回过头,看向身后气息不济的少年。 归辰抬起头,他一夜未睡,眼中满是红血丝,目光却坚定又平静。 “殿下,”他望着她轻声道,“你丢下我,准备去哪里?” “我……” 嬴抱月语塞,“我不是要……” 归辰轻轻笑了一声,他知道身后姬嘉树等人都在看他,他们应该都觉得很惊讶。 毕竟在过去,嬴抱月想跑,只有李稷能抓住她。 可他怎么会又让她再跑掉一次呢? 归辰深吸一口气,眼角余光瞥向已经落下地平线的半轮红月。 又见红月。 昨晚他不知其他人都经历了什么,但他迷失在冰塔林里,睁着眼睛望着天上的月亮孤身一人渡过了一整晚。 这轮月亮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上一次见到这轮红月的时候,正是嬴抱月抛下他和归离独自离开归家小院的时候。 归辰握着嬴抱月臂弯的手收紧,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你这次,又要一个人去哪里?” 李稷心头一震,忽然意识到归辰想起了什么,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能这么快抓住她。 这是只有被抛弃过的人才会有的本能。 李稷微微垂下眼睫,眼前忽然浮现那个年幼无力的自己趴在树屋的窗沿上,看着那名少女孤身一人离开时。 她就那么走出自己的视线,再也没有回来。 她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一个人离开? 察觉到李稷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也瞬间收紧,嬴抱月吃痛地眯起眼睛。 “抱歉,”李稷立刻松开手,但他浑身的威压静静笼罩着她。 “你要去哪?” 嬴抱月垂下双臂,她知道她现在这个时间点是跑不掉了,估计只能之后找机会。 她别过头去,“我……准备继续上山。” “出口在反方向,”李稷淡淡道,看她眼神他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我倒是希望你不要把本事都用在逃跑上,”他叹了口气,“我不会让你跑掉的。” 有的时候,他也会产生可怕的想法,比如强行将她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 但他也知道,如果她真的想走,他永远无法拒绝她的目光。 “你能暂时死了这条心么?”李稷回望了一眼身后其他目光紧张的少年,叹了口气,“你知道你之前不见的时候,大家有多担心么?” 她跑就算了,大不了他去追回来,但这座山上还有淳于夜,想到她可能会再出现他身边,李稷顿时就觉得糟心得不行。 说起来,比起和他们同行,他总觉得她现在也许宁肯和淳于夜在一起。 “别忘了,这山上还有西戎人在,”李稷咬牙道,“你要是落入西戎人手中,你觉得我们会不会去救你?” “西戎人?” 站在冰塔口处的众人目光顿时都变了,姬嘉树目光冷峻起来,也大步走到嬴抱月身边,抓住她的手。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自己的命我自己会保。” 但她的心也往深深往下沉去,她既不想再看着身边的同伴出事,但正如李稷虽说,如果她被淳于夜拿来威胁其他人,那才是给其他人添麻烦。 不得不说,李稷真的很擅长说服她。 “我明白,只是……” 想起陈子楚掉入深渊的那一幕,她闭上眼睛。 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睫,李稷眼中划过一抹痛意。 道理她什么都明白,她什么都明白所以才那么痛苦,她那么痛苦却不告诉任何人她很疼。 这就是一个解不开的结,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姬嘉树怔怔看着他,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因为他也很痛苦。他没有亲眼看着陈子楚消失,所以他现在还能自我欺骗。 如果陈子楚的死讯真的被确认,他应该也会在一瞬间崩溃吧。 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少年,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以往众人之间陷入僵局之时,乐天的陈子楚总是会插科打诨地缓和气氛,但此时那个调节气氛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看着僵持在冰面上的四人,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但这时冰面上忽然腾起一阵风。 察觉到这阵风,嬴抱月猛地抬头,心跳加速。 “子寒?” 就在陈子楚落下冰崖时,陈子寒的风也消失了,此时此刻重新感觉到这股熟悉的风回来,她的眼眶微微发热。 “殿下,”陈子寒的声音传来。 一抹清风爬上嬴抱月的脸颊,从她的眼角和头顶拂过,仿佛轻抚她的头。 “别怕,哥哥他没事。” 如平地一声惊雷,姬嘉树等人都蓦然抬头,急切地问,“子楚他没事?” “嗯,”陈子寒道,语气肯定,“人安然无恙,我刚刚已经送他下山了。” 看到嬴抱月如此伤心,他不禁有些后悔没有早点通知她。 这的确真是个大惊喜,但嬴抱月微微张开口,心脏缩紧,“子寒,你没有……在骗我们吧?” 她当然希望陈子楚还活着,但她是亲眼看着陈子楚落入看不到底的深渊,那群绿手一拥而上。 以常理论,人是根本活不下来的。 她难免怀疑陈子寒是为了让她安心在骗她。 只为了让她能继续走下去。 “是真的,”陈子寒苦笑一声,他知道嬴抱月为什么会怀疑,但陈子楚的获救过程连他也不清楚,他也一头雾水。 唯一能知道的,大概就是救陈子楚的恩公和切断他风法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想到那人的手段,陈子寒心中悚然。 第三百五十一章 最初 这座山上有太多神秘的存在,他们所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这次陈子楚虽然幸运地死里逃生,但留在山上的众人这才登到不到山腰位置。 陈子寒刚刚询问了慕容飞澜,得知这片凶险的冰塔林只能算是第四关百里云梯的入口罢了。 明明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居然还只是这一关的入口。 云首峰的上半部分都扎入了云层之中,嬴抱月他们还未进入云层之中。 陈子寒很难想象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他心中难掩忧虑,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胸口一阵憋闷,舌尖一甜再次呕出一口血来。 “陈二公子,够了!你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一边的慕容飞澜大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你得停一下!” 陈子寒已经一动不动在山脚下站了一整夜。虽然他突破了神舞境,但用风法探察万物是对真元的极大消耗,陈子寒浑身的真元已经几近枯竭。 不是谁都是山鬼那样的铁人。 嬴抱月也听到了那边慕容飞澜的声音,她大概能猜到陈子寒是什么情况,咬牙开口。 “子寒,我相信你,你别再说话了!” “可是……我还能继续……” 陈子寒扶着慕容飞澜的肩膀,捂住晕眩的脑袋,断断续续道。 难得觉醒了这样的能力,他还想继续看着她和其他人登山。 即便无法参与,他也想注视着她和他们,发挥自己能发挥的作用。 “听话,你先休息,养足精神,再来看我们,好吗?”嬴抱月心头微微发涩,温和哄着对面的人。 “我们答应你,一定撑到那个时候。” 陈子寒的目光模糊起来,“好……” “对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阵风送到嬴抱月身边。 一个精神头十足的声音从中传来。 听到那个声音,嬴抱月等人都睁大眼睛,姬嘉树感觉浑身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陈子楚带着笑意的声音断断续续在他们耳边响起。 “殿下!我没事呢!你们……” 他的声音说到一半就断了,但所有人感觉自己都重新活了过来。 “子楚他没事!” “哈哈,那小子还有心情笑呢!” “太好了!” 孟诗忍不住抱住了身边耶律华的手臂,耶律华受宠若惊地一个激灵,但旋即发现孟诗完全无暇顾及自己,只是望着嬴抱月开心地笑。 但看着身边少女脸上大大的笑容,他的心情也雀跃起来。 这是他在北魏王宫从未感受到过的情感。 环视着围在嬴抱月身边的少年们,他的目光微微怔忡。 不光是在王宫里,这是在世家之中,在官场之中,在修行界,原本不该存在的感情。 他有的时候甚至会忘记,环绕在她身边的本是这片大陆上最为凉薄早熟的一群人。 早已习惯弱肉强食的修行者,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中的王族,在利益交换和联姻中长大的世家子们,在她的身边,却都只是一群少年。 她是怎么做到的? “好了,既然子楚没事,你也该放心了吧?” 姬嘉树拉住嬴抱月的手腕,望着她微笑,“我们走吧。” 他们一个都没少。 “嗯,”嬴抱月点点头。 虽然她心中还有着不安,但她平复下心情,和众人一起穿过冰塔林的出口。 …… …… “说起来,我们这一路怎么没看见其他人呢?” 走在冻得扎实的冰道上,归辰忽然开口问道。 嬴抱月一怔,众人闻言也纷纷面面相觑。 “还真没错,除了我们之外,应该也有十人左右上山了吧?”赵光揉了揉之前哭红了的鼻头,“在冰塔林里的时候,怎么感觉像是只有我们似的?” 一直沉默的许义山忽然开口。 “之前不是遇到过一个么,就在出口的地方。” 虽然不是活人就是了。 赵光后背一抖,想起冰塔林入口处的那摊血肉。 某种意义上,那的确算是一个人。 “有可能他们上山上的早,在红月初升前就通过了冰塔林,没有陷入阵法中,”李稷回头看了神情凝重的嬴抱月一眼。 他记得嬴抱月的堂哥嬴珣也在另外上山的那几人之中。 “可能吧,”嬴抱月长长呼出一口气。 在冰塔林中她除了这群伙伴还遇到了其他人,但的确一直未见到嬴珣他们的身影。 陪嬴珣上山的只有霍湛,想到之前在冰塔林中遇到的凶险,她不禁担心起那两人来。 “你是在担心表哥吗?”姬嘉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嬴抱月恍然想起嬴珣和姬嘉树也是血脉相连的表兄弟。 她点点头,姬嘉树握紧她的手。 “你别太担心,表哥身上有着不少保命的法宝。” 嬴珣毕竟是前秦遗老们的唯一的希望,被视若珍宝般捧在手心里。 这次为了让他立威,前秦遗老们虽然狠下心冒着风险让他去登西岭雪山,但肯定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嬴珣是由他们两人共同的那位外祖父抚养长大的,虽然妄言长辈是大过,但姬嘉树对自己外祖父的手段多少心中有数。 如果他没猜错,嬴珣身上应该携带着大量的灵丹和法宝,而霍湛之所以身受重伤也要跟着他,应该是已经接受了万不得已要为嬴珣送死的使命。 高阶大典是太祖皇帝设下的最高关卡,能顺利攻破它,正是作为太祖皇帝继承人的最好证明。 所以前秦老臣们这一次不惜一切代价都会让嬴珣登上去。 对这次高阶大典的魁首之位,前秦遗老势在必得。 随着嬴晗日在前秦胡作非为越演越烈,前秦王位的变动已经迫在眉睫,能否抓住这个机会让嬴珣一呼百应取代嬴晗日登上王位,对那群人老臣而言太重要了。 这也是他们最初抚养嬴珣的目的。 看着身边嬴抱月瘦削的侧脸,姬嘉树在心中叹了口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嬴珣可以说是集十几户顶级世家的力量长大的独苗,嬴抱月这个被丢在外面自生自灭的公主,其实真的没必要担心他。 这时众人脚底下忽然传来薄薄的冰层破裂的声音,众人一惊猛地停住脚步。 “这是……” 原本厚实的冰面,忽然变得透明起来,嬴抱月抬起头,望见冰层下流动的水,微微一怔。 眼前居然是一条冻在冰层下的地下暗河。 有几滴暗红的血,洒在冰面上。 第三百五十二章 过河 众人望着地上的血迹停住脚步,目光凝重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经过那么多轮考验,他们已经不再震惊。 嬴抱月注视着地上的血迹,心情变得沉重。 和当初和在冰塔林入口一般,看到这样的血迹,她差不多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虽不少已经被雪花掩盖,但血迹周围还是能隐隐看见剑痕,意味着这里必然发生过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但和在冰塔林时不同,之前挂在冰塔上的血迹是压倒性的多,此时冰河边的血迹却是压倒性地少。 只有两三滴,且并不是就落在冰河的近旁,反而是落在距离河道外三四步远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 证明那个修行者只是在此处受伤了吗? 其他人都去哪了? 嬴抱月目光落到血迹边松软的雪堆上,向前走了几步,想用脚尖把雪堆拨开,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痕迹。 但不等她走到血迹边,手臂却忽然被李稷拉住。 “等等,”李稷回头看了一眼赵光,赵光愣了愣神瞬间会意从腰边拔剑而出。 一阵清风从血迹边掠过,吹走冰面上的雪堆,众人看见眼前画面,纷纷吓了一跳。 这时,赵光脚下冰面忽然轻微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细小的裂缝。 但此时众人注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的奇景上,无人注意到脚下这细微的变化。 嬴抱月也未曾注意,目光只是直直注视着雪堆下的别样洞天。 散落的血迹旁原本看似凝实的冰面下居然有个一人宽的大洞,洞口黑黝黝的,雪被吹走露出之后才听出隐隐水声。 “这是……” 赵光震惊地看向脚底,“我们原来已经踩在这湖上了?” 众人都吓得退后了几步,直到脚下没传来什么异动,这才定下心来。 嬴抱月看向自己脚下的地面,原来这冰湖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宽,之所以看上去只有前面窄小的一截,只因湖中心部分冰面较薄,冰层较为透明,看上去较为明显。 他们早已踏上了冰湖的冰面,但因脚下皑皑白雪铺就的冰面和之前走的山道颜色硬度都相近,这才没有发现。 “这湖到底有多宽?” 赵光喉头吞咽了一下,四处观望,他们身后冰封的山道看上去模样实在都别无二致,不凿个洞恐怕是真分不出来哪里是湖面哪里是陆地。 “不管多宽,我们脚下的路应该是安全的,”姬嘉树看向三丈开外的半透明冰面,“最危险的应该就是前面那段路。” 前方河心半透明的冰面呈环状横亘在前路,左右都看不到尽头,宛如环绕在云首峰山腰上的一条冰腰带。 他们要上山,势必要穿过前方的河心。 众人现在脚下的冰面十分坚实,至少有一人多厚,应该不用担心,但前面那段路都能看见冰下流水,意味着冰面极薄,更易破碎。 “不只前面那段路危险,”嬴抱月的目光停留在前方那个冰面的大洞上,忽然开口,“刚刚那个人,掉进去了。” 谁掉进去了? 众人心中一寒,纷纷愕然看向那个洞。 冰面上只有几滴血,那个冰洞虽然可怕,但四周并没有修行者的脚印和挣扎的痕迹。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慎坠落,高阶修行者也能借助真元迅速腾身而起。能走到这的修行者不至于这点本事都没有,嬴抱月怎么就笃定有修行者掉进去了? 察觉到其他人疑惑的目光,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指向冰洞边缘的一个位置,向赵光轻声道,“郡王殿下,能帮忙把那个地方削开一点吗?” “噢,好,”赵光不明所以,乖乖照办。 就在他用风刃削开那冰层表面时,他忽然一声惊叫,吓得往后跌坐到了地上。 “这,这是什么?” 众人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冰洞的边缘,赫然挂着一根手指! 孟诗猛地捂住嘴,愕然看着那根被冻得清白肿胀的手指。它从指根处断裂,几乎要看不出本来模样,牢牢镶嵌在冰层之中,如果不是赵光削开冰层,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姐姐,你是怎么……” 孟诗很想问嬴抱月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这根手指的,话到嘴边身躯却微微颤抖,情不自禁地问道。 “这是,人手吗?” 孟诗眼前情不自禁浮现出之前将陈子楚扯入深渊的那些诡异绿手。自从进入西岭雪山,她已经见过了太多长着人的模样却根本不是人的东西。 如果真是人手攀援在冰面边缘留下的,为什么只剩下一根手指? “我想应该是的,”嬴抱月垂下视线,她知道孟诗在怀疑什么。可以的话,她也不希望这是人手。 但如果不是人手,她是发现不了这根手指的。 她看了一眼孟诗,指向那根指根残存着血迹的手指,“那是人血的味道。” “哎?”孟诗惊愕地看向嬴抱月,欲言又止,“为什么……” “别问我为什么,”嬴抱月苦笑一声,“我就是知道。” 她其实不太愿意让人知道她有这样的本事,显得她十分奇怪。 理由她也不明白,或许是因为她是被非人的存在抚养长大的,或许是她胎中带来的本能。 总之,她上辈子,这辈子,都能本能地分辨出人与非人存在。 就像之前在月沼湖中遇见假扮姬嘉树的化蛇之时,她其实第一眼就知道了,她面前的那个“姬嘉树”并不是人。 “好,我不问了……”看见嬴抱月黯然的眼神,孟诗心中咯噔一声,不再追问,转而惊魂未定地看向那个冰洞。 “那个修行者掉下去了,然后呢?” “你觉得呢?”嬴抱月沉默一瞬,看向四周神情变得异样的众人。 修行者掉下冰洞并不会立即死去,她和李稷当初落下的冰湖远比这河要深,但冰洞外并没有脚印。 甚至只有极少的血迹。 不管那名修行者有没有爬出来,这都是不合理的。 嬴抱月目光落到冰洞外缘的冰面上,除了那根深深扎入冰层的手指,洞边干净得就像打扫过的犯罪现场。 那么,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这附近,是被人打扫过的。 甚至那堆松软的雪堆,也是被人精心覆盖在冰面上的。 唯独留下的几滴血,是引人目光的诱饵。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听完嬴抱月平静的叙述,姬嘉树赵光等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赵光浑身发抖地问道。 “既然陷阱已经被发现,我们就绕着它走过去吧,”李稷定了定神道。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一群人杵在这。 嬴抱月点点头,“大家都小心点,我们走吧。” 众人将心提到嗓子眼,避开冰面上的雪堆,向那半透明的冰层缓缓走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无人注意到。 原本赵光站着的地方,忽然嚓的一声。 裂开了一个小口。 第三百五十三章 弱水 河心冰面外还散落着几簇雪堆,但众人已经不敢再去查探,小心翼翼从那些地方绕过。 总共是三堆。 远远经过这些雪堆,孟诗悄悄数道。 这个数量让她心中满是寒意。 一直没有和其他的登山者碰面,她现在简直怀疑,他们前面是不是已经没有活人了。 心底浮现这个想法,孟诗猛地打了个寒颤。 “阿诗?” 嬴抱月回过头,“怎么了?” 孟诗摇头,勉强笑道,“没事,没什么。” “嗯,小心脚下,”嬴抱月目光凝重地叮嘱。 虽然事先发现了河边的陷阱,但她心中还是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开。 这么事先挖好守株待兔的陷阱,真的是只靠着几滴血就将修行者引过去的吗? 那些修行者到底是如何落入洞中的? 或者说,他们又是如何……被活生生拉下去的? 嬴抱月后背的筋肉微微绷紧,全身的警戒提到极致。 与此同时,她察觉到身边李稷姬嘉树身上的气机也提升到了极致。 他们估计也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 能爬山爬到这里的,绝大多数都是神舞境及其以上境界的修行者。如果真的放手生死一搏,将这整条河的冰面破开都不在话下,怎么会像是手无缚鸡之力一般攀在冰洞边缘,连手指都被扯断呢? 除非…… 直到前脚掌踩上半透明的冰面,嬴抱月依旧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她没有并没因此放松对周遭环境的警惕,望着脚下的路,没有立刻走上去,而是伸出一只脚向前使劲踩了踩。 眼前的冰面虽然透明,但冻得梆硬,冰上冰下一览无余,表面没有丝毫破损,底下也看不出有任何的埋伏,冰面厚度足以承担人体的重量。 实在没什么可疑神疑鬼的。 嬴抱月抿紧唇,将全身的重量转移冰面上。 什么都没发生。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毕竟是个水法者,说实话,就算这冰层现在裂开她都没什么好怕的。 这条河虽然长,但并不深,去掉冰层也就一人多深,就算不识水性的人落水,跳一跳也能露出头来。 和她与李稷曾经掉进去的北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抱月?” 李稷紧张但不恐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嬴抱月回过头,向众人竖起大拇指,“没问题。” 姬嘉树松了口气,也走上冰面。 的确没有问题。 “那我们走吧,”赵光紧紧拽住李稷的衣摆,放心地踩上冰层。 就算这冰下面藏着洪水猛兽,有李稷这个水法天阶在,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众人咔嚓咔嚓踩着冰层向前走去,很快就走到了冰河的中心。 一切都很顺利,但嬴抱月心中却愈发不安,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十分重要的问题。 在他们之前来到这里的修行者,都是怎么过去的? 为什么那三堆雪,都在朝着上山方向的岸边呢? 如果要设下陷阱,为什么不能设在对岸呢? 雪堆下的冰洞虽然算得上隐蔽,但真的会有三名修行者同时中招么?修行者真就那么容易掉下去么? 又是谁……打扫的洞口边? 等等,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掉进去的,也不是一开始就被下面的神秘存在拖进去的呢? 嬴抱月心跳忽然停跳了一拍。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一阵鸟的鸣叫声。 “嗯?”众人都惊讶地抬起头,“这里居然有鸟?” 天山鸟飞绝,自从进入西岭雪山,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鸟叫了。 “是黑炭吗?”赵光大咧咧抬起头,手中攥着的衣摆忽然一紧。 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李稷已经大步一跨掠至嬴抱月身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事有反常必为妖,月沼湖的婴儿哭声已经让他领教过一次。 这一次他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李稷甚至来不及想其他,本能地就抓住了嬴抱月。 姬嘉树望着这一幕一怔,闭了闭眼睛,也来到嬴抱月身边。 冰面上气氛倏然变化,寒气乍起,耳边传来鸟鸣,天上却不见丝毫鸟的踪迹。 嬴抱月忽然觉得这鸟的鸣叫声有些熟悉,不像是天上飞的鸟,却像是一种为世人熟知的水禽。 一种绝不会出现在此地的水禽。 嬴抱月头皮一炸,轻声喝道,“快走!” “等等,这个声音是……” 此时其他人也辨别出了这个声音,熟悉鸟儿习性的赵光眼中腾起喜色,“这不是鸳鸯吗?怎么这种地方也会有……” 鸳鸯是吉利鸟,不在天上飞,只在水中游,赵光本能地低下头,整个人脸色倏然变得青白。 “别低头,快走!” 嬴抱月拔出落日剑,怒喝道。 但她还是喊的晚了。 众人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看见脚下景象,一瞬间动弹不得,魂飞魄散。 原本透明冰面清澈的河水已经变得血红,却不是被鲜血染红的。 鲜红的鱼鳞在冰水中招摇,无数肥硕的鲤鱼般的巨大鱼身挤挤挨挨地在冰面下挤动着。 那东西形态和鲤鱼相似,身体却比鲤鱼大上数倍。 而就在这些鱼的身子上,却长着不属于鱼的东西。 无数张人脸,贴在冰面之下。 鼻子眉毛眼睛都和人类一般无二,紧紧贴在冰面下,五官都被挤扁。 噔噔噔。 急促的敲击声从冰面下传来。 赵光缓缓抬起鞋底,脚底下一张被挤扁的人脸向他咧嘴一笑,露出嘴角挂着的血肉。 赵光的大脑都在颤抖。 鸳鸯的鸣叫声和少年的惨叫声响彻冰面。 “快跑!” 嬴抱月却已经无暇理安慰他,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曾在书中看到的话,厉啸一声,“是赤鱬!” 青丘之山,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 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 《山海经·南山经》中提到过的异鱼,赤鱬。 人面,音如鸳鸯,食之可以疗病。 记载下这些的人类,可曾想过,人有朝一日也会被赤鱬所食? 但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这条河下赤鱬的数量的确可怖,但赤鱬只有人面没有手脚,不算灵智极高的灵兽,是不可能将三个高阶修行者都拖下去活活吞食的。 这条河,一定还有别的蹊跷! 吓得脸色发白的众人被嬴抱月喊醒,纷纷拼命地向对岸冲去,但就在这时,一条足足有两人长的赤鱬于冰面下抬起头,猛地向冰面一撞。 咔嚓一声,冰面上裂开一个大洞,看到这熟悉的洞口大小,嬴抱月一个激灵。 岸边的冰洞,就是这么搞出来的! 河水从洞口处疯狂涌出,但往对岸跑去的众人不可能傻到往这洞里跳,纷纷避开那条大赤鱬往前冲,嬴抱月已经跑到了岸边,回头焦急地看向其他人,瞳孔一缩。 大赤鱬在冰面下拍打鱼尾,冰洞外水花四溅,跑在众人最后面的归辰的脚跟,忽然溅上了几滴河水。 归辰脚底一滑,噗通一声向后跌倒。 他猛地摔倒在身后的一滩河水上,回过头,愕然看向自己的手脚。 他沾上河水的身体部分居然不自觉地在向远处的冰洞滑去! 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拖着他,往那洞中而去。 冰面下,那条两人长的大赤鱬抬起人脸,向他游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祭品 看见那张足足有寻常人脸两个大的人脸向自己游来,归辰瞪大双眼,本能地就去摸自己的剑。 但因太过紧张,双手都在颤抖,剑尖上甚至都浮不出剑火来。 “归公子?!” 跑在归辰前面的许义山察觉到动静回头,连忙拔出断水剑向那头大赤鱬劈去,想助归辰一臂之力。 看到师兄出手,嬴抱月停住准备重新回到冰面的脚步。 然而下一刻,她愕然瞪大眼睛。 冰面上的碎屑和雪花飘起,嬴抱月远远看着断水剑剑尖上只腾起一条细细的水流,心跳停了一拍。 许义山卯足力气的一剑,甚至没有在冰面上留下一丝痕迹。 她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要知道许义山是水法者,此时正处于最适合水法者战斗的水域之中。 可许义山虽身处河面之上,冰面上溅出的湖水却没有分毫凝聚在他的剑尖。 水法者并非就一定能调动身边所有水源,但至少离得那么近的水珠不可能不听召唤。李稷当初隔空都能掀起一整条河,许义山的功力虽然不能和李稷相比,可也不至于一滴河水都引不起来。 许义山望着自己身边屈指可数的水珠,瞳孔微微放大。 他在出剑的同时调动了控水术,想排出让归辰身下让其滑倒的河水,但归辰身下浸透的河水却没有丝毫变化,整个人依旧不断向冰洞滑去。 他剑尖上聚集起的水珠里,只有些许从空气中凝聚起的水滴。 北方天气干燥,他们虽然身处漫天冰雪之中,空气中却没有多少水分。 无论是这河上的冰,还是这河下的水,都对他的真元毫无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平生第一次发现水居然是这么陌生,许义山惊慌起来,忽然脚底一滑,低头发现自己也不小心踩到了冰面上的河水上。 一股诡异的失重感传来,许义山仰头向后倒去,未执剑的左手本能往身后一按,掌心传来黏腻感。 许义山愣愣回头,发现自己左手按在了冰面上的水洼之上,他刚想抬起手,却发现手掌牢牢粘在水洼上无法离开。 这水……是怎么回事? 许义山愕然,此情此景他顾不得多想,眼看着大赤鱬已经快游到归辰脚下,他一咬牙将浑身真元催动到极致。 就在这时,他身下忽然传来破裂声。 “师……兄?” 嬴抱月站在岸边,愣愣看着远处的情景。 咔嚓一声,许义山身下冰面倏然全部裂开,噗通一声,整个人跌入冰水之中。 “师兄!” “义山?!” 已经跑至岸边的姬嘉树等人纷纷回头,看见这一幕都大吃一惊。 许义山猛地从河水中抬起头,张大嘴刚想向他们呼喊些什么,脑袋却又忽然被河水淹没。 “怎么回事?” 姬嘉树倒吸一口凉气,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水法者会被水所淹没,眼看着河中的赤鱬像是闻到腥味的狼纷纷张大嘴向许义山游去,姬嘉树猛地咬紧牙关。 春雷剑出鞘,雷霆遍布水面。 噗通、噗通! 向许义山游去的赤鱬们全被电得在河中剧烈翻滚,然而下一刻,姬嘉树脚下也响起冰面的破裂声。 “嘉树?” 姬嘉树已经穿过了半透明的冰面,跑到了靠近河岸的位置,但他脚下厚厚的冰层裂开,底下依旧是封冻的河流。 “嘉树!” 一人厚的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姬嘉树身下一轻,倏然落入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寒气和血腥味聚集的风如箭一般从洞中冲出,雪白的冰壁从眼前一闪而过,姬嘉树眼前恍然浮现出之前那根冻在冰层中的手指。 啊。 原来如此。 之前那些遇害的修行者,应该就是这么掉下去的吧。 他于恍惚中低下头,看见下方无数密密麻麻的人脸。 怪模怪样的人面鱼聚集在洞底,朝着他张开嘴,露出两排森森的白牙。 “嘉树!”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上落势一减,手上传来一股大力。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姬嘉树停在半空中,怔怔向上看去。 嬴抱月紧紧抓着他的手,面无血色。 “嘉树,你没事吧?” 她头朝下整个身体都栽入了冰洞之中,姬嘉树被这一幕吓得浑身一凉,下一刻才发现她腰带上抓着一只大手,勉强悬挂在半空中。 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李稷的身影。 李稷半身都探入洞中,承受着两个人的体重,他紧紧抓着嬴抱月的腰带,看着下面的少年,神情紧张又复杂。 没人知道,就在姬嘉树落下冰面的瞬间,离他最近的嬴抱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跟着跳了下去。 她不知道他能抓住她。 她甚至不知道这下面有什么。 但只是看着姬嘉树掉了下去,她就跳了。 “阿稷?” 察觉到头顶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嬴抱月吃力地回过头。 “别管我,快上来!” 李稷咬牙道,前方传来赵光等人和赤鱬搏斗的声音,他心急如焚,望着嬴抱月喝道,“记住,千万不要动用真元!” “所有人都不要动用真元!” 天阶修行者的声音响彻冰面,已经跑到归辰和许义山身边正要向赤鱬群挥砍的耶律华赵光等人都愣住了。 耶律华眼中精光一闪,调转剑刃,用剑面敲在向归辰扑去的大赤鱬头上,只将对方打远了一些。 “你这要打到什么时候!” 宋谦焦急地喊道,“为什么不能用真元?” “还不明白吗?”耶律华一巴掌抽在正准备动用真元的宋谦手臂上,“如果你想掉到这弱水里,就尽管动用真元吧!” “弱水?” 宋谦一愣,站在耶律华身后的孟诗倏然一惊。 她心惊胆战地看着在冰河之中挣扎着无法冒头的许义山,咬牙收起真元,俯身趴在冰洞边,向许义山伸出剑鞘。 “许公子,快抓住!” 许义山已经被淹得快要失去神智,模模糊糊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了剑鞘。 就在这时,站在冰洞边击打赤鱬的宋谦焦急地喝道,“该死!” 因未曾动用真元,他的动作因疲倦变得迟钝起来,最大的那条赤鱬越过他和耶律华的防线,直直向许义山扑去! 许义山在河水中睁大眼睛,看着一张人脸向他游来。 忽然一句人话在他耳边响起,许义山毛骨悚然。 赤鱬浑浊的眼睛盯着他,苍老硕大的人脸张开口,大嘴一张一合,声音嘶哑。 “是……祭品吗?” 第三百五十五章 水桥 “祭品?” 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的陌生声响,正在用力将嬴抱月和姬嘉树往上拖的李稷猛地回过头。 “谁在说话?” “怎什了?”姬嘉树在洞中仰起头,“有谁在说话吗?” “这个声音是……”嬴抱月扭头和李稷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嬴抱月也隐隐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在远处河中响起,这个声音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看见姬嘉树迷茫的眼神,李稷意识到这声音只有他和嬴抱月听见了。 只有水法者听见的声音。 那么就只可能来自于水下。 李稷心中浮现不祥的预感,他咬紧牙关,浑身筋骨绷紧,将两人一点点拉出冰洞。 即便体质不同于常人,但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将两个人都拖出来还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嬴抱月和姬嘉树伸手攀住冰洞边缘,李稷垂下手臂望着他们,浑身筋肉突突颤抖。 “对不起,还好么?” 嬴抱月吃力地爬出冰洞,看着李稷的模样,她难受地抿紧唇。 “我没事,”李稷摇头,看向河心,他正想催促嬴抱月去救许义山他们不要管他,三人脚下的冰面却忽然震动起来。 “怎么了?” 姬嘉树一惊,“我们没人动用真元啊!” 他脚下的冰层刚刚是在一瞬间塌陷的,他原本不明缘由,直到听见李稷的大喝才恍然大悟。 虽然理由不明,但许义山和他都是在动用全身真元的一瞬间脚下冰层破裂的。 由此可知,如果在这冰面上动用真元自救,就会如他们刚才那样掉入冰洞之中。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之前遇害的那三名修行者会毫无还手之力地落入冰洞中。 修行者不能动用真元就是拔了牙的老虎,这条河诡异就诡异在此。 如果要动用真元自保,反而会死的更快。 但他们三人此时无一人动用真元,为什么冰面会震动? “小心!” 李稷忽然纵身一跃将嬴抱月扑倒在冰面上,二人身形交叠足足滑出去三丈远,嬴抱月从冰面上猛地抬起身,透过李稷的肩膀愕然看向自己原本所站的地方。 她刚刚所站的脚下忽然裂开一道巨大的冰缝,以姬嘉树掉入的冰洞为起点,直直通往许义山正在其中挣扎的冰洞。 “没有……祭品,不许走……”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嬴抱月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原本平静的冰面彻底震荡起来,咔嚓咔嚓开裂,平滑如镜的冰面分成一块块,无数厚重的冰块碎裂竖起。 “啊!” 远处正在拉许义山和归辰起来的众人都惊叫起来。 孟诗正牢牢拽着拉着许义山的剑鞘,自己脚下却忽然一沉。 她整个人都僵住,缓缓看向自己脚下。 她脚下的冰层裂开一个口子,河水正源源不断喷涌而出,浸湿她的脚背。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脚踩空的坠落感。 “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 感受着剑鞘上传来的和许义山本人几乎等重的力量和自己脚下的失重感,孟诗终于彻底明白了耶律华所说的话,明白了他们遇到了什么。 连一根羽毛飘在上面都会沉下去的水,这就是弱水。 他们身下的这条河流,承载不了任何重量,和虚空无异。 人无法在虚无的空气中之中爬起,所以许义山和归辰无法从这河水中爬起,他们如果沾上这河水,也会坠入其中。 “阿诗!” 耶律华趴在冰面上将许义山半个身子拽出了河面,但一扭头却看见孟诗正在向冰河中陷去。 他头皮一炸,刚想向孟诗那边伸手,但下一刻他身下也传来了失重感。 “啊!” 众人身下的冰面终于彻底裂开,每人勉强趴在浮动的冰块上,看着纷纷向他们游来的赤鱬,惊恐不已。 “小诗,师兄,宋谦!” 嬴抱月从冰面上爬起,一把推开李稷想要向众人奔去,但下一刻却被另一个人从后面死死抱住。 “不能去,你也会沉下去!” 姬嘉树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咬牙抱着嬴抱月的腰向反方向拖动。 “嘉树!” 嬴抱月刚想挣脱,一个回头却忽然怔住。 姬嘉树抱着她,眼睛却看着远方,满眼通红地注视着远处在弱水中挣扎的伙伴们。 一股凉气蹿上后背,嬴抱月瞬间清醒了下来,她知道不能这么无谋地冲过去,拼命思考起对策来。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一瞬间嬴抱月只觉自己脑子转动得都要烧起来。 等等,之前的那些修行者是怎么通过这条河的? 想起最初看到的那个冰洞边的血迹和断在洞边的手指,嬴抱月突然愣住。 这时背对着她和姬嘉树的李稷站起身,缓缓向冰块浮动的河面走去。 “阿稷?” “站在那别动。” 李稷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向前走去,“我有法子让所有人都过河。” 他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在他们之前过河的那些修行者,并非比他们手段高明。 只是这条河的主人,告诉了他们过河的办法。 “啊!” 远处响起少年的惨叫,嬴抱月心底一惊,姬嘉树的手臂圈着她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许义山的声音。 “许公子!” 孟诗伸手抠住冰块,河面冰块同是弱水之水冻就的,所以能勉强浮在水面上,她抱着冰块愕然看向身边的浮现的长长一道血条。 这是许义山的血。 许义山单手用剑抵着赤鱬的血盆大口,但大腿的一侧被另一条赤鱬死死咬住,撕下一块肉来。 孟诗被这一幕吓得心惊胆战,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身边河水的震荡和赤鱬的动静忽然变小了下来。 攻击了许义山的那条赤鱬叼着那块肉离开,潜入河水深处。 而其他赤鱬纷纷向许义山游去。 “留下,祭品,你们,离开。” 苍老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在众人耳边响起,李稷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 下一刻,他立于冰面之上,动用了真元。 看见他身边腾起的水法,嬴抱月终于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阿稷!” 她也终于明白了,李稷所说的让所有人都能过河的方法是什么。 之前他们一起看到的那三个冰洞,分别是三名修行者的丧命之处。 他们并不是自己掉下去的,而是被自己的同伴推下去的。 姬嘉树心底咯噔一声,忽然也明白了一切,他喃喃开口,“之前那三个修行者难道是……”。 “那三个人,是祭品。” 嬴抱月紧紧握住拳头。 之前那根断指的主人,包括不知身份的另外两人,都是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些修行者为了通过这条河,献给弱水之神的祭品。 赤鱬并不贪心,只要有一个人让他们啃食,就会放其他人离开。 他要成为祭品了吗? 许义山泡在冰河之中,捂住血流不止的大腿,瞳仁深处映出向他撕咬而来赤鱬。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不远处传来一声冰层的破裂声。 水法的气息。 他居然在这条不能动用真元的河流上,再一次感受到了水法的气息。 眼前泛起水波的光芒,许义山愕然抬起头。 长长的水流凝成一条道路,穿过冰面乱流,直直铺就到他的面前。 宛如一条水做的桥。 “这是……” 许义山睁大眼睛,望向水桥的另一端。 李稷脚下冰面碎裂,半身都已经陷入弱水之中。 但他目光依旧平静,向许义山伸出手。 “上来,”李稷望着他,淡淡道,“我来代替你。” 第三百五十六章 托付 望着眼前可容一人站立的水桥,许义山愣愣说不出话来。 弱水不会听从水法者的召唤,空气中水分又如此之少,他刚刚拼尽全力也不过凝聚起一条两根手指宽的水带,但李稷却瞬间铺就了如此宽的一条水桥。 空气不可能忽然变得湿润,这只能证明李稷能吸取空气中水分的范围不知比他要广上多少。 这就是同为水法者之间的差距吗? 许义山目光有些恍惚,他隐隐觉得这份差距也许不只是因为境界。 “快上来!” 李稷一声厉喝,打断他的思绪,许义山猛地抬起头,看向水桥另一端的李稷。 这么大范围的调动水法,李稷身下的冰层也瞬间破裂,但他早有准备,单手撑在冰洞的边缘,另一只手依旧稳稳握着巨阙剑。 然而李稷的下半身已经被弱水浸湿,许义山耳边响起筋骨被拉扯的声音。 不管是谁,只要沾上弱水,都会坠落。 即便是天阶修行者也不意外。 察觉到有新的猎物掉入河中,有不少个头较小的赤鱬向其游去。但不知为何,这些赤鱬游到靠近李稷的位置,却忽然停了下来。 许义山愣了愣。不知为何他在这些赤鱬的眼中,居然看出了踟躇和畏惧。 是因为李稷是天阶修行者吗? 许义山隐隐记得修行界中流传着一个说法,除非天阶修行者自取灭亡,否则诛杀天阶修行者是会遭到天谴的。 可这个说法,对这些与天地共生的神兽也适用吗? 然而就在这时,许义山鼻尖传来血腥味。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水桥表面忽然泛起了血丝。 “阿……稷?” 嬴抱月的声音远远传来,许义山目光怔了怔。 他的师妹,以前有这么叫过人吗? 鲜血溅在冰面之上,许义山愣愣注视着远处从巨阙剑上滴下的血。 往着不远处浮在水中犹豫地望着自己的赤鱬们,李稷目光微动,挥剑斩向自己的大腿。 血溅三尺。 血珠涌入弱水之中,缓缓落入深处,而溅在冰面上的血,片刻间就被吸收了个干净。 就像是整条河,都在渴望这个男人的血一般。 许义山瞪大眼睛,愕然看着这诡异的画面,下一刻他身子一个摇晃。 冰面下的世界,彻底陷入疯狂。 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赤鱬在一瞬间游开,双眼泛白,肚皮翻滚,癫狂地向李稷冲去! 新鲜的血肉摆在他们眼前,诱惑已经彻底战胜了理智。 “二哥?” 赵光死死抱着冰块,愕然看着空荡荡的水面,之前他看到这山里面的生灵如此癫狂,还是那些冰裂下的绿手嗅到嬴抱月的血的味道的时候。 这两人的血,对这山里的怪物而言,就那么有吸引力吗? 衣物的撕裂声传来,透过半透明的冰面,许义山看见十几条赤鱬在同一时间咬住李稷的衣衫下摆,将他狠狠往下一拖。 “阿……稷?” 嬴抱月怔怔看着远处空荡荡的冰面。 冰洞的边缘,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李稷,消失在冰洞之中。 许义山瞳孔收缩,李稷人已经不见,但他面前的那条水桥,居然还依旧坚实地铺在他的面前。 李稷的身形已经淹没在赤鱬群中,水面之下,无数赤鱬组成一个疯狂涌动的鲜红圆球。 就在这时,红如血的鱼鳞中,探出一只手。 那只手依旧牢牢握着巨阙剑,水桥从他的剑尖铺涌而出。 “走啊!” 李稷的声音从鱼团之中传出,他不知正在被多少条赤鱬撕咬,但许义山却听不出他的声音有丝毫变化。 许义山的眼圈红了。 他拖着被咬伤的腿吃力地爬上水桥,就在这时,从鱼群中探出的那只手狠狠一掷! 咔嚓一声,巨阙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插到嬴抱月面前的冰面上。 长长的水桥,一直通到嬴抱月面前。 许义山站在桥上,看向站在桥那一头的嬴抱月。 姬嘉树从身后死死抓着她,但嬴抱月并没有太过挣扎,她只是仰着头,怔怔看向站在桥面上的他。 许义山被她的眼神击中。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他孤身一人抱剑坐在稷下学宫水院的台阶上,她穿过山门,向他走来。 他十几年的等待,就等来了一个她。 她是他唯一的师妹,他许诺过要永远保护她。 然而此时他身下的这条路,却是她重要之人用自己的血肉铺就的。 他又如何能走过去呢? 许义山回过头,看向身后在弱水之中挣扎的伙伴。 “你那个时候,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吧?” 想起那个已经先走一步的话痨朋友,他低下头,笑了一声低低唤道。 “我说的对吗?” “子楚。” 裹着一张破烂熊皮的陈子楚站在下山的山道上,忽然若有所感地回过头。 “义山?” “义山?!” 正竭力抓着嬴抱月肩膀的姬嘉树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水桥尽头的好友。 “抱歉,嘉树。” 沉稳如山的少年微笑起来,向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露出最后一个笑容。 “之后,就拜托你了。” 察觉到插在面前的长剑忽然震动起来,嬴抱月猛地伸手想要抓住,但巨阙剑居然倏然从冰面中飞起! “师兄?” 嬴抱月心头一震,看向许义山,但许义山却并未看她,也没有和她说话。 许义山半跪在水桥之上,手掌覆在水面之上,嘴角渗出血丝。 弱水之滨,忽然波浪滔天。 “这是……” 被包裹在鱼群中正被撕咬的李稷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滑过愕然神色。 咔嚓一声,以许义山为原点的十丈开外的冰面全部破碎,但就在弱水涌出之前,一层更为汹涌的水花将其覆盖。 “真元爆发?” 看到这一幕,姬嘉树目眦尽裂。 这是修行者走投无路时才会使用的一招,也是和对手同归于尽时才会用的最后一招。 许义山居然选择在这一刻,释放出了自己的所有真元! 他用自己所有的力量,调动了平生最多的水花。 大浪拂来,原本在冰面上挣扎的赵光孟诗归辰等人全部被冲向岸边。 原本坚实的水桥化作汹涌的波浪,无数水花从远方飞来,许义山张开双臂,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仰面倒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第三百五十七章 捡尸 围绕在自己身边撕咬的赤鱬群忽然松动,李稷于鱼群的缝隙中睁大双眼,看见一个向河心坠落的血人。 他猛地抓住一条往那边游去的赤鱬的尾巴,掌心传来刺痛,赤鱬拼命挣扎。 李稷的指尖深深扎入鱼鳞之中。 赤鱬发出声如鸳鸯的痛叫,拖着李稷游到了那个血人身边。 “你……为什么……” 李稷猛地用手掌挥开向许义山脸上咬去的鱼群,拨开挡在他眼前的头发。 许义山睁开双眼,笑了一声。 同为水法者就是方便,可以在水中对话。 但其实他没什么想和这个男人说的。 身为水法者,他对于李稷的强大和正直,是憧憬又尊敬的。 但作为师兄,对这个想要抢走他和师父的宝物的东吴人,他并无多少好感。 脚底和小腿都传来钻心的刺痛,许义山不知道自己的意识还能撑多久,他踩住一条噬咬着自己腿骨的赤鱬,抓住李稷的肩膀,猛地往上一推。 “喂!” 李稷瞳孔一缩,“你做什么,你……” “你说过,祭品只需要一人,”许义山忍着剧痛,瞥了眼围着他们二人打转的赤鱬,咬牙把他往上推。 察觉到李稷的反抗,他忽然开口,“我的真元已经干枯了。” 李稷一愣。 “你的话,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透过水中的血色,许义山平静地注视着李稷面具下的双眼。 “对于接下来的路,我已经没用了。” 他已经不能再帮助嬴抱月继续往上攀登了。 身为天阶尚留有功力的李稷,和已经油尽灯枯只剩一具干瘪肉体的他,到底谁来当这个祭品更合适,已经无需多言。 “上去吧,”许义山吃力地托着李稷的脚底,“她在等你。” 如果说还有谁能在最后的危险时刻保护嬴抱月,就只有李稷了。 身上疼痛无比,许义山心中却一片清明。 他很清楚,不能让李稷就这么牺牲在这种地方。 从陈子楚脱落开始,他就明白。 这一次,他们不是所有人都能登上山顶了。 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更强者身上。 “不,”李稷咬紧牙关,俯下身死死抓住许义山的手腕,“并非如此。” 对嬴抱月而言,这世上不存在有用还是无用的人,只有对她而言重要的人。 他不想看到她再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 李稷死死抓住许义山的手臂,喝道,“别忘了,你是她的……” “师兄,”许义山打断他,“这点我记得很清楚,可是你又清楚么?” 清楚什么? 李稷愣了愣。 许义山注视着李稷的眼睛,“你是她的什么人?” 李稷一怔。 他是她的,什么人? 李稷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不是她的……什么人。” 他只是痴长了一些年岁,他能做到的事,姬嘉树他们有朝一日都能做到。 他和她之间有的,只有一个徒劳的约定,和他自己都尚未想清楚的,想要忘记却忘不掉的,泛着血色和恨意的梦境。 他放不下过去,无法想象未来,甚至在这山上数次克制不住想要伤害她的冲动。 比起绝不会伤害到她的姬嘉树,她并不需要他一直在身边。 所以就在刚刚,他脑海中产生了那样一个想法。 不如就沉入这冰河之中,让天地来决定他的去留。 看着李稷的眼神,许义山的目光冷下来。 他冷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你原来也什么都不明白。” 不过也不怪李稷,他们水院的人也许都是如此,都有着这般凡事吃亏的性子。 水包容万物,覆盖万物,看似清澈,却静水流深,越是湍急,越是看不出在流动。 “你这家伙一天到晚不说话,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陈子楚从小对他的抱怨在耳边响起,许义山自嘲地笑了笑。 他没资格说嬴抱月,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但正因他一直沉默地跟在所有人身边,所以他才能看清那些藏在水面下的真相吧。 只是嬴抱月的性子,实在是太吃亏了。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许义山一点点掰开李稷的手指,绷紧全身的筋骨,把他猛地往上一推,自己狠狠摔入鱼群中。 “许义山!” 李稷转身想要拉住他,触及对方的目光却突然僵住。 “昭华君,记住我的话。” 许义山半边的身体都落入赤鱬之口,但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他。 “不要太欺负她了。” “你都在……说些什么?” 许义山望着他笑了,“你有朝一日,会明白的。” 而现在,他已经来不及和这个人解释了。 许义山眼中划过一道厉色,身下腾起一股带着血色的水流,猛地将李稷往冰面上冲去。 李稷瞳孔一缩,用自身的水法与之相抗,拼命向被鱼群包围的许义山伸出手去。然而就在这时,那条两人长的大赤鱬忽然窜了出来一口咬住了许义山的肩膀。 “祭品……收到。” 苍老嘶哑的声音再次在河底响起,大赤鱬鱼尾一摆,李稷眼前水花翻滚,猛地被拍打出水面。 “许义山!” 李稷伏在冰面之上,看着那条大赤鱬咬着许义山的肩膀将他拖入河底,消失在河水之中。 “上去吧。” “保护好她。” 李稷趴在冰面上,定定听着耳边留下的依稀残存在水中的声响。 “阿……稷?” 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稷怔怔回过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嬴抱月。 血水夹杂着冰水,从他的脸颊滑下。 …… …… 四肢的血肉被一片片撕下,在水声叮咚中,许义山听见耳边贪婪的吞咽声。 意识模糊中,过了许久胸口才传来憋闷感,这让他第一次痛恨起自己水法者的体质。 如果早点淹死,他大概就不会体会到这宛如凌迟一般的感受了。 听说陈子楚当时是自己主动跳下了山崖,虽然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活下来的,但许义山却忽然有些羡慕起他当初的死法。 许义山紧紧闭上双眼,不再尝试在水中呼吸。 比起被活活啃死,他宁肯当第一个淹死在水里的水法者。 然而就在他憋气憋得眼前发黑之时,忽然一股大力从他头顶袭来。 彻头彻尾的黑暗笼罩了他。 他昏了过去。 …… …… 叮咚。 叮咚。 许义山是在水滴坠落声中醒来的。 奈何桥下,原来也漏水的吗? 他缓缓睁开双眼,呆呆看着头顶岩壁上不断滴落的水珠。 “哟,醒啦?” 许义山闻声望去,睁大双眼。 一位银发少年正坐在他身边,手上正百无聊赖地抛着冰块。 “你是……” 他愣愣开口,少年银色的瞳仁向他这边转动了一下,满眼嫌弃。 “不是白无常,”银发少年打了个呵欠,“我是专门捡尸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遇见 “捡、捡尸?” 许义山捂住胸口坐起来,看向自己被啃得斑斑驳驳的手臂,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这才确认自己还活着。 能从弱水之中把他带出来的人…… 许义山看向身边俊美无涛的少年,心跳加速。 这人,是何方神圣? 但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许义山知道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该问。 他深吸一口气,敬畏地在冰面上跪伏下来。 “请问……”许义山仰头看向身边这名奇异少年,“是您救了我吗?” 银发少年端详着他的反应,摇了摇头,感叹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和另一个醒来后一惊一乍的小子比起来,许义山简直不要稳重太多。 “算是吧,”银发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皮袄上溅上的鱼鳞,言简意赅道,“既然醒了,就麻溜地下山吧。” “下山?” 许义山愣了愣,但看见这名少年一幅不愿与他多说的模样,他立刻点头。 “晚辈这就下山,只是……” 看着身边陌生的甬道,许义山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只是请问现在晚辈身在何方?”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落入了弱水河底,但此时所待的地方瞅着却像是个山洞。 他是想下山,但他不认得路啊。 “啊,真麻烦。” 银发少年揉了一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烦躁地看了他一眼,“算了,我就送你一程吧。” “那、那真是太感谢了,”许义山有些受宠若惊,但下一刻他发现这名银发少年只是站着原地,并没有出发的意思。 “前辈?” 许义山刚开口,身下却传来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他低下头,只见一阵旋风出现在他的脚下,他整个人倏然四脚朝天地被抬了起来。 “啊!” 许义山不禁惊叫出声,银发少年眼中浮现出一抹兴味的笑意,合拢聚风的五指,“走你!” “等等!” 眼看着自己就要沿着甬道被一股脑吹出去,许义山连忙大喊道,“前辈,晚辈还有事要问!” “啥事?” 银发少年五指微松,不耐烦地看向他,“想问我的名字?” “不……”许义山愣了愣开口。 那是什么?难道是想问嬴抱月他们的情况? 银发少年蹙眉猜测,却只见在空中狼狈挣扎的少年拼命稳住身形,低声问道,“请问,之前掉下去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其他人? 银发少年气息一顿,眯起眼睛,“你是说之前被赤鱬拖下去的那三个人?” 果然是有三个人!许义山心头一紧,连忙点头。 “哼,”银发少年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们水法者都是活菩萨么?一天到晚尽担心其他人。” 许义山愣了愣。 我们水法者? 这名少年,还认识其他水法者? 看着许义山呆呆的神情,银发少年吐出一口气,“罢了,告诉你也无妨。” 也正因为这群小子和他认识的其他修行者不一样,他才会一反常态来捡这些家伙。 “有两个被啃掉了手脚,但人没死,已经送下山了,”银发少年淡淡道,“一个我找到的时候已经被啃光了,死了。” 死了…… 许义山瞳孔剧烈收缩,望着面前的少年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复杂。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了。 从一切迹象都能推断出是这名少年从赤鱬口中救下了他,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此人明明有阻止赤鱬的能力,却放任它们残害修行者,从修行者的角度来看,这个人是他们的仇敌。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银发少年忽然嗤笑一声,“你是不是想着,我看着赤鱬杀人却不阻止,是个恶棍?” “我……”许义山身形一僵,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可真是符合你们人本性的自私自利的想法,”银发少年目光冷下来,“你们吃鱼的时候,我倒是不见你这么慈悲心肠。” 退一万步,他凭什么要救那些人? “我……”许义山说不出话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口拙地说不出口。 “你这点道行,还是别想着反驳了,”银发少年淡淡瞥了他一眼,“不过看你这么在意,我不妨告诉你,那三个人落得如此下场,可怪不得赤鱬。” “怪不得?”许义山愣住。 银发少年冷哼一声,如果不是这小子心性还算可以,他才不屑向修行者解释。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手脚还在么?”银发少年淡淡道。 他可没对许义山有所优待,察觉到赤鱬吃得太多的时候,他可是都是及时出现的。 许义山能保持四肢的完整,纯粹是因为他是自己选择跳下来的,在被啃食的过程中也在不断挣扎反抗。 他是自己甘愿成为祭品的。 其他三人可就不一样了。 “那两个被啃掉手脚的,是因为他们是被砍断手指脚趾丢下来的,”银发少年眼中不喜不怒,像是蕴藏着亘古不化的冰雪,“至于那个死了的,他本就是被杀死后丢下来的。” “被杀死……之后?” 许义山瞳孔剧烈颤动起来。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银发少年淡淡瞥了他一眼,“赤鱬并没有杀人,杀人的,是你们人自己。” 赤鱬虽然长着人脸,但却只是依靠进食的本能而活,嗅到血的味道就会去啃食。 手脚都被砍的人丢下来,他们自然就会去啃人的手脚。 杀人的,是人们自己。 许义山愣愣浮在风中,胸腔冰冷至极。 “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你这样的傻子,会心甘情愿跳下来喂鱼?” 银发少年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但下一刻,他正色起来,低头轻声自言自语。 “杀人者,人恒杀之。” 那些砍断同伴的手脚将他们丢下河的修行者,恐怕还不明白高阶大典到底是在选择什么。 “您在说些什么?” 许义山于精神恍惚中听见银发少年的声音,愣愣抬起头。 “没什么,”银发少年目光恢复冰冷,“好了,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你该走了。” 说完不等许义山回应,他猛地握紧五指。 “啊!” 伴随着许义山的尖叫,一股飓风带着他从甬道中吹拂而出。 许义山的身影消失在洞口。 又送走了一个。 银发少年站在地上,回头看向山腰的方向,眯起眼睛。 “差不多,也该遇到了吧。” …… …… 嬴抱月一行人艰难地在冰雪覆盖的山道上跋涉着,所有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就在这时,众人发现面前的地势倏然变得陡峭起来。 有人声从前方传来。 嬴抱月抬起头,看见前方山石下的人影,微微睁大眼睛。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不同 陡峭的冰壁下站着四个人,两两而立,像是在争论着什么,又像是在互相提防,双方相隔一丈远,警惕着对望。 其中两人身材高大,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看衣饰打扮应当是后辽人。 另外两人身材略矮,容颜稚嫩,一人身上伤痕累累,另一名模样清秀的少年正搀扶着他,正是嬴珣和霍湛。 四人看上去都疲惫不堪,但另外两名后辽修行者在境界和体力上明显胜嬴珣霍湛一筹。望着互相搀扶的两少年,两名后辽修行者摸着刀柄,正露出威胁的神色。 嬴珣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就在他觉得快要支撑不住伸手摸入怀中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堂哥?” 嬴珣一愣,缓缓回头。 正眼露凶光的两名后辽修行者也闻声望去,看见站在山道下乌泱泱的一群人,两人吓得猛地后退了一步。 “怎、怎么可能?” 经历了前面那些宛如地狱的关卡,身边的同行者已经接二连三的消失。他们原本以为走到这里的就只剩下他们四人,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在。 这些人都是从跑哪来的? “抱……月?” 嬴珣手从怀中探出,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站在人群之前的堂妹。 他身边只有一个霍湛,但嬴抱月身边,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在。 乍一看人数简直和上山前几乎没有区别,但仔细看了下,嬴珣发现陈子楚和许义山已经不见踪影。 这也正常,不如说经过前面那么多非人的关卡,嬴抱月身边的人没有折损才不正常。 嬴珣微微垂下视线。 即便少了两个人,嬴抱月一行人看上去还是人多势众。 连那个境界最低的归辰居然都还跟在她身边。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说她运气太好,身边的人都是神仙? 他们最先上山的近十人里已经折损大半,走到现在,就已经只剩了四个。 但嬴抱月一行人加上她总共还有八人,可以说是云首峰上的第一大势力了。 “原来是前秦公主啊……” 看着嬴抱月身边的人群,原本凶神恶煞的两名后辽修行者对视一眼,收起了手中的弯刀。 他们刚正准备对这两个前秦小子下手,却看到嬴抱月带着这么大一群人过来,差点吓得把刀都丢了。 毕竟嬴抱月姓嬴,嬴珣是她亲戚,察觉到他们的意图恐怕会对他们下手。 然而此时两人瞥了一眼杵在原地的嬴珣,目光闪烁了一下。 前秦公主和前秦流亡在外的大公子并未一起上山,看上去也并不是一路人。 这两人,到底不是一个爹生的。 “前秦公主不愧是女中豪杰,”两名中年人脸上腾起热络的笑容,“我们都没想到,后面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嬴抱月注视着两人身上沾着的血,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眼前浮现出那根冰层中的断指。 能活着走到这里的人,到底都经历了什么,谁都说不清楚。 冰崖下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嬴抱月不接话,两名后辽修行者顿时有些下不了台,眼中暗光一闪而过,但下一刻瞥见她身后的李稷和姬嘉树,目光再次变得温和有礼起来,嘿嘿笑着自顾自退回冰崖之下。 嬴抱月的目光重新落回嬴珣身上。 “堂哥,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往前走了?” 嬴珣抿了抿唇,退后一步,让出身后的大片冰壁。 看清眼前的地形,嬴抱月和李稷等人目光都有些凝重。 眼前是一片足足有三十丈高的山崖,有瀑布从上方奔涌而下,生生冻结在岩石之上,远远看去似无数条玉雕的巨龙从崖壁上垂头汲取冰潭中的水一般。 瀑布流水结冰后层层叠叠,漫延至石壁四周,让这片挡在路前的山崖表面光滑无比,角度和地面足足有九十度,看不到有任何能落脚的地方。 在看到这条冰瀑的瞬间,嬴抱月就明白嬴珣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了。 “我们这是……要从这瀑布上爬过去?” 赵光愣愣看着这比东吴王宫大殿都要高都要陡的冰面,目瞪口呆,“这要怎么爬?” “只能用剑凿冰一点点爬上去。” 嬴抱月仰起头极目远眺,在冰瀑后,就是云层,在云层之中,她隐隐看见许多级冰凿而成的台阶。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些台阶就是真正的百里云梯。 只要穿过这条冰瀑,他们就能到达百里云梯的本体前。 “没办法了,”赵光虽然眼中恐惧,但还是咬紧牙关,握拳道,“我一定要爬上去,不能让陈公子和许公子他们白白……” 赵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低下头,愣愣看向嘴上的手掌。 李稷一言不发站在他身边,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 但还是晚了点,站在冰瀑前的两名后辽修行者闻言都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嬴珣低下头。 “果然啊,”一名中年人瞥向嬴抱月苍白的侧脸,意有所指地拉长声音,“大家走到这里,都不容易。” 从刚才开始,嬴抱月看他们的眼神就让他很不舒服。此时两人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看上去再道貌岸然又如何? 既然能穿过弱水,想必这丫头还是丢了一两个同伴下去喂鱼。 都能穿过第三关走到这,他们心中也不是没有良知,但之前那些情况,他们又能如何呢? 作为高阶大典主办国,后辽总得有人走到最后吧? 为了国家,他们自然只能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至于被丢下的那几名修行者,只能说是弱就是原罪,明明没那个本事却要挑战这一关,也不怪会沦为牺牲品。 等他们成为魁首的时候,他们会在心中暗暗记住那些人的功劳的。 不过既然大家都是一样地踩着底下人的血肉走到这里,嬴抱月摆这副脸,又是给谁哭丧呢? 两名后辽修行者心中腹诽,但脸上还是挂起笑容。 “好了,既然有新的人来了,我们不妨商量一下,到底谁先爬这冰瀑?” 嬴抱月顿时明白为什么这两人之前和嬴珣霍湛在这底下对峙。 估计就是在争谁先打头阵去当这试验品。 走到这里,既然大家都已经遇上,时间差距已经近乎于无,那么安全就变成第一大要事。 这两名后辽修行者之前打的算盘,应该就是逼嬴珣和霍湛先爬上去,帮他们试试此关有没有陷阱。 第三百六十章 冰瀑 青鸾峰山道上,一个人影砰的一声从半空中落下,摔得七荤八素。 “咳咳咳!” 许义山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摔碎了,咳嗽着从满是青苔的地面上爬起。 眼前的景色不再是一望无垠的冰雪,隐隐能看见众人之前爬过的飞仙峰和天起峰的方向。 “原来这就是送我一程的意思吗……” 许义山苦笑一声,果然想着那名银发少年会直接将他送下山还是想得太美了。 “义山?” 这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许义山猛地一怔,缓缓抬起头。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熊头。 熊眼珠的位置已经腐朽完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就这么盯着他。 许义山瞳孔猛地收缩,唰的一声拔出断水剑。 “等等!等等!是我啊!” 破破烂烂的熊脑壳一股脑掀起,露出陈子楚的脸来。 “子、子楚?” 许义山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浑身都套在一幅熊皮中的陈子楚,眼角微微抽搐。 和许久不见还险些丧命的好友相会是一件很让人感动的事,但陈子楚这滑稽的模样直接把许义山心中的感慨给吹飞了。 “你……” 许义山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艰难开口,“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哼哼哼……” 陈子楚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僵硬地咧了咧嘴,“如果你是说这身打扮,别问我,你去问陈子寒。” 之前被那位自称白的少年救下后他身上的衣服都没了,那名银发少年一溜烟地消失了,他只能拜托陈子寒给他找身衣服来。 这山里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他也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没想到陈子寒还真给他找到了御寒的衣物。 虽然只是一具熊的尸体。 陈子楚摸了摸身上这张烂熊皮,神情微妙,“你别说,虽然模样看着不好看,但这玩意还挺暖和的。” “是吗……”听着陈子楚叙述着自己的经历,许义山也不知该说什么,但听见他说他是被一名银发少年所救之时,许义山猛地抓住陈子楚的肩膀。 “你也是?” “难道说你也是?”陈子楚猛地瞪大眼睛,“话说你刚刚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会从天上掉下来?” 许义山抿了抿唇,简单说了下他跳下弱水河的事,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你也差点死了?” 山道下安静下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嗨,”陈子楚用熊掌拍了拍许义山的肩膀,“咱俩还真都是傻瓜。” “真得谢谢那位前辈,”许义山苦笑,“把我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他在半路中就从风里掉下来。那名银发少年应该就是知道陈子楚正在下山,专门把他送到了陈子楚身边。 “那位的确神通广大,”陈子楚抓抓脑袋,“他说他叫白,你以前听说过这号人物吗?” “白?”许义山心头咯噔一声,“他难道是……” “白?” 这时两人身边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童声,两人头皮一炸,纷纷拔剑做出防御姿势。 “好啦,两个残兵败将,防什么防。” 花璃带着化蛇从树丛后绕出来,一脸嫌弃地望着这对如临大敌的难兄难弟。 “你们这两小子这命还真够大的。” 看见这两位熟悉的兽神,许义山放下手中剑,“花前辈?你们为什么会……”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化蛇站在后面,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这里是我家哎,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许义山这才恍然想起他已经重新回到了青鸾峰。 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花璃和化蛇身上居然都带着血迹,像和人搏斗过。 “前辈,你们……” 不等许义山开口询问,花璃挥了挥手打断他,“你们刚刚说,有人救了你们?” 也不知道这两人在旁边偷听了多久,许义山和陈子楚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花璃眸光闪动,“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子楚眼前一亮,立即认真描述起那名银发少年的容貌。 毕竟那张脸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花璃听着听着,目光渐渐恍惚,化蛇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那位居然……” “哪位?”许义山一愣,但花璃已经转移话题,“没想到还没真的上云梯,你们这帮人就已经少了两个人。” 以嬴抱月的性格,应当相当受打击。 陈子楚和许义山低下头,心情都有些沉重。 “不过……” 花璃目光微深,“恐怕这才刚开始。” 她之前一直不明白这群闲着没事干的修行者为什么不惜侵犯兽神的领地,也要到此地来举行高阶大典。毕竟修行者要一决高低,直接让他们各自对战不就行了。 非跑这么远来送命,是不是脑袋有毛病? 但此时看着垂头丧气却手脚俱全站在自己面前的许义山和陈子楚,花璃心中却忽然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想。 高阶大典,也许并不是为了选出最强者而生。 “您说什么?” 听见花璃口中不小心漏出的嘀咕声,许义山睁大眼睛。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高阶大典,并不是为了选出最强者而生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 许义山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四人耳边却忽然传来另一个惊讶的声音,“前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个声音,陈子楚猛地从地上窜起来,“子寒,你没事了?” 风中传来的正是陈子寒的声音。 之前陈子寒因为耗尽真元好一阵子没声了,陈子楚正在担心,却没想到陈子寒这么快就恢复了联系。 “嗯,没事了,太子殿下给我输了真元,”陈子寒被慕容飞澜搀扶着坐在篝火边,感激地望了对方一眼。 他知道慕容飞澜帮他是为了通过他的能力得到嬴抱月等人的消息,但慕容飞澜一出手,其功力的深厚和对风法的卓越理解让陈子寒整个人都被震住了。 有了慕容飞澜的帮助,他之前和陈子楚之间气若游丝一般的联系顿时变得更加坚实。 也正因如此,在和陈子楚恢复联系的瞬间,两人一起听见了花璃的那句话。 陈子寒和慕容飞澜对视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难以掩饰的震惊。 作为修行界等级最高,阵势最大的高阶大典,并不是为了选出最强者而生。 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飞澜目光微深。 高阶大典,是为了选出什么样的人而生? “子寒,既然你没事了,能看看公主殿下他们如何了吗?” 虽然也很在意花璃的那句话,但陈子楚的想法素来务实,此时更关心嬴抱月他们的处境。 陈子寒点头,深吸一口气,握紧慕容飞澜的手,极尽全力让自己的风向云首峰上飞去。 嬴抱月身上有着别样的气息,他拼命在寒风中寻找着那抹气息。 然后他找到了。 在一大片磅礴的冰瀑下,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看清眼前的景象,陈子寒却猛地一惊。 第三百六十一章 屈服 虽然他本意是找嬴抱月,但在找到她后,陈子寒第一眼先被出现在视野中的一大片冰瀑给惊到。 虽然知道之后的关卡只会更加严酷,但目睹眼前高得不可思议的冰瀑,陈子寒被这自然的力量所震慑,为嬴抱月等人捏了一把汗。 抱月等人……要从这个地方爬上去? 眼前整片冰瀑都冻得光洁溜溜,表面能看出一股股的水流,凹凸不平,冰面后的岩壁上更是能看到一个个黑黝黝的洞口,不知里面藏着些什么。 陈子寒头皮微微发麻,这可比同样高度的冰壁要难爬多了。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里面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嬴抱月站在晶莹剔透的冰瀑下,正在…… 和李稷姬嘉树他们争吵。 “不行!” 也不知她之前说了什么,姬嘉树浑身绷得紧紧的,断然拒绝,“你不能先上去!” “嘉树……”嬴抱月苦笑,“就先上去一点点,我都说了,我腰上会系绳子,如果有什么事,你们在下面接住我不就行了。” “那为什么不能让我先上?”李稷在一边淡淡道,“我上去后从上面放绳子,你们到时候只要攀着绳子上来即可。” “不行,”嬴抱月眉峰微蹙,向周围扫了一眼,“留在下面的人多,你要留在这维持场面。” 他们这边人虽多,但那两名后辽修行者,一个是天阶,一个是等阶四的修行者。 这两人如果忽然发难,就只有李稷能控制局面,所以李稷必须留在下面。 “既然那两人这么想上去,那就让他们先爬不就好了,”赵光杵在一边脸色不好看,“凭什么让我们这边人先上去放绳子,他们在这坐收渔翁之利?” 刚刚那两名后辽修行者凑过来,向他们提出了一个爬冰瀑的计划。 冰面不平又湿滑,虽然用剑在表面凿坑能爬上去,但如果所有人都这么做就太费时间和体力了。 那两名后辽修行者就提出,先让一个人手脚并用爬上去,然后在冰瀑顶端固定一根绳子,其他人拽着绳子爬上去。 这无疑是一个好方法。但谁去做这个固定绳子的人,众人之间却产生了分歧。 嬴抱月等人出现之前,这两名后辽修行者原本是准备抓住嬴珣,再威胁霍湛去做这件事。 只要嬴珣在手,霍湛只能乖乖听话,如果他真有本事爬上去,就只能在上面等他们上来。 就算霍湛死在半途没本事爬上去,也算是为他们探了路,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但嬴抱月一行人出现改变了局面。 霍湛已经疲惫得说不出话来,但看见嬴抱月出现,他默不作声地将嬴珣往嬴抱月的方向拽了拽。 以嬴珣的自尊心,必然不愿意接受嬴抱月的庇护,但他作为臣子却顾不得这么多。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在南楚被人嫌弃的花瓶公主,此刻却成了这西岭雪山上最粗的一根大腿。 霍湛讽刺地咧了咧嘴角。 此情此景,他还真希望让那群提起嬴抱月就一脸不屑的前秦老臣看看。 察觉到霍湛的小动作,嬴珣眼中划过一丝难堪。但他知道他和霍湛两人人微言轻,面对两名后辽修行者挑衅的目光,他微微低下头,强忍着屈辱没有出声。 “看来前秦大公子是不准备去爬了,”两名后辽修行者眉梢挑了挑,看向嬴抱月,“公主殿下有什么人选推荐么?” “喂!”赵光火了,“你们都想好了法子,怎么不自己去拉绳子?我们就算找人绑好了绳子,那和你们也没关系!” 这两人一幅想坐收渔翁之利的模样,让他观之欲呕。 “话不是这么说的,”其中一人淡淡道,“我们只有两个人,一人先爬一人放绳子实在不划算。当然我们也能这么做,但我二人都爬上去之时,我们一定会将那根绳子砍了。” “那你们凭什么让我们给你们帮助?”赵光冷笑,“我们就不会砍绳子么?” “所以说我们没必要如此啊,”中年人眼中带笑,“都走到这里了,选择大家都能节约力气的方法不好么?” “挂两次绳子,实在没必要,”另一人一唱一和地摊手,“所以我们才来和公主殿下商量。” “我们不白让公主殿下的人出头,”后辽修行者正色道,“我俩会先在冰面上凿出坑来,帮助第一个人爬上去。” 也就是说他们会先帮忙开路。 嬴抱月眯起眼睛。 这两人虽然目的不纯,但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这个方案的确是双赢。 这两人不可能让他们这边这么多人免费走自己开的路,最多就是爬完砍绳离开,他们跟后面再另起炉灶。 自己这些人当中必定要有一人徒手爬这冰瀑。 可如若有这两人出手,等下要爬冰瀑的第一人至少能节省点体力。 如果不是到了非你死我活的境地,众人协力才能最大程度获得生机。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点头,“好,我明白了。” 她看向上层扎入云海的冰瀑,向李稷伸出手,“阿稷,把绳子给我,我来爬吧。” 嬴珣站在霍湛身后,瞳孔微微放大。 他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选择自己去当这第一人。 这种做法,真的对吗? 他从小接受帝王教育而生,其中学到的第一点就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这也是他的祖父告诉他的第一条告诫。 身份尊贵的人,不轻易涉险。 他小的时候也曾顽皮,有一次带着霍湛偷偷溜出去林子里摸鸟蛋,有个马蜂窝掉下来朝着霍湛脑袋上砸了下来,他护在霍湛头上挡了一下,手背被马蜂蛰肿了。 结果霍湛当时头没事,回到家中,却被祖父罚跪了一天一夜,被鞭子抽的头破血流。 他呆呆站在院子里,那个时候忽然明白,他的身份和其他人不一样。 霍湛也好其他书童玩伴也好,都是为了保护他而生的。 他能做到的,就是爱惜自己的性命。 嬴珣目光有些恍惚,祖父和前秦遗老们和他说过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荡。 他们说,他要是出事了,身边其他人只会死的更惨。 因为他是前秦王位仅存的唯一正统继承人。 他身边其他人都可以被替代,可这世上却没有人能替代他的位置。 第三百六十二章 身先 但嬴抱月却没有这个意识。 这是因为,她知道她不是唯一吗? 嬴珣怔怔望着不远处和姬嘉树李稷争执的嬴抱月。 在这山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天,每个人都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嬴抱月也不例外,嬴珣甚至在她眼角看见了红红的泪痕。 她哭了? 应该没有。 嬴珣的目光有些恍惚,上辈子他认识的昭阳郡主,宁肯流血也不流泪。 他幼年记忆里只有自己抱着她的大腿嚎啕大哭求她不要走的画面,却没有见过她的眼泪。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没有哭,他对她恶言相向的时候她没有哭。 但这辈子,在亡者林里再一次见到他的父亲的时候,她哭了。 嬴珣心脏跳动变得快速起来,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有的时候他也会分不清。 嬴晗日的亲妹妹,在南楚他不惜和老臣对抗也想保护的堂妹嬴抱月,和上辈子他怀有复杂情感的少司命,到底哪一个才是她? 她这辈子和上辈子,到底有变化,还是没有变化? 他到底该如何对待她? 嬴珣不明白,但他知道,从在东吴知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就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嬴珣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背影。 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好好看过她了? 从东吴出来后,他就一直在躲避和她见面。 在南楚的时候,只要她在,他的目光就无法从她身上离开。他们曾经在南楚的深山中形影不离,她帮他获得了无数次他从未想过能得到的胜利。 但在离开东吴后,他们却分道扬镳,除了在北魏嬴抱月来找过他一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过她。 他一直逃到了现在。 想起在青鸾峰看到的幻境,无尽的羞耻和自我厌恶从嬴珣心底泛起。他闭了闭眼睛,看着激烈争执的三人刚想打个圆场,但不等他开口,嬴抱月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抵到了李稷戴着面具的额头上。 面具冰冷,少女的手指纤细,和粗糙的青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李稷却就像被定住了一般,直着身子僵在原地。 “可以了,”嬴抱月笑了笑,“我们争不出来什么。” 她注视着李稷的眼睛,又回头看了一眼姬嘉树,轻声道,“我意已决,不要阻止我。” 李稷和姬嘉树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透过陈子寒的风法听见这句话的慕容飞澜坐在火堆边不禁苦笑起来。 一旦嬴抱月用这种口气说话,就没人能阻止的了她。 尤其是越喜欢她的男人,就越做不到。 连当初那位名满天下以理智谨慎着称的皇长子都做不到的事,年纪尚轻的姬嘉树和李稷更不可能做到。 慕容飞澜想起他曾调查到的往事,永夜长城战事凶险,嬴苏当初并不想放林抱月去镇守边关,私底下其实偷偷做过很多安排。 但嬴抱月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请让我去吧。” 嬴苏就撤除了他精心安排的所有手段。 换成他自己不辞辛苦,有事没事就往永夜长城跑。 慕容飞澜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并不懂男女之事。直到意识到嬴苏来得有些过于频繁时,他才隐隐察觉到皇长子心中的情愫。 他于是就很好奇皇长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心,着手调查后,才发现嬴苏动心的时间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早。 早到她在来永夜长城之前,他就为她做过无数打算。 然而筹谋了那么多年,他却能做到对她只字不提自己的心意。 慕容飞澜目光微黯,嬴苏心中最深的感情他读不懂,但唯有一种心情,他能够理解。 那就是不愿绑住她的翅膀。 既害怕她遇到危险,又不忍心强迫她呆在原地。 这个女孩,是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勇者,而不是安于宫室等人拯救的娇花。 这大概也是过去那么多年来,嬴苏一直在犹豫的原因吧。 只因他知道,他的一句话,未来国母的身份就会永远束缚住她。 察觉到对面的沉默,慕容飞澜知道姬嘉树和李稷已经无法阻止嬴抱月。 李稷闭了闭眼睛,将手中的绳索放到嬴抱月的手心。 “谢谢,”嬴抱月向他眯眼一笑,将绳索系在自己的腰间,走到冰瀑之下。 她回头看向站在原地呆愣着的两名后辽修行者,淡淡道,“开始吧。” “喔、好。” 两名后辽修行者对视一眼,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虽然心中打了无数算盘,但他们真没想到嬴抱月居然身先士卒,自己亲自来爬这冰瀑。 两人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虎视眈眈的李稷和姬嘉树等人,心中有些打鼓。 事已至此,他们也不敢这时候再玩什么花样,屏息凝神,拔剑出鞘。 只听嚓嚓嚓几声,嬴抱月面前的冰壁上顿时凿出两排整齐的小坑。 每排坑都有十个,足足向上延伸了三丈的距离。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用布条包住手指,攀着这些小坑往冰瀑上爬去。 没爬两步,她的指尖就已经冻得麻木,但她咬牙忍耐着,一声不吭继续往上爬。 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一点点向上移动,孟诗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嘴唇被咬出了血也不自知。 就在快要爬到这排坑顶端时,冰瀑上一个凸起挡在了她面前。 这种凹凸不平的冰面,是这次攀登最大的难题。 嬴抱月爬之前已经尽量挑选了一个比较平坦的位置,但还是躲不开这种情况。望着面前的冰疙瘩,她将自己的身子在冰面上弓起,侧着身子向上缓慢的移动。 砰的一声,她的肩膀撞上冰棱的一角,向上抓着的左手猛地从冰面上滑落。 “姐姐!” “我没事。”嬴抱月的右手死死抠在冰坑里,单臂悬挂在冰瀑上,指尖渗出了血。 李稷仰着头,面具中的黑眸闪动着,袖子下手指一寸寸收紧。 “嗬!” 嬴抱月稳住身形,猛地发力左手重新抓住冰壁,有惊无险地绕过了那处凸起。 她低头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两名后辽修行者,“继续!” 两名后辽修行者看得呆住,被喊回神后再次举剑。 “嚓嚓嚓!” 嬴抱月头顶上再次出现了两排冰坑,她手脚并用,继续向上艰难地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出现一片亮光,嬴抱月仰起头。 冰瀑的顶端,就在眼前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深藏 淡淡的云雾飘在身边,嬴抱月从胸腔中呼出一口冰凉的空气。 快到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快到终点越容易出问题,她注视着还剩下几丈的冰面,没有懈怠,目光变得愈发认真起来。 “喂,前秦公主,再往上面我的剑气就上不去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后辽修行者的喊声从下面传来。 隔空凿冰需要消耗不小的真元,距离越远对修行者实力的考验越大。 之前她爬到一半的位置时,那名等阶四的修行者就撑不住败下阵来,全靠那位天阶撑着,此时那名天阶看来也已经到了极限。 “知道了!” 嬴抱月应了一声,那两名后辽修行者也的确算是挺卖力的了,坑能凿到这么高已经出乎了她的预料。 接下来,就要全靠她自己了。 嬴抱月拔出腰侧的落日剑,一抹水花忽然从她脸侧飞了上来,在她头顶上凿了一个浅浅的坑。 “阿稷?” 嬴抱月怔了怔,低下头。 只见李稷站到了冰瀑下方,正举着手望着她。 那名后辽天阶被挤到了一遍,神情有些尴尬。 他刚刚才说了自己的剑气不能再往上了,李稷的举动就打了他的脸。 他的确是留了点力,其实是能再往上一点的,但毕竟他没必要为这个前秦小姑娘那么拼命,于是谎称自己已经尽力了,却没想到李稷忽然站到他身边不打声招呼就出手了。 不过好在李稷并未凿出足够借力的深坑,不然岂不是坐实了自己这个天阶本事不如他。 “你看,昭华君,这位置实在是太高了,”后辽天阶干干笑了两声,向李稷摊开手,“就算是天阶,想凿个坑也不容易吧?” 李稷目光古井无波,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再次抬起了手。 后辽天阶心头一跳,这家伙刚刚不会没尽全力吧? 李稷屏息凝神,调动起浑身真元,后辽天阶望着这一幕,额角有些冒汗,心中腹诽不已。 就剩那么几步了,嬴抱月自己凿坑不就行了,非要站在这么底下的地方花这么大力气隔空为她凿,何必呢? 难道这就累死她了不成? “阿稷,不用了。” 这时嬴抱月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没多远了,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别那么费劲了。” 李稷手掌停在半空中,缓缓放了下来。 后辽天阶松了口气,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比起这位未来的东吴国师,前秦公主居然还更像个正常人。 咔嚓咔嚓的凿冰声从头顶上传来,姬嘉树等人都聚集到了冰瀑下,仰头紧张地望着嬴抱月的身影。 此时她已经爬了有几十丈的距离,在普通人的肉眼中就是个小黑点,身影隔着云雾变得十分模糊,只有动用真元才能看清。 赵光看着嬴抱月一只手攀着冰壁一只手举剑凿冰,眼中浮现出敬意。 如果换作他,一个人攀在这么高的地方腿都软了,别说还敢在冰面上凿洞了。 耳边寒风呼啸,有晶莹的汗珠从嬴抱月的下颚滑落。 她抠着自己凿出来的坑,一点点往上爬去。 这样一边凿一边往上爬果然对体力的消耗极大,只爬了几步,原本酸软的手臂就疼痛得快要断裂,眼前的视野也晕眩起来。 但好在终点就在眼前了。嬴抱月定了定神,向头顶扬起剑来,这时耳边忽然传来陈子寒的声音,“等等,上面有个洞。” “子寒?”嬴抱月惊讶不已,“你恢复了?” “嗯,”陈子寒的声音从寒风中传来,有些羞赧,“抱歉,我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看你这么专注,就没敢打扰你。” “没事,”嬴抱月笑了笑,她知道陈子寒在顾忌什么,在爬冰瀑的过程中她只要一步踏错就会掉下去,陈子寒不敢出声让她分神也是理所应当。 “对了,你说,上面有个洞?” 冰瀑的上半部分全被云雾所覆盖,能见度极低,嬴抱月在晕眩中还真没看清自己头顶上方有什么。 此时在陈子寒的提示下,她才发现自己头顶上方的冰瀑有个空洞,原本应该是个岩壁上的山洞,瀑布淌下去后水流冻结在洞口边缘,让洞口此时看上去只有拳头大小。 嬴抱月顿时明白陈子寒为什么要提醒她。 底下有山洞的话,这下面的冰层很可能是空心的,冻得不牢。 如果她在这片洞口上凿冰,很可能凿穿冰层,或者攀着凿的坑往上爬时冰层忽然断裂,总之就是很危险。 “谢谢你,子寒。” 嬴抱月打量着头顶上的冰洞,预估着这片洞口的范围,往侧面凿了几个坑,小心翼翼从洞口边绕了过去。 “抱月?” 下方传来姬嘉树等人担忧的声音,嬴抱月加快了动作,“没事,就快到了!” 绕过洞口处,头顶上都是普通的冰壁,嬴抱月又凿了几个坑,手往上抓,终于摸到了一片平地。 到了! 嬴抱月眼中终于腾出了喜悦,手臂猛地用力,一个翻身爬上了冰瀑的顶端,她站直身体,怔怔看着冰瀑后不远处巍峨的山体。 尖尖的峰顶直上云霄,云首峰山尖的位置,就在眼前了。 看到她平安无事地爬了上来,陈子寒也在一边的风中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关虽然困难,但至少没什么其他危险。 “抱月?” 此时看见嬴抱月的身影消失在冰瀑上缘,姬嘉树等人的声音焦急地传来。 “我没事!这就把绳子放下来!” 嬴抱月回过神来,四处张望,终于在瀑布顶端不远处,发现了一株冰笋。 冰笋有半人高,看上去像是一个树桩子冻成的,嬴抱月解下腰上的绳子系了上去,拉了拉,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绳子抛了下去。 看见绳索成功放了下来,两名后辽修行者眸光一亮,那名天阶伸手就去抓。 然而他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人握住。 “这位同辈,”李稷淡淡道,“你就和在下呆在这,最后再上去吧。” 被年纪比自己至少小十岁的人叫同辈,后辽修行者眼中划过一丝怒意,但却无可奈何。 他孙子都有了,李稷却尚未娶亲,但在修行界他们境界相同,辈分也就一样,李稷对他都不需要用敬语,可以随意对待。 看见这名后辽天阶被李稷控制住,姬嘉树松了口气。 嬴抱月一个人呆在上面,他们怎么可能放心让这个人先上去。 姬嘉树看了一眼身后,目光停在归辰身上。 “阿辰,你先上去吧。” 归辰点点头,正要去抓绳子,绳索却被另一个人一把抓住。 “等等!”霍湛死死攥住绳子不放,大声道,“让我和大公子先上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暗河 看到这一幕,赵光不禁皱了皱眉头。 嬴珣是嬴抱月的堂哥,品行不差,在南楚给他留下的印象也不错。但霍湛此时的举动却让他对这两人都产生了反感。 这绳子是嬴抱月辛辛苦苦挂上去的,要是她发话让自己堂哥先上去倒也罢了,可嬴抱月什么都没说,你凭什么去抢? 当然在危机情况下,人都求生心切有所失态也是正常的,但霍湛从归辰手中抢过绳子时看归辰的眼神让赵光很不舒服。 “喂,”赵光上前一步,也抓住绳子,“凭什么让你们俩先上?你们刚刚有做什么贡献吗?” 没想到会被人质疑,霍湛微微睁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对他而言,凡事让嬴珣先来这是理所应当的。 多人出行的时候他早习惯了事事以嬴珣为先,这一点从未被人质疑过,反而让他多受夸赞,也成了他一直会被安排守在嬴珣身边的原因。 看着赵光身后其他神情不善的异国人,霍湛才忽然意识到,这一次他和嬴珣的身边并不都是前秦人。 这群人国别各异,身份也各异,之前他们站在嬴抱月身后时却仿佛能让人忘了这点,看上去和之前在南楚殷勤环绕在嬴珣身边的前秦遗老子弟们没什么不同。 嬴抱月离开后,这群人看上去居然又棱角分明起来。 赵光当众让他下不了台,霍湛本想发怒,但视线触及对方腰边的郡王玉佩,他胸口怒气却又像被戳破的水泡一般,瞬间降了下来。 纵然说话行事没有丝毫王族的贵气和章法礼度,但赵光毕竟是东吴王亲封的郡王,为了嬴珣将来能顺利登上王位,东吴王的弟弟他还不能得罪。 察觉到霍湛偷偷打量赵光的眼神,李稷的黑眸眯起,身上气息变冷起来。 和嬴抱月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气场不知为何能让周围人的气息都变得柔和起来,这让他不禁经常忘记,其实真正的世家子弟就应该是如霍湛这般。 察觉到绳子周围其他人身上的气息都变得不善,霍湛忽然觉得有点孤立无援。 此时在这冰瀑下纯正的前秦人只有他和嬴珣两人,不对,明明还有一个。 霍湛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怒气压下去,他捂住胸口的伤,对赵光扬起谦卑又无奈的笑容。 “郡王殿下,您说的没错,在下刚刚实在是没帮上什么忙,实在是非常羞愧。” 霍湛身上划伤剑伤到处都是,就没一处好地,赵光倒也没想着逼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人去做什么,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目光掠过站在霍湛身后的人,嬴珣身上的伤比霍湛要轻上不少,但霍湛言语间完全没有要让嬴珣做些什么的意思。 要是放在别的时候,赵光还会觉得霍湛护主心切忠心可嘉。但此时看着浑身是伤还拼命抢绳子的霍湛和他身后一言不发的嬴珣,赵光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这是一种和嬴抱月在一起时完全感受不到的别扭。 大概因为他自己是王族中不讨喜的异类,没享受过这种被人无微不至地护住的待遇吧。 “我也不是要你一定要做什么,”赵光挥开心底的异样感,蹙眉望着霍湛道,“只是凭什么要让你们俩先上,你等等不行么?” 凭什么?当然是凭大公子身份最尊贵…… 霍湛刚要脱口而出,目光却又瞥见站在孟诗身边的耶律华。 霍湛眼角抽动了一下,赵光虽是郡王,但单轮血统不过区区一庶子,根本比不上嬴珣。 但耶律华是北魏王的嫡长子,且已被封为了太子,有耶律华在这他还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嬴珣身份最尊贵。 霍湛暗暗咬牙,一切都怪嬴晗日和他父亲那个杀兄篡位的父亲搞丢了帝位,不然嬴珣作为正统的皇子,何需在这群诸侯王子弟面前受这样的委屈? 虽然自知理亏,但看见杵在绳子前面的归辰,霍湛心中的怒气又上来了。 “在下的确没有资格要求最先上,”霍湛狠狠瞪了归辰一眼,“但凭什么让他先上?” 不等赵光回答,霍湛睨着归辰冷冷道,“归辰,你难道忘了你是什么人了么?” 如果说赵光他们是其他国家的人,对嬴珣缺乏敬意也罢了,但归辰作为一个前秦人居然敢抢在嬴珣前面,霍湛简直觉得滑天下之大稽。 你归辰哪来的这么大的脸? 归辰捏着绳子的手一顿,回首看向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童年好友。 “哼,你还知道回头?”看到归辰眼中居然没有丝毫惭愧,霍湛气不打一处来,声音愈发冷下来。 “归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若是归老将军还活着,都会羞愧你这样对主君不敬的子孙!” 听到霍湛提起自己过世的祖父,归辰死死握紧拳头。 姬嘉树刚刚让他先上,他的确有些惶恐,但他知道姬嘉树的用意。自己境界最低,呆在下面也派不上用场,不如先上去陪嬴抱月。 霍湛受伤严重,他如果想先上,归辰本也没什么意见,但此时他的目光也冷下来。 “霍公子,你这话说的不对,”归辰淡淡道,“我的主君不在这。” 嬴珣闻言一愣。 归辰的视线看向冰瀑顶端,平静道,“我的主君只有一人,就在那冰瀑上面。” “你!”霍湛愕然,虽然归家没跟嬴珣来南楚,但代代都忠心侍奉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 前秦遗老们原本一直都有信心如果嬴珣登上王位归家也铁定会归顺,霍湛没想到归辰作为归家嫡子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下不认嬴珣为主君。 “你疯了吗?就算你是公主的铁卫,但大公子才是……” 霍湛不信归辰不明白他的意思。归辰对嬴抱月发下了铁卫誓言,那么他就是嬴氏一族的铁卫,而嬴珣作为长房唯一的男丁,毫无疑问是嬴氏一族未来的族长。 也就是说从宗法上而言,嬴抱月的人就是嬴珣的人。 然而不等他说完,归辰打断霍湛的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是抱月殿下的臣子,只是她的臣子。” 嬴氏一族的其他人,都和他没有关系。 甚至嬴抱月姓不姓嬴,都和他没有关系。 但他知道霍湛的脑袋是不可能也不会理解他的想法,归辰不再理会眼睛瞪得有铜铃大的霍湛和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的嬴珣,抓着绳子自顾自向上爬去。 “你个犯上作乱的小人!礼法都学到狗肚子了去了?你……” 霍湛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归辰没有回头,他知道底下有人会制止霍湛。如果霍湛脑子不清楚敢言语辱及嬴抱月,身处他们这群人中他只会死得更快。 不管嬴抱月是不是嬴抱月,他们都不会让她吃亏的。 “阿辰!” 嬴抱月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归辰手脚轻快起来,向自己的主君所在的地方爬去,但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下面却忽然传来一声裂响。 “等等,这下面有河?” 河? 归辰头皮一麻,低头向下看去。 第三百六十五章 桎梏 刚刚才通过弱水,此时再次听到河这个字,归辰心跳险些停跳了一拍。 他猛地低下头,却只见李稷仰头喝道,“没事,你继续往爬!” 只见滔滔冰水从李稷脚下漫过,随后被分成两段流向两边。 归辰睁大眼睛,忽然如醍醐灌顶。 他们此时爬的这片岩壁既然形成了如此大一片冰瀑,那就证明这里原本就是一片河滩。 毕竟没有河的话,怎么又会有瀑布? 众人原本所站的冰瀑下方应该就是一片冰面,下面还是有水在流动的。 只是……为什么原本已经冻结实的河面又会突然开裂? 归辰定睛一看,只见此时众人所站的冰瀑下方纷纷裂开巨大的裂缝,有冰水从断茬中涌出,却没有之前在弱水河面上那么大的水量,甚至没有冰块在河面上四处浮动的迹象。 李稷等人还是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涌出地面的冰水正被李稷用水法驱散,既没看到有异兽出现,也没看到众人有下落之势。 证明这里的水只是普通的水,并不是弱水,就算真有河在下面,估计还相当的浅。 归辰放下心来,明白李稷为什么让他继续往上爬。 这点水量还不至于对众人造成危险,但就这么站在下面还不知会不会有其他事发生,尽快让所有人爬上去才安全。 归辰加快了向上攀爬的速度,瀑布的顶端在他视野里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只剩下五丈的距离,手下绳子却忽然传来一股大力,他被拽得在冰瀑表面摇晃起来。 有人在下面死死抓住了绳子。 “大公子,你没事吧?” 霍湛一把攥住了绳子,咬牙向上吼道,“上面的人是死了吗?爬这么慢!” “喂,你小子放开!” 赵光七窍生烟,他瞥了一眼霍湛身边不过是被冰水浸泡到了脚背上的嬴珣,简直无语至极,“他能有什么事?被水泡一下就要死了?” “你懂什么!”霍湛额头青筋突突鼓起,一时间甚至忘记了礼节,怒吼道,“住口!” 因为嬴苏早逝,所以在养育嬴珣之时,前秦遗老们一直非常忌讳提起死这个字,在叶家和霍家死字和逝字都是用往字代替,从来不用。 此时赵光居然对嬴珣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简直是戳到了霍湛的死穴,他咬牙喝道,“大公子有腿疾,不能泡冰水!” 嬴珣在他身后,低头抿紧唇。 他其实是没有腿疾的,有腿疾的是他父亲。 当年因数次骑马前往永夜长城,他父亲曾在北方冻伤了腿,时不时会犯病,抚养他长大的那些老臣们就笃定当年他父亲在马场出事,除了被嬴昊暗害,还定是因为犯了腿疾才坠马而亡,从小对他的腿就格外关注。 在前往后辽前,嬴珣还记得霍湛的父亲曾把霍湛招到书房,三令五申地叮嘱他要保护好自己的腿。 看着气得满脸通红的霍湛,嬴珣觉得既悲哀又无可奈何。 他很清楚霍湛和那群老臣做得有些过火,但他又明白,他父亲早逝是这群人的心病,他一日未能继承父亲的地位,他们就会继续病下去。 不能说这群人有错,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说明他们的确是大秦的忠臣,有错也只能说全是因为他做的不够好,未能像他父亲一样让人放心。 霍湛平素并没有那么冲动,但这一次估计因为只剩他一人留在自己身边,他压力太大才如此异常。 “阿湛,”嬴珣搭上霍湛的肩膀,“我没事,你别跟郡王殿下这么说话。” “抱歉,”嬴珣向赵光拱了拱手,“底下人有所冒犯,我代他向郡王殿下赔罪。” 赵光嘴角抽了抽,敷衍了回了个礼,心中还是觉得极其别扭。 在王族里,嬴珣的确是个温和有礼的好人,但他怎么就觉得那么不舒服呢? 就有种刚在南楚见到姜元元时的那个味儿在。 但之前从云首峰脚下潇洒离开的姜元元身上,已经没那个味道了。 和孟诗在一起时的耶律华也没有。 “大公子,你……” 看到嬴珣为自己赔罪,霍湛的眼圈红了,他一扭头想向赵光赔罪,但赵光已经走到李稷身边不再理他,他求助地看向姬嘉树,但姬嘉树却从他手中抽出绳子。 “表哥,你先再等一等,”姬嘉树对嬴珣平静道,“绳子我来看守吧。” 眼见姬嘉树居然也不站在嬴珣这边,霍湛一咬牙俯身背对着嬴珣弯下腰来,“大公子,上来吧。” 这个动作不是第一次看见,但在众人面前嬴珣还是有些难堪,“阿湛,你不用……” “没事,”霍湛咬牙道,“您不能再站在冰水里,快上来,我背您。” 姬嘉树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他依稀记得那是他十岁时的事,嬴珣第一次来国师府拜见他父亲,他按照祖父的吩咐在门口恭候前秦大公子,然后看着一名少年被从马车上背下来。 那天正好碰上下雨,地面泥泞,前秦遗老不忍心看到公子脚上沾泥,就一直让护卫背着他。 直到进入内室见到他父亲,嬴珣才被放下来。 “阿湛,你……” 嬴珣还在拒绝,但霍湛已经回过头来,神情肃然,“公子,您不记得司空大人临走前对您说的话了吗?” 姬嘉树眸光微凝,南楚大司空,也就是他的外祖父,南楚叶氏的族长。 虽然外孙不止一个,但他的外祖父,从小只关心嬴珣这个外孙,比对孙子还要上心,他从小没见过几次。 不过他和外祖父不常见面,也有他父亲一手包办了他的课业教养,不允许叶家干预的缘由在。 虽然不知外祖父单独向嬴珣交代了些什么,但姬嘉树却隐隐能猜到大概方向。 无非是让嬴珣珍重自身,听身边人的话。 果不其然,嬴珣闻言神情一僵,拳头攥了攥,将手臂搭上霍湛的双肩。 霍湛嘴角咧开笑起来,一用力将嬴珣背到了背上,脚下洒下几滴血。 赵光在一边看得牙疼,用胳膊肘捣了捣李稷,拖长声音,“二哥,我也要背。” 霍湛是嬴珣的贴身护卫,李稷也是保护他这个王族的贴身护卫,这两人的立场难道不是相同的么? 李稷淡淡瞥了他一眼,眸光如冰,就像是在说,“你脑子坏了?” 赵光被李稷的眼神冰的一激灵,连忙立正站好。 这时归辰被嬴抱月拉上冰瀑顶端,向下摇了摇绳子。 姬嘉树回头看向背着嬴珣的霍湛,淡淡道,“你们上吧。” 霍湛眼中一喜。 第三百六十六章 尊卑 霍湛眼中一喜,但惊喜来得太突然,他又有些狐疑,“春华君,你怎的……” “好了,”姬嘉树打断他,目光平和不喜不怒,“快和堂哥一起上去吧。” 李稷站在一边没有说话,赵光也难得没出言嘲讽。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待在下面派不上什么用场还净给人添堵,还不如赶紧送上去好让他们清静一点。 这两人和嬴抱月待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没那么讨厌的啊。 赵光心中暗暗嘀咕。 可看着霍湛背着嬴珣大喜过望地去试绳子,拼命晃悠就差把绳子拉断了,赵光脑门青筋还是蹦了起来。 “喂,你小子再这么晃下去,不断也要断了!” 这么怕死有本事他别用啊! 霍湛皱了皱眉头,望着这条明显用布条拼凑起来还沾着血迹污渍的绳子,眼中划过嫌弃,回头看向嬴珣又变为心痛。 要是知道嬴珣只能用这样的绳子爬上去,其他那些老大人们还不知有多心疼呢。 “大公子,”他微微躬着腰,搓了搓手掌,“要不我先上去帮你试试?” 他实在是很担心这条绳子不够结实。 嬴珣点点头,但霍湛却又立即后悔起来。 “算了,大公子,还是你先上吧,”他视线隐秘地瞥过李稷姬嘉树等人,咬了咬牙,“我在下面守着。” 他怎么就忘了,如果他爬了上去,这崖下就只剩下嬴珣一人面对这些豺狼虎豹。万一李稷等人起了坏心对嬴珣不利,那他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霍湛自以为看人的目光很隐秘,但瞒不过李稷耶律华孟诗这些境界高的修行者,哪怕孟诗再好的脾气,看到此人防备的目光也皱起了眉头。 “霍公子,”孟诗淡淡道,“不管是谁先上,你们能快点决定么?” “我姑且说一句,你们不管谁留在下面,你是否陪在嬴公子身边,对我等而言都没区别。” 换句话说,哪怕就只有她一人想把嬴珣怎么样,他霍湛在这就能拦得住么? 霍湛瞬间听懂了孟诗语中的嘲讽,之前胸中积攒的怒气实在按捺不住,“住口!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区区一个……” “贱民”二字还尚未脱口,耶律华上前一步挡在孟诗面前,双眸危险地眯起。 霍湛隐隐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北魏王后愿意让一平民女子当自己儿媳的离谱传言。 如果是真的,那么孟诗可真算是走了大运了。 霍湛眼中划过一丝不甘,但不等他因忽然出现的尊卑差距退下,耶律华对他冷冷开口。 “霍公子,你尚未到神舞境就敢和等阶四的前辈如此说话,到底是谁该住口?” 霍湛一愣,没想到耶律华没选择以权势压人,而是直指孟诗的境界比他高。 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嬴珣实在看不下去了,挣扎着从霍湛背上滚下来,“阿湛,你伤得不轻,先上去歇歇吧。” “可是……”霍湛还想说些什么,嬴珣却已经站到了姬嘉树身边,目光坚定起来,“阿湛,听话!我不会有事的!” 霍湛喉结上下动了动,终于还是伸手拽住了绳子,最后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嬴珣一眼,往上爬去。 孟诗说得没错,李稷如果想对嬴珣下手,他无力阻挡,而姬嘉树毕竟和嬴珣血脉相连,想来不至于害他。 耳边寒风呼啸,浑身血液冻得几乎冻结,霍湛拽着绳子拼命往上爬,伤口传来剧痛,他感觉整个人都要昏厥,只有亲眼看着嬴珣登顶的执念支撑着他继续向前。 不知多久,他仰头,隐隐绰绰看见一个洞口。 这是…… 有微光在洞中一闪而过,但霍湛意识太模糊,没看清也没多想。 “霍湛。” 头顶传来归辰不辨喜怒的声音,霍湛抬起头,看见嬴珣站在瀑布顶端,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霍湛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角度,也不觉得自己之前和归辰说的话有错,他咬紧嘴唇,闷头往上爬。 就在他就要到达顶端之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只手。 归辰半跪在冰瀑顶,向他伸出了手。 霍湛一愣。 归辰面无表情,那双他从小就讨厌的眼睛直直注视着他。 霍湛不清楚此时此刻归辰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从小就不明白。 他咬了咬牙,正想要挥开这只手,耳边却忽然响起两个童稚的少年追逐打闹的声音。 “辰哥,等等我!” “阿湛,快上来呀!” 霍湛神情有些恍惚,他抬起头,伸手抓住了这只手。 归辰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猛地发力将霍湛拉上了冰瀑顶端。 “呼、呼。” 霍湛跪倒在冰面上大口喘气,气尚未喘匀,甚至没再抬头看归辰一眼,他就立即转身看向瀑布下方,大声喊道,“大公子,您快上来!” 嬴珣站在瀑布下方点了点头,伸手也抓住绳子往上爬去。 众人脚下冰缝中渗出的冰水越来越多,李稷低头看了一眼,眼瞅着嬴珣已经爬到一半的位置,他转身看向孟诗和赵光,“你们也上。” “嗯?”赵光和孟诗一愣。 “这样一个个爬太慢了,”李稷神情严峻起来,“这绳子能承受至少三个人的重量,能多上一个是一个!” 虽然说承受三人的重量绳子还是有断裂风险,但比起继续让众人盘桓在此,他判断让三个人一起爬风险更小。 孟诗和赵光点头,这时那两名后辽修行者不满了,“喂,昭华君,那我们呢?” 李稷瞥了他们一眼,指了指那个等阶四的修行者,“那赵光你留下来,这位,你跟在孟继子后面一起上。” 孟诗是等阶四,她先上去至少能让这个后辽人不轻举妄动。 赵光点头,看向耶律华和姬嘉树,“那我和光华君春华君一起上?” 李稷点头,走到剩下的那名后辽天阶身边,他们俩注定要留在这里断后了。 看见李稷靠过来,后辽天阶眼中划过一丝不忿,但深吸了口气憋在了心底。 “喂,你们干什么!” 霍湛正趴在冰瀑顶端紧张地注视着嬴珣,却忽然发现嬴珣尚未爬上来,底下就有其他人抓住了绳子。 他瞳孔剧烈收缩,气得头发都要竖起。 怎么偏偏嬴珣爬的时候上来这么多人?绳子断了怎么办? 霍湛牙关咬得咔嚓直响,他就知道李稷没安好心,居然还偏偏让两个身份最低贱的人跟在后面! “滚下去!” 他对嬴珣下方的孟诗和后辽人怒吼道,“大公子如果有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云泥 霍湛尖刺的吼声响在耳边,归辰眉头拧起。 他刚想说什么,却只见嬴抱月抬起剑,敲了敲霍湛的肩膀。 察觉到肩上传来凉意,霍湛僵硬地回过头。 自从在南楚被嬴抱月威胁过后,他就有些怕她。 但这种畏惧越是涌现他就越觉得耻辱,自此之后他下定决心要对嬴抱月敬而远之。 至于她之前对他说过的什么从龙之功什么的他就当没听过,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自此绝不去招惹她,只好好守着嬴珣。 此时此刻霍湛忽然意识到,自从南楚一别后,他还是第一次在嬴珣不在的情况下和嬴抱月单独相处。 落日剑搁在他的肩膀上,离他的脖颈极近,霍湛眼珠缓缓向下转动,“公主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安静一点,”嬴抱月淡淡道,“我不管你受了什么刺激,但你如果再大吼大叫还质疑我朋友的决定,我就把你从这里踹下去,懂?” 霍湛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开口,“你……我……” 脖颈边的利刃闪着寒光,嬴抱月目光平静,但霍湛却知道她是真能做出来。 与总是耐心地听别人的意见性格温吞的嬴珣比起来,这丫头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 只能说谁的子孙就像谁么? 霍湛吞了口口水,眼中划过一抹异色。 果然暴君的女儿就是暴君的女儿。他们霍家没选错路,唯一能救大秦的,只有皇长子的子孙。 看着霍湛的眼珠咕噜噜直转,嬴抱月就知道他没想什么好事。但她清楚这种愚忠之人脑子一时半刻转不过来弯,和他解释也是白费劲。 她只是一动不动端着落日剑,视线落向冰瀑下方。 系在冰笋上的绳索已经被绷得直直的,还能微微听见撕裂的声音,她很清楚李稷不可能不知道让三个人一起爬有风险,但他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有他的理由。 他到底察觉到了什么?冰瀑下方到底有什么危险正在酝酿? 嬴抱月目光变得严峻起来,用剑被拍了拍霍湛的侧脸,“让开。” 霍湛趔趄了一下,被扫到了一边,嬴抱月站到他原本的位置,紧紧望着下方。 冰瀑下传来嬴珣的喘气声,他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只剩下五分之一的路程就能爬到头了,孟诗和另外那名后辽修行者则跟在他后面十几丈的位置。 “抱月?” 嬴珣抬起头,看见嬴抱月正站在上面望着他,他愣了愣,神情复杂地开口唤道。 “我快到了。” 嬴抱月点点头,蹲下身来,向他伸出手。 “大公子!” 然而霍湛急切地奔来,猛地挤到嬴抱月身边,越过她手臂拼命向下方伸出手去,动作太急甚至险些栽下去。 “喂,你小心点。” 嬴抱月无语地揪住他的衣领,收回了自己的手。 看见她收回手,嬴珣目光有些恍惚,眼中划过一抹苦涩。 霍湛却没注意到,只是急切地望着嬴珣,“大公子,你小心点,抓住我!” 他动作实在是太激烈,归辰走到嬴抱月身边也揪住霍湛的衣领,“殿下,我来吧,你到后面去歇……” 归辰的话尚未说完,虚空之中,却忽然传来陈子寒的喊声。 “抱月,归辰,别站在那!” 两人一愣,别站在哪? 但不等二人反应,电光火石间,巨大的崩裂声响起。 冰瀑下方正准备去抓绳子的姬嘉树一怔,猛地抬起头。 李稷也想抬头,但在那之前,他更早地察觉到了脚下的晃动。 他瞳孔剧烈收缩。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看到了一股巨大的水流在地底下朝他们奔腾而来! “砰”的一声! 巨大的水花突破水面,犹如火山喷发,李稷姬嘉树赵光耶律华等人脚下的冰面骤然全部碎裂。 与此同时,嬴抱月归辰霍湛三人所站的冰瀑顶端靠外的冰面也全部碎裂,滔滔冰水夹杂着冰块滚滚倾泻而下! 就在这么一瞬间,原本凝固的天地,活了。 原本冻结的冰瀑,重新开始流淌! “这是!” 冰冷的水流劈头盖脸而下,嬴珣眼前一瞬间白茫茫一片,只有求生的本能让他死命攥住手中的绳索。 但下一刻他身边滚下三个身影。 “公主殿下!” 嬴抱月归辰霍湛三人原本就站在冰瀑的边缘,脚下冰层碎裂的瞬间他们一头栽下被直接冲了下来,但就在天翻地覆的瞬间,归辰霍湛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的水流变缓,隐隐托了他们一把。 噗噜噜,嬴抱月头顶泛起一串气泡,她一把抓住嬴珣身下的绳子,猛地探出头来。 下一刻绳子上传来另外两股重量,浑身湿透冻得发抖的归辰和霍湛也抓着绳子从冲刷的水流中探出头来。 嬴珣咳出呛入喉的冰水,胸口剧烈起伏。 刚刚实在是太险了。 就在险些被瀑布冲下去的瞬间,是嬴抱月立刻发动了水法,在水中托住了自己和归辰霍湛,如果她的动作晚了那么一息,这三人此时就已经栽下悬崖,粉身碎骨。 但这原本冻结的冰瀑,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流动? 嬴珣惊魂未定,但此时此刻却由不得他想这些,手下的绳子传来尖锐的撕裂声,嬴珣抬头望去,目眦尽裂。 虽看不清底下的情景,但尚未爬上来的孟诗和那个后辽人也应该是靠着这根绳子在水流中苦苦支撑,在多人的拉扯下,这根对他们而言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开始断裂。 看着绳子边缘一点点裂开,霍湛尖叫起来,“大公子,快上去!” 虽然位置被冲得下去了一些,但嬴珣离顶端只剩下一丈多远,应该能趁着绳子彻底断裂前想爬上去。 至于他们,应该没有爬上去的时间,但实在不行就他们就先顺着绳子往下溜,反正滑下去速度快,他们能…… 霍湛不经意低头望了一眼,却被吓得魂飞魄散。 “什么?怎么回事?” 嬴抱月和归辰也低头看了下去,瞳孔收缩。 李稷姬嘉树等人原本所站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水流正朝沟壑之中奔流而下。 嬴抱月心跳加速起来,他们之前站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这条瀑布的底端! 这是一条流向地下暗河的瀑布。 他们之前只是站在这瀑布中间冻出来的一片平台上,那沟壑才是这巨大水流真正的归处。 掉下去,就是死。 爬上去,才能活。 两种选择,云泥之差。 看着用剑悬挂在冰壁上正被水流冲击的姬嘉树和李稷等人,嬴抱月咬紧牙关抬头望去,这水流太急了,如果没有绳子借力,所有人被冲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她必须重新系好在这根绳子,然后…… 然后…… 嬴抱月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因为她看见就在嬴珣的头顶前方,从那个冰洞之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和人手极为相似,却长满红色的毛发。 毛茸茸的红色大掌从冰洞中伸出。 握住了绳子。 第三百六十八章 之别 长满红毛的手掌出现之时,孤身一人在地下暗河中行走的银发少年猛地抬起头,银色瞳仁里露出愕然的神色。 “为何?” 他闻着水汽中从远方传来的味道,原本寂静深远的双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波动。 “为什么?” 银发少年望着暗河流淌的方向,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惊,喃喃开口,“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 花璃和化蛇分别是飞仙峰和青鸾峰的守护者,出现在修行者的面前他并不奇怪,赤鱬长着人脸却是见到肉就会扑上去的野兽,出现也并不奇怪。 但唯有它,已经几十年没有从那个洞里出来了。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它出现了。 它明明知道它不能轻易出现在人世。 “朱厌……” 银发少年低下头,心中惊涛骇浪。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来?” 就在银发少年无比震惊之时,云首峰峰顶孤身一人坐在湖边的白衣人也抬起了头,聆听着风中传来的声音,白衣人眼中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是吗?朱厌出现了……” 即便在云首峰住了大半辈子,但这位邻居他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但不见到才是最好的。 “朱厌……”白衣人喃喃开口,声音干涩,“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吗?” 凫篌朱厌,见则有兵。 朱厌,白首赤足,状如猿猴的凶兽。 与凫篌一样,朱厌是兵燹的征兆。 传说朱厌一旦出现,天下就会发生大战争。 白衣人曾听白虎神提起过,上一次朱厌出现在人世,还是在将近五十年前,前朝大乱之时。 一直在云首峰中沉睡的朱厌出了一次洞,然后前朝末代君主被推翻,一时间各诸侯逐鹿中原,流血漂橹,枭雄满地,凶兽杀人,乱世降临。 这样的黑暗时代持续了将近三十年,直到秦国太子嬴帝继承王位,一统中原,逼退西戎,八兽神归位,乱世这才结束。 明明此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对外宣战,明明嬴帝逝世秦帝国崩裂之时都没有出现的朱厌,却在此时此刻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为什么? 白衣人从冰湖中站起,脚下的冰面环绕着他一寸寸冻结,他凝视着龟裂的冰面和自己指缝间的血迹,神情极为严峻。 “朱厌,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又到底,在预示着什么? 与银发少年和白衣人相反,嬴抱月此时并不清楚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位存在的真实身份。 在冰冷的瀑布中,她只是愣愣看着嬴珣头顶上的那只手 那双长着红毛的手牢牢地捏住了绳子,五根手指几乎每根都长得人一模一样,甚至能隐隐看到指纹。 “这是……” 归辰惊惧地望着这只手,“野人吗?” 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嬴珣僵硬地抬起头,然后他看见一匹浑身白毛的怪物从他头顶上的冰洞中探出了头。 冰瀑碎裂,原本凝结在洞口表面的冰层也全部脱落,原本只有一个拳头大的洞口变得有半人那么高。 原本黑洞洞的洞口正蹲着一匹白头红脚的大猿猴,手掌捏着绳子,和人酷似的双眸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明明不是人,那双眼中却居然有着比人更为极为深邃的目光,像是直直能看到人的心底。 非人者似人,最为可怖。 “啊!” 看到那个眼神,嬴珣心中倏然一阵战栗,尖叫出声。 “大公子!” 霍湛大惊失色,抓着绳子抬起头,却也猛地被蹲在洞口处的猿猴给吓到。 “这……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陈子寒的声音隐隐在瀑布外响起,因水流的阻隔,他的风法受到了影响,未能看清隐藏在瀑布中的洞中的景象。 “像是……一只猴子。” 嬴抱月在水中费力地睁着眼,牙齿因为寒冷微微打战,“浑身白毛,但手脚却是红的。” 在他们这一路上见到的凶兽中,出现在洞中的这只猿猴长得不算最奇怪的,看上去也不凶恶,但嬴抱月却莫明觉得,这匹兽和他们之前遇到的所有神兽都不一样。 明明没有那么高深的气息,也看似没有强大的力量,但是它只是蹲在那里,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就像是面对无法抗拒的命运一般,整个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白毛赤手的猿猴?” 这时风法的另一边,听见嬴抱月的话,慕容飞澜猛地一愣。 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太子殿下,你怎么了?” 一边的姬清远瞪大眼睛,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慕容飞澜如此失态。 慕容飞澜没有回答,只是低声喃喃地诵道,“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这是……” 姬清远博览群书,一听就听出来慕容飞澜背的是《山海经·西山经》。 他在清安院的时候也读过,却不过将这本书当作普通的地理志读来解闷,此时听来,姬清远心中却忽然泛起寒意。 其状如猿,白首赤足。 这和嬴抱月的描述几乎一模一样。 “抱月他们……遇上了朱厌?” 朱厌,见则大兵。 大兵,意味大的战争。 这显然不是什么吉兆,也怪不得慕容飞澜会如此失态,但比起所谓的凶兆,姬清远此时更关心嬴抱月他们的性命。 “陈二公子,抱月他们怎么样了?” 陈子寒双眸紧闭眉头紧锁,脸孔发红,姬清远知道他正在将风法调动到极致,只能紧张地候在一边,就在这时却只见陈子寒猛地睁开眼睛,“嬴公子,小心上面!” 嬴珣正被朱厌注视得动弹不得,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他猛地一个激灵。 嬴抱月也将剑扎入冰壁稳住了身形,她正要向嬴珣所在的方向爬去,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真可怜。” 谁? 此时她已经从慕容飞澜的话语中听说了上面那匹怪模怪样的猿猴是传说中的朱厌。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朱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下方的嬴珣和她,深邃的眸子中泛起人看不懂的神情,一动不动地重复道,“真可怜。” 什么意思? 那双酷似人的眼睛打量着她和嬴珣,朱厌再次开口,声音木木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嬴珣心头一跳,朱厌的目光宛如俯视众生,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它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他说的。 他……和谁不一样? 这凶兽在说些什么? 嬴抱月不明所以,咬牙就要往上爬,但就在这时,她抓着绳子那只手忽然感觉一沉。 “你,死了好。” 朱厌目光悲悯,注视着嬴珣,掐断了手中的绳子。 第三百六十九章 察觉 之前朱厌并未展示出攻击性,嬴抱月怎么都没想到它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她刚刚将落日剑插入冰壁勉强维持住了身形,但在湍急的瀑布中,并不是谁都能挣扎着做到。 绳子一松,下方传来修行者的惊叫。 “阿辰!” 嬴抱月身子猛地往下一沉,抓住了一只手。 归辰手中的剑在瀑布中胡乱地挥舞,却怎么都没能扎入冰壁,一只手被拉住,他惊魂未定地望着上方的嬴抱月。 “殿下!” “我没事,”嬴抱月一只手抓着剑,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归辰的手掌,“听好了,千万不要松手!” 在冰冷的水流中,他们要对付的不光是寒冷,还有湿滑。 归辰的手就像是一条滑腻腻的鱼一般难以抓住,不光如此,在瀑布的大力冲刷下,嬴抱月发现她冻得麻木的手渐渐握不住剑柄了。 “住手!” 这时下方传来霍湛的哀鸣声,嬴抱月抬起头,发现嬴珣在绳子断裂的瞬间也用剑扎入了冰壁稳住了身形,但就在他抓着剑柄在冰水中苦苦支撑之际,蹲在洞中的朱厌居然探出长长的手臂,伸出覆盖着红毛的手指,正在将嬴珣紧握在剑柄上的手指一根根往下推。 “你……” 嬴珣牙咬得出血,恐惧地看着头顶上那匹巨大的猿猴。 朱厌眼中看不到丝毫的恶意,依然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深邃目光,它就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耐心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往下掰。 “你,死了好。” 刚刚掐断绳子时它说的那句话响在耳边,嬴珣目光有些恍惚。 这只猴子,想要他死。 为什么?他有做错什么吗? 还是说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可明明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不是这么和他说的。 他们说他是大秦唯一的希望,是独一无二的救世主,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可刚刚这只古怪的猴子,却盯着他却说他“不一样”。 他和谁不一样? 和他父亲吗? 嬴珣眼中忽然腾起悲愤,拔出藏在怀中的一柄匕首,猛地向上挥舞,“滚开!” 瀑布之中,寒光一闪,嬴抱月被刀光扫到的眼睛微微眯起。 如果她没有看错,嬴珣手中这柄匕首通体都是黑色的,剑柄雕着一条蛇。 这柄匕首上,应该淬有剧毒。 “徐夫人匕首?” 嬴抱月目光有些怔忡,当年在统一战争中,太祖皇帝嬴帝曾遭人刺杀,险些丧命,当时前来刺杀的刺客所使用的匕首就是这把徐夫人匕首。 这把匕首后来被收入阿房宫,不知所踪,没想到居然会在嬴珣的手上。 所以当年嬴帝是把这把匕首送给了嬴苏吗? 将别人用来刺杀自己的匕首送给长子,那个人又是何用意? 看到这柄黑亮的匕首出鞘,朱厌的目光也微微一凝,它举起长臂躲过了嬴珣手中的匕首,但下一刻从身后摸出一把石子,向嬴珣握着剑的手指砸去。 嬴珣手指顿时被砸得流血,险些握不住剑柄。 他脸孔涨红,这猴子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他单手猛地用力,拖着身体向上,费力地往上爬去,手猛地抓住朱厌所在洞口边缘。 可就在他眼睛刚刚越过洞口时,却只见朱厌的头出现在洞口上方,怀中抱着大堆的石块。 看到他出现,朱厌冷静地注视着他,举起怀中的石块。 嬴珣瞳孔剧烈收缩,石块如暴雨般劈头盖脸向他袭来。但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却忽然从他身边跃出,按着他的脑袋护在怀中。 “大公子!” 耳边传来石块击打在人后背上的身影,嬴珣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睁大。 “阿湛!” 霍湛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他身边,在关键时刻用身体挡住了石块。 “你……” 嬴珣身体僵硬着刚想推开他,耳边却忽然响起外祖父苍老的声音。 “阿湛他们都是为了保护你而生的,为你而死是他们的荣耀,你只要保护好你自己就好。” “记住,你死了,他们也不能活。” “君王的宝座,是由兵士和臣子的血肉堆就。”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让臣子卖命也是君王的器量。” 这才是……君王的器量么? 嬴珣目光一个恍惚,犹豫了一瞬。 下一刻,他回过神来,浑身冒出冷汗。 他刚刚,都在想些什么? 嬴珣急喘了两声,咬牙伸手想把霍湛往外推,耳边却再次响起那个悲悯的声音。 “真可怜。” 透过两人间的缝隙,嬴珣怔怔抬起头。 丢完石头的朱厌正蹲在他们对面,目光直直注视着他,重复道。 “真可怜。” 他,可怜? 这时朱厌的目光忽然微微扬起,看向洞外。 “不一样。” 嬴珣转过头,听见归辰叫喊声,“殿下,别管我,你先上去啊!” “别废话!叫你上就上!” 归辰的身影越过朱厌的洞口,一双纤细的手臂托着他的脚底,正死死把他往上推。 嬴珣愣愣看着这一幕。 就在他犹豫的那一个瞬间,嬴抱月选择了将归辰往上推。 他缓缓回过头,对上朱厌那双酷似人的眼睛。 朱厌张开口,怜悯地注视着他,向他吐出三个字。 “不一样。” 不一样。 嬴珣瞳孔微微收缩。 原来,他和她,不一样。 “殿下?你怎么了?” 霍湛虚弱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嬴珣猛地回过神来,拽着他的手臂往外推去吗,“阿湛,你快走!” “不,我已经……” 鲜血顺着太阳穴流下,霍湛捂住自己的脑袋,用最后的意识和力气反手攥住嬴珣的胳膊。 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履行他最后的使命。 在这一次临行之前,他的父亲找到他,和他做了最后一次交谈。 “为了霍家的将来和大秦的荣光,族内已经决定了,让你做好为大公子去死的准备。” 赐予他生命的人,却让他去死。 霍湛记得他呆呆站在父亲的书房中,就这么站了一夜。 “别怪为父狠心,当年为了将大公子安全送到南楚,你的二叔连折了三个儿子,事到如今,为父不能说连自己一个儿子都舍不得。” 他们这些世家子,受家族荫蔽而生,就有为家族而死的义务。 只不过是这一次轮到了他身上而已。 从他父亲书房出来后,知道自己将踏上一条必死无疑的道路,他险些性情大变。但此时此刻,真到了这个时候,霍湛却又冷静了下来。 这对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耳边传来归辰焦急的叫喊,霍湛视线有些恍惚。 他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归辰。 原来,在心中的最深处,自己是羡慕他的。 因为有那么一个人,把他从归家带了出来。 “阿湛!?你干什么?” 手臂上传来大力,嬴珣惊惧地喊道,但霍湛没再听他说什么,卯足力气一把将嬴珣推出了洞口! 第三百七十章 启迪 霍湛拽着嬴珣的胳臂将他推出洞口,抱住他的腿,将他猛地往上一举。 “公主殿下!” 少年遍体鳞伤的身体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无穷的力气,霍湛放开喉咙吼道。 “我的主君,就交给你了!” 啊,啊,啊。 嬴珣说不出话来,视野急速上升,他看见嬴抱月从山崖上探出身来,向他伸出手。 然而就在这时,嬴珣再次听见了朱厌的石头打在霍湛后背上的声音。 “阿湛!” 嬴珣猛地扭头,往身下看去,但霍湛没有抬头,他的双眼都依旧被血糊住,用最后的力气大声喊道。 “大公子,往上啊!伸手!” 嬴珣本能地伸出手,嬴抱月从上面抓住了他的手。 望着从洞中隐隐露出的那名血人,她双眼有些发红,微微张开口。 “你放心吧,我抓住了。” 霍湛目不能视,闻言咧开嘴,露出一丝笑容。 “谢谢你。” 他轻声道,脱力的双手松开。 “阿湛!” 察觉到双腿上的力道失去,嬴珣猛地低下头。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 “大公子,霍家子孙,尽忠了。” 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嬴珣耳边,霍湛松开手,踉跄地后退一步,从洞口滚落,一头栽入瀑布之中。 “阿湛!” 嬴珣撕心裂肺地喊道,眼睁睁看着霍湛浑身是血的身体沿着瀑布落下,被冲入暗河之中,翻滚了几下,消失不见。 “啊、啊,”嬴珣喉咙嗬嗬作响,胸口剧烈起伏,但还不等他从巨大的悲伤中回复过来,双腿上忽然再次传来巨大的拉力。 嬴珣僵硬地低下头,发现坐在洞中的朱厌不知何时再次走到了洞口,伸出长长的双臂,正抱着他的腿往下拽! “你……你……” 看着这个让霍湛坠崖的怪物,嬴珣的双眼泛起血红。 他松开一只抓着嬴抱月的手,猛地去摸腰边的剑,但不等他拔剑,腰边剑带忽然一松。 噗通一声,他的剑带连着剑鞘滚入水中。 嬴珣瞳孔微微收缩,看着朱厌举着一根削得尖尖的木刺,猴脸朝上,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怪物……居然挑断了他的剑带! 嬴珣出离愤怒,不顾朱厌手上的利物,挣扎着向它脸上踩去。 朱厌眼珠一转,脑袋一偏躲开了这一脚,顺势拽着嬴珣的脚把他往下一拉。 嬴珣的身子猛地往下一沉。 “抱月!” 嬴抱月被嬴珣拽得半身往下落了落,归辰从后面惊恐地抱住她的腰。 这一声,唤回了嬴珣的理智。 原本他快被悲伤和愤怒激的浑身发热的身体,在一瞬间凉了下来。 嬴珣缓缓抬起头,看向上面坚持拉着他的嬴抱月。 “堂哥,我没事,你快点上来。” 嬴珣看她的眼神,不知为何让嬴抱月心头一震。 这是她从来没有看过的眼神。 不,看过一次。 嬴抱月忽然想起,在她确定和嬴苏订婚之时,她在宫中偶遇嬴珣,那名八岁的少年,就是这么看她的。 “堂哥?” 嬴珣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向那匹拽着他不放的狡猾野兽。 朱厌仰着头,酷似人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看着他,眼神凉薄却又仿佛看透世事。 嬴珣不再躲避它的目光。 一人一猿,四目相对。 “为何?” 嬴珣定定问道。 为和一定要杀他? 朱厌望着他,嘴唇一张一合,也同样开口,“为何?” 嬴珣错愕,眼中腾起怒火,吼道,“全都是因为你……” 全都是因为这个怪物,他才会失去霍湛,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朱厌望着他,一字不差地重复道,“全都是,因为你。” 嬴珣愣住。 朱厌的眼睛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他狼狈不堪的身形。 嬴珣呆呆地看着朱厌眼中的自己。 “霍家子孙,尽忠了!” 霍湛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夹杂着无数人的声音和惨叫。 “大公子,你先走,微臣殿后!” “小人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一定要保住皇长子的骨血!” “您绝不能有事,大秦王族就只剩下您了!” 无数人的声音响在耳边,嬴珣呆呆地看着朱厌的眼睛。 他看着一个幼小的孩童被拱到所有人前,被一群老人抱上高高的主位,在他身后无数人前仆后继地倒下。 嬴珣嘴唇干裂,一张一合,“我……” 朱厌怜悯地注视着他,双掌牢牢抓住嬴珣的双腿,往下一拉。 “公主殿下!” 归辰惊恐的叫喊声从上方传来,嬴珣从朱厌的眼睛里看见嬴抱月抓着他的手,半身都被从崖上拉下,嬴珣猛地回过头,看向嬴抱月。 “堂……” 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神,忽然僵住,“珣……儿?” 嬴珣拉着她的手,仰头向她一笑。 “谢谢你。” 谢谢在十六年前,她和他的亲生母亲一起拼命努力,将他安全地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他和他的父亲遇到她,无数人认为是大秦的灾祸。他也不是没有恨过她。 但到了这个时刻他才明白,能遇见她,是他的幸运。 她不是灾祸,而是珍宝。 他原来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非常喜欢她。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抱月,”嬴珣笑了笑,然后松开了握住嬴抱月的那只手。 “你做什么!” 手心一滑,嬴抱月一惊往下一捞,死死抓住他的手。 “抱月,已经够了。” 嬴珣道。 她已经足够努力了。 这么下去,他们谁都不能活。 嬴珣伸出另一只手,一点点掰开嬴抱月握着他的手指。 嬴抱月眼中生出恐惧,“珣儿,你不能这样,你……”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嬴珣笑着看着她,神情宁静,“你当初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 嬴抱月怔住。 嬴珣苦笑,他知道他这个问题很没有道理,他的一切地位都是因他的血统而生。 他问这个问题简直就像是在问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毕竟如果没有他父亲,他这个人也不会存在。 嬴抱月当年会豁出性命为王妃接生,那也是因为被皇子拜托。 但不知为何,这个矛盾的问题在他心中徘徊了许久,几乎贯穿了他整个童年。 都到了这个时候,嬴珣就想任性地问一次。 “我……”嬴抱月怔怔开口,“我……” 虽是一直想问的事,可看到她这么为难,嬴珣还心软了。 “算了,”他笑了笑,低下头,“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你不知道,”嬴抱月忽然收紧了手指,“我也不知道答案,但如果那一天,来找我的人不是你父亲,我依旧会去。” 嬴珣愣住。 她说,她会救他,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子的孩子。 “你是一条命啊,”嬴抱月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笑容,“我怎么能不去呢?” 她会那么待他,因为他是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啊。 “是吗?”嬴珣怔怔望着她,忽然明白了李稷姬嘉树等人为什么能那么放松地呆在她身边。 因为在她的眼里,他们不是谁谁的儿子,哪哪世家的嫡子。 他们只是他们自己,只是一条无比宝贵的性命。 “原来如此。” 嬴珣笑了。 “谢谢你。” 他是带着爱与期盼来到这个世上的,他也是独一无二的人,是被人无比珍爱的人。 这就够了。 “嬴珣?” 嬴珣仰头向嬴抱月笑了一下,掰开她最后一根手指,落入水中。 第三百七十一章 登梯 先是刺骨的冰冷,然后是水灌入喉管鼻腔后的窒息,冰块岩壁撞在身体上疼痛,失血带来的眩晕,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黑暗。 再然后,是温暖,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啊!” 耳边响起毕毕剥剥的火焰燃烧声,嬴珣猛地坐起。 他伸出双手,看着自己手上已经愈合伤痕,“这……” 这是怎么回事? “醒了啊。” 耳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嬴珣猛地偏过脑袋,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他躺在一条地下暗河边,就在他身旁一丈开外,冰面之上燃烧着一个火堆,一名银发少年盘腿坐在篝火边,正在往里面添柴。 “你是……” 嬴珣愕然看着身边这个奇异的少年,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一切都太过离奇,让他一时间反而不知该问些什么。 下一刻他更惊讶地发现,地上那堆火居然是微微腾空的,下面有气流涌动。 这名少年果然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可是没本事在冰面上点起一堆火的。 那么果然他现在…… 嬴珣摸着自己手腕上跳动着的脉搏,愣愣开口,“原来我没死。” “怎么?你一幅看上去很想死的模样,”银发少年瞥了他一眼,“如果有这个需求,和我说一声,我就再把你丢下去。” 嬴珣瞥了一眼身边湍急的暗河,苦笑一声。 “不了,”他摇摇头,看向自己的手心,“我还不能死。” 他身上背负着那么多性命,他没有资格寻死。 他之前松开嬴抱月的手,不是寻死,只是不想白白搭上嬴抱月的性命。 “哦?”银发少年闻言眯起眼睛,“不是不想死,而是不能死?” 瞅着对方充满兴趣的目光,嬴珣不禁哑然。 没想到对方那么轻易就发现了他言语中的漏洞,嬴珣低下头来,“因为就剩下我了。” 他是唯一的,也是不可替代的。 他是除了嬴晗日外,太祖皇帝一脉仅剩的子孙,必须要支应门庭,传承荣耀,讨回属于他父亲的东西。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死。 “只剩你了?”银发少年把玩着手中的一把匕首,“你们家的人都死光了?” 嬴珣一愣,忽然发现银发少年手中的蛇柄匕首正是他临走前外祖父交给他的那一把,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怀里,他连忙伸手去抢。 “这、这是我的匕首,还麻烦阁下还给我!” 银发少年手往后一缩,将匕首高高举起,“你的?” 他端详着手中的匕首,“这把匕首,我认得。” 银发少年淡淡道。 “这是我一位故人的匕首。” 嬴珣动作一僵,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这位外表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您……认识我父亲?” 这把匕首的上一代主人,正是他的父亲嬴苏。 “哦?”银发少年打量了嬴珣一眼,“果然你是嬴苏的儿子?长得还挺像的。” 是吗? 原来如此。 不,应该是果然如此。 嬴珣一怔,颓然坐回原来的位置。 “前辈将我救起,是因为认识我父亲么?” 银发少年眸光微动,瞥了地上垂头丧气的少年一眼,“算是吧。” 其实不全是,但他有预感,这么回答会比较有趣。 “这样啊,”嬴珣苦笑,“谢谢前辈。” 果然,这位少年是因为他父亲才救了他一命。 他的确有一位优秀的父亲,如果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以他的资质恐怕根本活不到现在。 “怎么?你看上去很不开心的模样,”银发少年将匕首递给嬴珣,兴味地打量着他的表情,“你讨厌你爹?” “不是!”嬴珣猛地扬起头,立即否认。但视线触及对方的眼神,他的声音低下来,“不是这样的……” “哦?”银发少年歪头,“那是什么?” “我很惭愧,”嬴珣低下头,“我根本无法代替我父亲。” 他很清楚那些从小抚养他的大臣想要什么。 他们不是想要把他养大,而是想养出第二个嬴苏。 他们想要的不是长大成人的嬴珣,而是那个礼贤下士温文尔雅的皇长子重回世间。 “等等,你为什么要代替他?” 银发少年好笑地直起身体,嗤笑一声,“你们秦人的脑子是都有问题吗?” 嬴珣愣愣抬起头,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回答的人。一般面对他的忏悔,前秦遗老们都会拍拍他的肩膀,勉励他好好努力,有朝一日一定能赶上他父亲。 望着银发少年不屑一顾的眼神,嬴珣呆呆开口,“因为大秦需要一位贤明的君主……” “这样啊……”银发少年拖长声音,他一听就明白了嬴珣和他身后那些人的目的。 “且不说你能不能成为你父亲的替代品,”银发少女打了个呵欠,“你爹他本人也不适合成为王吧?” “你说什么?!” 嬴珣眼睛猛地瞪大,原本颓唐的目光陡然尖锐起来,他握紧手中的匕首,愤怒起来,“不许你这么说我父亲!” 他资质平平,诋毁他没关系。 但这名身份不明的少年,居然敢说他父亲不配为王? 面对匕首的寒光,银发少年却不为所动。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他耸耸肩,“你爹人不错,的确有成为仁君的潜质,但现在这个世道,需要的可不是你爹那样的仁君。” 嬴珣一愣,下一刻冷笑起来,“所以像嬴晗日那般的暴君,才是天之所向?” “我没这么说,”银发少年淡淡道,他看了眼暗河的上流,“不过既然朱厌那么执着地想要你的死,我觉得你们秦人也该反省反省。” 嬴珣僵住,忽然想起曾听过的有关朱厌的传说。 朱厌出世昭示着兵祸,但不代表朱厌是好战之兽。与之相反,朱厌是因为极度厌恶天下大乱,才会每逢将乱时出现,阻止兵祸,警示世人。 “你的意思是,朱厌想让我死,是因为我不配为王,强行夺位会引起天下大乱?” 嬴珣睁大眼睛,忽然发起抖来。 “倒也不能这么说,”银发少年叹了口气,“那家伙有点偏执,太认死理了。” 预言固然重要,但他素来不赞同朱厌那种弄死一个人就能改变乱世进程的做法。 就算嬴珣今天死在这,那群前秦遗老恐怕也只会更加疯魔,以为嬴珣报仇的幌子继续推翻嬴晗日,搞不好还会给嬴珣弄个遗腹子出来。 他瞥了一眼旁边战战兢兢的嬴珣,淡淡道,“如果你一人真的能引起乱世,我早就把你宰了。” 哪里轮得到朱厌出手。 嬴珣一愣,“那……” 他还想说些什么,银发少年却忽然将手指树到唇前,“嘘。” 一直玩世不羁的少年目光忽然严肃起来,身上散发出让人胆寒的气息。 “时机已到。” “天梯已开。” 银发少年望向二人的头顶,肃穆地开口。 “到登梯的时候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天梯 “天梯?那是什么?” 嬴珣闻言一愣,下一刻脚下一个摇晃,险些没有站稳。 头顶的岩壁和脚下的水岸骤然震动起来,整条暗河水波荡漾,咕嘟咕嘟犹如要煮沸一般。 “怎么回事?地动了?” 嬴珣大惊失色,却只见银发少年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洞顶。 “七年了,终究还是有人来了。” 七年? 嬴珣闻言心头一跳,这个时间间隔,难道说上一个来这里的人是…… 银发少年一挥手,一幅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图景出现在半空中。 嬴珣发现这居然是冰崖顶端的景象,顿时震惊不已,“这……这是怎么办到的?” “一点小技巧罢了。” 银发少年摊开手掌,清风在他的指尖缭绕,一点点汇入半空中的景象之中,他淡淡开口。 “不过我也只是在这座山上才能做到。” 不管怎么说,此情此景只能用神通广大来形容。嬴珣睁大眼睛,怔怔注视着眼前的画面,当看清画中之人时,他忽然心中泛起酸涩。 “果然是她啊。” 注视着孤身坐在冰崖上的少女,银发少年的神情也复杂起来。 七年过去了,一直未曾打开的天梯,再一次迎来了有缘人。 …… …… “抱月!” 在身后李稷的推举下,姬嘉树吃力地翻上冰崖,冻僵的手费力地收剑入鞘,看清眼前的景象,他心头一痛。 嬴抱月仿佛不知道冷一般,抱着腿坐在冰崖上。 归辰则站在离她十步开外的地方。 姬嘉树原本还在奇怪为什么归辰站得那么远,直到靠近几步他才明白。 嬴抱月的身边环绕着一圈薄薄的水流,这层水流将她和外界隔开。她就一个人出神地坐在里面,仿佛已经与这个世界隔绝。 归辰站在一边垂着头,双拳握得极紧,整个人安静如石头。 想起之前他们在下面看到的景象,姬嘉树目光微微黯然。 不怪嬴抱月和归辰会有这样的反应,那种有人从自己手中坠落的感受,他比谁都明白。 而且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抱月。” 这时李稷也爬上了冰崖,他走到嬴抱月的身边,静静注视着她身边的水膜,沉默了一瞬,伸出手覆盖了上去。 噗的一声,宛如水泡被戳破。 环绕在嬴抱月身边的水流扑簌簌坠落在冰面之上,犹如人没能流出的眼泪。 嬴抱月如梦初醒,眨了眨眼睛,缓缓回过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人。 “阿稷?” 李稷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弯下腰,检查着她脸上的伤口,“还能撑得住吗?” 嬴抱月点了点头。 是吗? 李稷看着她的眼睛,黑色眼底犹如幽黑的潭水,他就这么注视着她,无法移开目光。 自从离开永夜长城之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哭了。 她要是能哭出来多好。 “没事的话就好。” 李稷微微低下头,刚想向她伸出手,眼角余光看见姬嘉树的身影,他手臂僵了僵,将手掌藏入袖子。 他直起身体,温声道,“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嬴抱月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这时身后传来孟诗宋谦等人的呼唤。 “殿下,你们没事吧?” “没事,”嬴抱月回过头来,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耶律华赵光等人都爬上了冰崖,看见孤身一人坐在冰面上的嬴抱月,众人的神情都有复杂。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嬴抱月,谁都没敢提起嬴珣和霍湛。 唯一兴奋的大概就只有那两个后辽人,望着不远处浮现在云层中的石梯,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终于上来了,爬上去我们就赢了!” 两人瞥了一眼围聚在一起的嬴抱月等人,急切地向冰崖前方的云雾中冲去,但下一刻砰的一声,两人的身影倏然从里面飞了出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后辽天阶反应较快,用剑撑住了身体,惊惧地望着眼前的云雾。 通往峰顶的石梯看上去近在眼前,只要穿过这片雾气就能走到,但就在他们进入其中之时,却猛地被一股大力推了出来。 “怎么了?” 嬴抱月从地上站起来,走近冰崖上的云雾,她犹豫了一下,将手探入其中。 “抱月?” 看到之前两个后辽人的下场,李稷和姬嘉树都紧张起来。 嬴抱月回过头来,目光有些怔忡,“没事,是阵法。” 这种地方还有阵法? 李稷一怔,和姬嘉树对视一眼。赵光站在后面顿时愁眉苦脸起来,没想到走到这地方还要破阵,这又要发生什么。 但就在这时,一阵震动忽然从众人的脚底传来,众人惊慌起来。 “这又怎么了?地动?” 但下一刻,赵光忽然睁大眼睛。 所有人都怔怔望着前方。 “这是……”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另一名后辽修行者从地上直起身,愕然看着眼前的情景。 嬴抱月站在云雾之前,以她的身影为界限,庞大雾气缓缓散开。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就像是一位隐藏在深山之中的女子揭开了自己的面纱,大幕拉开,一座巨大的石梯出现在众人眼前。 说是石梯并不准确,每一级阶梯都覆盖着坚实的冰面。更让人惊奇的事,每一阶石梯都是腾空的,每一阶下都能看到深不见底的裂缝,就像是建在冥渊之上的阶梯。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嬴抱月注视着石梯下深渊,心头微微震动。 走到这里,她已经推测出云首峰的内部有不少空洞,至少有一条深不见底的暗河。 却没想到云首峰内部,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这……这石梯是怎么建出来的?” 往着眼前每一阶都腾空的阶梯,赵光浑身发冷。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地方叫作百里云梯了,建在云里的石梯,可不就叫云梯么? 这要是有一级没踩稳摔了下去,绝对会摔死的! “这不是人建的,”耶律华牵着孟诗的手走到他身边,仰望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石梯,他神情无比复杂,“这应当是白虎神用神力所建。”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以风为马,以云为梯,隔开与尘世之间的界限。 这就是虎神的力量和心意。 白虎神将祂最珍重的人,就藏在了这天梯的顶端。 第三百七十三章 约定 在这庞大的神力和奇景下,众人都失去了言语。 “这……这白虎神还真舍得下血本。” 赵光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他从小一直以为山鬼作为八人神位阶最低的神子,又弱小又不起眼,算是神子当中最没地位的。 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简直大错特错。 这根本就是最难见到的一位神子好么? 这山鬼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虎神这是把山鬼当掌上明珠来宠了吗?” 不对,明珠是指女儿。赵光脑袋顿时混乱起来,连忙改口,“所以白虎神是把山鬼当儿子来养了吗?” 听着赵光语无伦次的话,众人之间凝滞的气氛重新缓和起来。 “倒也没那么夸张,”姬嘉树道,“也许只是神灵大人一时兴起。” 他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八兽神之间也有年龄差距,其中本体为龟的玄武神最年长,青龙神次之,白虎神排第三。 在兽神漫长的生命中,一直都待在这个地方,想必也很无聊。没事干的时候打造一下自己的家,也许没什么问题……吧? 是这样么? 嬴抱月听着周围人的猜测,神情有些微妙。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白虎神建这座云梯,好像是用来防什么人似的。 她收回手,手指捻动了一下。 “喂,话说刚刚那个阵法呢?” 这时两名后辽修行者回过神来,那名天阶注视着嬴抱月的举动,眯起眼睛问道。 他们刚刚明明不能靠近这石梯一步,为什么嬴抱月一靠近,那些云雾就散开了? “啊,阵法啊,”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已经解开了。” “什么?”后辽天阶愕然,“怎么解开的?” 嬴抱月低下头,目光微微闪动,“我也不知道,也许刚刚是你们太心急了,稍微等一下这阵法就会自动消失。” “是吗?”后辽天阶狐疑地打量着她,不过他看得清楚,嬴抱月刚刚的确什么都没做,所以真的是这阵法自己解开的? “是啊。” 嬴抱月将手背到身后,她没告诉他们,其实刚刚在触摸到这些雾气的瞬间,她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是她师父的气息。 嬴抱月的目光有些怔忡,仰头看向通往峰顶的石梯。 这个留在百里云梯前的阵法,是她师父留下的。 七年来,没有人加固,没有人经过,逐渐变成了遗留在山间的雾气。 一直等待着,守护着。 就在刚刚她触碰的瞬间,她感觉到有什么在她手心舔了一下。 就像是把什么,交到了她的手上。 再然后,阵法就消失了。 嬴抱月心中泛起一阵酸,又泛起一阵涩。 师父,我来了。 她终于来了。 她终于有,实现那个约定的机会了。 这时众人面前忽然传来嗤嗤嗤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碧绿色的萤火在她的瞳仁里摇晃。 “这是……” 众人惊讶地睁大眼睛。 就在每一级近乎悬空的石梯两端的冰层里,忽然亮起了一团绿色的萤火,碧莹莹的,就像两个小灯笼,照在石梯上。 每一级边都有两团这样的萤火,绿光一级一级一路向上亮起,场面壮观又震撼。 “这……这地方哪来的火?” “不是火。” 嬴抱月定睛一看,在石阶两侧冰层的空洞里,她看到了虫子爬动的身影。 原来这每一阶石梯表面的冰层中都生活着这种能发光的虫子,此时这些虫子纷纷被唤醒,聚集到了两侧,照亮了晶莹剔透的石梯。 “简直就像山神娶亲一般。” 碧绿的萤火打在嬴抱月的脸颊上,姬嘉树不禁看向身边的人。 “既然灯已亮,我们也该上路了。” 嬴抱月轻声道。 这座山峰已经给了他们最后的欢迎。 众人点头,目光都严肃起来。 嬴抱月看向眼前向上没有尽头的石梯,定了定心神,向前走去。 “等等!” 这时后面两个后辽人忽然喊了一声。 嬴抱月回过头,“怎么?两位想先上?” 她一回头,她身后的李稷姬嘉树赵光孟诗等人也一齐回头,两名后辽修行者看见这一幕心头一凛。 他们是想抢先,毕竟谁能先到山顶才是这场大典的胜者,但眼前这云梯看上去凶险异常,万一有什么机关陷阱,先上的岂不是吃亏? 两人对视了一眼,年长的那名天阶眯了眯眼睛,伸手做出请的手势,“我等还是跟在后面吧。” 李稷目光微微闪动,低声向嬴抱月道,“让他们在前面。” 这两人如果跟在后面,还不知要玩什么花样,估计是打着临要到终点的时候再暗算他们抢到前面去的算盘。 嬴抱月明白李稷的意思,但她也知道这两人可不会这么配合。 果然听见李稷的话,年长的那名天阶冷哼一声,往地上一坐将剑插到地上,“老子就不上,你们还能来逼我?” 李稷皱了皱眉头,正要抬手,嬴抱月伸手压下他手腕,向他摇了摇头。 可以的话,她不愿让李稷轻易和天阶开战。 李稷也知道还没发生什么就和天阶打起来不妥当,他深吸一口气,和嬴抱月等人一起走向石梯。 “这就是百里云梯……” 赵光咬了咬牙,小心翼翼放上去一只脚,不放心地回头望了望,却一瞬间感到脚底一滑就往深渊滑去。 赵光心中大骇,猛地抱住前方李稷的胳膊。 “赵光!?” 李稷被他拽得也险些摔倒,他一回头,却倏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扯他的腿。 一缕缕雾气从石阶下的深渊中泛起,就像是藤蔓一样缠住他的脚腕。 这是…… “怎么了?” 嬴抱月走在前面听到动静正要回头,李稷厉声喝道,“别回头!” 她浑身一震僵在原地,只听李稷疾言厉色继续喝道。 “所有人都别回头!” 众人浑身一个激灵,都愣在冰道上,“怎么了这是?” 李稷僵硬地挺着脖子,察觉到脚底的寒气缓缓散去,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手探到后方抓住慌乱中的赵光。 “站稳,别慌,要回头,也不要低头。” “好、好,”赵光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 嬴抱月目视着前方,听着后面的动静,心头微动。 “阿稷,难道说……” “没错,”李稷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前方看不见尽头的阶梯。 “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如果回头或是低头往下看,就会摔下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 尽头 不能回头的道路。 众人站在凌空的冰阶之上,忽然觉得寒冷异常。 比寒冷更可怕的,是孤寂。 归辰站在嬴抱月身后,望着身前唯一的那个身影,咬紧牙关。 在这片陌生又危险重重的神域,他们能坚持走到现在,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隐秘的支撑,那就是同伴的存在。 在越冷的地方,人就会越想要抱团。之前在南楚和东吴的时候,他也因嬴抱月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而苦恼过,但到了西岭雪山之后他却无比庆幸嬴抱月身边有这么多人。 他们从身边的人身上汲取温度,互相支撑着走到现在。 可不能回头,就意味着走在前面的人看不到后面之人的存在。 百里云梯的每一级都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之前登上云梯的时候他们都是每个人走一级,身边没有并肩的人。 这也意味着,如果不回头,那么最前面的人就一个同伴都看不到。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嬴抱月。 归辰走在她身后的一级。 “殿下……” “没事,”嬴抱月知道归辰在担心什么,她咬紧牙关直视着前方,“我不会回头的。” 嬴抱月很少听见李稷如此疾言厉色,既然他说绝不能回头,那回头一定是非常危险。 她压下心中忧虑,提起嗓门问道,“昭华,郡王殿下他没事吧?” 李稷一只手背在身后,感觉到赵光从后面紧紧抓住他,微微松了口气,同样高声答道,“没事!继续走吧。” “好。” 嬴抱月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道路,继续向前走出。 云梯之上的蛇形队伍再一次缓慢开始向上移动,这一次知道了不能回头,众人的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不知从何时开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乌云笼罩了峰顶,搓绵扯絮般的鹅毛大雪开始从天上飘下。 “这天气也太糟了……” 耶律华走在孟诗身后,看向周围完全昏暗的视野,心中暗暗叫糟。 即便他生在北魏,也很少看到这么大的雪。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厚重的雪花打在所有人的身上,众人的脚步越来越艰难,只全凭脚下冰阶两侧发出的莹光才勉强看清路。 除了地上的莹火,唯一能支撑着所有人挪动冻僵的脚步继续往前的,就只有前面的人的背影。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前面的人的背影,逼着自己跟着向上挪动。 嬴抱月肩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归辰仰头看着前方纤细的身影,心中感情复杂得难以言说。 他能够从她在前方的身影汲取力量,可是嬴抱月又能看着谁呢? 归辰的目光微微恍惚。他忽然想起,一直自信地走在他们所有人前面,面对任何困难都未曾退缩的的嬴抱月,其实也不过是大半年前他从山上背回来的普通少女。 那个时候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虚弱无助,他当时怎么都没想到,她会一路走到这里,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她是他们这些人的领头人,是他们的依靠。 可是,她又能依靠谁呢? “归辰。” 就在归辰紧盯着嬴抱月的背影的时候,嬴抱月忽然开口,“你说些什么吧。” 归辰一愣,心头一紧。 没错,嬴抱月不能回头,不能看到身后人的存在。如果身后人不说话,那么嬴抱月就像是孤身一人跋涉在这雪山中一般。 归辰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归辰?你还在吗?” 归辰连忙答道,“我在。” 嬴抱月松了口气,强忍下回头的冲动,她望向前方无尽的冰雪,“说话吧,说什么都行。” 归辰沉默了一瞬,唤道,“殿下。” “嗯。” “殿下。” “嗯。” “殿下。” “嗯。” “冷吗?” “不冷。” 他们就做着这样单调的应答向上走去,姬嘉树等人在后面注视着两人的背影,所有人咬着牙一阶阶向上爬去。 直到前方忽然没有了路。 …… …… “哎?怎么了?” 眼前的景象忽然消失,地下冰洞中,嬴珣不禁愕然出声。 他在这洞中一直看着嬴抱月等人一路走上百里云梯,仿佛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了那种寒冷和艰难,正看得揪心之际,光幕中的景象却忽然全部消失了。 一阵清风拂过他的面前,所有人影化为云烟,消泯不见。 嬴珣依稀记得景象消失前的最后一幕,嬴抱月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什么? 百里云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能看到这里了。” 身后传来少年平静的声音,嬴珣转过头,看向负手站在他身后的银发少年。 银发少年一挥手,洞中所有的风全部汇聚到了他的手心,他向嬴珣伸出一只手。 “你也到了该下山的时候了。” 察觉到身体被风托起,嬴珣猛地瞪大眼睛叫道,“等等,恩公……” “嗯?还有什么事?” 银发少年对他的挣扎视若无睹,继续摆弄着手中的风,“如果是想问你那个跟班的话,他还剩一口气,已经被送下山了?” 霍湛他还活着? 嬴珣惊喜不已,但下一刻回过神来,“不对,我还有其他事……” “还有其他事的人是我,”银发少年瞥了他一眼,“我没时间一直陪着你,我可是很忙的。” “那……”嬴珣本想再问问此人他父亲的事,但察觉到对方的不耐烦,他顿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不知为何,银发少年之前说的那句“你家的人都死光了么”和他父亲不适合为王的话语,一直盘桓在嬴珣的心中。 “罢了,看在你是我故人之子的份上,我就破例点拨你一次吧。” 银发少年看着目光迷茫的嬴珣,叹了口气。 朱厌费尽心思把人弄下来,他把人给救了,如果之后真的发生战乱,他还真担心朱厌怪到他头上。 嬴珣的死去并不是解决可能发生的动乱的方法,如果他没有推断错,在将来那个时刻到来之际,这名少年反而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只是现在他没意识到而已。 银发少年深深地注视着嬴珣的眼睛,“你还记得我问过你的话么?” “什么?”嬴珣一怔。 “你说你是唯一的,无人可替代,”银发少年淡淡道,“那么我再问你一次。” “你们家的人都死光了?” “除了你之外,真的没有其他人了么?” 第三百七十五章 君臣 “除了你之外,真的没有其他人了么?” 嬴珣被狂风卷在半空中,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听到这句话,脑袋忽然嗡的一声。 真的,没有其他人了吗? 他浮在半空中,愣愣看向自己的掌心。 太祖皇帝未曾立后,他父亲嬴苏和叔父嬴昊均不是嫡出,但因只有两个儿子,所以在嬴氏宗谱里,两人都被默认为嫡支。 大秦是太祖皇帝所创,能继承王位的人,必须是太祖皇帝的血脉传人。 他父亲只有一个他儿子,叔父嬴昊也只有嬴晗日一子。 嬴晗日已经是前秦王了,宗室中还剩下有继承王位资格的人,就只有他了。 除非嬴晗日先有了儿子。 且不说现在前秦王后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前秦的大臣们不可能将衰颓的国运寄托在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嬴晗日已经通过这七年的治国经历,充分地说明了他不适合为王。 所以按理说,大秦的继承人只剩下了自己一人,这一点毋庸置疑的。 嬴珣从小到大都是听着这套言论长大,他也从未想过有别的可能。 也没有任何一个前秦的大臣如此想过。 只是这个时候,嬴珣忽然想起。 他们这一辈的宗谱玉碟之上,除了他和嬴晗日外,其实还有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和他们不在同一页上。 帝系为统,长幼为序,男女有别。 那个人的名字,只能被写在背面。 想起玉碟上写在嬴晗日背面的那个名字,嬴珣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隔着猛烈的风,他看向站在他不远处的那名银发少年。 “你……” 嬴珣张了张口,声音干涩,“不只我一人,是……什么意思?” 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那个明明没有臣子会去想的可能,那个根本不会被世俗承认和接受的可能吗? 银发少年沉默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嬴珣艰难地开口,“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银发少年静静注视着他,“我没有什么意思,只看你如何理解我的意思。” “你的路,应该由你来决定。” “有些事,你应该明白。” 嬴珣在风中愣住。 “知耻而后勇,”银发少年淡淡道,“你是不是唯一不重要,但如果你只把自己当成唯一,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嬴珣闻言,只觉心中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当初在冰崖之上,他默认了霍湛的牺牲,正因将自己视为唯一。 这原本是他从小到大的骄傲,但此时他意识到,这是他心中的丑恶。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唯一,他并不比谁重要,也并不比谁尊贵。 察觉到嬴珣眼神的变化,银发少年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到底是他的儿子,不是完全无可救药。” 孺子可教也,不枉他破天荒和人说这么多话。 “好了,走吧,”银发少年收紧五指,“我该说的已经说了,到时候该如何选择,那是你的事。” 他能做到的,就是静静伫立在时间中,看着人做出他们各自的选择。 “等等,你……” 身边狂风呼啸,嬴珣还想说些什么,已经被一股脑吹出了冰洞。 看着那个银发少年越来越远,嬴珣捂住自己的胸口,轻声道。 “谢谢。” …… …… 嬴珣的身影彻底消失,银发少年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褪去,目光变得严峻起来。 他一挥手,百里云梯上的景象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注视着停在山崖前的嬴抱月等人,他轻声叹了一口气,“果然走到了那个地方啊。” …… “殿下?” 百里云梯上,归辰脑袋差点撞上嬴抱月的后背,察觉到嬴抱月忽然停下,他连忙也停下脚步,招呼后面等人不要再走了。 他抬起头,刚想问嬴抱月为什么停下,看到眼前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自己不必再问了。 “这、这是什么?” 众人眼前原本一级一级的云梯倏然消失,只剩下光秃秃的山体。 “怎么会没路了?” 走在归辰后面的姬嘉树也抬起头,愕然开口。 之前因为大雪导致周围能见度极差,众人都只死死盯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提防着不滑倒就已经用尽全力,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四周,走到眼前却忽然发现眼前没有能踩的石梯了。 “不对啊,上面明明还有云梯。” 耶律华也抬起头,皱起眉头。 他们此时的位置,才走了三分之一不到的距离,调动真元聚力于目的话,还是能看到前方更高的地方还有一级级的云梯直通峰顶,偏偏眼前却忽然缺了一段。 “这……这是让我们爬上去?” 看着眼前光溜溜像个石笋一般的山体,姬嘉树心底冰凉。 在如此大雪之中,如果没有路,想爬上去谈何容易。 “路还是有的。” 嬴抱月抿了抿唇,她的视线看向山体的侧面,拔出断水剑。 一股水流沿着山体侧面冲去,冲走表面的一层雪花,看到出现眼前石头凸起,众人瞪大眼睛。 “不是,殿下,你管这叫路?” 跟在最后面的赵光踮起脚尖,目瞪口呆地看着嬴抱月冲刷出的山体侧面。这山的一侧的确不是完全平滑的,中间靠下的位置有一条窄窄的石头凸起,宛如一条腰带围在山腰部。 姑且算这是路吧,可这路宽只能容一只脚,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渊。 这时,碧绿的莹光从那窄窄凸起的下方亮起,就像是在向他们指引上山的路线一般。 赵光瞠目结舌。 “我们……要从这上面走?” 嬴抱月点点头,既然有同样的发光虫在下面,那证明她没有判断错,这条小路还真是百里云梯的一部分。 “走过这条路,从山腰这绕过去,应该就又会看到石阶了。” 赵光吞咽了一口口水。 “可……可这要怎么走?”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伸出一只脚踩上了山侧凸起。 她侧着身子,身体紧贴着笔直的峭壁,将另一只脚也放了上去。 看到她的举动,归辰吓得心跳骤停,“殿下!” “没办法,只能这么走,”嬴抱月没有回头,贴着峭壁一点点向前挪动,“你们可以等我过去之后再上,记住千万不能往下看。” 一往下看,脑子就会发晕。 只能说还好他们之中没有明显恐高的,不然这路简直就是地狱。 “不行,”望着眼前的羊肠小道,归辰眼前一阵阵发黑,但眼看着嬴抱月已经挪动到了中段,他咬了咬牙,也踩上这条小路。 第三百七十六章 明月 雪不知何时停了。 皎洁的明月从山脚下升起,打在紧贴在悬崖上的少年少女身上。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嬴抱月停住脚步,“阿辰?” “我在,”归辰在她身后应道,“别回头啊。” “我知道,”嬴抱月目视前方,有些无奈地开口,“我不是说了,等我过去之后你们再上吗?” 归辰沉默了下来,看向前方曲折的山壁。 和之前登梯时直上直下不同,这一次是要绕过山腰一半的位置,也就意味着嬴抱月走到这条路一半时,她的身影就会消失在山崖后,他无法再从后面看见。 “我……”归辰沉默了一瞬后,老实开口,“看不到你,我会心慌。” 想到她一人绕到山的背面,不知会遇上什么,要做些什么,他就心慌不已。 嬴抱月愣了愣,贴在山壁上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别担心,”她顿了顿,然后笑了,“我不会有事的。” 既然都上来了,她也不能让归辰再回去。虽然此时不在石梯上,但嬴抱月隐隐觉得那个不能回头的禁忌,应该还是在的。 “小心点,”嬴抱月用脚试探着前方的窄道,“你前面那段很窄。” 这条石路只能容下一只脚的宽度,她的脚掌不大,勉强还能踩实,但对男子的脚而言难度就要高上一层。 “好,”归辰应下,但等他迈出一步,发现自己半边脚掌都快悬空之时,顿时觉得头晕目弦起来。 “归辰!” “小心啊,归公子!” 姬嘉树李稷等人在后面紧张地注视着,发现归辰贴在峭壁上举步维艰,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我……没事……” 归辰咬紧牙关,调动起全身真元,拼命将自己的身体压在山壁上,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往下面看不要往下面看,鼓起勇气一点点向前面挪动。 终于,他走过了最窄的那一段。 归辰满头大汗,舒了一口气。刚刚他全身所有重量都只靠着半边脚掌支撑,只要脚一滑那就全完了。 看着前方嬴抱月的背影,归辰目光忽然有些恍惚。 他忽然想起他和嬴抱月相遇不久时发生的事。那时在黎山上他被别人用弩箭暗算摔下山崖,还不是修行者的嬴抱月硬是拉着他死都不松手。 他当时本都打算放弃了,但就在嬴抱月的血滴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被唤醒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才第一次明白,原来人是可以爆发出远超于远超于常理的潜力的。 最终在嬴抱月的执着下,他爬上了悬崖。 在那之后,他拥有了很多第一次。 第一次反抗了父亲,第一次离开了母亲,第一次背着妹妹那么义无反顾地去追一个人,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国家,去了那么多地方,甚至来到了如此绝境。 感受着从下方万丈悬崖下吹来,归辰望着前方那个纤细的身影,如果还是大半年前的自己,一定想不到他有朝一日敢走这样的路。 “阿辰,就快到了!” 嬴抱月欢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归辰笑着点头,跟着她一步步向前走去。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峭壁之后,但所有人还是紧张地注视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赵光用手抚着胸口大喘气。 “归辰那小子,平时看起来怂,没想到该做时还是能做到嘛。” 李稷无语,总觉得这人是在夸他自己,若不是在这云梯之上不能回头,他还真想横这人一眼。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空气中夹杂着一丝不对劲。 太安静了。 雪已经停了,尚且站在石梯之上的众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眼前这条小路和嬴抱月归辰身上。 无人注意到,两个静静伫立在人群后的身影。 有两双眼睛藏在最后面,冷眼旁观着前面少年少女们的欢欣雀跃。 望着嬴抱月离开的方向,年长的修行者眯了眯眼睛,藏在袖子下的五指微微一动。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嗤的一声。 这声音极轻,极容易隐藏在呼啸的寒风中。 但李稷听见了。他瞳孔剧烈收缩就要回头,但旋即想起不能回头的禁忌,脖子僵住。 就在这短短一瞬的时间差中,两簇雷电一前一后顺着石阶上冰层窜上云梯,直直向嬴抱月和归辰走过的山道冲去。 “混账!” 姬嘉树素来平和的目光中第一次泛起剧烈的怒意,以雷法之迅疾,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这到底是何人的暗算,只来得及猛地一挥手。 春雷剑出鞘之声响彻云霄。 咔嚓一声,狭窄的石道之上被劈下一块巨大的岩石,冰屑飞溅,原本向嬴抱月和归辰离开方向追去的两簇雷光其中一簇被瞬间劈落。 但就在他的第二剑冲向剩下的那簇雷光之际,冷不防从山下另外一个方向窜出一抹黑色的剑光,猛地挡住姬嘉树的剑气。 察觉到那抹熟悉的气息,李稷出离愤怒,怒喝道。 “淳于夜!” 姬嘉树瞳孔剧烈收缩,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听见了李稷的怒吼却无暇思考,只能眼睁睁盯着远处峭壁上的碰撞。 他的第二剑,被挡住了。 爬在最前面的那簇雷光就像一个活物,灵巧地窜过破损的岩壁,带着无尽的恶意和杀气向山崖背面冲去。 山崖背面发生的事,他们谁都看不见。 那抹雷光,来自于那名后辽天阶。 他们谁都不能回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雷光溜过峭壁,然后砰的一声。 雪花从崖壁后溅开。 “抱月!” 姬嘉树的心跳在一瞬间停止了。 手执巨阙剑正要向后方斩下的李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面具中的黑瞳如墨玉一般凝住了。 嬴抱月并未回答姬嘉树的呼唤,但下一刻,就在岩壁后,传来了她的声音。 “阿辰!” 嬴抱月的声音撕心裂肺,如冰雪一般碰撞着所有人的心。 山崖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的唇咬出了血,他挺直身体,没有回头,“昭华,拜托你了。” 李稷明白他的意思,他望着最前面的那名少年,执剑的手缓缓放下,“你去吧。” 后面的事,他会解决。 姬嘉树眼中露出感激之情,将春雷剑插回腰边,站到狭窄的山道边,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单脚踏上。 最下方的两名后辽修行者看着前方情景惊讶不已,他们没想到在如此情景下姬嘉树居然还敢去走这条路。 但就在这时,那名后辽天阶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视线一点点转回云梯之上。 看着眼方的景象,他睁大眼睛。 站在云梯顶端的的李稷,缓缓转过了身。 “你……” 后辽天阶拿着剑的手震了震,他清楚地记得李稷跟所有人强调过不能回头。 但此时,他却转过了身。 “我什么?” 李稷执剑的手垂在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最下方的两人,淡淡开口。 “我来,送你们下去。” 第三百七十七章 爱侣 “你……” 后辽天阶注视着光明正大转身注视着他们的李稷,浑身泛起寒意。 他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就对嬴抱月等人下手,但之前听李稷告诉众人在这云梯之上不得回头之时,他就意识到这是绝好的机会。 就算姬嘉树等人再人多势众,李稷身为天阶再天赋异禀,但在背对对手的情况下,注定不能有多大作为。 他自己也尝试了一下回头,旋即就意识到石梯之下有股力量在将他扯入深渊,他连忙回过身来,明白李稷所言非虚。 在这云梯之上,境界再高的修行者,都无法对付背后的敌人。 此时不动手,又待何时? 后辽天阶犹豫了一路,也观察了一路,终于在嬴抱月和归辰开始走这条窄道时,他决定出手,并选好了出手的时机。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嬴抱月在这种诡异的绝境之中,的确有着常人难及的直觉和行动能力。 他原没把她当对手,但看到姬嘉树等人都唯她马首是瞻之时,他意识到如果他们如果再不做些什么,第一个登上峰顶的人就会是嬴抱月了。 他们后辽费尽心思举办的如此盛事,最终让一介女流拔得头筹,这成何体统? 就算不管体统不体统,更重要的是,嬴抱月还根本不是靠自己的力量登上峰顶的。 后辽天阶心中涌起一股厌恶,他之前之所以在冰瀑前为难嬴珣,就是看不惯这种陪太子读书的登山方式。 不提其他人,李稷身为天阶,根本没有自己抢先的打算,反而处处以嬴抱月为先,他到底图什么? 后辽天阶心中冷笑。 总之,如果不是有这么多贵人助她,就嬴抱月一个弱女子,能走到这? 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当高阶大典的魁首? 所以后辽天阶觉得自己没做错,他一定要将这个德不配位的女子从顶峰拉下来。 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姬嘉树境界尚低,雷法剑却已经修炼到如此程度,居然能拦下他和同伴携手的一击。但好在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助力,居然又拦住了姬嘉树的剑,让他的一击可以到达。 然而,就在他一击得手正兴奋之际,却没想到李稷居然转过了身。 “你……” 李稷背对着雪山立于云梯之上,后辽天阶看着从他脚底石阶下窜起两股寒风,一圈圈缠住他的小腿,眼看着就要将李稷从石阶上拉下去,他张口结舌。 “你疯了吗?” 他没想到李稷还真敢转身,这人就不怕掉下去吗? “是么?”李稷淡淡道,举起手中的巨阙剑。 “没办法,这样比较方便。” “二哥?”看到李稷居然整个人转过来,赵光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想抱住李稷的腿,却被冻得一哆嗦。 下一刻不等赵光反应过来,一团巨大的水流忽然从他头顶飞过。 薄薄的青光在上方亮起,赵光愣愣抬眼,不等他看清眼前景象,身后却传来巨大的震荡声。 “竖子敢尔!” 后辽天阶的怒吼响彻山际,下一刻忽然消泯。 噗通,噗通。 赵光只听见后面传来两声什么东西滑下去的声音,他背对着身后的石阶,吓得浑身僵硬。 李稷的膝盖猛地往下一坠,但就在双膝即将落到冰面之上时,他踉跄着转了回去,重新站稳了身体。 “二……哥?” 赵光抬起头,呆呆看着面前人的背影。 “结束了,”李稷拍打了一下膝盖,“有点冒险,但时间足够了。” “这下后面干净了。” 耶律华站在李稷身前,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瞬间明白了李稷的意思。 虽然回头会被立即拽入石阶下的深渊,但就在跌落前的这段空隙,就足够他收拾后面两个人了。 就在转身的这短短的时间里,李稷将跟在他们后面的两名后辽修行者都击落了山崖。 耶律华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震撼,虽只是击落不是打败,但要知道这两人可一个是等阶四一个是等阶三的天阶啊! 想起眼角余光看见的青光,耶律华微微低下头。 李稷在刚刚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已经深到他都无法探知。 耶律华想起后辽天阶坠落之前吼出的那句“竖子敢尔”,心中不禁苦笑。 他很想对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辽修行者说一句,你都敢对李稷心爱的女人出手了,还敢问李稷敢不敢?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 这两位,真是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如果他遇见同样的情况,他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会把这两人踹下去。 耶律华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孟诗的身影,她直直望着前方那条狭窄的石道,手死死握住腰边的剑柄,甚至都没注意到后面的动静。 耶律华目光微深,看向自己的手心。 在这冰冷的雪山之上,他也有付出一切代价也要保护的东西。 “公主殿下,她会没事的。” 耶律华伸手覆住孟诗冰冷的手背,目光微黯,谁能想到一个火法者的手,居然会冷到如此程度。 孟诗的手在耶律华的手心微微一颤,没有挣脱,“我知道,春华君已经去了,一定没事的。” 耶律华看着姬嘉树的身影消失在山崖后,心头微沉。 嬴抱月也许不会有事。 有事的,很可能不是她。 …… …… 姬嘉树一点点从狭窄的石道上在踩过,他心急如焚却只能拼命克制,因为只要心神一慌乱,就绝对会从这条路上摔下去。 就在他踩过最窄的那段之后,山崖后的情形终于落入他的眼帘。 可看到眼前的景象,他脚下一晃,险些摔落。 嬴抱月和归辰的脚还未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但两人的脚都没有踩在道上。 归辰整个人已经落入深渊,嬴抱月一只手抓着他,另一只手抠在石路的边缘,手指正在一点点往下滑去。 “抱月!” 姬嘉树猛地抠住身侧岩壁,才没有被这惊险情景吓得也掉下去。 嬴抱月面色苍白,死死咬着牙关,显然连回答他的余力都没有了,被她抓着的归辰抬起头来,看到姬嘉树眼前一亮,眼角发红地喝道。 “春华君!” “让她松手!” 第三百七十八章 尘缘 “殿下,你松手!” 嬴抱月浑身绷成一条直线,没有理睬归辰的叫喊。 她抓住石道边缘的那只手是右手。 指尖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到她的手腕,又在寒风中冻结,让她右手手腕看上去和覆盖在布条下左手手腕一般。 一切宛如和当初在黎山之上一模一样,她的左手,拉住了即将坠落悬崖的归辰。 “抱月!” 察觉到二人情况危急,姬嘉树额头渗出冷汗,听到归辰的要求,他咬了咬牙喊道,“抱月,你……” 嬴抱月没有继续往下听。她知道这么下去她和归辰都很可能遭遇不测,不管姬嘉树要不要她松手都是为她好,可姬嘉树并不在知道,最先落入悬崖之中虽然的是归辰,但本该落入悬崖之中的,却并不是他。 手腕的诅咒一阵阵剧痛,左手手指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嬴抱月竭尽全力和手腕上的疤痕对抗着,眼角余光瞥过她原本所站的地方。 狭窄的石道上方有着一个深深的凹痕,正是被雷法所劈。 之前被那道突如其来避无可避的雷光袭击的对象,是她。 但就是那道连她都躲不过的远高于她境界的雷光即将击中她的一瞬,她身后却传来一股大力,将她猛地向前推了一把。 是归辰。 谁都不知道才等阶八的归辰是怎么反应过来的,但那一刻他就是做到了。 她在石道上险之又险地摇晃了一下猛地趴在了崖壁上,雷光直接击在她耳边,将石头击得粉碎。 随后归辰失去平衡,一脚踩空,从她身后向下坠落。 在那个瞬间,嬴抱月大脑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来得及转身抓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于是一起向下坠去,好在在千钧一发之际她一只手抓住了石道的边缘。 “抱月!抓住我!” 这时姬嘉树终于走到了嬴抱月和归辰挂着的地方,他扶着崖壁,分出一只手猛地将春雷剑插入山体,再一手握着剑柄,俯身抓住了嬴抱月悬在半空中的手腕。 但不等姬嘉树松一口气,手上传来的力量让他心中一惊。 这绝不止两个人的体重! “抱月?” 姬嘉树刚想低下头看看下面到底什么情况,但不等他看清,肩膀忽然一沉。 仿佛悬崖下有什么力量正在把他往下拉,姬嘉树连忙仰起头来,心跳加速。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嬴抱月手上传来的力量会那么重。 看见最上面姬嘉树震惊的神情,归辰心头一沉,仰头看向上方勉力支撑的嬴抱月。 无数道寒风从崖下卷起,一缕缕缠绕到嬴抱月身上,正在将她往下拉。 嬴抱月所对抗的,并不是只有他们二人身体的重量。 之前将她推开之时,归辰已经做好了掉下悬崖的准备。 然而他没有想到,明明已经在山道上站稳了的嬴抱月回过了头。 李稷说过,百里云梯之上不可回头。 但就在他即将坠落的那个瞬间,嬴抱月回了头,拉住了他。 她也因违反了禁忌,被悬崖下的寒风卷入其中,正被一点点往下拉。 “抱月……归公子……” 姬嘉树手腕上暴起青筋,他已经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手上,但嬴抱月身上缠绕的风流却越来越多,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入其中。 即便她现在没有低头,那些风流却依旧没有离开。 姬嘉树隐隐觉得,这恐怕和她坚持要救她身后之人有关。 百里云梯上的规则不允许人回头,那么恐怕也就不允许人去挽回身后之人。 此时此刻,姬嘉树绝望地发现,单靠他的力量无法将这两人都拉起。 咯噔噔。 他脚下的石道被踩出了裂纹,有碎石开始往下滚落。 “嘉树?” 嬴抱月仰起头,看着姬嘉树脚下的裂纹,瞳孔微微收缩,“你先放手吧!” “我不放!”姬嘉树咬紧牙关,倔强地吼道。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拽着归辰的手往上举。 “公主殿下?” 归辰一愣,忽然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嬴抱月是想越过她自己,把他的手递到姬嘉树手中。 身上越来越冰冷,嬴抱月胸膛上下起伏,剧烈地喘着气。她正在被一股神秘力量往下拉,想要爬上去是很难了。但归辰并没有被这底下诡异的寒风裹挟,只要姬嘉树能抓住他,至少归辰能被安全拉上去。 可就在她拼命把归辰的手往上举之时,一只手忽然覆在了她左手手背上。 是归辰的手。 嬴抱月一愣,缓缓低下头。 之前归辰在下面甚至不愿意回握她的手,都是她抓着他的手。但此时此刻,归辰第一次回握了她。 不仅她握住的那只手回握住了她,归辰举起另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手掌。 他就这么双手将她的手攥在手心,仰头向她微微一笑。 “殿下,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 嬴抱月一怔,心中腾起不详的预感,“阿辰,你……” 她刚想说些什么,话却忽然停在嘴边。 只因归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换了称呼。 “真的已经足够了,明月。” 明月。 嬴抱月怔住。 对她而言,这真的是个非常久违的称呼。 “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是公子将我带回来的,那就由公子给我想一个称呼吧。”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有的时候就像月亮一样?” “明月,我就叫你明月吧!” 曾经的对话响在耳边,嬴抱月怔怔看着身下笑容温和的少年。 “都到了这个时候,就容我僭越一下吧,”归辰笑道。 自从她恢复公主身份,他作为她的铁卫出现在人前后,他就很少再叫她这个名字了。 但此时,他忽然真的很怀念那个他能叫她明月的时候。 她不是公主,不是南楚春华君的未婚妻,不是初阶中阶大典的魁首,不是被那么多优秀的人簇拥着的人。 她只是会坐在院子里等他回来,和他一起上山跳绳的明月。 但他也知道,正因是高高悬挂于天际的明月,才不会只困于一番狭小的天地。 她注定会走得更高,高到他触手不能及的地方。 一路走来,嬴抱月境界一路上升,身边的贵人也越来越多,他不是没有感到过失落。 可就在刚刚,看见她回头的那个刹那,归辰忽然觉得很满足。 即便清楚回头就会被这崖下无形的力量拽下深渊。 但那个瞬间,她为他回头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成全 这就足够了。 “明月,够了。” 归辰握住嬴抱月的手,含笑望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 “谢谢你,将我带到这里。” 他原本以为他一辈子都无法成为修行者,但正是这名少女的出现,让他发现世间原来存在着如此灿烂的奇迹。 来西岭雪山之前,他都从未想到自己能走这么远。 不光走到了最后一关,还撑到了这般位置。 在人阶修行者中,他也算是创造了一段历史。 “走到这里,我已经很满足了,”归辰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抱歉,明月,我不能继续陪你走下去了。”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的眼睛,“你这个骗子。” “我们明明,还能走更远的。” 察觉到她带了哭腔,归辰心中被狠狠一撞。 这种感情也许已经无关男女之情,只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 独属于那两个曾经窝居于破烂小院中,明明都没有天生境界却还成天做着成为修行者美梦的小孩身上。 “对,我是大骗子,”归辰望着她的眼睛,泪中带笑,“所以骗子要遭受惩罚。” 他伸出手,去掰嬴抱月的手指。 “等等,阿辰别这样!” 噩梦仿佛要再次重演,嬴抱月猛地收紧手指。 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这样? 她就拉不住任何一个人吗? “别担心,”归辰望着她笑了笑,“之前子楚他们都没事,我也会没事的。” 姬嘉树在上面闻言心头一紧,这种事可没人能保证的啊! 嬴抱月也很清楚,好运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到来,从如此高的地方坠落,谁都不能保证人会没事。 “阿辰,你相信我,之前在黎山上你不是就成功爬上来了吗?” 嬴抱月语无伦次起来,“只要你不放弃……” “明月,”归辰打断她,“这一次我不是放弃。” 上一次,他是在绝望中想要放弃。 这一次,他却是满怀希望地自己伸出了手。 “我不是放弃,”归辰一根根掰开嬴抱月的手指,“我只是想最后再努力一次。” 她带着他去了那么多地方,也轮到他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了。 之前每个脱落的同伴,应该都有着相同的信念吧。 他们总是注视着嬴抱月一个人在对战台上战斗,孤身一人和偏见,和世俗,和无尽的恶意战斗。 这一次,他终于能做一次选择。 送她上去。 这就是他的选择。 “明月,我等着看到你登上顶峰。” 归辰浑身真元忽然调动到极致,向上大吼道,“春华君!” 姬嘉树睁大眼睛,只见冰冷的悬崖之下,忽然腾起热烈的火光。 归辰一把挣脱开嬴抱月的手,掌心扶住她的脚底,将她狠狠向上一托! “春华君!” 姬嘉树瞳孔一缩,只见嬴抱月缠绕在身侧的风流迅速消散,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在巨大的反力下,归辰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云雾之中,只有那一声春华君还依旧在空气中回荡。 …… …… 姬嘉树抱着嬴抱月,怔怔看着山崖下。 下一刻他想起不对,连忙收紧臂弯,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嬴抱月并没有挣扎,她伸手抓住岩壁上的凸起,为他卸去一部分力。 她身体凉得就像一块冰。 “抱月?” 嬴抱月缓缓在石道上站稳,“我……” 寒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几抹碎发,露出耳边的箭镞。 她伸手摸了摸,声音有些干涩,但一点点调整过来,“我们……继续往前走。” 姬嘉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这狭窄的石道也的确不适合谈心,两人继续小心翼翼往前走去,看到嬴抱月数次扶着岩壁停下来,姬嘉树心中愈发担忧。 好在两人身后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姬嘉树猜测李稷应当已经将那些宵小都处理了。 两人终于撑到了石道的尽头,在重新踏上地面之时,姬嘉树只觉浑身紧绷的压力终于一松。 过了许久,李稷孟诗耶律华等人也终于一步步走过了这条路。 看到嬴抱月身边已经不见归辰的身影,众人立即猜到发生了什么,神情变得沉重起来。 但下一刻看到眼前新出现的云梯,众人目光倏然一变。 “这……这是……” 走过那条绝命的小路后,他们面前的确出现了新的云梯。 之前隔着云雾距离较远的时候没有发觉,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些云梯和之前的云梯有所不同。 最大的区别就是每一级石阶之间的距离变大了许多,几乎达到了之前那些云梯的两倍。 望着云梯下深不见底的黑暗,赵光悲鸣了一声,“这……这么高要怎么爬?” “只能手脚并用了,”嬴抱月注视着那些加高了的云梯,从地上站起向云梯走去。 “抱月,你……” 李稷看着她的背影,很想说劝她多休息一会儿。但看着她的背影,他却忽然开不了口。 嬴抱月现在,已经无法停下脚步了。 他并不知道归辰是在何种情况下摔下山崖的,但以修行界的常识而言,李稷不认为那名后辽天阶会打偏。 后辽人想击落的,只有嬴抱月而已。 但最终掉下山崖的,是归辰不是嬴抱月。 嬴抱月而言,大概又是一段痛苦难熬的回忆。 这时嬴抱月已经走到了新的云梯前,手脚并用向上爬去。 众人抑制着回头的冲动,也同样跟着她向上爬去。 这时原本已经停下的鹅毛大雪再一次飘落而下。 因为云梯的间隔变高,这一次攀登变得缓慢了许多,每次都要攀着前面一层,才能爬上下一层。 孟诗走在耶律华的前面,就在她攀上一层云梯的瞬间,她眼前一花,忽然看见云梯下的裂缝里浮现出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眼睛。 “啊!” 她猛地后退一步,险些从石阶上栽下来,耶律华从后面一把扶住她,“怎么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孟诗如此失态。 孟诗定睛一看,却已经没有再看见那些眼睛。 石阶下方的深渊静悄悄,仿佛没有出现过任何诡异之事。 “没什么,孟诗道,“是我看错了。” 第三百八十章 谈情 既然孟诗说她看错了,耶律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压下心中的狐疑,继续跟在她身后一级级往上爬去。 雪越下越大,夜也越来越深,四周越来越安静。 众人全凭雪光的反射和石阶上的莹光才能看清四周。 实在是太冷又太久没有休息了,在一步步不断重复向上爬的动作中,众人逐渐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耶律华眼皮越来越重,全靠意志支撑着才没有闭上眼,他眯缝着双眼,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陷入半梦半醒之中。 但就在他的眼睛即将阖上之际,身前忽然传来一个女声,“莫华?” 这个声音和他的梦境几乎重合了,耶律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啪,”他猛地怕打了一下自己的脸庞,欲盖弥彰道,“我在呢,我没睡着。” “你明明就快睡着了,”孟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些许无奈。 她注视着前方的道路,攀着冰冷的石头往上又爬了一级,忍不住开口,“你小心点,可别栽下去了。” 她知道众人都已经对这石阶的构造十分熟悉,即便闭着眼睛也知道怎么爬,所以才会在爬的时候打瞌睡,但即便身体有了记忆,不看清前路依然是十分危险。 “我知道,”莫华紧跟在她身后,重新攀住冰冷的石阶。 触及石面的瞬间他就被冰的打了个哆嗦,牙关一边打战一边开口,“谢谢你刚刚叫醒我。” 孟诗主动和他说话的情况可不常见。耶律华猜她是从他的气息里察觉到了他的困意,怕他掉下去才和他搭话的。 然而孟诗闻言沉默了一瞬,“不用谢,我刚刚叫你,不是为了叫醒你。” 耶律华一愣,“那是为了什么?” 孟诗目视前方,“我是有事想问你。” 耶律华怔了一怔,心中泛起古怪的感觉,“什么事?” 有什么事需要在这个时候,这么郑重其事地问他? 孟诗却再次沉默了,她的视线从石阶下深不见底的深渊中一扫而过,轻声道,“你先拉个屏障吧。” 拉屏障的意思,就是她不想有其他人听见他们的对话。 孟诗,有话要和他单独说。 耶律华喉结上下动了动,心中感觉更加古怪了。 想起孟诗以往的行事风格,他也不敢多想,凝神静气,围着他们二人拉起一个屏障。 “谢谢。” 孟诗道。 “无妨,”耶律华摇头,注视着孟诗的背影,他一只手攀住身前的一级台阶,“比起这个,你想问我什么?” 孟诗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动作,沉默了一下后开口,“之前在东吴的时候,你说我是你的王妃……” “咳咳咳!” 孟诗尚未说完,耶律华剧烈地咳嗽起来,手脚一滑险些从云梯上跌下。 “莫华?” 孟诗被吓得险些回了头,耶律华连忙站稳,伸手在她后背一侧推了一把,“我没事,就是有些吓到了。” “噢,”孟诗点了点头,继续一丝不苟地往上爬。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等等,你被什么吓到了?” “没什么,”耶律华望着她的背影,只能苦笑,“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他为什么会被吓到? 还不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当初在东吴中阶大典的时候,他曾在身份暴露之时于大庭广众下宣称她是他的王妃,等于是现场向她求了婚。 他事先没告诉过孟诗他的身份,当然也没告诉过她他的心意。 可他既然连婚都求了,也等于是向她坦陈了自己的心意。 事后他十分忐忑,十分担心孟诗的反应,但他怎么都没想到…… 孟诗没有任何反应。 她、一次、都没有、来追问过他。 中阶大典结束后,她提都没有再提此事。 这还没完,哪怕之后从宁古塔中脱身重新和他相见后,孟诗也都没再提过此事。 耶律华一度怀疑,她当初到底有没有听见他说这句话。 从平城离开跟着嬴抱月等人一同上路后,他有的时候走着走着会恍惚想起这件事。 他和孟诗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耶律华不知道。 想起之前母亲临走前悄声叮嘱他早点为她添个孙子的话,耶律华就苦笑不已。 他母亲恐怕还不知道,他一直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哪怕相伴了这么久,但他还是完全不知道孟诗如何看他。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师弟莫华,是北魏太子,是朋友,还是…… 耶律华默默握紧双拳。 虽然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孟诗的想法,但他并不想逼她回应。 当初在东吴他身份暴露之时孟诗眼中的震惊和向他行礼时的眼神,他一直记在心中。 耶律华其实隐隐能察觉到,孟诗是有那么点逃避处理和他之间关系的这个问题的。 他不怪她,他觉得这十分正常。 他们之间的身份并不平等,她想要接受他,要承受的风险和付出的代价远高于他。 所以他没有资格逼她做决定。 耶律华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做好了等待的准备了。 一年,两年,三年,他会让她看到他的决心,等着她看清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也许她一直都不会懂,也许他最终等到的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但他都会等下去。 然而耶律华怎么都没想到孟诗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也不怪他会呛到,毕竟在东吴的时候她不提,在北魏的时候她不提,偏偏在这时候提起此事。 这都是要干什么? “咳,咳,”耶律华努力平复着呼吸,“阿诗,你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我忽然想起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孟诗专注地爬着石梯,一边和他搭话,“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说?” 所以…… 她到了现在才终于想起来要问吗? 耶律华哭笑不得,刚想开口回答,孟诗接下来的话却夺走了他的声音。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地问道,“你是……想娶我吗?” ……不然呢? 耶律华僵在石阶之上,心中百感交集。 谢天谢地,他喜欢的姑娘终于意识到他想娶她了啊! 只是孟诗为什么忽然想起来问他这个问题? 第三百八十一章 说爱 耶律华心底咯噔一声,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但不等他多想,孟诗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困惑和尴尬,轻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是我猜错了?” “不不,你猜的没错。” 耶律华连忙否认,即便知道孟诗看不见,但他还是立即重重点头。 “你猜的没错,”他耳根发烫,克服着羞耻咬牙重复道,“没错,我是想娶你。” 孟诗好不容易有了开窍的迹象,他这里怎么能怂? 然而孟诗闻言却没有丝毫羞怯,反而再次沉默了下来。 “是吗?”她轻声道。 耶律华怔怔望着她的背影。 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但他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明明谈及婚嫁,但孟诗身上却没有丝毫属于少女的羞涩和憧憬。 “阿诗,你……”耶律华张了张口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孟诗打断。 “抱歉。” 孟诗吃力地爬上新的一级石梯,呼吸微微有些紊乱,一边喘着气一边开口。 “让我先问完吧。” 如果不一次性问完,她觉得她大概没有再问第二次的勇气。 耶律华的目光肃穆起来,认真道,“你问。” 孟诗顿了顿问道,“你为什么想娶我?” 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直白的问法还是险些让耶律华再次脚底一滑。 “这……这该怎么说呢?” 这下尴尬的人换成了耶律华,他语无伦次地重复了几遍,目光却忽然平静下来。 注视着身前人瘦削的背影,耶律华闭了闭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因为我喜欢你。” 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我喜欢你。 孟诗正往上爬的手一顿,手背覆盖在石面上,微微颤抖起来。 耶律华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心跳加速。 然而孟诗的手重新动了起来,她一边往上爬,一边轻声问道。 “那么,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她的声音不悲不喜,冷静的不可思议。 耶律华愣了愣,这次换他沉默了下来。 他隐隐察觉到了孟诗忽然提起此事的目的。 “莫华?”孟诗催促着唤道。 “在我回答之前,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这一次,耶律华没有立即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你为什么现在才来问我?” 第一次听到他想让她当他的王妃的时候,她都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现在才想来追问他这个问题? 耶律华心底有些酸有些苦。 在她心里,他到底又算什么呢? 孟诗手指微微一颤。 她沉默一瞬后,“抱歉。” 耶律华一愣,心脏差点停跳。 他还以为孟诗是想要拒绝他,却没想到孟诗道完歉后轻声道,“抱歉,我之前没有问,是因为没有相信你。” 耶律华愣了半晌,倏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你是说……” “嗯,”孟诗目视着前方,点了点头,“我以为那不过是你一时的玩笑话。” 也就是说,她压根不觉得他是真心地想娶她,所以就一直没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 嗯,很好。 耶律华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那么在北魏的时候呢?”他苦笑着开口,“你那个时候还没相信我吗?” 在东吴时他是倏然揭露身份,一切都猝不及防,孟诗没敢当真他能够理解。 但在回到北魏后,除了一开始他演戏骗西戎人的时候,其他时间他以为他表现得已经足够明显了。 耶律华苦笑道,“你难道是怪我那晚没有去宁古塔吗?” 即便绞尽脑汁运筹帷幄,但他还是没能抓住亲手救下孟诗的机会,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怎么会,”孟诗立即否认。 她事后已经从嬴抱月那了解到了发生的一切。如果没有耶律华的帮助,众人根本都无法靠近宁古塔。 耶律华做的每件事她都记在心中。 也正因如此,从那个时候开始,她逐渐看不清这个原本和她朝夕相处的人了。 “是吗?”耶律华笑了笑,“那么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他在北魏的时候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她难道还不相信他是真的想要娶她吗? 孟诗低下头,视线微微闪动。 “我只是不明白,”她一级一级爬着石梯,目光中不悲不喜,“我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她还记得年幼的时候,在逃亡的途中,她曾带着孟歌经过一所女私塾,听里面的女孩子们一板一眼地吟诵“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孟歌也经常在她耳边念叨这句话。 但有情郎到底是什么,她不明白。 看着李稷和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神,她才第一次有意识到这种人在世上是存在的。 但在她看来,嬴抱月毫无疑问值得那样的喜爱。 可她呢? “莫华,不,太子殿下,”孟诗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我们第一次遇见时,我是男装吧?” 耶律华僵了僵,点头,“没错。” “后来我们一直相处的时候,我也是男装吧?” 耶律华心中感觉越来越不妙,但只能继续点头,“没错。” 孟诗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 她男装的时候和一般的女扮男装不同,她是服用了药物改变了身体特征和声音,从外表上看来和男子几乎无异。 “你对我是一见钟情么?”她继续问。 耶律华喉头吞咽了一下,“不……是。” 虽是第一次见面就产生了兴趣,但的确不能算是一见钟情。 孟诗的笑容愈发的淡了,“那么,你是在之后的相处中,喜欢上我的?” 耶律华点头的动作愈发勉强,“是……” “是吗,”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孟诗面上无一丝喜色。 “那么,”她淡淡开口,“太子殿下,你是断袖吗?” 咔嚓一声。 耶律华脚下的冰面裂开一道裂缝。 好在他事先做好了准备抓住了上一级石阶,这才没有掉下去。 “孟诗,”他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够了。” 所以她是怎么推断出这个可能的? “抱歉,殿下,我无意冒犯,”孟诗眼中浮现一丝歉意,“我只是……”。 “没事,”耶律华抚着胸口直起身,无奈地开口,“你到底想问什么?到底在怀疑什么?能直接和我说清楚么?” 孟诗沉默了一瞬,再一次看一眼石阶下的深渊。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人。” 第三百八十二章 剖心 “不男不女?” 耶律华愕然,他简直说不出话来,声音干涩地开口,“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怎么能这么想她自己? “我会想的不止这些,”孟诗望着面前洋洋洒洒的大雪,目光如水一般平静。 “殿下,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 如果说嬴抱月是以绝对的坦荡和温柔去面对这世上的恶意,那么她就是完全与之相反的人。 她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世人。 比如她怀疑过耶律华有什么不良癖好,专门喜欢不同寻常的怪人。又比如耶律华其实本身喜爱男子,可身为王族有传宗接代的义务,才会选择她作为替代品。 “殿下,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孟诗一边向上爬,一边将心中那些阴暗的猜测倾泻而出。 “阿诗,你……” 听着孟诗吐露的只言片语,耶律华心中惊涛骇浪。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沉下来,所有情绪化作一块硬石压在心底,生硬地开口。 “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是想通过抹黑自己来劝他放弃吗? 孟诗摇摇头,“殿下,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人。” 她虽从来没想过嫁人,但也明白女子嫁人应当门当户对。 她并非想标榜自己视金钱地位如粪土没有高嫁的念头,而是她明白,不同地位的人,其成长环境不同,很难走到一起。 耶律华虽经历过宫廷斗争,也算历经坎坷阅人无数,但他和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平民女子和王宫贵族之间的情爱,听上去是很美。但如果真的成真了,她不为人知的内里被掰开,只会是一片污秽。 “殿下,”孟诗平心静气地开口,“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 耶律华眯起眼睛,眸光冷下来,“我知道。” 如果孟诗想靠这点情报就让他知难而退,那也太小瞧他了。 孟诗目光闪了闪,语气肯定道,“你找人调查过我。” 耶律华僵了僵,随后坦然点头,“没错。” 在孟诗被封为北魏继子前,北魏王宫的情报司早就调查过她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把她的过往翻了个底朝天。 他出于私心,不但全程参与了调查,还更深入调查了很多情报司原本不会去调查的隐秘。 可以说除了孟歌之外,他恐怕是这世上最了解孟诗过去的人。 “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了你,那我向你道歉,”耶律华一字一顿道。 “怎么会?殿下,你太抬举我了,”孟诗摇头,王室要用人,自然要先调查对方的身家背景,耶律华的所做所为没什么不妥。 “既然殿下你什么都调查过,那应该知道我从十一岁开始,都做了些什么。” 孟诗淡淡道。 耶律华皱起眉头,“如果你是觉得你杀孽太多,我和你比起来也好不到哪去,”。 他十岁就开始剿灭马贼,十三岁时就开始上战场,所杀的人到底有多少,他甚至都快记不得了。 “是吗?” 孟诗笑了笑,“那么殿下,你知道我第一个杀的人是谁吗?” 耶律华愣住。他虽知道孟诗杀过很多人,但一旦涉及到最初的这个问题时,就进入了他的盲区。 有关孟诗的情报,大部分都是在她成名之后才留下来的。 孟诗早年间的一些经历,大都不为人所知。 察觉到孟诗笑声中的不同寻常,耶律华的声音僵硬起来,“是谁?” “是我的第二任养父,”孟诗平静道。 更准确的来说,是她和孟歌的一位远房叔父。 当年在山海关城城破之时,林抱月给她和孟歌安排的养父母身亡。她拒绝了大司命提出将她和孟诗送给世家收养的提议,选择恢复修行者的身份,前往南楚稷下学宫求学。 一路上颠沛流离,她和孟歌孤女的身份惹来不少宵小的觊觎,孟歌更是因在梳洗之时被乡间闲汉偷窥患上了心悸之症,那时她才意识到没有长辈的庇护,女子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有多难。 碰巧就在那个时候,她们在南楚遇到了一位流落至此的远亲。 那个人是她和孟歌生父的堂弟,在秦帝国时期被拉壮丁征到南楚当兵,后来帝国破碎之后军队也溃散了,他害怕跑回北魏又被拉上战场送死,就干脆留在南楚当了个小贩。 因孟歌长大后的容貌和她们的母亲酷似,在大街上碰见时他抓住孟歌叫嫂子,孟诗还以为遇上了疯子,正要推开此人之时,却从对方相貌中看出了和她父亲的几分相似。 “后来呢?” 听着她平静的叙述,耶律华浑身发冷。 他乡遇血亲,本该是让人高兴的事,但他却从孟诗的话语中察觉到了可怕的预兆。 “后来?” 身上落满了雪花,孟诗在石阶上站住脚步,仰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也没什么后来,你不是已经知道结局了么?” 孟诗淡淡道,“他要收养我和小歌,我一时昏头同意了。” 当时她尚未在稷下学宫中混出名堂,自立门户遥遥无期,她以为有这样一位长辈在,至少能给孟歌一点安全感。 再然后,不过是恶俗的故事。 “后来他喝酒赌钱输光了家产,将我和小歌卖到了花楼。” “然后我就杀了他。” 耶律华停住脚步,望着孟诗的背影。 他死死握着拳头,手背上浮起青筋,“你……” 为什么?为什么她能那么冷静地说出这些事来? “嗯?”孟诗眼角余光向后瞥了一眼,但怎么都看不见身后之人的表情,她只能作罢,呼出一口气。 “别担心,什么都没发生。” 那个老家伙还没那个本事强迫她。他先将孟歌哄骗去了,然后又以孟歌得罪了世家公子被人弄到了花楼为借口将她也骗去,她心急如焚赶到花楼见到孟歌后,他就和事先合计好的老鸨喜笑颜开地关上了门。 “这可是难得的双胞胎姐妹花,一定会有大官喜欢的。” “另外那个不是女娃吧?你这老货是不是在骗我?” “嗨,等下迷晕了把衣服脱了你就知道喽!” 熟悉又陌生的调笑声在门外响起。 只可惜她已经不再是五岁时的孟诗了。 就在那人以为万事大吉搓着手向老鸨要钱的时候,她一剑劈开了房门,将剑尖扎入了男人的胸膛。 在被刺穿之前,那个人攥着她的剑刃苦苦哀求,赌咒发誓说他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只要她放过他,这辈子他都会视如己出地好好待她和孟歌。 但她没有再听他的话。 她一剑刺穿了此人的心房。 那种杀人的触感她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太子殿下,”孟诗淡淡道,“那一年我十二岁。” 第三百八十三章 定情 从那之后她便不再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男子。 然后,她就成为了男子。 十二岁那年,身为女子的孟诗彻底死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孟施。 南楚国师姬墨威望极高,对修行界的管理十分严格,她在南楚丹阳城的花楼开了杀戒,哪怕身为修行者也不得幸免。所幸她那位叔父无儿无女无友,无人为他伸冤,最后稷下学宫出面压下了此事,让她免了牢狱之灾。 她投桃报李,加入火院后拼命修习剑法,在各大比赛中为火院赢得了许多头名。 她以为是她的努力让丹阳的大人物不再追究此事,但就在她学成离开稷下学宫之前,她发现有关这件事的所有痕迹居然都被人抹去了。 她本以为是火院院长的手笔。但后来孟诗震惊地发现,这件事背后居然有着姬墨的影子。 她和南楚国师之间毫无交集,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那位她永远孺慕的女子。 “你去南楚吧,我孩子的父亲在那。” 林书白和她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 正如林书白所说,南楚国师姬墨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庇护了她。 孟诗静静注视着眼前飘落的雪花。 她这一生有很多不好的遭遇,被亲族抛弃,她的父亲和叔父都曾害过她。但她这一生又有很多美好的际遇,许多人在她走不下去的时候都曾向她伸出援手。 其中还包括林书白的弟弟,她的师父林挽弓。 三个姓林的人,庇护了她年少的时光。 也正因他们,她没完全变成一个恶人。 但她也绝不是一个纯良的好人,只是在那三人面前,她想当一个好人罢了。 她曾见过光明,却又坠入过黑暗。 在无比艰辛的岁月里,她见过太多丑恶,她能带着妹妹活下来并爬到现在的位置,靠着的是绝对的冷酷和对人无差别的疑心。 所以她不会将完完全全的自己展露于人前。 “对了,太子殿下,我今天和你说的事,还请绝不要告诉公主殿下。” 孟诗一字一顿道。 “什么?” 耶律华一愣,猛地抬起头。 “嬴抱月她不知道?” 自在南楚相遇之后,孟诗和嬴抱月就走得极近,她们二人之间像是有着独特的联系,从北魏离开后更是形影不离。 耶律华原本以为以孟诗对嬴抱月的无话不谈,早已什么都告诉了她。 “我不会让她知道的。” 孟诗淡淡道。 她抬头看向走在最前方的嬴抱月的背影。 越是不堪的过去,她就越想在嬴抱月面前隐藏。 她压根不想让嬴抱月知道自己都经历过什么,她只希望在嬴抱月心里她一直都是那个纯真的孩童。 孟诗斩钉截铁地开口。 “太子殿下,你若是敢对抱月殿下泄露哪怕一个字,我绝不会对你手软。” 耶律华心头一震,望着她的背影,百感交集。 不能告诉嬴抱月,告诉他就无所谓么? 他捏紧双拳,长长吐出一口气。 “所以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我,我一直以来认识的你,并非真正的你?” 孟诗一怔,她没想到耶律华脑子会转的那么快,更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在她的预想里,她吐毒般说出过往的经历,耶律华可能会震惊,会厌恶,会同情,却唯独没想到他会如此镇定。 孟诗心中苦笑一声。 果然,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并不算重。 “算是吧,”孟诗平静道,“虽不知您是喜欢上了我哪个地方,但殿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您喜欢错人了。” 无论是在南楚的她,还是在东吴的她,还是在嬴抱月面前的她,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伪装。 和耶律华初遇的时候,她是孟施,不是孟诗。 后来嬴抱月把她重新变回孟诗,但她展现出的,是她想让嬴抱月看到的孟诗。 所以不管莫华喜欢的是哪一个,都不是真正的她。 “是吗?”耶律华面无表情地重复道,“你就那么肯定?” “人谁没有伪装?若是能装上一辈子,是装的又何妨?” “可惜我没那个耐心在要嫁的人面前装一辈子,”孟诗笑了笑,“除非我嫁给公主殿下。” 耶律华眼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所以在孟诗心里,嬴抱月的地位,要高于她未来的夫君? 若不是知道嬴抱月大抵不是孟诗能抢到的,他还真有危机感。 耶律华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孟诗一怔,“是吗?你知道了。” 那她这人生中第一段也是最后一段的桃花,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视线停留在石阶下的黑暗中,眸光怔忡。 能在最后的时刻和他说清楚,她并不后悔这样的选择。 “但很可惜,估计我的答案会让你失望。” 耶律华淡淡道,“我大概没喜欢错人。” 孟诗一愣,皱起眉头,“太子殿下,你……” 世人都道六国王室继承人中,除了后辽太子慕容飞澜外,就属光华君耶律华最聪明。 可如今看来,他脑筋怎么有些不灵光? “我知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耶律华望着前方少女的背影。因为火法者不怕冷,孟诗穿的极少,在薄薄的单衣下,甚至能看到她瘦削的脊梁骨。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她的脊梁都挺得笔直。 “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是我的荣幸。” 耶律华道,“不过你以为你在我眼中是什么形象?” “纯白无瑕的大家闺秀吗?” 孟诗呆了呆。 这……大概不可能吧。 “我若是真对这样的人感兴趣,我还不如选许国师的千金呢。” 耶律华淡淡道。 毕竟只要好处给的充分,许冰清是真能装一辈子。 不,许冰清也不是那样的人吧…… 况且人家许冰清也不想嫁给你…… 孟诗听的呆住。 “不好意思,刚刚冒犯了许姑娘,是我的罪过,”耶律华咳嗽了一声,他一时激动差点暴露了他曾经险些和许冰清定亲的事实。 耶律华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情认真道。 “孟诗,你过去的经历,我刚刚听得很痛苦。” “那真是抱歉了,”孟诗淡淡道,很清楚那不是令人愉快的话题。 “但我不会同情你,”耶律华淡淡道,“如果没有你的过去,你也不会成为你。” 孟诗闻言愣住。 “人都有很多姿态,”耶律华笑了笑,“但碰巧,我喜欢的是你身上不会改变的东西。” 不管她是孟施,还是孟诗,是北魏继子,还是在嬴抱月面前装出来的乖巧少女,他都不会认错。 哪怕她变成别人的姿态,他依旧能认出她。 “孟诗,这话我只说一遍,”耶律华轻声道,“你听好了。” 孟诗在石阶上停住,耶律华踮起脚,伸手抚上她的后心。 “我喜欢你这里。” 他喜欢她的心。 喜欢她不甘的眼神,喜欢她面对恶意的绝不容情,喜欢她向一个目标奔去时的执着,喜欢她永不放弃的坚韧,喜欢她在他面前从不掩饰的淡泊。 “孟诗。” “你觉得你不好。” 耶律华轻声道。 “可我觉得你很好。” 第三百八十四章 坦陈 孟诗站在石阶上,静静望着眼前的飞雪,神情无比复杂。 下一刻她收起眼中所有情绪,余光往后看了一眼,向上爬了一级,离开身后那只手。 “你手有点凉。” “喂!” 耶律华险些被一口寒风呛到,笑得差点跌跤,“有你这么不解风情的吗?” 他的手比火法者体温要凉还真是对不起啊! 听到耳边自己的笑声,耶律华知道此时此刻他肯定连眼珠子都在笑。 这让他想起戴着人皮面具跟在孟诗身后装师弟的时光。 那个时候孟诗也是不苟言笑,但她那看似古板的一言一行却总是能逗笑他。 孟诗背对着他,面无表情道,“你不是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 他难不成还指望她风情万种么? “是是是,我知道。” 耶律华在后面笑得越来越厉害,孟诗皱起眉头,“你没事吧?” 总觉得这人怎么越来越傻了? “没事,”耶律华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他人生的第一次真心求爱是这样的下场,既出人意料,却又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就是在想,我怎么就喜欢上了你这么一个人呢?” 他笑着道。 从北魏到南楚,再从东吴到后辽,真是让他吃尽了苦头。 孟诗本就冰冷的目光变得更冷,“谁叫你要喜欢了?” “嗯?”耶律华笑眯眯反问,“你承认我喜欢你了?” “没有,”孟诗立即否认,眉头皱紧,“你不觉得你有点奇怪么?” 按理说像耶律华这般生来什么都有的人,应当眼光极高,有着无上的优越感才对。但他简直就像是找罪受一般看上了她,真不怪她怀疑这人别有用心。 “是吗?你才发现?”耶律华毫不在意道,“修行者不几乎全都是怪人么?有正常人吗?” 孟诗思索了一下,牙有点酸。 好像……还真没有。 “你不也觉得自己不正常么?”耶律华耸耸肩,“怪人配怪人,有什么不好么?” 谁说她要配他了? 孟诗发现他们北魏的太子还是不蠢的,至少极擅长避重就轻。 她闭了闭眼睛道,“太子殿下,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不妨说清楚吧。” 他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她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此人图谋,但都到了这时候,干脆问清楚。 然而孟诗没想到,耶律华听到这个问题,不但没绕圈子,反而眼前一亮。 “我什么都想要。” 他言简意赅道,“我想要你的全部。” 孟诗捏住腰边剑柄,有点庆幸自己现在不能回头。 她忽然有点想弑君是怎么回事。 “殿下,别开玩笑了,”孟诗深吸一口气,“民女没时间再陪您在这说笑了。” 她的视线停在石阶下的深渊中,目光微沉。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耶律华的目光严肃起来,“我的确什么都想要。” “我愿意接受你的所有过去,也想要你接受我的所有过去。” “我想要你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我,如果我遇到危险,我也希望你来救我,就像我母亲来救我父亲那般。” 母亲…… 孟诗目光有些恍惚,想起那个在宁古塔内大骂夫君儿子的豪爽女子。 她闭了闭眼睛,“我做不到你母亲那般。” “她是她,你是你,”耶律华认真道,“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们北魏的王妃可不只是困于后宫的弱女子。” 如果娶了孟诗会将她推入火坑,那他一定会犹豫。 但耶律华真的很庆幸,他有个好母亲。 他母亲冯燕已经和他达成了协议,如果孟诗愿意嫁给他,那么她作为婆母不会以过去的那些陈旧规矩来约束她,孟诗可以继续当修行者,过她想过的生活。 看着石台边闪烁的萤火,耶律华的目光坚定起来。 “阿诗,我是说真的。” “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妻子,成为我孩子的母亲。” “是吗?”孟诗目光依旧平静,“我姑且说一句,我没你母亲那般的心胸,我若是嫁人,绝不会容忍妾室的存在。” 她可是敢杀人的女人,耶律华娶她,就不怕后宫喋血吗? “哈哈哈,你觉得我母亲心胸宽广吗?”耶律华笑起来,忽然正色道。 “我一直都不觉得能容忍妾室的存在,是女人心胸的宽广。” 孟诗一怔,“你真是个怪人。” “是吗?我觉得很普通,”耶律华淡淡道,“我也姑且说在前面,我这辈子只会有一位妻子,不会再有妾室。” 孟诗轻笑一声,“那你的那位正妻,会被朝臣视为妖女的。” 在世人眼里,王公贵族不纳妾,那绝不是男人对女人没兴趣,而是正妻善妒没女德。 “谁敢这么说,那才是乱臣贼子。” 耶律华眯起眼睛,“我父王险些丧命于妾室之手,臣子若是还敢让君主纳妾,居心何在?” 孟诗一愣,她差点忘了这一茬。 “不过就算没有这前例,我也不会纳妾的,”耶律华神情认真。 “我知道我们在一起会遇到很多阻力,但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一帆风顺的。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克服,那么一定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不是,怎么就绕到她要和他同舟共济了? 孟诗不禁哑然。 话赶话说到这般,她也不好反驳,只能甩出最后一招杀手锏。 “太子殿下,我佩服你的决心。” “但我身有缺陷,如若嫁你,是在危害北魏的江山社稷。” “缺陷?” 耶律华一愣。 孟诗目视前方淡淡道。 “我自小服药伪装身份,那药物对女子的身体有损伤。” “损……伤?” 耶律华怔怔重复道。 孟诗心中苦笑,双眸失去温度。 能改变将女子身体的特征将其伪装成男子的药物,怎么会不损伤女子的根本呢? “虽然中阶大典结束后我就已经停药,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避免耶律华认为御医能治好她,她决定把话说死。 孟诗道,“在东吴的时候,公主殿下请为东吴王看病的医官给我看过了。” 嬴抱月一直都很担心她的身体,虽然她也不知道嬴抱月到底是怎么请的动专门给君王看病的医官的,但还是心怀感激接受了她的安排。 “据宫里的御医所说。” 孟诗淡淡开口。 “我这辈子,很难有孕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同落 耶律华停住脚步,仰起头。 雪落无声,一片雪花停在他的眼睫上。 在寂静的屏障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耶律华仰望着孟诗的背影,轻声道,“你还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这个女人对她自己实在是太过无情。 原本不管她说她身体有什么问题,他都可以用北魏王宫有御医一定能治好来搪塞过去。 但孟诗却偏偏说连东吴的医官都看过了,他又能如何作答? 且不提他们北魏的医官并不比东吴的高明,嬴抱月作为医毒战榜首,本身就是数一数二的医者。既然连嬴抱月都束手无策,那么孟诗说的恐怕就是事实。 不管她对自己多狠,在如此神灵气息浓厚的地方,修行者不得妄言。 孟诗还不至于用这种事来当理由来骗他。 “是吗?” 耶律华低下头来,“是这样吗。” “所以我说我是不男不女的怪物,”孟诗淡淡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更何况耶律华还是北魏的太子,有没有儿子直接关系到他能不能顺利继承王位。 耶律华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望着前方,视线没有一丝动摇。 不如说一个说想娶她的男人若是对这种事都毫无反应,她就真的只能怀疑耶律华对她别有居心了。 耶律华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气。 “你还真的会考验我。” “考验?”孟诗笑了,她并不想揭穿耶律华的言不由衷。 作为一个王族子弟,他为她做到如此程度,已经足够抬举她了。 她很满足了。 最后的时刻,就让他给她留下一段完整的回忆吧。 孟诗看向月光下美丽无比的雪山,目光微凉。 如果她真的能相信他说的所有话,那该多好啊。 然而她却只能亲手戳破这层幻梦。 “太子殿下,”她笑了笑,刻意嘲讽地翘起嘴角,淡淡道,“你之前说的那么好听,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耶律华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若说不在意,那一定是假的。” 孟诗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颤,缓缓收紧。 耶律华注视着她的手指,叹了口气。 “但那是因为,我想要和你的孩子。” 孟诗一怔。 “可若是不能有,只能说是没有缘分。” 耶律华的眼中划过一丝痛意和无奈,“我也只能接受这个命运。” “你疯了吗?”孟诗愕然不已,眼中的惊诧化为冷笑,“太子殿下,哪怕是开玩笑,你也太下血本了。” 她明明说了她不愿接受夫君纳妾,随后又说了自己难以有孕。 那也就意味着如果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她,那么可能会终生无子。 这种情况下,耶律华还愿意继续骗她,也太卖力了吧? 放在普通人家都不会有男人接受,更何况耶律家还有王位要继承。 “开玩笑?”耶律华淡淡道,“我若是真开玩笑,应该已经从这山上掉下去了。” “天地神灵在上,修行者言出必行。” 孟诗难道不是专门挑这个时间点来问他的吗? “太子殿下,我不是忍气吞声的女子,”孟诗握着剑柄,平静开口。 “你若是骗我,是会死的。” “我知道,”耶律华笑了笑。 连他父亲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妾室都能暗算君王,更何况心志坚忍的修行者? “我刚就想告诉你,你不相信我也无妨,”耶律华道。 孟诗从小受了那么多苦,如果真会那么轻易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那他才担心。 修行者之间,有着更简单的解决方式。 “若是有朝一日我说了谎,你直接拿逐日剑砍了我就行,不用那么麻烦。” 耶律华淡淡道。 即便到了现在,他的境界依旧不如孟诗,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比她强的。 况且他有种预感,他若是胆敢欺负孟诗,某个前秦女人首当其冲就不会放过他。 想到被嬴抱月和她身边的男人们追杀的场景,耶律华不禁打了个寒噤。 但抽完凉气,他笑起来,温声开口。 “阿诗,你记住,你已经不是十二岁时候的你了。” 现在的她,有妹妹,有朋友,有想要追随的主君,更有只属于她的紧握在手中的力量。 “所以,不要害怕,嗯?” 雪落无声。 孟诗无言以对。 她握着剑柄,望着眼前雪山,只能无可奈何地开口,“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彼此彼此。” 耶律华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原本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第一眼看见孟诗就会忘不了她,直到今天孟诗向他袒露了内心,他才终于明白了一切。 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和孟诗都是不被这世间所容的人。 他自年少起就离经叛道,却背负着“太阳之子”光华君的美名和长房长孙的位置不得压抑自身的秉性,若不是他实在忍不了跑出去打马贼,他早就在王宫里憋疯了。 他是一匹野马,却只能在宫墙中当不是自己的自己。 孟诗也是如此。 她身为女子,却不能以女子的身份生存,压抑着自己走到现在。 “怪人配怪人,你不觉得我们是绝配吗?” 孟诗咬牙。 “你这样,是会失去王位的。” 她用脚想都知道,如果耶律华真将敢她纳为正妃,对太子的弹劾书一定会像雪片一样飞上北魏王的案头。 “如果有朝一日我不能继承王位,或者继承了又被人从北魏王的位置赶下来,那一定是我做的不好,和我娶了什么样的女人无关。” 男人的胜负,与女人无关。 这是母亲从小到大一直告诉他的道理。 耶律华平静开口,“所谓王,就是要保护所有人。如果我连你都保护不了,算得上什么夫君,又算得上什么君王?” 孟诗搁在剑柄的手指一颤。 耶律华注视着她的手指,目光明亮、深沉,像是草原上吹拂过的阔朗的风。 他忍不住伸手抓住她握着剑的手,轻声道。 “若是……” 他想说若是他能早点遇见她就好了。 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若是他们能早点相遇,也许各自都不会受那么多的苦。孟诗不会尝遍世间酸甜苦辣,他不会在九重宫阙中苦苦挣扎,却无人能理解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可这样的话,他们各自却又不会是现在的这般模样。 即便痛苦,他们确实是在各自最好的年岁遇见了彼此。 察觉耶律华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孟诗刚想挣脱,耶律华却握得更紧。 “阿诗,不要逃避。” 孟诗却浑身如触电般一震,“快放手!放……” 她目光惊恐地注视这石阶下的黑暗,就在她挣扎的一瞬间,密密麻麻的黑色手掌忽然从石阶下的空洞中涌出,抓住她的脚将她往里面拖去! 耶律华瞳孔一缩。 来了! 他早就发现孟诗和他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提防着什么。 耶律华咬紧牙关,这玩意就是孟诗选择在这个时刻和他坦陈内心的元凶! 她早就预料到了她接下来可能会遭遇不测,所以才选择在这个时候和他说这些。 说实话,刚刚他能自信地向孟诗求婚还得感谢这东西。 如果不是孟诗在自己最后的时刻选择问他求亲的事,他一直都不敢肯定孟诗心中的想法。 孟诗也许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这个时候问他想不想娶她,意味着什么。 耶律华深吸一口气,他之前一直提心吊胆,此时终于看见了本体,心中反而有石头落地之感。 他眸光如电,调动浑身真元,猛地挥剑砍断那些缠着孟诗双脚的黑手,托着她的身体将她狠狠往上一推! “莫华!” 孟诗猛地回过头,看见耶律华浑身被黑手缠绕,拖入深渊之中。 明明被裹成了个粽子,但少年却咧开嘴,向她露出一个笑脸。 “阿诗,你去吧,去完成你的心愿。” 他知道,孟诗一定想要陪嬴抱月走到最后。 可惜,他得提前退场了。 不过能在最后时刻知道她心中一直有他,他学的这点本事还能帮她一把,他也算没白来一趟。 耶律华嘴角带笑闭上眼睛,但下一刻他猛地睁开双眼。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第三百八十六章 相许 面前拂来的寒风中带着女子的香味,耶律华大大睁开眼睛。 孟诗站在石阶上,俯身抓住了他的手。 她弯下腰,离他离得很近,原本裹缠在他身上的那些黑手顿时立即又向她扑去,紧紧勒入她的掌心。 孟诗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松手。 “阿诗,你干什么!?” 月光下耶律华终于看清了这些黑手,其外形酷似藤蔓,疯狂地从石阶下的缝隙中长出,一缩一缩地宛如活物。 这些黑藤顺着他的手臂一寸寸爬上了孟诗的手臂,旋即向她的全身爬去,孟诗半边身体逐渐快和他融为一体。 “孟诗!” 耶律华想要挣脱她的手,但他的全身都被裹住使不上力气,他眼角目光落到孟诗还没被黑藤袭击的那只手,目眦尽裂。 “阿诗,你到底在做什么?走啊!” 他刚刚推她的时候就没想着能全身以退,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孟诗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以她的身手,即便这些诡异的黑藤是冲着她来的,她也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逃脱。 但没想到孟诗没有趁机逃开,反而转身抓住了他的手! 这简直是给这些黑藤提供了可乘之机。 即便到了现在,孟诗还有一只手是自由的,她还有砍断这些黑藤离开的机会。 但耶律华眼睁睁看着孟诗那只手垂在身边,任凭黑藤从他的身上爬上她的身体,一点点覆盖上她的全身。 “小诗?” 这时走在前面的嬴抱月李稷等人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耶律华眼角余光看见嬴抱月似是想要回头。 “别过来!” 原本无动于衷的孟诗忽然一声厉喝。 “别回头!” 她的声音是如此坚决,仿佛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嬴抱月的身形一僵,呆立在石阶之上。 耶律华看着孟诗背对着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 “抱歉,公主殿下,我似乎只能走到这里了。” 她的目光落到密密麻麻从石阶下涌出的黑色藤蔓,目光深了深。 在归辰消失后,孟诗心中其实就隐隐有了预感。 之前在登山的途中,她一直有种被人窥探的感觉。 可百里云梯上下一览无余,不可能有人能藏身于云梯之上,原本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刚刚她才恍然意识到是什么在看她。 看她的,是这座山。 这座山,并不欢迎火法者。 从归辰掉落深渊后,这座山上的火法者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孟诗深吸一口气。 火法者在雪山之中有着绝对的优势,但这座山却在有意无意地排斥着火法者的存在。 虽不知道火法者是怎么得罪了这座山,但火法者对云首峰而言就像眼中钉肉中刺,非得费尽心思拔除才行。 孟诗望着缠着自己全身把她往石阶下拉的黑藤,目光微凉。 就算她现在借助耶律华的力量逃过一劫,但之后估计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些层出不穷的诡异存在的暗算。 如果她没有猜错…… 这些东西,当初应当都是用来为难大司命林书白的吧? 当初在冰塔林里,把赵光和陈子楚往下拖的绿手喜欢风法者,此时将她往下拖的黑手,却厌恶火法者。 孟诗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公平。 她作为火法者,一路走来已经占了不少便宜,追根究底还是技不如人,修行不到家。 她没有大司命那般强大,救不了自己,反而还要连累别人。 孟诗目光落到手中攥着的耶律华的手掌,他们两人此时都已经被漆黑的藤蔓层层包裹,透过藤蔓的缝隙,她甚至能看见耶律华近在咫尺的惊诧的眼神。 她握着他的手,轻声道。 “我和你一起走。” 去哪?一起落入深渊吗? “你为什么……” 耶律华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被这些东西拉下去就会丢掉参加高阶大典的资格,但通过之前陈子楚许义山等人的经历,他判断他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孟诗完全没有必要来拉他。 她来抓住他也不过是和他一起掉下去而已。 可她说,她要和他一起走。 她…… “你别多想,”这时孟诗淡淡瞥了耶律华一眼,“我只是不想给公主殿下添麻烦。” 云首峰排斥火法者,她继续待下去不但帮不上嬴抱月的忙,之后还会给众人带来麻烦。 既然迟早都要被拖下去,不如她自己主动选择离开。 嗯,理由只有这些。 绝不是因为她不忍看着耶律华一个人掉下去。 耶律华闻言一怔,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嗯,我不会多想的。” “你笑什么?” 孟诗皱起眉头,推着他的胸膛刚想离他远点,可外围的黑藤却将他们压得更近。 耶律华笑起来,视线穿过黑藤的缝隙,向上面的姬嘉树和李稷使了个眼色。 正要赶来的李稷和姬嘉树停住脚步,定定注视着黑藤中的相拥的两人。 “我们走吧。” 耶律华挣扎着伸出手,将孟诗抱入怀中,在她尚未来得及挣扎前,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和我共同坠落。 谢谢你。 让我心想事成。 轰然一声,两人脚下的石阶猛地破碎塌陷。 密密麻麻的黑藤从下方涌出,将两人身影卷入,倏然消失在黑暗中。 …… …… “孟继子?” “光华君?” 赵光站在石阶上,怔怔重复着两人的名字,难以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怎么都没想到,就这么一瞬间,队伍中就少了两个人,还都是等阶四的高阶修行者。 “刚刚那……那是什么东西?” 往着远处卷回石阶下的黑藤,赵光毛骨悚然,“光华君他们怎么样了?” “和之前在冰塔林里袭击你和子楚的东西应该是亲戚。” 嬴抱月缓缓攥紧拳头,唤道,“子寒。” 耳边的风中隐隐传来陈子寒的声音,“我知道,寻找那两人的下落对吧?我这就去找。” 嬴抱月微微松了口气,之前就是陈子寒成功告诉了他们陈子楚和许义山还活着的消息。她现在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陈子寒身上。 只希望那二人千万不要出事。 “没想到,光华居然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离开高阶大典。” 身边忽然传来这句感叹,李稷一怔,看向站在他身边的人。 第三百八十七章 拖累 第二段的云梯比第一段要宽一些,某些地方能容两人站立。姬嘉树向上跨了一步,站在李稷身边静静开口。 除了琼华君宋斋和风华君慕容飞星,战国六公子中有四位都在这山中。但姬嘉树之前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四人之中最先在高阶大典中脱落的会是耶律华。 “光华虽输了,但他得偿所愿。” 李稷目视着前方,眼前浮现出之前他和姬嘉树转身想去救援,耶律华向着他们摇头的模样。 耶律华和孟诗是被那些藤蔓给裹住拖下去的,但不知为何他转头的那一刹那,却仿佛看见一对少年少女并肩站在雪地上,牵着手转身离开。 耶律华选择了最让他心甘情愿的离开方式,而他所苦恋的女子,在最后的时刻选择了陪他而去。 姬嘉树闻言一怔,闭上眼睛。 没错,这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前嬴抱月微微颤抖的背影,轻声道。 “放心吧,北魏继子和光华君不会有事的。” “嗯,我知道,”嬴抱月用自己一只手攥住另一只手,轻声开口。 和其他人不同,耶律华和孟诗是一同坠落下去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何种地方,耶律华一定会保护孟诗,孟诗也一定会保护耶律华。 他们并不孤单。 “我知道,我该相信耶律华的。” 嬴抱月抓着自己的手指缓缓收紧,“那是小诗选择的男人。” 她的神情无比复杂。 孟诗刚刚并没有多解释什么,但嬴抱月明白就在那个刹那,孟诗决定接受耶律华了。 李稷望着她孤单的背影,眸光闪动,最终化为一丝温和无奈的笑意。 “妹妹要出嫁了,觉得伤心?” 嬴抱月一愣,“妹妹?” 孟诗的年龄比她现在这副身体要年长,为什么李稷会觉得她是她妹妹? “不,不是妹妹,”李稷笑了一声,“应该是女儿吧。” 嬴抱月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一直把孟诗当作女儿一样在宠。 一边的姬嘉树恍然大悟,看着嬴抱月的背影苦笑不已。 说起来,他也觉得嬴抱月面对嬴珣的时候,像是在养儿子。 “不,”嬴抱月怔了怔,摇了摇头,“我很高兴。” 孟诗刚刚并不是抛弃了她,只是明白自己无法继续登顶,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但即便刚刚孟诗没有缘由就选择了随耶律华而去,她依然会为孟诗高兴。 嬴抱月的眼前浮现出第一次在南楚遇见孟诗她眼中戒备又冰冷的目光,眸光有些怔忡。 那个倔强别扭的小女孩,终于愿意选择去拥抱一个人。 有些事孟诗不愿意和她说,但她心中都明白。 她更明白,她现在,为孟诗感到高兴。 很高兴很高兴。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伸手攀住头顶上的石阶,“我们继续走吧。” 孟诗已经找到了她想去的地方,而她自己,却还有更多的路要走。 “好。” 李稷注视着她的背影,轻声道。 “你小心点。” …… …… 雪依旧在下,山道上的人却愈发的少了。 随着越爬越高,气温也越来越酷寒。 赵光于寒风中呼出一口白气,望着前方零零散散几个人,浅色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伤心。 “你怎么了?” 李稷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之中,察觉到赵光气息的变化,他停下了攀爬,落后了几阶等着赵光爬到了他身边,轻声问道。 “我……” 赵光张了张口,“我就是有些难过。” “我们来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可现在,就剩这么些了。” 孟诗和耶律华离开后,整个队伍中就只剩下了嬴抱月李稷姬嘉树还有他和宋谦五人。 其中宋谦因为境界较低,冻得不行,整个脑袋都捂在狐皮脑袋里,只露出眼睛和嘴巴,一路上也说不了几句话。 李稷目光闪了闪,看向最前方嬴抱月形单影只的背影,拉起一个屏障。 “你这话可别给抱月听见,她会伤心的。” 嬴抱月一个人也能活下去,但正因如此,身边人的离开却会让她更痛苦。 她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离开,很多人还是为了将她推上去而离开,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抱月抱月!” 然而李稷没想到,他简单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却让赵光暴怒起来。 赵光停下脚步,狠狠一拳捶在面前的石头,“你就知道关心她!” 石阶上的冰屑簌簌掉落,李稷微微愕然,看向身边的人。 “你发什么疯?” 他原本以为赵光是为了博取自己的注意在做戏,但寒风吹起赵光的额发,李稷浑身一个激灵。 不知何时,赵光浅色的眸子,居然变得血红。 “赵光,你……” 赵光起伏的胸膛平复下来,他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别看我!” “阿稷?” 这时察觉到后面有两人停下了,嬴抱月担忧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怎么了?” “没什么!” 李稷打开屏障,声音高高传上去。 “郡王殿下扎破了脚,我给他处理一下,你们先走!” 嬴抱月目视前方,视线微微闪动。 她知道事情估计没那么简单,但她闭了闭眼睛,没再说什么,继续攀着石阶向上爬去。 这两人之间的事,不容其他人插手。 “赵光。” 回答完嬴抱月,李稷移开视线,神情复杂地看向在石阶上半跪下来的赵光,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以赵光的体质,不至于在这里就冻坏脑子。 赵光闻声捂住自己的胸口,低低笑起来,“你一直都这么连名带姓的叫我呢。” “不是你要求我这么叫的么?” 李稷淡淡道。 虽然有封号,有表字,但赵光最喜欢人连名带姓地叫他,尤其是不能单叫他的名不叫他的姓。 当初在东吴有其他的宗室子弟管他叫阿光或光弟的时候,赵光还曾大发雷霆。 对赵光而言,他希望赵这个姓氏,时时刻刻都在光这个名之前。 虽不知道赵光发的什么疯,李稷还是平心静气地哄着他,“你希望我怎么叫你?叫郡王殿下吗?” “不是!” 赵光咬牙喝道,但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无能狂怒,浑身的怒气泄了下来,颓唐地捂住脑袋。 “二哥。” “嗯?” “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李稷愣了愣,皱起眉头,“谁说你是拖累了?你到底怎么了?” 就算是为了抵御寒冷唤醒了血脉,但他记得过去这种情况下赵光最多变得暴躁易怒,不至于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二哥,你听我说完。” 赵光仰起脑袋,注视着月光下的雪山。 “我想清楚了,如果这一次我能活着回来,麻烦你带我回家。” 李稷握着巨阙剑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因为他忽然明白,赵光口中的家…… 指的并不是东吴。 第三百八十八章 真我 远方雪山深处忽然响起一阵狼嚎。 李稷猛地抬头,看向飘着大雪的远山。 看着闻声跪倒在地的赵光,李稷素来稳重如山的肩膀微微颤了颤,“赵光,你……” “没事,”赵光昂起头,向李稷虚弱地笑了笑,“我是个普通人,对吧?” “没错,”李稷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在修行者里,你足够普通了。” 赵光闻言嘿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平凡,胆小,懦弱,话痨,没用,除了一个郡王的身份外,其他不值得一提。整个人平凡到不行还浑身都是小毛病,一有事除了会哭着叫二哥之外什么都不会。 这就是赵光,这就是东吴的废物郡王,这就是他。 没错,这就是他。 赵光掐住自己的喉咙,血红的双眸暴起,他一点点收紧自己的五指。 “赵光!” 李稷一惊,刚想伸手掰开他的手,赵光却向他摇头。 “别动,”赵光声音嘶哑道,“我自己能解决。” 他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只有他自己能控制。 赵光闭起眼睛,皮帽子下的耳朵动了动。 李稷应该听不到,但他却能听到从山后传来的细微声响。 嗡嗡嗡,嗡嗡嗡,就像是他唤鸽子用的鸽哨一般的声响。 正是那细微的声响,导致了他此时的发狂。 有些东西刻在血脉里,不是他想逃避就能逃避的。 赵光掐住自己的喉咙,察觉到自己的牙关在那细微声响的催动下摩擦着,就像野兽一般蠢蠢欲动。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位姑娘的面容。 “二哥。” “嗯?” 李稷紧握着拳头,看着赵光苦苦挣扎,问道,“怎么了?” 赵光轻声道,“我想见安歌了。” 如果姬安歌现在骂他两句,他应该很快就能找回自己吧。 李稷一怔,却没有嘲笑他,“姬姑娘在山下等你,你好好回去,就能见到了。” “可惜她等的应该不是我,”赵光苦笑,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也不能让她等我。” 也许是受到耶律华和孟诗一起离开时的刺激,他忽然从幻梦中醒来了。 耶律华能够不计一切代价地靠近孟诗,跨越那么多的障碍到达她的身边,可他却做不到。 他和姬安歌之间,隔着更深更深的东西。 胸膛中的热血叫嚣着,仿佛要从肋骨间冲出,赵光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 不管怎么伪装,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他这样的怪物,不能再祸害任何女子。 正因为喜欢,才不能靠近她。 看着赵光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李稷眸中划过一丝不忍,张了张口,但却最终没有出言阻止赵光。 他知道赵光在顾忌什么,更知道赵光的选择是正确的。 赵光,的确不能和姬安歌在一起。 他们俩根本不合适,那终究只是年少时的情不自禁,一时间的意乱情迷。 虽然痛苦,但赵光能在陷得更深之前控制住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姬嘉树知道真相,也绝不会允许赵光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 看着赵光的手越来越用力,李稷弯腰抓住他的手腕,“赵光,别冲动,想想你大哥。” 赵暮人还在东吴王宫中等着弟弟回去。 和姬安歌等人不同,即便在得知赵光身上藏着的那个秘密之后,赵暮人还是坚持把赵光当作自己的弟弟,并封他为郡王。 这固然有他们父亲临终前交代的缘由在,但不得不承认,赵暮人是个合格的兄长。 “大哥……” 赵光怔了怔,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浅浅的刺着一个“赵”字。 除了他身上的某个地方外,不管是多深的刺青,在他身上总是会变淡,就像是他对身体里那股血的反抗,一直都未曾成功。 但即便如此,他的身体里还是有着属于赵氏王族的血。 即便从小被人嫌弃,他也是赵暮人的亲弟弟。 赵光咬紧牙关,松开一只手,抓住李稷的手腕,“二哥,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李稷反握住他的手掌,一字一顿道,“你和那个人不一样。” 李稷另一只握剑的手的骨节握得咯噔作响,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赵光此时的异常是何人造成的。 赵光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这样,是有人躲在暗中唤醒了他的血脉。 如果不是不能离开百里云梯,李稷现在想用巨阙剑立刻宰了那个人。 “没错,我和他不一样。” 赵光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手指用力,拼命咽下喉间的腥甜。 他眼中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重新恢复原本的颜色。 李稷看着他的模样,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他心头一紧,发现随着赵光的瞳色恢复正常,赵光浑身的精气神却也像是一瞬间泄了一般,手变得冰冷无比。 “咳咳咳!” 赵光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颤抖如筛糠。 “赵光?” “还是受了点影响,”赵光嘴唇冻得发白,抬头看向李稷,苦笑一声,“二哥,我应该撑不下去了。” 他之前能在雪山上如此活蹦乱跳,全因娘胎里带来的不怕冷的特殊体质。 可他刚刚将自己那部分血脉全部压制了下去,自然就不再禁得起冻了。 毕竟哪里有不允许那半部分血脉存在,又指望着那半部分替你御寒的道理。 李稷也明白这个道理,看着冻得颤颤巍巍的赵光,他面具中黑眸深了深,“那你……” 赵光胆怯地看了一眼石阶下方的黑暗,吞了口口水。 “我还是,自己跳吧。” 之前在登云首峰前,山鬼已经告知了他们,上了这一关后就不能中途放弃。 那么他想要脱离,看来就只能自己跳下去。 “赵光,你可想好了,”李稷咬紧牙关,“万一……” 万一没有人救他呢? 赵光愣了愣,忽然抖得更厉害。 也对,他差点忘了。 虽然陈子楚和许义山他们都被某个神秘的存在所救,但他们都是身家清白的好人。 可他不同,他的真实身份如果暴露,这山中存在也许不会救他,只会任他自生自灭。 李稷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赵光的脉门。 察觉一股暖流流入自己的身体,赵光瞪大眼睛,“二哥?” “没事,”李稷的目光依旧平静。 “你怕冷,我带你上去就是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兄弟 李稷猛地扬起头,看向飘着大学的远山。 看着跪倒在地的赵光,李稷素来稳重如山的肩膀微微颤了颤,“赵光,你……” “没事,”赵光昂起头,向李稷虚弱地笑了笑,“我是个普通人,对吧?” “没错,”李稷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在修行者里,你足够普通了。” 赵光闻言嘿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 平凡,胆小,懦弱,话痨,没用,除了一个郡王的身份值得一提,整个人平凡到不行还浑身都是小毛病,一有事除了会哭着叫二哥之外什么都不会。 这就是赵光,这就是东吴的废物郡王,这就是他。 没错,这就是他。 赵光掐住自己的喉咙,血红的双眸暴起,他一点点收紧自己的五指。 “赵光!” 李稷一惊,刚想伸手掰开他的手,赵光却向他摇头。 “别动,”赵光声音嘶哑道,“我自己能解决。” 他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只有他自己能压下。 赵光闭起眼睛,皮帽子下的耳朵动了动。 李稷应该听不到,但他却能听到从山后传来的细微的声响。 嗡嗡嗡,嗡嗡嗡,就像是他唤鸽子用的鸽哨一般的声响。 正是那细微的声响,导致了他此时的发狂。 有些东西刻在血脉里,不是他想逃避就能逃避的。 赵光掐住自己的喉咙,察觉到自己的牙关在那细微声响的催动下摩擦着,就像野兽一般蠢蠢欲动。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位姑娘的面容。 “二哥。” “嗯?” 李稷紧握着拳头,看着赵光苦苦挣扎,他咬紧牙关,“怎么了?” 赵光轻声道,“我想见安歌了。” 如果姬安歌现在骂他两句,他应该很快就能找回自己吧。 李稷一怔,却没有嘲笑他,“姬姑娘在山下等你,你好好回去,就能见到了。” “可惜她等的应该不是我,”赵光苦笑,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也不能让她等我。” 也许是受到耶律华和孟诗一起离开时的刺激,他忽然从幻梦中醒来了。 耶律华能够不计一切代价地靠近孟诗,跨越那么多的障碍到达她的身边,可他却做不到。 他和姬安歌之间,隔着更深更深的东西。 胸膛中的热血叫嚣着,仿佛要从肋骨间冲出,赵光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 不管他怎么伪装,但此时此刻赵光清楚地意识到,他这样的怪物,不能再祸害任何女子。 正因为喜欢她,才不能靠近她。 看着赵光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李稷眸中划过一丝不忍,张了张口,但他最终没有出言阻止赵光。 他知道赵光在顾忌什么,更知道赵光的选择是正确的。李稷猛地扬起头,看向飘着大学的远山。 看着跪倒在地的赵光,李稷素来稳重如山的肩膀微微颤了颤,“赵光,你……” “没事,”赵光昂起头,向李稷虚弱地笑了笑,“我是个普通人,对吧?” “没错,”李稷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在修行者里,你足够普通了。” 赵光闻言嘿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 平凡,胆小,懦弱,话痨,没用,除了一个郡王的身份值得一提,整个人平凡到不行还浑身都是小毛病,一有事除了会哭着叫二哥之外什么都不会。 这就是赵光,这就是东吴的废物郡王,这就是他。 没错,这就是他。 赵光掐住自己的喉咙,血红的双眸暴起,他一点点收紧自己的五指。 “赵光!” 李稷一惊,刚想伸手掰开他的手,赵光却向他摇头。 “别动,”赵光声音嘶哑道,“我自己能解决。” 他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只有他自己能压下。 赵光闭起眼睛,皮帽子下的耳朵动了动。 李稷应该听不到,但他却能听到从山后传来的细微的声响。 嗡嗡嗡,嗡嗡嗡,就像是他唤鸽子用的鸽哨一般的声响。 正是那细微的声响,导致了他此时的发狂。 有些东西刻在血脉里,不是他想逃避就能逃避的。 赵光掐住自己的喉咙,察觉到自己的牙关在那细微声响的催动下摩擦着,就像野兽一般蠢蠢欲动。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位姑娘的面容。 “二哥。” “嗯?” 李稷紧握着拳头,看着赵光苦苦挣扎,他咬紧牙关,“怎么了?” 赵光轻声道,“我想见安歌了。” 如果姬安歌现在骂他两句,他应该很快就能找回自己吧。 李稷一怔,却没有嘲笑他,“姬姑娘在山下等你,你好好回去,就能见到了。” “可惜她等的应该不是我,”赵光苦笑,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也不能让她等我。” 也许是受到耶律华和孟诗一起离开时的刺激,他忽然从幻梦中醒来了。 耶律华能够不计一切代价地靠近孟诗,跨越那么多的障碍到达她的身边,可他却做不到。 他和姬安歌之间,隔着更深更深的东西。 胸膛中的热血叫嚣着,仿佛要从肋骨间冲出,赵光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 不管他怎么伪装,但此时此刻赵光清楚地意识到,他这样的怪物,不能再祸害任何女子。 正因为喜欢她,才不能靠近她。 看着赵光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李稷眸中划过一丝不忍,张了张口,但他最终没有出言阻止赵光。 他知道赵光在顾忌什么,更知道赵光的选择是正确的。 赵光,的确不能和姬安歌在一起。 他们俩根本不合适,终究只是年少时的情不自禁,一时间的意乱情迷。 虽然痛苦,但赵光能在陷得深之前控制住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姬嘉树知道真相,也绝不会允许赵光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 看着赵光的手越来越用力,李稷弯腰抓住他的手腕,“赵光,别冲动,想想你大哥。” 赵暮人还在东吴王宫中等着弟弟回去。 和姬安歌等人不同,即便在得知赵光身上藏着的那个秘密之后,赵暮人还是坚持把赵光当作自己的弟弟,并封他为郡王。 这固然有他们父亲临终前交代的缘由在,但不得不承认,赵暮人是个合格的兄长。 “大哥……” 赵光怔了怔,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浅浅的刺着一个“赵”字。 除了他身上的某个地方外,不管是多深的刺青,在他身上总是会变淡,就像是他对身体里那股血的反抗,他一直都未曾成功。 但即便如此,他的身体里还是有着属于赵氏王族的血。 即便从小被人嫌弃,他也是赵暮人的亲弟弟。 赵光,的确不能和姬安歌在一起。 他们俩根本不合适,终究只是年少时的情不自禁,一时间的意乱情迷。 虽然痛苦,但赵光能在陷得深之前控制住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姬嘉树知道真相,也绝不会允许赵光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 看着赵光的手越来越用力,李稷弯腰抓住他的手腕,“赵光,别冲动,想想你大哥。” 第三百九十章 荧惑 荧惑星。 乌禅闾瞳孔微微收缩,直直望着转过身来的淳于夜。 大片的雪花从二人头顶飘落而下,砸在少年赤裸的胸膛上。 在如此酷寒的雪山之上,淳于夜却穿的十分单薄,之前割腕放血的时候他一把拽开了衣襟,整个胸膛都暴露在寒风中。 雪花在淳于夜的胸口融化,少年冻得通红的胸膛上,刺着一匹狰狞的狼头。 狼头。 乌禅闾的视线变得复杂起来。 狼头刺青,这就是继承了白狼王血脉的标志。 这份血脉,是罪恶,也是荣耀。 他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十五年前那场惊天占卜。 秦帝国灭亡于七年前,可除了白狼王和禅院内部长老外,没人知道早在十五年前,禅院就预言了秦帝国分崩离析的结局。 十五年前,嬴帝尚且建在,大司命境界达到巅峰,永夜长城固若金汤,西戎战败被迫退居漠北草原,整个部落士气低迷。 在这种情况下,禅院在白狼王的支持下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占卜。 仅这一场占卜,就献祭了三十名奴隶,上百匹牛羊,整个漠北草原的天祭台都被血水染红,秃鹫在天空飞舞。荧惑星。 乌禅闾瞳孔微微收缩,直直望着转过身来的淳于夜。 大片的雪花从二人头顶飘落而下,砸在少年赤裸的胸膛上。 在如此酷寒的雪山之上,淳于夜却穿的十分单薄,之前割腕放血的时候他一把拽开了衣襟,整个胸膛都暴露在寒风中。 雪花在淳于夜的胸口融化,少年冻得通红的胸膛上,刺着一匹狰狞的狼头。 狼头。 乌禅闾的视线变得复杂起来。 狼头刺青,这就是继承了白狼王血脉的标志。 这份血脉,是罪恶,也是荣耀。 他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十五年前那场惊天占卜。 秦帝国灭亡于七年前,可除了白狼王和禅院内部长老外,没人知道早在十五年前,禅院就预言了秦帝国分崩离析的结局。 十五年前,嬴帝尚且建在,大司命境界达到巅峰,永夜长城固若金汤,西戎战败被迫退居漠北草原,整个部落士气低迷。 在这种情况下,禅院在白狼王的支持下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占卜。 仅这一场占卜,就献祭了三十名奴隶,上百匹牛羊,整个漠北草原的天祭台都被血水染红,秃鹫在天空飞舞。 最终于龟甲之上,他的师父,禅院的主人占出了这样一句话。 “三星生,始皇死,地分,复归,大乱。” 乌禅闾目光微深。 这十二个字至今都未能得到完整的解读,但唯独“始皇死”这三个字一眼看上去意思就十分明确,给了蛰伏的西戎人以希望。 太祖皇帝嬴帝,他不是神,他是人。 人是会死的。 始皇死预言着嬴帝没多久就要死了,“地分”则意味着嬴帝一旦死了,他建立的秦帝国也将会分崩离析。 白狼王看到这个占卜结果大喜,立即问他师父这个占卜结果什么时候才会实现。 乌禅闾当时正好侍立在师父身边,他亲眼看着师父注视着龟甲上“三星生”三个字,平静回答道。 “等到三星站住了的时候。” 那个时候乌禅闾年纪还轻,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去了中原,他才明白什么叫作“站住了”。 这说法是从中原传来的。不管是在西戎还是在中原,刚生下来的孩子都容易夭折,一般到了七八岁的时候才算是养住了,不容易再死了,于是被称之为“站住了。” 那时乌禅闾才明白,“三星”指的是三名孩童。 按照他师父的说法,“三星”是三颗荧惑星。 这三颗荧惑星,是让始皇驾崩天下大乱的关键。 “三星生”,意思是占卜之时这三颗荧惑星才刚刚出生不久。要等这三颗星全部站住,也就代表这三个孩子要都长到七八岁的年纪。 那么离太祖皇帝驾崩至少还有七八年。 当时听到这个解释,白狼王的热情瞬间就淡了不少。 七八年,这时间不算短,足够发生很多事,他甚至都可能被人从王位上赶下去。 更何况这占卜结果只说了个大概的期限,根本不够西戎人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 最终白狼王赐了大笔财物给禅院,这个占卜结果却并未在西戎王庭传开。 最终于龟甲之上,他的师父,禅院的主人占出了这样一句话。 “三星生,始皇死,地分,复归,大乱。” 乌禅闾目光微深。 这十二个字至今都未能得到完整的解读,但唯独“始皇死”这三个字一眼看上去意思就十分明确,给了蛰伏的西戎人以希望。 太祖皇帝嬴帝,他不是神,他是人。 人是会死的。 始皇死预言着嬴帝没多久就要死了,“地分”则意味着嬴帝一旦死了,他建立的秦帝国也将会分崩离析。 白狼王看到这个占卜结果大喜,立即问他师父这个占卜结果什么时候才会实现。 乌禅闾当时正好侍立在师父身边,他亲眼看着师父注视着龟甲上“三星生”三个字,平静回答道。 “等到三星站住了的时候。” 那个时候乌禅闾年纪还轻,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去了中原,他才明白什么叫作“站住了”。 这说法是从中原传来的。不管是在西戎还是在中原,刚生下来的孩子都容易夭折,一般到了七八岁的时候才算是养住了,不容易再死了,于是被称之为“站住了。” 那时乌禅闾才明白,“三星”指的是三名孩童。 按照他师父的说法,“三星”是三颗荧惑星。 这三颗荧惑星,是让始皇驾崩天下大乱的关键。 “三星生”,意思是占卜之时这三颗荧惑星才刚刚出生不久。要等这三颗星全部站住,也就代表这三个孩子要都长到七八岁的年纪。 那么离太祖皇帝驾崩至少还有七八年。 当时听到这个解释,白狼王的热情瞬间就淡了不少。 七八年,这时间不算短,足够发生很多事,他甚至都可能被人从王位上赶下去。 更何况这占卜结果只说了个大概的期限,根本不够西戎人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 最终白狼王赐了大笔财物给禅院,这个占卜结果却并未在西戎王庭传开。 第三百九十一章 托付 大片的雪花从二人头顶飘落而下,砸在少年赤裸的胸膛上。 在如此酷寒的雪山之上,淳于夜却穿的十分单薄,之前割腕放血的时候他一把拽开了衣襟,整个胸膛都暴露在寒风中。 雪花在淳于夜的胸口融化,少年冻得通红的胸膛上,刺着一匹狰狞的狼头。 狼头。 乌禅闾的视线变得复杂起来。 狼头刺青,这就是继承了白狼王血脉的标志。 这份血脉,是罪恶,也是荣耀。 他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十五年前那场惊天占卜。 秦帝国灭亡于七年前,可除了白狼王和禅院内部长老外,没人知道早在十五年前,禅院就预言了秦帝国分崩离析的结局。 十五年前,嬴帝尚且建在,大司命境界达到巅峰,永夜长城固若金汤,西戎战败被迫退居漠北草原,整个部落士气低迷。 在这种情况下,禅院在白狼王的支持下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占卜。荧惑星。 乌禅闾瞳孔微微收缩,直直望着转过身来的淳于夜。 大片的雪花从二人头顶飘落而下,砸在少年赤裸的胸膛上。 在如此酷寒的雪山之上,淳于夜却穿的十分单薄,之前割腕放血的时候他一把拽开了衣襟,整个胸膛都暴露在寒风中。 雪花在淳于夜的胸口融化,少年冻得通红的胸膛上,刺着一匹狰狞的狼头。 狼头。 乌禅闾的视线变得复杂起来。 狼头刺青,这就是继承了白狼王血脉的标志。 这份血脉,是罪恶,也是荣耀。 他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十五年前那场惊天占卜。 秦帝国灭亡于七年前,可除了白狼王和禅院内部长老外,没人知道早在十五年前,禅院就预言了秦帝国分崩离析的结局。 十五年前,嬴帝尚且建在,大司命境界达到巅峰,永夜长城固若金汤,西戎战败被迫退居漠北草原,整个部落士气低迷。 在这种情况下,禅院在白狼王的支持下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占卜。 仅这一场占卜,就献祭了三十名奴隶,上百匹牛羊,整个漠北草原的天祭台都被血水染红,秃鹫在天空飞舞。 最终于龟甲之上,他的师父,禅院的主人占出了这样一句话。 “三星生,始皇死,地分,复归,大乱。” 乌禅闾目光微深。 这十二个字至今都未能得到完整的解读,但唯独“始皇死”这三个字一眼看上去意思就十分明确,给了蛰伏的西戎人以希望。 太祖皇帝嬴帝,他不是神,他是人。 人是会死的。 始皇死预言着嬴帝没多久就要死了,“地分”则意味着嬴帝一旦死了,他建立的秦帝国也将会分崩离析。 白狼王看到这个占卜结果大喜,立即问他师父这个占卜结果什么时候才会实现。 乌禅闾当时正好侍立在师父身边,他亲眼看着师父注视着龟甲上“三星生”三个字,平静回答道。 “等到三星站住了的时候。” 那个时候乌禅闾年纪还轻,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去了中原,他才明白什么叫作“站住了”。 这说法是从中原传来的。不管是在西戎还是在中原,刚生下来的孩子都容易夭折,一般到了七八岁的时候才算是养住了,不容易再死了,于是被称之为“站住了。” 那时乌禅闾才明白,“三星”指的是三名孩童。 按照他师父的说法,“三星”是三颗荧惑星。 这三颗荧惑星,是让始皇驾崩天下大乱的关键。 “三星生”,意思是占卜之时这三颗荧惑星才刚刚出生不久。要等这三颗星全部站住,也就代表这三个孩子要都长到七八岁的年纪。 那么离太祖皇帝驾崩至少还有七八年。 当时听到这个解释,白狼王的热情瞬间就淡了不少。 七八年,这时间不算短,足够发生很多事,他甚至都可能被人从王位上赶下去。 更何况这占卜结果只说了个大概的期限,根本不够西戎人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 最终白狼王赐了大笔财物给禅院,这个占卜结果却并未在西戎王庭传开。 仅这一场占卜,就献祭了三十名奴隶,上百匹牛羊,整个漠北草原的天祭台都被血水染红,秃鹫在天空飞舞。 最终于龟甲之上,他的师父,禅院的主人占出了这样一句话。 “三星生,始皇死,地分,复归,大乱。” 乌禅闾目光微深。 这十二个字至今都未能得到完整的解读,但唯独“始皇死”这三个字一眼看上去意思就十分明确,给了蛰伏的西戎人以希望。 太祖皇帝嬴帝,他不是神,他是人。 人是会死的。 始皇死预言着嬴帝没多久就要死了,“地分”则意味着嬴帝一旦死了,他建立的秦帝国也将会分崩离析。 白狼王看到这个占卜结果大喜,立即问他师父这个占卜结果什么时候才会实现。 乌禅闾当时正好侍立在师父身边,他亲眼看着师父注视着龟甲上“三星生”三个字,平静回答道。 “等到三星站住了的时候。” 那个时候乌禅闾年纪还轻,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去了中原,他才明白什么叫作“站住了”。那个时候乌禅闾年纪还轻,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去了中原,他才明白什么叫作“站住了”。 这说法是从中原传来的。不管是在西戎还是在中原,刚生下来的孩子都容易夭折,一般到了七八岁的时候才算是养住了,不容易再死了,于是被称之为“站住了。” 那时乌禅闾才明白,“三星”指的是三名孩童。 按照他师父的说法,“三星”是三颗荧惑星。 这三颗荧惑星,是让始皇驾崩天下大乱的关键。 “三星生”,意思是占卜之时这三颗荧惑星才刚刚出生不久。要等这三颗星全部站住,也就代表这三个孩子要都长到七八岁的年纪。 那么离太祖皇帝驾崩至少还有七八年。 当时听到这个解释,白狼王的热情瞬间就淡了不少。 七八年,这时间不算短,足够发生很多事,他甚至都可能被人从王位上赶下去。 更何况这占卜结果只说了个大概的期限,根本不够西戎人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 最终白狼王赐了大笔财物给禅院,这个占卜结果却并未在西戎王庭传开。 这说法是从中原传来的。不管是在西戎还是在中原,刚生下来的孩子都容易夭折,一般到了七八岁的时候才算是养住了,不容易再死了,于是被称之为“站住了。” 那时乌禅闾才明白,“三星”指的是三名孩童。 按照他师父的说法,“三星”是三颗荧惑星。 这三颗荧惑星,是让始皇驾崩天下大乱的关键。 “三星生”,意思是占卜之时这三颗荧惑星才刚刚出生不久。要等这三颗星全部站住,也就代表这三个孩子要都长到七八岁的年纪。 那么离太祖皇帝驾崩至少还有七八年。 当时听到这个解释,白狼王的热情瞬间就淡了不少。 七八年,这时间不算短,足够发生很多事,他甚至都可能被人从王位上赶下去。 更何况这占卜结果只说了个大概的期限,根本不够西戎人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 最终白狼王赐了大笔财物给禅院,这个占卜结果却并未在西戎王庭传开。 第三百九十二章 叔侄 淳于夜静静望着眼前单手抚胸向他行了个西戎礼节的男人。 “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向我效忠么?” 乌禅闾直起身,黑袍在寒风中猎猎飘扬,“我说是,你相信么,十二翟王?” “哼,”淳于夜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且不说禅院的人总是满口谎言,他的父王还尚未衰弱到能被子侄轻易杀死的程度。乌禅闾就算想要站队,还太早了一些。 “禅院的人,从生到死会效忠的只有一人。”乌禅闾走到他身边,含笑开口。 “翟王殿下应该不希望下一次见到我,是我的皮在刑堂的旗杆上飘扬吧?” 如此残酷的刑罚,从他口里说出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的轻描淡写。 淳于夜目光深了深,“你真是个疯子。” 疯到他完全不明白乌禅闾到底想要什么。 他弟弟乌禅胥和他比起来简直单纯的就像个傻瓜,乌禅胥想要钱,想要地位,想要女人,害怕疼和死,所有的欲望都藏在眼睛里,相当好拿捏。 但乌禅闾不一样,他不怕疼,不怕死,不娶妻,不生子,不爱钱,不贪恋权势,让人琢磨不透。 “我有时候在想,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呆在禅院。” 淳于夜淡淡开口。 当年曾经迫害过乌禅一族的人,在乌禅闾成为天阶后已经被他斩尽杀绝。以乌禅闾的心机和禅院主人对他的信任,他未必没有那个本事脱离禅院。 “我为什么要离开?” 乌禅闾眉开眼笑,“只有在禅院,我才活得开心,才能得到乐子。” 他眼中都是疯狂的笑意,“我还没看到最让人兴奋的那一刻,怎么会走呢?” “疯子。” 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但旋即消失。 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乌禅闾? 淳于夜目光深了深,“你说的最让你兴奋的时刻,是在什么时候?” 能让这般变态兴奋的事,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呢?”乌禅闾陶醉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但我有一种预感,那个时刻就要来了。” 淳于夜握着刀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乌禅闾笑着看着他,举起手指的金杯,“殿下,你还年轻,有很多快乐你还不知道,” “哦?那你最近的快乐是什么?”淳于夜淡淡问道。 “比如说,我就很想看到你成为白狼王,把前秦公主搞到手的模样。” “嬴帝的后人成为淳于氏的王妃,你不觉得很有趣么?” 淳于夜闻言的瞳孔微微收缩。 下一刻他不怒反笑,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你觉得那可能么?” 乌禅闾眼中精光大盛,他向天空张开怀抱在雪地上转了个圈,凑近淳于夜的面庞,鼻尖抵在他脸上的铁面上。 “怎么不可能?” 他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你们两人,那么殿下,你有没有信心能得手呢?” “你在说什么疯话。” 淳于夜的碧瞳越发深邃,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春华和昭华不会离开她左右。” 有那两人在,他暂时还靠近不了嬴抱月。 “他们会的,”乌禅闾大笑起来,目光看向远处高高耸立的山峰,“殿下,你有没有发现,她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淳于夜一愣。 乌禅闾向他伸出两根手指。 “马上,就只剩两个了。” …… …… 淳于夜静静望着眼前单手抚胸向他行了个西戎礼节的男人。 “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向我效忠么?” 乌禅闾直起身,黑袍在寒风中猎猎飘扬,“我说是,你相信么,十二翟王?” “哼,”淳于夜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且不说禅院的人总是满口谎言,他的父王还尚未衰弱到能被子侄轻易杀死的程度。乌禅闾就算想要站队,还太早了一些。 “禅院的人,从生到死会效忠的只有一人。”乌禅闾走到他身边,含笑开口。 “翟王殿下应该不希望下一次见到我,是我的皮在刑堂的旗杆上飘扬吧?” 如此残酷的刑罚,从他口里说出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的轻描淡写。 淳于夜目光深了深,“你真是个疯子。” 疯到他完全不明白乌禅闾到底想要什么。 他弟弟乌禅胥和他比起来简直单纯的就像个傻瓜,乌禅胥想要钱,想要地位,想要女人,害怕疼和死,所有的欲望都藏在眼睛里,相当好拿捏。 但乌禅闾不一样,他不怕疼,不怕死,不娶妻,不生子,不爱钱,不贪恋权势,让人琢磨不透。 “我有时候在想,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呆在禅院。” 淳于夜淡淡开口。 当年曾经迫害过乌禅一族的人,在乌禅闾成为天阶后已经被他斩尽杀绝。以乌禅闾的心机和禅院主人对他的信任,他未必没有那个本事脱离禅院。 “我为什么要离开?” 乌禅闾眉开眼笑,“只有在禅院,我才活得开心,才能得到乐子。” 他眼中都是疯狂的笑意,“我还没看到最让人兴奋的那一刻,怎么会走呢?” “疯子。” 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但旋即消失。 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乌禅闾? 淳于夜目光深了深,“你说的最让你兴奋的时刻,是在什么时候?” 能让这般变态兴奋的事,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呢?”乌禅闾陶醉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但我有一种预感,那个时刻就要来了。” 淳于夜握着刀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乌禅闾笑着看着他,举起手指的金杯,“殿下,你还年轻,有很多快乐你还不知道,” “哦?那你最近的快乐是什么?”淳于夜淡淡问道。 “比如说,我就很想看到你成为白狼王,把前秦公主搞到手的模样。” “嬴帝的后人成为淳于氏的王妃,你不觉得很有趣么?” 淳于夜闻言的瞳孔微微收缩。 下一刻他不怒反笑,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你觉得那可能么?” 乌禅闾眼中精光大盛,他向天空张开怀抱在雪地上转了个圈,凑近淳于夜的面庞,鼻尖抵在他脸上的铁面上。 “怎么不可能?” 他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你们两人,那么殿下,你有没有信心能得手呢?” “你在说什么疯话。” 淳于夜的碧瞳越发深邃,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春华和昭华不会离开她左右。” 有那两人在,他暂时还靠近不了嬴抱月。 “他们会的,”乌禅闾大笑起来,目光看向远处高高耸立的山峰,“殿下,你有没有发现,她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淳于夜一愣。 乌禅闾向他伸出两根手指。 “马上,就只剩两个了。” …… …… “宋谦!” 宋谦一个趔趄跌倒在云梯之上, 第三百九十三章 山洞 乌禅闾直起身,黑袍在寒风中猎猎飘扬,“我说是,你相信么,十二翟王?” “哼,”淳于夜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且不说禅院的人总是满口谎言,他的父王还尚未衰弱到能被子侄轻易杀死的程度。乌禅闾就算想要站队,还太早了一些。 “禅院的人,从生到死会效忠的只有一人。”乌禅闾走到他身边,含笑开口。 “翟王殿下应该不希望下一次见到我,是我的皮在刑堂的旗杆上飘扬吧?” 如此残酷的刑罚,从他口里说出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的轻描淡写。 淳于夜目光深了深,“你真是个疯子。” 疯到他完全不明白乌禅闾到底想要什么。 他弟弟乌禅胥和他比起来简直单纯的就像个傻瓜,乌禅胥想要钱,想要地位,想要女人,害怕疼和死,所有的欲望都藏在眼睛里,相当好拿捏。 但乌禅闾不一样,他不怕疼,不怕死,不娶妻,不生子,不爱钱,不贪恋权势,让人琢磨不透。 “我有时候在想,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呆在禅院。” 淳于夜淡淡开口。 当年曾经迫害过乌禅一族的人,在乌禅闾成为天阶后已经被他斩尽杀绝。以乌禅闾的心机和禅院主人对他的信任,他未必没有那个本事脱离禅院。 “我为什么要离开?” 乌禅闾眉开眼笑,“只有在禅院,我才活得开心,才能得到乐子。” 他眼中都是疯狂的笑意,“我还没看到最让人兴奋的那一刻,怎么会走呢?” “疯子。” 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但旋即消失。 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乌禅闾? 淳于夜目光深了深,“你说的最让你兴奋的时刻,是在什么时候?” 能让这般变态兴奋的事,到底是什么?淳于夜静静望着眼前单手抚胸向他行了个西戎礼节的男人。 “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向我效忠么?” 乌禅闾直起身,黑袍在寒风中猎猎飘扬,“我说是,你相信么,十二翟王?” “哼,”淳于夜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且不说禅院的人总是满口谎言,他的父王还尚未衰弱到能被子侄轻易杀死的程度。乌禅闾就算想要站队,还太早了一些。 “禅院的人,从生到死会效忠的只有一人。”乌禅闾走到他身边,含笑开口。 “翟王殿下应该不希望下一次见到我,是我的皮在刑堂的旗杆上飘扬吧?” 如此残酷的刑罚,从他口里说出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的轻描淡写。 淳于夜目光深了深,“你真是个疯子。” 疯到他完全不明白乌禅闾到底想要什么。 他弟弟乌禅胥和他比起来简直单纯的就像个傻瓜,乌禅胥想要钱,想要地位,想要女人,害怕疼和死,所有的欲望都藏在眼睛里,相当好拿捏。 但乌禅闾不一样,他不怕疼,不怕死,不娶妻,不生子,不爱钱,不贪恋权势,让人琢磨不透。 “我有时候在想,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呆在禅院。” 淳于夜淡淡开口。 当年曾经迫害过乌禅一族的人,在乌禅闾成为天阶后已经被他斩尽杀绝。以乌禅闾的心机和禅院主人对他的信任,他未必没有那个本事脱离禅院。 “我为什么要离开?” 乌禅闾眉开眼笑,“只有在禅院,我才活得开心,才能得到乐子。” 他眼中都是疯狂的笑意,“我还没看到最让人兴奋的那一刻,怎么会走呢?” “疯子。” 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但旋即消失。 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乌禅闾? 淳于夜目光深了深,“你说的最让你兴奋的时刻,是在什么时候?” 能让这般变态兴奋的事,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呢?”乌禅闾陶醉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但我有一种预感,那个时刻就要来了。” 淳于夜握着刀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乌禅闾笑着看着他,举起手指的金杯,“殿下,你还年轻,有很多快乐你还不知道,” “哦?那你最近的快乐是什么?”淳于夜淡淡问道。 “比如说,我就很想看到你成为白狼王,把前秦公主搞到手的模样。” “嬴帝的后人成为淳于氏的王妃,你不觉得很有趣么?” 淳于夜闻言的瞳孔微微收缩。 下一刻他不怒反笑,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你觉得那可能么?” 乌禅闾眼中精光大盛,他向天空张开怀抱在雪地上转了个圈,凑近淳于夜的面庞,鼻尖抵在他脸上的铁面上。 “怎么不可能?” 他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你们两人,那么殿下,你有没有信心能得手呢?” “你在说什么疯话。” 淳于夜的碧瞳越发深邃,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春华和昭华不会离开她左右。” 有那两人在,他暂时还靠近不了嬴抱月。 “他们会的,”乌禅闾大笑起来,目光看向远处高高耸立的山峰,“殿下,你有没有发现,她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淳于夜一愣。 乌禅闾向他伸出两根手指。 “马上,就只剩两个了。” …… …… “宋谦!” 宋谦一个趔趄跌倒在云梯之上, “谁知道呢?”乌禅闾陶醉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但我有一种预感,那个时刻就要来了。” 淳于夜握着刀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乌禅闾笑着看着他,举起手指的金杯,“殿下,你还年轻,有很多快乐你还不知道,” “哦?那你最近的快乐是什么?”淳于夜淡淡问道。 “比如说,我就很想看到你成为白狼王,把前秦公主搞到手的模样。” “嬴帝的后人成为淳于氏的王妃,你不觉得很有趣么?” 淳于夜闻言的瞳孔微微收缩。 下一刻他不怒反笑,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你觉得那可能么?” 乌禅闾眼中精光大盛,他向天空张开怀抱在雪地上转了个圈,凑近淳于夜的面庞,鼻尖抵在他脸上的铁面上。 “怎么不可能?” 他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你们两人,那么殿下,你有没有信心能得手呢?” “你在说什么疯话。” 淳于夜的碧瞳越发深邃,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春华和昭华不会离开她左右。” 有那两人在,他暂时还靠近不了嬴抱月。 “他们会的,”乌禅闾大笑起来,目光看向远处高高耸立的山峰,“殿下,你有没有发现,她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淳于夜一愣。 乌禅闾向他伸出两根手指。 “马上,就只剩两个了。” …… …… “宋谦!” 宋谦一个趔趄跌倒在云梯之上, 第三百九十四章 锦囊 眼前的洞口有一人多高,又黑又深,一眼看不到尽头,但内里看上去十分宽敞。 嬴抱月伸手摸了摸,岩壁内部十分干燥,能感觉到风呼呼的在内部涌动。 她暂时放下心来,爬入洞中,高声喊道,“没什么问题,你们来吧!” “好。” 姬嘉树闻声也踏上小路,没多久带着一身雪花爬入洞中。 又过了一会儿,李稷背着宋谦也爬到了洞口处。 “宋继子,抓住我。” 姬嘉树背对着李稷蹲下身,宋谦被换到了他的背上,随后李稷推着宋谦的腿,将他推上去后也爬入了洞中。 “等等,这是什么?” 太阳已经落山,洞内光线十分昏暗。刚爬入洞中李稷忽然察觉到他手边有一处凸起,他蹙起眉头,手在地面上不断摸索着。 这时众人眼前亮起一簇火光。 灼灼剑火在落日剑的剑尖上燃烧。 李稷皱起眉头,看向火光下隐隐绰绰的嬴抱月的脸庞,不禁有些恼怒,“抱月,你……” 嬴抱月知道他是在责怪她又随便用火法,她举着剑笑了笑,“我就用一点点。”眼前的洞口有一人多高,又黑又深,一眼看不到尽头,但内里看上去十分宽敞。 嬴抱月伸手摸了摸,岩壁内部十分干燥,能感觉到风呼呼的在内部涌动。 她暂时放下心来,爬入洞中,高声喊道,“没什么问题,你们来吧!” “好。” 姬嘉树闻声也踏上小路,没多久带着一身雪花爬入洞中。 又过了一会儿,李稷背着宋谦也爬到了洞口处。 “宋继子,抓住我。” 姬嘉树背对着李稷蹲下身,宋谦被换到了他的背上,随后李稷推着宋谦的腿,将他推上去后也爬入了洞中。 “等等,这是什么?” 太阳已经落山,洞内光线十分昏暗。刚爬入洞中李稷忽然察觉到他手边有一处凸起,他蹙起眉头,手在地面上不断摸索着。 这时众人眼前亮起一簇火光。 灼灼剑火在落日剑的剑尖上燃烧。 李稷皱起眉头,看向火光下隐隐绰绰的嬴抱月的脸庞,不禁有些恼怒,“抱月,你……” 嬴抱月知道他是在责怪她又随便用火法,她举着剑笑了笑,“我就用一点点。” 李稷从怀中摸出最后一根火折子,替换了嬴抱月手中的剑火。 他怀中的空间法器其容量也不是无限的。呆在山上整整五天,李稷之前储存的物资和食物几乎消耗殆尽。他原本打算将这根火折子留到最后,但比起让嬴抱月继续透支自己的身体,他还是拿出了这根火折子。眼前的洞口有一人多高,又黑又深,一眼看不到尽头,但内里看上去十分宽敞。 嬴抱月伸手摸了摸,岩壁内部十分干燥,能感觉到风呼呼的在内部涌动。 她暂时放下心来,爬入洞中,高声喊道,“没什么问题,你们来吧!” “好。” 姬嘉树闻声也踏上小路,没多久带着一身雪花爬入洞中。 又过了一会儿,李稷背着宋谦也爬到了洞口处。 “宋继子,抓住我。” 姬嘉树背对着李稷蹲下身,宋谦被换到了他的背上,随后李稷推着宋谦的腿,将他推上去后也爬入了洞中。 “等等,这是什么?” 太阳已经落山,洞内光线十分昏暗。刚爬入洞中李稷忽然察觉到他手边有一处凸起,他蹙起眉头,手在地面上不断摸索着。 这时众人眼前亮起一簇火光。 灼灼剑火在落日剑的剑尖上燃烧。 李稷皱起眉头,看向火光下隐隐绰绰的嬴抱月的脸庞,不禁有些恼怒,“抱月,你……” 嬴抱月知道他是在责怪她又随便用火法,她举着剑笑了笑,“我就用一点点。” 李稷从怀中摸出最后一根火折子,替换了嬴抱月手中的剑火。 他怀中的空间法器其容量也不是无限的。呆在山上整整五天,李稷之前储存的物资和食物几乎消耗殆尽。他原本打算将这根火折子留到最后,但比起让嬴抱月继续透支自己的身体,他还是拿出了这根火折子。 在火折子的火光下,李稷发现他手边的硬物居然是一块靠在岩壁上的圆石。 石头又扁又平,大如磨盘。 看到这恰到好处的大小和厚度,姬嘉树愣了愣,“这难道是……” “这应该是用来盖这个洞口的,”嬴抱月打量着眼前呼呼吹着寒风的洞口,发现这块圆石的大小刚好足够遮住这洞口。 姬嘉树铆足了劲伸手一推,巨大的圆石却纹丝不动。 “我来试试,”李稷将火折子交给嬴抱月,双手猛地撼了撼这块石头,石头却也只微微动了动。 嬴抱月和姬嘉树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 连天阶修行者都不能一下就推动的石头,可见有多么沉重。 “看来这是一道防线,”李稷神情严肃起来。 这洞是上云首峰的必经之路,这意味着就算有人能爬到这般位置,山上的人用这石头把这洞口一盖,就能阻挡绝大部分的入侵者。 “我们一起来吧,”姬嘉树走到圆石的另一边,向李稷使了个眼色。 两人齐齐用力,双手暴出青筋,圆石终于被立起,但再往洞口推的时候,两人的动作都有些停滞。 在火折子的火光下,李稷发现他手边的硬物居然是一块靠在岩壁上的圆石。 石头又扁又平,大如磨盘。 看到这恰到好处的大小和厚度,姬嘉树愣了愣,“这难道是……” “这应该是用来盖这个洞口的,”嬴抱月打量着眼前呼呼吹着寒风的洞口,发现这块圆石的大小刚好足够遮住这洞口。 姬嘉树铆足了劲伸手一推,巨大的圆石却纹丝不动。 “我来试试,”李稷将火折子交给嬴抱月,双手猛地撼了撼这块石头,石头却也只微微动了动。 嬴抱月和姬嘉树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 连天阶修行者都不能一下就推动的石头,可见有多么沉重。 “看来这是一道防线,”李稷神情严肃起来。 这洞是上云首峰的必经之路,这意味着就算有人能爬到这般位置,山上的人用这石头把这洞口一盖,就能阻挡绝大部分的入侵者。 “我们一起来吧,”姬嘉树走到圆石的另一边,向李稷使了个眼色。 两人齐齐用力,双手暴出青筋,圆石终于被立起,但再往洞口推的时候,两人的动作都有些停滞。 李稷从怀中摸出最后一根火折子,替换了嬴抱月手中的剑火。 他怀中的空间法器其容量也不是无限的。呆在山上整整五天,李稷之前储存的物资和食物几乎消耗殆尽。他原本打算将这根火折子留到最后,但比起让嬴抱月继续透支自己的身体,他还是拿出了这根火折子。 在火折子的火光下,李稷发现他手边的硬物居然是一块靠在岩壁上的圆石。 石头又扁又平,大如磨盘。 看到这恰到好处的大小和厚度,姬嘉树愣了愣,“这难道是……” “这应该是用来盖这个洞口的,”嬴抱月打量着眼前呼呼吹着寒风的洞口,发现这块圆石的大小刚好足够遮住这洞口。 姬嘉树铆足了劲伸手一推,巨大的圆石却纹丝不动。 “我来试试,”李稷将火折子交给嬴抱月,双手猛地撼了撼这块石头,石头却也只微微动了动。 嬴抱月和姬嘉树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 连天阶修行者都不能一下就推动的石头,可见有多么沉重。 “看来这是一道防线,”李稷神情严肃起来。 这洞是上云首峰的必经之路,这意味着就算有人能爬到这般位置,山上的人用这石头把这洞口一盖,就能阻挡绝大部分的入侵者。 “我们一起来吧,”姬嘉树走到圆石的另一边,向李稷使了个眼色。 两人齐齐用力,双手暴出青筋,圆石终于被立起,但再往洞口推的时候,两人的动作都有些停滞。 第三百九十五章 书信 “打死她!打死她!” 嬴抱月耳边响起宫女们的谩骂声。 就在她刚穿回来不久后,她被归辰的父亲归昌带回阿房宫。就在她的寝宫外,她遇见了一个正在被其他宫人打骂的瘦弱女官。 那名女官即便被人踢倒在地面上,都拼命护着自己腰边的一个锦囊,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没错,那名女官就是后来陪她嫁到南楚的姚女官。 嬴抱月注视着宋谦手中的两个锦囊,这两个锦囊都只有手掌大小,颜色一浅一深,深色的绣着方胜纹,浅色的绣着如意纹。 深色那枚和姚女官一直佩戴在腰边的锦囊,在式样和花纹上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姚女官腰边那枚要更破旧一些。 “公主殿下?” 看着嬴抱月直勾勾盯着自己掌心的锦囊看,宋谦心中打起鼓来。 想到叔父在信中写的那些奇怪的话,他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抱歉,我走神了,”嬴抱月回过神来问道,“这就是你叔父……琼华君带给我的东西?” “嗯,”宋谦点点头,他直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忽然冷不防开口,“公主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 嬴抱月一愣。 “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宋谦深吸一口气,无比郑重道,“我只是个传话的。” 至于嬴抱月为什么认识他叔父,他叔父为什么不远千里要他带东西给她,为什么要他到了这个时候才给她,这两个东西又都藏着什么秘密,他统统不知道。 没错,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 宋谦僵着手将两枚锦囊递到嬴抱月的手中,交出去的瞬间,他重重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叔父在我们离开永夜长城前,八百里加急让商队送来的。” 嬴抱月第一次听说原来商队还可以八百里加急。 瞧见嬴抱月微妙的表情,宋谦也有些尴尬,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这两枚锦囊是附在一个信封里送来的,除了锦囊外,信封里还有他叔父的一封亲笔信。 信的落款写着他叔父的名字,上面却盖着他父亲的玉玺。 第一次打开这封信看到这一幕,宋谦差点给吓跪了。 如果不是信上面写着是借了王兄的玉玺一用,他差点以为他叔父抢了他爹的王位。 总之,好好的一封家信就这样生生被他叔父弄成了圣旨,上面写的每一条也就成了王命,他不得不一字一句严格遵从。 “我叔父告诉我,在我不得不离开你的时候,将这两个锦囊给你。” 宋谦伸出手指,指向嬴抱月手中浅色如意纹的锦囊,“我叔父说,当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打开,就打开浅色的这枚锦囊。” 嬴抱月一怔,伸手捏了捏那枚浅色锦囊,发现里面唰唰作响,像是藏着什么书信在。 宋斋是她前世今生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所以这枚浅色锦囊里的信,是他给她的在遇到绝境时的建议? “那这一枚呢?” 嬴抱月举起那枚深色锦囊问道。 她不知为何更在意这一枚。 这枚和姚女官珍爱的那枚锦囊酷似的锦囊,到底藏着什么乾坤? “这枚?” 宋斋愣了愣,“这枚……” 他神情有些微妙,“这枚锦囊,不是我叔父的东西。” “什么?” 嬴抱月再次愣住。 “我叔父说,这一枚锦囊,是你寄存在他那的东西。” 看着嬴抱月托在掌心的锦囊,宋谦是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问。 虽然这深色锦囊花纹式样都普通,针脚也算不上精美,看上去绣的甚至有些匆忙,方胜纹也是四平八稳,不是同心结鸳鸯佩这样让人浮想联翩的花纹。 但互赠锦囊,怎么看都像是男女之间互赠定情信物一般…… 宋斋心中叫苦不迭,他叔父的风流情史,他可真是一点都不想知道。 知道的太多,是会死人的。 “这是……我的东西?” 嬴抱月怔怔看着掌心的深色锦囊,捏了捏,却发现里面似乎是空的,什么都没装。 在见到姚女官腰边那枚锦囊前,她对这个模样的锦囊毫无印象。 “殿下,你自己不知道么?” 宋斋一愣,心头微松。 “是不是你的东西我叔父倒是没说,只说是你放在他那的,说不定也可能是别人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叔父胡说的。” 宋谦耸耸肩。 他叔父那人行事毫无章法,却多智近乎妖,总喜欢搞些奇奇怪怪的暗示,一举一动向来都有深意。 这一次借着带锦囊给嬴抱月的举动,宋斋也许是想向她传达什么也说不定。 但总之,他一介凡人,是无法理解天才的举动的。 嬴抱月再次用指尖捻动了手中的锦囊,确认里面的确是空的。 锦囊外用针脚封死,但不知为何,她不想打开它。 “你叔父他……真的没有别的话带给我了吗?” 宋谦怔了怔,蹙眉回想道,“倒是有句话写在最后面。” 但那句话没头没尾,他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和嬴抱月说的,刚刚就没有提起。 嬴抱月捏紧手中那枚深色锦囊,“他说什么?” 宋谦想了想道,“他说,既然回来了,就自己去送吧。” 嬴抱月浑身一震。 她不明白,但她大受震撼。 既然回来了…… 宋斋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那个男人是妖怪吗? 看着嬴抱月捏着锦囊定定站在原地,宋谦疑惑地问道,“公主殿下?” 这句话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啊,抱歉,”嬴抱月回过神,抬头紧紧盯着宋谦的眼睛,“没其他的话了吗?” “既然回来了”这句话的意思她明白,可是“自己去送吧”是什么意思? 她要送什么?她要送给谁? 宋谦被嬴抱月的目光盯得心头发毛,但他搜肠刮肚想了下,摇头,“没有了。” 他叔父给他的那封信,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是吗……”嬴抱月低下头。 “殿下,东西我送到了,要带的话也带到了,”宋斋咳嗽了几声,望着面前有些怔忡的少女,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宋谦?” 嬴抱月抬头,望着眼前这个模样有宋斋几分影子的少年。 虽然一切出于宋斋的嘱托,但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少年,却坚持和他们一起走到了现在。 宋谦转身踉跄着向洞口走去,但走了几步他忽然回过头。 “公主殿下,”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他轻声道,“我能坚持到这里,并不是完全因为我叔父的那封信。” 嬴抱月心头一震,怔怔看着他。 望着面色苍白身躯却依然如青竹般挺立的少女,宋谦笑了。 他叔父当初说按他说的去做,必有所得,大概就是指自己现在这时的这份心情吧。 宋谦转身,向身后的少女躬身一礼。 “殿下,祝您武运昌隆。” 你一定能登上最高峰。 宋谦在心中默默祝福道。 “宋谦!” 坐在石缝边的姬嘉树和李稷站起身,向经过他们身边的少年抱拳一礼。 “之后的,就交给你们了。” 宋谦还礼,和两人撞了撞拳头,随后闪身通过石缝,纵身一跃,消失在风雪之中。 “宋谦!” 嬴抱月大步追到石缝边,但就在这时,三人面前沉重的圆石忽然动了起来。 “这是……” 察觉到洞内忽然涌起的陌生气息,李稷猛地回头。 轰的一声,圆石滚动了一下。 沉重的石门猛地封闭。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姬嘉树李稷嬴抱月都被关入其中。 。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三人 “怎么了?怎么回事?” 天起峰下,篝火边陈子寒猛地捂住耳朵,惊恐地站起身。 在他身后为他输送真元的陈子楚也砰的一声倒在地上,龇牙咧嘴满地打滚。 “子寒?子楚?” “你们怎么了?” 许义山姬清远慕容飞澜等人一直都聚集在他们身边,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跳,立刻围了上来。 “咳咳咳,我没事,”陈子楚捂着胸口爬起来,“就是刚刚岔气了。” 他正给陈子寒传着真元,传出去的真元却忽然被弹了回来,他一时间没调息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大哥,对不起,”陈子寒转身,一脸歉意。 “没事没事,”陈子楚摆着手,望着陈子寒耳边流下的血迹,他一脸严肃,“倒是你,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陈子寒摸了摸双耳,神情有些恍惚,“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什么?”陈子楚大惊失色,“你耳朵怎么了?” “不,不是我耳朵出问题了,”看见兄长等人的眼神,陈子寒知道他们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我耳朵能听见,但我听不见公主殿下他们那边的消息了。” 姬清远站在一边,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慕容飞澜和陈子楚轮流给陈子寒输送真元,这才联系上远在云首峰上的嬴抱月等人,可现在好不容易重新取得的联系,居然又断了吗? “怎么回事?” 慕容飞澜走上前,眉峰紧锁,“难道又是有人截断了你的风法?” 之前他听陈子寒提起过,陈子楚掉下冰崖时陈子寒曾见到过一位银发少年,但就在见到那名少年的瞬间,他的风法就被人掐断,瞬间杳无音讯。 “这次不是,”陈子寒眼前浮现出在和嬴抱月三人音讯中断前看到的那一幕,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这一次,是因为一块石头。” “石头?” 火堆边一众少年郎闻言面面相觑。 “抱月他们到底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回事?” 天起峰下,篝火边陈子寒猛地捂住耳朵,惊恐地站起身。 在他身后为他输送真元的陈子楚也砰的一声倒在地上,龇牙咧嘴满地打滚。 “子寒?子楚?” “你们怎么了?” 许义山姬清远慕容飞澜等人一直都聚集在他们身边,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跳,立刻围了上来。 “咳咳咳,我没事,”陈子楚捂着胸口爬起来,“就是刚刚岔气了。” 他正给陈子寒传着真元,传出去的真元却忽然被弹了回来,他一时间没调息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大哥,对不起,”陈子寒转身,一脸歉意。 “没事没事,”陈子楚摆着手,望着陈子寒耳边流下的血迹,他一脸严肃,“倒是你,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陈子寒摸了摸双耳,神情有些恍惚,“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什么?”陈子楚大惊失色,“你耳朵怎么了?” “不,不是我耳朵出问题了,”看见兄长等人的眼神,陈子寒知道他们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我耳朵能听见,但我听不见公主殿下他们那边的消息了。” 姬清远站在一边,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慕容飞澜和陈子楚轮流给陈子寒输送真元,这才联系上远在云首峰上的嬴抱月等人,可现在好不容易重新取得的联系,居然又断了吗? “怎么回事?” 慕容飞澜走上前,眉峰紧锁,“难道又是有人截断了你的风法?” 之前他听陈子寒提起过,陈子楚掉下冰崖时陈子寒曾见到过一位银发少年,但就在见到那名少年的瞬间,他的风法就被人掐断,瞬间杳无音讯。 “这次不是,”陈子寒眼前浮现出在和嬴抱月三人音讯中断前看到的那一幕,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这一次,是因为一块石头。” “石头?” 火堆边一众少年郎闻言面面相觑。 “抱月他们到底怎么了?” 陈子楚揪住陈子寒的衣领,焦急地问道。 “公主殿下和春华昭华三人,似乎是被关起来了。” 陈子寒开口道,神情有些复杂。 就在宋谦跳下山崖后,洞前那块圆石却忽然滚动起来,宛如米缸的盖子被人推上,巨大的圆石瞬间将洞口堵死。 就在圆石盖紧洞口的瞬间,陈子寒和嬴抱月他们三人的音讯就断开了。 听完陈子寒的叙述,火堆边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所以说,现在抱月和昭华春华一起,被关在那个洞里了?” 陈子楚闻言,眼角微微抽搐。 洞口被封,意味着这三人后路也被封死了。 怎么说呢,发生这么诡异的意外,的确是件让人忧心的事。 但他听着怎么就觉得有点怪怪的呢? 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被封锁的洞口。 想到嬴抱月和姬嘉树李稷三人被关在了一个洞里,陈子楚就有些牙疼。 那三个人在一个洞里……会干些什么? 陈子楚环视了一圈周围神色各异的其他人,总觉得应该不只他一个人想到了奇怪的方向。 “不管怎么说,子寒你之前不是探查出这个山洞是通的么?”姬清远吐出一口气,拍拍陈子寒的肩膀,宽慰众人道。 “就算进去的那个洞口被封了,只要抱月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就能走出这个洞,应当无大碍。” 大概吧。 众人抬头看向已经落山的太阳,都沉默了下来。 陈子楚揪住陈子寒的衣领,焦急地问道。 “公主殿下和春华昭华三人,似乎是被关起来了。” 陈子寒开口道,神情有些复杂。 就在宋谦跳下山崖后,洞前那块圆石却忽然滚动起来,宛如米缸的盖子被人推上,巨大的圆石瞬间将洞口堵死。 就在圆石盖紧洞口的瞬间,陈子寒和嬴抱月他们三人的音讯就断开了。 听完陈子寒的叙述,火堆边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所以说,现在抱月和昭华春华一起,被关在那个洞里了?” 陈子楚闻言,眼角微微抽搐。 洞口被封,意味着这三人后路也被封死了。 怎么说呢,发生这么诡异的意外,的确是件让人忧心的事。 但他听着怎么就觉得有点怪怪的呢? 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被封锁的洞口。 想到嬴抱月和姬嘉树李稷三人被关在了一个洞里,陈子楚就有些牙疼。 那三个人在一个洞里……会干些什么? 陈子楚环视了一圈周围神色各异的其他人,总觉得应该不只他一个人想到了奇怪的方向。 “不管怎么说,子寒你之前不是探查出这个山洞是通的么?”姬清远吐出一口气,拍拍陈子寒的肩膀,宽慰众人道。 “就算进去的那个洞口被封了,只要抱月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就能走出这个洞,应当无大碍。” 大概吧。 众人抬头看向已经落山的太阳,都沉默了下来。 第三百九十七章 之夜 李稷在洞穴深处找到了一些湿淋淋的苔藓,将它们堆积在一起,再用水法抽走其中的水分,就得到了一堆干苔藓。 这时他拿在手中的唯一的那根火折子已经有了熄灭的迹象,他赶紧将这唯一的火苗转移到了苔藓之上。 很快,一堆小小的篝火在黑暗中升了起来。 “火起了,你们……” 李稷转身看向之前一直坐在黑暗里的两人,却发现嬴抱月已经靠着姬嘉树的肩膀睡着了。 姬嘉树盘腿坐在地上正在调息,耳边响起女子轻柔的呼吸,他侧目看了一眼,抬起头,正撞入李稷的目光。 两个男人在昏暗的光线中静静对视。 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姬嘉树忽然想起当初在初阶大典还未结束的那个晚上,他和李稷一起蹲在考官的屋顶,等着为明天要判定嬴抱月对战的考官套麻袋时的情形。 姬嘉树心中,忽然有些发涩。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他和李稷变成了这样的关系了呢? 李稷望着眼前的情形,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指着身后的火堆轻声问道,“你们怎么过来?” 姬嘉树看了嬴抱月一眼,“我抱她过来吧。” 嬴抱月的警惕性极强,如果不是疲惫到了一定程度,她是不会这么睡着的。 回想这五天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只能说她的身体已经堪比铁人了。 上一次她有好好休息一下,估计还是在飞仙峰的温泉里。 李稷点了点头,但看到姬嘉树的手绕过嬴抱月的后背和腿弯想把她抱起来,他忍不住开口,“等等,她……” 姬嘉树手臂一僵,回头,“怎么了?” 李稷倏一开口就自觉失言,闻声也僵在原地。 姬嘉树望着对方墨色的眼睛,在心中叹了口气,平心静气地问道,“是有地方不能碰么?” 李稷进退两难,只得转身伸手摸了摸自己颈后的一个位置,“别碰她那里,碰了她就会醒。” 这还是他之前和嬴抱月一起落入冰湖后在重泉镇过夜时发现的。不管嬴抱月看上去睡的有多沉,只要碰到她这个地方,哪怕只是手指轻轻触到,她都会立即惊醒。 李稷微微垂下视线,那个地方是修行者的死穴,因为处于后背触觉不敏感,某种意义上比咽喉和脉门还要危险,保护这个地方恐怕已经成了嬴抱月的本能。 姬嘉树闻言闭了闭眼睛,心情愈发晦涩难言。 虽然他能预料到这种情况,但不代表他不会难受。 李稷远比他了解嬴抱月的身体情况,但能了解到这种程度,那么说明至少有那么一次,嬴抱月在李稷身边沉沉的睡着过。 寻常情况下,嬴抱月睡觉总是会留三分清醒。 只有在真正信任的人身边,她才会放任自己失去意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避开李稷提到的那个地方,轻轻将嬴抱月抱到火堆边。 李稷已经在地上铺好了一层兽皮,姬嘉树将嬴抱月放到皮子上,自己则侧身朝着洞口坐下,随后将嬴抱月的头枕在了自己腿上。 李稷静静看了他们一眼,在嬴抱月另一侧盘腿坐下,提防着洞深处的动静。 火堆静静的燃烧,两人的侧脸被火光灼得微红。 沉默再次降临在山洞之中。 姬嘉树闭上双眼,默默调息。 等他将真元运行了一周天后睁开双眼,却发现李稷还是一动不动坐在他们身边。他没有闭目调息,而是一直睁着双眼,注视着洞中的黑暗。 那双黑眸明亮、深沉,像是一池沉静清澈的湖水。 姬嘉树抿了抿唇,移开视线,脸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口道,“昭华,你休息一下吧。” “什么?” 李稷居然像是被他的声音吓到一般猛地侧过头,愣了片刻才道,“无妨,我不累。” 怎么可能会不累? 姬嘉树心中烦躁起来,声音粗重起来。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他咬牙开口,说到一半声音却戛然而止,“你这样……” 他这样,让自己如何厌恶他? “我……怎么了?” 李稷怔怔看着姬嘉树,下一刻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垂下视线,“我是不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谁这么说了?你这人简直……” 姬嘉树胸中的憋闷简直要破体而出。他想要怒吼,想要愤怒,想要喝骂,但最终只能在黑暗中攥紧拳头。 因为手攥得太紧,他袖子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李稷注意到了他的动静,刚想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两人都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睡在火堆边的嬴抱月。 火光照在她紧闭的眼睫上,在她脸上留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嬴抱月的呼吸依旧稳定而匀净,像是什么都没察觉。 姬嘉树和李稷顿时都松了口气。 山洞之中再次恢复了寂静,但姬嘉树知道在这份宁静下却有着暗潮涌动。 李稷抬起手,调动了真元在嬴抱月的身体外侧笼罩了一层屏障。 察觉到腿上真元气息的变化,姬嘉树微微睁大眼睛,“你……” “只是让她睡得更安静一些,”李稷注视着睡梦中的嬴抱月,语气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我没别的意思。” 真的不是担心他们两人争吵起来吵醒她么?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望着膝上少女的侧脸,淡淡道,“你说你没别的意思?” 李稷一怔。 姬嘉树眼珠微微转动,侧目看了李稷一眼,“你知道,你看她是什么眼神么?”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在一瞬间炸开。 李稷僵在原地,知道有什么恐怕再也躲不过去。 他闭上双眼,“是……什么眼神?” “你不知道么?”姬嘉树目视着前方,面无表情,“还是你希望,什么都由我来说?” 他的确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或者握着嬴抱月未婚夫的这个身份将李稷谴责得体无完肤。 在礼法和道义上,他有着绝对的优势。 但姬嘉树很清楚,他做不到。 如果他真的是嬴抱月货真价实的未婚夫倒也罢了,可偏偏他有名无分。 他没有资格指责李稷。 但姬嘉树依旧愤怒。 他愤怒的不是别的,而是李稷什么都愿意做,却什么都不愿意说。 不愿意给她一个许诺。 “李稷,你到底想要什么?”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身上的气息忽然平静下来。 他比李稷要矮一个头,但此时少年挺起胸膛,直视着李稷的双眼。 “你若是真想要她,那就从我手上抢走。” 李稷浑身一震,愕然看着身边这个比他足足小六岁的少年。 姬嘉树却已经不再退缩。 “当然,我不会放手。” 姬嘉树直视着李稷的黑眸,平素温和的视线一时间锐利无比。 他宁肯和李稷正面相争,也不想看着这个人呆在嬴抱月身边却又顾忌着自己的模样。 “你这样对她含含糊糊,非君子所为。” 如果真的的喜欢她,就给她一个承诺,给两人之间一个名分。 如果没有,那就靠自己的双手去大大方方地抢夺。 如果李稷不愿意许诺,一直这么敷衍地对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么,他不答应。 。 第三百九十八章 交心 火光下,少年目光灼灼。 比火焰还要明亮滚烫。 李稷望着姬嘉树,一瞬间看到了那个八年前在云雾森林中不顾一切奔跑的少年。 他以前是否也曾这样,如此奋不顾身又义无反顾地喜欢上过一个人? “等等,你这是什么表情?” 瞧着李稷变幻的眼神,姬嘉树蹙了蹙眉,沉声笑了一声。 他忽然觉得无趣至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姬嘉树伸出手,低头隔空描绘着嬴抱月的眉眼,淡淡道,“你一定在想,我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虽然他已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但和李稷比起来,他的年纪阅历和见识都远不如对方。 在李稷眼中,他刚刚那段宣言应当是天真至极又孩子气至极吧?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世家王族之间的婚约根本没有真情,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 他刚刚那番话别说不现实了,简直可以说是虚伪,在世家子弟眼中不过是十足的漂亮话罢了。 然而姬嘉树没想到,面对他的嘲讽,李稷没有继续沉默以对,也并没有李稷否认。 “不。” 李稷站起身,从旁边的石缝里又扒出几块苔藓,弄干,放到火堆上。 做完这些,他隔着嬴抱月重新在姬嘉树身边坐下。 注视着火堆,李稷缓缓开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 姬嘉树一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闻言神情不变,“哦?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的举动很卑劣,”李稷道,“我很愧疚。” “没人要你愧疚,”姬嘉树冷笑一声,“你这是对谁愧疚呢?” 李稷平静道,“对我自己。” 姬嘉树一愣。 李稷又往火堆里添了块苔藓,“你恐怕不相信,但我真的明白你现在的心情。” 真的? 李稷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但姬嘉树却只觉得讽刺。 对着这块砍上一剑都不会吭一声的“石头”,他平静追问,“什么心情?” 李稷从火堆边回过头,注视着躺在姬嘉树腿上的嬴抱月,“你希望我和她说清楚。” 因为是真心爱护的女子,所以希望她得到完完全全的尊重,更希望能和其他男人正大光明的竞争。火光下,少年目光灼灼。 比火焰还要明亮滚烫。 李稷望着姬嘉树,一瞬间看到了那个八年前在云雾森林中不顾一切奔跑的少年。 他以前是否也曾这样,如此奋不顾身又义无反顾地喜欢上过一个人? “等等,你这是什么表情?” 瞧着李稷变幻的眼神,姬嘉树蹙了蹙眉,沉声笑了一声。 他忽然觉得无趣至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姬嘉树伸出手,低头隔空描绘着嬴抱月的眉眼,淡淡道,“你一定在想,我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虽然他已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但和李稷比起来,他的年纪阅历和见识都远不如对方。 在李稷眼中,他刚刚那段宣言应当是天真至极又孩子气至极吧?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世家王族之间的婚约根本没有真情,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 他刚刚那番话别说不现实了,简直可以说是虚伪,在世家子弟眼中不过是十足的漂亮话罢了。 然而姬嘉树没想到,面对他的嘲讽,李稷没有继续沉默以对,也并没有李稷否认。 “不。” 李稷站起身,从旁边的石缝里又扒出几块苔藓,弄干,放到火堆上。 做完这些,他隔着嬴抱月重新在姬嘉树身边坐下。 注视着火堆,李稷缓缓开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 姬嘉树一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闻言神情不变,“哦?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的举动很卑劣,”李稷道,“我很愧疚。” “没人要你愧疚,”姬嘉树冷笑一声,“你这是对谁愧疚呢?” 李稷平静道,“对我自己。” 姬嘉树一愣。 李稷又往火堆里添了块苔藓,“你恐怕不相信,但我真的明白你现在的心情。” 真的? 李稷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但姬嘉树却只觉得讽刺。 对着这块砍上一剑都不会吭一声的“石头”,他平静追问,“什么心情?” 李稷从火堆边回过头,注视着躺在姬嘉树腿上的嬴抱月,“你希望我和她说清楚。” 因为是真心爱护的女子,所以希望她得到完完全全的尊重,更希望能和其他男人正大光明的竞争。 他这么不清不楚地呆在嬴抱月身边,什么事都要插手,利用她的毫无防备,的确非君子所为。 望着李稷清明的眼神,姬嘉树微微哑然。 虽然李稷没有多加解释什么,但他能感受到,李稷是真的明白。 李稷看向姬嘉树的眼睛,认真道。 “春华,你是个君子。” 他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坦荡正直的少年。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来恭维我,”姬嘉树目光冷下来,“我不妨告诉你,之前在青鸾峰的幻境中,我遇见的人是你。” 面对化蛇分身化成的李稷,他是真的动过杀意。恐怕化蛇也是察觉到了他心中对李稷的龃龉,才会幻化成那般模样,想要勾起他心中的黑暗。 李稷愣了愣,“我也遇见了你。” “我是说我遇见的是化蛇变成的你,等等,你说什么?”姬嘉树还以为李稷听错了他的话,刚想解释,却忽然一个激灵。 “你的意思是说……” 李稷望着姬嘉树的眼睛,“看来,我们互相遇见了彼此。” 洞中一时间寂静无比,姬嘉树喉结上下动了动,忽然笑出了声。 他这么不清不楚地呆在嬴抱月身边,什么事都要插手,利用她的毫无防备,的确非君子所为。 望着李稷清明的眼神,姬嘉树微微哑然。 虽然李稷没有多加解释什么,但他能感受到,李稷是真的明白。 李稷看向姬嘉树的眼睛,认真道。 “春华,你是个君子。” 他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坦荡正直的少年。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来恭维我,”姬嘉树目光冷下来,“我不妨告诉你,之前在青鸾峰的幻境中,我遇见的人是你。” 面对化蛇分身化成的李稷,他是真的动过杀意。恐怕化蛇也是察觉到了他心中对李稷的龃龉,才会幻化成那般模样,想要勾起他心中的黑暗。 李稷愣了愣,“我也遇见了你。” “我是说我遇见的是化蛇变成的你,等等,你说什么?”姬嘉树还以为李稷听错了他的话,刚想解释,却忽然一个激灵。 “你的意思是说……” 李稷望着姬嘉树的眼睛,“看来,我们互相遇见了彼此。” 洞中一时间寂静无比,姬嘉树喉结上下动了动,忽然笑出了声。 第三百九十九章 情思 火光下,少年目光灼灼。 比火焰还要明亮滚烫。 李稷望着姬嘉树,一瞬间看到了那个八年前在云雾森林中不顾一切奔跑的少年。 他以前是否也曾这样,如此奋不顾身又义无反顾地喜欢上过一个人? “等等,你这是什么表情?” 瞧着李稷变幻的眼神,姬嘉树蹙了蹙眉,沉声笑了一声。 他忽然觉得无趣至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姬嘉树伸出手,低头隔空描绘着嬴抱月的眉眼,淡淡道,“你一定在想,我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虽然他已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但和李稷比起来,他的年纪阅历和见识都远不如对方。 在李稷眼中,他刚刚那段宣言应当是天真至极又孩子气至极吧?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世家王族之间的婚约根本没有真情,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 他刚刚那番话别说不现实了,简直可以说是虚伪,在世家子弟眼中不过是十足的漂亮话罢了。 然而姬嘉树没想到,面对他的嘲讽,李稷没有继续沉默以对,也并没有李稷否认。 “不。” 李稷站起身,从旁边的石缝里又扒出几块苔藓,弄干,放到火堆上。 做完这些,他隔着嬴抱月重新在姬嘉树身边坐下。 注视着火堆,李稷缓缓开口。火光下,少年目光灼灼。 比火焰还要明亮滚烫。 李稷望着姬嘉树,一瞬间看到了那个八年前在云雾森林中不顾一切奔跑的少年。 他以前是否也曾这样,如此奋不顾身又义无反顾地喜欢上过一个人? “等等,你这是什么表情?” 瞧着李稷变幻的眼神,姬嘉树蹙了蹙眉,沉声笑了一声。 他忽然觉得无趣至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姬嘉树伸出手,低头隔空描绘着嬴抱月的眉眼,淡淡道,“你一定在想,我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虽然他已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但和李稷比起来,他的年纪阅历和见识都远不如对方。 在李稷眼中,他刚刚那段宣言应当是天真至极又孩子气至极吧?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世家王族之间的婚约根本没有真情,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 他刚刚那番话别说不现实了,简直可以说是虚伪,在世家子弟眼中不过是十足的漂亮话罢了。 然而姬嘉树没想到,面对他的嘲讽,李稷没有继续沉默以对,也并没有李稷否认。 “不。” 李稷站起身,从旁边的石缝里又扒出几块苔藓,弄干,放到火堆上。 做完这些,他隔着嬴抱月重新在姬嘉树身边坐下。 注视着火堆,李稷缓缓开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 姬嘉树一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闻言神情不变,“哦?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的举动很卑劣,”李稷道,“我很愧疚。” “没人要你愧疚,”姬嘉树冷笑一声,“你这是对谁愧疚呢?” 李稷平静道,“对我自己。” 姬嘉树一愣。 李稷又往火堆里添了块苔藓,“你恐怕不相信,但我真的明白你现在的心情。” 真的? 李稷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但姬嘉树却只觉得讽刺。 对着这块砍上一剑都不会吭一声的“石头”,他平静追问,“什么心情?” 李稷从火堆边回过头,注视着躺在姬嘉树腿上的嬴抱月,“你希望我和她说清楚。” 因为是真心爱护的女子,所以希望她得到完完全全的尊重,更希望能和其他男人正大光明的竞争。 他这么不清不楚地呆在嬴抱月身边,什么事都要插手,利用她的毫无防备,的确非君子所为。 望着李稷清明的眼神,姬嘉树微微哑然。 虽然李稷没有多加解释什么,但他能感受到,李稷是真的明白。 李稷看向姬嘉树的眼睛,认真道。 “春华,你是个君子。” 他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坦荡正直的少年。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来恭维我,”姬嘉树目光冷下来,“我不妨告诉你,之前在青鸾峰的幻境中,我遇见的人是你。” 面对化蛇分身化成的李稷,他是真的动过杀意。恐怕化蛇也是察觉到了他心中对李稷的龃龉,才会幻化成那般模样,想要勾起他心中的黑暗。 李稷愣了愣,“我也遇见了你。” “我是说我遇见的是化蛇变成的你,等等,你说什么?”姬嘉树还以为李稷听错了他的话,刚想解释,却忽然一个激灵。 “你的意思是说……” 李稷望着姬嘉树的眼睛,“看来,我们互相遇见了彼此。” 洞中一时间寂静无比,姬嘉树喉结上下动了动,忽然笑出了声。 “我明白你的意思。” 姬嘉树一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闻言神情不变,“哦?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的举动很卑劣,”李稷道,“我很愧疚。” “没人要你愧疚,”姬嘉树冷笑一声,“你这是对谁愧疚呢?” 李稷平静道,“对我自己。” 姬嘉树一愣。 李稷又往火堆里添了块苔藓,“你恐怕不相信,但我真的明白你现在的心情。” 真的? 李稷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但姬嘉树却只觉得讽刺。 对着这块砍上一剑都不会吭一声的“石头”,他平静追问,“什么心情?” 李稷从火堆边回过头,注视着躺在姬嘉树腿上的嬴抱月,“你希望我和她说清楚。” 因为是真心爱护的女子,所以希望她得到完完全全的尊重,更希望能和其他男人正大光明的竞争。 他这么不清不楚地呆在嬴抱月身边,什么事都要插手,利用她的毫无防备,的确非君子所为。 望着李稷清明的眼神,姬嘉树微微哑然。 虽然李稷没有多加解释什么,但他能感受到,李稷是真的明白。 李稷看向姬嘉树的眼睛,认真道。 “春华,你是个君子。” 他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坦荡正直的少年。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来恭维我,”姬嘉树目光冷下来,“我不妨告诉你,之前在青鸾峰的幻境中,我遇见的人是你。” 面对化蛇分身化成的李稷,他是真的动过杀意。恐怕化蛇也是察觉到了他心中对李稷的龃龉,才会幻化成那般模样,想要勾起他心中的黑暗。 李稷愣了愣,“我也遇见了你。” “我是说我遇见的是化蛇变成的你,等等,你说什么?”姬嘉树还以为李稷听错了他的话,刚想解释,却忽然一个激灵。 “你的意思是说……” 李稷望着姬嘉树的眼睛,“看来,我们互相遇见了彼此。” 洞中一时间寂静无比,姬嘉树喉结上下动了动,忽然笑出了声。 第四百章 探讨 火光将李稷脸上的面具灼得通红,在黑暗的山洞里看上去有些可怖。 但不知为何,他在姬嘉树眼中却不再那么神秘又冷漠了。 “你……” 注视着李稷的侧脸,姬嘉树淡淡道,“你意外的是个懦夫呢。” 李稷一愣,转过头盯着他。 “怎么?没人这么说过你?” 姬嘉树吐出一口气,神情不喜不怒,“当然,我也没资格说你就是了。” 这个世上永远没有感同身受,只有冷暖自知。刀子插在谁的身上,谁才会感觉到痛。 若他陷入李稷这般的境地,未必能做到李稷这般坚守本心。 他并不像赵光那样从小和李稷一起长大,所以他并不了解李稷,但他了解修行者,明白修行者的强大都是从而何而来。 姬嘉树瞥了一眼李稷清瘦到能看到根根骨头的后背。 李稷所经历过无法向人言说的一切,都写在他无与伦比的强大里。 “不,你说的没错,”李稷愣了愣神,随后坦然道,“挺有道理的。” “你能别什么都那么轻易承认么?” 姬嘉树无奈至极,“对你这种情况,我也不好评判。” 他转动眼珠,瞥了李稷一眼,“毕竟我不像你,那么有经验。” 果然人不可貌相,尤其是这种戴着面具的男人。 鬼知道他有几段情史。 李稷闻言哭笑不得。 有经验吗? 他一时间听不出这到底是嘲讽还是真心话,只能继续往火堆里丢苔藓,“我不过痴长些年岁罢了。” 注视着眼前的火焰,李稷轻声道,“年少有年少的好处,” 随着年岁渐长,他失去了年少时的冲动,变成了如今他自己都认不识的模样。 “是啊,”姬嘉树轻哼一声,“至少我们年纪相仿,适宜结发。” “年纪……”李稷一愣,忽然觉得有被打击到。 姬嘉树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他……有点老了。 说起来,他比现在的嬴抱月和姬嘉树都年长近六岁。 放在世家中,这是堪比叔侄的年龄差了。 李稷默默低下头,“年纪不是问题。” “是吗?” 难得看到李稷这么憋屈的模样,姬嘉树出了一口气之余,忽然来了兴趣。 “你说你之前动过一次心,那是何时?你多大的时候?” 李稷僵了僵,“十三岁。”火光将李稷脸上的面具灼得通红,在黑暗的山洞里看上去有些可怖。 但不知为何,他在姬嘉树眼中却不再那么神秘又冷漠了。 “你……” 注视着李稷的侧脸,姬嘉树淡淡道,“你意外的是个懦夫呢。” 李稷一愣,转过头盯着他。 “怎么?没人这么说过你?” 姬嘉树吐出一口气,神情不喜不怒,“当然,我也没资格说你就是了。” 这个世上永远没有感同身受,只有冷暖自知。刀子插在谁的身上,谁才会感觉到痛。 若他陷入李稷这般的境地,未必能做到李稷这般坚守本心。 他并不像赵光那样从小和李稷一起长大,所以他并不了解李稷,但他了解修行者,明白修行者的强大都是从而何而来。 姬嘉树瞥了一眼李稷清瘦到能看到根根骨头的后背。 李稷所经历过无法向人言说的一切,都写在他无与伦比的强大里。 “不,你说的没错,”李稷愣了愣神,随后坦然道,“挺有道理的。” “你能别什么都那么轻易承认么?” 姬嘉树无奈至极,“对你这种情况,我也不好评判。” 他转动眼珠,瞥了李稷一眼,“毕竟我不像你,那么有经验。” 果然人不可貌相,尤其是这种戴着面具的男人。 鬼知道他有几段情史。 李稷闻言哭笑不得。 有经验吗? 他一时间听不出这到底是嘲讽还是真心话,只能继续往火堆里丢苔藓,“我不过痴长些年岁罢了。” 注视着眼前的火焰,李稷轻声道,“年少有年少的好处,” 随着年岁渐长,他失去了年少时的冲动,变成了如今他自己都认不识的模样。 “是啊,”姬嘉树轻哼一声,“至少我们年纪相仿,适宜结发。” “年纪……”李稷一愣,忽然觉得有被打击到。 姬嘉树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他……有点老了。 说起来,他比现在的嬴抱月和姬嘉树都年长近六岁。 放在世家中,这是堪比叔侄的年龄差了。 李稷默默低下头,“年纪不是问题。” “是吗?” 难得看到李稷这么憋屈的模样,姬嘉树出了一口气之余,忽然来了兴趣。 “你说你之前动过一次心,那是何时?你多大的时候?” 李稷僵了僵,“十三岁。” 姬嘉树睁大眼睛。 十三岁的确是可以定亲的年纪了,但那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南楚结识的那些朋友这般年纪结亲的,大多都是听从家里长辈的安排,自己对男女私情还陌生懵懂。 姬嘉树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年少多情会发生在眼前这个淡漠寡言的男人身上。 要知道他一度以为李稷没有寻常人的感情。 李稷十三岁的时候…… 那至少也是八九年前的事,姬嘉树都不好说是李稷太早熟还是太长情。 “怎么?”李稷看了他一眼,“很奇怪么?” “没有……”姬嘉树很难想象十三岁的李稷会是个什么样的少年郎,他深吸一口气。 “对方,是和你年纪相仿的人?” 如果他没记错,李稷应当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被东吴国师收养的,他在那之前的经历全部不被人所知。但至少应该不是出身于名门贵族,不然在李稷成为昭华君名满天下的时候,早就有亲族跳出来了。 如果李稷真如市井传言那般出身贫寒,那么他在那般年纪喜欢上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 不知为何,姬嘉树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穷小子爱上世家小姐被打得半死世家小姐也溘然长逝的故事。 想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想法的离谱,姬嘉树猛地摇了摇头。 他这是在想些什么?是和赵光陈子楚呆在一起久了被传染了吗? “不。” 李稷下一句话直接粉碎了姬嘉树的胡思乱想。 注视着摇曳的火焰,李稷淡淡道,“她比我大几岁。” “大……几岁?” 姬嘉树睁大眼睛。 十三岁的确是可以定亲的年纪了,但那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南楚结识的那些朋友这般年纪结亲的,大多都是听从家里长辈的安排,自己对男女私情还陌生懵懂。 姬嘉树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年少多情会发生在眼前这个淡漠寡言的男人身上。 要知道他一度以为李稷没有寻常人的感情。 李稷十三岁的时候…… 那至少也是八九年前的事,姬嘉树都不好说是李稷太早熟还是太长情。 “怎么?”李稷看了他一眼,“很奇怪么?” “没有……”姬嘉树很难想象十三岁的李稷会是个什么样的少年郎,他深吸一口气。 “对方,是和你年纪相仿的人?” 如果他没记错,李稷应当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被东吴国师收养的,他在那之前的经历全部不被人所知。但至少应该不是出身于名门贵族,不然在李稷成为昭华君名满天下的时候,早就有亲族跳出来了。 如果李稷真如市井传言那般出身贫寒,那么他在那般年纪喜欢上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 不知为何,姬嘉树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穷小子爱上世家小姐被打得半死世家小姐也溘然长逝的故事。 想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想法的离谱,姬嘉树猛地摇了摇头。 他这是在想些什么?是和赵光陈子楚呆在一起久了被传染了吗? “不。” 李稷下一句话直接粉碎了姬嘉树的胡思乱想。 注视着摇曳的火焰,李稷淡淡道,“她比我大几岁。” “大……几岁?” 第四百零一章 明心 姬嘉树一时间不知所措。 下一刻,望着李稷手掌下面容不清的女子,他的心缓缓沉了下来。 “嗯。” 他轻声道,“喜欢。” 很喜欢。 不得不说李稷这个问法实在是有些刁钻,若不是他和嬴抱月有那段不同寻常的经历,他还真没办法立刻回答他。 李稷收回手,坐回原来的位置。 “你还真是厉害。” 望着自己掌心的纹路,他在心中缓缓叹了口气。 这一刻,他不知道他是在感叹姬嘉树的用情至深,还是在叹他自己。 “你这问法才厉害,”姬嘉树眉峰拧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别人的样子?” 李稷这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是在化蛇的幻境里受到刺激了吗?当谁都是神兽,可以随意变幻姿态的吗? 李稷苦笑一声,知道寻常人的确是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可你还是回答了,”他吐出一口气。 说实话他没想到姬嘉树能那么不假思索地迅速回答。 姬嘉树这样的人根本不屑于说谎,所以他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发于本心。 只是人第一眼见到的都是对方的面容,如果对方真的变成另一个人,是否还能保持同样的感情,这样的问题问相守几十年的夫妻,恐怕都无法立即回答。 “我能回答你,是我一开始喜欢上的,并不是她的面容。” 姬嘉树笑了笑,手指在地面上勾画出一棵树的图案。 “我和她认识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 姬嘉树吐出一口气,神情不喜不怒,“当然,我也没资格说你就是了。” 这个世上永远没有感同身受,只有冷暖自知。刀子插在谁的身上,谁才会感觉到痛。 若他陷入李稷这般的境地,未必能做到李稷这般坚守本心。 他并不像赵光那样从小和李稷一起长大,所以他并不了解李稷,但他了解修行者,明白修行者的强大都是从而何而来。 姬嘉树瞥了一眼李稷清瘦到能看到根根骨头的后背。 李稷所经历过无法向人言说的一切,都写在他无与伦比的强大里。 “不,你说的没错,”李稷愣了愣神,随后坦然道,“挺有道理的。” “你能别什么都那么轻易承认么?” 姬嘉树无奈至极,“对你这种情况,我也不好评判。” 他转动眼珠,瞥了李稷一眼,“毕竟我不像你,那么有经验。” 果然人不可貌相,尤其是这种戴着面具的男人。 鬼知道他有几段情史。 李稷闻言哭笑不得。 有经验吗? 他一时间听不出这到底是嘲讽还是真心话,只能继续往火堆里丢苔藓,“我不过痴长些年岁罢了。” 注视着眼前的火焰,李稷轻声道,“年少有年少的好处,” 随着年岁渐长,他失去了年少时的冲动,变成了如今他自己都认不识的模样。 “是啊,”姬嘉树轻哼一声,“至少我们年纪相仿,适宜结发。” “年纪……”李稷一愣,忽然觉得有被打击到。 姬嘉树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他……有点老了。 说起来,他比现在的嬴抱月和姬嘉树都年长近六岁。 放在世家中,这是堪比叔侄的年龄差了。 谷李稷默默低下头,“年纪不是问题。” “是吗?” 难得看到李稷这么憋屈的模样,姬嘉树出了一口气之余,忽然来了兴趣。 “你说你之前动过一次心,那是何时?你多大的时候?” 李稷僵了僵,“十三岁。” 姬嘉树睁大眼睛。 十三岁的确是可以定亲的年纪了,但那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南楚结识的那些朋友这般年纪结亲的,大多都是听从家里长辈的安排,自己对男女私情还陌生懵懂。 姬嘉树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年少多情会发生在眼前这个淡漠寡言的男人身上。 要知道他一度以为李稷没有寻常人的感情。 李稷十三岁的时候…… 那至少也是八九年前的事,姬嘉树都不好说是李稷太早熟还是太长情。 “怎么?”李稷看了他一眼,“很奇怪么?” “没有……”姬嘉树很难想象十三岁的李稷会是个什么样的少年郎,他深吸一口气。 “对方,是和你年纪相仿的人?” 如果他没记错,李稷应当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被东吴国师收养的,他在那之前的经历全部不被人所知。但至少应该不是出身于名门贵族,不然在李稷成为昭华君名满天下的时候,早就有亲族跳出来了。 如果李稷真如市井传言那般出身贫寒,那么他在那般年纪喜欢上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 不知为何,姬嘉树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穷小子爱上世家小姐被打得半死世家小姐也溘然长逝的故事。 想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想法的离谱,姬嘉树猛地摇了摇头。 他这是在想些什么?是和赵光陈子楚呆在一起久了被传染了吗? “不。” 李稷下一句话直接粉碎了姬嘉树的胡思乱想。 注视着摇曳的火焰,李稷淡淡道,“她比我大几岁。” “大……几岁?” 李稷僵了僵,“十三岁。” 姬嘉树睁大眼睛。 十三岁的确是可以定亲的年纪了,但那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南楚结识的那些朋友这般年纪结亲的,大多都是听从家里长辈的安排,自己对男女私情还陌生懵懂。 姬嘉树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年少多情会发生在眼前这个淡漠寡言的男人身上。 要知道他一度以为李稷没有寻常人的感情。 李稷十三岁的时候…… 那至少也是八九年前的事,姬嘉树都不好说是李稷太早熟还是太长情。 “怎么?”李稷看了他一眼,“很奇怪么?” “没有……”姬嘉树很难想象十三岁的李稷会是个什么样的少年郎,他深吸一口气。 “对方,是和你年纪相仿的人?” 如果他没记错,李稷应当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被东吴国师收养的,他在那之前的经历全部不被人所知。但至少应该不是出身于名门贵族,不然在李稷成为昭华君名满天下的时候,早就有亲族跳出来了。 如果李稷真如市井传言那般出身贫寒,那么他在那般年纪喜欢上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 不知为何,姬嘉树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穷小子爱上世家小姐被打得半死世家小姐也溘然长逝的故事。 想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想法的离谱,姬嘉树猛地摇了摇头。 他这是在想些什么?是和赵光陈子楚呆在一起久了被传染了吗? “不。” 李稷下一句话直接粉碎了姬嘉树的胡思乱想。 注视着摇曳的火焰,李稷淡淡道,“她比我大几岁。” “大……几岁?” 。 第四百零二章 剖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姬嘉树恍惚了一瞬,“你们结发了?” 李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 他抬起头注视着火堆,“是我胡思乱想的。” 和李昭在一起最后的那个晚上,那条消失的发带,反而给了他一种产生奇怪念想的机会。 他喜欢的女子,和他想要送出去的聘礼一起消失了。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当成,她收下了呢? 李稷低头苦笑一声。 见过自欺欺人的,但没见过像他这般自欺欺人的。 九年前他和李昭相遇,第一次向她求婚的时候,李昭只将其当成孩童的戏言。但她说过,如果他十年后还愿意说同样的话,那么她会认真考虑一下。 算起来,离十年,也只剩下一年了吧。 “是我擅自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欺负她没机会回来反驳我罢了,”李稷温和地笑起来,回头望了姬嘉树一眼,“我这人有点奇怪,你可千万别学我。” 大概……不只是有点奇怪。 但姬嘉树望着坐在火堆边平静述说着的男人,心中又涌动着复杂的情感。 李稷的过去像是浸透了血泪,但能在那般年纪遇到一个让自己倾心不已,终生都无法忘怀的人,又如何不能说是一种幸运呢? 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将自己的心交了出去,就再也没收回来。 这份难以言说的思念,旁人没有资格置喙。 只是…… 姬嘉树视线落到膝上沉睡着的嬴抱月的脸庞上,视线锐利起来。 “我没资格评判你的过往,”他淡淡道,“但你惦记着别人还来靠近抱月,可恶至极。” 如果不是了解李稷的人品,面对这种人,他只想说,有多远滚多远。 “我……” 李稷一僵,他有心想解释两句,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我姑且问你一句,”姬嘉树眯起眼睛,“抱月和那个人,像吗?” 李稷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愕然看着姬嘉树。 “看来被我说中了,”姬嘉树冷笑一声,目光变得冷淡至极。 以李稷对那名叫作“昭”的女子的轻易,他怎么可能会轻易靠近其他女子? 嬴抱月身上,一定有着和那名女子相似的地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姬嘉树恍惚了一瞬,“你们结发了?” 李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 他抬起头注视着火堆,“是我胡思乱想的。” 和李昭在一起最后的那个晚上,那条消失的发带,反而给了他一种产生奇怪念想的机会。 他喜欢的女子,和他想要送出去的聘礼一起消失了。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当成,她收下了呢? 李稷低头苦笑一声。 见过自欺欺人的,但没见过像他这般自欺欺人的。 九年前他和李昭相遇,第一次向她求婚的时候,李昭只将其当成孩童的戏言。但她说过,如果他十年后还愿意说同样的话,那么她会认真考虑一下。 算起来,离十年,也只剩下一年了吧。 “是我擅自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欺负她没机会回来反驳我罢了,”李稷温和地笑起来,回头望了姬嘉树一眼,“我这人有点奇怪,你可千万别学我。” 大概……不只是有点奇怪。 但姬嘉树望着坐在火堆边平静述说着的男人,心中又涌动着复杂的情感。 李稷的过去像是浸透了血泪,但能在那般年纪遇到一个让自己倾心不已,终生都无法忘怀的人,又如何不能说是一种幸运呢? 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将自己的心交了出去,就再也没收回来。 这份难以言说的思念,旁人没有资格置喙。 只是…… 姬嘉树视线落到膝上沉睡着的嬴抱月的脸庞上,视线锐利起来。 “我没资格评判你的过往,”他淡淡道,“但你惦记着别人还来靠近抱月,可恶至极。” 如果不是了解李稷的人品,面对这种人,他只想说,有多远滚多远。 “我……” 李稷一僵,他有心想解释两句,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我姑且问你一句,”姬嘉树眯起眼睛,“抱月和那个人,像吗?” 李稷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愕然看着姬嘉树。 “看来被我说中了,”姬嘉树冷笑一声,目光变得冷淡至极。 以李稷对那名叫作“昭”的女子的轻易,他怎么可能会轻易靠近其他女子? 嬴抱月身上,一定有着和那名女子相似的地方。 在山洞的黑暗里,姬嘉树听见了自己手掌骨节捏紧的声音。 他死死盯着李稷的眼睛,视线仿佛能将一切扎穿。 “你把抱月当作替代品?” “我没有!” 李稷都没有明白自己是如何开口的,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他握紧巨阙剑的剑柄,发现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是怎么了? 姬嘉树的质问像是一声惊雷,劈在他的耳边。 他喜欢的人是谁? 是这辈子的嬴抱月,还是李昭的影子? 姬嘉树冷冷注视着他,将地上的兽皮团起一个凸起,托着嬴抱月的脑袋轻轻放在了上面。 随后他站起身,拔出春雷剑,静静指向李稷的咽喉。 “若是真的,哪怕我境界不如你,我也要斩了你。” 李稷望着面前雪亮的剑刃,没有拔剑。 “怎么,你答不出么?” 姬嘉树目光锐利的像是一把刀。 他今日就是要剖出李稷内心最深处的隐秘,结束他们之间的纠缠。 “我……” 李稷从地上缓缓爬起,胸膛直面着春雷剑的剑尖。 在山洞的黑暗里,姬嘉树听见了自己手掌骨节捏紧的声音。 他死死盯着李稷的眼睛,视线仿佛能将一切扎穿。 “你把抱月当作替代品?” “我没有!” 李稷都没有明白自己是如何开口的,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他握紧巨阙剑的剑柄,发现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是怎么了? 姬嘉树的质问像是一声惊雷,劈在他的耳边。 他喜欢的人是谁? 是这辈子的嬴抱月,还是李昭的影子? 姬嘉树冷冷注视着他,将地上的兽皮团起一个凸起,托着嬴抱月的脑袋轻轻放在了上面。 随后他站起身,拔出春雷剑,静静指向李稷的咽喉。 “若是真的,哪怕我境界不如你,我也要斩了你。” 李稷望着面前雪亮的剑刃,没有拔剑。 “怎么,你答不出么?” 姬嘉树目光锐利的像是一把刀。 他今日就是要剖出李稷内心最深处的隐秘,结束他们之间的纠缠。 “我……” 李稷从地上缓缓爬起,胸膛直面着春雷剑的剑尖。 第四百零三章 醒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姬嘉树恍惚了一瞬,“你们结发了?” 李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 他抬起头注视着火堆,“是我胡思乱想的。” 和李昭在一起最后的那个晚上,那条消失的发带,反而给了他一种产生奇怪念想的机会。 他喜欢的女子,和他想要送出去的聘礼一起消失了。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当成,她收下了呢? 李稷低头苦笑一声。 见过自欺欺人的,但没见过像他这般自欺欺人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姬嘉树恍惚了一瞬,“你们结发了?” 李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 他抬起头注视着火堆,“是我胡思乱想的。” 和李昭在一起最后的那个晚上,那条消失的发带,反而给了他一种产生奇怪念想的机会。 他喜欢的女子,和他想要送出去的聘礼一起消失了。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当成,她收下了呢? 李稷低头苦笑一声。 见过自欺欺人的,但没见过像他这般自欺欺人的。 九年前他和李昭相遇,第一次向她求婚的时候,李昭只将其当成孩童的戏言。但她说过,如果他十年后还愿意说同样的话,那么她会认真考虑一下。 算起来,离十年,也只剩下一年了吧。 “是我擅自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欺负她没机会回来反驳我罢了,”李稷温和地笑起来,回头望了姬嘉树一眼,“我这人有点奇怪,你可千万别学我。” 大概……不只是有点奇怪。 但姬嘉树望着坐在火堆边平静述说着的男人,心中又涌动着复杂的情感。 李稷的过去像是浸透了血泪,但能在那般年纪遇到一个让自己倾心不已,终生都无法忘怀的人,又如何不能说是一种幸运呢? 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将自己的心交了出去,就再也没收回来。 这份难以言说的思念,旁人没有资格置喙。 只是…… 姬嘉树视线落到膝上沉睡着的嬴抱月的脸庞上,视线锐利起来。 “我没资格评判你的过往,”他淡淡道,“但你惦记着别人还来靠近抱月,可恶至极。” 如果不是了解李稷的人品,面对这种人,他只想说,有多远滚多远。 “我……” 李稷一僵,他有心想解释两句,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我姑且问你一句,”姬嘉树眯起眼睛,“抱月和那个人,像吗?” 李稷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愕然看着姬嘉树。 “看来被我说中了,”姬嘉树冷笑一声,目光变得冷淡至极。 以李稷对那名叫作“昭”的女子的轻易,他怎么可能会轻易靠近其他女子? 嬴抱月身上,一定有着和那名女子相似的地方。 在山洞的黑暗里,姬嘉树听见了自己手掌骨节捏紧的声音。 他死死盯着李稷的眼睛,视线仿佛能将一切扎穿。 “你把抱月当作替代品?” “我没有!” 李稷都没有明白自己是如何开口的,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他握紧巨阙剑的剑柄,发现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是怎么了? 姬嘉树的质问像是一声惊雷,劈在他的耳边。 他喜欢的人是谁? 是这辈子的嬴抱月,还是李昭的影子? 姬嘉树冷冷注视着他,将地上的兽皮团起一个凸起,托着嬴抱月的脑袋轻轻放在了上面。 随后他站起身,拔出春雷剑,静静指向李稷的咽喉。 “若是真的,哪怕我境界不如你,我也要斩了你。” 李稷望着面前雪亮的剑刃,没有拔剑。 “怎么,你答不出么?” 姬嘉树目光锐利的像是一把刀。 他今日就是要剖出李稷内心最深处的隐秘,结束他们之间的纠缠。 “我……” 李稷从地上缓缓爬起,胸膛直面着春雷剑的剑尖。 九年前他和李昭相遇,第一次向她求婚的时候,李昭只将其当成孩童的戏言。但她说过,如果他十年后还愿意说同样的话,那么她会认真考虑一下。 算起来,离十年,也只剩下一年了吧。 “是我擅自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欺负她没机会回来反驳我罢了,”李稷温和地笑起来,回头望了姬嘉树一眼,“我这人有点奇怪,你可千万别学我。” 大概……不只是有点奇怪。 但姬嘉树望着坐在火堆边平静述说着的男人,心中又涌动着复杂的情感。 李稷的过去像是浸透了血泪,但能在那般年纪遇到一个让自己倾心不已,终生都无法忘怀的人,又如何不能说是一种幸运呢? 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将自己的心交了出去,就再也没收回来。 这份难以言说的思念,旁人没有资格置喙。 只是…… 姬嘉树视线落到膝上沉睡着的嬴抱月的脸庞上,视线锐利起来。 “我没资格评判你的过往,”他淡淡道,“但你惦记着别人还来靠近抱月,可恶至极。” 如果不是了解李稷的人品,面对这种人,他只想说,有多远滚多远。 “我……” 李稷一僵,他有心想解释两句,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我姑且问你一句,”姬嘉树眯起眼睛,“抱月和那个人,像吗?” 李稷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愕然看着姬嘉树。 “看来被我说中了,”姬嘉树冷笑一声,目光变得冷淡至极。 以李稷对那名叫作“昭”的女子的轻易,他怎么可能会轻易靠近其他女子? 嬴抱月身上,一定有着和那名女子相似的地方。 在山洞的黑暗里,姬嘉树听见了自己手掌骨节捏紧的声音。 他死死盯着李稷的眼睛,视线仿佛能将一切扎穿。 “你把抱月当作替代品?” “我没有!” 李稷都没有明白自己是如何开口的,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他握紧巨阙剑的剑柄,发现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是怎么了? 姬嘉树的质问像是一声惊雷,劈在他的耳边。 他喜欢的人是谁? 是这辈子的嬴抱月,还是李昭的影子? 姬嘉树冷冷注视着他,将地上的兽皮团起一个凸起,托着嬴抱月的脑袋轻轻放在了上面。 随后他站起身,拔出春雷剑,静静指向李稷的咽喉。 “若是真的,哪怕我境界不如你,我也要斩了你。” 李稷望着面前雪亮的剑刃,没有拔剑。 “怎么,你答不出么?” 姬嘉树目光锐利的像是一把刀。 他今日就是要剖出李稷内心最深处的隐秘,结束他们之间的纠缠。 “我……” 李稷从地上缓缓爬起,胸膛直面着春雷剑的剑尖。 第四百零四章 到头 嬴抱月没说话,看了两人一眼。 李稷将手探进怀里,“饿了?” 嬴抱月默默点头。 这时李稷已从怀中的空间法器中掏出了一块干饼,弯腰递给她轻声道,“这是最后一块了。” 姬嘉树一怔,嬴抱月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眼神,她和李稷就可以交流。 面对着递到面前的干饼,嬴抱月没有接,坐起身往李稷和姬嘉树的方向推了推,“你们先吃吧。” 李稷有些后悔刚刚加了那么一句话,他摸了摸怀中,“我看错了,还有呢。” 嬴抱月叹了口气,“你觉得我会信吗?” 这次的干粮都是李稷和她在重泉镇临时置办的,当时为了在西戎天阶的追杀下隐藏身份,他们不能一次性购入太多食物,上山前剩的已经不多,算算也快告罄了。 “虽然没了,但也够了,”李稷伸手将手中的饼掰成两半,递给嬴抱月和姬嘉树一人一半。 赶在二人推辞前,他从容道,“我是天阶,几天不吃东西也无事,所以现在并不饿。” 是这样么? 嬴抱月在心中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她曾当过天阶,还真就信了。 至于现在,她信他个鬼。 她将手中的半块饼又掰成两半,塞到李稷手中,“吃饱是不可能了,我们多少都吃一点吧。” “你们……” 姬嘉树皱紧眉头,这样一来不是就他吃的最多了吗? 李稷将饼又推回嬴抱月手中,语气坚决,“我说了,我不饿。” 姬嘉树开始掰自己手中的饼,“我也不用吃那么多。” 火光下,看着三人手中快被掰得稀碎的饼,嬴抱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稷和姬嘉树都一怔,抬头望着她。 “没什么,”嬴抱月伸手拿过两人手中的饼块,将其均匀地分成了三份。 饼很干,里面还夹着不少糠,十分粗糙,她要十分小心才能让碎屑不掉到地上。 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的一举一动,目光有些怔忡。 谁能想到,他们三人会如此珍惜地在这里分一块饼呢? 他从小不愁吃穿,从未如此注意过吃食,李稷想必也是如此。但此时他们围在火堆边,望着嬴抱月手中的饼,像是望着稀世的珍宝。 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分一块饼。 这一幕,姬嘉树觉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嬴抱月没说话,看了两人一眼。 李稷将手探进怀里,“饿了?” 嬴抱月默默点头。 这时李稷已从怀中的空间法器中掏出了一块干饼,弯腰递给她轻声道,“这是最后一块了。” 姬嘉树一怔,嬴抱月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眼神,她和李稷就可以交流。 面对着递到面前的干饼,嬴抱月没有接,坐起身往李稷和姬嘉树的方向推了推,“你们先吃吧。” 李稷有些后悔刚刚加了那么一句话,他摸了摸怀中,“我看错了,还有呢。” 嬴抱月叹了口气,“你觉得我会信吗?” 这次的干粮都是李稷和她在重泉镇临时置办的,当时为了在西戎天阶的追杀下隐藏身份,他们不能一次性购入太多食物,上山前剩的已经不多,算算也快告罄了。 “虽然没了,但也够了,”李稷伸手将手中的饼掰成两半,递给嬴抱月和姬嘉树一人一半。 赶在二人推辞前,他从容道,“我是天阶,几天不吃东西也无事,所以现在并不饿。” 是这样么? 嬴抱月在心中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她曾当过天阶,还真就信了。 至于现在,她信他个鬼。 她将手中的半块饼又掰成两半,塞到李稷手中,“吃饱是不可能了,我们多少都吃一点吧。” “你们……” 姬嘉树皱紧眉头,这样一来不是就他吃的最多了吗? 李稷将饼又推回嬴抱月手中,语气坚决,“我说了,我不饿。” 姬嘉树开始掰自己手中的饼,“我也不用吃那么多。” 火光下,看着三人手中快被掰得稀碎的饼,嬴抱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稷和姬嘉树都一怔,抬头望着她。 “没什么,”嬴抱月伸手拿过两人手中的饼块,将其均匀地分成了三份。 饼很干,里面还夹着不少糠,十分粗糙,她要十分小心才能让碎屑不掉到地上。 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的一举一动,目光有些怔忡。 谁能想到,他们三人会如此珍惜地在这里分一块饼呢? 他从小不愁吃穿,从未如此注意过吃食,李稷想必也是如此。但此时他们围在火堆边,望着嬴抱月手中的饼,像是望着稀世的珍宝。 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分一块饼。 这一幕,姬嘉树觉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分好了。” 这时嬴抱月将分好的饼块塞到姬嘉树和李稷的手里,“这样总可以了吧?大家都是一样多,不许再谦让。” “我说了……”李稷还想顽抗,嬴抱月直接拈起他手中的饼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李稷僵住。 “吃吗?”她将饼放回李稷手心,“还是你要我喂你?” 李稷扶额,败下阵来。 他默默将手中的饼块塞进嘴里。 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吃起手中的饼来。 姬嘉树也将饼塞进嘴里,一嚼满口碎屑,险些噎住。 李稷递给嬴抱月两只竹筒,嬴抱月将其中一只递给姬嘉树,“喝点水吧。” 姬嘉树接过,发现竹筒里不知何时已经盛满了清水。 他不禁在心中感叹,和水法者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渴死。 粗糙的干饼咽下,姬嘉树用袖子擦了擦唇,一抬头发现嬴抱月正看着他。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了笑道,“很好吃。” 嬴抱月一怔,她微微低下头,“是吗?” “嗯,真的,我不骗你。” 姬嘉树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是我最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嗯,我也这么觉得,”嬴抱月抬起头,注视着火堆边形容狼狈的两人,“等下山了,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那我可是相当期待了,”姬嘉树爽朗地笑起来,“一言为定啊。” “嗯,”嬴抱月笑着道,“还有师兄,子楚,小诗他们,大家一起来,我们再一起吃火锅。” “能在雪山下吃火锅肯定是一大乐事,”姬嘉树击掌道,“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把大家都叫来。” “好。” 一直沉默着的李稷捅了捅篝火,“我到时候负责叫人,谁不来,我就把他绑来。” 第四百零五章 遇夔 李稷将手探进怀里,“饿了?” 嬴抱月默默点头。 这时李稷已从怀中的空间法器中掏出了一块干饼,弯腰递给她轻声道,“这是最后一块了。” 姬嘉树一怔,嬴抱月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眼神,她和李稷就可以交流。 面对着递到面前的干饼,嬴抱月没有接,坐起身往李稷和姬嘉树的方向推了推,“你们先吃吧。” 李稷有些后悔刚刚加了那么一句话,他摸了摸怀中,“我看错了,还有呢。” 嬴抱月叹了口气,“你觉得我会信吗?” 这次的干粮都是李稷和她在重泉镇临时置办的,当时为了在西戎天阶的追杀下隐藏身份,他们不能一次性购入太多食物,上山前剩的已经不多,算算也快告罄了。 “虽然没了,但也够了,”李稷伸手将手中的饼掰成两半,递给嬴抱月和姬嘉树一人一半。 赶在二人推辞前,他从容道,“我是天阶,几天不吃东西也无事,所以现在并不饿。” 是这样么? 嬴抱月在心中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她曾当过天阶,还真就信了。 至于现在,她信他个鬼。 她将手中的半块饼又掰成两半,塞到李稷手中,“吃饱是不可能了,我们多少都吃一点吧。” “你们……” 姬嘉树皱紧眉头,这样一来不是就他吃的最多了吗? 李稷将饼又推回嬴抱月手中,语气坚决,“我说了,我不饿。” 姬嘉树开始掰自己手中的饼,“我也不用吃那么多。” 火光下,看着三人手中快被掰得稀碎的饼,嬴抱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稷和姬嘉树都一怔,抬头望着她。 “没什么,”嬴抱月伸手拿过两人手中的饼块,将其均匀地分成了三份。 饼很干,里面还夹着不少糠,十分粗糙,她要十分小心才能让碎屑不掉到地上。 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的一举一动,目光有些怔忡。李稷将手探进怀里,“饿了?” 嬴抱月默默点头。 这时李稷已从怀中的空间法器中掏出了一块干饼,弯腰递给她轻声道,“这是最后一块了。” 姬嘉树一怔,嬴抱月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眼神,她和李稷就可以交流。 面对着递到面前的干饼,嬴抱月没有接,坐起身往李稷和姬嘉树的方向推了推,“你们先吃吧。” 李稷有些后悔刚刚加了那么一句话,他摸了摸怀中,“我看错了,还有呢。” 嬴抱月叹了口气,“你觉得我会信吗?” 这次的干粮都是李稷和她在重泉镇临时置办的,当时为了在西戎天阶的追杀下隐藏身份,他们不能一次性购入太多食物,上山前剩的已经不多,算算也快告罄了。 “虽然没了,但也够了,”李稷伸手将手中的饼掰成两半,递给嬴抱月和姬嘉树一人一半。 赶在二人推辞前,他从容道,“我是天阶,几天不吃东西也无事,所以现在并不饿。” 是这样么? 嬴抱月在心中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她曾当过天阶,还真就信了。 至于现在,她信他个鬼。 她将手中的半块饼又掰成两半,塞到李稷手中,“吃饱是不可能了,我们多少都吃一点吧。” “你们……” 姬嘉树皱紧眉头,这样一来不是就他吃的最多了吗? 李稷将饼又推回嬴抱月手中,语气坚决,“我说了,我不饿。” 姬嘉树开始掰自己手中的饼,“我也不用吃那么多。” 火光下,看着三人手中快被掰得稀碎的饼,嬴抱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稷和姬嘉树都一怔,抬头望着她。 “没什么,”嬴抱月伸手拿过两人手中的饼块,将其均匀地分成了三份。 饼很干,里面还夹着不少糠,十分粗糙,她要十分小心才能让碎屑不掉到地上。 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的一举一动,目光有些怔忡。 谁能想到,他们三人会如此珍惜地在这里分一块饼呢? 他从小不愁吃穿,从未如此注意过吃食,李稷想必也是如此。但此时他们围在火堆边,望着嬴抱月手中的饼,像是望着稀世的珍宝。 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分一块饼。 这一幕,姬嘉树觉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分好了。” 这时嬴抱月将分好的饼块塞到姬嘉树和李稷的手里,“这样总可以了吧?大家都是一样多,不许再谦让。” “我说了……”李稷还想顽抗,嬴抱月直接拈起他手中的饼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李稷僵住。 “吃吗?”她将饼放回李稷手心,“还是你要我喂你?” 李稷扶额,败下阵来。 他默默将手中的饼块塞进嘴里。 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吃起手中的饼来。 姬嘉树也将饼塞进嘴里,一嚼满口碎屑,险些噎住。 李稷递给嬴抱月两只竹筒,嬴抱月将其中一只递给姬嘉树,“喝点水吧。” 姬嘉树接过,发现竹筒里不知何时已经盛满了清水。 他不禁在心中感叹,和水法者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渴死。 粗糙的干饼咽下,姬嘉树用袖子擦了擦唇,一抬头发现嬴抱月正看着他。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了笑道,“很好吃。” 嬴抱月一怔,她微微低下头,“是吗?” “嗯,真的,我不骗你。” 谁能想到,他们三人会如此珍惜地在这里分一块饼呢? 他从小不愁吃穿,从未如此注意过吃食,李稷想必也是如此。但此时他们围在火堆边,望着嬴抱月手中的饼,像是望着稀世的珍宝。 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分一块饼。 这一幕,姬嘉树觉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分好了。” 这时嬴抱月将分好的饼块塞到姬嘉树和李稷的手里,“这样总可以了吧?大家都是一样多,不许再谦让。” “我说了……”李稷还想顽抗,嬴抱月直接拈起他手中的饼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李稷僵住。 “吃吗?”她将饼放回李稷手心,“还是你要我喂你?” 李稷扶额,败下阵来。 他默默将手中的饼块塞进嘴里。 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吃起手中的饼来。 姬嘉树也将饼塞进嘴里,一嚼满口碎屑,险些噎住。 李稷递给嬴抱月两只竹筒,嬴抱月将其中一只递给姬嘉树,“喝点水吧。” 姬嘉树接过,发现竹筒里不知何时已经盛满了清水。 他不禁在心中感叹,和水法者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渴死。 粗糙的干饼咽下,姬嘉树用袖子擦了擦唇,一抬头发现嬴抱月正看着他。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了笑道,“很好吃。” 嬴抱月一怔,她微微低下头,“是吗?” “嗯,真的,我不骗你。” 第四百零六章 雷兽 姬嘉树看见自己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这双眼睛之中。 就在他和这匹巨兽四目相对之时,一道惊雷猛然从空中劈下! “嘉树!” 嬴抱月从后方猛地抱住姬嘉树的腰,巨大的冲击传来,无数山石坠下,两人身体交叠着倒入洞中,在地上滑出去极远。 “抱月?” 姬嘉树翻身坐起,看见地上长长的血迹,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我没事,只是擦破了手肘罢了。”姬嘉树看见自己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这双眼睛之中。 就在他和这匹巨兽四目相对之时,一道惊雷猛然从空中劈下! “嘉树!” 嬴抱月从后方猛地抱住姬嘉树的腰,巨大的冲击传来,无数山石坠下,两人身体交叠着倒入洞中,在地上滑出去极远。 “抱月?” 姬嘉树翻身坐起,看见地上长长的血迹,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我没事,只是擦破了手肘罢了。” 嬴抱月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扯了扯裙摆遮住自己的腿。 然而她的裙摆很快就被鲜血洇红。 “抱月……” 姬嘉树望着这一幕,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他猛地回过头,却只见那块两人高的巨石再次带着雷光向洞口砸来! 轰隆一声,洞外再次传来巨大的声响,无数山石噼里啪啦从二人头顶落下。 整个山体都在为之震动。姬嘉树看见自己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这双眼睛之中。 就在他和这匹巨兽四目相对之时,一道惊雷猛然从空中劈下! “嘉树!” 嬴抱月从后方猛地抱住姬嘉树的腰,巨大的冲击传来,无数山石坠下,两人身体交叠着倒入洞中,在地上滑出去极远。 “抱月?” 姬嘉树翻身坐起,看见地上长长的血迹,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我没事,只是擦破了手肘罢了。” 嬴抱月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扯了扯裙摆遮住自己的腿。 然而她的裙摆很快就被鲜血洇红。 “抱月……” 姬嘉树望着这一幕,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他猛地回过头,却只见那块两人高的巨石再次带着雷光向洞口砸来! 轰隆一声,洞外再次传来巨大的声响,无数山石噼里啪啦从二人头顶落下。 整个山体都在为之震动。 “不行,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嬴抱月抬起头,“再这么下去,这个洞会被砸塌。” 她和姬嘉树都会被活埋在里面。 可一旦出去…… 轰隆一声,带着圆石的巨大“摆锤”再一次重重砸在洞口上! 洞口被砸得粉碎,让外面那条连着圆石的巨腿显露无疑。 嬴抱月身心都为之一震,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外面的那条两人合抱般粗的腿。 她现在已经知道,一开始堵住洞口的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那只趴在山洞上的巨兽的腿! 那恰到好处封住洞口的圆石,则是这巨兽的蹄子。 他们根本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推开了这个洞口,而是那独腿巨兽自己动了动腿而已。 可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刚刚姬嘉树探出头去,外面就劈下一道惊雷,嬴抱月尚未看清那巨兽的模样就被冲进了洞中,只依稀看清了这巨兽似乎只有一条腿。 “只有一条腿的凶兽……” “是夔牛。” 姬嘉树打断嬴抱月的自言自语,定定开口。 “夔牛?” 嬴抱月心中一惊,忽然明白为什么姬嘉树会那么清楚。 如果外面那巨兽真是夔牛,那么姬嘉树就一定能认得出来。 因为他是雷法者。 “不行,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嬴抱月抬起头,“再这么下去,这个洞会被砸塌。” 她和姬嘉树都会被活埋在里面。 可一旦出去…… 轰隆一声,带着圆石的巨大“摆锤”再一次重重砸在洞口上! 洞口被砸得粉碎,让外面那条连着圆石的巨腿显露无疑。 嬴抱月身心都为之一震,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外面的那条两人合抱般粗的腿。 她现在已经知道,一开始堵住洞口的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那只趴在山洞上的巨兽的腿! 那恰到好处封住洞口的圆石,则是这巨兽的蹄子。 他们根本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推开了这个洞口,而是那独腿巨兽自己动了动腿而已。 可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刚刚姬嘉树探出头去,外面就劈下一道惊雷,嬴抱月尚未看清那巨兽的模样就被冲进了洞中,只依稀看清了这巨兽似乎只有一条腿。 “只有一条腿的凶兽……” “是夔牛。” 姬嘉树打断嬴抱月的自言自语,定定开口。 “夔牛?” 嬴抱月心中一惊,忽然明白为什么姬嘉树会那么清楚。 如果外面那巨兽真是夔牛,那么姬嘉树就一定能认得出来。 因为他是雷法者。 嬴抱月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扯了扯裙摆遮住自己的腿。 然而她的裙摆很快就被鲜血洇红。 “抱月……” 姬嘉树望着这一幕,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他猛地回过头,却只见那块两人高的巨石再次带着雷光向洞口砸来! 轰隆一声,洞外再次传来巨大的声响,无数山石噼里啪啦从二人头顶落下。 整个山体都在为之震动。 “不行,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嬴抱月抬起头,“再这么下去,这个洞会被砸塌。” 她和姬嘉树都会被活埋在里面。 可一旦出去…… 轰隆一声,带着圆石的巨大“摆锤”再一次重重砸在洞口上! 洞口被砸得粉碎,让外面那条连着圆石的巨腿显露无疑。 嬴抱月身心都为之一震,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外面的那条两人合抱般粗的腿。 她现在已经知道,一开始堵住洞口的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那只趴在山洞上的巨兽的腿! 那恰到好处封住洞口的圆石,则是这巨兽的蹄子。 他们根本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推开了这个洞口,而是那独腿巨兽自己动了动腿而已。 可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刚刚姬嘉树探出头去,外面就劈下一道惊雷,嬴抱月尚未看清那巨兽的模样就被冲进了洞中,只依稀看清了这巨兽似乎只有一条腿。 “只有一条腿的凶兽……” “是夔牛。” 姬嘉树打断嬴抱月的自言自语,定定开口。 “夔牛?” 嬴抱月心中一惊,忽然明白为什么姬嘉树会那么清楚。 如果外面那巨兽真是夔牛,那么姬嘉树就一定能认得出来。 因为他是雷法者。 第四百零七章 突破 嘉树看见自己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这双眼睛之中。就在他和这匹巨兽四目相对之时,一道惊雷猛然从空中劈下! “嘉树!” 嬴抱月从后方猛地抱住姬嘉树的腰,巨大的冲击传来,无数山石坠下,两人身体交叠着倒入洞中,在地上滑出去极远。 “抱月?” 姬嘉树翻身坐起,看见地上长长的血迹,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我没事,只是擦破了手肘罢了。”姬嘉树看见自己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这双眼睛之中。 就在他和这匹巨兽四目相对之时,一道惊雷猛然从空中劈下! “嘉树!” 嬴抱月从后方猛地抱住姬嘉树的腰,巨大的冲击传来,无数山石坠下,两人身体交叠着倒入洞中,在地上滑出去极远。 “抱月?” 姬嘉树翻身坐起,看见地上长长的血迹,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我没事,只是擦破了手肘罢了。”姬嘉树看见自己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这双眼睛之中。 就在他和这匹巨兽四目相对之时,一道惊雷猛然从空中劈下! “嘉树!” 嬴抱月从后方猛地抱住姬嘉树的腰,巨大的冲击传来,无数山石坠下,两人身体交叠着倒入洞中,在地上滑出去极远。 “抱月?” 姬嘉树翻身坐起,看见地上长长的血迹,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我没事,只是擦破了手肘罢了。” 嬴抱月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扯了扯裙摆遮住自己的腿。 然而她的裙摆很快就被鲜血洇红。 “抱月……” 姬嘉树望着这一幕,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他猛地回过头,却只见那块两人高的巨石再次带着雷光向洞口砸来! 轰隆一声,洞外再次传来巨大的声响,无数山石噼里啪啦从二人头顶落下。 整个山体都在为之震动。 “不行,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嬴抱月抬起头,“再这么下去,这个洞会被砸塌。” 她和姬嘉树都会被活埋在里面。 可一旦出去…… 轰隆一声,带着圆石的巨大“摆锤”再一次重重砸在洞口上! 洞口被砸得粉碎,让外面那条连着圆石的巨腿显露无疑。 嬴抱月身心都为之一震,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外面的那条两人合抱般粗的腿。 她现在已经知道,一开始堵住洞口的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那只趴在山洞上的巨兽的腿! 那恰到好处封住洞口的圆石,则是这巨兽的蹄子。 他们根本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推开了这个洞口,而是那独腿巨兽自己动了动腿而已。 可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刚刚姬嘉树探出头去,外面就劈下一道惊雷,嬴抱月尚未看清那巨兽的模样就被冲进了洞中,只依稀看清了这巨兽似乎只有一条腿。 “只有一条腿的凶兽……” “是夔牛。” 姬嘉树打断嬴抱月的自言自语,定定开口。 “夔牛?” 嬴抱月心中一惊,忽然明白为什么姬嘉树会那么清楚。 如果外面那巨兽真是夔牛,那么姬嘉树就一定能认得出来。 因为他是雷法者。 嬴抱月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扯了扯裙摆遮住自己的腿。 然而她的裙摆很快就被鲜血洇红。 “抱月……” 姬嘉树望着这一幕,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他猛地回过头,却只见那块两人高的巨石再次带着雷光向洞口砸来! 轰隆一声,洞外再次传来巨大的声响,无数山石噼里啪啦从二人头顶落下。 整个山体都在为之震动。 “不行,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嬴抱月抬起头,“再这么下去,这个洞会被砸塌。” 她和姬嘉树都会被活埋在里面。 可一旦出去…… 轰隆一声,带着圆石的巨大“摆锤”再一次重重砸在洞口上! 洞口被砸得粉碎,让外面那条连着圆石的巨腿显露无疑。 嬴抱月身心都为之一震,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外面的那条两人合抱般粗的腿。 她现在已经知道,一开始堵住洞口的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那只趴在山洞上的巨兽的腿! 那恰到好处封住洞口的圆石,则是这巨兽的蹄子。 他们根本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推开了这个洞口,而是那独腿巨兽自己动了动腿而已。 可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刚刚姬嘉树探出头去,外面就劈下一道惊雷,嬴抱月尚未看清那巨兽的模样就被冲进了洞中,只依稀看清了这巨兽似乎只有一条腿。 “只有一条腿的凶兽……” “是夔牛。” 姬嘉树打断嬴抱月的自言自语,定定开口。 “夔牛?” 嬴抱月心中一惊,忽然明白为什么姬嘉树会那么清楚。 如果外面那巨兽真是夔牛,那么姬嘉树就一定能认得出来。 因为他是雷法者。 嬴抱月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扯了扯裙摆遮住自己的腿。 然而她的裙摆很快就被鲜血洇红。 “抱月……” 姬嘉树望着这一幕,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他猛地回过头,却只见那块两人高的巨石再次带着雷光向洞口砸来! 轰隆一声,洞外再次传来巨大的声响,无数山石噼里啪啦从二人头顶落下。 整个山体都在为之震动。 “不行,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嬴抱月抬起头,“再这么下去,这个洞会被砸塌。” 她和姬嘉树都会被活埋在里面。 可一旦出去…… 轰隆一声,带着圆石的巨大“摆锤”再一次重重砸在洞口上! 洞口被砸得粉碎,让外面那条连着圆石的巨腿显露无疑。 嬴抱月身心都为之一震,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外面的那条两人合抱般粗的腿。 她现在已经知道,一开始堵住洞口的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那只趴在山洞上的巨兽的腿! 那恰到好处封住洞口的圆石,则是这巨兽的蹄子。 他们根本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推开了这个洞口,而是那独腿巨兽自己动了动腿而已。 可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刚刚姬嘉树探出头去,外面就劈下一道惊雷,嬴抱月尚未看清那巨兽的模样就被冲进了洞中,只依稀看清了这巨兽似乎只有一条腿。 “只有一条腿的凶兽……” “是夔牛。” 姬嘉树打断嬴抱月的自言自语,定定开口。 “夔牛?” 嬴抱月心中一惊,忽然明白为什么姬嘉树会那么清楚。 如果外面那巨兽真是夔牛,那么姬嘉树就一定能认得出来。 因为他是雷法者。 第四百零八章 殷其雷 姬嘉树在嬴抱月的呼唤声中睁开双眼。 他们二人此时都被困在悬崖之上,他的剑和嬴抱月的剑双双扎在山壁上,勉强维持住让两人的身影没有下滑。 看着对面近在咫尺的焦急面容,姬嘉树笑了笑,动了动手臂,将嬴抱月圈在自己双臂之间,用后背牢牢护住护住她的身体。 随着他的动弹,姬嘉树能感受到有湿润的液体从后背缓缓滑下。 “嘉树,你怎么样?” 被仰面压在石壁之上,嬴抱月看不见姬嘉树的身后,但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眼睁睁看着夔牛的闪电从姬嘉树的肩上劈下。 空气中传来皮肉被灼烧的味道。 “嘶,”姬嘉树倒吸一口凉气,咧开嘴笑了笑,“我没事。” “我好歹是个雷法者呢,不会被雷劈死的。” 只是许久没有被劈的那么疼了而已。 整个后背都已经麻木,但姬嘉树脸上依然挂着不落的温和笑意。 “不,你骗我。” 嬴抱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一手握紧扎在岩壁上的剑柄,一手越过他肩头向后探去,“给我看看。” “别这样,”姬嘉树偏过头夹住她的手,笑意愈发无奈。 “我是真的没事。” 面对嬴抱月不信的眼神,他轻声道,“真的,别怕。” 如果是别的的攻击,他是没有自信能接下来的。 但唯有在雷法面前,他绝不会那么容易被干掉。 面对嬴抱月不愿退回去的手,姬嘉树忽然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知道吗?我八岁的时候,也被这么劈过。” “哎?” 嬴抱月一愣,怔怔看着对面少年清俊的面容。 “那是我父亲为了测试我雷法的才能,”姬嘉树的神情极为宁静,甚至还有些怀念。 “他让我站在树下,说如果我能承受一个时辰的雷击还不死,就答应让我修习雷法。” 一个时辰? 八岁的孩子? 嬴抱月哑口无言,姬墨他疯的那么彻底吗? 虽然她选择火法的时候,也曾被师父丢进过火里,但她当年天生就是等阶六,被这么对待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姬墨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姬嘉树? 他就不怕儿子挺不过这一关的? “被劈第一道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姬嘉树轻声道,“但我后来撑下来了。” 撑了下来,违背父亲的意志,成为了一名雷法者。 他还记得那个雨过天晴的早晨,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发现父亲背着手站在一边,正静静望着他的脸。 “恭喜你。” 父亲的声音还是没有一丝温度。 “你可以成为雷法者。” “不过,如若你练个几年没有成绩,我把你从族谱中清出去。” 他瞪大眼睛欣喜难言,刚想从地上爬起,却发现自己后背都被劈烂了,爬不起来。 “哼。命大的家伙。” 他父亲看了他一眼,丢下一瓶药在他脸边,身影消失在树下。 他在地上躺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季二等人抬着担架来接他。 对寻常人而言,那大概是一段极为凄凉的回忆,但姬嘉树却至今都记得那个时刻的他心中的欣喜。 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成功地反抗了父亲。 他没有放弃,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姬嘉树在嬴抱月的呼唤声中睁开双眼。 他们二人此时都被困在悬崖之上,他的剑和嬴抱月的剑双双扎在山壁上,勉强维持住让两人的身影没有下滑。 看着对面近在咫尺的焦急面容,姬嘉树笑了笑,动了动手臂,将嬴抱月圈在自己双臂之间,用后背牢牢护住护住她的身体。 随着他的动弹,姬嘉树能感受到有湿润的液体从后背缓缓滑下。 “嘉树,你怎么样?” 被仰面压在石壁之上,嬴抱月看不见姬嘉树的身后,但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眼睁睁看着夔牛的闪电从姬嘉树的肩上劈下。 空气中传来皮肉被灼烧的味道。 “嘶,”姬嘉树倒吸一口凉气,咧开嘴笑了笑,“我没事。” “我好歹是个雷法者呢,不会被雷劈死的。” 只是许久没有被劈的那么疼了而已。 整个后背都已经麻木,但姬嘉树脸上依然挂着不落的温和笑意。 “不,你骗我。” 嬴抱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一手握紧扎在岩壁上的剑柄,一手越过他肩头向后探去,“给我看看。” “别这样,”姬嘉树偏过头夹住她的手,笑意愈发无奈。 “我是真的没事。” 面对嬴抱月不信的眼神,他轻声道,“真的,别怕。” 如果是别的的攻击,他是没有自信能接下来的。 但唯有在雷法面前,他绝不会那么容易被干掉。 面对嬴抱月不愿退回去的手,姬嘉树忽然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知道吗?我八岁的时候,也被这么劈过。”“恭喜你。” 父亲的声音还是没有一丝温度。 “你可以成为雷法者。” “不过,如若你练个几年没有成绩,我把你从族谱中清出去。” 他瞪大眼睛欣喜难言,刚想从地上爬起,却发现自己后背都被劈烂了,爬不起来。 “哼。命大的家伙。” 他父亲看了他一眼,丢下一瓶药在他脸边,身影消失在树下。 他在地上躺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季二等人抬着担架来接他。 对寻常人而言,那大概是一段极为凄凉的回忆,但姬嘉树却至今都记得那个时刻的他心中的欣喜。 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成功地反抗了父亲。 他没有放弃,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再然后南楚国师的嫡子居然选择了雷法的事传遍了整个南楚。 那段时间他只要出门就一定有人会有人问他,为什么要选择雷法? “哎?” 嬴抱月一愣,怔怔看着对面少年清俊的面容。 “那是我父亲为了测试我雷法的才能,”姬嘉树的神情极为宁静,甚至还有些怀念。 “他让我站在树下,说如果我能承受一个时辰的雷击还不死,就答应让我修习雷法。” 一个时辰? 八岁的孩子? 嬴抱月哑口无言,姬墨他疯的那么彻底吗? 虽然她选择火法的时候,也曾被师父丢进过火里,但她当年天生就是等阶六,被这么对待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姬墨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姬嘉树? 他就不怕儿子挺不过这一关的? “被劈第一道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姬嘉树轻声道,“但我后来撑下来了。” 撑了下来,违背父亲的意志,成为了一名雷法者。 他还记得那个雨过天晴的早晨,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发现父亲背着手站在一边,正静静望着他的脸。 “恭喜你。” 父亲的声音还是没有一丝温度。 “你可以成为雷法者。” “不过,如若你练个几年没有成绩,我把你从族谱中清出去。” 他瞪大眼睛欣喜难言,刚想从地上爬起,却发现自己后背都被劈烂了,爬不起来。 “哼。命大的家伙。” 他父亲看了他一眼,丢下一瓶药在他脸边,身影消失在树下。 他在地上躺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季二等人抬着担架来接他。 对寻常人而言,那大概是一段极为凄凉的回忆,但姬嘉树却至今都记得那个时刻的他心中的欣喜。 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成功地反抗了父亲。 他没有放弃,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再然后南楚国师的嫡子居然选择了雷法的事传遍了整个南楚。 那段时间他只要出门就一定有人会有人问他,为什么要选择雷法? 第四百零九章 少年 “恭喜你。” 父亲的声音还是没有一丝温度。 “你可以成为雷法者。” “不过,如若你练个几年没有成绩,我把你从族谱中清出去。” 他瞪大眼睛欣喜难言,刚想从地上爬起,却发现自己后背都被劈烂了,爬不起来。 “哼。命大的家伙。”随着他的动弹,姬嘉树能感受到有湿润的液体从后背缓缓滑下。 “嘉树,你怎么样?” 被仰面压在石壁之上,嬴抱月看不见姬嘉树的身后,但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眼睁睁看着夔牛的闪电从姬嘉树的肩上劈下。 空气中传来皮肉被灼烧的味道。 “嘶,”姬嘉树倒吸一口凉气,咧开嘴笑了笑,“我没事。” “我好歹是个雷法者呢,不会被雷劈死的。” 只是许久没有被劈的那么疼了而已。 整个后背都已经麻木,但姬嘉树脸上依然挂着不落的温和笑意。 “不,你骗我。” 嬴抱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一手握紧扎在岩壁上的剑柄,一手越过他肩头向后探去,“给我看看。” “别这样,”姬嘉树偏过头夹住她的手,笑意愈发无奈。 “我是真的没事。” 面对嬴抱月不信的眼神,他轻声道,“真的,别怕。” 如果是别的的攻击,他是没有自信能接下来的。 但唯有在雷法面前,他绝不会那么容易被干掉。 面对嬴抱月不愿退回去的手,姬嘉树忽然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知道吗?我八岁的时候,也被这么劈过。” “哎?” 嬴抱月一愣,怔怔看着对面少年清俊的面容。 “那是我父亲为了测试我雷法的才能,”姬嘉树的神情极为宁静,甚至还有些怀念。 “他让我站在树下,说如果我能承受一个时辰的雷击还不死,就答应让我修习雷法。” 一个时辰? 八岁的孩子? 嬴抱月哑口无言,姬墨他疯的那么彻底吗? 虽然她选择火法的时候,也曾被师父丢进过火里,但她当年天生就是等阶六,被这么对待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姬墨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姬嘉树? 他就不怕儿子挺不过这一关的? “被劈第一道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姬嘉树轻声道,“但我后来撑下来了。” 撑了下来,违背父亲的意志,成为了一名雷法者。 他还记得那个雨过天晴的早晨,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发现父亲背着手站在一边,正静静望着他的脸。 “恭喜你。” 父亲的声音还是没有一丝温度。 “你可以成为雷法者。” “不过,如若你练个几年没有成绩,我把你从族谱中清出去。” 他瞪大眼睛欣喜难言,刚想从地上爬起,却发现自己后背都被劈烂了,爬不起来。 “哼。命大的家伙。”随着他的动弹,姬嘉树能感受到有湿润的液体从后背缓缓滑下。 “嘉树,你怎么样?” 被仰面压在石壁之上,嬴抱月看不见姬嘉树的身后,但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眼睁睁看着夔牛的闪电从姬嘉树的肩上劈下。 空气中传来皮肉被灼烧的味道。 “嘶,”姬嘉树倒吸一口凉气,咧开嘴笑了笑,“我没事。” “我好歹是个雷法者呢,不会被雷劈死的。” 只是许久没有被劈的那么疼了而已。 整个后背都已经麻木,但姬嘉树脸上依然挂着不落的温和笑意。 “不,你骗我。” 嬴抱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一手握紧扎在岩壁上的剑柄,一手越过他肩头向后探去,“给我看看。” “别这样,”姬嘉树偏过头夹住她的手,笑意愈发无奈。 “我是真的没事。” 面对嬴抱月不信的眼神,他轻声道,“真的,别怕。” 如果是别的的攻击,他是没有自信能接下来的。 但唯有在雷法面前,他绝不会那么容易被干掉。 面对嬴抱月不愿退回去的手,姬嘉树忽然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知道吗?我八岁的时候,也被这么劈过。” “哎?” 嬴抱月一愣,怔怔看着对面少年清俊的面容。 “那是我父亲为了测试我雷法的才能,”姬嘉树的神情极为宁静,甚至还有些怀念。 “他让我站在树下,说如果我能承受一个时辰的雷击还不死,就答应让我修习雷法。” 一个时辰? 八岁的孩子? 嬴抱月哑口无言,姬墨他疯的那么彻底吗? 虽然她选择火法的时候,也曾被师父丢进过火里,但她当年天生就是等阶六,被这么对待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姬墨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姬嘉树? 他就不怕儿子挺不过这一关的? “被劈第一道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姬嘉树轻声道,“但我后来撑下来了。” 撑了下来,违背父亲的意志,成为了一名雷法者。 他还记得那个雨过天晴的早晨,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发现父亲背着手站在一边,正静静望着他的脸。 “恭喜你。” 父亲的声音还是没有一丝温度。 “你可以成为雷法者。” “不过,如若你练个几年没有成绩,我把你从族谱中清出去。” 他瞪大眼睛欣喜难言,刚想从地上爬起,却发现自己后背都被劈烂了,爬不起来。 “哼。命大的家伙。” 他父亲看了他一眼,丢下一瓶药在他脸边,身影消失在树下。 他在地上躺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季二等人抬着担架来接他。 对寻常人而言,那大概是一段极为凄凉的回忆,但姬嘉树却至今都记得那个时刻的他心中的欣喜。 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成功地反抗了父亲。在南楚火法才是正统,稷下学宫势力最大的宫院也是火院,他父亲更是天底下最好的火法剑的师父,他原本可以成为最强火法剑的传人。 但这一切他都放弃了。 在之后的漫漫长夜,在遇到瓶颈和受到质疑的时候,姬嘉树也曾这么问过自己。 他为什么会选择雷法? 自他选择雷法那一刻,身边无数朋友都觉得他莫名其妙。 雷法暴烈,雷法者性格暴躁,这是修行界对雷法和雷法者固定的印象。 在他们看来,南楚春华君性格温和,和雷法天性不合。也有人认为,他选中雷法,说明他平素的温文都是装出来的,他是个十足十的伪君子。 他父亲看了他一眼,丢下一瓶药在他脸边,身影消失在树下。 他没有放弃,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再然后南楚国师的嫡子居然选择了雷法的事传遍了整个南楚。 那段时间他只要出门就一定有人会有人问他,为什么要选择雷法? 在南楚火法才是正统,稷下学宫势力最大的宫院也是火院,他父亲更是天底下最好的火法剑的师父,他原本可以成为最强火法剑的传人。 但这一切他都放弃了。 在之后的漫漫长夜,在遇到瓶颈和受到质疑的时候,姬嘉树也曾这么问过自己。 他为什么会选择雷法? 自他选择雷法那一刻,身边无数朋友都觉得他莫名其妙。 雷法暴烈,雷法者性格暴躁,这是修行界对雷法和雷法者固定的印象。 在他们看来,南楚春华君性格温和,和雷法天性不合。也有人认为,他选中雷法,说明他平素的温文都是装出来的,他是个十足十的伪君子。 他父亲看了他一眼,丢下一瓶药在他脸边,身影消失在树下。 第四百一十章 鼓动 已外浮名更外身,区区雷电若为神。 巨大的雷团在云首峰峰顶上聚集,恐怖的动静甚至弥漫到群山之外。 “那是……” 天起峰下,姬清远望着远处山间的闪电,怔怔立于大地之上。 从陈子寒的叙述中,山下众人已经知晓了山上三人遇上了什么。 但即便没有陈子寒通过风法探知的消息,在场所有地阶修行者都明白,在那山巅之下正在发生着什么。 “春华他……” 陈子楚望着远处峰顶的电闪雷鸣,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和姬嘉树一起长大,姬嘉树比他们一众世家公子年纪都要小,却一直走在他们前面。 此时此刻,陈子楚明白,姬嘉树将走得更远了。 “十五岁的地阶巅峰……” 耶律华站在孟诗身边,神情有些复杂。 他们之中上一个最快突破等阶四的是孟诗,但论年纪孟诗还年长姬嘉树两岁。 姬嘉树如果此次破境成功,将当之无愧成为少司命林抱月死后如今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等阶四。 但前提是,他能够成功。 耶律华记得自己破境的时候,北魏王宫几乎动用了所有能找到的天阶修行者,单单为了破境的仪式,他就准备了三个月。 可姬嘉树此时别说没有这些条件了,身边还有一个危险的雷兽在虎视眈眈。 耶律华目光微沉,夔牛的存在,将是姬嘉树此次破境最大的变数。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道了。” 这时盘坐在地上的陈子寒低声开口,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峰。 “来了!” 风云变幻,聚集在云首峰峰顶的乌云在一瞬间散开。 云首峰峰顶,坐在冰湖边的白衣人抬起头。 走在山中暗河边的银发少年抬起头。 巨大的雷团携风雷之势,向悬在山崖上的两人劈下! “嘉树!”已外浮名更外身,区区雷电若为神。 巨大的雷团在云首峰峰顶上聚集,恐怖的动静甚至弥漫到群山之外。 “那是……” 天起峰下,姬清远望着远处山间的闪电,怔怔立于大地之上。 从陈子寒的叙述中,山下众人已经知晓了山上三人遇上了什么。 但即便没有陈子寒通过风法探知的消息,在场所有地阶修行者都明白,在那山巅之下正在发生着什么。 “春华他……” 陈子楚望着远处峰顶的电闪雷鸣,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和姬嘉树一起长大,姬嘉树比他们一众世家公子年纪都要小,却一直走在他们前面。 此时此刻,陈子楚明白,姬嘉树将走得更远了。 “十五岁的地阶巅峰……” 耶律华站在孟诗身边,神情有些复杂。 他们之中上一个最快突破等阶四的是孟诗,但论年纪孟诗还年长姬嘉树两岁。 姬嘉树如果此次破境成功,将当之无愧成为少司命林抱月死后如今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等阶四。 但前提是,他能够成功。 耶律华记得自己破境的时候,北魏王宫几乎动用了所有能找到的天阶修行者,单单为了破境的仪式,他就准备了三个月。 可姬嘉树此时别说没有这些条件了,身边还有一个危险的雷兽在虎视眈眈。 耶律华目光微沉,夔牛的存在,将是姬嘉树此次破境最大的变数。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道了。” 这时盘坐在地上的陈子寒低声开口,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峰。 “来了!” 风云变幻,聚集在云首峰峰顶的乌云在一瞬间散开。 云首峰峰顶,坐在冰湖边的白衣人抬起头。 走在山中暗河边的银发少年抬起头。 巨大的雷团携风雷之势,向悬在山崖上的两人劈下! “嘉树!” 嬴抱月紧紧盯着面前的姬嘉树,李稷则紧紧盯着对面山腰上卧着的夔牛。 他已经意识到,夔牛对姬嘉树有种别样的关注。 他们之前能出这个洞,不是因为他砍了一剑,而是因为姬嘉树的手抚上了洞口的那块石头。 这个在雷的世界中拥有绝对地位的霸主,到底为什么对姬嘉树如此在意? 夔牛,是想要埋葬姬嘉树,还是…… 在刺目的雷光中,李稷看着巨大的雷团从夔牛面前擦过。 夔牛再一次伸出了自己的独腿。 李稷浑身警戒顿时提到极致,正要出剑,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睁大双眼。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是只有天阶修行者才能看到的世界。 只见深色的雷电从夔牛的蹄上泛起,交缠于雷团之上,但这一次,原本激烈碰撞的雷团却没有变得更加暴烈,反而似乎变得规整有序了一些。 杂乱的雷团就像是被驯服的野兽一般,化作一团璀璨的光芒,穿透水法的结界,冲向底下的少年。 夔牛这是……在最后的一刻,帮了姬嘉树? 李稷心头微震,难以想象的猛烈白光从山谷下方传来,他被刺的闭上双眼。 黑暗的视野里,天地元气向下涌动,李稷看到一道变得更快更锐利的白光如流星般滑下。 他倏然明白,夔牛并未降低雷团的强度,而是将天道对姬嘉树的试炼升华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原来夔牛对姬嘉树所抱有的并不是恶意,反而是一种独属于神灵的“期许”。 只不过这种期许,如果接不住,是会要人命的。 嬴抱月紧紧盯着面前的姬嘉树,李稷则紧紧盯着对面山腰上卧着的夔牛。 他已经意识到,夔牛对姬嘉树有种别样的关注。 他们之前能出这个洞,不是因为他砍了一剑,而是因为姬嘉树的手抚上了洞口的那块石头。 这个在雷的世界中拥有绝对地位的霸主,到底为什么对姬嘉树如此在意? 夔牛,是想要埋葬姬嘉树,还是…… 在刺目的雷光中,李稷看着巨大的雷团从夔牛面前擦过。 夔牛再一次伸出了自己的独腿。 李稷浑身警戒顿时提到极致,正要出剑,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睁大双眼。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是只有天阶修行者才能看到的世界。 只见深色的雷电从夔牛的蹄上泛起,交缠于雷团之上,但这一次,原本激烈碰撞的雷团却没有变得更加暴烈,反而似乎变得规整有序了一些。 杂乱的雷团就像是被驯服的野兽一般,化作一团璀璨的光芒,穿透水法的结界,冲向底下的少年。 夔牛这是……在最后的一刻,帮了姬嘉树? 李稷心头微震,难以想象的猛烈白光从山谷下方传来,他被刺的闭上双眼。 黑暗的视野里,天地元气向下涌动,李稷看到一道变得更快更锐利的白光如流星般滑下。 他倏然明白,夔牛并未降低雷团的强度,而是将天道对姬嘉树的试炼升华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原来夔牛对姬嘉树所抱有的并不是恶意,反而是一种独属于神灵的“期许”。 只不过这种期许,如果接不住,是会要人命的。 第四百一十一章 二人 巨大的雷团在云首峰峰顶上聚集,恐怖的动静甚至弥漫到群山之外。 “那是……” 天起峰下,姬清远望着远处山间的闪电,怔怔立于大地之上。 从陈子寒的叙述中,山下众人已经知晓了山上三人遇上了什么。 但即便没有陈子寒通过风法探知的消息,在场所有地阶修行者都明白,在那山巅之下正在发生着什么。 “春华他……” 陈子楚望着远处峰顶的电闪雷鸣,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和姬嘉树一起长大,姬嘉树比他们一众世家公子年纪都要小,却一直走在他们前面。 此时此刻,陈子楚明白,姬嘉树将走得更远了。 “十五岁的地阶巅峰……” 耶律华站在孟诗身边,神情有些复杂。 他们之中上一个最快突破等阶四的是孟诗,但论年纪孟诗还年长姬嘉树两岁。 姬嘉树如果此次破境成功,将当之无愧成为少司命林抱月死后如今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等阶四。 但前提是,他能够成功。 耶律华记得自己破境的时候,北魏王宫几乎动用了所有能找到的天阶修行者,单单为了破境的仪式,他就准备了三个月。 可姬嘉树此时别说没有这些条件了,身边还有一个危险的雷兽在虎视眈眈。 耶律华目光微沉,夔牛的存在,将是姬嘉树此次破境最大的变数。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道了。”已外浮名更外身,区区雷电若为神。 巨大的雷团在云首峰峰顶上聚集,恐怖的动静甚至弥漫到群山之外。 “那是……” 天起峰下,姬清远望着远处山间的闪电,怔怔立于大地之上。 从陈子寒的叙述中,山下众人已经知晓了山上三人遇上了什么。 但即便没有陈子寒通过风法探知的消息,在场所有地阶修行者都明白,在那山巅之下正在发生着什么。 “春华他……” 陈子楚望着远处峰顶的电闪雷鸣,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和姬嘉树一起长大,姬嘉树比他们一众世家公子年纪都要小,却一直走在他们前面。 此时此刻,陈子楚明白,姬嘉树将走得更远了。 “十五岁的地阶巅峰……” 耶律华站在孟诗身边,神情有些复杂。 他们之中上一个最快突破等阶四的是孟诗,但论年纪孟诗还年长姬嘉树两岁。 姬嘉树如果此次破境成功,将当之无愧成为少司命林抱月死后如今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等阶四。 但前提是,他能够成功。 耶律华记得自己破境的时候,北魏王宫几乎动用了所有能找到的天阶修行者,单单为了破境的仪式,他就准备了三个月。 可姬嘉树此时别说没有这些条件了,身边还有一个危险的雷兽在虎视眈眈。 耶律华目光微沉,夔牛的存在,将是姬嘉树此次破境最大的变数。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道了。” 这时盘坐在地上的陈子寒低声开口,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峰。 “来了!” 风云变幻,聚集在云首峰峰顶的乌云在一瞬间散开。 云首峰峰顶,坐在冰湖边的白衣人抬起头。 走在山中暗河边的银发少年抬起头。 巨大的雷团携风雷之势,向悬在山崖上的两人劈下! “嘉树!” 嬴抱月紧紧盯着面前的姬嘉树,李稷则紧紧盯着对面山腰上卧着的夔牛。 他已经意识到,夔牛对姬嘉树有种别样的关注。 他们之前能出这个洞,不是因为他砍了一剑,而是因为姬嘉树的手抚上了洞口的那块石头。 这个在雷的世界中拥有绝对地位的霸主,到底为什么对姬嘉树如此在意? 夔牛,是想要埋葬姬嘉树,还是…… 在刺目的雷光中,李稷看着巨大的雷团从夔牛面前擦过。 夔牛再一次伸出了自己的独腿。 李稷浑身警戒顿时提到极致,正要出剑,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睁大双眼。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是只有天阶修行者才能看到的世界。 只见深色的雷电从夔牛的蹄上泛起,交缠于雷团之上,但这一次,原本激烈碰撞的雷团却没有变得更加暴烈,反而似乎变得规整有序了一些。 杂乱的雷团就像是被驯服的野兽一般,化作一团璀璨的光芒,穿透水法的结界,冲向底下的少年。 夔牛这是……在最后的一刻,帮了姬嘉树? 李稷心头微震,难以想象的猛烈白光从山谷下方传来,他被刺的闭上双眼。 黑暗的视野里,天地元气向下涌动,李稷看到一道变得更快更锐利的白光如流星般滑下。 他倏然明白,夔牛并未降低雷团的强度,而是将天道对姬嘉树的试炼升华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原来夔牛对姬嘉树所抱有的并不是恶意,反而是一种独属于神灵的“期许”。 只不过这种期许,如果接不住,是会要人命的。 这时盘坐在地上的陈子寒低声开口,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峰。 “来了!” 风云变幻,聚集在云首峰峰顶的乌云在一瞬间散开。 云首峰峰顶,坐在冰湖边的白衣人抬起头。 走在山中暗河边的银发少年抬起头。 巨大的雷团携风雷之势,向悬在山崖上的两人劈下! “嘉树!” 嬴抱月紧紧盯着面前的姬嘉树,李稷则紧紧盯着对面山腰上卧着的夔牛。 他已经意识到,夔牛对姬嘉树有种别样的关注。 他们之前能出这个洞,不是因为他砍了一剑,而是因为姬嘉树的手抚上了洞口的那块石头。 这个在雷的世界中拥有绝对地位的霸主,到底为什么对姬嘉树如此在意? 夔牛,是想要埋葬姬嘉树,还是…… 在刺目的雷光中,李稷看着巨大的雷团从夔牛面前擦过。 夔牛再一次伸出了自己的独腿。 李稷浑身警戒顿时提到极致,正要出剑,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睁大双眼。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是只有天阶修行者才能看到的世界。 只见深色的雷电从夔牛的蹄上泛起,交缠于雷团之上,但这一次,原本激烈碰撞的雷团却没有变得更加暴烈,反而似乎变得规整有序了一些。 杂乱的雷团就像是被驯服的野兽一般,化作一团璀璨的光芒,穿透水法的结界,冲向底下的少年。 夔牛这是……在最后的一刻,帮了姬嘉树? 李稷心头微震,难以想象的猛烈白光从山谷下方传来,他被刺的闭上双眼。 黑暗的视野里,天地元气向下涌动,李稷看到一道变得更快更锐利的白光如流星般滑下。 他倏然明白,夔牛并未降低雷团的强度,而是将天道对姬嘉树的试炼升华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原来夔牛对姬嘉树所抱有的并不是恶意,反而是一种独属于神灵的“期许”。 只不过这种期许,如果接不住,是会要人命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分离 嬴抱月心头一震,眼前时光迅速流转,将她带回那个大半年前的夏夜。 少年的声音从榕树上那颗红色星辰中传出,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温柔。 “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叫我腾蛇就好。” “你又叫什么名字?” 她当时用腾蛇这个化名来敷衍他,但他却老实地告诉她。 “我叫姬嘉树。” 就在她离开前秦前往南楚和亲的前夜,她从女官的口中得知,这就是她要嫁的那个南楚春华君的名字。 命运兜兜转转,他们终于在南楚相遇,一起走到这里。 雪花从耳边飘下,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年温柔的眉眼。 “你知道了?” “嗯,”姬嘉树轻轻笑了一声,“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毕竟除了她之外,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敢以神灵自称呢? 望着嬴抱月锁骨上的刺青,姬嘉树会心一笑,“我在南楚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在自家后山莫名听到的千里之外的声音,远道而来要嫁给他的公主,误打误撞进入他内心的女子。 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我……” 嬴抱月望着姬嘉树的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以为他要责备她骗他,要问她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最终姬嘉树什么都没问。 “那个法子,你现在还能用吗?” 姬嘉树轻声问到。 嬴抱月一怔,点了点头。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那个树联网的空间,但她本能地觉得她应该还能联上。 “那就好。” 姬嘉树笑了笑,望着她的眼睛突然问道,“李稷知道这件事吗?” 嬴抱月愣了愣,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姬嘉树会突然提到李稷。 姬嘉树闻言眼前一亮。 “那能把这件事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嬴抱月不知所措,点头,“好。” “真好,”姬嘉树孩子气地笑起来,满脸欢悦。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刚刚那个坚毅的修行者,仿佛重新变回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伸手将嬴抱月腰上的绳索紧了紧,抬起头看向定定站在云梯上方的李稷。 看到他的眼神,李稷心头一紧。 “嘉树?” 嬴抱月抓紧他的手腕。嬴抱月心头一震,眼前时光迅速流转,将她带回那个大半年前的夏夜。 少年的声音从榕树上那颗红色星辰中传出,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温柔。 “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叫我腾蛇就好。” “你又叫什么名字?” 她当时用腾蛇这个化名来敷衍他,但他却老实地告诉她。 “我叫姬嘉树。” 就在她离开前秦前往南楚和亲的前夜,她从女官的口中得知,这就是她要嫁的那个南楚春华君的名字。 命运兜兜转转,他们终于在南楚相遇,一起走到这里。 雪花从耳边飘下,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年温柔的眉眼。 “你知道了?” “嗯,”姬嘉树轻轻笑了一声,“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毕竟除了她之外,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敢以神灵自称呢? 望着嬴抱月锁骨上的刺青,姬嘉树会心一笑,“我在南楚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在自家后山莫名听到的千里之外的声音,远道而来要嫁给他的公主,误打误撞进入他内心的女子。 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我……” 嬴抱月望着姬嘉树的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以为他要责备她骗他,要问她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最终姬嘉树什么都没问。 “那个法子,你现在还能用吗?” 姬嘉树轻声问到。 嬴抱月一怔,点了点头。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那个树联网的空间,但她本能地觉得她应该还能联上。 “那就好。” 姬嘉树笑了笑,望着她的眼睛突然问道,“李稷知道这件事吗?” 嬴抱月愣了愣,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姬嘉树会突然提到李稷。 姬嘉树闻言眼前一亮。 “那能把这件事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嬴抱月不知所措,点头,“好。” “真好,”姬嘉树孩子气地笑起来,满脸欢悦。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刚刚那个坚毅的修行者,仿佛重新变回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伸手将嬴抱月腰上的绳索紧了紧,抬起头看向定定站在云梯上方的李稷。 看到他的眼神,李稷心头一紧。 “嘉树?” 嬴抱月抓紧他的手腕。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姬嘉树轻声道。 虽然不甘心,但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无怨无悔。 “等你成为魁首后,我们再相见吧。” 姬嘉树微笑起来,手背上猛然暴起青筋,抱紧嬴抱月,将她狠狠向上一推。 “昭华!” 李稷头皮一炸,大力收紧绳子,将嬴抱月拉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在嬴抱月的身后,他看见了姬嘉树的眼睛。 眼波交错的一瞬,姬嘉树并没有说很多,但在光与影的交缠中,李稷看见自己立于虚空之中,姬嘉树与他擦肩而过。 在经过的一瞬间,姬嘉树微微侧过头,“我可没有放手啊。” “嗯,”李稷注视着前方,“我知道。” “你可别忘记你在洞中说过的话,”姬嘉树背对着他淡淡道,“我就快赶上你了。” “你再不说清楚可就晚了。” “嗯,”李稷道,“我记得。” 姬嘉树已经变得更强,他也不能继续犹豫着原地踏步。 “哼,不过你就算说清楚,你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姬嘉树眼角余光瞟他一眼,“她的心意,还没人知道呢!” 李稷苦笑。 他现在更担心他和嬴抱月挑明一切后会发生更可怕的结果。 “我走了。” 姬嘉树正色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嗯,”李稷目光清明起来,沉声道,“交给我吧。” “嘉树!” 嬴抱月挣扎着转过身。 少年目光清亮,望着她松开双手,坠入深渊。 最后一刻,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走的如同他的雷法一般毫无犹豫。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姬嘉树轻声道。 虽然不甘心,但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无怨无悔。 “等你成为魁首后,我们再相见吧。” 姬嘉树微笑起来,手背上猛然暴起青筋,抱紧嬴抱月,将她狠狠向上一推。 “昭华!” 李稷头皮一炸,大力收紧绳子,将嬴抱月拉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在嬴抱月的身后,他看见了姬嘉树的眼睛。 眼波交错的一瞬,姬嘉树并没有说很多,但在光与影的交缠中,李稷看见自己立于虚空之中,姬嘉树与他擦肩而过。 在经过的一瞬间,姬嘉树微微侧过头,“我可没有放手啊。” “嗯,”李稷注视着前方,“我知道。” “你可别忘记你在洞中说过的话,”姬嘉树背对着他淡淡道,“我就快赶上你了。” “你再不说清楚可就晚了。” “嗯,”李稷道,“我记得。” 姬嘉树已经变得更强,他也不能继续犹豫着原地踏步。 第四百一十三章 冬夜 嬴抱月心头一震,眼前时光迅速流转,将她带回那个大半年前的夏夜。 少年的声音从榕树上那颗红色星辰中传出,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温柔。 “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叫我腾蛇就好。” “你又叫什么名字?” 她当时用腾蛇这个化名来敷衍他,但他却老实地告诉她。 “我叫姬嘉树。” 就在她离开前秦前往南楚和亲的前夜,她从女官的口中得知,这就是她要嫁的那个南楚春华君的名字。 命运兜兜转转,他们终于在南楚相遇,一起走到这里。 雪花从耳边飘下,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年温柔的眉眼。 “你知道了?” “嗯,”姬嘉树轻轻笑了一声,“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毕竟除了她之外,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敢以神灵自称呢? 望着嬴抱月锁骨上的刺青,姬嘉树会心一笑,“我在南楚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在自家后山莫名听到的千里之外的声音,远道而来要嫁给他的公主,误打误撞进入他内心的女子。 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我……” 嬴抱月望着姬嘉树的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以为他要责备她骗他,要问她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最终姬嘉树什么都没问。 “那个法子,你现在还能用吗?” 姬嘉树轻声问到。 嬴抱月一怔,点了点头。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那个树联网的空间,但她本能地觉得她应该还能联上。 “那就好。” 姬嘉树笑了笑,望着她的眼睛突然问道,“李稷知道这件事吗?” 嬴抱月愣了愣,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姬嘉树会突然提到李稷。 姬嘉树闻言眼前一亮。 “那能把这件事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嬴抱月不知所措,点头,“好。” “真好,”姬嘉树孩子气地笑起来,满脸欢悦。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刚刚那个坚毅的修行者,仿佛重新变回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伸手将嬴抱月腰上的绳索紧了紧,抬起头看向定定站在云梯上方的李稷。 看到他的眼神,李稷心头一紧。 “嘉树?” 嬴抱月抓紧他的手腕。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姬嘉树轻声道。嬴抱月心头一震,眼前时光迅速流转,将她带回那个大半年前的夏夜。 少年的声音从榕树上那颗红色星辰中传出,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温柔。 “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叫我腾蛇就好。” “你又叫什么名字?” 她当时用腾蛇这个化名来敷衍他,但他却老实地告诉她。 “我叫姬嘉树。” 就在她离开前秦前往南楚和亲的前夜,她从女官的口中得知,这就是她要嫁的那个南楚春华君的名字。 命运兜兜转转,他们终于在南楚相遇,一起走到这里。 雪花从耳边飘下,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年温柔的眉眼。 “你知道了?” “嗯,”姬嘉树轻轻笑了一声,“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毕竟除了她之外,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敢以神灵自称呢? 望着嬴抱月锁骨上的刺青,姬嘉树会心一笑,“我在南楚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在自家后山莫名听到的千里之外的声音,远道而来要嫁给他的公主,误打误撞进入他内心的女子。 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我……” 嬴抱月望着姬嘉树的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以为他要责备她骗他,要问她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最终姬嘉树什么都没问。 “那个法子,你现在还能用吗?” 姬嘉树轻声问到。 嬴抱月一怔,点了点头。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那个树联网的空间,但她本能地觉得她应该还能联上。 “那就好。” 姬嘉树笑了笑,望着她的眼睛突然问道,“李稷知道这件事吗?” 嬴抱月愣了愣,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姬嘉树会突然提到李稷。 姬嘉树闻言眼前一亮。 “那能把这件事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嬴抱月不知所措,点头,“好。” “真好,”姬嘉树孩子气地笑起来,满脸欢悦。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刚刚那个坚毅的修行者,仿佛重新变回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伸手将嬴抱月腰上的绳索紧了紧,抬起头看向定定站在云梯上方的李稷。 看到他的眼神,李稷心头一紧。 “嘉树?” 嬴抱月抓紧他的手腕。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姬嘉树轻声道。 虽然不甘心,但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无怨无悔。 “等你成为魁首后,我们再相见吧。” 姬嘉树微笑起来,手背上猛然暴起青筋,抱紧嬴抱月,将她狠狠向上一推。 “昭华!” 李稷头皮一炸,大力收紧绳子,将嬴抱月拉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在嬴抱月的身后,他看见了姬嘉树的眼睛。 眼波交错的一瞬,姬嘉树并没有说很多,但在光与影的交缠中,李稷看见自己立于虚空之中,姬嘉树与他擦肩而过。 在经过的一瞬间,姬嘉树微微侧过头,“我可没有放手啊。” “嗯,”李稷注视着前方,“我知道。” “你可别忘记你在洞中说过的话,”姬嘉树背对着他淡淡道,“我就快赶上你了。” “你再不说清楚可就晚了。” “嗯,”李稷道,“我记得。” 姬嘉树已经变得更强,他也不能继续犹豫着原地踏步。 “哼,不过你就算说清楚,你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姬嘉树眼角余光瞟他一眼,“她的心意,还没人知道呢!” 李稷苦笑。 他现在更担心他和嬴抱月挑明一切后会发生更可怕的结果。 “我走了。” 姬嘉树正色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嗯,”李稷目光清明起来,沉声道,“交给我吧。” “嘉树!” 嬴抱月挣扎着转过身。 少年目光清亮,望着她松开双手,坠入深渊。 最后一刻,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走的如同他的雷法一般毫无犹豫。 虽然不甘心,但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无怨无悔。 “等你成为魁首后,我们再相见吧。” 姬嘉树微笑起来,手背上猛然暴起青筋,抱紧嬴抱月,将她狠狠向上一推。 “昭华!” 李稷头皮一炸,大力收紧绳子,将嬴抱月拉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在嬴抱月的身后,他看见了姬嘉树的眼睛。 眼波交错的一瞬,姬嘉树并没有说很多,但在光与影的交缠中,李稷看见自己立于虚空之中,姬嘉树与他擦肩而过。 在经过的一瞬间,姬嘉树微微侧过头,“我可没有放手啊。” “嗯,”李稷注视着前方,“我知道。” “你可别忘记你在洞中说过的话,”姬嘉树背对着他淡淡道,“我就快赶上你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未能 “什么?”嬴抱月有些愕然,“真的?” 不会这么夸张吧?那他们岂不是在山上已经待了八天? “假的,”李稷转回头去,专注地凝视着手上的烤串,“我开个玩笑。” 屋内霎时一片寂静,空气似乎变冷了一些。 嬴抱月看着李稷绷得紧紧的耳后皮肤,即便隔着面具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她也能想象的出这男人脸上此时古井无波的模样。 “你……” 不想让屋内气氛继续这么冷下去,嬴抱月迟疑了片刻,望着李稷的背影干笑了一声,“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开玩笑了?” 不,其实她更讶异是,李稷居然会开玩笑了。 虽然这个玩笑实在是有点冷…… 李稷背对着嬴抱月,觉得脖子有些僵硬。 他忽然觉得回头看她是件艰难的事。 “我只是想起赵光他们之前常常开玩笑。”“什么?”嬴抱月有些愕然,“真的?” 不会这么夸张吧?那他们岂不是在山上已经待了八天? “假的,”李稷转回头去,专注地凝视着手上的烤串,“我开个玩笑。” 屋内霎时一片寂静,空气似乎变冷了一些。 嬴抱月看着李稷绷得紧紧的耳后皮肤,即便隔着面具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她也能想象的出这男人脸上此时古井无波的模样。 “你……” 不想让屋内气氛继续这么冷下去,嬴抱月迟疑了片刻,望着李稷的背影干笑了一声,“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开玩笑了?” 不,其实她更讶异是,李稷居然会开玩笑了。 虽然这个玩笑实在是有点冷…… 李稷背对着嬴抱月,觉得脖子有些僵硬。 他忽然觉得回头看她是件艰难的事。 “我只是想起赵光他们之前常常开玩笑。” 李稷直着脖子转动着手上的物事,淡淡道,“但试了一下,似乎不适合我。” 不仅没起到赵光陈子楚他们那般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的效果,反而让空气更冷了。 嬴抱月一怔,她微微低下头,看向自己被包扎好的双腿。 看布条的颜色,是李稷的内衫。 一股淡淡的暖意从她心中泛起。 “怎么?你是觉得,大家不在了,我会觉得孤单么?” 她的状态看上去是那么不好么? 连李稷都破天荒不惜打破自己的性格来逗她。 “倒也没有,”李稷在火堆边坐得笔直,眼角余光看了嬴抱月一眼,“你很坚强。” 身边同伴一个个离开,连姬嘉树都不在了,但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在一瞬的狂乱后稳定了下来。 看修行者的状态不是看他是否痛哭流涕,而是看其身上的气息是否稳定。 气息未乱,证明道心未乱,即便身体虚弱,但心依旧坚强。 “是吗?”嬴抱月眸光微微闪动,轻声道。 “毕竟,”李稷注视着火堆,淡淡道,“你一次都没哭过。” 在东吴的亡者林一次,在北魏的永夜长城下一次。 这两次之后,他就再也未曾见到过嬴抱月落泪。 即便这一次的西岭雪山之行如此艰难困苦,她却一次都没有流泪。 “你对我哭不哭这种事,怎么就这么在意?”嬴抱月闻言不禁苦笑。 她到现在还记得,李稷在南楚和东吴都曾固执地追问她疼不疼和问她痛的话为什么不哭的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李稷时不时就会想弄哭她。 “有人和我说过,”李稷轻声道,“眼泪会冲淡世间的悲伤。” 比起郁结在心,他更希望她遇事能痛快地哭出来。 即便他通过气息察觉不到嬴抱月的心情变化,但他希望她心情能好一些。 所以刚刚他才在她醒来的时候尝试做开玩笑这种他不擅长的事。 “你的有人说都能写一本语录了,”嬴抱月掀开兽皮,站起身来,“我有的时候都怀疑……” “怀疑什么?” 李稷直着脖子转动着手上的物事,淡淡道,“但试了一下,似乎不适合我。” 不仅没起到赵光陈子楚他们那般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的效果,反而让空气更冷了。 嬴抱月一怔,她微微低下头,看向自己被包扎好的双腿。 看布条的颜色,是李稷的内衫。 一股淡淡的暖意从她心中泛起。 “怎么?你是觉得,大家不在了,我会觉得孤单么?” 她的状态看上去是那么不好么? 连李稷都破天荒不惜打破自己的性格来逗她。 “倒也没有,”李稷在火堆边坐得笔直,眼角余光看了嬴抱月一眼,“你很坚强。” 身边同伴一个个离开,连姬嘉树都不在了,但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在一瞬的狂乱后稳定了下来。 看修行者的状态不是看他是否痛哭流涕,而是看其身上的气息是否稳定。 气息未乱,证明道心未乱,即便身体虚弱,但心依旧坚强。 “是吗?”嬴抱月眸光微微闪动,轻声道。“什么?”嬴抱月有些愕然,“真的?” 不会这么夸张吧?那他们岂不是在山上已经待了八天? “假的,”李稷转回头去,专注地凝视着手上的烤串,“我开个玩笑。” 屋内霎时一片寂静,空气似乎变冷了一些。 嬴抱月看着李稷绷得紧紧的耳后皮肤,即便隔着面具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她也能想象的出这男人脸上此时古井无波的模样。 “你……” 不想让屋内气氛继续这么冷下去,嬴抱月迟疑了片刻,望着李稷的背影干笑了一声,“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开玩笑了?” 不,其实她更讶异是,李稷居然会开玩笑了。 虽然这个玩笑实在是有点冷…… 李稷背对着嬴抱月,觉得脖子有些僵硬。 他忽然觉得回头看她是件艰难的事。 “我只是想起赵光他们之前常常开玩笑。” 李稷直着脖子转动着手上的物事,淡淡道,“但试了一下,似乎不适合我。” 不仅没起到赵光陈子楚他们那般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的效果,反而让空气更冷了。 嬴抱月一怔,她微微低下头,看向自己被包扎好的双腿。 看布条的颜色,是李稷的内衫。 一股淡淡的暖意从她心中泛起。 “怎么?你是觉得,大家不在了,我会觉得孤单么?” 她的状态看上去是那么不好么? 连李稷都破天荒不惜打破自己的性格来逗她。 “倒也没有,”李稷在火堆边坐得笔直,眼角余光看了嬴抱月一眼,“你很坚强。” 身边同伴一个个离开,连姬嘉树都不在了,但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在一瞬的狂乱后稳定了下来。 看修行者的状态不是看他是否痛哭流涕,而是看其身上的气息是否稳定。 气息未乱,证明道心未乱,即便身体虚弱,但心依旧坚强。 “是吗?”嬴抱月眸光微微闪动,轻声道。 “毕竟,”李稷注视着火堆,淡淡道,“你一次都没哭过。” 在东吴的亡者林一次,在北魏的永夜长城下一次。 这两次之后,他就再也未曾见到过嬴抱月落泪。 即便这一次的西岭雪山之行如此艰难困苦,她却一次都没有流泪。 “你对我哭不哭这种事,怎么就这么在意?”嬴抱月闻言不禁苦笑。 第四百一十五章 尽头 站在雪屋门口,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李稷轻声问道,“真的不再休息一会儿?” 即便嬴抱月的双腿已经恢复,但此时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三个时辰,连夜登山对人的考验极大。 “总让你这么等我也不好,”嬴抱月笑了一声,“或者你睡一觉,我在旁边守着你?” “我不困,”李稷蹙眉,“我是在问你不再睡会儿了么?” “你不睡我也不睡,”嬴抱月干脆利落道。 虽不明缘由,但她很清楚,李稷也想见到山鬼。 不然他没必要在东吴的时候就执意参加中阶大典。 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她和李稷在西岭雪山上留到了最后,但他们之间本就不是互助的关系,而是竞争的关系。 李稷很温柔,所以之前才会强行让她昏倒回复体力,没有提前离开。 但在事涉为心爱之人报仇一事上,他向来是极有原则不会让步。 虽不知道山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万一山鬼只愿意见一个人,那么她和李稷在峰顶恐怕还有一战。 高阶大典的魁首,终究只有一人。 “我不能再这么占你便宜了,”嬴抱月轻声道,“你也想见到山鬼吧?” 李稷一怔,沉默了一瞬,“嗯。” 他身上的那些谜团,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很多的事要问那位大陆上唯一的观测者。 “那我们走吧,”嬴抱月轻声道。 事到如今也不好说什么公平不公平了,但他们至少可以一起出发。 从相同的时间,相同的位置上。 李稷点头,两人踏出雪屋,走入屋外的风雪之中。 …… …… 爬云梯的路,依旧那么熟悉又寒冷。 第三段云梯的高度和第二段相仿,每一级都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雪夜漆黑,因为下着大雪,天上乌云密布,看不见星辰,靠着石阶两旁淡淡的莹光,嬴抱月一级级向上爬,很快就气喘吁吁。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爬着爬着,不仅双手冻得僵硬,眼睛也刺痛起来。 嬴抱月很清楚这是雪盲症的前兆,她连忙侧目看向身边的人。 “怎么了?” 第三段石阶足够宽,能够容纳两人的身形。李稷一直在嬴抱月身边保持着相同的步调往上爬。 “没什么,就是看看你。” 嬴抱月笑了笑道,紧盯着李稷脸上的面具和深青色的衣裳,察觉到眼中刺痛稍轻,她重新看向前方。 她的视线离开,但李稷却不淡定了起来,他目视前方,“需要我说些什么吗?” 没有了赵光等人,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极为安静。 整座山都仿佛变成了冰雪的牢笼。 “说什么?” 嬴抱月问道。 “我……”李稷愣了愣,“我也不知道。” 明明是他提起来要聊天的,嬴抱月不禁笑起来。 李稷别过脸去,淡淡道,“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很无趣吧。” “是吗?” 嬴抱月喘着气又爬上一级,“你比之前我在前秦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可好多了。” 那时的李稷是真的惜字如金,和滔滔不绝的赵光比起来反差巨大,她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哑巴。 再加上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一个大活人居然躺在棺材里,让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绝对是个怪人。 现在的李稷虽然也不能算的上能言善道,但还是愿意说上几句完整的话,她已经很惊奇了。 李稷沉默了一瞬,“所以,以前更无趣?” “你啊,”嬴抱月笑了笑,“不是以前更无趣,而是你以前就很好了。” 虽然她记性不怎么样,但她却还记得在和亲路上,扶起她的那一抹清风,还记得在南楚的夏夜,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在对战前夕塞给她的一包蜜饯。 蜜饯很甜。 在这快速又缓慢的一年里,有些东西改变了,有些东西却又一直未变。 “你说不说话不重要,”嬴抱月笑了笑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她还记得在幻境里看到的小李稷喋喋不休地向身边女子说话的画面。 李稷小时候应该是很喜欢说话的,只不过他后面经历的一切,让他封闭了内心。 她并不想强行开启这一切,她也没这个资格。 即便李稷封闭了内心,但他对身边人的关心和爱护,从未少过。 这样的他,已经很好很好了。 “是吗?” 李稷望着身边静静爬着石梯的女子,眸光如潭水。 她原来觉得他……很好么。 李稷没再说什么,两人也不再看彼此,只是注视着前方,在厚厚的积雪中,胼手抵足向上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嬴抱月在视线中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两个黑点,“那是……” 李稷聚力于目,发现那居然是两座石碑。 两人都加快了动作,很快靠近了黑点。 眼前是两座修建在云梯边的黑色石碑,石碑一分为二,像是用同一块巨石从中分开所作,分别立于云梯的两边。 “这上面,像是刻着字。” 嬴抱月伸手拂去石碑上的雪花,两排大字出现在二人眼前。 “银峰怒拔,冰流塞谷。” “万山罗拜,惟其独尊。” “万山罗拜,惟其独尊……”嬴抱月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恍然意识到,这两座石碑其实是一道门。 她抬起头,发现就在这石碑之后,茫茫雪中,只剩下最后一阶石梯。 百里云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尽头。 嬴抱月伸出手,擦去这最后一阶石梯上的雪花,果不其然,在石梯之上,刻着三个大字。 “明光顶。” 嬴抱月心跳加速起来,高阶大典的第五关,也是最后的终点。 明光顶。 穿过这道门,他们终于可以到达云首峰的顶端。 原本高不可及的那个地方,已经近在咫尺。 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越过了眼前这道石门。 眼前的景色倏然一变,嬴抱月睁大眼睛,看见脚下出现了一条小路。 小路边排着两列白色巨石,安静地列阵在白雪之中,就像是忠实的卫士,守护着最后的绝境。 嬴抱月仰头顺着这条小路的方向看上去,发现这条路直直通向山顶,途径一道小小的裂谷,在最顶端能隐隐看见水波荡漾。 云首峰的峰顶,应当是一片冰蚀湖。 嬴抱月和李稷心头一定,向前走去。 但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块巨石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两位,许久不见。” 淳于夜从白色巨石后走出,望着站在石门边的两人,淡淡开口。 “二人世界,还过得愉快么?” ------题外话------ 摔,你怎么还在这 第四百一十六章 最后 “二人?” 李稷上前一步,将嬴抱月挡到身后。 他冷冷注视着淳于夜的碧瞳,“应当是四人才对吧?” 淳于夜还在这山上的事,李稷一刻也不曾忘记过。 除了淳于夜之外,还有另外那名让他有不祥之感的西戎天阶。 “四人?”淳于夜眯起眼睛,“不是三人么?”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稷,“还会有谁能爬到这种地方?” 李稷目光微沉,“另外那个跟着你的天阶去哪了?” 之前在进入云首峰时,他察觉到有其他天阶的气息从外闯入。 当初追杀他和嬴抱月的西戎天阶是八人,最后进入云首峰的西戎天阶是两人,最终留下的,应该还剩下一人才对。 如果李稷没有猜错,那个人就是当初统帅那些西戎天阶的黑袍人,乌禅胥。 此时此刻,他已经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了,但李稷却莫名觉得,乌禅胥没那么容易从这座山上脱落。 “你说谁?”“二人?” 李稷上前一步,将嬴抱月挡到身后。 他冷冷注视着淳于夜的碧瞳,“应当是四人才对吧?” 淳于夜还在这山上的事,李稷一刻也不曾忘记过。 除了淳于夜之外,还有另外那名让他有不祥之感的西戎天阶。 “四人?”淳于夜眯起眼睛,“不是三人么?”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稷,“还会有谁能爬到这种地方?” 李稷目光微沉,“另外那个跟着你的天阶去哪了?” 之前在进入云首峰时,他察觉到有其他天阶的气息从外闯入。 当初追杀他和嬴抱月的西戎天阶是八人,最后进入云首峰的西戎天阶是两人,最终留下的,应该还剩下一人才对。 如果李稷没有猜错,那个人就是当初统帅那些西戎天阶的黑袍人,乌禅胥。 此时此刻,他已经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了,但李稷却莫名觉得,乌禅胥没那么容易从这座山上脱落。 “你说谁?” 淳于夜笑了笑,“怎么会有天阶愿意跟着我这个地阶?” “他说他叫乌禅胥,”李稷淡淡道,“还有个同为天阶的弟弟。” 淳于夜碧瞳微微闪动,他没想到乌禅胥居然将自己的名字都透露给了李稷。 不过乌禅氏早已灭族,透露名姓也无妨,但在杀人前会透露自己的名字,至少证明乌禅胥倒是挺尊重李稷这个人。 “乌禅可不是我的人,我可没本事驱使他。” 淳于夜轻笑一声,指了指山下。 “那家伙本事不错,只可惜这座山有点邪性,他已经下去和他弟弟作伴了。” 乌禅胥没能爬上来? “是吗?”李稷盯着他,“天阶修行者掉了下去,你却爬了上来?” “天阶爬不上来很奇怪么?” 淳于夜不禁笑出了声,“你不是亲眼所见多少天阶都没爬上来么?” “而天阶都爬不上来的山……” 淳于夜的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不还是有个区区神舞境都爬了上来么?” 李稷瞳孔微缩,巨阙剑出鞘。 他执剑指向淳于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二人?” 李稷上前一步,将嬴抱月挡到身后。 他冷冷注视着淳于夜的碧瞳,“应当是四人才对吧?” 淳于夜还在这山上的事,李稷一刻也不曾忘记过。 除了淳于夜之外,还有另外那名让他有不祥之感的西戎天阶。 “四人?”淳于夜眯起眼睛,“不是三人么?”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稷,“还会有谁能爬到这种地方?” 李稷目光微沉,“另外那个跟着你的天阶去哪了?” 之前在进入云首峰时,他察觉到有其他天阶的气息从外闯入。 当初追杀他和嬴抱月的西戎天阶是八人,最后进入云首峰的西戎天阶是两人,最终留下的,应该还剩下一人才对。 如果李稷没有猜错,那个人就是当初统帅那些西戎天阶的黑袍人,乌禅胥。 此时此刻,他已经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了,但李稷却莫名觉得,乌禅胥没那么容易从这座山上脱落。 “你说谁?” 淳于夜笑了笑,“怎么会有天阶愿意跟着我这个地阶?” “他说他叫乌禅胥,”李稷淡淡道,“还有个同为天阶的弟弟。” 淳于夜碧瞳微微闪动,他没想到乌禅胥居然将自己的名字都透露给了李稷。 不过乌禅氏早已灭族,透露名姓也无妨,但在杀人前会透露自己的名字,至少证明乌禅胥倒是挺尊重李稷这个人。 “乌禅可不是我的人,我可没本事驱使他。” 淳于夜轻笑一声,指了指山下。 “那家伙本事不错,只可惜这座山有点邪性,他已经下去和他弟弟作伴了。” 乌禅胥没能爬上来? “是吗?”李稷盯着他,“天阶修行者掉了下去,你却爬了上来?” “天阶爬不上来很奇怪么?” 淳于夜不禁笑出了声,“你不是亲眼所见多少天阶都没爬上来么?” “而天阶都爬不上来的山……” 淳于夜的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不还是有个区区神舞境都爬了上来么?” 李稷瞳孔微缩,巨阙剑出鞘。 他执剑指向淳于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乌禅胥的去向的确让他在意,但比起对他充满杀意的天阶,淳于夜的目的却更让人捉摸不清。 之前西戎人在初阶和中阶大典动各种手脚时,淳于夜都是行动首领。但这一次在后辽的行动,李稷却隐隐觉得淳于夜反而游离于西戎人的计划之外。 乌禅胥才像是这次行动的统帅,甚至像是在监视着淳于夜一般。 看到李稷的神情,淳于夜的碧瞳冷了一瞬。 下一刻,他轻笑一声。 “怎么,我还能想干什么?” 乌禅胥的去向的确让他在意,但比起对他充满杀意的天阶,淳于夜的目的却更让人捉摸不清。 之前西戎人在初阶和中阶大典动各种手脚时,淳于夜都是行动首领。但这一次在后辽的行动,李稷却隐隐觉得淳于夜反而游离于西戎人的计划之外。 乌禅胥才像是这次行动的统帅,甚至像是在监视着淳于夜一般。 看到李稷的神情,淳于夜的碧瞳冷了一瞬。 下一刻,他轻笑一声。 “怎么,我还能想干什么?” 淳于夜笑了笑,“怎么会有天阶愿意跟着我这个地阶?” “他说他叫乌禅胥,”李稷淡淡道,“还有个同为天阶的弟弟。” 淳于夜碧瞳微微闪动,他没想到乌禅胥居然将自己的名字都透露给了李稷。 不过乌禅氏早已灭族,透露名姓也无妨,但在杀人前会透露自己的名字,至少证明乌禅胥倒是挺尊重李稷这个人。 第四百一十七章 祭品 “二人?” 李稷上前一步,将嬴抱月挡到身后。 他冷冷注视着淳于夜的碧瞳,“应当是四人才对吧?” 淳于夜还在这山上的事,李稷一刻也不曾忘记过。 除了淳于夜之外,还有另外那名让他有不祥之感的西戎天阶。 “四人?”淳于夜眯起眼睛,“不是三人么?”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稷,“还会有谁能爬到这种地方?” 李稷目光微沉,“另外那个跟着你的天阶去哪了?” 之前在进入云首峰时,他察觉到有其他天阶的气息从外闯入。 当初追杀他和嬴抱月的西戎天阶是八人,最后进入云首峰的西戎天阶是两人,最终留下的,应该还剩下一人才对。“二人?” 李稷上前一步,将嬴抱月挡到身后。 他冷冷注视着淳于夜的碧瞳,“应当是四人才对吧?” 淳于夜还在这山上的事,李稷一刻也不曾忘记过。 除了淳于夜之外,还有另外那名让他有不祥之感的西戎天阶。 “四人?”淳于夜眯起眼睛,“不是三人么?”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稷,“还会有谁能爬到这种地方?” 李稷目光微沉,“另外那个跟着你的天阶去哪了?” 之前在进入云首峰时,他察觉到有其他天阶的气息从外闯入。 当初追杀他和嬴抱月的西戎天阶是八人,最后进入云首峰的西戎天阶是两人,最终留下的,应该还剩下一人才对。“二人?” 李稷上前一步,将嬴抱月挡到身后。 他冷冷注视着淳于夜的碧瞳,“应当是四人才对吧?” 淳于夜还在这山上的事,李稷一刻也不曾忘记过。 除了淳于夜之外,还有另外那名让他有不祥之感的西戎天阶。 “四人?”淳于夜眯起眼睛,“不是三人么?”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稷,“还会有谁能爬到这种地方?” 李稷目光微沉,“另外那个跟着你的天阶去哪了?” 之前在进入云首峰时,他察觉到有其他天阶的气息从外闯入。 当初追杀他和嬴抱月的西戎天阶是八人,最后进入云首峰的西戎天阶是两人,最终留下的,应该还剩下一人才对。 如果李稷没有猜错,那个人就是当初统帅那些西戎天阶的黑袍人,乌禅胥。 此时此刻,他已经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了,但李稷却莫名觉得,乌禅胥没那么容易从这座山上脱落。 “你说谁?” 淳于夜笑了笑,“怎么会有天阶愿意跟着我这个地阶?” “他说他叫乌禅胥,”李稷淡淡道,“还有个同为天阶的弟弟。” 淳于夜碧瞳微微闪动,他没想到乌禅胥居然将自己的名字都透露给了李稷。 不过乌禅氏早已灭族,透露名姓也无妨,但在杀人前会透露自己的名字,至少证明乌禅胥倒是挺尊重李稷这个人。 “乌禅可不是我的人,我可没本事驱使他。” 淳于夜轻笑一声,指了指山下。 “那家伙本事不错,只可惜这座山有点邪性,他已经下去和他弟弟作伴了。” 乌禅胥没能爬上来? “是吗?”李稷盯着他,“天阶修行者掉了下去,你却爬了上来?” “天阶爬不上来很奇怪么?” 淳于夜不禁笑出了声,“你不是亲眼所见多少天阶都没爬上来么?” “而天阶都爬不上来的山……” 淳于夜的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不还是有个区区神舞境都爬了上来么?” 李稷瞳孔微缩,巨阙剑出鞘。 他执剑指向淳于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乌禅胥的去向的确让他在意,但比起对他充满杀意的天阶,淳于夜的目的却更让人捉摸不清。 之前西戎人在初阶和中阶大典动各种手脚时,淳于夜都是行动首领。但这一次在后辽的行动,李稷却隐隐觉得淳于夜反而游离于西戎人的计划之外。 乌禅胥才像是这次行动的统帅,甚至像是在监视着淳于夜一般。 看到李稷的神情,淳于夜的碧瞳冷了一瞬。 下一刻,他轻笑一声。 “怎么,我还能想干什么?” 如果李稷没有猜错,那个人就是当初统帅那些西戎天阶的黑袍人,乌禅胥。 此时此刻,他已经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了,但李稷却莫名觉得,乌禅胥没那么容易从这座山上脱落。 “你说谁?” 淳于夜笑了笑,“怎么会有天阶愿意跟着我这个地阶?” “他说他叫乌禅胥,”李稷淡淡道,“还有个同为天阶的弟弟。” 淳于夜碧瞳微微闪动,他没想到乌禅胥居然将自己的名字都透露给了李稷。 不过乌禅氏早已灭族,透露名姓也无妨,但在杀人前会透露自己的名字,至少证明乌禅胥倒是挺尊重李稷这个人。 “乌禅可不是我的人,我可没本事驱使他。” 淳于夜轻笑一声,指了指山下。 “那家伙本事不错,只可惜这座山有点邪性,他已经下去和他弟弟作伴了。” 乌禅胥没能爬上来? “是吗?”李稷盯着他,“天阶修行者掉了下去,你却爬了上来?” “天阶爬不上来很奇怪么?” 淳于夜不禁笑出了声,“你不是亲眼所见多少天阶都没爬上来么?” “而天阶都爬不上来的山……” 淳于夜的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不还是有个区区神舞境都爬了上来么?” 李稷瞳孔微缩,巨阙剑出鞘。 他执剑指向淳于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乌禅胥的去向的确让他在意,但比起对他充满杀意的天阶,淳于夜的目的却更让人捉摸不清。 之前西戎人在初阶和中阶大典动各种手脚时,淳于夜都是行动首领。但这一次在后辽的行动,李稷却隐隐觉得淳于夜反而游离于西戎人的计划之外。 乌禅胥才像是这次行动的统帅,甚至像是在监视着淳于夜一般。 看到李稷的神情,淳于夜的碧瞳冷了一瞬。 下一刻,他轻笑一声。 “怎么,我还能想干什么?” 如果李稷没有猜错,那个人就是当初统帅那些西戎天阶的黑袍人,乌禅胥。 此时此刻,他已经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了,但李稷却莫名觉得,乌禅胥没那么容易从这座山上脱落。 “你说谁?” 淳于夜笑了笑,“怎么会有天阶愿意跟着我这个地阶?” “他说他叫乌禅胥,”李稷淡淡道,“还有个同为天阶的弟弟。” 淳于夜碧瞳微微闪动,他没想到乌禅胥居然将自己的名字都透露给了李稷。 不过乌禅氏早已灭族,透露名姓也无妨,但在杀人前会透露自己的名字,至少证明乌禅胥倒是挺尊重李稷这个人。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天阶 毕竟是在乌禅胥那个疯子的手下做事,那两人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他就已经庆幸不已。 乌禅胥疯起来的时候连自己人都会随意弄死,为了给他下绊子,故意给朗和浪制造麻烦,让他们完成不了任务也完全有可能。 前秦公主嬴抱月解散了送嫁队伍,靠着自己的力量到达了南楚,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春华君姬嘉树。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并不惊讶。 淳于夜望向站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目光微深。 他真正记住嬴抱月这个名字,是在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 淳于夜在心中笑了一声,此时拼命想要保护嬴抱月的李稷应该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自己记住了嬴抱月这个人。 对于境界低微的前秦公主他并无兴趣,但他对李稷一直都很有兴趣。 在杀了淳于牙之后,他一度认为除了那群老头子,他在这世间并无对手。 直到他遇到李稷。 第一次重复栽在同一个人手中,即便对方年长于自己,但他还是难以忘记这份屈辱,并发誓要让对方百倍偿还。 同时他对李稷的在意,并非单纯来自于屈辱。 李稷注定会是将来挡在他前面的人,不跨越此人,他的大业终将无法完成。 从禅院主人口中,他听说了李稷并不能破境天阶一事。毕竟是在乌禅胥那个疯子的手下做事,那两人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他就已经庆幸不已。 乌禅胥疯起来的时候连自己人都会随意弄死,为了给他下绊子,故意给朗和浪制造麻烦,让他们完成不了任务也完全有可能。 前秦公主嬴抱月解散了送嫁队伍,靠着自己的力量到达了南楚,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春华君姬嘉树。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并不惊讶。 淳于夜望向站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目光微深。 他真正记住嬴抱月这个名字,是在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 淳于夜在心中笑了一声,此时拼命想要保护嬴抱月的李稷应该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自己记住了嬴抱月这个人。 对于境界低微的前秦公主他并无兴趣,但他对李稷一直都很有兴趣。 在杀了淳于牙之后,他一度认为除了那群老头子,他在这世间并无对手。 直到他遇到李稷。 第一次重复栽在同一个人手中,即便对方年长于自己,但他还是难以忘记这份屈辱,并发誓要让对方百倍偿还。 同时他对李稷的在意,并非单纯来自于屈辱。 李稷注定会是将来挡在他前面的人,不跨越此人,他的大业终将无法完成。 从禅院主人口中,他听说了李稷并不能破境天阶一事。 只要李稷不能破境天阶,那么终将有一天是他的手下败将。 可就在他在突破等阶四后准备破境天阶事宜之时,从南楚传来了昭华君李稷破境天阶的消息。 淳于夜的目光变得阴寒起来。 青龙神死后,水法者破境天阶。 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他立即赶回了禅院,不惜犯戒冲入刑堂寻常禅院主人,在硬抗了三十血鞭后他见到了禅院主人。 淳于夜还记得当时那尊金色佛像后传来那个人淡淡的声音。 “我并未骗你,昭华君李稷不能破境天阶,他未得八兽神指引,本该在破境中爆体而亡。” “但昨夜,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他身边的东西。” 他微微睁大眼睛,“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吧。” 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被丢到他面前,淳于夜看见那是一颗乌鸦的眼珠。 这是禅院邪术之一,将鸟的眼珠挖出施加封印后再次放入鸟的体内,可以借助这颗眼珠看到远方之外的情景,一般杀一百只鸟才能成功一只,极为难得。 借助这颗眼珠,他看见了李稷破境时的情形。 那个东西,居然是个人。 就在李稷在水龙卷中气息暴乱之际,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水龙卷之外。 乌鸦眼珠里的视野极为模糊,但淳于夜还是隐隐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女人。 “她是……” “这就是之前阿胥要杀的前秦公主,”佛像后的人淡淡道,“你还是第一次见吧。” 没错,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嬴抱月。 “是她,让李稷成功破境?” 他记得自己跪在佛像面前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只要李稷不能破境天阶,那么终将有一天是他的手下败将。 可就在他在突破等阶四后准备破境天阶事宜之时,从南楚传来了昭华君李稷破境天阶的消息。 淳于夜的目光变得阴寒起来。 青龙神死后,水法者破境天阶。毕竟是在乌禅胥那个疯子的手下做事,那两人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他就已经庆幸不已。 乌禅胥疯起来的时候连自己人都会随意弄死,为了给他下绊子,故意给朗和浪制造麻烦,让他们完成不了任务也完全有可能。 前秦公主嬴抱月解散了送嫁队伍,靠着自己的力量到达了南楚,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春华君姬嘉树。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并不惊讶。 淳于夜望向站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目光微深。 他真正记住嬴抱月这个名字,是在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 淳于夜在心中笑了一声,此时拼命想要保护嬴抱月的李稷应该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自己记住了嬴抱月这个人。 对于境界低微的前秦公主他并无兴趣,但他对李稷一直都很有兴趣。 在杀了淳于牙之后,他一度认为除了那群老头子,他在这世间并无对手。 直到他遇到李稷。 第一次重复栽在同一个人手中,即便对方年长于自己,但他还是难以忘记这份屈辱,并发誓要让对方百倍偿还。 同时他对李稷的在意,并非单纯来自于屈辱。 李稷注定会是将来挡在他前面的人,不跨越此人,他的大业终将无法完成。 从禅院主人口中,他听说了李稷并不能破境天阶一事。 只要李稷不能破境天阶,那么终将有一天是他的手下败将。 可就在他在突破等阶四后准备破境天阶事宜之时,从南楚传来了昭华君李稷破境天阶的消息。 淳于夜的目光变得阴寒起来。 青龙神死后,水法者破境天阶。 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他立即赶回了禅院,不惜犯戒冲入刑堂寻常禅院主人,在硬抗了三十血鞭后他见到了禅院主人。 淳于夜还记得当时那尊金色佛像后传来那个人淡淡的声音。 “我并未骗你,昭华君李稷不能破境天阶,他未得八兽神指引,本该在破境中爆体而亡。” 第四百一十九章 争夺 毕竟是在乌禅胥那个疯子的手下做事,那两人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他就已经庆幸不已。 乌禅胥疯起来的时候连自己人都会随意弄死,为了给他下绊子,故意给朗和浪制造麻烦,让他们完成不了任务也完全有可能。 前秦公主嬴抱月解散了送嫁队伍,靠着自己的力量到达了南楚,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春华君姬嘉树。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并不惊讶。 淳于夜望向站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目光微深。 他真正记住嬴抱月这个名字,是在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毕竟是在乌禅胥那个疯子的手下做事,那两人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他就已经庆幸不已。 乌禅胥疯起来的时候连自己人都会随意弄死,为了给他下绊子,故意给朗和浪制造麻烦,让他们完成不了任务也完全有可能。 前秦公主嬴抱月解散了送嫁队伍,靠着自己的力量到达了南楚,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春华君姬嘉树。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并不惊讶。 淳于夜望向站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目光微深。 他真正记住嬴抱月这个名字,是在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 淳于夜在心中笑了一声,此时拼命想要保护嬴抱月的李稷应该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自己记住了嬴抱月这个人。 对于境界低微的前秦公主他并无兴趣,但他对李稷一直都很有兴趣。 在杀了淳于牙之后,他一度认为除了那群老头子,他在这世间并无对手。 直到他遇到李稷。 第一次重复栽在同一个人手中,即便对方年长于自己,但他还是难以忘记这份屈辱,并发誓要让对方百倍偿还。 同时他对李稷的在意,并非单纯来自于屈辱。 李稷注定会是将来挡在他前面的人,不跨越此人,他的大业终将无法完成。 从禅院主人口中,他听说了李稷并不能破境天阶一事。 只要李稷不能破境天阶,那么终将有一天是他的手下败将。 可就在他在突破等阶四后准备破境天阶事宜之时,从南楚传来了昭华君李稷破境天阶的消息。 淳于夜的目光变得阴寒起来。 青龙神死后,水法者破境天阶。毕竟是在乌禅胥那个疯子的手下做事,那两人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他就已经庆幸不已。 乌禅胥疯起来的时候连自己人都会随意弄死,为了给他下绊子,故意给朗和浪制造麻烦,让他们完成不了任务也完全有可能。 前秦公主嬴抱月解散了送嫁队伍,靠着自己的力量到达了南楚,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春华君姬嘉树。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并不惊讶。 淳于夜望向站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目光微深。 他真正记住嬴抱月这个名字,是在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 淳于夜在心中笑了一声,此时拼命想要保护嬴抱月的李稷应该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自己记住了嬴抱月这个人。 对于境界低微的前秦公主他并无兴趣,但他对李稷一直都很有兴趣。 “你自己看吧。” 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被丢到他面前,淳于夜看见那是一颗乌鸦的眼珠。 这是禅院邪术之一,将鸟的眼珠挖出施加封印后再次放入鸟的体内,可以借助这颗眼珠看到远方之外的情景,一般杀一百只鸟才能成功一只,极为难得。 借助这颗眼珠,他看见了李稷破境时的情形。 那个东西,居然是个人。 就在李稷在水龙卷中气息暴乱之际,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水龙卷之外。 乌鸦眼珠里的视野极为模糊,但淳于夜还是隐隐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女人。 “她是……” “这就是之前阿胥要杀的前秦公主,”佛像后的人淡淡道,“你还是第一次见吧。” 没错,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嬴抱月。 “是她,让李稷成功破境?” 他记得自己跪在佛像面前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淳于夜在心中笑了一声,此时拼命想要保护嬴抱月的李稷应该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自己记住了嬴抱月这个人。 对于境界低微的前秦公主他并无兴趣,但他对李稷一直都很有兴趣。 在杀了淳于牙之后,他一度认为除了那群老头子,他在这世间并无对手。 直到他遇到李稷。 第一次重复栽在同一个人手中,即便对方年长于自己,但他还是难以忘记这份屈辱,并发誓要让对方百倍偿还。 同时他对李稷的在意,并非单纯来自于屈辱。 李稷注定会是将来挡在他前面的人,不跨越此人,他的大业终将无法完成。 从禅院主人口中,他听说了李稷并不能破境天阶一事。 只要李稷不能破境天阶,那么终将有一天是他的手下败将。 可就在他在突破等阶四后准备破境天阶事宜之时,从南楚传来了昭华君李稷破境天阶的消息。 淳于夜的目光变得阴寒起来。 青龙神死后,水法者破境天阶。 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他立即赶回了禅院,不惜犯戒冲入刑堂寻常禅院主人,在硬抗了三十血鞭后他见到了禅院主人。 淳于夜还记得当时那尊金色佛像后传来那个人淡淡的声音。 “我并未骗你,昭华君李稷不能破境天阶,他未得八兽神指引,本该在破境中爆体而亡。” “但昨夜,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他身边的东西。” 他微微睁大眼睛,“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吧。” 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被丢到他面前,淳于夜看见那是一颗乌鸦的眼珠。 这是禅院邪术之一,将鸟的眼珠挖出施加封印后再次放入鸟的体内,可以借助这颗眼珠看到远方之外的情景,一般杀一百只鸟才能成功一只,极为难得。 借助这颗眼珠,他看见了李稷破境时的情形。 那个东西,居然是个人。 就在李稷在水龙卷中气息暴乱之际,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水龙卷之外。 乌鸦眼珠里的视野极为模糊,但淳于夜还是隐隐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女人。 “她是……” “这就是之前阿胥要杀的前秦公主,”佛像后的人淡淡道,“你还是第一次见吧。” 没错,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嬴抱月。 “是她,让李稷成功破境?” 他记得自己跪在佛像面前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第四百二十章 分身 可不管天阶破境有多么玄妙,充足的力量积累是绝对必要的。 之前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他已经同境界无敌,甚至比一般等阶四都要强上好几倍,虽然淳于夜也比一般等阶四要强得邪门,但他还是太年轻。 慕容飞澜神情严峻,如果再过上几年淳于夜未必不能够上天阶的门槛,可现在…… 还是太快了。 淳于夜本不该在这般年纪就有能力冲击天阶。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修行者一旦破境失败非死既疯,淳于夜不可能不知道这后果。 慕容飞澜猛地昂起头,看向云首峰顶密密麻麻的雷云。 那么,是谁给他的这般自信? “等等,我记得天阶破境是不是还差点什么?” 赵光听不懂慕容飞澜和耶律华讨论的什么火候不火候,但他突然想起天阶破境的一个重要条件。 “天阶破境不是需要八兽神指引么?” 赵光抬起头,怔怔望着众人,“那么,玄武神会来么?” 八兽神?可不管天阶破境有多么玄妙,充足的力量积累是绝对必要的。 之前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他已经同境界无敌,甚至比一般等阶四都要强上好几倍,虽然淳于夜也比一般等阶四要强得邪门,但他还是太年轻。 慕容飞澜神情严峻,如果再过上几年淳于夜未必不能够上天阶的门槛,可现在…… 还是太快了。 淳于夜本不该在这般年纪就有能力冲击天阶。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修行者一旦破境失败非死既疯,淳于夜不可能不知道这后果。 慕容飞澜猛地昂起头,看向云首峰顶密密麻麻的雷云。 那么,是谁给他的这般自信? “等等,我记得天阶破境是不是还差点什么?” 赵光听不懂慕容飞澜和耶律华讨论的什么火候不火候,但他突然想起天阶破境的一个重要条件。 “天阶破境不是需要八兽神指引么?” 赵光抬起头,怔怔望着众人,“那么,玄武神会来么?” 八兽神? 慕容飞澜心咚的跳了一声,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发现他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天阶破境,并不是只有修行者自身力量就足够。 李稷的破境给了世人一种错觉,但事实上,破境天阶最重要的一环,是修行者是否能得到八兽神的承认。 “玄武神……” 在场的所有雷法者都对视了一眼,神情复杂。 淳于夜是个雷法者,按理说他想成为雷法天阶,那么必须得到玄武神的承认。 但他们怎么都不觉得,玄武神会选择承认他。 如果玄武神真的来了,还指引淳于夜成为天阶…… 耶律华脸色有些难看,他觉得自己身为雷法者的道心会岌岌可危。 这时他手心一暖,愕然看向身边。 孟诗握住了他的手,她眯眼看向天边,“玄武神,不会来的。” “什么?” 孟诗也说不准为什么,这只是她一种的直觉,但下一刻,她的直觉成为了现实。 云首峰上雷声隆隆,但雷云之中,却没有出现那位古神的身影。 玄武神,没有现身。 众人神情却变得更加严峻起来,互相看着各自眼底中的凝重和疑惑。 “淳于夜,他到底准备怎么破境?” …… …… 云首峰峰顶的冰湖边,白衣人站在湖水中,盯着头顶上的雷云,眼中神色变幻。 “玄武是不会来的。” 白衣人身后一声轻响,银发少年的脚底落于湖边岩石之上,他紧紧注视着湖中人的背影,沉声道。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白衣人没有回头,“西戎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玄武神不会帮助西戎人破境,这一点淳于夜在破境前一定心知肚明,他恐怕有别的准备。 “没错,所以你更加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银发少年注视着湖中人消瘦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我绝不会让你落入西戎人之手。” 白衣人侧目看了他一眼,“那个小辈还没有这般本事。” 淳于夜即便升入天阶,也尚不足以对自己造成威胁,只不过…… “那个西戎天阶呢?”白衣人问道。 “不见了,”银发少年眸光闪了闪,划过一丝阴郁,“也不知是掉到哪去还是怎么了,莫名其妙气息就消失了。” 慕容飞澜心咚的跳了一声,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发现他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天阶破境,并不是只有修行者自身力量就足够。 李稷的破境给了世人一种错觉,但事实上,破境天阶最重要的一环,是修行者是否能得到八兽神的承认。 “玄武神……” 在场的所有雷法者都对视了一眼,神情复杂。 淳于夜是个雷法者,按理说他想成为雷法天阶,那么必须得到玄武神的承认。 但他们怎么都不觉得,玄武神会选择承认他。 如果玄武神真的来了,还指引淳于夜成为天阶…… 耶律华脸色有些难看,他觉得自己身为雷法者的道心会岌岌可危。 这时他手心一暖,愕然看向身边。 孟诗握住了他的手,她眯眼看向天边,“玄武神,不会来的。” “什么?” 孟诗也说不准为什么,这只是她一种的直觉,但下一刻,她的直觉成为了现实。 云首峰上雷声隆隆,但雷云之中,却没有出现那位古神的身影。 玄武神,没有现身。 众人神情却变得更加严峻起来,互相看着各自眼底中的凝重和疑惑。 “淳于夜,他到底准备怎么破境?” …… …… 云首峰峰顶的冰湖边,白衣人站在湖水中,盯着头顶上的雷云,眼中神色变幻。 “玄武是不会来的。” 白衣人身后一声轻响,银发少年的脚底落于湖边岩石之上,他紧紧注视着湖中人的背影,沉声道。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白衣人没有回头,“西戎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玄武神不会帮助西戎人破境,这一点淳于夜在破境前一定心知肚明,他恐怕有别的准备。 “没错,所以你更加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银发少年注视着湖中人消瘦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我绝不会让你落入西戎人之手。” 白衣人侧目看了他一眼,“那个小辈还没有这般本事。” 淳于夜即便升入天阶,也尚不足以对自己造成威胁,只不过…… “那个西戎天阶呢?”白衣人问道。 “不见了,”银发少年眸光闪了闪,划过一丝阴郁,“也不知是掉到哪去还是怎么了,莫名其妙气息就消失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殊死 之前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他已经同境界无敌,甚至比一般等阶四都要强上好几倍,虽然淳于夜也比一般等阶四要强得邪门,但他还是太年轻。 慕容飞澜神情严峻,如果再过上几年淳于夜未必不能够上天阶的门槛,可现在…… 还是太快了。 淳于夜本不该在这般年纪就有能力冲击天阶。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修行者一旦破境失败非死既疯,淳于夜不可能不知道这后果。 慕容飞澜猛地昂起头,看向云首峰顶密密麻麻的雷云。 那么,是谁给他的这般自信? “等等,我记得天阶破境是不是还差点什么?” 赵光听不懂慕容飞澜和耶律华讨论的什么火候不火候,但他突然想起天阶破境的一个重要条件。 “天阶破境不是需要八兽神指引么?” 赵光抬起头,怔怔望着众人,“那么,玄武神会来么?” 八兽神? 慕容飞澜心咚的跳了一声,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发现他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天阶破境,并不是只有修行者自身力量就足够。 李稷的破境给了世人一种错觉,但事实上,破境天阶最重要的一环,是修行者是否能得到八兽神的承认。 “玄武神……” 在场的所有雷法者都对视了一眼,神情复杂。 淳于夜是个雷法者,按理说他想成为雷法天阶,那么必须得到玄武神的承认。 但他们怎么都不觉得,玄武神会选择承认他。 如果玄武神真的来了,还指引淳于夜成为天阶…… 耶律华脸色有些难看,他觉得自己身为雷法者的道心会岌岌可危。 这时他手心一暖,愕然看向身边。 孟诗握住了他的手,她眯眼看向天边,“玄武神,不会来的。” “什么?”可不管天阶破境有多么玄妙,充足的力量积累是绝对必要的。 之前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他已经同境界无敌,甚至比一般等阶四都要强上好几倍,虽然淳于夜也比一般等阶四要强得邪门,但他还是太年轻。 慕容飞澜神情严峻,如果再过上几年淳于夜未必不能够上天阶的门槛,可现在…… 还是太快了。 淳于夜本不该在这般年纪就有能力冲击天阶。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修行者一旦破境失败非死既疯,淳于夜不可能不知道这后果。 慕容飞澜猛地昂起头,看向云首峰顶密密麻麻的雷云。 那么,是谁给他的这般自信? “等等,我记得天阶破境是不是还差点什么?” 赵光听不懂慕容飞澜和耶律华讨论的什么火候不火候,但他突然想起天阶破境的一个重要条件。 “天阶破境不是需要八兽神指引么?” 赵光抬起头,怔怔望着众人,“那么,玄武神会来么?” 八兽神? 慕容飞澜心咚的跳了一声,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发现他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天阶破境,并不是只有修行者自身力量就足够。 李稷的破境给了世人一种错觉,但事实上,破境天阶最重要的一环,是修行者是否能得到八兽神的承认。 “玄武神……” 在场的所有雷法者都对视了一眼,神情复杂。 淳于夜是个雷法者,按理说他想成为雷法天阶,那么必须得到玄武神的承认。 但他们怎么都不觉得,玄武神会选择承认他。 如果玄武神真的来了,还指引淳于夜成为天阶…… 耶律华脸色有些难看,他觉得自己身为雷法者的道心会岌岌可危。 这时他手心一暖,愕然看向身边。 孟诗握住了他的手,她眯眼看向天边,“玄武神,不会来的。” “什么?” 孟诗也说不准为什么,这只是她一种的直觉,但下一刻,她的直觉成为了现实。 云首峰上雷声隆隆,但雷云之中,却没有出现那位古神的身影。 玄武神,没有现身。 众人神情却变得更加严峻起来,互相看着各自眼底中的凝重和疑惑。 “淳于夜,他到底准备怎么破境?” …… …… 云首峰峰顶的冰湖边,白衣人站在湖水中,盯着头顶上的雷云,眼中神色变幻。 “玄武是不会来的。” 白衣人身后一声轻响,银发少年的脚底落于湖边岩石之上,他紧紧注视着湖中人的背影,沉声道。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白衣人没有回头,“西戎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玄武神不会帮助西戎人破境,这一点淳于夜在破境前一定心知肚明,他恐怕有别的准备。 “没错,所以你更加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银发少年注视着湖中人消瘦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我绝不会让你落入西戎人之手。” 白衣人侧目看了他一眼,“那个小辈还没有这般本事。” 淳于夜即便升入天阶,也尚不足以对自己造成威胁,只不过…… “那个西戎天阶呢?”白衣人问道。 “不见了,”银发少年眸光闪了闪,划过一丝阴郁,“也不知是掉到哪去还是怎么了,莫名其妙气息就消失了。” 孟诗也说不准为什么,这只是她一种的直觉,但下一刻,她的直觉成为了现实。 云首峰上雷声隆隆,但雷云之中,却没有出现那位古神的身影。 玄武神,没有现身。 众人神情却变得更加严峻起来,互相看着各自眼底中的凝重和疑惑。 “淳于夜,他到底准备怎么破境?” …… …… 云首峰峰顶的冰湖边,白衣人站在湖水中,盯着头顶上的雷云,眼中神色变幻。 “玄武是不会来的。” 白衣人身后一声轻响,银发少年的脚底落于湖边岩石之上,他紧紧注视着湖中人的背影,沉声道。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白衣人没有回头,“西戎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玄武神不会帮助西戎人破境,这一点淳于夜在破境前一定心知肚明,他恐怕有别的准备。 “没错,所以你更加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银发少年注视着湖中人消瘦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我绝不会让你落入西戎人之手。” 白衣人侧目看了他一眼,“那个小辈还没有这般本事。” 淳于夜即便升入天阶,也尚不足以对自己造成威胁,只不过…… “那个西戎天阶呢?”白衣人问道。 “不见了,”银发少年眸光闪了闪,划过一丝阴郁,“也不知是掉到哪去还是怎么了,莫名其妙气息就消失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夺回 但嬴抱月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到底谁在看这边,这一瞬的停息弥足珍贵,终于让她抓到了恢复意识的机会。 嘶嘶的水蒸气从她的脸颊边升起,望着前方山道的狼头转过来,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嬴抱月在极近的距离和这双眼睛对视。 “我原本以为你疯了,”她静静道,“原来还没疯彻底么?” 黑泥从狼的嘴边滴下,露出它脸上已经看不出底色的皮毛。 如果嬴抱月没有记错,那皮毛在未被彻底污染之前,应当是白色的。 虽没有白虎神那般银光闪闪,但依旧白得如同祁连山上的白雪。 即便只是在战场上的惊鸿一瞥,她却还依稀记得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头站在西戎骑兵后的巨大白狼,更是西戎十二王庭的图腾,八兽神之一,白犬神。 名为犬,实为狼。但嬴抱月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到底谁在看这边,这一瞬的停息弥足珍贵,终于让她抓到了恢复意识的机会。 嘶嘶的水蒸气从她的脸颊边升起,望着前方山道的狼头转过来,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嬴抱月在极近的距离和这双眼睛对视。 “我原本以为你疯了,”她静静道,“原来还没疯彻底么?” 黑泥从狼的嘴边滴下,露出它脸上已经看不出底色的皮毛。 如果嬴抱月没有记错,那皮毛在未被彻底污染之前,应当是白色的。 虽没有白虎神那般银光闪闪,但依旧白得如同祁连山上的白雪。 即便只是在战场上的惊鸿一瞥,她却还依稀记得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头站在西戎骑兵后的巨大白狼,更是西戎十二王庭的图腾,八兽神之一,白犬神。 名为犬,实为狼。 然而此时此刻的白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中,白犬神曾与青龙神大战。 白犬神本没有和青龙神一战的能力,但祂在战斗中彻底邪化,以一己之力和其他七神都发生了战斗,最终青龙神打败了祂,白犬神的本体至此销声匿迹。 可青龙神也在这场战斗中元气大伤,最终陷入沉睡。 最终在八年前,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 而白犬神疯了,也消失了。 嬴抱月不清楚青龙神的下落,但她心中一直隐隐觉得,白犬应该没有死。 之前在东吴见到转化为邪神的应龙之时她已经有了预感,但她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祂。但嬴抱月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到底谁在看这边,这一瞬的停息弥足珍贵,终于让她抓到了恢复意识的机会。 嘶嘶的水蒸气从她的脸颊边升起,望着前方山道的狼头转过来,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嬴抱月在极近的距离和这双眼睛对视。 “我原本以为你疯了,”她静静道,“原来还没疯彻底么?” 黑泥从狼的嘴边滴下,露出它脸上已经看不出底色的皮毛。 如果嬴抱月没有记错,那皮毛在未被彻底污染之前,应当是白色的。 虽没有白虎神那般银光闪闪,但依旧白得如同祁连山上的白雪。 即便只是在战场上的惊鸿一瞥,她却还依稀记得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头站在西戎骑兵后的巨大白狼,更是西戎十二王庭的图腾,八兽神之一,白犬神。 名为犬,实为狼。 然而此时此刻的白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中,白犬神曾与青龙神大战。 白犬神本没有和青龙神一战的能力,但祂在战斗中彻底邪化,以一己之力和其他七神都发生了战斗,最终青龙神打败了祂,白犬神的本体至此销声匿迹。 可青龙神也在这场战斗中元气大伤,最终陷入沉睡。 最终在八年前,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 而白犬神疯了,也消失了。 嬴抱月不清楚青龙神的下落,但她心中一直隐隐觉得,白犬应该没有死。 之前在东吴见到转化为邪神的应龙之时她已经有了预感,但她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祂。 不,应该说是它。 她眼前的,不是人,不是神,而是一个寄生在人身上的,不人不鬼的分身。 望着这颗从淳于夜身上长出来的狼头,嬴抱月喝道,“白犬!” 白犬? 李稷在狂风中僵住,后背忽然间剧痛不已。 但比起这股莫名的剧痛,他的心神更加混乱。 白犬神? 西戎的白犬神没死?居然侵入到了长城内,还来到西岭雪山主峰的峰顶? 白虎神和山鬼在做什么?对这种情况就毫无防备吗?还是说…… 望着不远处眼神空洞的淳于夜,李稷心跳如鼓。 是淳于夜,将白犬神带进来的。 李稷之前从未想过,神居然会寄生在一个人的身上。 但这种事就这么发生了,白犬神藏在淳于夜的体内,混进了西岭雪山。 此时白犬神已经苏醒,那么现在,淳于夜又在哪? “白犬。” 嬴抱月望着狼的眼睛,声音冰冷,“你认识我么?” 它知道,她身上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么? 它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应该说是它。 她眼前的,不是人,不是神,而是一个寄生在人身上的,不人不鬼的分身。 望着这颗从淳于夜身上长出来的狼头,嬴抱月喝道,“白犬!” 白犬? 李稷在狂风中僵住,后背忽然间剧痛不已。 但比起这股莫名的剧痛,他的心神更加混乱。 白犬神? 西戎的白犬神没死?居然侵入到了长城内,还来到西岭雪山主峰的峰顶? 白虎神和山鬼在做什么?对这种情况就毫无防备吗?还是说…… 望着不远处眼神空洞的淳于夜,李稷心跳如鼓。 是淳于夜,将白犬神带进来的。 李稷之前从未想过,神居然会寄生在一个人的身上。 但这种事就这么发生了,白犬神藏在淳于夜的体内,混进了西岭雪山。 此时白犬神已经苏醒,那么现在,淳于夜又在哪? “白犬。” 嬴抱月望着狼的眼睛,声音冰冷,“你认识我么?” 它知道,她身上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么? 它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然而此时此刻的白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中,白犬神曾与青龙神大战。 白犬神本没有和青龙神一战的能力,但祂在战斗中彻底邪化,以一己之力和其他七神都发生了战斗,最终青龙神打败了祂,白犬神的本体至此销声匿迹。 可青龙神也在这场战斗中元气大伤,最终陷入沉睡。 最终在八年前,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 而白犬神疯了,也消失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巅峰 但嬴抱月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到底谁在看这边,这一瞬的停息弥足珍贵,终于让她抓到了恢复意识的机会。但嬴抱月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到底谁在看这边,这一瞬的停息弥足珍贵,终于让她抓到了恢复意识的机会。 嘶嘶的水蒸气从她的脸颊边升起,望着前方山道的狼头转过来,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嬴抱月在极近的距离和这双眼睛对视。 “我原本以为你疯了,”她静静道,“原来还没疯彻底么?” 黑泥从狼的嘴边滴下,露出它脸上已经看不出底色的皮毛。 如果嬴抱月没有记错,那皮毛在未被彻底污染之前,应当是白色的。 虽没有白虎神那般银光闪闪,但依旧白得如同祁连山上的白雪。 即便只是在战场上的惊鸿一瞥,她却还依稀记得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头站在西戎骑兵后的巨大白狼,更是西戎十二王庭的图腾,八兽神之一,白犬神。 名为犬,实为狼。 然而此时此刻的白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中,白犬神曾与青龙神大战。 白犬神本没有和青龙神一战的能力,但祂在战斗中彻底邪化,以一己之力和其他七神都发生了战斗,最终青龙神打败了祂,白犬神的本体至此销声匿迹。 可青龙神也在这场战斗中元气大伤,最终陷入沉睡。 最终在八年前,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但嬴抱月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到底谁在看这边,这一瞬的停息弥足珍贵,终于让她抓到了恢复意识的机会。 嘶嘶的水蒸气从她的脸颊边升起,望着前方山道的狼头转过来,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嬴抱月在极近的距离和这双眼睛对视。 “我原本以为你疯了,”她静静道,“原来还没疯彻底么?” 黑泥从狼的嘴边滴下,露出它脸上已经看不出底色的皮毛。 如果嬴抱月没有记错,那皮毛在未被彻底污染之前,应当是白色的。 虽没有白虎神那般银光闪闪,但依旧白得如同祁连山上的白雪。 即便只是在战场上的惊鸿一瞥,她却还依稀记得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头站在西戎骑兵后的巨大白狼,更是西戎十二王庭的图腾,八兽神之一,白犬神。 名为犬,实为狼。 然而此时此刻的白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中,白犬神曾与青龙神大战。 白犬神本没有和青龙神一战的能力,但祂在战斗中彻底邪化,以一己之力和其他七神都发生了战斗,最终青龙神打败了祂,白犬神的本体至此销声匿迹。 可青龙神也在这场战斗中元气大伤,最终陷入沉睡。 最终在八年前,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 而白犬神疯了,也消失了。 嬴抱月不清楚青龙神的下落,但她心中一直隐隐觉得,白犬应该没有死。 之前在东吴见到转化为邪神的应龙之时她已经有了预感,但她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祂。 不,应该说是它。 她眼前的,不是人,不是神,而是一个寄生在人身上的,不人不鬼的分身。 望着这颗从淳于夜身上长出来的狼头,嬴抱月喝道,“白犬!” 白犬? 李稷在狂风中僵住,后背忽然间剧痛不已。 但比起这股莫名的剧痛,他的心神更加混乱。 白犬神? 西戎的白犬神没死?居然侵入到了长城内,还来到西岭雪山主峰的峰顶? 白虎神和山鬼在做什么?对这种情况就毫无防备吗?还是说…… 望着不远处眼神空洞的淳于夜,李稷心跳如鼓。 是淳于夜,将白犬神带进来的。 李稷之前从未想过,神居然会寄生在一个人的身上。 但这种事就这么发生了,白犬神藏在淳于夜的体内,混进了西岭雪山。 此时白犬神已经苏醒,那么现在,淳于夜又在哪? “白犬。” 嬴抱月望着狼的眼睛,声音冰冷,“你认识我么?” 它知道,她身上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么? 它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而白犬神疯了,也消失了。 嬴抱月不清楚青龙神的下落,但她心中一直隐隐觉得,白犬应该没有死。 之前在东吴见到转化为邪神的应龙之时她已经有了预感,但她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祂。 不,应该说是它。 她眼前的,不是人,不是神,而是一个寄生在人身上的,不人不鬼的分身。 望着这颗从淳于夜身上长出来的狼头,嬴抱月喝道,“白犬!” 白犬? 李稷在狂风中僵住,后背忽然间剧痛不已。 但比起这股莫名的剧痛,他的心神更加混乱。 白犬神? 西戎的白犬神没死?居然侵入到了长城内,还来到西岭雪山主峰的峰顶? 白虎神和山鬼在做什么?对这种情况就毫无防备吗?还是说…… 望着不远处眼神空洞的淳于夜,李稷心跳如鼓。 是淳于夜,将白犬神带进来的。 李稷之前从未想过,神居然会寄生在一个人的身上。 但这种事就这么发生了,白犬神藏在淳于夜的体内,混进了西岭雪山。 此时白犬神已经苏醒,那么现在,淳于夜又在哪? “白犬。” 嬴抱月望着狼的眼睛,声音冰冷,“你认识我么?” 它知道,她身上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么? 它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嘶嘶的水蒸气从她的脸颊边升起,望着前方山道的狼头转过来,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嬴抱月在极近的距离和这双眼睛对视。 “我原本以为你疯了,”她静静道,“原来还没疯彻底么?” 黑泥从狼的嘴边滴下,露出它脸上已经看不出底色的皮毛。 如果嬴抱月没有记错,那皮毛在未被彻底污染之前,应当是白色的。 虽没有白虎神那般银光闪闪,但依旧白得如同祁连山上的白雪。 即便只是在战场上的惊鸿一瞥,她却还依稀记得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头站在西戎骑兵后的巨大白狼,更是西戎十二王庭的图腾,八兽神之一,白犬神。 名为犬,实为狼。 然而此时此刻的白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中,白犬神曾与青龙神大战。 白犬神本没有和青龙神一战的能力,但祂在战斗中彻底邪化,以一己之力和其他七神都发生了战斗,最终青龙神打败了祂,白犬神的本体至此销声匿迹。 可青龙神也在这场战斗中元气大伤,最终陷入沉睡。 最终在八年前,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 而白犬神疯了,也消失了。 嬴抱月不清楚青龙神的下落,但她心中一直隐隐觉得,白犬应该没有死。 之前在东吴见到转化为邪神的应龙之时她已经有了预感,但她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祂。 不,应该说是它。 她眼前的,不是人,不是神,而是一个寄生在人身上的,不人不鬼的分身。 望着这颗从淳于夜身上长出来的狼头,嬴抱月喝道,“白犬!” 第四百二十四章 淬剑 嬴抱月看着淳于夜跪在坑底,就那么灿烂地笑着,双手缓缓下移,掐住了狼头的脖子。 狼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淳于夜手掌的皮肤在一瞬间全部溃烂,露出森森白骨和血肉。 这就是触犯神灵的代价。 嬴抱月捂住嘴,她也算是看过不少血腥的场景,但这么可怖的画面还是对她的心神造成了冲击。 “抱月!” 此时李稷赶到嬴抱月身边,他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坑底的血人,伸手掩住嬴抱月的眼睛。 “我没事,”嬴抱月咬牙推开李稷的手,睁大双眼。 虽然淳于夜不是什么好人,却是她第一个见到敢如此对待白犬神的修行者。 坑底,淳于夜血淋淋的手依然没有放松,狼头的双眼被掐的充起血来,张开嘴一口咬住了淳于夜的胸膛。 他胸前的衣物碎裂,露出刺着狼头的胸膛。 狼头浑浊的双眼动了动,獠牙忽然停在那狼头刺青前。 它的嘴张了张,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你……是……” 说话了? 嬴抱月心头狂跳,原本神志不清的白犬神,居然说话了? 也就是说,白犬神还保有基本的灵智? 传说西戎王族胸前的狼头刺青是他们的祖先和白犬神立下的誓约,白犬神难道还记得这誓约? 看着停下来的狼头,淳于夜碧瞳微凝。 然而下一刻,白犬神浑浊的双瞳中再次被狂气所占据,淳于夜瞳孔剧烈收缩。 坑底血花四溅,嬴抱月握剑的手一颤。嬴抱月看着淳于夜跪在坑底,就那么灿烂地笑着,双手缓缓下移,掐住了狼头的脖子。 狼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淳于夜手掌的皮肤在一瞬间全部溃烂,露出森森白骨和血肉。 这就是触犯神灵的代价。 嬴抱月捂住嘴,她也算是看过不少血腥的场景,但这么可怖的画面还是对她的心神造成了冲击。 “抱月!” 此时李稷赶到嬴抱月身边,他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坑底的血人,伸手掩住嬴抱月的眼睛。 “我没事,”嬴抱月咬牙推开李稷的手,睁大双眼。 虽然淳于夜不是什么好人,却是她第一个见到敢如此对待白犬神的修行者。 坑底,淳于夜血淋淋的手依然没有放松,狼头的双眼被掐的充起血来,张开嘴一口咬住了淳于夜的胸膛。 他胸前的衣物碎裂,露出刺着狼头的胸膛。 狼头浑浊的双眼动了动,獠牙忽然停在那狼头刺青前。 它的嘴张了张,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你……是……” 说话了? 嬴抱月心头狂跳,原本神志不清的白犬神,居然说话了? 也就是说,白犬神还保有基本的灵智? 传说西戎王族胸前的狼头刺青是他们的祖先和白犬神立下的誓约,白犬神难道还记得这誓约? 看着停下来的狼头,淳于夜碧瞳微凝。 然而下一刻,白犬神浑浊的双瞳中再次被狂气所占据,淳于夜瞳孔剧烈收缩。 坑底血花四溅,嬴抱月握剑的手一颤。 狼头咬住了淳于夜的胸膛,但坑底下溅起的鲜血却不止淳于夜一人。 就在白犬咬住淳于夜的瞬间,他居然偏过头,也一口咬在了白犬的脖子上。 “他……” 嬴抱月和李稷站在坑边,愕然看着坑底互相撕咬的人和狼。 不,是两匹狼。 淳于夜口中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嬴抱月发现他居然在喝白犬的血! 人,在喝神的血。 嬴抱月心神剧震,不等她反应过来,白犬发出一声痛嚎,两者就这么互相撕咬着在坑底翻滚起来。 电闪雷鸣。 一道惊雷劈在坑底,溅起无数雪花尘土阴霾。 眼前视线顿时模糊,两个滚在一起的身影仿佛融合在一起,嬴抱月一瞬间分不清哪一个是白犬,哪一个是淳于夜。 “抱月!” 更大的雷暴落下,坑底发出惊天动地的震颤,李稷护着嬴抱月后退。 尘土落下,雷电在地上留下深深焦痕。 不知过了多久,雷云散去了。 透过李稷的手臂,嬴抱月看见坑底缓缓站起一个漆黑的身影。 只有一个。 嬴抱月睁大双眼,淳于夜披着浑身破烂的布条站在坑底,白犬神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身后那片黑影也已经消失,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内敛又平静。 然而嬴抱月胸口却感到一阵窒息。 她发现,她已经察觉不出淳于夜身上境界的变化。 这也就意味着她和他之间的境界,已经有了天堑般的巨大差距。 “那个家伙,还真的吞了不少好东西呢。” 满嘴都是鲜血和毛发的少年站在坑底,含笑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狼头咬住了淳于夜的胸膛,但坑底下溅起的鲜血却不止淳于夜一人。 就在白犬咬住淳于夜的瞬间,他居然偏过头,也一口咬在了白犬的脖子上。 “他……” 嬴抱月和李稷站在坑边,愕然看着坑底互相撕咬的人和狼。 不,是两匹狼。 淳于夜口中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嬴抱月发现他居然在喝白犬的血! 人,在喝神的血。 嬴抱月心神剧震,不等她反应过来,白犬发出一声痛嚎,两者就这么互相撕咬着在坑底翻滚起来。 电闪雷鸣。 一道惊雷劈在坑底,溅起无数雪花尘土阴霾。 眼前视线顿时模糊,两个滚在一起的身影仿佛融合在一起,嬴抱月一瞬间分不清哪一个是白犬,哪一个是淳于夜。不知过了多久,雷云散去了。 透过李稷的手臂,嬴抱月看见坑底缓缓站起一个漆黑的身影。 只有一个。 嬴抱月睁大双眼,淳于夜披着浑身破烂的布条站在坑底,白犬神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身后那片黑影也已经消失,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内敛又平静。 然而嬴抱月胸口却感到一阵窒息。 她发现,她已经察觉不出淳于夜身上境界的变化。 这也就意味着她和他之间的境界,已经有了天堑般的巨大差距。 “那个家伙,还真的吞了不少好东西呢。” 满嘴都是鲜血和毛发的少年站在坑底,含笑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抱月!” 更大的雷暴落下,坑底发出惊天动地的震颤,李稷护着嬴抱月后退。 尘土落下,雷电在地上留下深深焦痕。 不知过了多久,雷云散去了。 透过李稷的手臂,嬴抱月看见坑底缓缓站起一个漆黑的身影。 只有一个。 嬴抱月睁大双眼,淳于夜披着浑身破烂的布条站在坑底,白犬神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身后那片黑影也已经消失,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内敛又平静。 然而嬴抱月胸口却感到一阵窒息。 她发现,她已经察觉不出淳于夜身上境界的变化。 这也就意味着她和他之间的境界,已经有了天堑般的巨大差距。 “那个家伙,还真的吞了不少好东西呢。” 满嘴都是鲜血和毛发的少年站在坑底,含笑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第四百二十五章 点火 不知过了多久,雷云散去了。 透过李稷的手臂,嬴抱月看见坑底缓缓站起一个漆黑的身影。 只有一个。 嬴抱月睁大双眼,淳于夜披着浑身破烂的布条站在坑底,白犬神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身后那片黑影也已经消失,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内敛又平静。 然而嬴抱月胸口却感到一阵窒息。 她发现,她已经察觉不出淳于夜身上境界的变化。 这也就意味着她和他之间的境界,已经有了天堑般的巨大差距。 “那个家伙,还真的吞了不少好东西呢。” 满嘴都是鲜血和毛发的少年站在坑底,含笑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嬴抱月捂住嘴,她也算是看过不少血腥的场景,但这么可怖的画面还是对她的心神造成了冲击。 “抱月!” 此时李稷赶到嬴抱月身边,他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坑底的血人,伸手掩住嬴抱月的眼睛。 “我没事,”嬴抱月咬牙推开李稷的手,睁大双眼。 虽然淳于夜不是什么好人,却是她第一个见到敢如此对待白犬神的修行者。 坑底,淳于夜血淋淋的手依然没有放松,狼头的双眼被掐的充起血来,张开嘴一口咬住了淳于夜的胸膛。 他胸前的衣物碎裂,露出刺着狼头的胸膛。 狼头浑浊的双眼动了动,獠牙忽然停在那狼头刺青前。 它的嘴张了张,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你……是……” 说话了? 嬴抱月心头狂跳,原本神志不清的白犬神,居然说话了? 也就是说,白犬神还保有基本的灵智? 传说西戎王族胸前的狼头刺青是他们的祖先和白犬神立下的誓约,白犬神难道还记得这誓约? 看着停下来的狼头,淳于夜碧瞳微凝。 然而下一刻,白犬神浑浊的双瞳中再次被狂气所占据,淳于夜瞳孔剧烈收缩。 坑底血花四溅,嬴抱月握剑的手一颤。嬴抱月看着淳于夜跪在坑底,就那么灿烂地笑着,双手缓缓下移,掐住了狼头的脖子。 狼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淳于夜手掌的皮肤在一瞬间全部溃烂,露出森森白骨和血肉。 这就是触犯神灵的代价。 嬴抱月捂住嘴,她也算是看过不少血腥的场景,但这么可怖的画面还是对她的心神造成了冲击。 “抱月!” 此时李稷赶到嬴抱月身边,他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坑底的血人,伸手掩住嬴抱月的眼睛。 “我没事,”嬴抱月咬牙推开李稷的手,睁大双眼。 虽然淳于夜不是什么好人,却是她第一个见到敢如此对待白犬神的修行者。 坑底,淳于夜血淋淋的手依然没有放松,狼头的双眼被掐的充起血来,张开嘴一口咬住了淳于夜的胸膛。 他胸前的衣物碎裂,露出刺着狼头的胸膛。 狼头浑浊的双眼动了动,獠牙忽然停在那狼头刺青前。 它的嘴张了张,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你……是……” 说话了? 嬴抱月心头狂跳,原本神志不清的白犬神,居然说话了? 也就是说,白犬神还保有基本的灵智? 传说西戎王族胸前的狼头刺青是他们的祖先和白犬神立下的誓约,白犬神难道还记得这誓约? 看着停下来的狼头,淳于夜碧瞳微凝。 然而下一刻,白犬神浑浊的双瞳中再次被狂气所占据,淳于夜瞳孔剧烈收缩。 坑底血花四溅,嬴抱月握剑的手一颤。 狼头咬住了淳于夜的胸膛,但坑底下溅起的鲜血却不止淳于夜一人。 就在白犬咬住淳于夜的瞬间,他居然偏过头,也一口咬在了白犬的脖子上。 “他……” 嬴抱月和李稷站在坑边,愕然看着坑底互相撕咬的人和狼。 不,是两匹狼。 淳于夜口中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嬴抱月发现他居然在喝白犬的血! 人,在喝神的血。 嬴抱月心神剧震,不等她反应过来,白犬发出一声痛嚎,两者就这么互相撕咬着在坑底翻滚起来。 电闪雷鸣。 一道惊雷劈在坑底,溅起无数雪花尘土阴霾。 眼前视线顿时模糊,两个滚在一起的身影仿佛融合在一起,嬴抱月一瞬间分不清哪一个是白犬,哪一个是淳于夜。 “抱月!” 更大的雷暴落下,坑底发出惊天动地的震颤,李稷护着嬴抱月后退。 尘土落下,雷电在地上留下深深焦痕。 不知过了多久,雷云散去了。 透过李稷的手臂,嬴抱月看见坑底缓缓站起一个漆黑的身影。 只有一个。 嬴抱月睁大双眼,淳于夜披着浑身破烂的布条站在坑底,白犬神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身后那片黑影也已经消失,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内敛又平静。 然而嬴抱月胸口却感到一阵窒息。 她发现,她已经察觉不出淳于夜身上境界的变化。 这也就意味着她和他之间的境界,已经有了天堑般的巨大差距。 “那个家伙,还真的吞了不少好东西呢。”眼前视线顿时模糊,两个滚在一起的身影仿佛融合在一起,嬴抱月一瞬间分不清哪一个是白犬,哪一个是淳于夜。不知过了多久,雷云散去了。 透过李稷的手臂,嬴抱月看见坑底缓缓站起一个漆黑的身影。 只有一个。 嬴抱月睁大双眼,淳于夜披着浑身破烂的布条站在坑底,白犬神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身后那片黑影也已经消失,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内敛又平静。 然而嬴抱月胸口却感到一阵窒息。 满嘴都是鲜血和毛发的少年站在坑底,含笑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狼头咬住了淳于夜的胸膛,但坑底下溅起的鲜血却不止淳于夜一人。 就在白犬咬住淳于夜的瞬间,他居然偏过头,也一口咬在了白犬的脖子上。 “他……” 嬴抱月和李稷站在坑边,愕然看着坑底互相撕咬的人和狼。 不,是两匹狼。 淳于夜口中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嬴抱月发现他居然在喝白犬的血! 人,在喝神的血。 嬴抱月心神剧震,不等她反应过来,白犬发出一声痛嚎,两者就这么互相撕咬着在坑底翻滚起来。 电闪雷鸣。 一道惊雷劈在坑底,溅起无数雪花尘土阴霾。 眼前视线顿时模糊,两个滚在一起的身影仿佛融合在一起,嬴抱月一瞬间分不清哪一个是白犬,哪一个是淳于夜。不知过了多久,雷云散去了。 透过李稷的手臂,嬴抱月看见坑底缓缓站起一个漆黑的身影。 只有一个。 嬴抱月睁大双眼,淳于夜披着浑身破烂的布条站在坑底,白犬神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身后那片黑影也已经消失,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内敛又平静。 然而嬴抱月胸口却感到一阵窒息。 第四百二十六章 金翅 哗啦哗啦,无数剑的碎片落于嬴抱月的脚下。 落日剑的剑面上本就被击打出无数龟裂的裂纹,此时嬴抱月灌注了真元的一折,直接将整个剑面掰成了碎片。 看着地上那些碎片,淳于夜的碧瞳微微闪动。 他是想着折断嬴抱月的剑来打击她的道心,却没想到她居然先于他出手了,下手甚至更狠。 他虽年纪不大,但活到现在也是第一次见到修行者有人自断长剑。 李稷甚至不算震惊也不阻止他,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怎么?” 望着手中握着光秃秃剑柄的嬴抱月,淳于夜轻笑一声,“你这是想投降?” 还是说破罐子破摔了? “不,”嬴抱月平静地望着他,“只是,你说的没错,这剑本来就是又要断了。” 又到了该重铸的时候了。 又? 淳于夜眸光一凝,不等他反应,他眼瞳深处,忽然映出无数跳动的寒光。 原本落于嬴抱月脚下的断剑碎片,忽然开始跳动。 “什么?” 淳于夜愕然看着这一幕,只见那些碎片的边缘都渗出了岩浆一般的火焰,随后围绕着嬴抱月,从她脚底一点点升上空中。 火焰将断剑碎片烧得通红,在阴暗的天际下,就像一颗颗星辰。 随后这些星辰,围绕着明月,开始旋转。 李稷定定看着断剑的碎片围绕着嬴抱月飞舞而起,她身上也开始升腾起之前从未有过的气息。 李稷低下头,闭了闭眼睛。 果然,她最终还是选择这么做吗。 起风了。 嬴抱月之前被白犬撕裂的领口在狂风中猎猎飞扬,露出锁骨处微微发着光的刺青,淳于夜瞳孔微微收缩,猛地抬头看向天上大团大团的乌云。 之前他破境结束后已经散去的云彩开始重新聚拢,这一次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甚至比他之前破境时出现的更加混乱而复杂。 滚烫的风,冰冷的风,夹杂着水汽的风,全都滚滚而来。 这时有一抹光亮,刺痛了淳于夜的眼睛。 他大大睁开碧瞳,愕然看着东边天际裂开的云彩,璀璨的日光从云朵深处射出,旭日东升。 天晴了。 然而下一刻,一声雷鸣响在他耳边,淳于夜猛地转头,看向西边。 黑压压的雨云在西边的天空聚集,随着一道闪电,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天而降,淋湿半边山头。 东边日出西边雨。 “这是……” 淳于夜未曾见过这般诡异的天象,他心知肚明,这般天象绝非能正常形成。 那么这般天象是…… 他脖颈咯吱咯吱作响,猛地扭头看向李稷身下低着头的女子,这时他发现之前原本只是围着嬴抱月打转的短剑碎片居然重新聚集于她手中的剑柄之上。 但这些碎片却并未融合,而是在剑柄之上继续流淌。 既像火,又像水。 淳于夜瞳孔微微收缩,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东吴见到嬴抱月使出流火剑的模样。 那个时候,嬴抱月用的是少司命留下的红莲剑,他能隐隐察觉到,她应该是借用了少司命留下的力量。哗啦哗啦,无数剑的碎片落于嬴抱月的脚下。 落日剑的剑面上本就被击打出无数龟裂的裂纹,此时嬴抱月灌注了真元的一折,直接将整个剑面掰成了碎片。 看着地上那些碎片,淳于夜的碧瞳微微闪动。 他是想着折断嬴抱月的剑来打击她的道心,却没想到她居然先于他出手了,下手甚至更狠。 他虽年纪不大,但活到现在也是第一次见到修行者有人自断长剑。 李稷甚至不算震惊也不阻止他,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怎么?” 望着手中握着光秃秃剑柄的嬴抱月,淳于夜轻笑一声,“你这是想投降?” 还是说破罐子破摔了? “不,”嬴抱月平静地望着他,“只是,你说的没错,这剑本来就是又要断了。” 又到了该重铸的时候了。 又? 淳于夜眸光一凝,不等他反应,他眼瞳深处,忽然映出无数跳动的寒光。 原本落于嬴抱月脚下的断剑碎片,忽然开始跳动。 “什么?” 淳于夜愕然看着这一幕,只见那些碎片的边缘都渗出了岩浆一般的火焰,随后围绕着嬴抱月,从她脚底一点点升上空中。 火焰将断剑碎片烧得通红,在阴暗的天际下,就像一颗颗星辰。 随后这些星辰,围绕着明月,开始旋转。 李稷定定看着断剑的碎片围绕着嬴抱月飞舞而起,她身上也开始升腾起之前从未有过的气息。 李稷低下头,闭了闭眼睛。 果然,她最终还是选择这么做吗。 起风了。 嬴抱月之前被白犬撕裂的领口在狂风中猎猎飞扬,露出锁骨处微微发着光的刺青,淳于夜瞳孔微微收缩,猛地抬头看向天上大团大团的乌云。 之前他破境结束后已经散去的云彩开始重新聚拢,这一次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甚至比他之前破境时出现的更加混乱而复杂。 滚烫的风,冰冷的风,夹杂着水汽的风,全都滚滚而来。 这时有一抹光亮,刺痛了淳于夜的眼睛。 他大大睁开碧瞳,愕然看着东边天际裂开的云彩,璀璨的日光从云朵深处射出,旭日东升。 天晴了。 然而下一刻,一声雷鸣响在他耳边,淳于夜猛地转头,看向西边。 黑压压的雨云在西边的天空聚集,随着一道闪电,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天而降,淋湿半边山头。 东边日出西边雨。 “这是……” 淳于夜未曾见过这般诡异的天象,他心知肚明,这般天象绝非能正常形成。 那么这般天象是…… 他脖颈咯吱咯吱作响,猛地扭头看向李稷身下低着头的女子,这时他发现之前原本只是围着嬴抱月打转的短剑碎片居然重新聚集于她手中的剑柄之上。 但这些碎片却并未融合,而是在剑柄之上继续流淌。 既像火,又像水。 淳于夜瞳孔微微收缩,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东吴见到嬴抱月使出流火剑的模样。 那个时候,嬴抱月用的是少司命留下的红莲剑,他能隐隐察觉到,她应该是借用了少司命留下的力量。 可此时此刻,聚集在她手上的却只是些普通的铁片。 淳于夜死死注视着在嬴抱月手中剑柄上流动的剑刃。 嬴抱月身上,不再是之前那般冰冷的水法气息,也不再是之前那偶然会出现的火法气息,也不是融合的感觉。 她给他的感觉是完全陌生的。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 这时,嬴抱月抬起头了。 她立于璀璨的旭日和晶莹的水珠交汇处。 李稷退后一步,看着她身上如虹般的晕环。 他微微低下头。 这一切,就像月晕一般的美。 美丽,又短暂。 嬴抱月握着剑立于猎猎风中,从她破损的袖口处,鲜红的疤痕从她的手腕处一路向上蔓延,蔓延他看不到的地方。 那抹红刺痛了他的眼,但李稷知道他无法阻止。 第四百二十七章 同行 落日剑的剑面上本就被击打出无数龟裂的裂纹,此时嬴抱月灌注了真元的一折,直接将整个剑面掰成了碎片。 看着地上那些碎片,淳于夜的碧瞳微微闪动。 他是想着折断嬴抱月的剑来打击她的道心,却没想到她居然先于他出手了,下手甚至更狠。 他虽年纪不大,但活到现在也是第一次见到修行者有人自断长剑。 李稷甚至不算震惊也不阻止他,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怎么?” 望着手中握着光秃秃剑柄的嬴抱月,淳于夜轻笑一声,“你这是想投降?” 还是说破罐子破摔了? “不,”嬴抱月平静地望着他,“只是,你说的没错,这剑本来就是又要断了。” 又到了该重铸的时候了。 又? 淳于夜眸光一凝,不等他反应,他眼瞳深处,忽然映出无数跳动的寒光。 原本落于嬴抱月脚下的断剑碎片,忽然开始跳动。 “什么?” 淳于夜愕然看着这一幕,只见那些碎片的边缘都渗出了岩浆一般的火焰,随后围绕着嬴抱月,从她脚底一点点升上空中。 火焰将断剑碎片烧得通红,在阴暗的天际下,就像一颗颗星辰。 随后这些星辰,围绕着明月,开始旋转。 李稷定定看着断剑的碎片围绕着嬴抱月飞舞而起,她身上也开始升腾起之前从未有过的气息。 李稷低下头,闭了闭眼睛。 果然,她最终还是选择这么做吗。 起风了。 嬴抱月之前被白犬撕裂的领口在狂风中猎猎飞扬,露出锁骨处微微发着光的刺青,淳于夜瞳孔微微收缩,猛地抬头看向天上大团大团的乌云。 之前他破境结束后已经散去的云彩开始重新聚拢,这一次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甚至比他之前破境时出现的更加混乱而复杂。 滚烫的风,冰冷的风,夹杂着水汽的风,全都滚滚而来。 这时有一抹光亮,刺痛了淳于夜的眼睛。 他大大睁开碧瞳,愕然看着东边天际裂开的云彩,璀璨的日光从云朵深处射出,旭日东升。 天晴了。 然而下一刻,一声雷鸣响在他耳边,淳于夜猛地转头,看向西边。 黑压压的雨云在西边的天空聚集,随着一道闪电,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天而降,淋湿半边山头。 东边日出西边雨。 “这是……”哗啦哗啦,无数剑的碎片落于嬴抱月的脚下。 落日剑的剑面上本就被击打出无数龟裂的裂纹,此时嬴抱月灌注了真元的一折,直接将整个剑面掰成了碎片。 看着地上那些碎片,淳于夜的碧瞳微微闪动。 他是想着折断嬴抱月的剑来打击她的道心,却没想到她居然先于他出手了,下手甚至更狠。 他虽年纪不大,但活到现在也是第一次见到修行者有人自断长剑。 李稷甚至不算震惊也不阻止他,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怎么?” 望着手中握着光秃秃剑柄的嬴抱月,淳于夜轻笑一声,“你这是想投降?” 还是说破罐子破摔了? “不,”嬴抱月平静地望着他,“只是,你说的没错,这剑本来就是又要断了。” 又到了该重铸的时候了。 又? 淳于夜眸光一凝,不等他反应,他眼瞳深处,忽然映出无数跳动的寒光。 原本落于嬴抱月脚下的断剑碎片,忽然开始跳动。 “什么?” 淳于夜愕然看着这一幕,只见那些碎片的边缘都渗出了岩浆一般的火焰,随后围绕着嬴抱月,从她脚底一点点升上空中。 火焰将断剑碎片烧得通红,在阴暗的天际下,就像一颗颗星辰。 随后这些星辰,围绕着明月,开始旋转。 李稷定定看着断剑的碎片围绕着嬴抱月飞舞而起,她身上也开始升腾起之前从未有过的气息。 李稷低下头,闭了闭眼睛。 果然,她最终还是选择这么做吗。 起风了。 嬴抱月之前被白犬撕裂的领口在狂风中猎猎飞扬,露出锁骨处微微发着光的刺青,淳于夜瞳孔微微收缩,猛地抬头看向天上大团大团的乌云。 之前他破境结束后已经散去的云彩开始重新聚拢,这一次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甚至比他之前破境时出现的更加混乱而复杂。 滚烫的风,冰冷的风,夹杂着水汽的风,全都滚滚而来。 这时有一抹光亮,刺痛了淳于夜的眼睛。 他大大睁开碧瞳,愕然看着东边天际裂开的云彩,璀璨的日光从云朵深处射出,旭日东升。 天晴了。 然而下一刻,一声雷鸣响在他耳边,淳于夜猛地转头,看向西边。 黑压压的雨云在西边的天空聚集,随着一道闪电,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天而降,淋湿半边山头。 东边日出西边雨。 “这是……” 淳于夜未曾见过这般诡异的天象,他心知肚明,这般天象绝非能正常形成。 那么这般天象是…… 他脖颈咯吱咯吱作响,猛地扭头看向李稷身下低着头的女子,这时他发现之前原本只是围着嬴抱月打转的短剑碎片居然重新聚集于她手中的剑柄之上。 但这些碎片却并未融合,而是在剑柄之上继续流淌。 既像火,又像水。 淳于夜瞳孔微微收缩,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东吴见到嬴抱月使出流火剑的模样。 那个时候,嬴抱月用的是少司命留下的红莲剑,他能隐隐察觉到,她应该是借用了少司命留下的力量。 可此时此刻,聚集在她手上的却只是些普通的铁片。 淳于夜死死注视着在嬴抱月手中剑柄上流动的剑刃。 嬴抱月身上,不再是之前那般冰冷的水法气息,也不再是之前那偶然会出现的火法气息,也不是融合的感觉。 她给他的感觉是完全陌生的。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 这时,嬴抱月抬起头了。 她立于璀璨的旭日和晶莹的水珠交汇处。 李稷退后一步,看着她身上如虹般的晕环。 他微微低下头。 这一切,就像月晕一般的美。 美丽,又短暂。 嬴抱月握着剑立于猎猎风中,从她破损的袖口处,鲜红的疤痕从她的手腕处一路向上蔓延,蔓延他看不到的地方。 那抹红刺痛了他的眼,但李稷知道他无法阻止。 淳于夜未曾见过这般诡异的天象,他心知肚明,这般天象绝非能正常形成。 那么这般天象是…… 他脖颈咯吱咯吱作响,猛地扭头看向李稷身下低着头的女子,这时他发现之前原本只是围着嬴抱月打转的短剑碎片居然重新聚集于她手中的剑柄之上。 但这些碎片却并未融合,而是在剑柄之上继续流淌。 既像火,又像水。 淳于夜瞳孔微微收缩,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东吴见到嬴抱月使出流火剑的模样。 那个时候,嬴抱月用的是少司命留下的红莲剑,他能隐隐察觉到,她应该是借用了少司命留下的力量。 可此时此刻,聚集在她手上的却只是些普通的铁片。 第四百二十八章 水火 不,山鸡比它还大一点! 金红色的小肥鸟在空中起起落落,像是那双翅膀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一般,飞得相当艰难。 望着这一幕,淳于夜只觉得滑稽得想笑。 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忽然淡去。 日光拂过那只鸟的后背,一时间金光四射。 这只金红色的小鸟虽然模样不起眼,可它这双翅膀,却确确实实带着神灵的气息。 淳于夜目光微深。 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只普通的鸟,可飞出云层之后,它身上的威压却莫名的变淡了许多,不再有那种睥睨天下之感,身上的气息反而和他之前进云首峰前打伤的那只白色神兽近似。 淳于夜伸手摸了摸后背的焦痕,视线明灭,有些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下手。 这只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强是弱? 看见这只鸟的模样时李稷也有些失望,但他听见身边传来嬴抱月的喃喃声。 “你是……” 和他与淳于夜不同,嬴抱月看着这只鸟飞出来,并没有明显的失望。 她依旧定定望着天边,一只手攥在胸前,视线紧紧锁定在那只肥鸟身上。 金红色的小肥鸟终于飞到了三人的头顶上方。 它盘旋着低下头来。 嬴抱月仰着头望着它。 这小肥鸟的眼睛只有绿豆般大,但李稷却莫名觉得,它在看嬴抱月。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 金翅小鸟的小眼睛缓慢眨了眨,扑腾了一下翅膀。 嬴抱月收剑入鞘,伸出了双手。 看见她居然收剑了,淳于夜目光微微闪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天上的鸟,他的手动了动。 嬴抱月却没有心思看他,只是注视着天上的鸟,缓缓伸出双手。 金红色的小肥鸟扑腾着翅膀,在天上歪着头打量着她。 下一刻,它的豆豆眼闪了闪,缓缓下落,落于嬴抱月的手心。 李稷微微睁大眼睛。 就像是一小团火,被嬴抱月捧在手心里。 金翅小鸟蹲在嬴抱月的手心里,只瞥了她一眼,就背过身去,用喙梳理起羽毛。 嬴抱月捧着它靠近自己的脸颊,轻声唤道,“朱雀?” 李稷闻言心头一跳,不等他多想,耳边已响起鸟儿刺耳的叫声。 金翅小鸟浑身羽毛都哆嗦了起来,和翅膀同色的金色眼睛瞪大了一圈,宛如从绿豆变成了红豆。 李稷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从一只鸟眼中看出恶狠狠的神情。 金翅小鸟炸着毛,怒视着嬴抱月,口中叽喳作响。 虽然听不懂鸟语,但李稷莫名觉得,如果这只鸟会写字,它头顶上此时一定会有一排燃烧着的大字。 “老子不是朱雀!”不,山鸡比它还大一点! 金红色的小肥鸟在空中起起落落,像是那双翅膀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一般,飞得相当艰难。 望着这一幕,淳于夜只觉得滑稽得想笑。 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忽然淡去。 日光拂过那只鸟的后背,一时间金光四射。 这只金红色的小鸟虽然模样不起眼,可它这双翅膀,却确确实实带着神灵的气息。 淳于夜目光微深。 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只普通的鸟,可飞出云层之后,它身上的威压却莫名的变淡了许多,不再有那种睥睨天下之感,身上的气息反而和他之前进云首峰前打伤的那只白色神兽近似。 淳于夜伸手摸了摸后背的焦痕,视线明灭,有些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下手。 这只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强是弱? 看见这只鸟的模样时李稷也有些失望,但他听见身边传来嬴抱月的喃喃声。 “你是……” 和他与淳于夜不同,嬴抱月看着这只鸟飞出来,并没有明显的失望。 她依旧定定望着天边,一只手攥在胸前,视线紧紧锁定在那只肥鸟身上。 金红色的小肥鸟终于飞到了三人的头顶上方。 它盘旋着低下头来。 嬴抱月仰着头望着它。 这小肥鸟的眼睛只有绿豆般大,但李稷却莫名觉得,它在看嬴抱月。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 金翅小鸟的小眼睛缓慢眨了眨,扑腾了一下翅膀。 嬴抱月收剑入鞘,伸出了双手。 看见她居然收剑了,淳于夜目光微微闪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天上的鸟,他的手动了动。 嬴抱月却没有心思看他,只是注视着天上的鸟,缓缓伸出双手。 金红色的小肥鸟扑腾着翅膀,在天上歪着头打量着她。 下一刻,它的豆豆眼闪了闪,缓缓下落,落于嬴抱月的手心。 李稷微微睁大眼睛。 就像是一小团火,被嬴抱月捧在手心里。 金翅小鸟蹲在嬴抱月的手心里,只瞥了她一眼,就背过身去,用喙梳理起羽毛。 嬴抱月捧着它靠近自己的脸颊,轻声唤道,“朱雀?” 李稷闻言心头一跳,不等他多想,耳边已响起鸟儿刺耳的叫声。 金翅小鸟浑身羽毛都哆嗦了起来,和翅膀同色的金色眼睛瞪大了一圈,宛如从绿豆变成了红豆。 李稷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从一只鸟眼中看出恶狠狠的神情。 金翅小鸟炸着毛,怒视着嬴抱月,口中叽喳作响。 虽然听不懂鸟语,但李稷莫名觉得,如果这只鸟会写字,它头顶上此时一定会有一排燃烧着的大字。 “老子不是朱雀!” 然而面对金翅小鸟的反应,嬴抱月的神情却有些复杂。 “好,我知道了,”她注视着手心的鸟儿,深吸了一口气,“那你现在是……” 金翅小鸟在她手心踩了一脚。 嬴抱月吃痛,话语打住。 金翅小鸟猛地向她张开自己翅膀,虽然它翅膀全张开也只有成年人手掌那么宽,但它十分认真地在嬴抱月手心转了一圈。 李稷懂了,这鸟是在向嬴抱月强调它的翅膀。 嬴抱月望向那闪着金光的翅羽,目光怔了怔,“你是……大鹏?” 金翅小鸟差点激动地跳起来,但下一刻它矜持地转了转脑袋,挺起胸脯,点头。 李稷又懂了,它是在说,终于答对了。 原来这家伙不是朱雀是大鹏。 等等……生着金色翅榜的大鹏鸟? 李稷一愣。 原本暗暗抓紧藏在怀中匕首的淳于夜的手停在怀中,身体微微僵硬。 金翅大鹏? 他望着那只在嬴抱月手心里扑腾的肥鸟,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玩意,是金翅大鹏? 在修行界,如果说夔牛是仅次于玄武神的雷兽,那么金翅大鹏就是仅次于朱雀神的火兽。 可在淳于夜的印象中,古籍中记载,金翅大鹏的翅膀无比巨大,其长不知几千里,双翅遮天蔽日,火眼如同日月般闪烁,嘴如钢铁一般坚固,以诸龙为食,异常凶狠残暴。 淳于夜实在是难以把这样的金翅大鹏和嬴抱月手中扑腾的肥鸟联系起来。 “原来是金翅大鹏?” 峰顶冰湖边的白衣人也有些愕然,但旋即重重松了口气。 虽然他也吃惊于金翅大鹏的本体居然是这般模样,但他深知兽神的真实模样和古籍记载有出入实为正常。 第四百二十九章 山裂 不,山鸡比它还大一点! 金红色的小肥鸟在空中起起落落,像是那双翅膀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一般,飞得相当艰难。 望着这一幕,淳于夜只觉得滑稽得想笑。 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忽然淡去。 日光拂过那只鸟的后背,一时间金光四射。 这只金红色的小鸟虽然模样不起眼,可它这双翅膀,却确确实实带着神灵的气息。 淳于夜目光微深。 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只普通的鸟,可飞出云层之后,它身上的威压却莫名的变淡了许多,不再有那种睥睨天下之感,身上的气息反而和他之前进云首峰前打伤的那只白色神兽近似。 淳于夜伸手摸了摸后背的焦痕,视线明灭,有些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下手。 这只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强是弱? 看见这只鸟的模样时李稷也有些失望,但他听见身边传来嬴抱月的喃喃声。 “你是……” 和他与淳于夜不同,嬴抱月看着这只鸟飞出来,并没有明显的失望。 她依旧定定望着天边,一只手攥在胸前,视线紧紧锁定在那只肥鸟身上。 金红色的小肥鸟终于飞到了三人的头顶上方。 它盘旋着低下头来。 嬴抱月仰着头望着它。 这小肥鸟的眼睛只有绿豆般大,但李稷却莫名觉得,它在看嬴抱月。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 金翅小鸟的小眼睛缓慢眨了眨,扑腾了一下翅膀。 嬴抱月收剑入鞘,伸出了双手。 看见她居然收剑了,淳于夜目光微微闪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天上的鸟,他的手动了动。 嬴抱月却没有心思看他,只是注视着天上的鸟,缓缓伸出双手。 金红色的小肥鸟扑腾着翅膀,在天上歪着头打量着她。 下一刻,它的豆豆眼闪了闪,缓缓下落,落于嬴抱月的手心。 李稷微微睁大眼睛。不,山鸡比它还大一点! 金红色的小肥鸟在空中起起落落,像是那双翅膀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一般,飞得相当艰难。 望着这一幕,淳于夜只觉得滑稽得想笑。 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忽然淡去。 日光拂过那只鸟的后背,一时间金光四射。 这只金红色的小鸟虽然模样不起眼,可它这双翅膀,却确确实实带着神灵的气息。 淳于夜目光微深。 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只普通的鸟,可飞出云层之后,它身上的威压却莫名的变淡了许多,不再有那种睥睨天下之感,身上的气息反而和他之前进云首峰前打伤的那只白色神兽近似。 淳于夜伸手摸了摸后背的焦痕,视线明灭,有些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下手。 这只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强是弱? 看见这只鸟的模样时李稷也有些失望,但他听见身边传来嬴抱月的喃喃声。 “你是……” 和他与淳于夜不同,嬴抱月看着这只鸟飞出来,并没有明显的失望。 她依旧定定望着天边,一只手攥在胸前,视线紧紧锁定在那只肥鸟身上。 金红色的小肥鸟终于飞到了三人的头顶上方。 它盘旋着低下头来。 嬴抱月仰着头望着它。 这小肥鸟的眼睛只有绿豆般大,但李稷却莫名觉得,它在看嬴抱月。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 金翅小鸟的小眼睛缓慢眨了眨,扑腾了一下翅膀。 嬴抱月收剑入鞘,伸出了双手。 看见她居然收剑了,淳于夜目光微微闪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天上的鸟,他的手动了动。 嬴抱月却没有心思看他,只是注视着天上的鸟,缓缓伸出双手。 金红色的小肥鸟扑腾着翅膀,在天上歪着头打量着她。 下一刻,它的豆豆眼闪了闪,缓缓下落,落于嬴抱月的手心。 李稷微微睁大眼睛。 就像是一小团火,被嬴抱月捧在手心里。 金翅小鸟蹲在嬴抱月的手心里,只瞥了她一眼,就背过身去,用喙梳理起羽毛。 嬴抱月捧着它靠近自己的脸颊,轻声唤道,“朱雀?” 李稷闻言心头一跳,不等他多想,耳边已响起鸟儿刺耳的叫声。 金翅小鸟浑身羽毛都哆嗦了起来,和翅膀同色的金色眼睛瞪大了一圈,宛如从绿豆变成了红豆。 李稷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从一只鸟眼中看出恶狠狠的神情。 金翅小鸟炸着毛,怒视着嬴抱月,口中叽喳作响。 虽然听不懂鸟语,但李稷莫名觉得,如果这只鸟会写字,它头顶上此时一定会有一排燃烧着的大字。 “老子不是朱雀!” 然而面对金翅小鸟的反应,嬴抱月的神情却有些复杂。 “好,我知道了,”她注视着手心的鸟儿,深吸了一口气,“那你现在是……” 金翅小鸟在她手心踩了一脚。 嬴抱月吃痛,话语打住。 金翅小鸟猛地向她张开自己翅膀,虽然它翅膀全张开也只有成年人手掌那么宽,但它十分认真地在嬴抱月手心转了一圈。 李稷懂了,这鸟是在向嬴抱月强调它的翅膀。 嬴抱月望向那闪着金光的翅羽,目光怔了怔,“你是……大鹏?” 金翅小鸟差点激动地跳起来,但下一刻它矜持地转了转脑袋,挺起胸脯,点头。 李稷又懂了,它是在说,终于答对了。 原来这家伙不是朱雀是大鹏。 等等……生着金色翅榜的大鹏鸟? 李稷一愣。 原本暗暗抓紧藏在怀中匕首的淳于夜的手停在怀中,身体微微僵硬。 金翅大鹏? 他望着那只在嬴抱月手心里扑腾的肥鸟,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玩意,是金翅大鹏? 在修行界,如果说夔牛是仅次于玄武神的雷兽,那么金翅大鹏就是仅次于朱雀神的火兽。 可在淳于夜的印象中,古籍中记载,金翅大鹏的翅膀无比巨大,其长不知几千里,双翅遮天蔽日,火眼如同日月般闪烁,嘴如钢铁一般坚固,以诸龙为食,异常凶狠残暴。 淳于夜实在是难以把这样的金翅大鹏和嬴抱月手中扑腾的肥鸟联系起来。 “原来是金翅大鹏?” 峰顶冰湖边的白衣人也有些愕然,但旋即重重松了口气。 虽然他也吃惊于金翅大鹏的本体居然是这般模样,但他深知兽神的真实模样和古籍记载有出入实为正常。 如果来的真的是朱雀,那他还真的承受不起。 一山不容二虎,南方主神跑到北方主神的领地,会发生什么白衣人还真不敢想象。 但如果是金翅大鹏这样位阶低于八兽神的神兽,事情就好说很多。 …” 第四百三十章 一起 咚! 淳于夜浑身真元升腾,脚携风雷之势,猛地向下一跺! 轰然一声巨响,嬴抱月脚下原本只有一寸宽的裂缝瞬间进一步开裂,变成一道一人宽的巨大裂缝,裂缝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嬴抱月的脚正踩在裂缝之中,只觉身下一轻,一只脚已经滑入裂缝。 “李……稷?” 巨大的裂缝和无尽的深渊在身下展开,嬴抱月只来得及向上伸出一只手。 “抱……月?” 李稷猛地转身,地动山摇里,他视线里的少女向后倒去。 时间宛如停滞了一般,他视野里的世界像是放缓了一拍,他看着她坠落,他看着他向她伸出手,他的这双手和他记忆的那双手重合。 这一幕就像他们这辈子初见时那样。 在黎山之上,她脚下的地面裂开,他从棺材中向她伸出手。 然后他抓住了。 “抱月!” 李稷跪在深渊边,一只手死死抠住山裂的边缘,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嬴抱月的手。 “反应挺快的嘛。” 这时嬴抱月身下传来一声轻笑,李稷浑身一震。 他才发现,淳于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地面上。 下一刻,李稷拉着嬴抱月的手臂猛地往下一坠。 “淳于夜!” 李稷瞳孔猛地收缩,只见淳于夜像一只壁虎般牢牢附着于嬴抱月身下的岩壁上,一只手从下而上攥住了嬴抱月的脚腕。 望着趴在山缝上的李稷,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抓住嬴抱月的脚腕猛地往下一拉! 吭哧一声,李稷咬紧牙关,抠在山壁上的那只手指尖流出了血。 嬴抱月身体绷成一条直线,她仰起头,有点点血珠落在她的脸上。 “阿……稷?” “你别说话,也不准放手,”李稷狠下心不去看她,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抓着嬴抱月的那只手上,他知道淳于夜再这么拽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嬴抱月自己就会松手。 “我发现,我还是不适合在地面上和你们对战。”咚! 淳于夜浑身真元升腾,脚携风雷之势,猛地向下一跺! 轰然一声巨响,嬴抱月脚下原本只有一寸宽的裂缝瞬间进一步开裂,变成一道一人宽的巨大裂缝,裂缝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嬴抱月的脚正踩在裂缝之中,只觉身下一轻,一只脚已经滑入裂缝。 “李……稷?” 巨大的裂缝和无尽的深渊在身下展开,嬴抱月只来得及向上伸出一只手。 “抱……月?” 李稷猛地转身,地动山摇里,他视线里的少女向后倒去。 时间宛如停滞了一般,他视野里的世界像是放缓了一拍,他看着她坠落,他看着他向她伸出手,他的这双手和他记忆的那双手重合。 这一幕就像他们这辈子初见时那样。 在黎山之上,她脚下的地面裂开,他从棺材中向她伸出手。 然后他抓住了。 “抱月!” 李稷跪在深渊边,一只手死死抠住山裂的边缘,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嬴抱月的手。 “反应挺快的嘛。” 这时嬴抱月身下传来一声轻笑,李稷浑身一震。 他才发现,淳于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地面上。 下一刻,李稷拉着嬴抱月的手臂猛地往下一坠。 “淳于夜!” 李稷瞳孔猛地收缩,只见淳于夜像一只壁虎般牢牢附着于嬴抱月身下的岩壁上,一只手从下而上攥住了嬴抱月的脚腕。 望着趴在山缝上的李稷,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抓住嬴抱月的脚腕猛地往下一拉! 吭哧一声,李稷咬紧牙关,抠在山壁上的那只手指尖流出了血。 嬴抱月身体绷成一条直线,她仰起头,有点点血珠落在她的脸上。 “阿……稷?” “你别说话,也不准放手,”李稷狠下心不去看她,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抓着嬴抱月的那只手上,他知道淳于夜再这么拽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嬴抱月自己就会松手。 “我发现,我还是不适合在地面上和你们对战。” 淳于夜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环视着身边幽暗的山隙,他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这样的地方适合我。” 他实在是不想自己享用战利品的过程再次被某位神灵大人打断了。 他战斗的主场,就应当在阴暗的地底。 望着俯身在上方苦苦支撑的李稷,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举起手中的弯刀。 察觉到身下涌动起剧烈的真元波动,嬴抱月屏住呼吸,猛地松开了手。 “你!” 李稷心头一跳,好在他早有准备,手猛地向下一捞,重新攥紧了嬴抱月的手腕。 然而就在这时,携带着雷光的剑气从嬴抱月身下冲出,直直击打在李稷身上! “阿稷!” 嬴抱月双眼睁大。 因为忙着抓住她,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李稷根本没有时间防御,几乎是毫无防备地被淳于夜的剑气击中。 哗啦一声,天上像是下了一场黑雨。 柔软的布屑落在自己的脸上,嬴抱月怔怔看着头顶上的人。 李稷的护身屏障被击碎,身上的大氅和内里的青龙祭服在一瞬间化为齑粉,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 褪去身上深色的外衣,李稷身上只剩下一层雪白的寝衣。 “我没事,”李稷笑了一声,收紧手指。 他的声音停了一瞬,才重新响起。 “就是有点冷。” 淳于夜到底没那个本事,将他全身的衣服都剥掉。 “你骗我。” 嬴抱月知道。 淳于夜已经成为了天阶,他的一击绝不可能那么不痛不痒。 淳于夜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环视着身边幽暗的山隙,他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这样的地方适合我。” 他实在是不想自己享用战利品的过程再次被某位神灵大人打断了。 他战斗的主场,就应当在阴暗的地底。 望着俯身在上方苦苦支撑的李稷,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举起手中的弯刀。 察觉到身下涌动起剧烈的真元波动,嬴抱月屏住呼吸,猛地松开了手。 “你!” 李稷心头一跳,好在他早有准备,手猛地向下一捞,重新攥紧了嬴抱月的手腕。 然而就在这时,携带着雷光的剑气从嬴抱月身下冲出,直直击打在李稷身上! “阿稷!” 嬴抱月双眼睁大。 因为忙着抓住她,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李稷根本没有时间防御,几乎是毫无防备地被淳于夜的剑气击中。 哗啦一声,天上像是下了一场黑雨。 柔软的布屑落在自己的脸上,嬴抱月怔怔看着头顶上的人。 李稷的护身屏障被击碎,身上的大氅和内里的青龙祭服在一瞬间化为齑粉,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 褪去身上深色的外衣,李稷身上只剩下一层雪白的寝衣。 “我没事,”李稷笑了一声,收紧手指。 他的声音停了一瞬,才重新响起。 “就是有点冷。” 淳于夜到底没那个本事,将他全身的衣服都剥掉。 “你骗我。” 嬴抱月知道。 淳于夜已经成为了天阶,他的一击绝不可能那么不痛不痒。 第四百三十一章 约好 轰然一声巨响,嬴抱月脚下原本只有一寸宽的裂缝瞬间进一步开裂,变成一道一人宽的巨大裂缝,裂缝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嬴抱月的脚正踩在裂缝之中,只觉身下一轻,一只脚已经滑入裂缝。 “李……稷?” 巨大的裂缝和无尽的深渊在身下展开,嬴抱月只来得及向上伸出一只手。 “抱……月?” 李稷猛地转身,地动山摇里,他视线里的少女向后倒去。 时间宛如停滞了一般,他视野里的世界像是放缓了一拍,他看着她坠落,他看着他向她伸出手,他的这双手和他记忆的那双手重合。 这一幕就像他们这辈子初见时那样。 在黎山之上,她脚下的地面裂开,他从棺材中向她伸出手。 然后他抓住了。 “抱月!” 李稷跪在深渊边,一只手死死抠住山裂的边缘,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嬴抱月的手。 “反应挺快的嘛。” 这时嬴抱月身下传来一声轻笑,李稷浑身一震。 他才发现,淳于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地面上。 下一刻,李稷拉着嬴抱月的手臂猛地往下一坠。 “淳于夜!” 李稷瞳孔猛地收缩,只见淳于夜像一只壁虎般牢牢附着于嬴抱月身下的岩壁上,一只手从下而上攥住了嬴抱月的脚腕。 望着趴在山缝上的李稷,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抓住嬴抱月的脚腕猛地往下一拉! 吭哧一声,李稷咬紧牙关,抠在山壁上的那只手指尖流出了血。咚! 淳于夜浑身真元升腾,脚携风雷之势,猛地向下一跺! 轰然一声巨响,嬴抱月脚下原本只有一寸宽的裂缝瞬间进一步开裂,变成一道一人宽的巨大裂缝,裂缝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嬴抱月的脚正踩在裂缝之中,只觉身下一轻,一只脚已经滑入裂缝。 “李……稷?” 巨大的裂缝和无尽的深渊在身下展开,嬴抱月只来得及向上伸出一只手。 “抱……月?” 李稷猛地转身,地动山摇里,他视线里的少女向后倒去。 时间宛如停滞了一般,他视野里的世界像是放缓了一拍,他看着她坠落,他看着他向她伸出手,他的这双手和他记忆的那双手重合。 这一幕就像他们这辈子初见时那样。 在黎山之上,她脚下的地面裂开,他从棺材中向她伸出手。 然后他抓住了。 “抱月!” 李稷跪在深渊边,一只手死死抠住山裂的边缘,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嬴抱月的手。 “反应挺快的嘛。” 这时嬴抱月身下传来一声轻笑,李稷浑身一震。 他才发现,淳于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地面上。 下一刻,李稷拉着嬴抱月的手臂猛地往下一坠。 “淳于夜!” 李稷瞳孔猛地收缩,只见淳于夜像一只壁虎般牢牢附着于嬴抱月身下的岩壁上,一只手从下而上攥住了嬴抱月的脚腕。 望着趴在山缝上的李稷,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抓住嬴抱月的脚腕猛地往下一拉! 吭哧一声,李稷咬紧牙关,抠在山壁上的那只手指尖流出了血。 嬴抱月身体绷成一条直线,她仰起头,有点点血珠落在她的脸上。 “阿……稷?” “你别说话,也不准放手,”李稷狠下心不去看她,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抓着嬴抱月的那只手上,他知道淳于夜再这么拽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嬴抱月自己就会松手。 “我发现,我还是不适合在地面上和你们对战。” 淳于夜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环视着身边幽暗的山隙,他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这样的地方适合我。” 他实在是不想自己享用战利品的过程再次被某位神灵大人打断了。 他战斗的主场,就应当在阴暗的地底。 望着俯身在上方苦苦支撑的李稷,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举起手中的弯刀。 察觉到身下涌动起剧烈的真元波动,嬴抱月屏住呼吸,猛地松开了手。 “你!” 李稷心头一跳,好在他早有准备,手猛地向下一捞,重新攥紧了嬴抱月的手腕。 然而就在这时,携带着雷光的剑气从嬴抱月身下冲出,直直击打在李稷身上! “阿稷!” 嬴抱月双眼睁大。 因为忙着抓住她,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李稷根本没有时间防御,几乎是毫无防备地被淳于夜的剑气击中。 哗啦一声,天上像是下了一场黑雨。 柔软的布屑落在自己的脸上,嬴抱月怔怔看着头顶上的人。 李稷的护身屏障被击碎,身上的大氅和内里的青龙祭服在一瞬间化为齑粉,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 褪去身上深色的外衣,李稷身上只剩下一层雪白的寝衣。 “我没事,”李稷笑了一声,收紧手指。 他的声音停了一瞬,才重新响起。 “就是有点冷。” 淳于夜到底没那个本事,将他全身的衣服都剥掉。 “你骗我。” 嬴抱月知道。 淳于夜已经成为了天阶,他的一击绝不可能那么不痛不痒。 嬴抱月身体绷成一条直线,她仰起头,有点点血珠落在她的脸上。 “阿……稷?” “你别说话,也不准放手,”李稷狠下心不去看她,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抓着嬴抱月的那只手上,他知道淳于夜再这么拽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嬴抱月自己就会松手。 “我发现,我还是不适合在地面上和你们对战。” 淳于夜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环视着身边幽暗的山隙,他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这样的地方适合我。” 他实在是不想自己享用战利品的过程再次被某位神灵大人打断了。 他战斗的主场,就应当在阴暗的地底。 望着俯身在上方苦苦支撑的李稷,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举起手中的弯刀。 察觉到身下涌动起剧烈的真元波动,嬴抱月屏住呼吸,猛地松开了手。 “你!” 李稷心头一跳,好在他早有准备,手猛地向下一捞,重新攥紧了嬴抱月的手腕。 然而就在这时,携带着雷光的剑气从嬴抱月身下冲出,直直击打在李稷身上! “阿稷!” 嬴抱月双眼睁大。 因为忙着抓住她,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李稷根本没有时间防御,几乎是毫无防备地被淳于夜的剑气击中。 哗啦一声,天上像是下了一场黑雨。 柔软的布屑落在自己的脸上,嬴抱月怔怔看着头顶上的人。 李稷的护身屏障被击碎,身上的大氅和内里的青龙祭服在一瞬间化为齑粉,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 褪去身上深色的外衣,李稷身上只剩下一层雪白的寝衣。 “我没事,”李稷笑了一声,收紧手指。 他的声音停了一瞬,才重新响起。 “就是有点冷。” 淳于夜到底没那个本事,将他全身的衣服都剥掉。 “你骗我。” 嬴抱月知道。 淳于夜已经成为了天阶,他的一击绝不可能那么不痛不痒。 第四百三十二章 真身 李稷猛地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淳于夜的瞳孔微微放大,口中赫的一声,全身布满雷电,但他刚刚构筑起的屏障瞬间被水龙所冲垮,身上的皮袄化为碎片。 轰的一声,淳于夜被重重击打在对面的岩壁上。 李稷口中叼住剑,单手猛地一捞,抓住身边岩壁上的一块凸起,抱着嬴抱月止住了下落之势。 “死了吗?” 嬴抱月于他怀中猛地抬头,看向上方。 淳于夜整个人几乎是被打得嵌入了岩壁中,卡在碎石中动弹不得。 “没那么容易,”李稷低声道,黑眸中掠过一抹冷峻。 天阶修行者极其难杀。 没错,是极其。 天阶修行者凡事以保命为先,淳于夜现在还好好卡在石头里,就证明刚刚他和嬴抱月的一击根本没有危及他的性命。 “咳咳。” 对面的岩壁上落下一阵碎石,淳于夜咳嗽着从岩壁上抬起手脚。 皮袄已碎,他赤露着胸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狼头刺青。 “不错。” 淳于夜活动着五指,低头看了眼悬挂在对面岩壁下方的嬴抱月和李稷,微笑道,“火法者和水法者居然能联手,我今日也是大开眼界。” “不,”他的碧瞳紧紧盯着李稷怀中的嬴抱月,轻笑一声,“这是因为,另一个不是纯粹的火法者么?” 淳于夜的目光停在嬴抱月手中那柄剑刃仿佛会流动的长剑上,和之前在东吴见到的流火剑上相比,此时嬴抱月的剑法已经变得更加圆融,落日剑在她手上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形状,时而像火,时而像水,泛着奇异而危险的光芒。李稷猛地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淳于夜的瞳孔微微放大,口中赫的一声,全身布满雷电,但他刚刚构筑起的屏障瞬间被水龙所冲垮,身上的皮袄化为碎片。 轰的一声,淳于夜被重重击打在对面的岩壁上。 李稷口中叼住剑,单手猛地一捞,抓住身边岩壁上的一块凸起,抱着嬴抱月止住了下落之势。 “死了吗?” 嬴抱月于他怀中猛地抬头,看向上方。 淳于夜整个人几乎是被打得嵌入了岩壁中,卡在碎石中动弹不得。 “没那么容易,”李稷低声道,黑眸中掠过一抹冷峻。 天阶修行者极其难杀。 没错,是极其。 天阶修行者凡事以保命为先,淳于夜现在还好好卡在石头里,就证明刚刚他和嬴抱月的一击根本没有危及他的性命。 “咳咳。” 对面的岩壁上落下一阵碎石,淳于夜咳嗽着从岩壁上抬起手脚。 皮袄已碎,他赤露着胸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狼头刺青。 “不错。” 淳于夜活动着五指,低头看了眼悬挂在对面岩壁下方的嬴抱月和李稷,微笑道,“火法者和水法者居然能联手,我今日也是大开眼界。” “不,”他的碧瞳紧紧盯着李稷怀中的嬴抱月,轻笑一声,“这是因为,另一个不是纯粹的火法者么?” 淳于夜的目光停在嬴抱月手中那柄剑刃仿佛会流动的长剑上,和之前在东吴见到的流火剑上相比,此时嬴抱月的剑法已经变得更加圆融,落日剑在她手上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形状,时而像火,时而像水,泛着奇异而危险的光芒。 “我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可以水火同修的人。” 淳于夜望着嬴抱月,碧瞳中闪烁着情绪难辨的光,他轻声道,“亚父要是知道了,想必会很感兴趣。” 亚父?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 亚父意为第二个父亲,是仅次于父亲的敬称,谁是淳于夜的亚父? 难道是淳于夜的师父? 还是说,是那个人? “李稷?” 嬴抱月耳朵紧贴着李稷的胸膛,察觉对方心跳忽然加快,她费力地抬起头,“怎么了?” 李稷没有回答她,只是紧紧盯着对面卡在岩壁中的淳于夜。 嬴抱月被李稷的手臂圈着难以回头,但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她知道淳于夜正在看她。 就像是被恶狼盯上了一般,淳于夜的目光牢牢黏在她的背上。 脚腕处刚被咬过的伤痕隐隐作痛,嬴抱月心中有些发寒。 淳于夜在突破天阶之后,性情变得更加乖戾难缠。如果说他当初还是赫连晏的时候,她在他身上还能看到些许人的部分,此时此刻那些人的部分却都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地掺杂进了更多阴郁难言的部分。 想起那个消失在淳于夜身体里的狼头,嬴抱月心头一紧。 到底是淳于夜吞噬了白犬神,还是白犬神吞噬了他呢? 白犬神消失了,那些之前布满在狼头表面和身上的黑泥诅咒,又去了哪?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嬴抱月心头一缩,想要回头,后脑却忽然被人按住。 “抱月。” 李稷凝望着对面岩壁上的人,轻声道,“别看。” “到底怎么了?” 李稷没有说话,定定望着对面整个脸孔像是忽然被煮沸一般扭曲起来的淳于夜,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淳于夜原本俊美的脸像是融化了一般,扭动着变成了狼头的面孔。 “我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可以水火同修的人。” 淳于夜望着嬴抱月,碧瞳中闪烁着情绪难辨的光,他轻声道,“亚父要是知道了,想必会很感兴趣。” 亚父?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 亚父意为第二个父亲,是仅次于父亲的敬称,谁是淳于夜的亚父? 难道是淳于夜的师父? 还是说,是那个人? “李稷?” 嬴抱月耳朵紧贴着李稷的胸膛,察觉对方心跳忽然加快,她费力地抬起头,“怎么了?” 李稷没有回答她,只是紧紧盯着对面卡在岩壁中的淳于夜。 嬴抱月被李稷的手臂圈着难以回头,但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她知道淳于夜正在看她。 就像是被恶狼盯上了一般,淳于夜的目光牢牢黏在她的背上。 脚腕处刚被咬过的伤痕隐隐作痛,嬴抱月心中有些发寒。 淳于夜在突破天阶之后,性情变得更加乖戾难缠。如果说他当初还是赫连晏的时候,她在他身上还能看到些许人的部分,此时此刻那些人的部分却都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地掺杂进了更多阴郁难言的部分。 想起那个消失在淳于夜身体里的狼头,嬴抱月心头一紧。 到底是淳于夜吞噬了白犬神,还是白犬神吞噬了他呢? 白犬神消失了,那些之前布满在狼头表面和身上的黑泥诅咒,又去了哪?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嬴抱月心头一缩,想要回头,后脑却忽然被人按住。 “抱月。” 李稷凝望着对面岩壁上的人,轻声道,“别看。” “到底怎么了?” 李稷没有说话,定定望着对面整个脸孔像是忽然被煮沸一般扭曲起来的淳于夜,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淳于夜原本俊美的脸像是融化了一般,扭动着变成了狼头的面孔。 第四百三十三章 知晓 银发少年缓缓站起身,走到溪石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石块上的小鸟。 和少年人的身躯比起来,小鸟的气势顿时输了一大截。 金翅小鸟扑打了一下自己的翅膀,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 下一刻它挺起小胸脯,毫不露怯地注视着银发少年。 “不错嘛,临走前还知道来和主人家打个招呼。” 银发少年紧紧盯着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以为你准备夹着尾巴就溜呢。” “叽!” 金翅小鸟从石头上一跳三丈高,似乎被冒犯到了,但下一刻它落回石面,变回一脸乖巧,欲盖弥彰地啄啄后背的羽毛。 “这才对嘛。” 银发少年望着它,嘴角咧了咧。 “金翅大鹏才不敢在我面前跳脚,你说对不对啊,大鹏?” 金翅小鸟身体僵了僵,点头,做啄米状。 银发少年心中笑得更欢了,他眼神一飘,忽然喊道,“哎,那谁啊?那不是你大哥么,怎么从右边过来了?” 金翅小鸟愕然扭头看向自己的右方,头扭到一半,它的脖子忽然僵在空中。 “呵呵。” 银发少年冷笑着看着它,“露馅了吧?” “金翅大鹏从小就分不清左右,”银发少年背着手,老神在在道,“你什么时候脑子变得那么灵光了?” “感情被夺舍还有治方向感的作用啊。” 金翅小鸟僵硬地将脑袋转了回来,喙上下啄动了一下。 它没说人话,但银发少年却知道它是在绞尽脑汁地辩解。 “伪装成自己的弟弟很有意思么?” 银发少年注视着蹲在岩石上的小肥鸟,淡淡道。 “你不是金翅大鹏。” 他笃定地问道。 “你是朱雀吧?” 小肥鸟的豆豆眼中眸光一定,整只鸟都化作了一座雕像。 “居然能想到夺舍自己弟弟这种法子……” 银发少年望着这只鸟,神情无比微妙。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他缓缓念道。 金翅小鸟一个激灵,浑身羽毛都竖了起来。 银发少年定定望着它,“那么不用八兽神的身体来见她就行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是真的很会钻诅咒的空子。 只不过…… “她到底有什么特别,让你们一个个这么义无反顾的?” 甚至不惜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也要挖空心思跑过来。 银发少年叹息了一声,注视着眼前羽毛凌乱形容狼狈的小鸟。 小肥鸟掉过脑袋,没有说话。 这时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悬崖。 银发少年也注意到了,他看向远处虚空,瞳孔微微收缩。 两团光团一上一下,不断在空中掉换着位置,撞上岩壁定住又撞下去,跌跌撞撞一路坠落下来,摧枯拉朽一般带下无数石块雪花。 “还在打?” 银发少年皱起眉头,“这两个家伙是要拆了我这座山吗?” “叽!” 金翅小鸟翅膀振动起来,望着两个光团中隐隐泛着黑光的那个雷团,扭头看了银发少年,鸟眼里的神情无比严肃。 “我知道,那东西不对劲。” 银发少年看它一眼,“原来你蹲在这,是在等这家伙。” 金翅小鸟没有说话,鸟眼紧紧注视着在半空中拼杀的两人。 雷声隆隆,下一刻却又被无尽的水幕包裹,一丝一毫的声音和光芒都透不出来。 “嘶,真狠。” 看见这一幕,银发少年都不禁咋舌。 这是连战斗的动静都不让上面的人看见,所有的伤痛都不愿让其他人知晓。 他之前呆在山顶上的时候都没发现这两人的战斗还在继续,更毋论嬴抱月了。 望着在半空中交缠的两团光芒,银发少年眯起眼睛。 以常理而言,一个天阶修行者是无法杀死另一个天阶修行者的。 想要杀死一个天阶修行者,至少要出动两名以上的天阶,才可能成事。 一个负责主攻,一个负责缠住那名天阶让对方无法为了保命逃脱。 原本银发少年根本不指望李稷一个人能解决掉淳于夜,却没想到这个在他眼中还算个孩子的男人,给他展示出了另一种不属于天阶修行者的觉悟。 “这人,真想拖着淳于夜一起死吗?” 看着半空中一上一下缠斗着两人,银发少年皱紧眉头,“至于吗?” 天阶修行者是不会也不能和人同归于尽的,除非有兽神给他解除禁制。 看着在几乎拼尽所有力量的李稷,银发少年忍不住开口,“这家伙的兽神也不管管……” 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口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金翅小鸟蹲在银发少年身边,鸟眼中也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是了。” 银发少年目光微黯,“是我忘了,祂不在了。” 负责管理水法者的兽神,已经不在了。 金翅小鸟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似乎也说不出人话来了,”银发少年低头看了一眼石头上的小鸟,“你的气息本不该如此之弱,你身上发生什么了?” 金翅小鸟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银发少年皱了皱眉头,没再追问。 “罢了。” 强大高傲如朱雀,是不会告诉其他神灵自己的弱点所在的。 更何况朱雀也没那么信任自己。 会让所有兽神无条件信任的神灵,曾经有且只有一位而已。 那是无论天之四灵还是地之四灵,都无比尊敬的存在。 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李稷和淳于夜的身影从空中落下,交叠着狠狠跌落在河滩之上。 碎石飞溅,两人的身体在河滩上砸出一个大坑。 虽然成功将淳于夜垫在了身下,但李稷双眸紧闭,因为巨大的冲击昏了过去。 淳于夜的身体深深陷入乱石堆,看上去被摔成了一滩肉泥。 银发少年瞳孔一缩,紧紧盯着被李稷压在身下的淳于夜。 即便是天阶修行者,这一落也是筋骨寸断,再起不能。 他和金翅小鸟刚刚之所以没有出手插手,就是等的这个时刻! 金翅小鸟眼中精光四射,翅膀高高扬起,死死盯着被李稷压在身下的淳于夜。 这时,淳于夜软如一滩烂泥的身体忽然蠕动了起来。 一个布满泥泞的狼头,缓缓汇聚成形,从他的后背一点点爬了出。 第四百三十四章 神遇 银发少年缓缓站起身,走到溪石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石块上的小鸟。 和少年人的身躯比起来,小鸟的气势顿时输了一大截。 金翅小鸟扑打了一下自己的翅膀,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 下一刻它挺起小胸脯,毫不露怯地注视着银发少年。 “不错嘛,临走前还知道来和主人家打个招呼。” 银发少年紧紧盯着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以为你夹着翅膀就准备溜呢。” “叽!” 金翅小鸟从石头上一跳三丈高,似乎被冒犯到了,但下一刻它落回石面,变回一脸乖巧,欲盖弥彰地啄啄后背的羽毛。 “这才对嘛。” 银发少年望着它,嘴角咧了咧。 “金翅大鹏才不敢在我面前跳脚,你说对不对啊,大鹏?” 金翅小鸟身体僵了僵,点头,做啄米状。银发少年缓缓站起身,走到溪石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石块上的小鸟。 和少年人的身躯比起来,小鸟的气势顿时输了一大截。 金翅小鸟扑打了一下自己的翅膀,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 下一刻它挺起小胸脯,毫不露怯地注视着银发少年。 “不错嘛,临走前还知道来和主人家打个招呼。” 银发少年紧紧盯着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以为你夹着翅膀就准备溜呢。” “叽!” 金翅小鸟从石头上一跳三丈高,似乎被冒犯到了,但下一刻它落回石面,变回一脸乖巧,欲盖弥彰地啄啄后背的羽毛。 “这才对嘛。” 银发少年望着它,嘴角咧了咧。 “金翅大鹏才不敢在我面前跳脚,你说对不对啊,大鹏?” 金翅小鸟身体僵了僵,点头,做啄米状。 银发少年心中笑得更欢了,他眼神一飘,忽然喊道,“哎,那谁啊?那不是你大哥么,怎么从右边过来了?” 金翅小鸟愕然扭头看向自己的右方,头扭到一半,它的脖子忽然僵在空中。 “呵呵。” 银发少年冷笑着看着它,“露馅了吧?” “金翅大鹏从小就分不清左右,”银发少年背着手,老神在在道,“你脑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灵光了?” “感情这被夺舍还有治方向感的作用啊。” 金翅小鸟僵硬地将脑袋转了回来,喙上下啄动了一下。 它没说人话,但银发少年却知道它正在绞尽脑汁地辩解。 “行了吧,别找理由了。” “伪装成自己的弟弟很有意思么?” 银发少年注视着蹲在岩石上的小肥鸟,淡淡道。 “你不是金翅大鹏。” 他笃定地道。 “你是朱雀吧?” 小肥鸟豆豆眼中眸光一凝,整只鸟都化作了一座雕像。 “居然能想到夺舍自己弟弟这种法子……” 银发少年望着这只肥鸟,神情无比微妙。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他缓缓念道。 金翅小鸟一个激灵,浑身羽毛都竖了起来。 银发少年定定望着它,“那么不用八兽神的身体来见她就行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是真的很会钻诅咒的空子。 只不过…… “她到底有什么特别,让你们一个个这么义无反顾的?” 银发少年无法理解。 甚至不惜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也要挖空心思跑过来。 银发少年叹息了一声,注视着眼前羽毛凌乱形容狼狈的小鸟。 小肥鸟掉过脑袋,没有说话。 但下一刻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悬崖。 银发少年也注意到了,他看向远处虚空,瞳孔微微收缩。 两个光团正在往下坠落,一上一下,不断在空中掉换着位置,撞上岩壁定住又撞下去,跌跌撞撞一路坠落下来,摧枯拉朽一般带下无数石块。 “还在打?” 银发少年皱起眉头,“这两个家伙是要拆了我这座山吗?” “叽!” 金翅小鸟翅膀振动起来,望着两个光团中隐隐泛着黑光的那个雷团,扭头看了银发少年,鸟眼里神情无比严肃。 银发少年心中笑得更欢了,他眼神一飘,忽然喊道,“哎,那谁啊?那不是你大哥么,怎么从右边过来了?” 金翅小鸟愕然扭头看向自己的右方,头扭到一半,它的脖子忽然僵在空中。 “呵呵。” 银发少年冷笑着看着它,“露馅了吧?” “金翅大鹏从小就分不清左右,”银发少年背着手,老神在在道,“你脑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灵光了?” “感情这被夺舍还有治方向感的作用啊。” 金翅小鸟僵硬地将脑袋转了回来,喙上下啄动了一下。 它没说人话,但银发少年却知道它正在绞尽脑汁地辩解。 “行了吧,别找理由了。” “伪装成自己的弟弟很有意思么?” 银发少年注视着蹲在岩石上的小肥鸟,淡淡道。 “你不是金翅大鹏。” 他笃定地道。 “你是朱雀吧?” 小肥鸟豆豆眼中眸光一凝,整只鸟都化作了一座雕像。 “居然能想到夺舍自己弟弟这种法子……” 银发少年望着这只肥鸟,神情无比微妙。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他缓缓念道。 金翅小鸟一个激灵,浑身羽毛都竖了起来。 银发少年定定望着它,“那么不用八兽神的身体来见她就行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是真的很会钻诅咒的空子。 银发少年缓缓站起身,走到溪石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石块上的小鸟。 和少年人的身躯比起来,小鸟的气势顿时输了一大截。 金翅小鸟扑打了一下自己的翅膀,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 下一刻它挺起小胸脯,毫不露怯地注视着银发少年。 “不错嘛,临走前还知道来和主人家打个招呼。” 银发少年紧紧盯着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以为你夹着翅膀就准备溜呢。” “叽!” 金翅小鸟从石头上一跳三丈高,似乎被冒犯到了,但下一刻它落回石面,变回一脸乖巧,欲盖弥彰地啄啄后背的羽毛。 “这才对嘛。” 银发少年望着它,嘴角咧了咧。 “金翅大鹏才不敢在我面前跳脚,你说对不对啊,大鹏?” 金翅小鸟身体僵了僵,点头,做啄米状。 银发少年心中笑得更欢了,他眼神一飘,忽然喊道,“哎,那谁啊?那不是你大哥么,怎么从右边过来了?” 金翅小鸟愕然扭头看向自己的右方,头扭到一半,它的脖子忽然僵在空中。 “呵呵。” 银发少年冷笑着看着它,“露馅了吧?” “金翅大鹏从小就分不清左右,”银发少年背着手,老神在在道,“你脑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灵光了?” “感情这被夺舍还有治方向感的作用啊。” 金翅小鸟僵硬地将脑袋转了回来,喙上下啄动了一下。 它没说人话,但银发少年却知道它正在绞尽脑汁地辩解。 “行了吧,别找理由了。” “伪装成自己的弟弟很有意思么?” 第四百三十五章 心知 银发少年缓缓站起身,走到溪石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石块上的小鸟。 和少年人的身躯比起来,小鸟的气势顿时输了一大截。 金翅小鸟扑打了一下自己的翅膀,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 下一刻它挺起小胸脯,毫不露怯地注视着银发少年。 “不错嘛,临走前还知道来和主人家打个招呼。” 银发少年紧紧盯着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以为你夹着翅膀就准备溜呢。” “叽!” 金翅小鸟从石头上一跳三丈高,似乎被冒犯到了,但下一刻它落回石面,变回一脸乖巧,欲盖弥彰地啄啄后背的羽毛。 “这才对嘛。” 银发少年望着它,嘴角咧了咧。 “金翅大鹏才不敢在我面前跳脚,你说对不对啊,大鹏?” 金翅小鸟身体僵了僵,点头,做啄米状。 银发少年心中笑得更欢了,他眼神一飘,忽然喊道,“哎,那谁啊?那不是你大哥么,怎么从右边过来了?” 金翅小鸟愕然扭头看向自己的右方,头扭到一半,它的脖子忽然僵在空中。 “呵呵。” 银发少年冷笑着看着它,“露馅了吧?” “金翅大鹏从小就分不清左右,”银发少年背着手,老神在在道,“你脑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灵光了?” “感情这被夺舍还有治方向感的作用啊。” 金翅小鸟僵硬地将脑袋转了回来,喙上下啄动了一下。 它没说人话,但银发少年却知道它正在绞尽脑汁地辩解。 “行了吧,别找理由了。” “伪装成自己的弟弟很有意思么?” 银发少年注视着蹲在岩石上的小肥鸟,淡淡道。 “你不是金翅大鹏。” 他笃定地道。银发少年缓缓站起身,走到溪石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石块上的小鸟。 和少年人的身躯比起来,小鸟的气势顿时输了一大截。 金翅小鸟扑打了一下自己的翅膀,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 下一刻它挺起小胸脯,毫不露怯地注视着银发少年。 “不错嘛,临走前还知道来和主人家打个招呼。” 银发少年紧紧盯着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以为你夹着翅膀就准备溜呢。” “叽!” 金翅小鸟从石头上一跳三丈高,似乎被冒犯到了,但下一刻它落回石面,变回一脸乖巧,欲盖弥彰地啄啄后背的羽毛。 “这才对嘛。” 银发少年望着它,嘴角咧了咧。 “金翅大鹏才不敢在我面前跳脚,你说对不对啊,大鹏?” 金翅小鸟身体僵了僵,点头,做啄米状。 银发少年心中笑得更欢了,他眼神一飘,忽然喊道,“哎,那谁啊?那不是你大哥么,怎么从右边过来了?” 金翅小鸟愕然扭头看向自己的右方,头扭到一半,它的脖子忽然僵在空中。 “呵呵。” 银发少年冷笑着看着它,“露馅了吧?” “金翅大鹏从小就分不清左右,”银发少年背着手,老神在在道,“你脑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灵光了?” “感情这被夺舍还有治方向感的作用啊。” 金翅小鸟僵硬地将脑袋转了回来,喙上下啄动了一下。 它没说人话,但银发少年却知道它正在绞尽脑汁地辩解。 “行了吧,别找理由了。” “伪装成自己的弟弟很有意思么?” 银发少年注视着蹲在岩石上的小肥鸟,淡淡道。 “你不是金翅大鹏。” 他笃定地道。 “你是朱雀吧?” 小肥鸟豆豆眼中眸光一凝,整只鸟都化作了一座雕像。 “居然能想到夺舍自己弟弟这种法子……” 银发少年望着这只肥鸟,神情无比微妙。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他缓缓念道。 金翅小鸟一个激灵,浑身羽毛都竖了起来。 银发少年定定望着它,“那么不用八兽神的身体来见她就行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是真的很会钻诅咒的空子。 只不过…… “她到底有什么特别,让你们一个个这么义无反顾的?” 银发少年无法理解。 甚至不惜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也要挖空心思跑过来。 银发少年叹息了一声,注视着眼前羽毛凌乱形容狼狈的小鸟。 小肥鸟掉过脑袋,没有说话。 但下一刻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悬崖。 银发少年也注意到了,他看向远处虚空,瞳孔微微收缩。 两个光团正在往下坠落,一上一下,不断在空中掉换着位置,撞上岩壁定住又撞下去,跌跌撞撞一路坠落下来,摧枯拉朽一般带下无数石块。 “还在打?” 银发少年皱起眉头,“这两个家伙是要拆了我这座山吗?” “叽!” 金翅小鸟翅膀振动起来,望着两个光团中隐隐泛着黑光的那个雷团,扭头看了银发少年,鸟眼里神情无比严肃。 “你是朱雀吧?” 小肥鸟豆豆眼中眸光一凝,整只鸟都化作了一座雕像。 “居然能想到夺舍自己弟弟这种法子……” 银发少年望着这只肥鸟,神情无比微妙。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他缓缓念道。 金翅小鸟一个激灵,浑身羽毛都竖了起来。 银发少年定定望着它,“那么不用八兽神的身体来见她就行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是真的很会钻诅咒的空子。 只不过…… “她到底有什么特别,让你们一个个这么义无反顾的?” 银发少年无法理解。 甚至不惜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也要挖空心思跑过来。 银发少年叹息了一声,注视着眼前羽毛凌乱形容狼狈的小鸟。 小肥鸟掉过脑袋,没有说话。 但下一刻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悬崖。 银发少年也注意到了,他看向远处虚空,瞳孔微微收缩。 两个光团正在往下坠落,一上一下,不断在空中掉换着位置,撞上岩壁定住又撞下去,跌跌撞撞一路坠落下来,摧枯拉朽一般带下无数石块。 “还在打?”金翅小鸟翅膀振动起来,望着两个光团中隐隐泛着黑光的那个雷团,扭头看了银发少年,鸟眼里神情无比严肃。 “你是朱雀吧?” 小肥鸟豆豆眼中眸光一凝,整只鸟都化作了一座雕像。 “居然能想到夺舍自己弟弟这种法子……” 银发少年望着这只肥鸟,神情无比微妙。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他缓缓念道。 金翅小鸟一个激灵,浑身羽毛都竖了起来。 银发少年定定望着它,“那么不用八兽神的身体来见她就行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是真的很会钻诅咒的空子。 只不过…… “她到底有什么特别,让你们一个个这么义无反顾的?” 银发少年无法理解。 甚至不惜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也要挖空心思跑过来。 银发少年叹息了一声,注视着眼前羽毛凌乱形容狼狈的小鸟。 小肥鸟掉过脑袋,没有说话。 但下一刻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悬崖。 银发少年也注意到了,他看向远处虚空,瞳孔微微收缩。 第四百三十六章 众望 看着四周空荡荡的河滩,李稷黑眸凝住了。 “淳于夜……我抓着一起掉下来的那个西戎人呢?” 白虎银眸闪了闪,“跑了。” “跑了?” 李稷愕然不已。 他依稀记得之前掉下来的时候他明明拼死将淳于夜按在了身下,他有淳于夜当垫背还摔昏了过去,淳于夜的身体直接接触地面,就算没摔死也至少断了全身的筋骨。 这种情况下,淳于夜怎么可能还能比他先苏醒,还跳起来就跑了? 更何况…… 李稷盯着对面的庞然巨物,白虎神在此,就算淳于夜有三头六臂,也不该能逃脱才对! 除非……白虎神故意放走了他。 但这也不合理,西戎和后辽早已决裂,白虎神没有救淳于夜的理由。白虎神能吸引那么多神兽居住在西岭雪山,李稷推测祂至少应该是个中正明理的神灵。 瞧见李稷的眼神,白虎莫名有些心虚。 “你之前应该也看到了吧,”老虎轻咳了一声,“那西戎少年,身上有不属于他的邪物在。” 李稷心底咯噔一声,也就是说,白犬神并未完全被淳于夜吞噬! “所以……是那狼头操纵着淳于夜的身体离开的?” 白虎双眸中浮现出一丝赞许。他只稍稍一提点,李稷就能完全推测出当时的情形,这脑子转得倒是快。 “没错,”白虎巨大的脑袋上下点了点。 这时李稷忽然发现,白虎脑袋上居然还趴着一小团金红色。 “你是……” 一只熟悉的金翅小鸟从白虎头顶的白毛中探出头来,它像是母鸡抱窝一般盘在厚实的虎毛中,闻声抬起头,老神在在地向李稷点了点头。 李稷有些发愣,这只鸟的模样虽然熟悉,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和之前在山顶上见到的有些不一样。 好像……呆了一点。 “咳。” 白虎又咳嗽了一声,“总之西戎翟王身上的那个邪物非常复杂,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更不是你一介凡夫俗子能触碰的东西。” “那不是人能接触的东西。” 老虎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开口。 白虎银色眼眸深深注视着李稷,“至少,现在的你不行。” 李稷望着对方的眼神,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古怪。 他总觉得白虎神像是在向他强调什么。 什么叫作不是人能接触的东西? “晚辈明白自己尚且境微力弱,”李稷驱逐掉自己脑子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平静道,“但晚辈既然身为修行者,当不畏强敌。” 白犬神虽然贵为兽神,但祂已经邪化,更是盘踞在淳于夜身上为非作歹,还吸了嬴抱月的血,那么他就绝不会放过祂。 “不畏强敌?你要以谁为敌?兽神吗?” 白虎闻言眸光一冷。 “区区一个天阶就想管兽神的事?”白虎沉声道,“等你升入等阶二再说吧!” 属于神灵的威压化作飓风吹过李稷身边,他身边无数石块在风中翻卷,砰砰作响。 白虎神头顶的金翅小鸟吓得猛地钻进老虎的皮毛中。 耳边狂风大作,但李稷直直挺立在风中,他的黑发飞扬,目光坚定。 “如果这天底下只有等阶二的神子才能管兽神的事,那么这世上便无公义可言。” 他淡淡道,“因为很多事神子是不管的。” 至少之前在山顶,看见白犬神扑向嬴抱月的时候,身为神子的山鬼就没有出现。 白虎的眼睛眯了眯,祂知道李稷是在暗示山鬼。 山鬼倒是想出现,不过是被祂拦住了而已。 当然这种事祂不会告诉李稷。 “哼,”白虎冷哼了一声,“自己的命自己保,这也是身为修行者的常识。” “所以晚辈就自己出手了,”李稷平静道,“之前晚辈昏过去了,不知前辈有没有帮忙,若是帮忙了,晚辈在这里谢过了。” 这个家伙…… 如果不是脸上的毛厚,白虎觉得自己的脸色此时肯定青一阵白一阵。 谷因为李稷和淳于夜之间的交手,祂并未出手。 虽然如果出现意外,祂也做好了插手的准备,但李稷却并没给祂这个机会。 “将淳于夜打个半死的人是你,你不用谢我,”白虎淡淡道,“但总之你能活下来,还真是命大。” 在淳于夜奄奄一息的时候,那摊黑泥明显是想换李稷为宿主,最终不知为何侵入李稷身体不成反而遭到反噬一败涂地。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稷就一定可以抵抗白犬神的攻击。 想到之前祂想向淳于夜出手却遭到朱雀的强烈阻止,白虎目光微微深。 淳于夜,或者说白犬神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实力比祂更强的朱雀神都如此忌惮? 朱雀又是为何被夺去了一部分力量? 是白犬神做的么? 为什么朱雀不明确地把一切缘由告诉自己? 白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不知为何,白虎眼前忽然浮现出朱雀画在石面上的那幅画。 白虎扭头看向朱雀站过的那块石头,忽然瞳孔微微收缩。 那副刻在石头上线条简单粗劣的图画,不知何时居然消失了! “前辈?” 看见白虎扭头愣愣盯着一块石头,李稷微怔,“您怎么了?” “没什么,”白虎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望着坐在地上的男人。 “行了,既然你已经醒了,就自己下山去吧。” “按照规则,你已经输了。” 李稷微微垂下视线,“晚辈明白。” 白虎定定望着他,忽然开口问道,“你不后悔么?” 李稷的确是所有参加者中最有实力成为高阶魁首的人,本来如果他不是一意孤行要弄死淳于夜,他是可以一个人冲上峰顶的。 李稷低着头,忽然笑了笑。 白虎皱眉。 “你笑什么?” 李稷仰着头,注视着面前巨大的白虎,平静地问道。 “前辈,这高阶大典,真的是为了选出最强者的战斗么?” 白虎一愣。 李稷抬头看向头顶的皑皑雪山,雪还在下,山顶一片雾蒙蒙,他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却仿佛能看见那名少女一个人向山顶攀登的画面。 她身后此时空空荡荡,但他能看见,其实跟着很多人。 很多人注视着她,很多人期盼着她,很多人想要帮助她。 “前辈,你应该觉得,如果我倾尽全力,应该能打败她吧。” 白虎望着面前自说自话的男人,眉拧成一个结,“这不是废话么?” 天阶怎么可能打不赢等阶四? “不,前辈,其实我打不赢她。” 李稷笑着摇头。 “因为如果我和她开战,绝大多数人都会站在她那边。” 就拿他们这次这支上山小分队来说,如果他真和嬴抱月打起来了,估计到时候肯站在他这边的恐怕就只有赵光一人。 偏偏赵光那家伙还是个墙头草,估计姬安歌在对面喊两嗓子他腿就软了。 其他人,姬嘉树,许义山,陈子楚,宋谦……所有人都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他一个人再强大,也不可能敌过那么多青年俊彦。 “那又如何?” 白虎眸光闪烁。 李稷缓缓问道。 “前辈,八兽神之所以和其他神兽不一样,真的只是因为你们最强大么?” 第四百三十七章 终见 “只要一匹神兽足够强大,就足以成为神灵吗?” 李稷紧盯住老虎的眼睛,继续发问。 “大胆,你在怀疑什么?” 白虎勃然大怒,“你想亵渎神灵?” 李稷目光却依然平静。 “不是这样吧,前辈。” 他缓缓开口。 “神灵之所以成为神灵,并非因为祂们最强大。” “而是因为,有人相信祂们的强大。” 神灵,因为信仰而存在。 白虎的瞳孔剧烈收缩。 祂的视线忽然有些恍惚,仿佛看见在许多年前,一个巨大的身影在银发少年身前转身离开,银发少年追在他身后大喊道。 “大哥,别走!” “你疯了吗?你会回不来的!” “就算你最强,可为什么你要去!?” “你不要被骗了,那群蝼蚁只是在利用你!” 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身,弯腰摸了摸银发少年的头。 “不,我也利用了他们。” 那个身影微笑着看着他,“我之所以是最强,是因为他们相信我最强。” “他们相信我,所以我强大。” “因为我强大,所以这世上,有必须要我去做的事。” 白虎神站在河水之边,望着虚空中站着离开他的那个身影。 下一刻,祂低下头,注视着地上这个此时他一爪子就能踩死的人类。 李稷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高阶大典,并不是为了选出最强之人的战斗。 …… …… 天亮了。 姬嘉树走出天起峰下的出口,一抬头,看见姬清远慕容飞澜陈子楚等人都站在外面。 “你们怎么都在这?就像在等我似的。” 所有少年少女都笑起来,向姬嘉树挥手。 陈子楚披着熊皮向他摇摇熊掌,露出一个傻气的笑容。 姬嘉树也笑了。 他走到姬清远面前,向兄长躬身一礼。 “抱歉,大哥,我败了。” 姬清远摇摇头,“你依然是姬家的骄傲。”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峰顶,“李稷和淳于夜已从山上坠落,此时明光顶只剩下了抱月一人。” 姬嘉树一怔,回头看向云首峰。 李稷也不在她身边了吗? “只要能成功见到山鬼大人,公主殿下这就赢了吧?” 赵光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我二哥,应该也没事吧?” 等等,你第一个关心的人好像不是你二哥…… 一边的姬安歌瞥他一眼,有些无语。 她握紧身边李堇娘和归离的手,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慕容飞澜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盘坐在地上的陈子寒,“子寒,公主殿下那还好么?能见到山鬼大人么?” “还好。” 陈子寒眸光紧闭,他的意识正在随着嬴抱月走过通往云首峰峰顶的最后一道峡谷。 但就在嬴抱月要走出那道峡谷之时,砰的一声,陈子寒忽然发现自己的风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子寒?” 嬴抱月猛地转身,看向身后打着旋的风。 砰! 陈子寒驱使着自己的风又往上面撞了一次,却依旧无法前行一步。 他绝望地发现,这道屏障强大得不可思议,不是自己的风能穿透的。 “孺子可教。”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峡谷前方传来,嬴抱月愣了愣。 这是之前他们听惯了的,山鬼用来传声的声音。 “后生,你的风法用得不错。” 山鬼的声音淡淡响在峡谷中,“但你未曾通过前面的关卡,按照规则,你不能再前进了。” “能到老朽身边的,只有高阶大典的魁首。” “高阶大典的魁首?!” 天起峰下,无数在山脚下的等待着的修行者都抬起了头。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听见了山鬼的这句话。 “高阶大典的魁首还真要诞生了?” “不会真是大公子那个堂妹吧?” “妹妹抢了兄长的风头,这都算什么事?” 前秦人的队伍里,有前秦遗老的子弟围在火堆边窃窃私语,嬴珣低头看了一眼膝上昏睡着的霍湛,沉默不语。 “等等,前秦公主不是山中境界最高的那个吧?春华君呢?昭华君呢?怎么就败了?” “这高阶大典不会是有黑幕吧?” 草地上,其他国家的修行者也纷纷议论起来。 “少保何在?” 慕容飞澜站在天起峰出口前,负手淡淡开口。 姬清远侧目,看见后辽的太子少保快步走到慕容飞澜身边。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慕容飞澜淡淡道,“去通知仙官们,让那些人闭嘴。” 姬清远微微睁大眼睛,当初在南楚和东吴,有人质疑嬴抱月魁首身份的时候,当地的御祷省都是随便民众议论,官府从未出面制止过。 只不过,姬清远能理解当时南楚和东吴朝廷的做法。毕竟这世上的修行者大多自命不凡,不论谁拿到魁首,都会酸上几句。 哪怕当年姬嘉树成为初阶魁首的时候,丹阳城中也流传过这都是姬墨把持了初阶大典的缘故,姬嘉树能成为魁首全靠有个好爹。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朝廷官员阻拦民众的言论,不仅讨不到便宜,往往反而会递给政敌把柄。 姬清远很清楚,聪明如慕容飞澜不可能不知这些官场道道,但他此时却居然选择主动给嬴抱月出头。 “怎么,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 察觉到姬清远的目光,慕容飞澜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 姬清远点头。 “这是因为,高阶大典与初阶中阶不同。” 慕容飞澜瞥了一眼身边殷切注视着山顶的陈子楚姬嘉树等人,也看向远处白雪纷飞的山峰。 整整七天。 从一线天,到清凉台,到月沼湖,再到百里云梯,再到明光顶。 血与肉,人与兽,外表与内心,分散与离别,信任与背叛,支撑与坚守。 高阶大典,考验的不仅是能力,更是人心。 能在这么多关卡中走到最后,靠的不光是能力,更重要的,是身边人的信任与相守相望。 孤家寡人,登不上云首峰。 “高阶大典,不是为了选择出最强之人的战斗。” 此时此刻,慕容飞澜终于明白了二十年前,嬴帝设立高阶大典的目的。 他仰头望着前方无尽的山峰,轻声开口。 “高阶大典,是为了选出众望所归之人。” 众望所归之人。 坐在火堆边的嬴珣抬起了头,看向守在山脚下的那群人,心中狠狠一震。 “众望所归之人。” 姬嘉树捂住胸膛,抬起头,看向那个他看不清的峰顶。 牵动他的心的人,就在那里。 李稷孤身一人坐在河滩边,抬起头看向身前陡峭山峰的峰顶。 没错。 他们众望所归的人,就在那里。 如果说之前的战斗,是一个人的孤勇,那么这一次的战斗,是他们一群人的热血与心愿。 “公主殿下,你去吧。” 陈子寒安下心来,隔着风法看向站在峡谷口的嬴抱月,“我就在这看着你。” “我们都在山下等你呢。” 嬴抱月看着眼前的虚空,眼眶有些发热。 “嗯。” 她轻声应道,“我去了。” 嬴抱月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顶走去。 穿过峡谷,绕过一片屏风般的巨石,一片碧波荡漾的冰湖远远出现在她面前。 湖边,坐着一个人。 第四百三十八章 山鬼 穿过峡谷,嬴抱月在雪地上踽踽独行。 眼前是无数块散落在山间的巨石,宛如一扇扇巨大的屏风,嬴抱月之前在花璃的飞仙峰上见过这样的石头,知道这些巨石之间暗含阵法。 她小心地走过,双腿都被雪水浸湿。 浑身的真元已经枯竭到了极点,筋骨也疲惫到了极点,但她还是勉力支撑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穿过最后一块巨石,她看见了那片湖。 之前攀登云梯的时候她也曾隐隐看见过这片湖泊,云首峰的峰顶有一片冰湖,嬴抱月已经事先知晓,但真正站在湖边,她才发现这片冰湖有多美。 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 嬴抱月呆呆站在湖边。 晶莹透亮的冰池宛如一块巨大的碧玉,位于山巅的中心点,群峰环抱,水天一色。 时值隆冬,四周白茫茫一片,但神奇的是除了大部分封冻的冰面,冰池内还有多处温泉,形成几条温泉带,热气腾腾,冰消雪融,整个湖面都笼罩着一层雾气,在群山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一般。 在雾气之中,嬴抱月一步步靠近这个仙境。 忽然,她直直望着前方,无法移开视线。 就在冰湖边,立着一块龟背形状的巨石。 在巨石之上…… 嬴抱月看见了一个玉人。穿过峡谷,嬴抱月在雪地上踽踽独行。 眼前是无数块散落在山间的巨石,宛如一扇扇巨大的屏风,嬴抱月之前在花璃的飞仙峰上见过这样的石头,知道这些巨石之间暗含阵法。 她小心地走过,双腿都被雪水浸湿。 浑身的真元已经枯竭到了极点,筋骨也疲惫到了极点,但她还是勉力支撑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穿过最后一块巨石,她看见了那片湖。 之前攀登云梯的时候她也曾隐隐看见过这片湖泊,云首峰的峰顶有一片冰湖,嬴抱月已经事先知晓,但真正站在湖边,她才发现这片冰湖有多美。 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 嬴抱月呆呆站在湖边。 晶莹透亮的冰池宛如一块巨大的碧玉,位于山巅的中心点,群峰环抱,水天一色。 时值隆冬,四周白茫茫一片,但神奇的是除了大部分封冻的冰面,冰池内还有多处温泉,形成几条温泉带,热气腾腾,冰消雪融,整个湖面都笼罩着一层雾气,在群山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一般。 在雾气之中,嬴抱月一步步靠近这个仙境。 忽然,她直直望着前方,无法移开视线。 就在冰湖边,立着一块龟背形状的巨石。 在巨石之上…… 嬴抱月看见了一个玉人。 那是一位坐在石块上的白衣丽人,她静静注视着湖面,容颜浮在雾气里,从嬴抱月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天地间的一切霎时都安静了下来。 女子浮在雾气中的脸庞犹如莹玉琢成,容颜绝代,光华无双。穿过峡谷,嬴抱月在雪地上踽踽独行。 眼前是无数块散落在山间的巨石,宛如一扇扇巨大的屏风,嬴抱月之前在花璃的飞仙峰上见过这样的石头,知道这些巨石之间暗含阵法。 她小心地走过,双腿都被雪水浸湿。 浑身的真元已经枯竭到了极点,筋骨也疲惫到了极点,但她还是勉力支撑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穿过最后一块巨石,她看见了那片湖。 之前攀登云梯的时候她也曾隐隐看见过这片湖泊,云首峰的峰顶有一片冰湖,嬴抱月已经事先知晓,但真正站在湖边,她才发现这片冰湖有多美。 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 嬴抱月呆呆站在湖边。 晶莹透亮的冰池宛如一块巨大的碧玉,位于山巅的中心点,群峰环抱,水天一色。 时值隆冬,四周白茫茫一片,但神奇的是除了大部分封冻的冰面,冰池内还有多处温泉,形成几条温泉带,热气腾腾,冰消雪融,整个湖面都笼罩着一层雾气,在群山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一般。 在雾气之中,嬴抱月一步步靠近这个仙境。 忽然,她直直望着前方,无法移开视线。 就在冰湖边,立着一块龟背形状的巨石。 在巨石之上…… 嬴抱月看见了一个玉人。 那是一位坐在石块上的白衣丽人,她静静注视着湖面,容颜浮在雾气里,从嬴抱月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天地间的一切霎时都安静了下来。 女子浮在雾气中的脸庞犹如莹玉琢成,容颜绝代,光华无双。 她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身上只着极为素净的白衣,乌发上没有丝毫珠玉增辉,简单地披在身后,发尾泛着淡淡莹光,双瞳似寒潭又似月华,专注地凝视着湖面。 细小的雪花停在她的黑发长睫,她的肌肤甚至比雪还要晶莹。 嬴抱月心头一窒,在一瞬间屏住呼吸。 她不敢呼吸。 仿佛呼吸一重,眼前这个人就化了。 那是一种足以令人失魂落魄的美,美得仿佛不存在于这人世间。 宛如传说中的雪山中的精灵,又像是这片冰湖千年的美化成的人。 “你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这名美得仿佛不真实的女子动了动,抬头看向她。 被那双美丽的眸子锁住,嬴抱月一时间居然有些动弹不得。 但下一刻她倏然意识到,让她动弹不得的,不光是这个女子的美,更是因为她身上浩瀚深邃的天阶威压。 这个人,是等级二的神子! 不,神女。 “你是……” 望着那张毫无疑问是个女子的脸,嬴抱月的眼睛睁大。 她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身上只着极为素净的白衣,乌发上没有丝毫珠玉增辉,简单地披在身后,发尾泛着淡淡莹光,双瞳似寒潭又似月华,专注地凝视着湖面。 细小的雪花停在她的黑发长睫,她的肌肤甚至比雪还要晶莹。 嬴抱月心头一窒,在一瞬间屏住呼吸。 她不敢呼吸。 仿佛呼吸一重,眼前这个人就化了。 那是一种足以令人失魂落魄的美,美得仿佛不存在于这人世间。 宛如传说中的雪山中的精灵,又像是这片冰湖千年的美化成的人。 “你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这名美得仿佛不真实的女子动了动,抬头看向她。 被那双美丽的眸子锁住,嬴抱月一时间居然有些动弹不得。 但下一刻她倏然意识到,让她动弹不得的,不光是这个女子的美,更是因为她身上浩瀚深邃的天阶威压。 这个人,是等级二的神子! 不,神女。 “你是……” 望着那张毫无疑问是个女子的脸,嬴抱月的眼睛睁大。 那是一位坐在石块上的白衣丽人,她静静注视着湖面,容颜浮在雾气里,从嬴抱月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天地间的一切霎时都安静了下来。 女子浮在雾气中的脸庞犹如莹玉琢成,容颜绝代,光华无双。 她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身上只着极为素净的白衣,乌发上没有丝毫珠玉增辉,简单地披在身后,发尾泛着淡淡莹光,双瞳似寒潭又似月华,专注地凝视着湖面。 细小的雪花停在她的黑发长睫,她的肌肤甚至比雪还要晶莹。 嬴抱月心头一窒,在一瞬间屏住呼吸。 她不敢呼吸。 仿佛呼吸一重,眼前这个人就化了。 那是一种足以令人失魂落魄的美,美得仿佛不存在于这人世间。 宛如传说中的雪山中的精灵,又像是这片冰湖千年的美化成的人。 “你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这名美得仿佛不真实的女子动了动,抬头看向她。 被那双美丽的眸子锁住,嬴抱月一时间居然有些动弹不得。 但下一刻她倏然意识到,让她动弹不得的,不光是这个女子的美,更是因为她身上浩瀚深邃的天阶威压。 这个人,是等级二的神子! 不,神女。 “你是……” 望着那张毫无疑问是个女子的脸,嬴抱月的眼睛睁大。 第四百三十九章 师娘 穿过峡谷,嬴抱月在雪地上踽踽独行。 眼前是无数块散落在山间的巨石,宛如一扇扇巨大的屏风,嬴抱月之前在花璃的飞仙峰上见过这样的石头,知道这些巨石之间暗含阵法。 她小心地走过,双腿都被雪水浸湿。 浑身的真元已经枯竭到了极点,筋骨也疲惫到了极点,但她还是勉力支撑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穿过最后一块巨石,她看见了那片湖。 之前攀登云梯的时候她也曾隐隐看见过这片湖泊,云首峰的峰顶有一片冰湖,嬴抱月已经事先知晓,但真正站在湖边,她才发现这片冰湖有多美。 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 嬴抱月呆呆站在湖边。 晶莹透亮的冰池宛如一块巨大的碧玉,位于山巅的中心点,群峰环抱,水天一色。 时值隆冬,四周白茫茫一片,但神奇的是除了大部分封冻的冰面,冰池内还有多处温泉,形成几条温泉带,热气腾腾,冰消雪融,整个湖面都笼罩着一层雾气,在群山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一般。 在雾气之中,嬴抱月一步步靠近这个仙境。 忽然,她直直望着前方,无法移开视线。穿过峡谷,嬴抱月在雪地上踽踽独行。 眼前是无数块散落在山间的巨石,宛如一扇扇巨大的屏风,嬴抱月之前在花璃的飞仙峰上见过这样的石头,知道这些巨石之间暗含阵法。 她小心地走过,双腿都被雪水浸湿。 浑身的真元已经枯竭到了极点,筋骨也疲惫到了极点,但她还是勉力支撑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穿过最后一块巨石,她看见了那片湖。 之前攀登云梯的时候她也曾隐隐看见过这片湖泊,云首峰的峰顶有一片冰湖,嬴抱月已经事先知晓,但真正站在湖边,她才发现这片冰湖有多美。 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 嬴抱月呆呆站在湖边。 晶莹透亮的冰池宛如一块巨大的碧玉,位于山巅的中心点,群峰环抱,水天一色。 时值隆冬,四周白茫茫一片,但神奇的是除了大部分封冻的冰面,冰池内还有多处温泉,形成几条温泉带,热气腾腾,冰消雪融,整个湖面都笼罩着一层雾气,在群山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一般。 在雾气之中,嬴抱月一步步靠近这个仙境。 忽然,她直直望着前方,无法移开视线。 就在冰湖边,立着一块龟背形状的巨石。 在巨石之上…… 嬴抱月看见了一个玉人。 那是一位坐在石块上的白衣丽人,她静静注视着湖面,容颜浮在雾气里,从嬴抱月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天地间的一切霎时都安静了下来。 女子浮在雾气中的脸庞犹如莹玉琢成,容颜绝代,光华无双。 她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身上只着极为素净的白衣,乌发上没有丝毫珠玉增辉,简单地披在身后,发尾泛着淡淡莹光,双瞳似寒潭又似月华,专注地凝视着湖面。 细小的雪花停在她的黑发长睫,她的肌肤甚至比雪还要晶莹。穿过峡谷,嬴抱月在雪地上踽踽独行。 眼前是无数块散落在山间的巨石,宛如一扇扇巨大的屏风,嬴抱月之前在花璃的飞仙峰上见过这样的石头,知道这些巨石之间暗含阵法。 她小心地走过,双腿都被雪水浸湿。 浑身的真元已经枯竭到了极点,筋骨也疲惫到了极点,但她还是勉力支撑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穿过最后一块巨石,她看见了那片湖。 之前攀登云梯的时候她也曾隐隐看见过这片湖泊,云首峰的峰顶有一片冰湖,嬴抱月已经事先知晓,但真正站在湖边,她才发现这片冰湖有多美。 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 嬴抱月呆呆站在湖边。 晶莹透亮的冰池宛如一块巨大的碧玉,位于山巅的中心点,群峰环抱,水天一色。 时值隆冬,四周白茫茫一片,但神奇的是除了大部分封冻的冰面,冰池内还有多处温泉,形成几条温泉带,热气腾腾,冰消雪融,整个湖面都笼罩着一层雾气,在群山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一般。 在雾气之中,嬴抱月一步步靠近这个仙境。 忽然,她直直望着前方,无法移开视线。 就在冰湖边,立着一块龟背形状的巨石。 在巨石之上…… 嬴抱月看见了一个玉人。 那是一位坐在石块上的白衣丽人,她静静注视着湖面,容颜浮在雾气里,从嬴抱月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天地间的一切霎时都安静了下来。 女子浮在雾气中的脸庞犹如莹玉琢成,容颜绝代,光华无双。 她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身上只着极为素净的白衣,乌发上没有丝毫珠玉增辉,简单地披在身后,发尾泛着淡淡莹光,双瞳似寒潭又似月华,专注地凝视着湖面。 细小的雪花停在她的黑发长睫,她的肌肤甚至比雪还要晶莹。 嬴抱月心头一窒,在一瞬间屏住呼吸。 她不敢呼吸。 仿佛呼吸一重,眼前这个人就化了。 那是一种足以令人失魂落魄的美,美得仿佛不存在于这人世间。 宛如传说中的雪山中的精灵,又像是这片冰湖千年的美化成的人。 “你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这名美得仿佛不真实的女子动了动,抬头看向她。 被那双美丽的眸子锁住,嬴抱月一时间居然有些动弹不得。 但下一刻她倏然意识到,让她动弹不得的,不光是这个女子的美,更是因为她身上浩瀚深邃的天阶威压。 这个人,是等级二的神子! 不,神女。 “你是……” 望着那张毫无疑问是个女子的脸,嬴抱月的眼睛睁大。 嬴抱月心头一窒,在一瞬间屏住呼吸。 她不敢呼吸。 仿佛呼吸一重,眼前这个人就化了。 那是一种足以令人失魂落魄的美,美得仿佛不存在于这人世间。 宛如传说中的雪山中的精灵,又像是这片冰湖千年的美化成的人。 “你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这名美得仿佛不真实的女子动了动,抬头看向她。 被那双美丽的眸子锁住,嬴抱月一时间居然有些动弹不得。 但下一刻她倏然意识到,让她动弹不得的,不光是这个女子的美,更是因为她身上浩瀚深邃的天阶威压。 这个人,是等级二的神子! 不,神女。 “你是……” 望着那张毫无疑问是个女子的脸,嬴抱月的眼睛睁大。 就在冰湖边,立着一块龟背形状的巨石。 在巨石之上…… 嬴抱月看见了一个玉人。 那是一位坐在石块上的白衣丽人,她静静注视着湖面,容颜浮在雾气里,从嬴抱月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天地间的一切霎时都安静了下来。 女子浮在雾气中的脸庞犹如莹玉琢成,容颜绝代,光华无双。 她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身上只着极为素净的白衣,乌发上没有丝毫珠玉增辉,简单地披在身后,发尾泛着淡淡莹光,双瞳似寒潭又似月华,专注地凝视着湖面。 细小的雪花停在她的黑发长睫,她的肌肤甚至比雪还要晶莹。 嬴抱月心头一窒,在一瞬间屏住呼吸。 第四百四十章 初见 嬴抱月僵住了。 “怎么,不愿意?” 白衣女子垂下双臂,视线看向她之前坐过的那块龟背石,淡淡道,“我和你师父可是拜过天地的。” “咳咳咳。” 这下嬴抱月剧烈地咳嗽起来,险些被山顶的寒风呛住。 什么? 她本以为已经想清楚了山鬼和她师父那纸婚约的缘由,现在又迅速地迷惑了。 “怎么?觉得两个女人拜天地很奇怪么?” 山鬼扭头瞥了嬴抱月一眼。 “不。”嬴抱月立即否认。 说实话她师父干啥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在她穿越之前她师父林书白就一直在刷新她的认知,在穿越了一次之后变得见多识广后她当然更不会觉得奇怪,只是…… “我以为,你们是……” 嬴抱月只觉嘴笨口拙,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却不曾想山鬼淡淡扫了她一眼道,“逢场作戏?” 嘶。 嬴抱月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着用这么尖刺的言辞,未曾想山鬼自己却一针见血。 没错。 虽然她师父上辈子的确对山鬼很好很好,但问题是…… 嬴抱月咬紧唇,林书白早就心有所属。 大司命一辈子都未曾对任何人说过爱字,但嬴抱月心里一直明白,她师父爱的人到底是谁。 虽然那并不是一个正确的人。 她最终也没选择嫁给他。 但姬清远和姬安歌的存在就在那里。 有些事姬墨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生下姬清远和姬安歌,林书白到底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师父的身体并不适合受孕,她也可以选择让自己不受孕,但她还是那么做了。 虽然用林书白的话来说是“当时没想到”,但嬴抱月很清楚,如果不是林书白心里真的接受的人,她根本不会再去见他。 当年如果不是宋斋及时伸出援手,林书白很可能熬不过生产那一关。 可即便如此,因为不能让步的原则,她一辈子也没选择和孩子的父亲在一起。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中酸涩难言。 她的师父,某种意义上,是个清醒至极却又至情至性的女人。 她的师父一辈子,只会爱上一个人。 嬴抱月注视着山鬼,欲言又止。 虽然这个想法对山鬼有些过分,但嬴抱月觉得她师父选择在九年前那个时间点下嫁山鬼,恐怕并不是因为情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衣女子看了她一眼,语气依然淡淡的,“你猜的没错。” 她看向湖面,微蹙的双眉若雾锁远山,这一幕简直让人想不顾一切只让她欢颜一笑。 “书白她当时,只是想要保护我而已。” “那纸婚约,只是她陪我演戏而已,”白衣女子望向湖面轻声道,“至于要演这场戏的原因,你应该明白。” 不知为何,谈到演戏时,山鬼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嬴抱月看不懂的情绪。 不得不说她实在是太美了,嬴抱月被迫移开视线,看着湖面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她真是万分理解她师父的心情。 山鬼这个模样,别说下山了,被寻常人看上一眼都危险。 虽然说来残酷,但她真的只有呆在西岭雪山才比较安全。 她师父选择嫁给山鬼,并且坚持明媒正娶,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毫无疑问,就是为了保护她。 九年前,就在针对山鬼身份的谣言到达顶峰之时,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山鬼要么下山辟谣,要么身败名裂。, 在世人看来,摆在山鬼面前的,就只剩下了这两条路。 也有不少人以看好戏的姿态,等待着大秦国师林书白的反应。 谁都知道,大司命是山鬼暗中的庇护者,虽不知道山鬼怎么就讨了大司命的欢心,但大司命的确是事事向着他。 但这一次,事态已经不是大秦国师暗中庇护就能解决的了。 如果林书白一意孤行要和民意相抗,那她自身的威严也会受到影响。她作为女子国师本身就根基不稳,如果不是以绝对的实力和功劳压住了反对派的声音,大秦御祷省绝对轮不到她来当令君。 要知道林书白在大秦朝堂也绝不是只手遮天,如果她找不出道理来平息民怨,无视姬墨和许沧海两名神子的意愿,那么大秦皇帝嬴帝就不会放过她。 所以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次,大司命不会再插手了。嬴抱月僵住了。 “怎么,不愿意?” 白衣女子垂下双臂,视线看向她之前坐过的那块龟背石,淡淡道,“我和你师父可是拜过天地的。” “咳咳咳。” 不知为何,谈到演戏时,山鬼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嬴抱月看不懂的情绪。 不得不说她实在是太美了,嬴抱月被迫移开视线,看着湖面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她真是万分理解她师父的心情。 山鬼这个模样,别说下山了,被寻常人看上一眼都危险。 虽然说来残酷,但她真的只有呆在西岭雪山才比较安全。 她师父选择嫁给山鬼,并且坚持明媒正娶,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毫无疑问,就是为了保护她。 九年前,就在针对山鬼身份的谣言到达顶峰之时,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山鬼要么下山辟谣,要么身败名裂。, 在世人看来,摆在山鬼面前的,就只剩下了这两条路。 也有不少人以看好戏的姿态,等待着大秦国师林书白的反应。 谁都知道,大司命是山鬼暗中的庇护者,虽不知道山鬼怎么就讨了大司命的欢心,但大司命的确是事事向着他。 但这一次,事态已经不是大秦国师暗中庇护就能解决的了。 如果林书白一意孤行要和民意相抗,那她自身的威严也会受到影响。她作为女子国师本身就根基不稳,如果不是以绝对的实力和功劳压住了反对派的声音,大秦御祷省绝对轮不到她来当令君。 要知道林书白在大秦朝堂也绝不是只手遮天,如果她找不出道理来平息民怨,无视姬墨和许沧海两名神子的意愿,那么大秦皇帝嬴帝就不会放过她。 被野兽所食,都是不错的。它盯着她看了两眼,居然一甩尾巴走了。 她就只好继续爬起来向前走。 这样,至少能干干净净地死去,彻底消失。 她的确遇见过猛兽,望着那张血盆大口,她甚至跪在地上请求对方吃了她。 现在想来那时候她真是疯了,她总觉得那头野兽都被她吓到了。 它盯着她看了两眼,居然一甩尾巴走了。 她就只好继续爬起来向前走。 第四百四十一章 心动 这下嬴抱月剧烈地咳嗽起来,险些被山顶的寒风呛住。 什么? 她本以为已经想清楚了山鬼和她师父那纸婚约的缘由,现在又迅速地迷惑了。 “怎么?觉得两个女人拜天地很奇怪么?” 山鬼扭头瞥了嬴抱月一眼。 “不。”嬴抱月立即否认。 说实话她师父干啥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在她穿越之前她师父林书白就一直在刷新她的认知,在穿越了一次之后变得见多识广后她当然更不会觉得奇怪,只是…… “我以为,你们是……” 嬴抱月只觉嘴笨口拙,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却不曾想山鬼淡淡扫了她一眼道,“逢场作戏?” 嘶。 嬴抱月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着用这么尖刺的言辞,未曾想山鬼自己却一针见血。 没错。 虽然她师父上辈子的确对山鬼很好很好,但问题是…… 嬴抱月咬紧唇,林书白早就心有所属。 大司命一辈子都未曾对任何人说过爱字,但嬴抱月心里一直明白,她师父爱的人到底是谁。 虽然那并不是一个正确的人。 她最终也没选择嫁给他。 但姬清远和姬安歌的存在就在那里。 有些事姬墨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生下姬清远和姬安歌,林书白到底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师父的身体并不适合受孕,她也可以选择让自己不受孕,但她还是那么做了。这下嬴抱月剧烈地咳嗽起来,险些被山顶的寒风呛住。 什么? 她本以为已经想清楚了山鬼和她师父那纸婚约的缘由,现在又迅速地迷惑了。 “怎么?觉得两个女人拜天地很奇怪么?” 山鬼扭头瞥了嬴抱月一眼。 “不。”嬴抱月立即否认。 说实话她师父干啥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在她穿越之前她师父林书白就一直在刷新她的认知,在穿越了一次之后变得见多识广后她当然更不会觉得奇怪,只是…… “我以为,你们是……” 嬴抱月只觉嘴笨口拙,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却不曾想山鬼淡淡扫了她一眼道,“逢场作戏?” 嘶。 嬴抱月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着用这么尖刺的言辞,未曾想山鬼自己却一针见血。 没错。 虽然她师父上辈子的确对山鬼很好很好,但问题是…… 嬴抱月咬紧唇,林书白早就心有所属。 大司命一辈子都未曾对任何人说过爱字,但嬴抱月心里一直明白,她师父爱的人到底是谁。 虽然那并不是一个正确的人。 她最终也没选择嫁给他。 但姬清远和姬安歌的存在就在那里。 有些事姬墨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生下姬清远和姬安歌,林书白到底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师父的身体并不适合受孕,她也可以选择让自己不受孕,但她还是那么做了。 虽然用林书白的话来说是“当时没想到”,但嬴抱月很清楚,如果不是林书白心里真的接受的人,她根本不会再去见他。 当年如果不是宋斋及时伸出援手,林书白很可能熬不过生产那一关。 可即便如此,因为不能让步的原则,她一辈子也没选择和孩子的父亲在一起。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中酸涩难言。 她的师父,某种意义上,是个清醒至极却又至情至性的女人。 她的师父一辈子,只会爱上一个人。 嬴抱月注视着山鬼,欲言又止。 虽然这个想法对山鬼有些过分,但嬴抱月觉得她师父选择在九年前那个时间点下嫁山鬼,恐怕并不是因为情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衣女子看了她一眼,语气依然淡淡的,“你猜的没错。” 她看向湖面,微蹙的双眉若雾锁远山,这一幕简直让人想不顾一切只让她欢颜一笑。 “书白她当时,只是想要保护我而已。” “那纸婚约,只是她陪我演戏而已,”白衣女子望向湖面轻声道,“至于要演这场戏的原因,你应该明白。” 不知为何,谈到演戏时,山鬼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嬴抱月看不懂的情绪。 不得不说她实在是太美了,嬴抱月被迫移开视线,看着湖面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她真是万分理解她师父的心情。 山鬼这个模样,别说下山了,被寻常人看上一眼都危险。 虽然说来残酷,但她真的只有呆在西岭雪山才比较安全。 虽然用林书白的话来说是“当时没想到”,但嬴抱月很清楚,如果不是林书白心里真的接受的人,她根本不会再去见他。 当年如果不是宋斋及时伸出援手,林书白很可能熬不过生产那一关。 可即便如此,因为不能让步的原则,她一辈子也没选择和孩子的父亲在一起。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中酸涩难言。 她的师父,某种意义上,是个清醒至极却又至情至性的女人。 她的师父一辈子,只会爱上一个人。 嬴抱月注视着山鬼,欲言又止。这下嬴抱月剧烈地咳嗽起来,险些被山顶的寒风呛住。 什么? 她本以为已经想清楚了山鬼和她师父那纸婚约的缘由,现在又迅速地迷惑了。 “怎么?觉得两个女人拜天地很奇怪么?” 山鬼扭头瞥了嬴抱月一眼。 “不。”嬴抱月立即否认。 说实话她师父干啥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在她穿越之前她师父林书白就一直在刷新她的认知,在穿越了一次之后变得见多识广后她当然更不会觉得奇怪,只是…… “我以为,你们是……” 嬴抱月只觉嘴笨口拙,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却不曾想山鬼淡淡扫了她一眼道,“逢场作戏?” 嘶。 嬴抱月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着用这么尖刺的言辞,未曾想山鬼自己却一针见血。 没错。 虽然她师父上辈子的确对山鬼很好很好,但问题是…… 嬴抱月咬紧唇,林书白早就心有所属。 大司命一辈子都未曾对任何人说过爱字,但嬴抱月心里一直明白,她师父爱的人到底是谁。 虽然那并不是一个正确的人。 她最终也没选择嫁给他。 但姬清远和姬安歌的存在就在那里。 有些事姬墨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生下姬清远和姬安歌,林书白到底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师父的身体并不适合受孕,她也可以选择让自己不受孕,但她还是那么做了。 虽然用林书白的话来说是“当时没想到”,但嬴抱月很清楚,如果不是林书白心里真的接受的人,她根本不会再去见他。 当年如果不是宋斋及时伸出援手,林书白很可能熬不过生产那一关。 可即便如此,因为不能让步的原则,她一辈子也没选择和孩子的父亲在一起。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中酸涩难言。 她的师父,某种意义上,是个清醒至极却又至情至性的女人。 第四百四十二章 情起 也许是破罐子破摔了,慕容音还真有些好奇,像林书白这样的强人,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骗她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女子? 然而她没想到,听到她的话,林书白却没有挂起她以前常见到的官员们脸上的假笑。 “西戎这一次来势汹汹,如果你出了这西岭雪山,在我看来是不可能躲过和亲这条路的。” 黑衣女子望着她,目光波澜不惊,言语犀利。 “此次的事态究其根本,是因为陛下短时间内没有再和西戎开战的意思。” “所以我没法向你保证。” 没有敷衍,没有掩饰,没有话术。 这就是林书白的回答,简明扼要地宣告了她的命运。 和柔美的外表相对的,是她简洁直白到不近人情的态度。 慕容音愣住了。 这人居然连骗她都不肯。 不,是这人不肯,还是对付她根本不用? 在这个人面前,她恐怕求死都做不到,慕容音心中泛起浓重的悲愤,也彻底失去了理智。 “那你还和我废话做什么?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给她希望又做什么?! 她挣扎着在石头下拳打脚踢起来,“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好了!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慕容音没想到,她胡搅蛮缠起来,林书白却居然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后,反而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困惑地问道。 “我想干什么姑且不谈,你又想干什么?” “我?” 慕容音不怒反笑,这人这时候还想着假惺惺地征求她的意见? 她冷笑一声,“我一开始不就说了么?把我放回水里!” 林书白问道,“你想下水做什么?” 做什么?她就是想刁难她! 看到之前林书白听到这句话愣住,慕容音心中就觉得痛快。她父亲肯定是让林书白把她活着带回去,可她偏想寻死,她倒要看看林书白会拿她怎么办? 是继续装下去,还是露出真面目? “你管我做什么,”她别过头去,“我就是要下去!谁让你刚刚把我弄出来的?” “这……” 林书白抓抓脑袋,“好吧。” 嗯? 慕容音有些呆愣,但不等她反应,她已经被人抱着站了起来。 林书白的手臂很纤细,完全没有寻常兵士武官那样的筋肉虬结的模样,但这双手臂却仿佛有着无尽的力量,抱着她只轻轻一跃,她还没怎么察觉,就重新落入了水里。 耳边波涛拍打,湖水溅了她一脸,林书白松开手,她呆呆地泡在水里。 泡了片刻,她才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 林书白并不是装模作样将她带到湖边,而是纵身一跃,直接带她来到了刚刚把她捞出来的湖心。 但和之前冰水直接淹没头顶带来的窒息不同,慕容音愕然发现,这一次她居然没下沉。 不但没有下沉,身边原本冰冷刺骨的湖水居然变得和温泉一般暖和,温暖地包裹着她的身躯。 “这怎么可能……” 她愕然抬起头,看向对面同样泡在湖水里的女人,瞳孔忽然微微收缩。 以林书白的身体为起点,湖面上的冰层正在一点点融化。 黑衣女子泡在冰冷的湖水里,身体表面却升腾起白白的热气。 “你……” 慕容音往下踩了踩,发现自己脚下的水中涌动着一股热流,就是那股热流将她托举着,才让她不至于掉入水中。 “你……做了些什么?” 她紧紧盯着面前一脸若无其事简直像是在泡澡一般的女人,心中惊涛骇浪。 这个人,温暖了整片水域?也许是破罐子破摔了,慕容音还真有些好奇,像林书白这样的强人,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骗她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女子? 然而她没想到,听到她的话,林书白却没有挂起她以前常见到的官员们脸上的假笑。 “西戎这一次来势汹汹,如果你出了这西岭雪山,在我看来是不可能躲过和亲这条路的。” 黑衣女子望着她,目光波澜不惊,言语犀利。 “此次的事态究其根本,是因为陛下短时间内没有再和西戎开战的意思。” “所以我没法向你保证。” 没有敷衍,没有掩饰,没有话术。 这就是林书白的回答,简明扼要地宣告了她的命运。 和柔美的外表相对的,是她简洁直白到不近人情的态度。 慕容音愣住了。 这人居然连骗她都不肯。 不,是这人不肯,还是对付她根本不用? 在这个人面前,她恐怕求死都做不到,慕容音心中泛起浓重的悲愤,也彻底失去了理智。 “那你还和我废话做什么?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给她希望又做什么?! 她挣扎着在石头下拳打脚踢起来,“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好了!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慕容音没想到,她胡搅蛮缠起来,林书白却居然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后,反而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困惑地问道。 “我想干什么姑且不谈,你又想干什么?” “我?” 慕容音不怒反笑,这人这时候还想着假惺惺地征求她的意见? 她冷笑一声,“我一开始不就说了么?把我放回水里!” 林书白问道,“你想下水做什么?” 做什么?她就是想刁难她! 看到之前林书白听到这句话愣住,慕容音心中就觉得痛快。她父亲肯定是让林书白把她活着带回去,可她偏想寻死,她倒要看看林书白会拿她怎么办? 是继续装下去,还是露出真面目? “你管我做什么,”她别过头去,“我就是要下去!谁让你刚刚把我弄出来的?” “这……” 林书白抓抓脑袋,“好吧。” 嗯? 慕容音有些呆愣,但不等她反应,她已经被人抱着站了起来。 林书白的手臂很纤细,完全没有寻常兵士武官那样的筋肉虬结的模样,但这双手臂却仿佛有着无尽的力量,抱着她只轻轻一跃,她还没怎么察觉,就重新落入了水里。 耳边波涛拍打,湖水溅了她一脸,林书白松开手,她呆呆地泡在水里。 泡了片刻,她才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 林书白并不是装模作样将她带到湖边,而是纵身一跃,直接带她来到了刚刚把她捞出来的湖心。 但和之前冰水直接淹没头顶带来的窒息不同,慕容音愕然发现,这一次她居然没下沉。 不但没有下沉,身边原本冰冷刺骨的湖水居然变得和温泉一般暖和,温暖地包裹着她的身躯。 “这怎么可能……” 她愕然抬起头,看向对面同样泡在湖水里的女人,瞳孔忽然微微收缩。 以林书白的身体为起点,湖面上的冰层正在一点点融化。 黑衣女子泡在冰冷的湖水里,身体表面却升腾起白白的热气。 “你……” 慕容音往下踩了踩,发现自己脚下的水中涌动着一股热流,就是那股热流将她托举着,才让她不至于掉入水中。 “你……做了些什么?” 她紧紧盯着面前一脸若无其事简直像是在泡澡一般的女人,心中惊涛骇浪。 这个人,温暖了整片水域? 第四百四十三章 意乱 也许是破罐子破摔了,慕容音还真有些好奇,像林书白这样的强人,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骗她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女子? 然而她没想到,听到她的话,林书白却没有挂起她以前常见到的官员们脸上的假笑。 “西戎这一次来势汹汹,如果你出了这西岭雪山,在我看来是不可能躲过和亲这条路的。” 黑衣女子望着她,目光波澜不惊,言语犀利。 “此次的事态究其根本,是因为陛下短时间内没有再和西戎开战的意思。” “所以我没法向你保证。” 没有敷衍,没有掩饰,没有话术。 这就是林书白的回答,简明扼要地宣告了她的命运。 和柔美的外表相对的,是她简洁直白到不近人情的态度。 慕容音愣住了。 这人居然连骗她都不肯。 不,是这人不肯,还是对付她根本不用? 在这个人面前,她恐怕求死都做不到,慕容音心中泛起浓重的悲愤,也彻底失去了理智。 “那你还和我废话做什么?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给她希望又做什么?! 她挣扎着在石头下拳打脚踢起来,“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好了!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慕容音没想到,她胡搅蛮缠起来,林书白却居然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后,反而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困惑地问道。 “我想干什么姑且不谈,你又想干什么?” “我?” 慕容音不怒反笑,这人这时候还想着假惺惺地征求她的意见? 她冷笑一声,“我一开始不就说了么?把我放回水里!” 林书白问道,“你想下水做什么?” 做什么?她就是想刁难她! 看到之前林书白听到这句话愣住,慕容音心中就觉得痛快。她父亲肯定是让林书白把她活着带回去,可她偏想寻死,她倒要看看林书白会拿她怎么办? 是继续装下去,还是露出真面目? “你管我做什么,”她别过头去,“我就是要下去!谁让你刚刚把我弄出来的?” “这……” 林书白抓抓脑袋,“好吧。” 嗯? 慕容音有些呆愣,但不等她反应,她已经被人抱着站了起来。 林书白的手臂很纤细,完全没有寻常兵士武官那样的筋肉虬结的模样,但这双手臂却仿佛有着无尽的力量,抱着她只轻轻一跃,她还没怎么察觉,就重新落入了水里。 耳边波涛拍打,湖水溅了她一脸,林书白松开手,她呆呆地泡在水里。 泡了片刻,她才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 林书白并不是装模作样将她带到湖边,而是纵身一跃,直接带她来到了刚刚把她捞出来的湖心。 但和之前冰水直接淹没头顶带来的窒息不同,慕容音愕然发现,这一次她居然没下沉。 不但没有下沉,身边原本冰冷刺骨的湖水居然变得和温泉一般暖和,温暖地包裹着她的身躯。 “这怎么可能……” 她愕然抬起头,看向对面同样泡在湖水里的女人,瞳孔忽然微微收缩。 以林书白的身体为起点,湖面上的冰层正在一点点融化。 黑衣女子泡在冰冷的湖水里,身体表面却升腾起白白的热气。 “你……” 慕容音往下踩了踩,发现自己脚下的水中涌动着一股热流,就是那股热流将她托举着,才让她不至于掉入水中。也许是破罐子破摔了,慕容音还真有些好奇,像林书白这样的强人,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骗她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女子? 然而她没想到,听到她的话,林书白却没有挂起她以前常见到的官员们脸上的假笑。 “西戎这一次来势汹汹,如果你出了这西岭雪山,在我看来是不可能躲过和亲这条路的。” 黑衣女子望着她,目光波澜不惊,言语犀利。 “此次的事态究其根本,是因为陛下短时间内没有再和西戎开战的意思。” “所以我没法向你保证。” 没有敷衍,没有掩饰,没有话术。 这就是林书白的回答,简明扼要地宣告了她的命运。 和柔美的外表相对的,是她简洁直白到不近人情的态度。 慕容音愣住了。 这人居然连骗她都不肯。 不,是这人不肯,还是对付她根本不用? 在这个人面前,她恐怕求死都做不到,慕容音心中泛起浓重的悲愤,也彻底失去了理智。 “那你还和我废话做什么?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给她希望又做什么?! 她挣扎着在石头下拳打脚踢起来,“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好了!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慕容音没想到,她胡搅蛮缠起来,林书白却居然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后,反而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困惑地问道。 “我想干什么姑且不谈,你又想干什么?” “我?” 慕容音不怒反笑,这人这时候还想着假惺惺地征求她的意见? 她冷笑一声,“我一开始不就说了么?把我放回水里!” 林书白问道,“你想下水做什么?” 做什么?她就是想刁难她! 看到之前林书白听到这句话愣住,慕容音心中就觉得痛快。她父亲肯定是让林书白把她活着带回去,可她偏想寻死,她倒要看看林书白会拿她怎么办? 是继续装下去,还是露出真面目? “你管我做什么,”她别过头去,“我就是要下去!谁让你刚刚把我弄出来的?” “这……” 林书白抓抓脑袋,“好吧。” 嗯? 慕容音有些呆愣,但不等她反应,她已经被人抱着站了起来。 林书白的手臂很纤细,完全没有寻常兵士武官那样的筋肉虬结的模样,但这双手臂却仿佛有着无尽的力量,抱着她只轻轻一跃,她还没怎么察觉,就重新落入了水里。 耳边波涛拍打,湖水溅了她一脸,林书白松开手,她呆呆地泡在水里。 泡了片刻,她才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 林书白并不是装模作样将她带到湖边,而是纵身一跃,直接带她来到了刚刚把她捞出来的湖心。 但和之前冰水直接淹没头顶带来的窒息不同,慕容音愕然发现,这一次她居然没下沉。 不但没有下沉,身边原本冰冷刺骨的湖水居然变得和温泉一般暖和,温暖地包裹着她的身躯。 “这怎么可能……” 她愕然抬起头,看向对面同样泡在湖水里的女人,瞳孔忽然微微收缩。 以林书白的身体为起点,湖面上的冰层正在一点点融化。 黑衣女子泡在冰冷的湖水里,身体表面却升腾起白白的热气。 “你……” 第四百四十四章 姑侄 慕容音听着的心跳,有些悲哀。 她不喜欢自己这张脸,却又明白,这张脸既是她的祸端,又是她最强的武器。 在宫中,教养她的嬷嬷和女官们从小就教过她如何引诱男子的法子。 当然女官们用的说法并不是“引诱”,毕竟公主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当时女官们用的说法叫作教她将来如何好好“笼络”住夫君的心。 文韬武略那是男人的事,作为第一美人,她就只要负责把自己养得漂漂亮亮去嫁人就行了。 当然,再美的容颜都有老去的一天,她还需学会牢牢捏住男人的心,让他们给后辽朝廷卖命。 这样将来不管她是下嫁给臣子还是嫁给王宫贵族,她都能靠这张脸给皇室带来最大的利益。 那些女官向来厌恶她看书和修行,在她们看来,她最应该学的,就是如何利用她这张脸。 她就算要看书,也不该看些市井杂书,应该多看些诗词歌赋,风雅之书,以便将来她和男人能聊上几句,让人爱慕她的才情。 至于学到了什么,书对她有什么用,那不重要。 后辽人本来在马背上长大,没有读书的习惯,现在如今只是为了和大秦通商不得不如此罢了。 可即便如此,宫里只要太子殿下把书读好了,将来能得到大秦皇帝的赏识就行了。 她一个公主读什么书? “姑姑!” “这些书我读完了,借给你。” “你读完就烧了吧,可千万别被我父王看见!” 慕容音有些失神。 在被关在宫中的那些岁月里,她差一点就被父亲和女官教养成她们期望的乖巧公主。 但一名小少年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 少年名叫慕容飞澜,是她兄长的长子,她的侄儿。 他们初次相识于一场宫中的新年家宴中,那一年收成不错,她父亲心情好,难得放她出来见了见家人。 说来可笑,她侄子侄女都出生了一大堆,但她大多都从未见过。 她一走入大殿,就在席尾注意到了一位七岁的少年。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望着她。 她早习惯一出现就成为瞩目的焦点,原本没当回事,但直到家宴结束,发现那少年还在看她。 从他的打扮她猜出这小少年恐怕就是被她父王寄予众望的长孙,未来的后辽太子慕容飞澜。 发现对方一直盯着她,她心中还有些失望,想着难道这人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色? 可不管如何,以慕容飞澜未来会有的身份,她得罪不起。 就在她想装作没看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不符年纪一般的沉稳声音。 “姑母,你很寂寞吗?” 她猛地停住脚步,愕然看向身边的少年。 宴会大厅里正在表演杂耍,一时间嘈杂无比,这个少年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向她搭话。 那双眼睛,聪慧得根本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这时慕容音才注意到,慕容飞澜不是盯着她的脸在看,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在看。 “你……你这个孩子胡说些什么?” 虽然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在说话,但她还是吓了一跳。 她寂寞? 这说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深闺寂寞渴望出嫁呢! “抱歉,是飞澜说错话了,”小少年后退一步,向她躬身一礼,抬起头换了个说法。 “姑母,飞澜是想问,您觉得这个地方很闷吗?” 她心咚的跳了一声。 不知为何,她觉得慕容飞澜嘴里说的这个地方,并是不是单指两人此时身处的宴会大厅。 她定定望着对方的眼睛,“难道不闷么?”慕容音听着的心跳,有些悲哀。 她不喜欢自己这张脸,却又明白,这张脸既是她的祸端,又是她最强的武器。 在宫中,教养她的嬷嬷和女官们从小就教过她如何引诱男子的法子。 当然女官们用的说法并不是“引诱”,毕竟公主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当时女官们用的说法叫作教她将来如何好好“笼络”住夫君的心。 文韬武略那是男人的事,作为第一美人,她就只要负责把自己养得漂漂亮亮去嫁人就行了。 当然,再美的容颜都有老去的一天,她还需学会牢牢捏住男人的心,让他们给后辽朝廷卖命。 这样将来不管她是下嫁给臣子还是嫁给王宫贵族,她都能靠这张脸给皇室带来最大的利益。 那些女官向来厌恶她看书和修行,在她们看来,她最应该学的,就是如何利用她这张脸。 她就算要看书,也不该看些市井杂书,应该多看些诗词歌赋,风雅之书,以便将来她和男人能聊上几句,让人爱慕她的才情。 至于学到了什么,书对她有什么用,那不重要。 后辽人本来在马背上长大,没有读书的习惯,现在如今只是为了和大秦通商不得不如此罢了。 可即便如此,宫里只要太子殿下把书读好了,将来能得到大秦皇帝的赏识就行了。 她一个公主读什么书? “姑姑!” “这些书我读完了,借给你。” “你读完就烧了吧,可千万别被我父王看见!” 慕容音有些失神。 在被关在宫中的那些岁月里,她差一点就被父亲和女官教养成她们期望的乖巧公主。 但一名小少年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 少年名叫慕容飞澜,是她兄长的长子,她的侄儿。 他们初次相识于一场宫中的新年家宴中,那一年收成不错,她父亲心情好,难得放她出来见了见家人。 说来可笑,她侄子侄女都出生了一大堆,但她大多都从未见过。 她一走入大殿,就在席尾注意到了一位七岁的少年。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望着她。 她早习惯一出现就成为瞩目的焦点,原本没当回事,但直到家宴结束,发现那少年还在看她。 从他的打扮她猜出这小少年恐怕就是被她父王寄予众望的长孙,未来的后辽太子慕容飞澜。 发现对方一直盯着她,她心中还有些失望,想着难道这人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色? 可不管如何,以慕容飞澜未来会有的身份,她得罪不起。 就在她想装作没看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不符年纪一般的沉稳声音。 “姑母,你很寂寞吗?” 她猛地停住脚步,愕然看向身边的少年。 宴会大厅里正在表演杂耍,一时间嘈杂无比,这个少年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向她搭话。 那双眼睛,聪慧得根本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这时慕容音才注意到,慕容飞澜不是盯着她的脸在看,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在看。 “你……你这个孩子胡说些什么?” 虽然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在说话,但她还是吓了一跳。 她寂寞? 这说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深闺寂寞渴望出嫁呢! “抱歉,是飞澜说错话了,”小少年后退一步,向她躬身一礼,抬起头换了个说法。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天才 慕容音听着的心跳,有些悲哀。 她不喜欢自己这张脸,却又明白,这张脸既是她的祸端,又是她最强的武器。 在宫中,教养她的嬷嬷和女官们从小就教过她如何引诱男子的法子。 当然女官们用的说法并不是“引诱”,毕竟公主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当时女官们用的说法叫作教她将来如何好好“笼络”住夫君的心。 文韬武略那是男人的事,作为第一美人,她就只要负责把自己养得漂漂亮亮去嫁人就行了。 当然,再美的容颜都有老去的一天,她还需学会牢牢捏住男人的心,让他们给后辽朝廷卖命。 这样将来不管她是下嫁给臣子还是嫁给王宫贵族,她都能靠这张脸给皇室带来最大的利益。 那些女官向来厌恶她看书和修行,在她们看来,她最应该学的,就是如何利用她这张脸。 她就算要看书,也不该看些市井杂书,应该多看些诗词歌赋,风雅之书,以便将来她和男人能聊上几句,让人爱慕她的才情。 至于学到了什么,书对她有什么用,那不重要。 后辽人本来在马背上长大,没有读书的习惯,现在如今只是为了和大秦通商不得不如此罢了。 爱阅书香 可即便如此,宫里只要太子殿下把书读好了,将来能得到大秦皇帝的赏识就行了。 她一个公主读什么书? “姑姑!” “这些书我读完了,借给你。” “你读完就烧了吧,可千万别被我父王看见!” 慕容音有些失神。 在被关在宫中的那些岁月里,她差一点就被父亲和女官教养成她们期望的乖巧公主。 但一名小少年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 少年名叫慕容飞澜,是她兄长的长子,她的侄儿。 他们初次相识于一场宫中的新年家宴中,那一年收成不错,她父亲心情好,难得放她出来见了见家人。 说来可笑,她侄子侄女都出生了一大堆,但她大多都从未见过。 她一走入大殿,就在席尾注意到了一位七岁的少年。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望着她。 她早习惯一出现就成为瞩目的焦点,原本没当回事,但直到家宴结束,发现那少年还在看她。 从他的打扮她猜出这小少年恐怕就是被她父王寄予众望的长孙,未来的后辽太子慕容飞澜。 发现对方一直盯着她,她心中还有些失望,想着难道这人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色? 可不管如何,以慕容飞澜未来会有的身份,她得罪不起。 就在她想装作没看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不符年纪一般的沉稳声音。 “姑母,你很寂寞吗?” 她猛地停住脚步,愕然看向身边的少年。 宴会大厅里正在表演杂耍,一时间嘈杂无比,这个少年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向她搭话。 那双眼睛,聪慧得根本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这时慕容音才注意到,慕容飞澜不是盯着她的脸在看,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在看。 “你……你这个孩子胡说些什么?” 虽然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在说话,但她还是吓了一跳。 她寂寞? 这说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深闺寂寞渴望出嫁呢! “抱歉,是飞澜说错话了,”小少年后退一步,向她躬身一礼,抬起头换了个说法。 “姑母,飞澜是想问,您觉得这个地方很闷吗?” 她心咚的跳了一声。 不知为何,她觉得慕容飞澜嘴里说的这个地方,并是不是单指两人此时身处的宴会大厅。 她定定望着对方的眼睛,“难道不闷么?”慕容音听着的心跳,有些悲哀。 她不喜欢自己这张脸,却又明白,这张脸既是她的祸端,又是她最强的武器。 在宫中,教养她的嬷嬷和女官们从小就教过她如何引诱男子的法子。 当然女官们用的说法并不是“引诱”,毕竟公主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当时女官们用的说法叫作教她将来如何好好“笼络”住夫君的心。 文韬武略那是男人的事,作为第一美人,她就只要负责把自己养得漂漂亮亮去嫁人就行了。 当然,再美的容颜都有老去的一天,她还需学会牢牢捏住男人的心,让他们给后辽朝廷卖命。 这样将来不管她是下嫁给臣子还是嫁给王宫贵族,她都能靠这张脸给皇室带来最大的利益。 那些女官向来厌恶她看书和修行,在她们看来,她最应该学的,就是如何利用她这张脸。 她就算要看书,也不该看些市井杂书,应该多看些诗词歌赋,风雅之书,以便将来她和男人能聊上几句,让人爱慕她的才情。 至于学到了什么,书对她有什么用,那不重要。 后辽人本来在马背上长大,没有读书的习惯,现在如今只是为了和大秦通商不得不如此罢了。 可即便如此,宫里只要太子殿下把书读好了,将来能得到大秦皇帝的赏识就行了。 她一个公主读什么书? “姑姑!” “这些书我读完了,借给你。” “你读完就烧了吧,可千万别被我父王看见!” 慕容音有些失神。 在被关在宫中的那些岁月里,她差一点就被父亲和女官教养成她们期望的乖巧公主。 但一名小少年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 少年名叫慕容飞澜,是她兄长的长子,她的侄儿。 他们初次相识于一场宫中的新年家宴中,那一年收成不错,她父亲心情好,难得放她出来见了见家人。 说来可笑,她侄子侄女都出生了一大堆,但她大多都从未见过。 她一走入大殿,就在席尾注意到了一位七岁的少年。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望着她。 她早习惯一出现就成为瞩目的焦点,原本没当回事,但直到家宴结束,发现那少年还在看她。 从他的打扮她猜出这小少年恐怕就是被她父王寄予众望的长孙,未来的后辽太子慕容飞澜。 发现对方一直盯着她,她心中还有些失望,想着难道这人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色? 可不管如何,以慕容飞澜未来会有的身份,她得罪不起。 就在她想装作没看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不符年纪一般的沉稳声音。 “姑母,你很寂寞吗?” 她猛地停住脚步,愕然看向身边的少年。 宴会大厅里正在表演杂耍,一时间嘈杂无比,这个少年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向她搭话。 那双眼睛,聪慧得根本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这时慕容音才注意到,慕容飞澜不是盯着她的脸在看,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在看。 “你……你这个孩子胡说些什么?” 虽然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在说话,但她还是吓了一跳。 她寂寞? 这说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深闺寂寞渴望出嫁呢! “抱歉,是飞澜说错话了,”小少年后退一步,向她躬身一礼,抬起头换了个说法。 第四百四十六章 风神 “天才?” 慕容音怔怔重复道。 说实话,当时的她没听懂林书白在说什么。 现在这个说法挺常见了,但那一年,大司命那些古里古怪的语录还没有风靡山海大陆。天才这个未曾在书中读过的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没反应过来。 慕容音隐隐觉得,大概是在说她天赋异禀。 可真是她猜的那个意思吗? “啊,抱歉,我忘记这里的人不这么说话了。” 看着迷茫的她,林书白怔了怔后笑道,“天才,换句话说,就是天纵奇才的意思。” 天纵奇才? 说谁? 说她吗? 慕容音愣愣站在水里。她从小只被人夸过漂亮,最多看在她脸的份上加上一句冰雪聪明。 但她心里清楚,她并不聪明。 真正的聪明人,应该是像慕容飞澜那样的。 z更何况她能感觉到,林书白说的天赋异禀,其中这份天赋指的不是别的,而是指在修行方面的天赋。 可她算得上哪门子天赋异禀的修行者? 她连雷法和火法最基础的门槛都摸不到,天生境界是最低的等阶十,出生至今连等阶九都没晋升上去。 想起那些午夜时分她无数次一个人偷偷练习却都以失败告终的尝试,慕容音嘴里就苦涩起来。 林书白是古往今来唯一的人神,毫无疑问是修行的天选之人,这样的人说屡遭失败的她在修行一道上是个天纵奇才? “国师大人,”慕容音视线变得无比冰冷,“您在开玩笑么?”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 林书白笑了,凝视着她,神情有些感慨,“我似乎总是能遇上天才。” “你是我遇见的,第二个才能如此特殊的女子。” 慕容音心头微跳,她隐约能猜到林书白说的第一个女子是谁。 但如果她没记错,那个女孩,应该是整个山海大陆,不,是古往今来天生等阶最高的人。 她怎么可能与那个女孩相比? 可即便如此,慕容音心中还是燃起了那么一点,只有那么一星点的希望。 “国师大人恐怕看错了吧?” 即便心中雀跃,但她还是强忍着淡淡道,“小女大概不能和您认识的那位奇才相比。” “的确是不一样,”林书白笑起来,“毕竟那个孩子太特别了。” 大秦国师笑得一脸骄傲,慕容音看着觉得格外刺眼。 虽知道林书白说的是实话,但慕容音还是觉得她身为女子的自尊心被大幅度挫伤。 她深吸一口气,“那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奚落她吗? 林书白收起笑容,认真地注视着她,“但你也有你的特别之处。” “你大概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修行者。” 什么意思? 她不正常? 不等她反应,林书白忽然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扣住了她的脉门。 慕容音一惊,本能地想要抽回手,耳边却传来林书白的声音。 “你尝试过修行吧?” 她心头一跳,咬牙道,“是又如何?” “唔,你想修习火法,还有雷法?” 把着她的脉门,林书白沉吟一声,眼中泛起笑意,“都失败了吧?” 慕容音咬牙,克制住咬这人一口的冲动,“是,失败了!” 这人果然是来打击她的吧? “我又没有名师指导,失败了有什么问题吗?” 想起她父王为她的那些兄长侄儿请遍名师,送他们去稷下学宫,她却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学,还要时刻担心被人发现,慕容音心中涨满了酸苦。 “师父的确很重要,”林书白攥紧她的手腕,笑了笑,“不过就算有名师相教,你也学不成。” “你这辈子都学不会雷法和火法。” 一瞬间,慕容音只觉头顶上的头发都要气得炸起来。 就没见过这般杀人还要诛心的人,她含着泪珠猛地扬起头,“你……” 慕容音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天才?” 慕容音怔怔重复道。 说实话,当时的她没听懂林书白在说什么。 现在这个说法挺常见了,但那一年,大司命那些古里古怪的语录还没有风靡山海大陆。天才这个未曾在书中读过的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没反应过来。 慕容音隐隐觉得,大概是在说她天赋异禀。 可真是她猜的那个意思吗? “啊,抱歉,我忘记这里的人不这么说话了。” 看着迷茫的她,林书白怔了怔后笑道,“天才,换句话说,就是天纵奇才的意思。” 天纵奇才? 说谁? 说她吗? 慕容音愣愣站在水里。她从小只被人夸过漂亮,最多看在她脸的份上加上一句冰雪聪明。 但她心里清楚,她并不聪明。 真正的聪明人,应该是像慕容飞澜那样的。 z更何况她能感觉到,林书白说的天赋异禀,其中这份天赋指的不是别的,而是指在修行方面的天赋。 可她算得上哪门子天赋异禀的修行者? 她连雷法和火法最基础的门槛都摸不到,天生境界是最低的等阶十,出生至今连等阶九都没晋升上去。 想起那些午夜时分她无数次一个人偷偷练习却都以失败告终的尝试,慕容音嘴里就苦涩起来。 林书白是古往今来唯一的人神,毫无疑问是修行的天选之人,这样的人说屡遭失败的她在修行一道上是个天纵奇才? “国师大人,”慕容音视线变得无比冰冷,“您在开玩笑么?”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 林书白笑了,凝视着她,神情有些感慨,“我似乎总是能遇上天才。” “你是我遇见的,第二个才能如此特殊的女子。” 慕容音心头微跳,她隐约能猜到林书白说的第一个女子是谁。 但如果她没记错,那个女孩,应该是整个山海大陆,不,是古往今来天生等阶最高的人。 她怎么可能与那个女孩相比? 可即便如此,慕容音心中还是燃起了那么一点,只有那么一星点的希望。 “国师大人恐怕看错了吧?” 即便心中雀跃,但她还是强忍着淡淡道,“小女大概不能和您认识的那位奇才相比。” “的确是不一样,”林书白笑起来,“毕竟那个孩子太特别了。” 大秦国师笑得一脸骄傲,慕容音看着觉得格外刺眼。 虽知道林书白说的是实话,但慕容音还是觉得她身为女子的自尊心被大幅度挫伤。 她深吸一口气,“那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奚落她吗?奚落她吗? 林书白收起笑容,认真地注视着她,“但你也有你的特别之处。” “你大概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修行者。” 什么意思? 林书白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眼中没有她想象的奚落,反而蕴含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热情。 林书白收起笑容,认真地注视着她,“但你也有你的特别之处。” “你大概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修行者。” 什么意思? 林书白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眼中没有她想象的奚落,反而蕴含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热情。 她的眼神灼热到让慕容音浑身发烫。 “再好的师父也教不会你火法和雷法,”林书白的手从她的手腕上滑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认真道,“因为你是个天生的风法者。” “这大陆上绝对再找不到比你更适合修行风法的人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拒绝 奚落她吗? 林书白收起笑容,认真地注视着她,“但你也有你的特别之处。” “你大概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修行者。” 什么意思?慕容音隐隐觉得,大概是在说她天赋异禀。 可真是她猜的那个意思吗? “啊,抱歉,我忘记这里的人不这么说话了。” 看着迷茫的她,林书白怔了怔后笑道,“天才,换句话说,就是天纵奇才的意思。” 天纵奇才? 说谁? 说她吗? 慕容音愣愣站在水里。她从小只被人夸过漂亮,最多看在她脸的份上加上一句冰雪聪明。 但她心里清楚,她并不聪明。 真正的聪明人,应该是像慕容飞澜那样的。 z更何况她能感觉到,林书白说的天赋异禀,其中这份天赋指的不是别的,而是指在修行方面的天赋。 可她算得上哪门子天赋异禀的修行者? 她连雷法和火法最基础的门槛都摸不到,天生境界是最低的等阶十,出生至今连等阶九都没晋升上去。 想起那些午夜时分她无数次一个人偷偷练习却都以失败告终的尝试,慕容音嘴里就苦涩起来。 林书白是古往今来唯一的人神,毫无疑问是修行的天选之人,这样的人说屡遭失败的她在修行一道上是个天纵奇才? “国师大人,”慕容音视线变得无比冰冷,“您在开玩笑么?”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 林书白笑了,凝视着她,神情有些感慨,“我似乎总是能遇上天才。” “你是我遇见的,第二个才能如此特殊的女子。” 慕容音心头微跳,她隐约能猜到林书白说的第一个女子是谁。 但如果她没记错,那个女孩,应该是整个山海大陆,不,是古往今来天生等阶最高的人。 她怎么可能与那个女孩相比? 可即便如此,慕容音心中还是燃起了那么一点,只有那么一星点的希望。 “国师大人恐怕看错了吧?” 即便心中雀跃,但她还是强忍着淡淡道,“小女大概不能和您认识的那位奇才相比。” “的确是不一样,”林书白笑起来,“毕竟那个孩子太特别了。” 大秦国师笑得一脸骄傲,慕容音看着觉得格外刺眼。 虽知道林书白说的是实话,但慕容音还是觉得她身为女子的自尊心被大幅度挫伤。 她深吸一口气,“那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奚落她吗? 林书白收起笑容,认真地注视着她,“但你也有你的特别之处。” “你大概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修行者。” 什么意思? 她不正常? 不等她反应,林书白忽然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扣住了她的脉门。 慕容音一惊,本能地想要抽回手,耳边却传来林书白的声音。 “你尝试过修行吧?” 她心头一跳,咬牙道,“是又如何?” “唔,你想修习火法,还有雷法?” 把着她的脉门,林书白沉吟一声,眼中泛起笑意,“都失败了吧?” 慕容音咬牙,克制住咬这人一口的冲动,“是,失败了!” 这人果然是来打击她的吧? “我又没有名师指导,失败了有什么问题吗?” 想起她父王为她的那些兄长侄儿请遍名师,送他们去稷下学宫,她却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学,还要时刻担心被人发现,慕容音心中涨满了酸苦。 “师父的确很重要,”林书白攥紧她的手腕,笑了笑,“不过就算有名师相教,你也学不成。” “你这辈子都学不会雷法和火法。” 一瞬间,慕容音只觉头顶上的头发都要气得炸起来。 就没见过这般杀人还要诛心的人,她含着泪珠猛地扬起头,“你……” 慕容音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林书白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眼中没有她想象的奚落,反而蕴含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热情。 她的眼神灼热到让慕容音浑身发烫。 “再好的师父也教不会你火法和雷法,”林书白的手从她的手腕上滑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认真道,“因为你是个天生的风法者。” “这大陆上绝对再找不到比你更适合修行风法的人了。” 慕容音愣愣看着对面忽然热情似火的女子。 “我……” 她适合修行风法? 那时的山海大陆,风法是最不受重视的剑派。 当然现在也是如此,但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在她出现前,这种情况更严重。 八人神中唯独没有风法的神子,信奉白虎神的后辽没有等阶二的国师。上面没有强者,导致在后辽境内修习风法的修行者都极少。 年轻人纷纷选择修习火法和雷法,后辽俨然成了半个北魏。 连在慕容家的子孙中,有修行天赋的子孙启蒙时长辈也不会让他们修习风法。 慕容飞澜在父亲的命令下先修习的雷法,后来他自己执意想改成风法,前朝后宫为此发生了好几次争端,这事到现在还被后辽王搁置在的。 此时此刻林书白告诉她,她适合修习风法? “国师大人,你莫不是觉得我不能修习火法雷法,就用这种法子来蒙我……” 慕容音狐疑开口,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知道么?” 林书白的笑声从她头顶上传来。 “知道你为什么不能修行火法和雷法么?” “因为你的身体太亲近风法了,才能太卓越,直接抢走了你修习其他几剑派的能力。” 她的身体亲近风法? “寻常人是不可能走到西岭雪山的山顶的。” 林书白望着怀中形容狼狈但四肢健全的少女。 慕容音的鞋不知何时早已跑掉,她等于是赤着脚一路走上了这座雪山。 这个被惊吓过度的少女并不知道,她所做到的一切在高阶修行者眼中是多么不可思议。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快能找到你么?” “为什么?” 慕容音愣愣抬起头。 “是因为我身边的一个人听到了你的声音。” 林书白用一只手抱紧怀中的少女,抬起另一只手。 慕容音睁大眼睛,发现一缕清风正在林书白的指尖萦绕。 “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死了,”林书白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林书白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眼中没有她想象的奚落,反而蕴含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热情。 第四百四十八章 缺陷 “怎么,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看见嬴抱月紧紧盯着她,慕容音淡淡问道。 她疑问可多了! 嬴抱月眯起眼睛,比起慕容音是如何从菜鸟一跃成为天阶的传奇故事,她反而更好奇那四天她师父和慕容音在山上到底干了些什么。 咳咳,她可不是在八卦。 她这是学术探讨。 毕竟现在已经确认了山鬼就是慕容音,但山鬼成为白虎神子是在慕容音“死后”三年的时候。 三年,从等阶十到等阶二。 这是个非常人的速度。 可以说无视了修行的所有规律和铁则,也将她上辈子创下的那些最快的纪录踩在了脚下。 当然,嬴抱月不觉得她上辈子是什么天才,更无所谓她的纪录被打破,她担心的就只有一点。 凝视着眼前美到看不出年纪的女子来,她思索了一下问道。 “前辈,你修习了邪术吗?” 山鬼瞳孔微微收缩,下一刻她不怒反笑,“果然,会这么觉得?” “毕竟……” 嬴抱月摊开手,“你说从湖里上来,就成为了神子,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修行者的晋升速度再夸张也有规则和步骤要遵循,想要完全脱离这一切,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在西戎盛行的邪术。 想到之前白犬神从淳于夜钻出来的画面,嬴抱月目光微深。 邪术之所以邪门却能盛行,就是其能反常理而行,最大程度地加快修行者的晋升速度。 从湖里爬出就成为天阶神子,这速度恐怕真只有邪术能做到了。 “我说我湖里出来后就成为神子,不过是简省的说法,”山鬼淡淡道,“我也是修行了三年的。” 不是,哪怕你修行了三年也速度够离谱的…… 察觉到嬴抱月困惑的眼神,山鬼瞥了她一眼,“你别装傻,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和一般修行者不同吧。” 嬴抱月目光一凝,退后一步,摸了摸腰边的剑柄,点头。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山鬼低低笑了一声。 她说她与一般修行者不同,这里的不同不是褒义,而是贬义的。 她的确三年就一跃成为了等阶二神子,但和不正常的晋升速度相应的,她是个有缺陷的神子。 在得到山鬼的封号后,她宣布不参加位阶大典,甘愿永远位居八人神末位,这不是因为她谦虚,也不光是因为她不敢下山参加对战。 而是林书白和她都清楚,在对战台上一对一对战,这世间的等阶二她一个都打不过。 不用打,她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不光是等阶二。 山鬼瞥了一眼离她不到一丈远的嬴抱月,淡淡道。 “你应该意识到了吧,我虽是个神子,但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你都能杀了我。” 嬴抱月瞳孔微缩,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现在只是等阶四,但山鬼说的没错。 就在这名白衣女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异常。 此人身上的真元气息异常强大,但与此相对的,是她的手。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看向山鬼垂在衣袖下的手掌。 和她与李稷那般有着累累剑茧的手不同,山鬼的手白净秀美,在雪光下犹如莹玉琢成,没有丝毫瑕疵。 修行者成为天阶后,身上的伤痕都会逐一愈合消失,但唯独手掌上的剑茧不会消失,这是修行者作为战士的勋章,也是修行者强大的象征。“怎么,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看见嬴抱月紧紧盯着她,慕容音淡淡问道。 她疑问可多了! 嬴抱月眯起眼睛,比起慕容音是如何从菜鸟一跃成为天阶的传奇故事,她反而更好奇那四天她师父和慕容音在山上到底干了些什么。 咳咳,她可不是在八卦。 她这是学术探讨。 毕竟现在已经确认了山鬼就是慕容音,但山鬼成为白虎神子是在慕容音“死后”三年的时候。 三年,从等阶十到等阶二。 这是个非常人的速度。 可以说无视了修行的所有规律和铁则,也将她上辈子创下的那些最快的纪录踩在了脚下。 当然,嬴抱月不觉得她上辈子是什么天才,更无所谓她的纪录被打破,她担心的就只有一点。 凝视着眼前美到看不出年纪的女子来,她思索了一下问道。 “前辈,你修习了邪术吗?” 山鬼瞳孔微微收缩,下一刻她不怒反笑,“果然,会这么觉得?” “毕竟……” 嬴抱月摊开手,“你说从湖里上来,就成为了神子,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修行者的晋升速度再夸张也有规则和步骤要遵循,想要完全脱离这一切,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在西戎盛行的邪术。 想到之前白犬神从淳于夜钻出来的画面,嬴抱月目光微深。 邪术之所以邪门却能盛行,就是其能反常理而行,最大程度地加快修行者的晋升速度。 从湖里爬出就成为天阶神子,这速度恐怕真只有邪术能做到了。 “我说我湖里出来后就成为神子,不过是简省的说法,”山鬼淡淡道,“我也是修行了三年的。” 不是,哪怕你修行了三年也速度够离谱的…… 察觉到嬴抱月困惑的眼神,山鬼瞥了她一眼,“你别装傻,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和一般修行者不同吧。” 嬴抱月目光一凝,退后一步,摸了摸腰边的剑柄,点头。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山鬼低低笑了一声。 她说她与一般修行者不同,这里的不同不是褒义,而是贬义的。 她的确三年就一跃成为了等阶二神子,但和不正常的晋升速度相应的,她是个有缺陷的神子。 在得到山鬼的封号后,她宣布不参加位阶大典,甘愿永远位居八人神末位,这不是因为她谦虚,也不光是因为她不敢下山参加对战。 而是林书白和她都清楚,在对战台上一对一对战,这世间的等阶二她一个都打不过。 不用打,她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不光是等阶二。 山鬼瞥了一眼离她不到一丈远的嬴抱月,淡淡道。 “你应该意识到了吧,我虽是个神子,但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你都能杀了我。” 嬴抱月瞳孔微缩,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现在只是等阶四,但山鬼说的没错。 就在这名白衣女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异常。 此人身上的真元气息异常强大,但与此相对的,是她的手。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看向山鬼垂在衣袖下的手掌。 和她与李稷那般有着累累剑茧的手不同,山鬼的手白净秀美,在雪光下犹如莹玉琢成,没有丝毫瑕疵。 修行者成为天阶后,身上的伤痕都会逐一愈合消失,但唯独手掌上的剑茧不会消失,这是修行者作为战士的勋章,也是修行者强大的象征。 但山鬼没有这些,不光是手,她身上的筋肉也并不坚实,柔弱无骨,这样的身子骨也许适合跳舞,但可以说这副身体,绝对不适合战斗。 第四百四十九章 异途 嬴抱月眯起眼睛,比起慕容音是如何从菜鸟一跃成为天阶的传奇故事,她反而更好奇那四天她师父和慕容音在山上到底干了些什么。 咳咳,她可不是在八卦。 她这是学术探讨。 毕竟现在已经确认了山鬼就是慕容音,但山鬼成为白虎神子是在慕容音“死后”三年的时候。 三年,从等阶十到等阶二。 这是个非常人的速度。 可以说无视了修行的所有规律和铁则,也将她上辈子创下的那些最快的纪录踩在了脚下。 当然,嬴抱月不觉得她上辈子是什么天才,更无所谓她的纪录被打破,她担心的就只有一点。 凝视着眼前美到看不出年纪的女子来,她思索了一下问道。 “前辈,你修习了邪术吗?” 山鬼瞳孔微微收缩,下一刻她不怒反笑,“果然,会这么觉得?” “毕竟……” 嬴抱月摊开手,“你说从湖里上来,就成为了神子,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修行者的晋升速度再夸张也有规则和步骤要遵循,想要完全脱离这一切,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在西戎盛行的邪术。 想到之前白犬神从淳于夜钻出来的画面,嬴抱月目光微深。 邪术之所以邪门却能盛行,就是其能反常理而行,最大程度地加快修行者的晋升速度。 从湖里爬出就成为天阶神子,这速度恐怕真只有邪术能做到了。 “我说我湖里出来后就成为神子,不过是简省的说法,”山鬼淡淡道,“我也是修行了三年的。” 不是,哪怕你修行了三年也速度够离谱的…… 察觉到嬴抱月困惑的眼神,山鬼瞥了她一眼,“你别装傻,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和一般修行者不同吧。” 嬴抱月目光一凝,退后一步,摸了摸腰边的剑柄,点头。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山鬼低低笑了一声。 她说她与一般修行者不同,这里的不同不是褒义,而是贬义的。 她的确三年就一跃成为了等阶二神子,但和不正常的晋升速度相应的,她是个有缺陷的神子。 在得到山鬼的封号后,她宣布不参加位阶大典,甘愿永远位居八人神末位,这不是因为她谦虚,也不光是因为她不敢下山参加对战。“怎么,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看见嬴抱月紧紧盯着她,慕容音淡淡问道。 她疑问可多了! 嬴抱月眯起眼睛,比起慕容音是如何从菜鸟一跃成为天阶的传奇故事,她反而更好奇那四天她师父和慕容音在山上到底干了些什么。 咳咳,她可不是在八卦。 她这是学术探讨。 毕竟现在已经确认了山鬼就是慕容音,但山鬼成为白虎神子是在慕容音“死后”三年的时候。 三年,从等阶十到等阶二。 这是个非常人的速度。 可以说无视了修行的所有规律和铁则,也将她上辈子创下的那些最快的纪录踩在了脚下。 当然,嬴抱月不觉得她上辈子是什么天才,更无所谓她的纪录被打破,她担心的就只有一点。 凝视着眼前美到看不出年纪的女子来,她思索了一下问道。 “前辈,你修习了邪术吗?” 山鬼瞳孔微微收缩,下一刻她不怒反笑,“果然,会这么觉得?” “毕竟……” 嬴抱月摊开手,“你说从湖里上来,就成为了神子,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修行者的晋升速度再夸张也有规则和步骤要遵循,想要完全脱离这一切,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在西戎盛行的邪术。 想到之前白犬神从淳于夜钻出来的画面,嬴抱月目光微深。 邪术之所以邪门却能盛行,就是其能反常理而行,最大程度地加快修行者的晋升速度。 从湖里爬出就成为天阶神子,这速度恐怕真只有邪术能做到了。 “我说我湖里出来后就成为神子,不过是简省的说法,”山鬼淡淡道,“我也是修行了三年的。” 不是,哪怕你修行了三年也速度够离谱的…… 察觉到嬴抱月困惑的眼神,山鬼瞥了她一眼,“你别装傻,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和一般修行者不同吧。” 嬴抱月目光一凝,退后一步,摸了摸腰边的剑柄,点头。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山鬼低低笑了一声。 她说她与一般修行者不同,这里的不同不是褒义,而是贬义的。 她的确三年就一跃成为了等阶二神子,但和不正常的晋升速度相应的,她是个有缺陷的神子。 在得到山鬼的封号后,她宣布不参加位阶大典,甘愿永远位居八人神末位,这不是因为她谦虚,也不光是因为她不敢下山参加对战。 而是林书白和她都清楚,在对战台上一对一对战,这世间的等阶二她一个都打不过。 不用打,她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不光是等阶二。 山鬼瞥了一眼离她不到一丈远的嬴抱月,淡淡道。 “你应该意识到了吧,我虽是个神子,但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你都能杀了我。” 嬴抱月瞳孔微缩,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现在只是等阶四,但山鬼说的没错。 就在这名白衣女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异常。 此人身上的真元气息异常强大,但与此相对的,是她的手。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看向山鬼垂在衣袖下的手掌。 和她与李稷那般有着累累剑茧的手不同,山鬼的手白净秀美,在雪光下犹如莹玉琢成,没有丝毫瑕疵。 修行者成为天阶后,身上的伤痕都会逐一愈合消失,但唯独手掌上的剑茧不会消失,这是修行者作为战士的勋章,也是修行者强大的象征。 但山鬼没有这些,不光是手,她身上的筋肉也并不坚实,柔弱无骨,这样的身子骨也许适合跳舞,但可以说这副身体,绝对不适合战斗。 看着这样的山鬼,嬴抱月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就是山鬼,从来没有练过剑。 可这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事实就和她的晋升速度一般骇人。 而是林书白和她都清楚,在对战台上一对一对战,这世间的等阶二她一个都打不过。 不用打,她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不光是等阶二。 山鬼瞥了一眼离她不到一丈远的嬴抱月,淡淡道。 “你应该意识到了吧,我虽是个神子,但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你都能杀了我。” 嬴抱月瞳孔微缩,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现在只是等阶四,但山鬼说的没错。 就在这名白衣女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异常。 此人身上的真元气息异常强大,但与此相对的,是她的手。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看向山鬼垂在衣袖下的手掌。 和她与李稷那般有着累累剑茧的手不同,山鬼的手白净秀美,在雪光下犹如莹玉琢成,没有丝毫瑕疵。 修行者成为天阶后,身上的伤痕都会逐一愈合消失,但唯独手掌上的剑茧不会消失,这是修行者作为战士的勋章,也是修行者强大的象征。 但山鬼没有这些,不光是手,她身上的筋肉也并不坚实,柔弱无骨,这样的身子骨也许适合跳舞,但可以说这副身体,绝对不适合战斗。 看着这样的山鬼,嬴抱月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就是山鬼,从来没有练过剑。 可这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事实就和她的晋升速度一般骇人。 第四百五十章 神迹 不能自杀? 等等,天阶修行者? 慕容音突然就有些混乱,她怎么就突然成了天阶修行者了? 这时她脚腕一凉,林书白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腕。 这种地方被碰到,她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就挣扎起来。 林书白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连忙道,“抱歉,我手太凉了么?” 慕容音也意识到同为女子她反应太过了,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全身,“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噢,”林书白松了口气,放轻了动作,但依旧抓着她脚腕不放。 慕容音的视线随着她落在自己脚腕上的一处疤痕上。 那里被冻得发青,依稀能看出是一道牙印。 她一路走来,双脚早已伤痕累累,这疤原本不起眼,她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林书白盯着那道伤痕不放,联想起她刚刚说的话,慕容音心中咯噔一声,“怎么了?” 这道疤难道有什么问题。 “真是个傻姑娘,”林书白叹了口气,凝视着她脚腕的那处疤,淡淡道,“你这里,是不是被一头老虎咬了一口?” “老虎?” 慕容音愣了愣神,她对老虎没有印象,只记得在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遇见过一头白毛巨兽。 那时她意识太恍惚,一头栽倒在雪地上,只记得耳边风声忽然急促,一个巨大的黑影在风雪中向她走来。 那一幕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那个黑影实在太过巨大,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慑服。 它浑身披挂着鎏银般的皮毛,宛如这片土地上的君王,一步步缓缓向她走来。 一只巨大的脚掌落在她的脸边,黑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汝何人?” 她费力地抬起脸,视野中只看见一双巨大的银色眼瞳。 明晃晃的,美丽又危险。 她脑子里热成一团浆糊,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那只毛茸茸的巨掌。 “吃了我。” 那双银色眼瞳浮在半空中,似乎变大了一下,就那么直愣愣看着她。 “吃了我吧。” 她反反复复就只会说这句话,一圈圈的风在她身边环绕着,那个巨大的存在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直直注视着她。 她冻僵的手臂从巨兽的腿上滑下,那个黑影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离开。 在她模糊的视野里,只看见一条长长的尾巴在黑夜里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她就又昏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浑身都在痛,完全没意识到脚腕处何时留下了这道疤痕。 慕容音怔怔望着林书白。 “你说,我遇见的那头巨兽,是个老虎?” “不仅是位老虎,”林书白静静望着她,“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位就是此地的主人。” 此地的主人? 她心跳骤然加速。 如果问西岭雪山的主人是谁,后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爬上这座山之前,她也曾经想过去寻找神灵。 在去西戎和亲的命令下来时,她万念俱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窜起一股悲愤,只想跑到西岭雪山上去质问神灵。 去质问他们后辽的守护神,为什么只在雪山上高高在上,不管他们。 但她没想到,她真的见到了神灵。 “祂……”不能自杀? 等等,天阶修行者? 慕容音突然就有些混乱,她怎么就突然成了天阶修行者了? 这时她脚腕一凉,林书白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腕。 这种地方被碰到,她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就挣扎起来。 林书白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连忙道,“抱歉,我手太凉了么?” 慕容音也意识到同为女子她反应太过了,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全身,“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噢,”林书白松了口气,放轻了动作,但依旧抓着她脚腕不放。 慕容音的视线随着她落在自己脚腕上的一处疤痕上。 那里被冻得发青,依稀能看出是一道牙印。 她一路走来,双脚早已伤痕累累,这疤原本不起眼,她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林书白盯着那道伤痕不放,联想起她刚刚说的话,慕容音心中咯噔一声,“怎么了?” 这道疤难道有什么问题。 “真是个傻姑娘,”林书白叹了口气,凝视着她脚腕的那处疤,淡淡道,“你这里,是不是被一头老虎咬了一口?” “老虎?” 慕容音愣了愣神,她对老虎没有印象,只记得在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遇见过一头白毛巨兽。 那时她意识太恍惚,一头栽倒在雪地上,只记得耳边风声忽然急促,一个巨大的黑影在风雪中向她走来。 那一幕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那个黑影实在太过巨大,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慑服。 它浑身披挂着鎏银般的皮毛,宛如这片土地上的君王,一步步缓缓向她走来。 一只巨大的脚掌落在她的脸边,黑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汝何人?” 她费力地抬起脸,视野中只看见一双巨大的银色眼瞳。 明晃晃的,美丽又危险。 她脑子里热成一团浆糊,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那只毛茸茸的巨掌。 “吃了我。” 那双银色眼瞳浮在半空中,似乎变大了一下,就那么直愣愣看着她。 “吃了我吧。” 她反反复复就只会说这句话,一圈圈的风在她身边环绕着,那个巨大的存在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直直注视着她。 她冻僵的手臂从巨兽的腿上滑下,那个黑影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离开。 在她模糊的视野里,只看见一条长长的尾巴在黑夜里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她就又昏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浑身都在痛,完全没意识到脚腕处何时留下了这道疤痕。 慕容音怔怔望着林书白。 “你说,我遇见的那头巨兽,是个老虎?” “不仅是位老虎,”林书白静静望着她,“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位就是此地的主人。” 此地的主人? 她心跳骤然加速。 如果问西岭雪山的主人是谁,后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爬上这座山之前,她也曾经想过去寻找神灵。 在去西戎和亲的命令下来时,她万念俱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窜起一股悲愤,只想跑到西岭雪山上去质问神灵。 去质问他们后辽的守护神,为什么只在雪山上高高在上,不管他们。 但她没想到,她真的见到了神灵。 “祂……” 慕容音声音有些结巴,“祂就是……” “嗯,”林书白端详着她脚腕上的虎牙牙印,“你遇见的那头白色巨兽,应该就是八兽神之一,白虎神。” 一山不容二虎,云首峰上不可能有第二头老虎。 看到林书白居然如此随意地就提起神灵,慕容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慕容音声音有些结巴,“祂就是……” “嗯,”林书白端详着她脚腕上的虎牙牙印,“你遇见的那头白色巨兽,应该就是八兽神之一,白虎神。” 一山不容二虎,云首峰上不可能有第二头老虎。 看到林书白居然如此随意地就提起神灵,慕容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四百五十一章 取舍 慕容音的视线随着她落在自己脚腕上的一处疤痕上。 那里被冻得发青,依稀能看出是一道牙印。 她一路走来,双脚早已伤痕累累,这疤原本不起眼,她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林书白盯着那道伤痕不放,联想起她刚刚说的话,慕容音心中咯噔一声,“怎么了?” 这道疤难道有什么问题。 “真是个傻姑娘,”林书白叹了口气,凝视着她脚腕的那处疤,淡淡道,“你这里,是不是被一头老虎咬了一口?” “老虎?” 慕容音愣了愣神,她对老虎没有印象,只记得在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遇见过一头白毛巨兽。 那时她意识太恍惚,一头栽倒在雪地上,只记得耳边风声忽然急促,一个巨大的黑影在风雪中向她走来。 那一幕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那个黑影实在太过巨大,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慑服。 它浑身披挂着鎏银般的皮毛,宛如这片土地上的君王,一步步缓缓向她走来。 一只巨大的脚掌落在她的脸边,黑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汝何人?” 她费力地抬起脸,视野中只看见一双巨大的银色眼瞳。 明晃晃的,美丽又危险。 她脑子里热成一团浆糊,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那只毛茸茸的巨掌。 “吃了我。” 那双银色眼瞳浮在半空中,似乎变大了一下,就那么直愣愣看着她。 “吃了我吧。” 她反反复复就只会说这句话,一圈圈的风在她身边环绕着,那个巨大的存在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直直注视着她。不能自杀? 等等,天阶修行者? 慕容音突然就有些混乱,她怎么就突然成了天阶修行者了? 这时她脚腕一凉,林书白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腕。 这种地方被碰到,她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就挣扎起来。 林书白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连忙道,“抱歉,我手太凉了么?” 慕容音也意识到同为女子她反应太过了,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全身,“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噢,”林书白松了口气,放轻了动作,但依旧抓着她脚腕不放。 慕容音的视线随着她落在自己脚腕上的一处疤痕上。 那里被冻得发青,依稀能看出是一道牙印。 她一路走来,双脚早已伤痕累累,这疤原本不起眼,她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林书白盯着那道伤痕不放,联想起她刚刚说的话,慕容音心中咯噔一声,“怎么了?” 这道疤难道有什么问题。 “真是个傻姑娘,”林书白叹了口气,凝视着她脚腕的那处疤,淡淡道,“你这里,是不是被一头老虎咬了一口?” “老虎?” 慕容音愣了愣神,她对老虎没有印象,只记得在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遇见过一头白毛巨兽。 那时她意识太恍惚,一头栽倒在雪地上,只记得耳边风声忽然急促,一个巨大的黑影在风雪中向她走来。 那一幕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那个黑影实在太过巨大,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慑服。 它浑身披挂着鎏银般的皮毛,宛如这片土地上的君王,一步步缓缓向她走来。 一只巨大的脚掌落在她的脸边,黑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汝何人?” 她费力地抬起脸,视野中只看见一双巨大的银色眼瞳。 明晃晃的,美丽又危险。 她脑子里热成一团浆糊,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那只毛茸茸的巨掌。 “吃了我。” 那双银色眼瞳浮在半空中,似乎变大了一下,就那么直愣愣看着她。 “吃了我吧。” 她反反复复就只会说这句话,一圈圈的风在她身边环绕着,那个巨大的存在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直直注视着她。 她冻僵的手臂从巨兽的腿上滑下,那个黑影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离开。 在她模糊的视野里,只看见一条长长的尾巴在黑夜里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她就又昏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浑身都在痛,完全没意识到脚腕处何时留下了这道疤痕。 慕容音怔怔望着林书白。 “你说,我遇见的那头巨兽,是个老虎?” “不仅是位老虎,”林书白静静望着她,“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位就是此地的主人。” 此地的主人? 她心跳骤然加速。 如果问西岭雪山的主人是谁,后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爬上这座山之前,她也曾经想过去寻找神灵。 在去西戎和亲的命令下来时,她万念俱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窜起一股悲愤,只想跑到西岭雪山上去质问神灵。 去质问他们后辽的守护神,为什么只在雪山上高高在上,不管他们。 但她没想到,她真的见到了神灵。 “祂……”不能自杀? 等等,天阶修行者? 慕容音突然就有些混乱,她怎么就突然成了天阶修行者了? 这时她脚腕一凉,林书白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腕。 这种地方被碰到,她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就挣扎起来。 林书白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连忙道,“抱歉,我手太凉了么?” 慕容音也意识到同为女子她反应太过了,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全身,“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噢,”林书白松了口气,放轻了动作,但依旧抓着她脚腕不放。 她冻僵的手臂从巨兽的腿上滑下,那个黑影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离开。 在她模糊的视野里,只看见一条长长的尾巴在黑夜里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她就又昏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浑身都在痛,完全没意识到脚腕处何时留下了这道疤痕。 慕容音怔怔望着林书白。 “你说,我遇见的那头巨兽,是个老虎?” “不仅是位老虎,”林书白静静望着她,“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位就是此地的主人。” 此地的主人? 她心跳骤然加速。 如果问西岭雪山的主人是谁,后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爬上这座山之前,她也曾经想过去寻找神灵。 在去西戎和亲的命令下来时,她万念俱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窜起一股悲愤,只想跑到西岭雪山上去质问神灵。 去质问他们后辽的守护神,为什么只在雪山上高高在上,不管他们。 但她没想到,她真的见到了神灵。 “祂……” 慕容音声音有些结巴,“祂就是……” “嗯,”林书白端详着她脚腕上的虎牙牙印,“你遇见的那头白色巨兽,应该就是八兽神之一,白虎神。” 一山不容二虎,云首峰上不可能有第二头老虎。 看到林书白居然如此随意地就提起神灵,慕容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慕容音声音有些结巴,“祂就是……” “嗯,”林书白端详着她脚腕上的虎牙牙印,“你遇见的那头白色巨兽,应该就是八兽神之一,白虎神。” 一山不容二虎,云首峰上不可能有第二头老虎。 看到林书白居然如此随意地就提起神灵,慕容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铸体 “然后,我就可以在你们的庇护下,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对吗?” 没等林书白说完,慕容音忽然接话。 林书白一怔,声音停了下来。 她望着面前容颜美丽的少女,“你不愿意么?” “不,”慕容音低下头,“我很感谢你。” 纵然不知真假,但林书白考虑得这么周到,愿意为她做这么多,仁慈得简直和圣人无异,对她好的简直令人惶恐,足以让她怀疑林书白是不是对她另有所图。 可就算林书白对她别与企图都无所谓,自己本来都差点做好了献身给她准备,只要不用嫁人,慕容音自认为林书白让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然而…… “林书白,”慕容音问道,“我接受你的庇护,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林书白想了想,“暂时不需要。” 慕容音定定望着她,“那你养我做什么?” “你境界低的时候只要专心修炼就足够了,”黑衣女子柔声道,“如果你不愿意呆在我身边,我可以送你去稷下学宫。” “等你学成归来再决定要不要为我效力即可,”林书白毫不在意道,”如果想回后辽也可以,那个时候时局估计已经稳定了,你……” “林书白。” 慕容音握紧双拳,出身打断对面人的滔滔不绝。 凝视着面前女子的眉眼,她轻声道,“林书白,我不是个孩子了。” 林书白一愣。 “我已经十七岁了,”慕容音站起身,她微微仰起头,平视眼前女子的双眸,“我不是你从云雾森林里抱出来的婴孩。” 况且连那个被林书白救下的婴孩都已经成为了她的左膀右臂,听说都已经进入军中领兵了。 林书白最多也就比自己大个五六岁而已。 这个女子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林书白十七岁时就已是别人的庇护者,二十岁出头就君临修行界,将无数人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已经十七岁了,论年纪都可以当一个母亲了。 难道她还要就这么利用别人对自己的同情和爱护,像个孩子一样全盘接受别人的抚养,从头开始修行,不知要多少年后才能回报,在此之前都条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吗? “林书白,”慕容音直视林书白的双眼,“告诉我吧。” 她一字一顿道。 “告诉我,直接成为天阶的方法。” 林书白瞳孔微微收缩,下一刻她垂下视线,“一步登天,你觉得可能吗?” “我知道你知道,”慕容音淡淡道,“不然你不会拐弯抹角和我说这么多。” 又是天生的风法者又是神灵的印迹又是风茧的,等她打消了寻死的念头,结果又说要送她去稷下学宫,让她像个正常人一样从头修炼?“然后,我就可以在你们的庇护下,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对吗?” 没等林书白说完,慕容音忽然接话。 林书白一怔,声音停了下来。 她望着面前容颜美丽的少女,“你不愿意么?” “不,”慕容音低下头,“我很感谢你。” 纵然不知真假,但林书白考虑得这么周到,愿意为她做这么多,仁慈得简直和圣人无异,对她好的简直令人惶恐,足以让她怀疑林书白是不是对她另有所图。 可就算林书白对她别与企图都无所谓,自己本来都差点做好了献身给她准备,只要不用嫁人,慕容音自认为林书白让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然而…… “林书白,”慕容音问道,“我接受你的庇护,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林书白想了想,“暂时不需要。” 慕容音定定望着她,“那你养我做什么?” “你境界低的时候只要专心修炼就足够了,”黑衣女子柔声道,“如果你不愿意呆在我身边,我可以送你去稷下学宫。” “等你学成归来再决定要不要为我效力即可,”林书白毫不在意道,”如果想回后辽也可以,那个时候时局估计已经稳定了,你……” “林书白。” 慕容音握紧双拳,出身打断对面人的滔滔不绝。 凝视着面前女子的眉眼,她轻声道,“林书白,我不是个孩子了。” 林书白一愣。 “我已经十七岁了,”慕容音站起身,她微微仰起头,平视眼前女子的双眸,“我不是你从云雾森林里抱出来的婴孩。” 况且连那个被林书白救下的婴孩都已经成为了她的左膀右臂,听说都已经进入军中领兵了。 林书白最多也就比自己大个五六岁而已。 这个女子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林书白十七岁时就已是别人的庇护者,二十岁出头就君临修行界,将无数人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已经十七岁了,论年纪都可以当一个母亲了。 难道她还要就这么利用别人对自己的同情和爱护,像个孩子一样全盘接受别人的抚养,从头开始修行,不知要多少年后才能回报,在此之前都条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吗? “林书白,”慕容音直视林书白的双眼,“告诉我吧。” 她一字一顿道。 “告诉我,直接成为天阶的方法。” 林书白瞳孔微微收缩,下一刻她垂下视线,“一步登天,你觉得可能吗?” “我知道你知道,”慕容音淡淡道,“不然你不会拐弯抹角和我说这么多。” 又是天生的风法者又是神灵的印迹又是风茧的,等她打消了寻死的念头,结果又说要送她去稷下学宫,让她像个正常人一样从头修炼? “你不是说我是天才吗?” 慕容音的视线锐利起来,“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 林书白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天才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嗯?” 林书白抬起头,静静凝视着她,“你可知在神灵眼中人是什么?” 她一愣,“什么?” “消耗品,”林书白淡淡道,视线落到她脚腕上的疤痕上。 “你是被神灵看中了没错,但古往今来,被神看中的人可不止你一人。” “神的思考方式和人可不一样,祂们烙下烙印时才不会管人的身体能不能承受。” “一个人失败死亡,再重选一个就行了,反正神灵有的是时间等待。” 这就是所谓的神选之人的真相。 林书白目光冰冷起来。 “你不是说我是天才吗?” 慕容音的视线锐利起来,“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 林书白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天才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嗯?” 林书白抬起头,静静凝视着她,“你可知在神灵眼中人是什么?” 她一愣,“什么?” “消耗品,”林书白淡淡道,视线落到她脚腕上的疤痕上。 “你是被神灵看中了没错,但古往今来,被神看中的人可不止你一人。” “神的思考方式和人可不一样,祂们烙下烙印时才不会管人的身体能不能承受。” “一个人失败死亡,再重选一个就行了,反正神灵有的是时间等待。” 这就是所谓的神选之人的真相。 林书白目光冰冷起来。 第四百五十三章 入魔 “现在?” 慕容音愣住了。 “你立即破境能活下来的可能只有一成,”林书白望着她的脸平静道,“但如果有我在,我可以将这可能提到三成。” 慕容音抿紧唇,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她很清楚,这种与天夺造化的事,也就只有大司命林书白能做到。 修行者破境都需要高境界的护法者,她虽不幸,但也十分幸运,人生第一次破境,就拥有这世上最强的护法者。 “但哪怕我插手,成功率也只有三成,”林书白淡淡道,“我到底还是个人,你越阶破境违背了修行法则,是逆天之行,必定要付出代价。” 慕容音垂下视线,“我明白。” “你不明白,”林书白定定望着她,“你知道你这次就算能够成功,也永远成不了正常的修行者了吗?” “剑术修行是一步步打基础,虽然慢,但修行者能获得和境界匹配的战斗力。” 黑衣女子目光严肃,“可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是直接引入大量的天地元气化为高阶的真元,就算你的筋脉最终能撑住,但你的身体再也练不了剑了。” “再也?” 慕容音身体有些僵硬,“境界升上去后再练不行吗?” “哪有那么简单,”林书白淡淡道,“世事有得必有失。” 不能颠倒的顺序就是不能颠倒。 “我打个你听不懂的比方,你这次一旦破境成功,体内就会拥有大量的真元,相当于你一次性拥有了大量的电力。” 电力? 慕容音困惑不已,她不是风法者吗? 林书白也不管她听不懂,继续道,“你这副身体就像承受不了那么大功率的电机,你之后再练剑,在输出真元的瞬间,电线……相当于你的经脉就会烧断。” 电机?电线?功率? 慕容音听得一脸懵,但有一点她听明白了,就是她一旦练剑,经脉就会断。 “只是不能练剑吗?” 她咬了咬唇,“不用剑,我也能有其他的战斗方式吧?” “只是不能用剑……”林书白苦笑不已。 “丫头,你知道你如果不能用剑,就一辈子只能躲在屏障之后,不能和人在对战台上一对一对战吗?” 在太祖皇帝嬴帝创建的修行制度中,所有修行者的地位都是在对战台上真刀真剑拼出来的。 年轻一辈有初阶中阶高阶大典,神子们之间有位阶之战,不管你境界有多高真元有多深,想要获得其他修行者的尊重,你就得上对战台。 不能真剑对战的修行者是不完整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但我已经做好一辈子不下山的准备。” 林书白一愣。 “我虽不能和人战斗,但如果我拥有了大量真元,我是不是就能让人靠近不了我?” 林书白顿了顿,点头肯定。 “你的话,应该能做出这天下最强大的结界和风障吧。” 虽然没有攻击的能力,但防守能力将是一流。 “只是这样,你无法打败其他人。” “那就够了,”慕容音笑了笑,“林书白,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虽然她出生开始就一直在被人伤害,但她却不想将她遭受的痛苦加诸于其他人身上。 “我没有你那么心怀天下,”慕容音轻声道,“我修行终究只是为了自保。” 说她自私也好,胆小也罢,那个时候她天真地认为,她一辈子也不会想去主动攻击其他人。 “我明白了,”林书白深吸一口气,“也许这样对你也好。” 她自顾自地嘀咕道,“你就一辈子当个法师也不错。” “法师?” “没什么,”林书白抬起头,神情凝重起来,“但就像我刚刚说的,你如果要带着烙印破境,就只能现在开始。” “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西岭雪山上,”林书白平静道,“山下还有无数兵士和仙官等着我的消息。” 慕容音想了想道,“那你先下山复命,之后再回来找我呢?” “那不可能,”林书白看她一眼,“此时全天下的目光都在我身上,我说没找到你可没过多久就又返回,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到这山中有蹊跷。” “而你如果不破境又不跟着我下山,你在这山上也撑不了多久。” 慕容音心头抽紧,“那你还能在这山上待多久?” 林书白了望着远处的群山,“最多三天。” “西岭雪山虽大,但人神找个三天也足以将此地翻遍了,那时我再不下山,陛下肯定会觉得不对劲。” “我明白了,”她咬紧牙关,“那就现在开始吧。” 她忽然单膝跪下,跪在此人的面前。 林书白有些愕然,似乎想要后退,却又站稳了脚步。 慕容音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注视着眼前人的脚背。 “大司命林书白,后辽公主慕容音在此向您请求,请您告诉我直通天阶的修行之路。” “好,”林书白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俯下身,向她伸出手。 林书白的手捂住了她的双眼,慕容音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她的太阳穴直直注入了她的身体。 “闭上眼,按照我所说的话做。” 她的耳边响起林书白的声音,她闭上双眼,喃喃重复起林书白告诉她的口诀。 再然后,她的身边,起风了。 …… …… 林书白说最多只能在山上待三天,实际上却待了四天。 那四天,慕容音觉得是自己人生中最漫长的四天,也是最短暂的四天。 她一度分不清自己身体和风的界限,只觉得自己仿佛化成了碎屑灰尘,和四周的风混在了一起,就要这么消失在人世间。 但就在她意识最模糊的时候,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边一直燃烧着一团火。 在黑暗和浓雾中,那团火焰是她唯一的灯塔,让她最终没有迷失自我。 在她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手和肉体在何方的时候,林书白都一直握着她的手。 在第四天,无数次掠夺与被掠夺,无数次粉身又碎骨,慕容音终于从狂风中夺回了自己的意识。 在风的微粒中,她被打碎的“身体”终于重新变成了一个整体。 她缓缓睁开双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林书白的侧脸。 黑衣女子就这么静静躺在她身边,双眸微闭,睫毛长得像是两只黑蝴蝶。 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两只蝴蝶,却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嘴里有一股血腥味。 慕容音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因为她知道,那不是她的血。 她喝了人的血? 第四百五十四章 血疑 在寂静无比的雪地里,慕容音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恐惧不安的心跳声。 在修行界有一个广为流传说法。 那就是不管是进行哪一个剑派的修行,当修行者有饮人鲜血的冲动时,就意味着此人即将走火入魔。 慕容音手指微微颤抖着,触摸上自己还尚且湿润的唇。 在过去的四天中,她完全失去了意识,做了什么也记不清了。 她不是有了冲动,她是已经喝了人的血。 她喝了谁的血? 答案其实早已呼之欲出,因为在这山顶上,除了她之外也没有什么人在。 慕容音睁大眼睛,视线缓缓下移。 林书白靠近她那一侧的手臂上,正绽放着一朵大大的血花。 鲜血染在黑色的衣衫上其实并不容易看出,但此时天上正飘着白雪。 洁白的雪花一片片落在黑衣女子的手臂上,被迅速洇红。 看着那抹鲜红,慕容音手抖得更加厉害。她一点点探出手,触向那团被染红的雪,但就在指尖刚刚触到的瞬间,她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撑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一滑,整个人险些仰倒在雪地上。 “怎么了?” 雪地上的动静惊醒了睡着的大秦国师。 林书白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她看向瘫坐在雪地上的少女,双眸迅速恢复清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醒了?” 慕容音整个人都僵住,只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人。 “你怎么了?” 发现慕容音只是呆呆望着她,林书白愣了愣,“难道有哪里还痛么?” 黑衣女子探过身来,抓起慕容音的手臂,细细地为她把脉。 片刻之后,林书白长长松了一口气。 “恭喜你,”望着雪地上的少女,她郑重开口,“你成功了。” “成功了?” 慕容音喃喃重复道,视线有些恍惚,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总觉得自己好像还身处之前的幻境中。 她伸出手,狠狠揪住自己的脸。 “疼吧?” 林书白大笑起来,“你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不成?” 脸很疼,是真的,她还活着。 她能活着呆在这个人身边了。 慕容音心中顿时泛起冲天的喜悦,但下一刻她抿了抿唇,口中血的味道一把将她从云端上拉了下来。 “我……” 她抬起头,紧盯着林书白的眼睛,“我是怎么成功的?” “怎么成功的?” 林书白懵了一瞬,随后望着她柔声道,“就如我之前所说,你铸体成功了。虽然差一点就经脉破裂而亡,但你在经脉破裂前及时将天地元气化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并弥补上了经脉的缝隙。可以说,你已经渡过了最难的那一关了。” 林书白眼中泛起欣慰,“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天才。” 这天才并不光指利用风法的才能。 山鬼注视着自己的记忆,也有些感慨。 那一次的破境,是她人生中经历的最凶险的一次。 后来林书白告诉她,三成的成功概率绝不算高,想要挺过铸体这一关,不光需要绝佳的天赋,更重要的是,修行者必须具有极其强大的意志力。 如果意志力不够强大,不但不能将天地天气化为自己的力量,反而可能自身就此化为天地元气的一部分。 在之前最凶险的时候,林书白甚至在真元的视野里看见她身体的一部分都化作了血雾。 越是贴近风的人,就越是容易被风夺走。 稍有不慎,她很可能就融化在了风中,成为了这山顶寒风中的一缕。 修行者意识一旦被天地元气带走,就很难找回来。 但让林书白震撼不已的是,她明明之前未曾经历过其他破境过程的磨练,却在和天地元气的争斗中成功夺回了自己的意识。 “你这份意志力和保持自我的能力,真是厉害。” 林书白伸手抚上面前少女的脸颊,眼中划过一丝惋惜,“你若是不那么急,正常修炼的话,将来也许能成为一名极其强大的神子。” 慕容音低下头,“我现在这样就成不了神子了么?” 林书白一怔,摇头,“不,你会成为神子的。” “最难的一关你已经撑过了。” 林书白感慨道,“虽然你现在的实力只是神舞境,但只要将刚刚的过程再重复两次,你的真元量就足以到达等阶二的水准了。” 慕容音精神一振,立即问道,“也就是说,我下一次破境,就可以成为天阶了是么?” 林书白点头。 “那我下一次破境,最快能在什么时候?” “你怎么那么心急?”林书白苦笑一声,认真思考了一下道,“至少要在半年后。” 半年吗? 慕容音松了口气,虽没她想要的那么快,但她也知道,一年内就成为神子实在是不可能。 她能撑过之前那一关已经是上天保佑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不,也许保佑她的不是上天。 慕容音注视着林书白手臂上的血花,视线黯了下来。 “林书白你还没告诉我,我到底为什么能平安渡过这一关。” “还能有什么?”林书白被追问的哭笑不得,托起眼前少女的下巴,“当然是因为你的努力。” “是吗?” 慕容音望着对面女子满是血丝的双眼,心沉了沉,“我晕过去多久?” “差不多四天了,”林书白道。 “这四天里,你一直守着我?” “也没一直,”林书白笑了,“我刚才不就睡过去了一会儿么?” 慕容音紧盯着眼前人的面容,林书白的脸色远比之前苍白了许多。 她在书上读到过,天阶修行者一般几天不睡觉身体也不会有大碍。林书白身为人神,如果只是不眠不休地守着她,区区四天不会累成这样。 林书白绝口不提这四天都为自己做了些什么。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决定向她挑明,“林书白,我在这四天里,走火入魔了,对吗?” “入魔?” 林书白一愣,下一刻立即伸手捂住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你是说这个?”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慕容音咽下口中的血沫,心脏抽痛得厉害,“你让我喝了你的血,不是吗?” 不管她再怎么入魔癫狂,她都不可能有本事从人神身上夺到血,那就说明那血是林书白允许她喝的。 慕容音在一本民间传说中读到过,山海大陆北方靠近永夜长城的地方一直都流传着一个说法。 那就是高阶修行者的血,可以平复西戎邪术造成的副作用。 第四百五十五章 情迷 在寂静无比的雪地里,慕容音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恐惧不安的心跳声。 即便再没有修行的经验,她都知道在修行界有一个说法。 那就是不管是哪一个剑派的修行,当修行者有饮人鲜血的冲动时,就意味着即将走火入魔。 慕容音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触摸上自己还尚且湿润的唇。 她喝了人的血,她喝了谁的血? 答案其实早已呼之欲出,因为在这山顶上,除了她之外也没有什么人在。 慕容音缓缓睁大眼睛,视线缓缓下移。 林书白靠近她那一侧的手臂上,正绽放着一朵大大的血花。 鲜血染在黑色的衣衫上其实并不容易看出,但此时天上正飘着白雪。 洁白的雪花一片片落在黑衣女子的手臂上,被迅速洇红。 看着那抹鲜红,慕容音手抖得更加厉害,她一点点探出手,触向那团被染红的雪。但就在指尖刚刚触到的瞬间,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撑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一滑,整个人险些仰倒在雪地上。 “怎么了?” 雪地上的动静惊醒了睡着了的大秦国师。 林书白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看向瘫坐在雪地上的少女,双眸迅速恢复清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醒了?” 慕容音整个人都僵住,只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人。 “你怎么了?” 发现慕容音只是呆呆望着她,林书白愣了愣,“难道有哪里还痛么?” 黑衣女子探过身来,抓起慕容音的手臂,细细地为她把脉。 片刻之后,林书白长长松了一口气。在寂静无比的雪地里,慕容音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恐惧不安的心跳声。 即便再没有修行的经验,她都知道在修行界有一个说法。 那就是不管是哪一个剑派的修行,当修行者有饮人鲜血的冲动时,就意味着即将走火入魔。 慕容音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触摸上自己还尚且湿润的唇。 她喝了人的血,她喝了谁的血? 答案其实早已呼之欲出,因为在这山顶上,除了她之外也没有什么人在。 慕容音缓缓睁大眼睛,视线缓缓下移。 林书白靠近她那一侧的手臂上,正绽放着一朵大大的血花。 鲜血染在黑色的衣衫上其实并不容易看出,但此时天上正飘着白雪。 洁白的雪花一片片落在黑衣女子的手臂上,被迅速洇红。 看着那抹鲜红,慕容音手抖得更加厉害,她一点点探出手,触向那团被染红的雪。但就在指尖刚刚触到的瞬间,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撑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一滑,整个人险些仰倒在雪地上。 “怎么了?” 雪地上的动静惊醒了睡着了的大秦国师。 林书白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看向瘫坐在雪地上的少女,双眸迅速恢复清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醒了?” 慕容音整个人都僵住,只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人。 “你怎么了?” 发现慕容音只是呆呆望着她,林书白愣了愣,“难道有哪里还痛么?” 黑衣女子探过身来,抓起慕容音的手臂,细细地为她把脉。 片刻之后,林书白长长松了一口气。 “恭喜你,”望着雪地上的少女,她郑重开口,“你成功了。” “成功了?” 慕容音喃喃重复道,视线有些恍惚,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还身处之前的幻境中。 她伸出手,狠狠揪住自己的脸。 “疼吧?” 林书白望着她大笑起来,“你以为自己在做梦不成?” 脸很疼,是真的,她还活着。 她能活着呆在这个人身边。 慕容音心中顿时泛起冲天的喜悦,但下一刻她抿了抿唇,鲜血的味道一把将她从云端上拉了下来。 “我……” 她抬起头,紧盯着林书白满是血丝的眼睛,“我是怎么成功的?” “怎么成功的?” 林书白愣了愣,望着她柔声道,“你铸体成功了。虽差一点经脉破裂而亡,但你在经脉破裂前及时将那些天地元气化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可以说你已经渡过了最难的那一关了。” 林书白眼中泛起欣慰,“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天才。” 这天才并不光指慕容音利用风法的才能。 三成的成功概率绝不算高,想要挺过铸体这一关,不光需要绝佳的天赋,更重要的是,修行者必须需要极其强大的意志力。 如果意志力不够强大,不但不能将天地天气化为自己的力量,反而可能自身就此化为天地元气的一部分。 在之前最凶险的时候,林书白甚至在真元的视野里看见慕容音身体的一部分都化作了血雾。 越是贴近风的人,就越是容易被风夺走。 那一刻,慕容音很可能就融化在了风中,成为了这山顶寒风中的一缕。 “恭喜你,”望着雪地上的少女,她郑重开口,“你成功了。” “成功了?” 慕容音喃喃重复道,视线有些恍惚,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还身处之前的幻境中。 她伸出手,狠狠揪住自己的脸。 “疼吧?” 林书白望着她大笑起来,“你以为自己在做梦不成?” 脸很疼,是真的,她还活着。 她能活着呆在这个人身边。 慕容音心中顿时泛起冲天的喜悦,但下一刻她抿了抿唇,鲜血的味道一把将她从云端上拉了下来。 “我……”“我……” 她抬起头,紧盯着林书白满是血丝的眼睛,“我是怎么成功的?” “怎么成功的?” 林书白愣了愣,望着她柔声道,“你铸体成功了。虽差一点经脉破裂而亡,但你在经脉破裂前及时将那些天地元气化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可以说你已经渡过了最难的那一关了。” 林书白眼中泛起欣慰,“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天才。” 这天才并不光指慕容音利用风法的才能。 三成的成功概率绝不算高,想要挺过铸体这一关,不光需要绝佳的天赋,更重要的是,修行者必须需要极其强大的意志力。 如果意志力不够强大,不但不能将天地天气化为自己的力量,反而可能自身就此化为天地元气的一部分。 在之前最凶险的时候,林书白甚至在真元的视野里看见慕容音身体的一部分都化作了血雾。 越是贴近风的人,就越是容易被风夺走。 那一刻,慕容音很可能就融化在了风中,成为了这山顶寒风中的一缕。 她抬起头,紧盯着林书白满是血丝的眼睛,“我是怎么成功的?” “怎么成功的?” 林书白愣了愣,望着她柔声道,“你铸体成功了。虽差一点经脉破裂而亡,但你在经脉破裂前及时将那些天地元气化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可以说你已经渡过了最难的那一关了。” 林书白眼中泛起欣慰,“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天才。” 这天才并不光指慕容音利用风法的才能。 三成的成功概率绝不算高,想要挺过铸体这一关,不光需要绝佳的天赋,更重要的是,修行者必须需要极其强大的意志力。 如果意志力不够强大,不但不能将天地天气化为自己的力量,反而可能自身就此化为天地元气的一部分。 在之前最凶险的时候,林书白甚至在真元的视野里看见慕容音身体的一部分都化作了血雾。 越是贴近风的人,就越是容易被风夺走。 那一刻,慕容音很可能就融化在了风中,成为了这山顶寒风中的一缕。 第四百五十六章 养娃 慕容音深深怀疑,林书白这个女人的脑子里,除了眼前的事,是不是就只剩下她那个徒弟了? 怎么什么事都能提到她? 但林书白宠爱徒弟是一回事,给林抱月喝自己的血又是怎么一回事? 联想起林抱月不正常的破境速度,慕容音眉头紧锁。 “郡主殿下为什么会喝过你的血?” 话冲出口,慕容音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语气居然有股质问的味道。 她猛地淹住嘴巴,有些怔忡,她这是怎么了? 她一个外人,凭什么质问大司命师徒之间的事? 然而林书白却没在意她语气中的不善,眼中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神色,“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抱月那时候也就这么点大。” 黑衣女子伸手比划了一个襁褓中婴儿的大小。 慕容音一愣,“这般大小的孩子,不是还在吃奶吗?” “对啊,就是正在吃奶的时候,”林书白神情有些赧然,“我那时和家里闹翻了,就抱着她跑了出去。” 嗯,还顺便顺走南楚王宫中的太阿剑。 慕容音点头,这段故事她在话本里读到过。 “我离家出走还偷了南楚王宫的宝物,当时还是有不少人来捉我的,”林书白笑了笑道,“我实力不济,为躲追兵就躲进了林子里。” 南楚多山林,躲进林子里的确是个好手段。 况且南方的山林里不缺吃喝,不冷不热,只要不怕虫瘴,躲上一辈子也无妨。 只是…… 慕容音忽然察觉到林书白当时身处什么困境。 林中不缺食物,但对婴孩而言,却缺一种至关重要的东西。 “我一个大人,在林子打打野物吃就算了,但抱月……”林书白苦笑一声,“她当时还没长牙。” 慕容音捂脸。 是了,林抱月当时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可荒郊野岭里是找不到奶娘的。 听到这里,慕容音可以确认,民间传说林抱月是林书白私生女的这个说法是假的了。 毕竟……看来林书白当时没有奶。 “如你所见,我虽是个女人,但我当时没有奶可以喂她,”林书白苦笑道,“抱月在林子里饿的直哭,我没有办法,就只能咬破了手指头喂她。” 喂的当然不是奶,而是她的血。 慕容音怔住了。 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但她却能听出在那个时候,林书白当时才十五岁,带着个吃奶的孩子在外颠沛流离是多么的困难。慕容音深深怀疑,林书白这个女人的脑子里,除了眼前的事,是不是就只剩下她那个徒弟了? 怎么什么事都能提到她? 但林书白宠爱徒弟是一回事,给林抱月喝自己的血又是怎么一回事? 联想起林抱月不正常的破境速度,慕容音眉头紧锁。 “郡主殿下为什么会喝过你的血?” 话冲出口,慕容音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语气居然有股质问的味道。 她猛地淹住嘴巴,有些怔忡,她这是怎么了? 她一个外人,凭什么质问大司命师徒之间的事? 然而林书白却没在意她语气中的不善,眼中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神色,“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抱月那时候也就这么点大。” 黑衣女子伸手比划了一个襁褓中婴儿的大小。 慕容音一愣,“这般大小的孩子,不是还在吃奶吗?” “对啊,就是正在吃奶的时候,”林书白神情有些赧然,“我那时和家里闹翻了,就抱着她跑了出去。” 嗯,还顺便顺走南楚王宫中的太阿剑。 慕容音点头,这段故事她在话本里读到过。 “我离家出走还偷了南楚王宫的宝物,当时还是有不少人来捉我的,”林书白笑了笑道,“我实力不济,为躲追兵就躲进了林子里。” 南楚多山林,躲进林子里的确是个好手段。 况且南方的山林里不缺吃喝,不冷不热,只要不怕虫瘴,躲上一辈子也无妨。 只是…… 慕容音忽然察觉到林书白当时身处什么困境。 林中不缺食物,但对婴孩而言,却缺一种至关重要的东西。 “我一个大人,在林子打打野物吃就算了,但抱月……”林书白苦笑一声,“她当时还没长牙。” 慕容音捂脸。 是了,林抱月当时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可荒郊野岭里是找不到奶娘的。 听到这里,慕容音可以确认,民间传说林抱月是林书白私生女的这个说法是假的了。 毕竟……看来林书白当时没有奶。 “如你所见,我虽是个女人,但我当时没有奶可以喂她,”林书白苦笑道,“抱月在林子里饿的直哭,我没有办法,就只能咬破了手指头喂她。” 喂的当然不是奶,而是她的血。 慕容音怔住了。 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但她却能听出在那个时候,林书白当时才十五岁,带着个吃奶的孩子在外颠沛流离是多么的困难。 十五岁,虽然可以嫁人生子了,但终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脱离家族,身无分文,内忧外困,后有追兵凶狠,怀有婴孩啼哭,一个从未出过闺阁的女孩子,是怎么撑下来的? “你……”慕容音声音有些颤抖,“你一直用血来喂她?” “也不是一直,”林书白笑了,“就是被逼的没办法的时候,才用这法子应急。” “林子里还是有有乳汁的野兽的,”黑衣女子道,“只不过不是常能遇见。” 慕容音理解,带有幼崽的母兽大多警醒,不会靠近人。林书白当时被追杀的情况下也不能一直带着个喂奶的母兽,估计只能遇到一只给林抱月来上一口。 “我记得,抱月先后喝过豹子奶,鹿奶,狐狸奶,野马奶……”林书白如数家珍地道,脸上扬起笑容,“她算是喝百家奶长大,是不是很厉害?” 慕容音还是第一次听说百家奶是指百种野兽的奶…… “嗯,很厉害,”林书白笑得那么骄傲,慕容音只能违心附和,“郡主殿下,估计很受猛兽喜欢吧?” “你怎么知道?” 林书白笑得更开心了,“军营里的马都喜欢她,连林中的豹子都愿意给她骑呢!” 十五岁,虽然可以嫁人生子了,但终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脱离家族,身无分文,内忧外困,后有追兵凶狠,怀有婴孩啼哭,一个从未出过闺阁的女孩子,是怎么撑下来的? “你……” 慕容音声音有些颤抖,“你一直用血来喂她?” “也不是一直,”林书白笑了,“就是被逼的没办法的时候,才用这法子应急。” 慕容音声音有些颤抖,“你一直用血来喂她?” “也不是一直,”林书白笑了,“就是被逼的没办法的时候,才用这法子应急。” “林子里还是有有乳汁的野兽的,”黑衣女子道,“只不过不是常能遇见。” 慕容音理解,带有幼崽的母兽大多警醒,不会靠近人。林书白当时被追杀的情况下也不能一直带着个喂奶的母兽,估计只能遇到一只给林抱月来上一口。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不舍 “太阿剑?” 嬴抱月一直安静地听着山鬼叙述往事,听到这里才突然出声。 山鬼看了她一眼,神情辨不出喜怒,“想要?” 嬴抱月一怔,微微低下头,“我只是想知道,太阿剑在哪?” 通过各种人的情报,她大概能猜出山鬼应该是她师父在去永夜长城走上绝路前见的最后一个人。 永夜长城上并未留下太阿剑的痕迹,林挽弓和季大也不知道太阿剑的下落,结合山鬼在中阶大典时拿出的太阿剑剑鞘,在上西岭雪山前,嬴抱月一直猜太阿剑在山鬼手中。 然而等她见到山鬼,山鬼腰侧却并未佩剑,这让嬴抱月有些不安。 察觉到嬴抱月目光,山鬼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听我说完。” 嬴抱月苦笑。 山鬼看上去是在和她叙述与自己师父的往事,但基本上她说一句就会停上至少十句的时间,大部分的时候这名白衣女子只是一人望着湖面自己静静回忆。强牺读牺 包括之前说她如何直接从等阶十破境等阶五,山鬼也只是一句“我昏过去了四天,你师父为我护法,然后我成功了”就搪塞了过去。 然后她就站在湖边出神地看了半个时辰的湖水。 虽然山鬼就算只站着不动也是一幅美景,但就这么被晾在一边,嬴抱月还是有些无语。 但好在她知道,山鬼倒也不是故意晾着她。 望着湖水时的山鬼的眼神,简直让人不忍心打扰她。 嬴抱月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个美得像一幅画的女子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静静怀念着她们共同爱着的那个人。 “后来呢?” 眼看着山鬼又要沉入自己的世界,嬴抱月连忙问道。 她之前在冰塔林曾和淳于夜立下血誓约定互不侵犯,很清楚血誓的流程。接下来山鬼应该也会割破手指,和她师父的血融合在一起。 但山鬼对此事的描述,果然是没有过程。 “后来?后来我就和你师父立了血誓。” 山鬼淡淡道。 “她就走了。” 当然,过程没她和嬴抱月说的那么简单。 …… …… 慕容音就没想到,林书白离开前还做了那么多事。 “林书白?” 看着林书白的血珠从那把名剑的剑刃上滑下,慕容音有些傻眼,“你这是做什么?” “血誓啊,”林书白道,“别怕,就一点血,不疼的。” 黑衣女子向她招手,“过来。” 太阿剑的剑光清寒无比,只是出鞘就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威压,即便现在有了神舞境的真元护体,慕容音却依然能感受到那可怕的压力。 只是看着,都令人胆寒。 但就像是被那寒光蛊惑了一般,她怔怔向那把剑走去。 “来,摸摸看。” 林书白将剑刃横于她面前,她伸出手,指尖轻轻一触。 “嘶。” 触之即见血,就是一个快! 慕容音此生从未见过如此锋利的利刃。 下一刻,她们二人的血珠在剑刃上交汇,交织成一个她看不懂的纹路。 林书白赤手握住剑刃,慕容音倒吸一口凉气。 “别怕,我不疼的,”林书白看了她一眼,抓起她的手,用剑尖小心地在她掌心割了道口子。 “你我二人,在此立誓,半年再会,聚于此地。” 林书白轻声念道。 “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背违,欲令神加殃咎,使如此牲。” 血纹顺着二人掌心的伤口流入体内,那种感觉相当奇异,慕容音忍不住呛咳起来。这候xi*ndi*ngdi*anxsw章汜 “抱歉,抱歉,我忘了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立血誓还是有些勉强。” 林书白松开剑,将她抱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脸颊蹭着黑衣女子胸前温暖的衣物,慕容音缓缓抓紧眼前人的衣襟。 她的手指有些僵硬,在此人怀中一点点睁大双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埋在这个怀抱里,永远不放开。 林书白的心跳平稳又强力,而她的心跳,急促又难以控制。 这是……多么的不公平。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面前人。 “慕容音?” 林书白微愣。 “我没事了,”慕容音转过身去,冷淡道,“既已立下誓言,我也没什么好担心,你走吧。” 林书白愣了愣,失笑道,“你这人啊……” “我虽然要走,但还有很多事要交代你呢。” 黑衣女子在雪地上蹲下身,窸窸窣窣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你在做什么?” 慕容音蹙眉,强忍着不转身。 她害怕一转身,就会死死抓住此人的衣襟,求她不要走。 “给你留点吃的,”林书白一边从怀中掏着什么一边道,“我带了很多干粮上来,现在都用不着了。” “对了,我之前上来的时候,发现前面的青鸾峰终年不冻,生有不少物产,你之后可以上那里觅食。” “对了,你的境界还不足以完全御寒,这是抱月之前给我做的鸭绒被,可暖和了,也留给你。” “噢,这个还在啊?这是我和抱月用过的鹿皮帐篷,这湖边虽有不少山洞,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你也可以住这个帐篷里……” 林书白在她身后絮絮叨叨,活像个子女将要出行的老母亲。 慕容音终于忍不住了,猛地转身,“我可以自己照顾自……”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呆呆望着她身后垒起的一座“小山”。 那里面有吃的,穿的,用的,甚至还有书。 “你……” “嗯?这都是我之前存在空间法器里的行李,不少已经用不上了,都留给你吧。” 林书白忙忙碌碌,正用一个大包袱皮把地上的一堆东西包起来。 “对了,这里面的书是抱月之前写的,我还没来得及看,应该是讲阵法和禁制的,里面还收集了很多前代的禁制诅咒的内容,你不能练剑,但可以多学学阵法结界,我觉得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很好,她将来绝对要在阵法一道上超过昭阳郡主。 慕容音在心中暗暗发誓。 她从林书白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包裹,心情却变得更加沉重。 “林书白。”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嗯?” 林书白抬起头,神情有些迷惑,“为什么?” 慕容音垂下视线,她之前不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不怕林书白有所企图。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除了这具身体已经一无所有,就算林书白想要,她无所谓。 但此时林书白为她所做的,早已超过了她能给她的一切。制大制枭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林书白笑起来,这笑意在慕容音眼中简直带着傻气。 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在沙场中九死一生,前半生历经艰辛的女子能露出如此纯粹温暖的笑容。 但下一刻,林书白正色起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 离开 “别那么相信我,”林书白望着她,无比认真道。 “修行者不可轻易相信别人。” 没想到自己之前的忌惮反而被此人主动点出,慕容音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 “你可别觉得好笑。” 林书白的神情无比严肃。 “在修行资源面前,所有修行者都是敌人,越是前辈老手越会哄骗新手。特别是如若是今后有人向你兜售什么能快速提升境界的丹药和秘笈,千万不要相信。” 慕容音却止不住笑意,望着面前一本正经的林书白问道,“那这些要提防的前辈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你?” “当然,”林书白不假思索道,“我的话你也断不可全信,一定要结合自己身体的感受和天道的感悟,仔细思量。” 慕容音叹了口气,“那不已晚了?” 她含笑望着对面的大秦国师,“我已经听你的话改变了自己的身体,还和你立下了血誓,你若想害我,我岂不是已经被你捏在了手心里?” “我若不信你,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走错路了?” “这……” 林书白闻言一僵,一时间说不话来。 慕容音望着这人呆呆的模样,愈发哭笑不得。 她就没见过这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人。 林书白在她的笑声中反应过来,勉强道,“你现在是刚刚踏入修行世界,尚且不成熟,所以需要人拉一把……” “但你之前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我,还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她坚持道,“你以后可千万不能……” “我知道。” 慕容音第一次打断了她,望着面前这个正直得过了分女子,她轻声道。 “林书白,除了你之外的人,我谁都不会信。” 林书白却没能领会她话中的感情,反而皱起了眉头,“我就是怕你这样,你现在可能因为雏鸟效应,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但我也是人,我也会有判断失误甚至被人操纵的时候,万一……” 慕容音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唔……”“别那么相信我,”林书白望着她,无比认真道。 “修行者不可轻易相信别人。” 没想到自己之前的忌惮反而被此人主动点出,慕容音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 “你可别觉得好笑。” 林书白的神情无比严肃。 “在修行资源面前,所有修行者都是敌人,越是前辈老手越会哄骗新手。特别是如若是今后有人向你兜售什么能快速提升境界的丹药和秘笈,千万不要相信。” 慕容音却止不住笑意,望着面前一本正经的林书白问道,“那这些要提防的前辈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你?” “当然,”林书白不假思索道,“我的话你也断不可全信,一定要结合自己身体的感受和天道的感悟,仔细思量。” 慕容音叹了口气,“那不已晚了?” 她含笑望着对面的大秦国师,“我已经听你的话改变了自己的身体,还和你立下了血誓,你若想害我,我岂不是已经被你捏在了手心里?” “我若不信你,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走错路了?” “这……” 林书白闻言一僵,一时间说不话来。 慕容音望着这人呆呆的模样,愈发哭笑不得。 她就没见过这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人。 林书白在她的笑声中反应过来,勉强道,“你现在是刚刚踏入修行世界,尚且不成熟,所以需要人拉一把……” “但你之前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我,还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她坚持道,“你以后可千万不能……” “我知道。” 慕容音第一次打断了她,望着面前这个正直得过了分女子,她轻声道。 “林书白,除了你之外的人,我谁都不会信。” 林书白却没能领会她话中的感情,反而皱起了眉头,“我就是怕你这样,你现在可能因为雏鸟效应,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但我也是人,我也会有判断失误甚至被人操纵的时候,万一……” 慕容音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唔……” 林书白声音戛然而止,睁大眼睛望着她。 冰凉的指尖触及女子柔软的唇,林书白还没僵,慕容音自己却先呆住了,想说的话被抛到九霄云外,脑内一片空白。 “你……”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别过头,“你别当我是傻子。” 她缩回手,轻轻嘟囔了一声。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林书白退后一步,唇张了张,干干道。 “是吗?你知道就好。” 两人头顶上的风雪忽然大了起来,慕容音捏紧了自己的裙摆,“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林书白居然也在出神,闻言一个激灵,“回答你什么?” 慕容音皱了皱眉,在心中叹了口气,“林书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已经不是帮人一把的程度了,这人准备的沉甸甸的包裹就摆在她的脚下,推心置腹的叮嘱留在她的心中。 连让她不要太信任自己的话都能说出来,慕容音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人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林书白让她不要太信任她,可她又如何能不相信她呢? 除了她早逝的生母外,这世上还从未有人为她如此打算过。 可这个人在五天前还与她从不相识,她们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林书白声音戛然而止,睁大眼睛望着她。 冰凉的指尖触及女子柔软的唇,林书白还没僵,慕容音自己却先呆住了,想说的话被抛到九霄云外,脑内一片空白。 “你……”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别过头,“你别当我是傻子。” 她缩回手,轻轻嘟囔了一声。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林书白退后一步,唇张了张,干干道。 “是吗?你知道就好。” 两人头顶上的风雪忽然大了起来,慕容音捏紧了自己的裙摆,“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林书白居然也在出神,闻言一个激灵,“回答你什么?” 慕容音皱了皱眉,在心中叹了口气,“林书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已经不是帮人一把的程度了,这人准备的沉甸甸的包裹就摆在她的脚下,推心置腹的叮嘱留在她的心中。 连让她不要太信任自己的话都能说出来,慕容音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人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林书白让她不要太信任她,可她又如何能不相信她呢? 除了她早逝的生母外,这世上还从未有人为她如此打算过。 可这个人在五天前还与她从不相识,她们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第四百五十九章 求婚 “别那么相信我,”林书白望着她,无比认真道。 “修行者不可轻易相信别人。” 没想到自己之前的忌惮反而被此人主动点出,慕容音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 “你可别觉得好笑。” 林书白的神情无比严肃。 “在修行资源面前,所有修行者都是敌人,越是前辈老手越会哄骗新手。特别是如若是今后有人向你兜售什么能快速提升境界的丹药和秘笈,千万不要相信。” 慕容音却止不住笑意,望着面前一本正经的林书白问道,“那这些要提防的前辈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你?” “当然,”林书白不假思索道,“我的话你也断不可全信,一定要结合自己身体的感受和天道的感悟,仔细思量。” 慕容音叹了口气,“那不已晚了?” 她含笑望着对面的大秦国师,“我已经听你的话改变了自己的身体,还和你立下了血誓,你若想害我,我岂不是已经被你捏在了手心里?” “我若不信你,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走错路了?” “这……” 林书白闻言一僵,一时间说不话来。 慕容音望着这人呆呆的模样,愈发哭笑不得。 她就没见过这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人。 林书白在她的笑声中反应过来,勉强道,“你现在是刚刚踏入修行世界,尚且不成熟,所以需要人拉一把……” “但你之前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我,还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她坚持道,“你以后可千万不能……” “我知道。” 慕容音第一次打断了她,望着面前这个正直得过了分女子,她轻声道。 “林书白,除了你之外的人,我谁都不会信。” 林书白却没能领会她话中的感情,反而皱起了眉头,“我就是怕你这样,你现在可能因为雏鸟效应,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但我也是人,我也会有判断失误甚至被人操纵的时候,万一……” 慕容音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唔……” 林书白声音戛然而止,睁大眼睛望着她。“别那么相信我,”林书白望着她,无比认真道。 “修行者不可轻易相信别人。” 没想到自己之前的忌惮反而被此人主动点出,慕容音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 “你可别觉得好笑。” 林书白的神情无比严肃。 “在修行资源面前,所有修行者都是敌人,越是前辈老手越会哄骗新手。特别是如若是今后有人向你兜售什么能快速提升境界的丹药和秘笈,千万不要相信。” 慕容音却止不住笑意,望着面前一本正经的林书白问道,“那这些要提防的前辈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你?” “当然,”林书白不假思索道,“我的话你也断不可全信,一定要结合自己身体的感受和天道的感悟,仔细思量。” 慕容音叹了口气,“那不已晚了?” 她含笑望着对面的大秦国师,“我已经听你的话改变了自己的身体,还和你立下了血誓,你若想害我,我岂不是已经被你捏在了手心里?” “我若不信你,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走错路了?” “这……” 林书白闻言一僵,一时间说不话来。 慕容音望着这人呆呆的模样,愈发哭笑不得。 她就没见过这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人。 林书白在她的笑声中反应过来,勉强道,“你现在是刚刚踏入修行世界,尚且不成熟,所以需要人拉一把……” “但你之前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我,还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她坚持道,“你以后可千万不能……” “我知道。” 慕容音第一次打断了她,望着面前这个正直得过了分女子,她轻声道。 “林书白,除了你之外的人,我谁都不会信。” 林书白却没能领会她话中的感情,反而皱起了眉头,“我就是怕你这样,你现在可能因为雏鸟效应,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但我也是人,我也会有判断失误甚至被人操纵的时候,万一……” 慕容音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唔……” 林书白声音戛然而止,睁大眼睛望着她。 冰凉的指尖触及女子柔软的唇,林书白还没僵,慕容音自己却先呆住了,想说的话被抛到九霄云外,脑内一片空白。 “你……”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别过头,“你别当我是傻子。” 她缩回手,轻轻嘟囔了一声。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林书白退后一步,唇张了张,干干道。 “是吗?你知道就好。” 两人头顶上的风雪忽然大了起来,慕容音捏紧了自己的裙摆,“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林书白居然也在出神,闻言一个激灵,“回答你什么?” 慕容音皱了皱眉,在心中叹了口气,“林书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已经不是帮人一把的程度了,这人准备的沉甸甸的包裹就摆在她的脚下,推心置腹的叮嘱留在她的心中。 连让她不要太信任自己的话都能说出来,慕容音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人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林书白让她不要太信任她,可她又如何能不相信她呢? 除了她早逝的生母外,这世上还从未有人为她如此打算过。 可这个人在五天前还与她从不相识,她们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冰凉的指尖触及女子柔软的唇,林书白还没僵,慕容音自己却先呆住了,想说的话被抛到九霄云外,脑内一片空白。 “你……”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别过头,“你别当我是傻子。” 她缩回手,轻轻嘟囔了一声。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林书白退后一步,唇张了张,干干道。 “是吗?你知道就好。” 两人头顶上的风雪忽然大了起来,慕容音捏紧了自己的裙摆,“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林书白居然也在出神,闻言一个激灵,“回答你什么?” 慕容音皱了皱眉,在心中叹了口气,“林书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已经不是帮人一把的程度了,这人准备的沉甸甸的包裹就摆在她的脚下,推心置腹的叮嘱留在她的心中。 连让她不要太信任自己的话都能说出来,慕容音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人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林书白让她不要太信任她,可她又如何能不相信她呢? 除了她早逝的生母外,这世上还从未有人为她如此打算过。 可这个人在五天前还与她从不相识,她们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第四百六十章 打破 手中攥住的手臂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纤细,嬴抱月不禁一愣。 山鬼没有挣脱,低头看了她一眼,面上辨不出喜怒,“你还挺心急的嘛。” “我……”手中攥住的手臂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纤细,嬴抱月不禁一愣。 山鬼没有挣脱,低头看了她一眼,面上辨不出喜怒,“你还挺心急的嘛。” “我……” 嬴抱月自觉失礼,松手退后的一步,“晚辈只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山鬼眼波流转,掠过一丝薄怒,“是不明白你师父为什么要嫁我,还是觉得我不值得嫁?” 她即便在盛怒之时也美得惊人,嬴抱月在千军万马前也不曾胆怯过一分,但在这人面前却不知怎的就是底气不足,被逼的又退后了一步。 嬴抱月心中明白,她之所以底气不足,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那一纸婚约。 她师父上辈子可以不嫁人就生子,却对自己的婚事看得极重,甚至可以说有洁癖。如果真的愿意将自己的婚事当作交易手段,就算不嫁姬墨,林书白大可以嫁嬴帝嫁宋斋,总之有的是人选。 不需要有夫妻之实,大司命的丈夫这个名头本身就是一个资源,足以做尽文章。 可哪怕在受政敌攻讦等最艰难的时候,师父都没有动过自己婚事的主意,坚持终身不嫁。 很多人不明白她师父为什么在此事上那么固执,嬴抱月却隐隐明白其中缘由。 对林书白而言,嫁给一个人是一件很神圣的事。 她师父的一生,为了她,为了秦,为了修行界,为了百姓,舍弃了很多东西。 但她唯独想要为自己保持这一份自由。 不嫁人,她就不会属于任何人,她就不会和其他人绑在一起。 对于这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她可以一个人来,一个人去。 可以说,不嫁人,是林书白在这个充满着三妻四妾,和所爱之人又不志同道合的世界里最后的坚持。 嬴抱月了解这一点,所以她宁肯自己去和亲,也不愿有人在婚事上逼迫林书白。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师父却最终为了山鬼放弃了自己多年的坚持, 山鬼虽然口口声声说她师父嫁她是做戏,但嬴抱月心中明白,即便要另费一番周折,但以她师父的手段和智慧,当时山鬼的困境肯定是还有别的解决法子的。 正式的婚约对她师父而言意义非凡,绝不可能轻易下决定, 到底是什么力量,改变了她师父的想法? 是慕容音的美貌,是对她处境的同情,还是…… 不,都不是。 嬴抱月望着眼前这个改变了她师父的女子。 她心里清楚,之前的那些理由,都不足以让她师父放弃自己的坚持。 “怎么?你师父想要保护我的这个理由,不足以让你信服吗?” 山鬼静静注视着嬴抱月,“还是说,遇到同样情况,你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嬴抱月一愣。 她会。 如果当时慕容音的身份真的即将暴露,为了保护这样一名女子,换做是她,她也愿意这么做。 察觉到嬴抱月眼神的变化,山鬼视线微微闪动,心中长叹一声。 她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姬墨在南楚面对嬴抱月时的心情。 在林书白生前,山鬼的确很讨厌那个在她口中无处不在的徒弟。 但在林书白不在了之后…… 山鬼袖子下玉白的手指微微攥紧。 她不得不承认,无论前世今生,这名少女,都是最像最像林书白的人。 这种相似不是容貌气质上的相似,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林抱月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明白,林书白还活着。 嬴抱月自觉失礼,松手退后的一步,“晚辈只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山鬼眼波流转,掠过一丝薄怒,“是不明白你师父为什么要嫁我,还是觉得我不值得嫁?” 她即便在盛怒之时也美得惊人,嬴抱月在千军万马前也不曾胆怯过一分,但在这人面前却不知怎的就是底气不足,被逼的又退后了一步。 嬴抱月心中明白,她之所以底气不足,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那一纸婚约。 她师父上辈子可以不嫁人就生子,却对自己的婚事看得极重,甚至可以说有洁癖。如果真的愿意将自己的婚事当作交易手段,就算不嫁姬墨,林书白大可以嫁嬴帝嫁宋斋,总之有的是人选。 不需要有夫妻之实,大司命的丈夫这个名头本身就是一个资源,足以做尽文章。 可哪怕在受政敌攻讦等最艰难的时候,师父都没有动过自己婚事的主意,坚持终身不嫁。 很多人不明白她师父为什么在此事上那么固执,嬴抱月却隐隐明白其中缘由。 对林书白而言,嫁给一个人是一件很神圣的事。 她师父的一生,为了她,为了秦,为了修行界,为了百姓,舍弃了很多东西。 但她唯独想要为自己保持这一份自由。 不嫁人,她就不会属于任何人,她就不会和其他人绑在一起。 对于这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她可以一个人来,一个人去。 可以说,不嫁人,是林书白在这个充满着三妻四妾,和所爱之人又不志同道合的世界里最后的坚持。 嬴抱月了解这一点,所以她宁肯自己去和亲,也不愿有人在婚事上逼迫林书白。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师父却最终为了山鬼放弃了自己多年的坚持, 山鬼虽然口口声声说她师父嫁她是做戏,但嬴抱月心中明白,即便要另费一番周折,但以她师父的手段和智慧,当时山鬼的困境肯定是还有别的解决法子的。 正式的婚约对她师父而言意义非凡,绝不可能轻易下决定, 到底是什么力量,改变了她师父的想法? 是慕容音的美貌,是对她处境的同情,还是…… 不,都不是。 嬴抱月望着眼前这个改变了她师父的女子。 她心里清楚,之前的那些理由,都不足以让她师父放弃自己的坚持。 “怎么?你师父想要保护我的这个理由,不足以让你信服吗?” 山鬼静静注视着嬴抱月,“还是说,遇到同样情况,你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嬴抱月一愣。 她会。 如果当时慕容音的身份真的即将暴露,为了保护这样一名女子,换做是她,她也愿意这么做。 察觉到嬴抱月眼神的变化,山鬼视线微微闪动,心中长叹一声。 她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姬墨在南楚面对嬴抱月时的心情。 在林书白生前,山鬼的确很讨厌那个在她口中无处不在的徒弟。 但在林书白不在了之后…… 山鬼袖子下玉白的手指微微攥紧。 她不得不承认,无论前世今生,这名少女,都是最像最像林书白的人。 这种相似不是容貌气质上的相似,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林抱月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明白,林书白还活着。 第四百六十一章 依恋 慕容音逃婚事件发生后不久,西戎渐渐开始重开对大秦边境的挑衅,为了稳定边境,她告别才两岁的嬴珣,离开阿房宫,前往永夜长城。 从十二岁到十八岁,嬴抱月在永夜长城总共待了六年。 前三年是在北魏长城,后三年她军衔上升,统管整段长城,北魏的军务有李梅娘等人逐渐上手,她就将重心转移到后辽长城上,经常呆在后辽的军营。 然后……嬴抱月就发现她那个本该呆在阿房宫镇守大后方的师父,三天两头就出现在后辽的军营里。 有她在军中,她师父其实不用督察什么,之前在北魏的时候,她师父来军营也多半是来看她的。 但后来,嬴抱月发现她师父的看望渐渐变得目的不纯起来。 一般督军都是五天,可她师父呆在军营的夜晚屈指可数。一开始只是晚上不见人影,白天能看到她,后来变成来军营五天,这人有三天三夜人都不在军中。 以她师父身手,嬴抱月倒也不怕她遇见什么意外。但坑人的是,虽不是人人都有资格面见大司命,可来军中视察的主帅不在军中,下级军官来找人,她没办法,还得为这人遮掩。 那时她才发现,她和她师父的身形原来极其相似,只要戴个面纱坐在帷幕后,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至于她师父的声音和字体,她本来就会模仿。 于高阶修行者而言,她当时那点微薄的境界还装不了人神,遇上个天阶就得露馅,但军中比她境界高的军官也不多,十次有九次能遮掩过去。 但时间长了她也忍不了了,有一天就杵在大帐里守株待兔,结果正好撞见凌晨时分,她师父带着一身寒意和香风闪现回来。 嗯,是真的很香。 嬴抱月叹了口气,她现在知道那是谁身上的香味了。但那时的她没那个想象力,以为林书白是又背着她偷偷逛花楼去了。 她也说不了什么,毕竟花楼她也会去,不然也不可能遇上万流云。只是想不通去个花楼,她师父为什么要背着她偷偷去,还偏偏要挑在后辽督军的时候去。 于是她严辞要求她师父下次出去的时候要带上她。 她和师父之间本就没什么秘密,看她一脸冷意,她师父才老实交代,她不是去了花楼,而是去了西岭雪山。 “你去西岭雪山做什么?看白虎神?” 她蹙眉,“一年要看那么多次么?” “就是次数太多了,我才要偷偷的,”林书白笑起来,“不然陛下该起疑了。” “我是去看新诞生的那个神子,”师父正色道,“她刚成为神子,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我去指点下她。” “你去指导风法者?” 嬴抱月记得当时她闻言一脸冷漠,“师父,你骗鬼呢?” “哈哈哈。” 林书白不说话,只是笑。 “你下次想去我也可以带你去,”林书白笑道,“但你不能上山。” “山鬼怕生,不愿见外人。” 那你就是内人了么? 她很无语,但之前也听说过新神子的怪癖,没多想什么。 后来担心师父被人骗了,她也跟着去了几次西岭雪山,还遇见了花璃,但终究没有见到山鬼。 但师父每次下山的时候,都笑得很开心,身上带着泡完温泉的硫磺味,看上去整个人身心都有种放松的感觉,她渐渐也就不再担心。 现在想来,有些事情原来早有征兆。 “一直站在这,你也冷了吧?” 这时山鬼回过头来,打量了她一眼,“我和你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完,来我居所坐坐吧。” 说完也不等她拒绝,山鬼就自顾自沿着湖岸向前走去。 嬴抱月连忙跟上。 两人湖岸边留下两串脚印,很快,山鬼带着她来到一眼湖内温泉边的洞穴前。 说是洞穴,但外围的石头被削得形状别致,居然像个小楼阁的门洞一般。 山鬼不会用剑,这门楼是谁削的,已经不言而喻。 嬴抱月跟着山鬼踏上热气氤氲的台阶,一步步走入洞中,一个精巧又浑朴天然的洞中小屋出现在她的眼前。 在看到这个住所的瞬间,她就知道了林书白消失在军营里那些时间都花费在了哪里。 屋中的每一桌每一椅,都能看见林书白的手笔。 嬴抱月注视着屋角的一张石床,神情有些微妙。 嗯,那张床,果然是双人的。 床上铺着一张洁白的鹿皮和柔软的鸭绒被,嬴抱月一眼就认出那是谁的东西。 “怎么,认出来了?” 山鬼随意地坐在了床上,纤手怜爱地抚摸了一下被褥,“这可不是你小时候用过的那床了,里面的鸭绒早就换过。” “你来的急,估计没注意到,月沼湖边有一种野鸭, 鸭绒最为细密柔软,书白曾经去捉过许多,为了不伤它们性命,每只鸭都只取一小簇,这一床可让她忙活了许久。” 嬴抱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苦笑。 山鬼的语气并没有炫耀的味道,她只是在叙述着些日常的小事,但每件事里,都有着那名女子醉人的温柔。 但这没什么,山鬼所拥有的,她小时候都经历过。 她弯腰抚摸了一下柔软温暖的被褥,轻声问道。 “师父她,在这休息过?” “嗯。” 山鬼耳根莫名有些发烫,“她来了就忙活,从白天忙到晚上,我也不能不让她休息。” 那一日,目送林书白离开后,慕容音没有想到,那之后半年,会是她最难熬的半年。 诚然,白虎神对她很好。那名银发少年信守承诺,每天都给她叼来极多的猎物,更会在她修行险些岔气的时候及时出现相助。 她不愁吃不愁穿,修行也逐渐顺畅起来,但心中却一直觉得空空荡荡,像是有个口子一直填不满。 她一开始是以为她还不习惯一人隐居,觉得寂寞,但后来她风法的才能彻底觉醒,她变得能听见全天下的声音,一开始她不习惯控制力量,被吵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这种情况下她当然谈不上寂寞。 但无数情报涌入心中,她心中却反而更加空虚。 她开始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坐在冰湖边,坐在朝着上山那条路的龟背石上,幻想着那条路上出现一个身影。 然后,有一天,那个身影出现了。 1秒记住顶点:。 第四百六十二章 病根 前半辈子失败的人生让慕容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若是依附他人而生,也就只能任人摆布。 史书上那些红颜祸水红颜薄命的故事,都是因为那些红颜没有手握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她之所以冒险选择最快成为天阶的那条路,就是因为她不想再靠别人保护而生,不管那个“别人”看上去多么可靠多么值得信任,她都不愿再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上。 她要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再依靠任何人。 她要以平等的地位站在林书白身边,而不是只能蜷缩在人神的羽翼下。 所以在林书白离开后,慕容音拼命修行,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林书白留下来的每本书都几乎被她翻烂,觉醒才能后她更是拼命收集全大陆各地的情报,拼尽全力吸收着所有有关修行的知识。 一点点凝聚的真元和逐渐广博起来的知识让她获得了安全感,原本脆弱的心中也像是有了一层层厚厚的铠甲,她以为她已经百毒不侵。 正如林书白所说,修行者切忌过于相信某个人,更不能对他人生出依赖。 相遇只有短短几天,林书白虽对她有恩,但也不是还不清的恩情。 人神的力量过于强大神秘,慕容音的理智告诉她,她必须摆脱林书白对她的“控制”。 她将来想作为修行者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在心里划出防线。 然而就在她坐在龟背石上,看见山道上走上来的那个人时,慕容音发现自己半年来设下的心防,在一瞬间溃不成军。 原来她拼命修行不光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遗忘,她想要通过拼命修行忘记那个影子。 可越是刻意忘记,却越证明她心虚。 “怎么了?” 半年未见,黑衣女子的面容没多大变化,身形清减了一些。 林书白在山道前站定,望着坐在山石上一动不动的她,苦笑了一声,“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慕容音一言不发,但下一刻,她发现她的身体已经不在石头上。 雪地上扬起一阵风。 “唔……” 林书白被冲撞的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张开双臂牢牢接住了她。 “你……” 林书白惊魂未定地望着倏然就从石头上飘下来的少女,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厉害了啊,你这速度都可以媲美雷法者了。” 意识到自己居然主动扑进了林书白怀中这件事,慕容音抓着对方的衣襟,大脑一片空白。 “我还担心你这半年过的不习惯,”林书白笑吟吟摸着她的头发,“没想到你功力增长的那么快。这次破境的风险应该能减少不少。” 破境…… 对了,林书白是来帮她破境的,不是来给她抱的。 “我……” “嗯?” 林书白低头笑着问。 她闭上了眼睛,抓紧了林书白的衣襟。 “林书白,你今晚留下来吧。” …… ……前半辈子失败的人生让慕容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若是依附他人而生,也就只能任人摆布。 史书上那些红颜祸水红颜薄命的故事,都是因为那些红颜没有手握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她之所以冒险选择最快成为天阶的那条路,就是因为她不想再靠别人保护而生,不管那个“别人”看上去多么可靠多么值得信任,她都不愿再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上。 她要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再依靠任何人。 她要以平等的地位站在林书白身边,而不是只能蜷缩在人神的羽翼下。 所以在林书白离开后,慕容音拼命修行,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林书白留下来的每本书都几乎被她翻烂,觉醒才能后她更是拼命收集全大陆各地的情报,拼尽全力吸收着所有有关修行的知识。 一点点凝聚的真元和逐渐广博起来的知识让她获得了安全感,原本脆弱的心中也像是有了一层层厚厚的铠甲,她以为她已经百毒不侵。 正如林书白所说,修行者切忌过于相信某个人,更不能对他人生出依赖。 相遇只有短短几天,林书白虽对她有恩,但也不是还不清的恩情。 人神的力量过于强大神秘,慕容音的理智告诉她,她必须摆脱林书白对她的“控制”。 她将来想作为修行者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在心里划出防线。 然而就在她坐在龟背石上,看见山道上走上来的那个人时,慕容音发现自己半年来设下的心防,在一瞬间溃不成军。 原来她拼命修行不光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遗忘,她想要通过拼命修行忘记那个影子。 可越是刻意忘记,却越证明她心虚。 “怎么了?” 半年未见,黑衣女子的面容没多大变化,身形清减了一些。 林书白在山道前站定,望着坐在山石上一动不动的她,苦笑了一声,“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慕容音一言不发,但下一刻,她发现她的身体已经不在石头上。 雪地上扬起一阵风。 “唔……” 林书白被冲撞的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张开双臂牢牢接住了她。 “你……” 林书白惊魂未定地望着倏然就从石头上飘下来的少女,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厉害了啊,你这速度都可以媲美雷法者了。” 意识到自己居然主动扑进了林书白怀中这件事,慕容音抓着对方的衣襟,大脑一片空白。 “我还担心你这半年过的不习惯,”林书白笑吟吟摸着她的头发,“没想到你功力增长的那么快。这次破境的风险应该能减少不少。” 破境…… 对了,林书白是来帮她破境的,不是来给她抱的。 “我……” “嗯?”原来她拼命修行不光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遗忘,她想要通过拼命修行忘记那个影子。 可越是刻意忘记,却越证明她心虚。 “怎么了?” 半年未见,黑衣女子的面容没多大变化,身形清减了一些。 林书白在山道前站定,望着坐在山石上一动不动的她,苦笑了一声,“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慕容音一言不发,但下一刻,她发现她的身体已经不在石头上。 雪地上扬起一阵风。 “唔……” 林书白被冲撞的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张开双臂牢牢接住了她。 “你……” 林书白惊魂未定地望着倏然就从石头上飘下来的少女,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厉害了啊,你这速度都可以媲美雷法者了。” 意识到自己居然主动扑进了林书白怀中这件事,慕容音抓着对方的衣襟,大脑一片空白。 “我还担心你这半年过的不习惯,”林书白笑吟吟摸着她的头发,“没想到你功力增长的那么快。这次破境的风险应该能减少不少。” 破境…… 对了,林书白是来帮她破境的,不是来给她抱的。 “我……” “嗯?” 林书白低头笑着问。 她闭上了眼睛,抓紧了林书白的衣襟。 “林书白,你今晚留下来吧。” …… …… 林书白低头笑着问。 她闭上了眼睛,抓紧了林书白的衣襟。 “林书白,你今晚留下来吧。” …… …… 第四百六十三章 时光 前半辈子失败的人生让慕容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若是依附他人而生,也就只能任人摆布。 史书上那些红颜祸水红颜薄命的故事,都是因为那些红颜没有手握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她之所以冒险选择最快成为天阶的那条路,就是因为她不想再靠别人保护而生,不管那个“别人”看上去多么可靠多么值得信任,她都不愿再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上。 她要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再依靠任何人。 她要以平等的地位站在林书白身边,而不是只能蜷缩在人神的羽翼下。 所以在林书白离开后,慕容音拼命修行,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林书白留下来的每本书都几乎被她翻烂,觉醒才能后她更是拼命收集全大陆各地的情报,拼尽全力吸收着所有有关修行的知识。 一点点凝聚的真元和逐渐广博起来的知识让她获得了安全感,原本脆弱的心中也像是有了一层层厚厚的铠甲,她以为她已经百毒不侵。 正如林书白所说,修行者切忌过于相信某个人,更不能对他人生出依赖。 相遇只有短短几天,林书白虽对她有恩,但也不是还不清的恩情。 人神的力量过于强大神秘,慕容音的理智告诉她,她必须摆脱林书白对她的“控制”。 她将来想作为修行者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在心里划出防线。 然而就在她坐在龟背石上,看见山道上走上来的那个人时,慕容音发现自己半年来设下的心防,在一瞬间溃不成军。 原来她拼命修行不光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遗忘,她想要通过拼命修行忘记那个影子。 可越是刻意忘记,却越证明她心虚。 “怎么了?” 半年未见,黑衣女子的面容没多大变化,身形清减了一些。 林书白在山道前站定,望着坐在山石上一动不动的她,苦笑了一声,“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慕容音一言不发,但下一刻,她发现她的身体已经不在石头上。 雪地上扬起一阵风。 “唔……”前半辈子失败的人生让慕容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若是依附他人而生,也就只能任人摆布。 史书上那些红颜祸水红颜薄命的故事,都是因为那些红颜没有手握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她之所以冒险选择最快成为天阶的那条路,就是因为她不想再靠别人保护而生,不管那个“别人”看上去多么可靠多么值得信任,她都不愿再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上。 她要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再依靠任何人。 她要以平等的地位站在林书白身边,而不是只能蜷缩在人神的羽翼下。 所以在林书白离开后,慕容音拼命修行,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林书白留下来的每本书都几乎被她翻烂,觉醒才能后她更是拼命收集全大陆各地的情报,拼尽全力吸收着所有有关修行的知识。 一点点凝聚的真元和逐渐广博起来的知识让她获得了安全感,原本脆弱的心中也像是有了一层层厚厚的铠甲,她以为她已经百毒不侵。 正如林书白所说,修行者切忌过于相信某个人,更不能对他人生出依赖。 相遇只有短短几天,林书白虽对她有恩,但也不是还不清的恩情。 人神的力量过于强大神秘,慕容音的理智告诉她,她必须摆脱林书白对她的“控制”。 她将来想作为修行者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在心里划出防线。 然而就在她坐在龟背石上,看见山道上走上来的那个人时,慕容音发现自己半年来设下的心防,在一瞬间溃不成军。 原来她拼命修行不光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遗忘,她想要通过拼命修行忘记那个影子。 可越是刻意忘记,却越证明她心虚。 “怎么了?” 半年未见,黑衣女子的面容没多大变化,身形清减了一些。 林书白在山道前站定,望着坐在山石上一动不动的她,苦笑了一声,“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慕容音一言不发,但下一刻,她发现她的身体已经不在石头上。 雪地上扬起一阵风。 “唔……” 林书白被冲撞的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张开双臂牢牢接住了她。 “你……” 林书白惊魂未定地望着倏然就从石头上飘下来的少女,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厉害了啊,你这速度都可以媲美雷法者了。” 意识到自己居然主动扑进了林书白怀中这件事,慕容音抓着对方的衣襟,大脑一片空白。 “我还担心你这半年过的不习惯,”林书白笑吟吟摸着她的头发,“没想到你功力增长的那么快。这次破境的风险应该能减少不少。” 破境…… 对了,林书白是来帮她破境的,不是来给她抱的。 “我……” “嗯?” 林书白低头笑着问。 她闭上了眼睛,抓紧了林书白的衣襟。 “林书白,你今晚留下来吧。” …… …… 从破境天阶身体被改变的剧痛中醒来时,慕容音都没想明白,她当时怎么就能说出这么羞耻的一句话。 周围光线昏暗,身下兽皮柔软,枕边人鼻息均匀。 慕容音微微偏过头,望着身边人的侧脸。 林书白被冲撞的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张开双臂牢牢接住了她。 “你……” 林书白惊魂未定地望着倏然就从石头上飘下来的少女,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厉害了啊,你这速度都可以媲美雷法者了。”对了,林书白是来帮她破境的,不是来给她抱的。 “我……” “嗯?” 林书白低头笑着问。 她闭上了眼睛,抓紧了林书白的衣襟。 “林书白,你今晚留下来吧。” …… …… 从破境天阶身体被改变的剧痛中醒来时,慕容音都没想明白,她当时怎么就能说出这么羞耻的一句话。 周围光线昏暗,身下兽皮柔软,枕边人鼻息均匀。 慕容音微微偏过头,望着身边人的侧脸。 意识到自己居然主动扑进了林书白怀中这件事,慕容音抓着对方的衣襟,大脑一片空白。 “我还担心你这半年过的不习惯,”林书白笑吟吟摸着她的头发,“没想到你功力增长的那么快。这次破境的风险应该能减少不少。” 破境…… 对了,林书白是来帮她破境的,不是来给她抱的。 “我……” “嗯?” 林书白低头笑着问。 她闭上了眼睛,抓紧了林书白的衣襟。 “林书白,你今晚留下来吧。” …… …… 从破境天阶身体被改变的剧痛中醒来时,慕容音都没想明白,她当时怎么就能说出这么羞耻的一句话。 周围光线昏暗,身下兽皮柔软,枕边人鼻息均匀。 慕容音微微偏过头,望着身边人的侧脸。 第四百六十四章 提议 “没什么。” 慕容音扭过头去,虽然心中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之后不会再嫁人了吗?” “我本来就不会嫁人,”林书白笑道,“你没听说过吗?我大概在六、七年前就曾当众立下誓言,终身不嫁。” 慕容音心底咯噔一声,这事她听说过。 六七年前,恰好是林书白遇见当时还只是秦国太子的嬴帝的时候。 嬴帝年纪不小,却一直未娶正妻,征战四方却有一妙龄女子长伴身边,自然会谣言四起。 最离谱的一个谣言,就是传说林抱月其实是嬴帝和林书白的女儿。南楚国师姬墨之所以在成为神子后曾以下犯上挑战皇帝,就是因为嬴帝在林书白还是他未婚妻的时候抢了他的女人。 这三人的关系,真是更加错综复杂…… 和秦国太子之间的流言影响了林书白领兵,在嬴帝继承王位后,军中哄传嬴帝身边这位女将军不久后就会成为秦国王后,根本当不了几天将军,可军队最害怕临战换将,这导致林书白当时麾下的军队军心不稳。 于是在一次全军的集会上,林书白断发一缕起誓,说秦国大业一日未成,她就一日不嫁。 后来秦帝国诞生,嬴帝登基为皇,礼官奏请新帝立后,嬴帝却迟迟未曾决定人选,反而先下旨立了林书白为国师,她成了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女国师。 一时间,贵阳城内围绕嬴帝林书白两人之间的谣言再次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毕竟这对在大秦统一战争中并肩作战的人中龙凤,最后会走到一起,似乎也并不令人意外。 但世人没想到的是,林书白在建国不久后的大朝会上修改了自己的誓言,改成了终身不嫁。 此言一出,举世震惊。 誓言归誓言,当时很多人并不相信,都等着看林书白的热闹。毕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婚嫁这事谁说得准?多少姑娘年轻时闹着不想嫁,之后又想嫁了。 更多的人认为,林书白此举是在向朝内反对嬴帝立她为皇后的势力示威。 嬴帝在立后人选上虽然没有开口,但一些老臣都自以为猜到了他属意谁。 林书白在修行境界上贵为修行界第一人,但她不过是南楚一个低等世家的庶女,还和别的男人生过一个私生子,这样的家世人品,在秦国老臣看来,自然是绝不配成为一国之母。 于是乎,嬴帝还没开口说要立谁,朝内大臣们先吵成了一片,针对国师的各种五花八门的弹劾雪片般飞上皇帝的桌案。 面对那些弹劾,嬴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令人拿了个箱子全部装了,在大朝会上搬到了大殿上,令众臣和林书白对峙。 慕容音在书中看到这件事的时候,因为太过曲折离奇,还以为是编造的故事。 她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传说,当时面对整整一箱子的弹劾白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从空间法器中取出了太阿剑。 看到她居然违制带刀兵进殿,在场所有大臣都变了脸色,高呼护驾,但还没等他们喊完,眼前就腾起熊熊烈火。 林书白直接拔剑烧了一箱子的文书,望着那群大臣们淡淡道,“之前我曾在军中立誓,大业一日未成,我一日不嫁。” “如今陛下大业已成,书白惟愿以余生之力求道修行,无心再顾其他,只求终身不嫁,守护大秦长治久安。” 慕容音所读的那本在民间流传的皇家故事集里并未写当时皇帝的反应,只写了在林书白说出此言之后,众老臣纷纷附和,盛赞国师大人高风亮节,为吾辈楷模。 那堆对林书白的弹劾,再无人提起。 “你真的当众说了,要终生不嫁?” “嗯,”林书白点头,瞥了慕容音一眼她笑起来,“别一幅为我难受的样子,我发下如此誓言并非全是由形势所迫。” 女子目光沉静,“在这片土地上成亲,本就非我所愿。” 在这片土地上是什么意思? 慕容音莫名觉得疑惑,林书白这说法,简直像是在说她不是这片大陆上的人似的。 “你不觉得,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必须从一而终,这有点太奇怪了吗?”林书白淡淡道。 慕容音心跳加速,她也这么觉得,但这一切自古而来便是如此,反对夫君纳妾是女人善妒,反而会被婆家嫌弃,所以她的这些想法从未和其他人提起过。 “可你如果想要的话……”慕容音欲言又止。 这世道女子嫁人的确要面对诸多不公,但林书白不一样。慕容音觉得,如果林书白想嫁人的话,还是能找到一个对她一心一意的男人的。 “你真的谁都不想嫁吗?” 慕容音咬紧嘴唇。 别的不说,那个在中唐照顾林书白的男人,对她应该就意义非凡。想起刚刚林书白提到要去一趟中唐时的神情,慕容音心中就微微发涩。 她能感觉到,林书白很信任在中唐的那个男人。 “至少我现在没有想嫁的人,”林书白笑着道,“也没有可以嫁的合适人选。” “怎么会没有?”慕容音深吸一口气,“中唐那个人呢?” 林书白一愣,半晌后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年纪虽小,脑子里能猜到的还挺多啊。” 她戏谑道,“怎么?就那么想把我嫁出去?” “我不是!”慕容音一惊,立即否认,“我只是……” “我知道,”林书白轻轻捂住她的唇,笑了,“你只是在为我打抱不平罢了。” “可我说了,终身不嫁不是有人逼我的,而是我自己的选择,”林书白认真道,“这事不怪别人,是我自己太固执。” “我在婚事一事上多有洁癖,不可能遇见能让我打破原则的人。” 洁癖吗? 慕容音隐隐觉得,这洁净并不光指对一夫多妻的厌恶,林书白对婚嫁的标准,应当与寻常人不同。 想成为林书白的夫君,恐怕比当她的心上人更难。 慕容音微微垂下头,淡淡道,“既然你自己都不愿嫁人,还操心我将来嫁不嫁人?”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在历尽千帆之后做出的决定。” 她是尝试过成为某个人的妻子,然后失败了。 林书白无奈一笑,伸手刮了刮慕容音的鼻子,“可你才多大,尚未爱过人,不可将自己未来的路就那么堵死了。” “我没有堵死,”慕容音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倔强,目视着林书白的双眼,一字一顿。 “我、不、会、嫁。” “这、辈、子、都、不。” 当时说出这句话,纯粹是因为之前的经历和少女的逆反心理。 慕容音没有想到。 她一语成谶。 。 第四百六十五章 婚嫁 成为人神后都无法痊愈的病根,那当初到底有多重。 她微微垂下头,“为什么要给男人生孩子?” 慕容音不明白,若是林书白喜欢孩子倒也罢了,但听说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出生不久就被她送去了南楚,别说抚养了,几乎是不闻不问。 当然,这并不能说她就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作为第一位女国师,林书白处境之复杂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慕容音自知还没那个资格评价她。 可若是对养孩子并不狂热,为什么一定要生呢?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孩子,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慕容音口中泛起苦味。 她就那么……喜欢那个男人吗? “为男人生孩子?” 然而林书白闻言怔了怔,随后笑道,“他不知道这事,本就是我自讨苦吃。” “不知道?” 慕容音愣住。 “从怀上到生下来,他都不知道,两个孩子都是如此。”林书白看向石窗外飘零的雪花,“不如说他对我还真挺信任的,我抱去说是他的,他就信。” 慕容音有些目瞪口呆。 “那你怀孕和坐月子的时候……” “都是在中唐,”林书白转过头来,“照顾我的另有其人。” 虽然林书白没有明说,但慕容音猜也能猜到,有那个财力本事藏住林书白的大概也就只有王公贵族,可中唐还没有拥有如此匹配实力的女子。 也就是说,照顾林书白的,是另一个男人。 慕容音不知该说些什么,某种意义上而言,南楚国师姬墨的确算是很信任林书白了。 可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怎么就……那么乱? 算算时间,林书白的那个小女儿今年应该三岁了,也就是四年前怀上,而四年前…… 慕容音对那一年印象深刻,因为那一年爆发了大秦和西戎在边境的最后一次决一死战。 那场战争堪称大秦的立国之战,大秦皇帝御驾亲征,林书白随行,建国不久的大秦风雨飘摇,前方战场上人神一举斩杀西戎六名翟王,后方战场当时才十岁还没受封的昭阳郡主和皇长子嬴苏一起守住了阿房宫,秦大获全胜,传为佳话。 而就在这场战争结束大约七八个月后,林书白就生下了一个女儿。 也就是说在斩杀六名翟王的时候,林书白居然是身怀有孕的状态吗? 慕容音心神震荡,好像猜到了林书白会留下病根的原因。 “你……” 她咬了咬唇,“你的病真的无碍吗?” “真没事,”林书白笑笑,“你刚刚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你……”慕容音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道,“你之前和陛下去打西戎的时候,怀有身孕吗?”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林书白笑了,“没有,安歌是早产儿,我是在仗打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孕的。”成为人神后都无法痊愈的病根,那当初到底有多重。 她微微垂下头,“为什么要给男人生孩子?” 慕容音不明白,若是林书白喜欢孩子倒也罢了,但听说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出生不久就被她送去了南楚,别说抚养了,几乎是不闻不问。 当然,这并不能说她就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作为第一位女国师,林书白处境之复杂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慕容音自知还没那个资格评价她。 可若是对养孩子并不狂热,为什么一定要生呢?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孩子,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慕容音口中泛起苦味。 她就那么……喜欢那个男人吗? “为男人生孩子?” 然而林书白闻言怔了怔,随后笑道,“他不知道这事,本就是我自讨苦吃。” “不知道?” 慕容音愣住。 “从怀上到生下来,他都不知道,两个孩子都是如此。”林书白看向石窗外飘零的雪花,“不如说他对我还真挺信任的,我抱去说是他的,他就信。” 慕容音有些目瞪口呆。 “那你怀孕和坐月子的时候……” “都是在中唐,”林书白转过头来,“照顾我的另有其人。” 虽然林书白没有明说,但慕容音猜也能猜到,有那个财力本事藏住林书白的大概也就只有王公贵族,可中唐还没有拥有如此匹配实力的女子。 也就是说,照顾林书白的,是另一个男人。 慕容音不知该说些什么,某种意义上而言,南楚国师姬墨的确算是很信任林书白了。 可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怎么就……那么乱? 算算时间,林书白的那个小女儿今年应该三岁了,也就是四年前怀上,而四年前…… 慕容音对那一年印象深刻,因为那一年爆发了大秦和西戎在边境的最后一次决一死战。 那场战争堪称大秦的立国之战,大秦皇帝御驾亲征,林书白随行,建国不久的大秦风雨飘摇,前方战场上人神一举斩杀西戎六名翟王,后方战场当时才十岁还没受封的昭阳郡主和皇长子嬴苏一起守住了阿房宫,秦大获全胜,传为佳话。 而就在这场战争结束大约七八个月后,林书白就生下了一个女儿。 也就是说在斩杀六名翟王的时候,林书白居然是身怀有孕的状态吗? 慕容音心神震荡,好像猜到了林书白会留下病根的原因。 “你……” 她咬了咬唇,“你的病真的无碍吗?” “真没事,”林书白笑笑,“你刚刚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你……”慕容音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道,“你之前和陛下去打西戎的时候,怀有身孕吗?”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林书白笑了,“没有,安歌是早产儿,我是在仗打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孕的。” 那还是在战争发生前怀上的。 慕容音咬紧唇,在那么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怀上了孩子,之后还要四处奔波处理战争后事,怎么会不留下病根? “你为什么……”她死死攥住林书白的衣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该说林书白傻,恨趁火打劫的西戎,还是该恨其他人无用,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那么重的担子居然都压在这名女子一人身上。 “你在为我难过吗?” 那还是在战争发生前怀上的。 慕容音咬紧唇,在那么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怀上了孩子,之后还要四处奔波处理战争后事,怎么会不留下病根? “你为什么……”她死死攥住林书白的衣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该说林书白傻,恨趁火打劫的西戎,还是该恨其他人无用,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那么重的担子居然都压在这名女子一人身上。 “你在为我难过吗?” 第四百六十六章 相似 大司命唯一的徒弟,修行界天赋最高的火法者,昭阳郡主林抱月。 对于这位天天挂在林书白嘴边的徒弟,慕容音也曾猜想过她的模样。 那一年林抱月刚满十五岁,在调至后辽长城前,她正好刚干了一件震惊全大陆的大事。 她在一夜之间突破天阶,去南楚剑劈了姬墨的国师府。 十五岁的天阶,山海大陆之前绝无仅有。 慕容音当时还无法将风法送到南楚这么远的地方,听闻这个消息传来时惊愕不已,在得知林抱月之所以会有如此举动,是因为林书白的小女儿被姬墨的正妻毒害之时,她更是又惊又怒。 林书白虽将一双儿女都留在了姬墨身边,很少去探望,但慕容音曾偷偷看见过她给孩子缝生辰礼的模样。在修行上无所不能的大司命偏偏针线功夫极差,在月光下不断被扎手,却还是坚持缝着怪模怪样的娃娃。 那一幕深深留在了慕容音心中,更让她明白了林书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是她将她的爱藏得极深,不被世人所知晓。 儿女被害,对母亲是锥心之痛,世人纷纷猜测林书白会如何应对,却没想到在林书白未曾出面的情况下,林抱月就先以一种震撼世人的方式雷厉风行地教训了敢对大司命的孩子出手的宵小。 一剑劈开国师府,不得不说,听起来相当爽快。 这也让慕容音对林抱月的感情从不喜欢变得复杂起来。 偏偏就在这时,在慕容飞澜误打误撞的带领下,她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第一次见到了这名少女。 …… …… 坐在书案后的少女抬起头。 她的容颜撞入眼帘之时,慕容音只觉自己的心脏瞬间被揪住了。 林抱月的那双眼睛,太像林书白了。 看习惯了自己的脸,慕容音其实对女子的美貌早已没了感觉。但林抱月和林书白一样,在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第一眼注意到却不是她们的脸。 坐在书案后的少女无疑很美,慕容音却很难形容她生得什么模样。第一眼见到林抱月的人,必然会被她的双眼夺走注意力。 那是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她坐在书案后只笑了一笑,便仿佛有摄人心魂的力量。 偏偏那股力量却又是柔和的,就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水一般,坐在书案后的少女莫名会让人联想起森林和湖水,连破旧的牛皮帐篷中都仿佛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清香。 隔着遥远的风都能感到如此,可想而知站在帐篷中的人会承受多大的冲击。 慕容飞澜静静站在帐门处,目光全都集中在帐中的那名少女身上。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个侄儿大概是没救了。 但同时,她似乎又能明白,为什么向来对女子没有兴趣的慕容飞澜会沦陷。 林抱月的气质很特别,她和林书白无论是身形和气息都十分相似,但慕容音隐隐发现,二人身上却又有着十分不一样的地方。 林抱月好像有点…… 不等慕容音想明白,帐篷中二人的对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本书……” 林抱月仔细打量着慕容飞澜手中的书卷,脸上露出抱歉的笑,“谢谢你,飞澜,但这本医书我昨日已经看完了。” “昨日?”慕容飞澜愣住,攥紧书卷,“可这本书是前两天才传抄出来的……” 他是第一时间让人从书市上买了送来的,军营附近应该还没卖的才对。 慕容音明白侄儿的困惑在何处,以林抱月军务之繁忙,她绝对没时间溜出去买书,除非…… 有人先一步带给她了。 慕容飞澜握着书卷的手垂下,面上不露声色地笑了笑,“郡王殿下来了么?” 郡王? 谷哪个郡王? 慕容音在一边困惑不已。 永夜长城这样的军事重地,其他诸侯国的王子哪怕贵为郡王也不会被允许随便进入,哪个郡王能进来? 可看慕容飞澜的模样,似乎对这位郡王的身份心知肚明。 “嗯。” 林抱月点点头,“他来了。” 慕容飞澜呼吸微微一窒,旋即笑起来,“人还没走吧?” “嗯,”嬴抱月道,“昨天夜里到的,一路太过舟车劳顿,我就让他在军营里歇了。” “是吗?”慕容飞澜笑笑,一脸轻松道,“说起来,我好久未见他了,他现在人在哪?” 林抱月捏着笔杆,忽然沉默了一下。 侄儿面上笑容不减,但慕容音却能察觉到他身上气息极为微小的变化。 唉。 她在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 慕容飞澜微笑地望着嬴抱月,面上辨不出喜怒,“他在这?” “嗯,”嬴抱月跽坐在书案后,犹豫片刻后点头,双腿微微移动,拉开了身后的一个帘子。 慕容音瞳孔微微收缩。 一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正枕着马鞍席地而卧,身上盖着一条简陋的青布被褥,安稳地阖目而眠。 也就是说,林抱月刚刚并不是孤身一人坐在这帐中写字,而是一直在守着身后的这名青年。 慕容音大受冲击,但更让她受到冲击是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林抱月用真元结界覆盖了他的全身,隔开了外界的所有声响,所以帘后的男人睡得很沉。 帘子拉开的不大,但慕容音还是一眼看清了这名青年的容貌。 这人的确是个郡王,某种意义上,还是这山海大陆上身份最为贵重的郡王。 因为他不是王子, 而是皇子。 大秦皇帝嬴帝的长子。 在后辽长城边简陋的军营中,昭阳郡主一人所居的大帐里,皇长子嬴苏躺在她身后,正酣然入眠。 慕容音在千里之外看见这一幕,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瞥见自己杵在帐门处的侄儿,她心情更加复杂。 这三个人…… 慕容飞澜端详着自己好友的睡脸,淡淡笑了笑,“大殿下这次看来是累坏了。” “昨晚说着说着话,就这么睡着了,”林抱月伸手掖了掖嬴苏身上的被角,“之前说过叫他骑马不要那么急,但似乎还是不肯听我的。” “应该是急着见你吧,”慕容飞澜眯眼一笑,“朝内发生了不少事,我还以为他最近不会来了。” “见我?”林抱月怔了怔,笑道,“可他昨晚说,他是来找你的。刚巧你今日就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事先约好了呢。” 嬴苏来永夜长城找慕容飞澜? 慕容音在一边听着顿感无语。 这种鬼话,大概也就林抱月会信吧。 。 第四百六十七章 坚持 “对了,听说飞澜那小子曾经想娶你?” 天色暗了下来,山鬼点燃了放在石床边的一盏灯。 美人点灯,本是非常美的一幅画面,如果不是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的话。 嬴抱月本来安静地坐在床边等着山鬼回忆完往事,顺便和她讲讲师父是怎么求的婚,却没想到这把火却突然烧到了自己身上。 “飞澜,他对我……” 嬴抱月一时间语塞,在永夜长城的时候慕容飞澜曾和她提起过自己早逝的姑姑,言语中十分尊敬悲伤。 慕容飞澜不会和她撒谎,所以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姑姑还活着,但慕容音显然通过自己天下无双的情报搜集能力,时时刻刻关注着山下侄儿的消息。 山鬼姣好的侧脸在灯火下隐隐绰绰,闻言似笑非笑地瞟了嬴抱月一眼。 “飞澜?” 嬴抱月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叫法太亲昵了,连忙改口,“太子殿下智谋无双,令人敬佩,只是论及婚嫁……” 上辈子在嬴苏向她求婚之前,她的确一度以为自己将来会嫁给慕容飞澜,成为后辽太子妃,但后来发生的一切超过了他们所有人的掌控能力。 “他是智谋无双,”山鬼挑弄着灯芯,淡淡道,“但和他那个爹一样,太聪明的人反而在感情上吃亏。” 慕容音抬起头,视线有些恍惚。 …… …… “最近,你那徒弟是不是被调到后辽长城布防了?” “嗯?”“对了,听说飞澜那小子曾经想娶你?” 天色暗了下来,山鬼点燃了放在石床边的一盏灯。 美人点灯,本是非常美的一幅画面,如果不是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的话。 嬴抱月本来安静地坐在床边等着山鬼回忆完往事,顺便和她讲讲师父是怎么求的婚,却没想到这把火却突然烧到了自己身上。 “飞澜,他对我……” 嬴抱月一时间语塞,在永夜长城的时候慕容飞澜曾和她提起过自己早逝的姑姑,言语中十分尊敬悲伤。 慕容飞澜不会和她撒谎,所以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姑姑还活着,但慕容音显然通过自己天下无双的情报搜集能力,时时刻刻关注着山下侄儿的消息。 山鬼姣好的侧脸在灯火下隐隐绰绰,闻言似笑非笑地瞟了嬴抱月一眼。 “飞澜?” 嬴抱月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叫法太亲昵了,连忙改口,“太子殿下智谋无双,令人敬佩,只是论及婚嫁……” 上辈子在嬴苏向她求婚之前,她的确一度以为自己将来会嫁给慕容飞澜,成为后辽太子妃,但后来发生的一切超过了他们所有人的掌控能力。 “他是智谋无双,”山鬼挑弄着灯芯,淡淡道,“但和他那个爹一样,太聪明的人反而在感情上吃亏。” 慕容音抬起头,视线有些恍惚。 …… …… “最近,你那徒弟是不是被调到后辽长城布防了?” “嗯?” 坐在床角梳理长发的女子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难得听你主动提起抱月,这是怎么了?” 林书白手执牙梳,眼睛笑得弯成月牙。 慕容音懒得看她这副一提徒弟就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模样,掉转身子,抱住床上的枕头,“最近我探查飞澜消息的时候,总能看见她。” 上西岭雪山的第三年,她破境天阶两年后,在林书白和白虎神的努力下,她终于突破等级二,成为了天下第七位神子。 随后林书白昭告天下,后辽拥有了第一位白虎神子,后辽王也派人将国书带到了西岭雪山山下,她受封八人神封号山鬼,同年上任后辽国师。 谁又能想到,她这个当年不得妄议国事,作为一个工具要被送到西戎的后辽公主,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入主了后辽的权力中心。 只可惜,如果她就是山鬼这个事实如果被她的亲人知道了,大概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新继位的后辽王,也就是她的长兄派重兵重臣来西岭雪山相迎,请她下山共商国事,她直言不愿下山,那群后辽兵和仙官奉命执意上山,受风雪所阻,后被林书白用一套外交辞令给挡了回去。 她兄长的人虽然上不来,但在其位谋其政,她既然担了山鬼这个名号,不处理国事自然是不行,好在这一年她的风法也进一步提升,可以毫无障碍地和千里之外的人交谈。 于是她远程通知了后辽王和后辽御祷省的仙官们,她将以隔空传话的方式处理国师事务。 后辽王当然是不乐意,甚至还打算在一众天阶修行者的护卫下御临西岭雪山,亲自“请”不愿下山的国师下山。 坐在床角梳理长发的女子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难得听你主动提起抱月,这是怎么了?” 林书白手执牙梳,眼睛笑得弯成月牙。 慕容音懒得看她这副一提徒弟就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模样,掉转身子,抱住床上的枕头,“最近我探查飞澜消息的时候,总能看见她。” 上西岭雪山的第三年,她破境天阶两年后,在林书白和白虎神的努力下,她终于突破等级二,成为了天下第七位神子。 随后林书白昭告天下,后辽拥有了第一位白虎神子,后辽王也派人将国书带到了西岭雪山山下,她受封八人神封号山鬼,同年上任后辽国师。 谁又能想到,她这个当年不得妄议国事,作为一个工具要被送到西戎的后辽公主,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入主了后辽的权力中心。 只可惜,如果她就是山鬼这个事实如果被她的亲人知道了,大概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新继位的后辽王,也就是她的长兄派重兵重臣来西岭雪山相迎,请她下山共商国事,她直言不愿下山,那群后辽兵和仙官奉命执意上山,受风雪所阻,后被林书白用一套外交辞令给挡了回去。 她兄长的人虽然上不来,但在其位谋其政,她既然担了山鬼这个名号,不处理国事自然是不行,好在这一年她的风法也进一步提升,可以毫无障碍地和千里之外的人交谈。 于是她远程通知了后辽王和后辽御祷省的仙官们,她将以隔空传话的方式处理国师事务。 后辽王当然是不乐意,甚至还打算在一众天阶修行者的护卫下御临西岭雪山,亲自“请”不愿下山的国师下山。 但西岭雪山这两年在某位孜孜不倦的神灵的加固下,无数关卡林立,真正变成了修行者的地狱。 尤其是云首峰,先来为大王探路的后辽天阶在差点被夔牛锤死后,连滚带爬地跑回王宫,在朝廷上涕泪横流地劝后辽王千万不可亲上西岭雪山,并隐晦地指出,如果后辽王踏入云首峰,后辽恐怕就要换太子继位了。 除了大司命林书白外,当时还真没人有那个本事和胆量上的了云首峰。 朝廷里的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好在林书白适时地出现打圆场,后辽王才勉强同意了山鬼隔空处理国师事物的要求,不再逼她下山。 第四百六十八章 心仪 大秦皇帝嬴帝一直没有立后,也就没有嫡子。 无嫡,则长子为尊。 再加上嬴苏为人德才兼备,无论是能力还是人望都超出弟弟嬴昊一大截,可以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毫无疑问就是大秦江山未来的主人。 大秦富有四海,皇长子嬴苏当之无愧地是如今山海大陆上地位最尊贵的年轻人。 若是单论家世,慕容飞澜作为一介诸侯王之子,自然无法和皇帝之子相比。 但论及与昭阳郡主的婚配,此事却尚有悬念。 对昭阳郡主的婚事影响力最大的人,不是来自于大秦皇室,甚至不是林抱月本人,而是来自于此时在她身边的这个女子。 慕容音看向坐在梳妆台边大秦国师的背影。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昭阳郡主没有父母,唯一能给她的婚事拍板的,便只有将她养大的师父林书白。 若换作寻常人家,自家女儿被皇长子看上,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地将女儿双手奉上,可这一次林抱月的长辈,偏偏是林书白。 初遇至今已经三年,慕容音也差不多摸清了林书白的秉性。身处人神和国师这般位高权重的位置,林书白为人却十分率性,常有惊人之举,换句话说就是…… 林书白这个人……十分的护短。 慕容音心中有些酸有些甜,因为她也是林书白的“短”。 当初她不想去西戎和亲,林书白就能让她假死不去西戎和亲,从国师的立场而言,可以说此举丝毫不顾及大局。 但林书白就是这么做了,即便之后她花了大力气才处理好残局,慕容音也从未听她说过一句后悔。 对自己一个陌生女子林书白尚且能做到如此,更毋论那个她视若珍宝精心养大的徒弟了。 某种意义上,林抱月几乎可以算作是林书白的女儿,简直是比亲女儿还要亲。 林抱月并未说过要终生不嫁,从她十三岁刚可以订亲时,世人就开始纷纷猜测大秦国师会选什么人做自己的女婿。都在猜林书白估计会对各方利益进行权衡,以此让根基较薄的国师势力更进一步。 但慕容音心里清楚,对于林抱月嫁人的对象,林书白恐怕只有一个标准。 那就是林抱月自身的意愿。大秦皇帝嬴帝一直没有立后,也就没有嫡子。 无嫡,则长子为尊。 再加上嬴苏为人德才兼备,无论是能力还是人望都超出弟弟嬴昊一大截,可以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毫无疑问就是大秦江山未来的主人。 大秦富有四海,皇长子嬴苏当之无愧地是如今山海大陆上地位最尊贵的年轻人。 若是单论家世,慕容飞澜作为一介诸侯王之子,自然无法和皇帝之子相比。 但论及与昭阳郡主的婚配,此事却尚有悬念。 对昭阳郡主的婚事影响力最大的人,不是来自于大秦皇室,甚至不是林抱月本人,而是来自于此时在她身边的这个女子。 慕容音看向坐在梳妆台边大秦国师的背影。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昭阳郡主没有父母,唯一能给她的婚事拍板的,便只有将她养大的师父林书白。 若换作寻常人家,自家女儿被皇长子看上,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地将女儿双手奉上,可这一次林抱月的长辈,偏偏是林书白。 初遇至今已经三年,慕容音也差不多摸清了林书白的秉性。身处人神和国师这般位高权重的位置,林书白为人却十分率性,常有惊人之举,换句话说就是…… 林书白这个人……十分的护短。 慕容音心中有些酸有些甜,因为她也是林书白的“短”。 当初她不想去西戎和亲,林书白就能让她假死不去西戎和亲,从国师的立场而言,可以说此举丝毫不顾及大局。 但林书白就是这么做了,即便之后她花了大力气才处理好残局,慕容音也从未听她说过一句后悔。 对自己一个陌生女子林书白尚且能做到如此,更毋论那个她视若珍宝精心养大的徒弟了。 某种意义上,林抱月几乎可以算作是林书白的女儿,简直是比亲女儿还要亲。 林抱月并未说过要终生不嫁,从她十三岁刚可以订亲时,世人就开始纷纷猜测大秦国师会选什么人做自己的女婿。都在猜林书白估计会对各方利益进行权衡,以此让根基较薄的国师势力更进一步。 但慕容音心里清楚,对于林抱月嫁人的对象,林书白恐怕只有一个标准。 那就是林抱月自身的意愿。 哪怕将徒弟嫁给皇长子能获得极大的利益,甚至哪怕有朝一日嬴帝亲自开口赐婚,只要林抱月说一个不字,慕容音相信,林书白就能为她顶住所有压力,不惜一切代价只为让自己徒弟得偿所愿。 所以她侄儿也并非毫无希望。 慕容音目光微闪。 这一场竞争的关键,其实只在于林抱月到底喜欢谁。 诚然,皇长子身份更尊贵,但慕容飞澜身上也有着嬴苏没有的优势。 慕容音沉吟一声。 皇长子和昭阳郡主……年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些? 之前在林抱月的帐篷里看见嬴苏时,她之所以那么惊讶,就在于之前她根本没想到这两人之间居然能产生联系。 嬴苏至少比林抱月大上十岁,且和之前早逝的正妃育有一子,嫡长子已经有了。若不是他身份实在太高,继妃人选也被抢破头,不然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是不会将刚及笄的女孩嫁过去的。 慕容飞澜则和林抱月年纪相仿,自幼洁身自好,至今连一侍妾都无。 这样看起来,两相比较下,林书白作为丈母娘也许更属意她侄儿也说不定。 但问题是,林抱月到底喜欢谁? 哪怕将徒弟嫁给皇长子能获得极大的利益,甚至哪怕有朝一日嬴帝亲自开口赐婚,只要林抱月说一个不字,慕容音相信,林书白就能为她顶住所有压力,不惜一切代价只为让自己徒弟得偿所愿。 所以她侄儿也并非毫无希望。 慕容音目光微闪。 这一场竞争的关键,其实只在于林抱月到底喜欢谁。 诚然,皇长子身份更尊贵,但慕容飞澜身上也有着嬴苏没有的优势。 慕容音沉吟一声。 皇长子和昭阳郡主……年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些? 之前在林抱月的帐篷里看见嬴苏时,她之所以那么惊讶,就在于之前她根本没想到这两人之间居然能产生联系。 嬴苏至少比林抱月大上十岁,且和之前早逝的正妃育有一子,嫡长子已经有了。若不是他身份实在太高,继妃人选也被抢破头,不然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是不会将刚及笄的女孩嫁过去的。 慕容飞澜则和林抱月年纪相仿,自幼洁身自好,至今连一侍妾都无。 这样看起来,两相比较下,林书白作为丈母娘也许更属意她侄儿也说不定。 但问题是,林抱月到底喜欢谁? 第四百六十九章 灾祸 慕容音看向坐在梳妆台边大秦国师的背影。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昭阳郡主没有父母,唯一能给她的婚事拍板的,便只有将她养大的师父林书白。 若换作寻常人家,自家女儿被皇长子看上,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地将女儿双手奉上,可这一次林抱月的长辈,偏偏是林书白。 初遇至今已经三年,慕容音也差不多摸清了林书白的秉性。身处人神和国师这般位高权重的位置,林书白为人却十分率性,常有惊人之举,换句话说就是…… 林书白这个人……十分的护短。 慕容音心中有些酸有些甜,因为她也是林书白的“短”。 当初她不想去西戎和亲,林书白就能让她假死不去西戎和亲,从国师的立场而言,可以说此举丝毫不顾及大局。 但林书白就是这么做了,即便之后她花了大力气才处理好残局,慕容音也从未听她说过一句后悔。 对自己一个陌生女子林书白尚且能做到如此,更毋论那个她视若珍宝精心养大的徒弟了。 某种意义上,林抱月几乎可以算作是林书白的女儿,简直是比亲女儿还要亲。 林抱月并未说过要终生不嫁,从她十三岁刚可以订亲时,世人就开始纷纷猜测大秦国师会选什么人做自己的女婿。都在猜林书白估计会对各方利益进行权衡,以此让根基较薄的国师势力更进一步。 但慕容音心里清楚,对于林抱月嫁人的对象,林书白恐怕只有一个标准。 那就是林抱月自身的意愿。大秦皇帝嬴帝一直没有立后,也就没有嫡子。 无嫡,则长子为尊。 再加上嬴苏为人德才兼备,无论是能力还是人望都超出弟弟嬴昊一大截,可以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毫无疑问就是大秦江山未来的主人。 大秦富有四海,皇长子嬴苏当之无愧地是如今山海大陆上地位最尊贵的年轻人。 若是单论家世,慕容飞澜作为一介诸侯王之子,自然无法和皇帝之子相比。 但论及与昭阳郡主的婚配,此事却尚有悬念。 对昭阳郡主的婚事影响力最大的人,不是来自于大秦皇室,甚至不是林抱月本人,而是来自于此时在她身边的这个女子。 慕容音看向坐在梳妆台边大秦国师的背影。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昭阳郡主没有父母,唯一能给她的婚事拍板的,便只有将她养大的师父林书白。 若换作寻常人家,自家女儿被皇长子看上,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地将女儿双手奉上,可这一次林抱月的长辈,偏偏是林书白。 初遇至今已经三年,慕容音也差不多摸清了林书白的秉性。身处人神和国师这般位高权重的位置,林书白为人却十分率性,常有惊人之举,换句话说就是…… 林书白这个人……十分的护短。 慕容音心中有些酸有些甜,因为她也是林书白的“短”。 当初她不想去西戎和亲,林书白就能让她假死不去西戎和亲,从国师的立场而言,可以说此举丝毫不顾及大局。 但林书白就是这么做了,即便之后她花了大力气才处理好残局,慕容音也从未听她说过一句后悔。 大秦皇帝嬴帝一直没有立后,也就没有嫡子。 无嫡,则长子为尊。 再加上嬴苏为人德才兼备,无论是能力还是人望都超出弟弟嬴昊一大截,可以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毫无疑问就是大秦江山未来的主人。 大秦富有四海,皇长子嬴苏当之无愧地是如今山海大陆上地位最尊贵的年轻人。 若是单论家世,慕容飞澜作为一介诸侯王之子,自然无法和皇帝之子相比。 但论及与昭阳郡主的婚配,此事却尚有悬念。 对昭阳郡主的婚事影响力最大的人,不是来自于大秦皇室,甚至不是林抱月本人,而是来自于此时在她身边的这个女子。 对自己一个陌生女子林书白尚且能做到如此,更毋论那个她视若珍宝精心养大的徒弟了。 某种意义上,林抱月几乎可以算作是林书白的女儿,简直是比亲女儿还要亲。 林抱月并未说过要终生不嫁,从她十三岁刚可以订亲时,世人就开始纷纷猜测大秦国师会选什么人做自己的女婿。都在猜林书白估计会对各方利益进行权衡,以此让根基较薄的国师势力更进一步。 但慕容音心里清楚,对于林抱月嫁人的对象,林书白恐怕只有一个标准。 那就是林抱月自身的意愿。 哪怕将徒弟嫁给皇长子能获得极大的利益,甚至哪怕有朝一日嬴帝亲自开口赐婚,只要林抱月说一个不字,慕容音相信,林书白就能为她顶住所有压力,不惜一切代价只为让自己徒弟得偿所愿。 所以她侄儿也并非毫无希望。 慕容音目光微闪。 这一场竞争的关键,其实只在于林抱月到底喜欢谁。 诚然,皇长子身份更尊贵,但慕容飞澜身上也有着嬴苏没有的优势。 慕容音沉吟一声。 皇长子和昭阳郡主……年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些? 之前在林抱月的帐篷里看见嬴苏时,她之所以那么惊讶,就在于之前她根本没想到这两人之间居然能产生联系。 嬴苏至少比林抱月大上十岁,且和之前早逝的正妃育有一子,嫡长子已经有了。若不是他身份实在太高,继妃人选也被抢破头,不然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是不会将刚及笄的女孩嫁过去的。 慕容飞澜则和林抱月年纪相仿,自幼洁身自好,至今连一侍妾都无。 这样看起来,两相比较下,林书白作为丈母娘也许更属意她侄儿也说不定。 但问题是,林抱月到底喜欢谁? 哪怕将徒弟嫁给皇长子能获得极大的利益,甚至哪怕有朝一日嬴帝亲自开口赐婚,只要林抱月说一个不字,慕容音相信,林书白就能为她顶住所有压力,不惜一切代价只为让自己徒弟得偿所愿。 所以她侄儿也并非毫无希望。 慕容音目光微闪。 这一场竞争的关键,其实只在于林抱月到底喜欢谁。 诚然,皇长子身份更尊贵,但慕容飞澜身上也有着嬴苏没有的优势。 慕容音沉吟一声。 皇长子和昭阳郡主……年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些? 之前在林抱月的帐篷里看见嬴苏时,她之所以那么惊讶,就在于之前她根本没想到这两人之间居然能产生联系。 嬴苏至少比林抱月大上十岁,且和之前早逝的正妃育有一子,嫡长子已经有了。若不是他身份实在太高,继妃人选也被抢破头,不然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是不会将刚及笄的女孩嫁过去的。 慕容飞澜则和林抱月年纪相仿,自幼洁身自好,至今连一侍妾都无。 这样看起来,两相比较下,林书白作为丈母娘也许更属意她侄儿也说不定。 但问题是,林抱月到底喜欢谁? 第四百七十章 谣言 距离当初走投无路爬上西岭雪山已过了六年。 六年时间不算短,但对慕容音而言,这六年宛如弹指一挥间。 前三年她为了当上神子竭尽全力,生活全被修行所占据,后三年林书白来西岭雪山的次数越来越多,林书白一来,她的日子就过得更快了。 林书白在身边的时候,连时间仿佛都会流动得格外快一些。 自五年前在关于婚嫁一事上发生争执后,她和林书白就再没提过她们本人各自的婚事,最多针对小辈们的婚事讨论一二。 一开始林书白以教她处理国事和疗养旧伤的理由偶尔造访西岭雪山,后来她在修行上有什么不懂的也会通过风法去找她,问她有没有空来一趟。 再后来她们各自都习惯了定期见面,谁也懒得找理由,林书白隔三差五往西岭雪山跑,她也每隔几天就满怀期待地等着她来。 林书白会给她带来山下的新奇玩意和她探查不到的消息,她会领着林书白一起在西岭雪山中徜徉,一起泡温泉,一起品尝天材地宝,累了就回到云首峰,同床而眠。 她们之间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慕容音不清楚,也一直逃避去想。 她们既像朋友一般无话不谈,又像姐妹一样坦诚相待,亲昵无间。 反正大家都是女人,再亲密也无妨。 慕容音觉得,林书白比她大几岁,也许是把她当作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妹妹吧。 她与原本的家人此生已不可能再相认,既决定终身不嫁,也就注定不会再有孩子和其他亲人,所以林书白可以说是她唯一的“亲人”。 无论如何,她不能失去林书白这个“姐姐”。 所以她沉默地维持着她和林书白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什么也不多说,也不多做。 她怕她表现出什么来,就会把林书白吓跑了。 好在林书白也没有多问,每次到了日子,就会出现在冰湖外的那条山道上,看见坐在石头上的她,就会笑起来。 “在等我吗?” “没有,”她一定会别过头去,淡淡道,“我只是在看风景。” 林书白大笑一声,也不揭穿她,只是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回洞中。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慕容音原本以为她这一生都会这么渡过。 当然,身为国师和神子的她也不可能成日在山顶上闲云野鹤,无论是修行还是处理国事都有极辛苦的时候,可不管多么辛苦,比起之前被困在后辽王宫当笼中鸟的生活,这六年的时光就像蜜一样甜。 现在的日子对她而言无疑是幸福的,但林书白不在的晚上,她也常常惊醒,总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像是偷来的一般。 只因西岭雪山是平静的,外面的世界却并不平静。 她虽有惊无险地成为了后辽国师,世人也早已相信后辽公主慕容音已死,但她担任后辽国师的时间越长,外界对她身份的猜疑就越多。 随着太祖皇帝在新年大朝会上宣布将高阶大典的举办权交给后辽,并由山鬼主持后,这份质疑升到了顶点。 再然后,那个可怕的传言就出现了。距离当初走投无路爬上西岭雪山已过了六年。 六年时间不算短,但对慕容音而言,这六年宛如弹指一挥间。 前三年她为了当上神子竭尽全力,生活全被修行所占据,后三年林书白来西岭雪山的次数越来越多,林书白一来,她的日子就过得更快了。 林书白在身边的时候,连时间仿佛都会流动得格外快一些。 自五年前在关于婚嫁一事上发生争执后,她和林书白就再没提过她们本人各自的婚事,最多针对小辈们的婚事讨论一二。 一开始林书白以教她处理国事和疗养旧伤的理由偶尔造访西岭雪山,后来她在修行上有什么不懂的也会通过风法去找她,问她有没有空来一趟。 再后来她们各自都习惯了定期见面,谁也懒得找理由,林书白隔三差五往西岭雪山跑,她也每隔几天就满怀期待地等着她来。 林书白会给她带来山下的新奇玩意和她探查不到的消息,她会领着林书白一起在西岭雪山中徜徉,一起泡温泉,一起品尝天材地宝,累了就回到云首峰,同床而眠。 她们之间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慕容音不清楚,也一直逃避去想。 她们既像朋友一般无话不谈,又像姐妹一样坦诚相待,亲昵无间。 反正大家都是女人,再亲密也无妨。 慕容音觉得,林书白比她大几岁,也许是把她当作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妹妹吧。 她与原本的家人此生已不可能再相认,既决定终身不嫁,也就注定不会再有孩子和其他亲人,所以林书白可以说是她唯一的“亲人”。 无论如何,她不能失去林书白这个“姐姐”。 所以她沉默地维持着她和林书白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什么也不多说,也不多做。 她怕她表现出什么来,就会把林书白吓跑了。 好在林书白也没有多问,每次到了日子,就会出现在冰湖外的那条山道上,看见坐在石头上的她,就会笑起来。 “在等我吗?” “没有,”她一定会别过头去,淡淡道,“我只是在看风景。” 林书白大笑一声,也不揭穿她,只是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回洞中。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慕容音原本以为她这一生都会这么渡过。 当然,身为国师和神子的她也不可能成日在山顶上闲云野鹤,无论是修行还是处理国事都有极辛苦的时候,可不管多么辛苦,比起之前被困在后辽王宫当笼中鸟的生活,这六年的时光就像蜜一样甜。 现在的日子对她而言无疑是幸福的,但林书白不在的晚上,她也常常惊醒,总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像是偷来的一般。 只因西岭雪山是平静的,外面的世界却并不平静。 她虽有惊无险地成为了后辽国师,世人也早已相信后辽公主慕容音已死,但她担任后辽国师的时间越长,外界对她身份的猜疑就越多。 随着太祖皇帝在新年大朝会上宣布将高阶大典的举办权交给后辽,并由山鬼主持后,这份质疑升到了顶点。 再然后,那个可怕的传言就出现了。 传言中说,后辽国师山鬼,其实是个女人。 当通过风法第一次听到这个谣言时,慕容音就觉得事情有所不对。 这个谣言,内容是真的。 但正因是真的,才显得太过怪异。 传言中说,后辽国师山鬼,其实是个女人。 当通过风法第一次听到这个谣言时,慕容音就觉得事情有所不对。 这个谣言,内容是真的。 但正因是真的,才显得太过怪异。 第四百七十一章 短见 当年在林书白殒命于永夜长城后,她精神恍惚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她回过神来后,宁古塔已经修好,北寒阁已经崛起,整个北方的形势都为之一变。 再然后秦帝国崩塌,整个山海大陆都迎来大变局,在风雨飘摇中,她勉强支撑着后辽不被北魏吞并,一边拼命隐藏自己的身份,一边提防着长城外的西戎,一时间心力交瘁。 没有了人神的庇护,她必须学会如何一个人撑起一个国家,保住林书白留下的火种。 在这样的挣扎中,她也就没有心思再追查当初针对她的谣言是从何而来。 可就在这些年提防西戎和北寒阁的过程中,她渐渐发现了些许端倪。 当初那个诛心的谣言,的确是从北寒阁中传出来的。 蹊跷的是,最初传出那个传言的,并不是北寒阁的内门弟子,而是北寒阁的外门弟子。 比起能够得到许沧海亲自教导的内门弟子,北寒阁的外门弟子人数众多鱼龙混杂,士农工商,南人北人,什么人都有。原本北寒阁设置外门弟子,就不是为了传承绝学,而是为了扩大势力,处理杂事和敛财的。 谣言从这样混乱的群体中滋生倒不奇怪,但问题是,如果是许沧海策划了针对她的这个谣言,那他至少应先把此事交给一个他信任的内门弟子,再由内门弟子传给外门弟子,将谣言扩散开来。 但慕容音一路顺藤摸瓜,就是没找到这个关键的内门弟子。 她猜测此人是不是已被灭口,于是着手开始寻找北寒阁内门弟子名册,想查看这些年北寒阁内门的减员情况。 每个门派的传承都有谱系,内门弟子不管地位高低生老病死都会被登记在册,但这个名单也是一个门派的绝顶机密,很难查到。 就在她多次受挫后,一名少年的到来,却改变了她的困局。 那是一名北寒阁的外门弟子,却也是迄今为止北寒阁地位最高的外门弟子。 “对了,”山鬼从回忆中脱出,看向身边的嬴抱月,“昭华君没能登上来,真是可惜呢。” 嬴抱月一怔,“您认识他?” “在很多年前,他帮过我一个大忙,”山鬼淡淡道,“我当时答应他,若是他一直未能找到往事的答案,他可以到西岭雪山上来问我。” “当然,前提是他有本事能见到我。” 嬴抱月心被狠狠撞了一下,怪不得李稷一直想要上山见山鬼,原来二人早有约定。 “他……帮过您什么?” “你不知道么?”山鬼瞥了一眼身边脸色微白的少女,“昭华君一直在追查九年前和八年前的事。” “八年前……和九年前?” 嬴抱月愣了愣。 “你也觉得奇怪?” 青龙神彻底消失在八年前,作为一名水法者和东吴国师义子,李稷想追查八年前的事无可厚非。但他同时还在追查九年前的事,就很奇怪。 若论九年前发生了什么大事,那就只有两件。 一是她和林书白的国师大婚,二就是三龙争珠,皇长子身殒,少司命破境后隐退山林。 这两件都是大事,但和当时只是个半大孩子的李稷没什么关系。 尤其是第一件。 从李稷的言语中,她察觉到此人和少司命之间应该有过节,所以她一开始以为此人只是想知道在少司命身上发生过的事。 但诡异的是,她发现李稷到了北寒阁后,明面上是拜师许沧海学习医术,背地里,他居然也在追查北寒阁内门弟子的名册。 最可怕的是,居然还给他查到了。 能看到北寒阁内门弟子名册的机会转瞬即逝,李稷双手将那册子护得极严,她顾不得其他,只得在李稷把名册放回去之前,以声音在他面前露了面。 若是寻常人,在做此等私密事时突然身边响起一个声音,大概会被吓得半死。 但当时那名才十几岁的少年却只是微微一愣,下一刻就沉稳地抬起头,“观测者吗?” 慕容音没想到李稷反应如此之快,更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了她的身份。 当她提出要看内门弟子名册时,李稷也只是短暂思考了一下,就点头同意。 反到是她迟疑了一下,“你……不怕我揭露你?” “这名册是许阁主的千金拿给我看的,我并不算偷看,”东吴少年淡淡道,“您若想向许阁主揭露我将这册子给您看,您自己先会遭殃吧?” 从青铜面具中露出的黑眸隔着千里静静凝望着虚空中的她,像是能看到人心底的秘密。 “山鬼大人应该是想知道,之前到底是什么人暗算你的吧?” 谷她心中咯噔一声,震惊于这名少年的机敏,“你找这册子又是为何?” “我想知道的事就多了,”李稷淡淡道,“但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寻找答案。” “是吗?”她沉默一瞬,“如果你找不到答案,你将来升入天阶后,可以来西岭雪山找我。” “天阶吗?” 李稷苦笑了一声,“山鬼大人,您知道我是水法者吗?” 少年平静道。 “水法者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神灵,无法升入天阶了。” 事实的确如此,然而…… 隔着千里之外,望着这名陌生少年的眉眼,她忽然冲动地说了一句。 “能帮助修行者登入天阶的,不光只有神灵的声音。” 面对对面少年愕然的神色,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如果你能……遇见的话。” 东吴少年微微一怔,却没有驳斥她这明显违背修行常识的言论,只是躬身向她一礼,“谢前辈吉言,晚辈不会放弃冲击天阶的。” “如果晚辈真的找不到答案,就会去西岭雪山。” 从李稷的手上,她看到北寒阁内门弟子的所有名单。但就在翻阅之后,她却震惊地发现,在过去几年里,除了几名弟子在练功时出了岔子当场暴毙外,北寒阁的内门弟子没有莫名其妙消失的。 这时手执名册的李稷忽然随意地开口。 “说起来,这些天我在北寒阁外发现了西戎人。” “外门弟子中,似乎有西戎人的内应。” 这一句话如一声晴天霹雳,让她如梦初醒。 也许,那个传播谣言的内门弟子,一开始并不存在。 谣言的源头并不在北寒阁。 谣言,是从西戎传出来的。 …… …… 她虽转而怀疑谣言是从西戎传出来的,但这一切在当时也只是推论。 她真正找到证据,还是前不久许沧海为救女儿散尽功力,北寒阁树倒猢狲散的时候。 可惜为时已晚。 九年前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有西戎人的阴谋,只以为是八人神之间内部的倾轧。 既然是内部倾轧,除非她下山当众辟谣,否则无法解决此事。 但问题就在于,谣言内容本来就是真的,她根本无法下山。 她下山,一切才全完了。 世人会知道后辽公主还活着,后辽国师是个女人,国师林书白则蒙骗了世人。 慕容音其实不在乎她自己会怎么样,但她无法忍受林书白为她承担责任。 谣言最终愈演愈烈,她虽呆在山上,却能听见全世界的声音。 一开始世人只是攻讦她,后来转而变成了以她为借口攻击林书白。 甚至有人说后辽国师是大司命的“男宠”,大司命之所以终身不嫁还将一对儿女丢在南楚不闻不问,都是为了在御祷省中大肆豢养男宠。 那段时间林书白正在尝试推行用考试选拔官员的制度,冲击了世家世袭官员的传统,反对此举的世家贵族更是纷纷跳出来,把这件事污蔑成了林书白想借助此举为自己在全国范围内挑选美少年。 一时间各种污言秽语都向林书白砸来。 在这种情况下,慕容音崩溃了。 。 第四百七十二章 逼迫 不仅是散布谣言,全国各地的修行者也纷纷上书请愿,越来越多的民众聚集在阿房宫外喊话,稷下学宫的学子们也纷纷北上,要求大司命给一个说法。 修行者们骚动至此,大秦皇帝嬴帝却以此次事件全都发生在修行界内为由,宣布交给大司命全权处理,完全保持了观望的态度。 慕容音心知肚明,这是嬴帝在逼林书白表态。 而林书白自新年大朝会后,就开始于御祷省中闭门不出。 这也导致她和林书白的联系完全中断。 大秦御祷省位于阿房宫中,而阿房宫守备严密,布满了嬴帝亲自设计的阵法,是这片大陆上她的风法唯一无法到达的地方。 整整三个月,她再也没有收到有关林书白的任何消息。 比起外面肆虐的谣言,这种见不到林书白的孤独更让她绝望。 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一人在山洞中醒来,环顾四周皑皑白雪,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 那个会日日上山陪伴她的女子,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她幻想出来的。 本来么,堂堂人神又怎么会做那些事,还向她这样的人伸出手来? 如果不是白虎神还陪在她身边,慕容音怀疑她当时就会陷入道心崩毁的最糟糕状态。 但哪怕是白虎神也无法解决人之间的争端,她在高山之上孤立无援,外面消息却一点点变坏。 三个月后她再一次收到了大秦御祷省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阿房宫内已有王宫贵族组织起世袭的年轻官员开始冲击御祷省,大秦国师林书白完全被困在御祷省中,进退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大秦皇宫中的气氛却莫名的喜气洋洋,从宫中内侍里传出一则流言,说是大秦皇帝就快要立后了。 立国近八年,不管下面老臣怎么上书死谏,嬴帝就是不立后,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突然想要立后? 他要立谁? 他还能立谁? 恐惧就像是一只大手攥住了慕容音的内心。 那个答案在她心中呼之欲出。 因谣言的进一步发酵和修行者们的暴动,林书白此时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 除了山鬼能下山证明自己是个男人外,仿佛没有别的方法能解这个死局。 但事实上,还有一个人,有能力救林书白于危急。 那就是太祖皇帝,嬴帝。 靠着统一全土和建立修行体系立下的巨大威望,嬴帝的威慑力在世家中和修行者中都不可小觑。 虽背地里有人偷偷称这位皇帝为“暴君”,但面对混乱的场面,也就只有暴君能镇得住。 更何况嬴帝还剩有一张王牌,那就是皇后之位。 只要林书白成为大秦皇后,那些萦绕在她身上的流言和羞辱自然会烟消云散。 当然,林书白想成为皇后在朝堂上也有着不少阻力,但时至今日,其间最大阻力其实是林书白自己的意愿。 作为实权在握的铁血帝王,嬴帝能坚持不立后那么多年,他就能决定自己皇后的人选。 林书白虽没明说过,但慕容音猜测,林书白应该私底下拒绝过嬴帝。 虽不知林书白当年如何有胆量拒绝皇帝还能顶住皇帝的施压,但如果嬴帝此时重提立后,她还能拒绝他吗?不仅是散布谣言,全国各地的修行者也纷纷上书请愿,越来越多的民众聚集在阿房宫外喊话,稷下学宫的学子们也纷纷北上,要求大司命给一个说法。 修行者们骚动至此,大秦皇帝嬴帝却以此次事件全都发生在修行界内为由,宣布交给大司命全权处理,完全保持了观望的态度。 慕容音心知肚明,这是嬴帝在逼林书白表态。 而林书白自新年大朝会后,就开始于御祷省中闭门不出。 这也导致她和林书白的联系完全中断。 大秦御祷省位于阿房宫中,而阿房宫守备严密,布满了嬴帝亲自设计的阵法,是这片大陆上她的风法唯一无法到达的地方。 整整三个月,她再也没有收到有关林书白的任何消息。 比起外面肆虐的谣言,这种见不到林书白的孤独更让她绝望。 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一人在山洞中醒来,环顾四周皑皑白雪,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 那个会日日上山陪伴她的女子,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她幻想出来的。 本来么,堂堂人神又怎么会做那些事,还向她这样的人伸出手来? 如果不是白虎神还陪在她身边,慕容音怀疑她当时就会陷入道心崩毁的最糟糕状态。 但哪怕是白虎神也无法解决人之间的争端,她在高山之上孤立无援,外面消息却一点点变坏。 三个月后她再一次收到了大秦御祷省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阿房宫内已有王宫贵族组织起世袭的年轻官员开始冲击御祷省,大秦国师林书白完全被困在御祷省中,进退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大秦皇宫中的气氛却莫名的喜气洋洋,从宫中内侍里传出一则流言,说是大秦皇帝就快要立后了。 立国近八年,不管下面老臣怎么上书死谏,嬴帝就是不立后,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突然想要立后? 他要立谁? 他还能立谁? 恐惧就像是一只大手攥住了慕容音的内心。 那个答案在她心中呼之欲出。 因谣言的进一步发酵和修行者们的暴动,林书白此时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 除了山鬼能下山证明自己是个男人外,仿佛没有别的方法能解这个死局。 但事实上,还有一个人,有能力救林书白于危急。 那就是太祖皇帝,嬴帝。 靠着统一全土和建立修行体系立下的巨大威望,嬴帝的威慑力在世家中和修行者中都不可小觑。 虽背地里有人偷偷称这位皇帝为“暴君”,但面对混乱的场面,也就只有暴君能镇得住。 更何况嬴帝还剩有一张王牌,那就是皇后之位。 只要林书白成为大秦皇后,那些萦绕在她身上的流言和羞辱自然会烟消云散。 当然,林书白想成为皇后在朝堂上也有着不少阻力,但时至今日,其间最大阻力其实是林书白自己的意愿。 作为实权在握的铁血帝王,嬴帝能坚持不立后那么多年,他就能决定自己皇后的人选。 林书白虽没明说过,但慕容音猜测,林书白应该私底下拒绝过嬴帝。 虽不知林书白当年如何有胆量拒绝皇帝还能顶住皇帝的施压,但如果嬴帝此时重提立后,她还能拒绝他吗? 时至今日,慕容音依旧不曾知晓,当年针对她和林书白的那场流言中到底有没有那位帝王的手笔。 嬴帝,是否曾经推波助澜? 她不知道,但至少从传言中她察觉到。 这一次的谣言,给了嬴帝乘人之危的机会。 时至今日,慕容音依旧不曾知晓,当年针对她和林书白的那场流言中到底有没有那位帝王的手笔。 嬴帝,是否曾经推波助澜? 她不知道,但至少从传言中她察觉到。 这一次的谣言,给了嬴帝乘人之危的机会。 第四百七十三章 求娶 银发少年依然一口拒绝。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她,“等阶一对你而言还太早,再等几年吧。” “那我今天就只是试试,这总该可以吧?” 她没气馁,也没露出急色,耐心地解释道,“如果出现意外,我就立刻停止。就算解开禁制,你不也在旁边守着我么?有你保护,我不会有事?” 那倒是。 兽神是可以强制中止修行者破境的。 银发少年眼中露出一丝犹豫,“真的只是试试?” “嗯,”她微笑起来,“我要不我向你立个誓约?” “不用了,”银发少年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那你过来吧。” “过来?” 她一愣。 “你不是要解开禁制么?”白虎看了她一眼,“解开禁制需要身体相触,你不过来我怎么解?” 这点她倒是没想到,她走到银发少年身边,将手放到他手心。 银发少年手掌微颤,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慕容音身体抖了抖。 “你不用化成原型么?” 她倒也不是第一次被神灵抱在怀中,但之前都是在白虎神是老虎状态的时候。在她现在所住的山洞彻底修好之前,她曾经整夜整夜都依偎在这只大老虎的怀中,靠对方的皮毛取暖。 第一次被对方的人形抱在怀里,这种感觉略微有些怪异。 “别动。” 双臂圈住她,银发少年解释道,“人的手画起符咒更方便些。” “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少年小声嘀咕着,手开始在空中挥舞。 整座山上的风忽然都停了。 耳边寂静无声,慕容音的脸埋在银发少年怀中,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解除禁制的过程远比她想象的要简单。 银发少年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奇异的图案,随后手掌按在她的后心处。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她的四肢百骸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下一刻,额发上忽然传来温度和重量。 银发少年在她的额上,轻轻吻了一吻。 就在这一瞬间,慕容音听见了体内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不等她仔细体会这种感受,银发少年用双手推开她的肩膀。 “好了。” 即便有头发遮掩,还是能看到他的脸蛋红红的。 “咳,”兽神别过头去,轻咳一声,“你体内的禁制应该暂时解开了。” 望着一脸别扭的小少年,她露出了由衷的谢意,如释重负。 “白,谢谢你。” “不用谢我,”白虎神目光凝重起来,“你现在要破境吗?我给你护法。” “我早上起来还什么都没吃呢,先不急。” 她想了想道。 “白,我想要一朵雪莲,你能采给我吗?” “雪莲?现在想吃吗?” 银发少年闻言一怔。 “上次去花璃不愿意给我,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去采,”她眼眸湿润地望着他,“不行吗?” “当然可以,”银发少年连忙点头,“我这就去,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好,”她笑了,乖巧道,“我在这等你。” 银发少年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了扫,没发现什么异常,转身身影消失在雪山之中。 谷她目送着他离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踪影,转身面向眼前茫茫的冰湖。 不得不说,论起玩弄心眼,哪怕是活了几百年的神灵也不会是人的对手。 她朝着湖面,缓缓伸出手,原本封冻的冰面一寸寸碎裂。 身下传来水声,她走入湖水之中。 飞仙峰离得不远,白虎神一来一回的速度很快,他估计也是认为这么点时间她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心性单纯的神灵不会知道,人如果真的想死,一点点时间就足够了。 慕容音走向湖水深处,一切都宛如六年前那一幕的重现。 那个时候,年幼的她走投无路,想在这片冰湖中结束自己的生命,却被一团温暖的火焰所救,从老天爷手中硬生生抢出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此时此刻她再一次孤身走向湖心,心中却没有上一次那般绝望和凄凉。 后辽国师无法下山辟谣,但想要谣言消失,还有一种最简单的法子。 那就是山鬼这个人消失就可以了。 这几年昭阳郡主在永夜长城上干得不错,即便是秦人,但她却公平地对待所有诸侯国的兵士,在后辽兵中威望日笃。 林抱月本身的风法才能就是百年难遇,成为等阶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慕容飞澜能娶到她,林抱月就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后辽国师的人选。 后辽已经不缺自己这个只能躲躲藏藏无法露面的国师了。 那么她的命,就可以用来做一些她想做的事了。 如果林书白要因她被迫嫁人,那她宁肯自己消失。 这样至少在另外一个世界,她能够心安理得地继续和她在一起。 只不过,以人神的寿命,她大概要等很久吧。 湖水淹没了自己的头顶,慕容音微微抬起头,看向头顶的波光,嘴角露出一丝遗憾的笑。 能多活六年,见到那么多人那么多美景,她已经很满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最后不能再见林书白一面。 不过她也不敢见,如果林书白知道她最后做出这么一个选择,想必会很生气吧? 不过无妨,林书白的心性足够坚强,有徒弟、儿女还有那个不愿提起但会为他生孩子的男人在,想必不会孤单。 而她, 只是人神生命中的一位过客。 也许林书白会为她伤心,会永远记得她,但她终究也只是个朋友,是个妹妹。 窒息感从胸口传来,慕容音微微仰起头,忽然自嘲地笑起来。 当初她一意孤行冒险要成为天阶,本是想以平等的身份站在林书白身边,有朝一日能够保护她。但此时此刻她发现,无论身体变得多么强大,她原来一直都是那个软弱又总想着自毁的小女孩。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还真是,一直没变。 望着头顶的波光,她闭上了眼睛,向湖底沉去,心情变得宁静下来。 她的身体一寸寸往下沉去,天阶修行者是能预料到自己的死亡的,那是真元世界里的光芒一点点消失的过程,可就在她眼前变得一片黑暗之时,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抓住了她。 那只手简直像烙铁一样滚烫。 “阿音!” 湖水翻卷,那个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她心中却无一丝喜悦。 她猛地睁开双眼,拼命和那只想要带着她往上游去的手对抗起来。 就在察觉到自己无法挣脱之时,她终于用最后的力气喊出了声。 “你不是说过,我自己的身体,我可以自己做主么?” 这一次,她想自己做主,自己决定自己命运。 不行吗? 为什么这个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你是可以自己做主。” 拽着她的那只手一僵,片刻之后,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无奈的笑意。 “可是,我不想做寡妇啊。” 1秒记住顶点:。 第四百七十四章 替身 这话什么意思? 慕容音腰身一软,终于被人从湖水里捞了出来,但她固执地不肯回头,也不愿看身后之人一眼。 那人微微喘着气,将她抱到岸边的龟背石上,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不会三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是谁了吧?” 她的嘴依旧抿得紧紧的,打定主意不理睬。 林书白声音从戏谑转为无奈,在她身后幽幽叹了一声,“我受了那么大罪跑来,你却连和我说话都不肯了吗?” 受罪? 她咬了咬唇,终于无法置之不理。其实就在刚刚林书白将她从湖中拖上来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不对,林书白身上的触感非常的坚硬,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一般,联想起如今的形势,她心提了起来。 难道林书白受伤了? “你怎么了?”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回过头去,但刚一回头,她就怔住了。 站在她身后的人没有身着她熟悉的黑色大秦国师祭服,而是换了一身银白色的盔甲,雪光之下如一轮明月,熠熠生辉,英武无双。 这还是慕容音第一次看见林书白作这样的打扮。 “你……” 身后之人连脸上都覆盖着面甲,就像是一位陌生的女将军立在她面前,唯有银甲下露出的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唤回了她的神智。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慕容音心跳忽然加速,猛地回过头去,“你这是从哪跑过来的?” 身上铠甲犹带箭痕,林书白这模样简直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可这人不是被困在大秦御祷省了吗? 这时慕容音在湖底因为窒息凝滞起来的脑子才重新开始运动,猛然察觉到不对劲。 就算大司命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那么多修行者监视的情况下从阿房宫中脱身。 她的情报网可是一点都没收到林书白不见了的消息,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安插在阿房宫附近的探子还告诉她大秦国师正在御祷省和皇帝陛下谈论国事,影子明晃晃地印在窗户上呢! 一个时辰,并不足以让林书白跑到西岭雪山来。 可如果林书白还在阿房宫里,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慕容音瞥了眼身后的人影,缓缓向后退了一步,视线变得陌生起来,“你是谁?” “喂,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啊,你不会真的不认识我了吧?” 站在她身后的女将军愣了愣,连忙拉下脸上的面甲,“是我啊,我是林书白!” 面甲下露出的毫无疑问是林书白的脸,但慕容音却更加毛骨悚然。不提别的地方,光在西岭雪山地界内她就知道好几个能幻化成其他人模样的生灵。 “你是……” 她仔细观察着眼前人的脸,眯起眼睛,“化蛇?” 能装的这么像,化蛇的可能性最大。 莫不是白虎神察觉到她想寻短见,找了化蛇变成林书白来骗她? 穿着银甲的女将军被气笑了。 “我是不是化蛇我不知道,”林书白苦笑一声,“但刚刚你那么大力气,化蛇应该是没办法把你从湖里弄出来。” 慕容音一愣,目光发起直起来,“你、你真的是……” “是我,阿音,”林书白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从阿房宫出来了,专门来找你的。” 她眼眶一热,但下一刻震惊的情绪占了上风。 “你怎么从阿房宫出来的?”她惊讶极了,“阿房宫中明明还有……” “明明还有一个我,对吗?” 林书白笑着接过她的话,“人还正坐在御祷省里。” 慕容音呆住。 怎么回事?这话什么意思? 慕容音腰身一软,终于被人从湖水里捞了出来,但她固执地不肯回头,也不愿看身后之人一眼。 那人微微喘着气,将她抱到岸边的龟背石上,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不会三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是谁了吧?” 她的嘴依旧抿得紧紧的,打定主意不理睬。 林书白声音从戏谑转为无奈,在她身后幽幽叹了一声,“我受了那么大罪跑来,你却连和我说话都不肯了吗?” 受罪? 她咬了咬唇,终于无法置之不理。其实就在刚刚林书白将她从湖中拖上来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不对,林书白身上的触感非常的坚硬,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一般,联想起如今的形势,她心提了起来。 难道林书白受伤了? “你怎么了?”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回过头去,但刚一回头,她就怔住了。 站在她身后的人没有身着她熟悉的黑色大秦国师祭服,而是换了一身银白色的盔甲,雪光之下如一轮明月,熠熠生辉,英武无双。 这还是慕容音第一次看见林书白作这样的打扮。 “你……” 身后之人连脸上都覆盖着面甲,就像是一位陌生的女将军立在她面前,唯有银甲下露出的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唤回了她的神智。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慕容音心跳忽然加速,猛地回过头去,“你这是从哪跑过来的?” 身上铠甲犹带箭痕,林书白这模样简直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可这人不是被困在大秦御祷省了吗? 这时慕容音在湖底因为窒息凝滞起来的脑子才重新开始运动,猛然察觉到不对劲。 就算大司命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那么多修行者监视的情况下从阿房宫中脱身。 她的情报网可是一点都没收到林书白不见了的消息,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安插在阿房宫附近的探子还告诉她大秦国师正在御祷省和皇帝陛下谈论国事,影子明晃晃地印在窗户上呢! 一个时辰,并不足以让林书白跑到西岭雪山来。 可如果林书白还在阿房宫里,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慕容音瞥了眼身后的人影,缓缓向后退了一步,视线变得陌生起来,“你是谁?” “喂,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啊,你不会真的不认识我了吧?” 站在她身后的女将军愣了愣,连忙拉下脸上的面甲,“是我啊,我是林书白!” 面甲下露出的毫无疑问是林书白的脸,但慕容音却更加毛骨悚然。不提别的地方,光在西岭雪山地界内她就知道好几个能幻化成其他人模样的生灵。 “你是……” 她仔细观察着眼前人的脸,眯起眼睛,“化蛇?” 能装的这么像,化蛇的可能性最大。 莫不是白虎神察觉到她想寻短见,找了化蛇变成林书白来骗她? 穿着银甲的女将军被气笑了。 “我是不是化蛇我不知道,”林书白苦笑一声,“但刚刚你那么大力气,化蛇应该是没办法把你从湖里弄出来。” 慕容音一愣,目光发起直起来,“你、你真的是……” “是我,阿音,”林书白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从阿房宫出来了,专门来找你的。” 她眼眶一热,但下一刻震惊的情绪占了上风。 “你怎么从阿房宫出来的?”她惊讶极了,“阿房宫中明明还有……” “明明还有一个我,对吗?” 林书白笑着接过她的话,“人还正坐在御祷省里。” 慕容音呆住。 怎么回事? 林书白叹了口气,“是我不好,我要早点能从阿房宫里出来就好了,也不至于把你逼成这样。” 第四百七十五章 誓言 这话什么意思? 慕容音腰身一软,终于被人从湖水里捞了出来,但她固执地不肯回头,也不愿看身后之人一眼。 那人微微喘着气,将她抱到岸边的龟背石上,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不会三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是谁了吧?” 她的嘴依旧抿得紧紧的,打定主意不理睬。 林书白声音从戏谑转为无奈,在她身后幽幽叹了一声,“我受了那么大罪跑来,你却连和我说话都不肯了吗?” 受罪? 她咬了咬唇,终于无法置之不理。其实就在刚刚林书白将她从湖中拖上来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不对,林书白身上的触感非常的坚硬,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一般,联想起如今的形势,她心提了起来。 难道林书白受伤了? “你怎么了?”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回过头去,但刚一回头,她就怔住了。 站在她身后的人没有身着她熟悉的黑色大秦国师祭服,而是换了一身银白色的盔甲,雪光之下如一轮明月,熠熠生辉,英武无双。 这还是慕容音第一次看见林书白作这样的打扮。 “你……” 身后之人连脸上都覆盖着面甲,就像是一位陌生的女将军立在她面前,唯有银甲下露出的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唤回了她的神智。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慕容音心跳忽然加速,猛地回过头去,“你这是从哪跑过来的?” 身上铠甲犹带箭痕,林书白这模样简直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可这人不是被困在大秦御祷省了吗? 这时慕容音在湖底因为窒息凝滞起来的脑子才重新开始运动,猛然察觉到不对劲。 就算大司命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那么多修行者监视的情况下从阿房宫中脱身。 她的情报网可是一点都没收到林书白不见了的消息,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安插在阿房宫附近的探子还告诉她大秦国师正在御祷省和皇帝陛下谈论国事,影子明晃晃地印在窗户上呢! 一个时辰,并不足以让林书白跑到西岭雪山来。 可如果林书白还在阿房宫里,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慕容音瞥了眼身后的人影,缓缓向后退了一步,视线变得陌生起来,“你是谁?” “喂,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啊,你不会真的不认识我了吧?” 站在她身后的女将军愣了愣,连忙拉下脸上的面甲,“是我啊,我是林书白!” 面甲下露出的毫无疑问是林书白的脸,但慕容音却更加毛骨悚然。不提别的地方,光在西岭雪山地界内她就知道好几个能幻化成其他人模样的生灵。 “你是……” 她仔细观察着眼前人的脸,眯起眼睛,“化蛇?” 能装的这么像,化蛇的可能性最大。 莫不是白虎神察觉到她想寻短见,找了化蛇变成林书白来骗她? 穿着银甲的女将军被气笑了。 “我是不是化蛇我不知道,”林书白苦笑一声,“但刚刚你那么大力气,化蛇应该是没办法把你从湖里弄出来。” 慕容音一愣,目光发起直起来,“你、你真的是……” “是我,阿音,”林书白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从阿房宫出来了,专门来找你的。” 她眼眶一热,但下一刻震惊的情绪占了上风。 “你怎么从阿房宫出来的?”她惊讶极了,“阿房宫中明明还有……” “明明还有一个我,对吗?” 林书白笑着接过她的话,“人还正坐在御祷省里。” 慕容音呆住。 怎么回事? 林书白叹了口气,“是我不好,我要早点能从阿房宫里出来就好了,也不至于把你逼成这样。” “这不怪你,”她深吸一口气,“你之前的确是出不来。” 哪怕有百万大军堵门林书白都能硬闯出来,但她只要一从阿房宫中消失,整个修行界就会大乱。 此时此刻,全大陆的眼睛都盯着大秦御祷省,所以大司命无法脱身。 “可你为什么现在能出来了?” 林书白抬起头,“因为抱月回来了。” 林抱月,回来了? 慕容音心头一跳,难道说现在呆在御祷省里的那个人是…… 林书白笑了,她摸摸身上的银甲,“你刚刚不认识我也正常,我还是第一次穿这身。” 慕容音凝视着她身上半新不旧却十分合身的盔甲,“那这副铠甲是……”这话什么意思? 慕容音腰身一软,终于被人从湖水里捞了出来,但她固执地不肯回头,也不愿看身后之人一眼。 那人微微喘着气,将她抱到岸边的龟背石上,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不会三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是谁了吧?” 她的嘴依旧抿得紧紧的,打定主意不理睬。 林书白声音从戏谑转为无奈,在她身后幽幽叹了一声,“我受了那么大罪跑来,你却连和我说话都不肯了吗?” 受罪? 她咬了咬唇,终于无法置之不理。其实就在刚刚林书白将她从湖中拖上来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不对,林书白身上的触感非常的坚硬,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一般,联想起如今的形势,她心提了起来。 难道林书白受伤了? “你怎么了?”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回过头去,但刚一回头,她就怔住了。 站在她身后的人没有身着她熟悉的黑色大秦国师祭服,而是换了一身银白色的盔甲,雪光之下如一轮明月,熠熠生辉,英武无双。 这还是慕容音第一次看见林书白作这样的打扮。 “你……” 身后之人连脸上都覆盖着面甲,就像是一位陌生的女将军立在她面前,唯有银甲下露出的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唤回了她的神智。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慕容音心跳忽然加速,猛地回过头去,“你这是从哪跑过来的?” 身上铠甲犹带箭痕,林书白这模样简直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可这人不是被困在大秦御祷省了吗? 这时慕容音在湖底因为窒息凝滞起来的脑子才重新开始运动,猛然察觉到不对劲。 就算大司命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那么多修行者监视的情况下从阿房宫中脱身。 她的情报网可是一点都没收到林书白不见了的消息,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安插在阿房宫附近的探子还告诉她大秦国师正在御祷省和皇帝陛下谈论国事,影子明晃晃地印在窗户上呢! 一个时辰,并不足以让林书白跑到西岭雪山来。 可如果林书白还在阿房宫里,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慕容音瞥了眼身后的人影,缓缓向后退了一步,视线变得陌生起来,“你是谁?” “喂,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啊,你不会真的不认识我了吧?” 站在她身后的女将军愣了愣,连忙拉下脸上的面甲,“是我啊,我是林书白!” 面甲下露出的毫无疑问是林书白的脸,但慕容音却更加毛骨悚然。不提别的地方,光在西岭雪山地界内她就知道好几个能幻化成其他人模样的生灵。 第四百七十六章 假戏 林书白脸上的惊讶不像是假的,但慕容音却有些懵了。 她一怔问道,“你指什么的真假?” 林书白此行的目的,难道不就是利用山鬼和大司命之间的婚事来解决谣言么? 在世人面前这婚事当然是真的,可她们之间…… 慕容音微微攥紧手指,心里比头顶的风雪还要凉。 寻常人要是提起一个女人娶另一个女人的事,那必然是大惊失色,大骂有违伦常。可林书白说起此事来却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自然,似乎完全不觉得女人娶女人是件奇怪的事。 这足以说明,林书白根本没把此事当真。 她的真实身份不是个男人,所以她这辈子都无法娶林书白。 林书白这么讨厌成亲的人,能这么轻易地说出嫁字,是因为心中明白这场婚事只是一场假凤虚凰。 慕容音嘴中苦涩。 假凤虚凰,第一个字,就是假。 她只是一个女人,不可能和林书白真的发生什么,更不会有子女,所以林书白面对这场婚事才会这么轻松。 这场婚事,只是她们之间合演的一场戏罢了。 慕容音以为这一点她们各自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林书白还在怀疑什么的真假? “我是说……” 林书白望着她冷若冰霜的神情,忽然吞吞吐吐起来,“你……讨厌这样么?” “讨厌什么?” 慕容音愈发不解。 “抱歉,是我忘记了,你们这边和我老家不一样,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这般,”林书白视线忽然动摇起来,“你若是不愿意,我再想别的法子。” 什么叫作和她老家不一样? 慕容音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如果没记错,林书白的老家应该就在南楚丹阳城附近吧? 她是听说过南北方婚俗有所不同,但有那么大差别吗? 不过此时此刻,慕容音也没心思追究林书白老家的风俗,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问题。 “我有什么好愿意?”她苦笑一声,“你又不是要逼我嫁给西戎人。” 虽然心中某个隐秘的地方被深深刺到了,但不得不说,她和林书白“假成亲”的确是最有效地解决这次谣言的方法。 “不用改了,你这法子挺好的,”慕容音呼出一口气,努力向林书白挤出笑容,“我只要待在山顶上陪你演一场戏就能澄清谣言,何乐而不为呢?” 她以为自己这番表态做的不错,将心中真正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林书白闻言望着她忽然沉默了下来。 “演一场戏……” 林书白微微低下头,额发挡住了她的眼睛,慕容音一时间看不清她的神情。 林书白停了一段时间,随后缓缓笑了起来,“是啊,没错,演一场戏。” 慕容音心中咯噔一声,一个模糊的想法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却没来得及抓住。 因为林书白已经抬起了头,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凝视着她轻声道。 “可是,哪怕是演戏,也得以假乱真才行。” 那是自然。 八人神和秦皇都是人精,其他官员也更不是蠢材,也不是她们俩说成亲就有人相信的。 慕容音忽然恍然大悟,“你刚刚问真假,原来是怕我不重视这场婚事?” 她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一切,虽然林书白本义是想和她演一场戏,但却又希望她能把这场戏当成“真的”。 不然以她的演技,不足以骗过天下人。 “你先别急着答应,”林书白苦笑一声,“虽是演戏,但真要用这个法子,在礼法上你必须要真的成为我的夫君才行。” 这和她预料的一样,但慕容音心还是停跳了一拍。 也就是说,她虽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但她可以得到名分? 慕容音克制着胸中汹涌的情绪,故作镇定道,“也就是说三书六礼,我们都得走全了。对么?” “没错,”林书白沉稳地点头,“在来西岭雪山的路上,我已经去信南楚,送了一封信给我原本的父亲。” 她抬头看了慕容音一眼,“信里是聘书。落款,是你的名号。” 慕容音心跳得更快,“你还说要征求我的意见,你这不是都做好安排了吗?” 世家大族之间正式的成婚过程为三指的是聘。 聘。是在六礼走到第三步纳吉,也就是男女订立婚约时,男家交予女家的书柬。 六礼前两步分别是纳采和问名,主要是媒人提亲和男女方核对生辰八字。但这世上大概还没有哪位媒人敢给两位国师做媒,为防诅咒她和林书白的生辰八字更不能外露给一般人,所以看来林书白是打算省去前两步,直接走第三步。 “我送聘书是为了两手准备,”林书白认真道,“只要你不同意,我随时能拦下那封信。” “老家那边,我早就安插了眼线。” 慕容音闻言一怔,“你……” 安插眼线非一日之功,林书白难道一直在监视自己曾经的家人? “你应该知道,我十五岁就和家族脱离了关系,”林书白平静道,“可我树敌过多,难免有人会想利用我族人暗算于我,我不得不防。” 慕容音心揪成一团,忽然明白了林书白的无奈之举。 不管当初如何嫌弃,林书白成为国师后,林家人肯定会想让她重新认祖归宗,更有不少族人想依附于她,如未得逞便会通过出卖她的情报为生。 但迄今为止慕容音从未听说林家闹出什么事来,这绝非是因为林家深明大义,有骨气地不去沾脱离家族的女儿,恐怕是林书白背地里处理好了这些丑事。 “虽然我已经脱离了家族,但毕竟生父还在世,婚姻大事还是要他点头才能让世人挑不出错处。” 林书白淡淡道,“我父亲是个目光短浅又贪财的人,他见到聘书必定会狮子大开口,但终究只是伤些钱财就能解决。” 林父想要的恐怕不止钱财,但他估计早被林书白收拾过了,是只敢要钱财了吧? 慕容音默默开口,“那聘金……” 想娶大秦国师,这礼金恐怕不便宜。 “哦,你不用操心这个,聘礼我已经准备好了,”林书白笑道,“如果你同意这个法子,我就让在南楚的部下带着聘礼和聘书一起去找我生父。” 这算什么? 慕容音哭笑不得,“你这算是自己出钱娶你自己吗?” 虽然以她这一穷二白的身家,的确是娶不起这么厉害的国师媳妇。 “肥水不流外人田,”林书白毫不在意地道,“况且这些只是做给普通人看的,天阶修行者成亲,还有最重要的一步。” “什么步骤?” 接下来的应该就是做给修行者看的了。 慕容音倏然紧张起来,她早听说过高阶修行者成亲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高阶都如此,天阶之间想必更不寻常。 天阶成亲,要做什么? 第四百七十七章 拜堂 “嗯?” 林书白脸上的惊讶不像是假的,但慕容音却有些懵了。 她怔一怔问道,“你指什么的真假?”“嗯?” 林书白脸上的惊讶不像是假的,但慕容音却有些懵了。 她怔一怔问道,“你指什么的真假?” 林书白此行的目的,难道不就是用山鬼和大司命之间的婚事来解决谣言么? 在世人面前这婚事当然是真的,可她们之间…… 慕容音微微攥紧手指,心里比头顶的风雪还要凉。 寻常人要是提起一个女人娶另一个女人的事,那必然是大惊失色,大骂有违伦常。可林书白说起此事来却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自然,似乎完全不觉得女人娶女人是件奇怪的事。 这足以说明,林书白根本没把此事当真。 她的真实身份不是个男人,所以她这辈子都无法娶林书白。 林书白这么讨厌成亲的人,能这么轻易地说出嫁字,是因为心中明白这场婚事只是一场假凤虚凰。 慕容音嘴中苦涩。 假凤虚凰,第一个字,就是假。 她只是一个女人,不可能和林书白真的发生什么,更不会有子女,所以林书白面对婚事才会这么轻松。 这场婚事,只是她们之间合作演的一场戏罢了。 慕容音以为这一点她们各自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林书白在怀疑什么的真假? “我是说……” 林书白望着她冷若冰霜的神情,忽然吞吞吐吐起来,“你……讨厌这样么?” “讨厌什么?” 慕容音愈发不解。 “抱歉,是我忘记了,你们这边和我老家不一样,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这样,”林书白的视线忽然动摇起来,“你若是不愿意,我再想别的法子。” 什么叫作和她老家不一样? 慕容音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如果没记错,林书白的老家应该就在南楚丹阳城附近吧? 她是听说过南北方婚俗有所不同,但有那么大差别吗? 不过此时此刻,慕容音也没心思追究林书白老家的风俗,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问题。 “我有什么好不愿意?”她苦笑一声,“你又不是要逼我嫁给西戎人。” 虽然心中某个隐秘的地方被深深刺到了,但不得不说,她和林书白“假成亲”的确是最有效的解决这次谣言的方法。 “不用改了,你这法子挺好的,”慕容音呼出一口气,努力向林书白挤出笑容,“我只要待在山顶上陪你演一场戏就能澄清谣言,何乐而不为呢?” 她以为这番表态做的不错,将心中真正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林书白闻言却忽然望着她沉默了下来。 “演一场戏……” 林书白微微低下头,额发挡住了她的眼睛,慕容音一时间看不清她的神情。 林书白停了很长时间,随后缓缓笑了起来,“是啊,没错,演一场戏。” 慕容音心中咯噔一声,一个模糊的想法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却没来得及抓住。 因为林书白已经抬起了头,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凝视着她轻声道。 “可是,哪怕是演戏,也得以假乱真才行。” 那是自然。 八人神和秦皇都是人精,其他官员也更不是蠢蛋,也不是他们说成亲就有人相信的。 慕容音忽然恍然大悟,“你刚刚说真假,原来是怕我不重视这场婚事?” 她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一切,虽然林书白本义是想和她演一场戏,但却又希望她能把这场戏当成“真的”。 不然以她的演技,不足以骗过天下人。 林书白此行的目的,难道不就是用山鬼和大司命之间的婚事来解决谣言么? 在世人面前这婚事当然是真的,可她们之间…… 慕容音微微攥紧手指,心里比头顶的风雪还要凉。 寻常人要是提起一个女人娶另一个女人的事,那必然是大惊失色,大骂有违伦常。可林书白说起此事来却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自然,似乎完全不觉得女人娶女人是件奇怪的事。 这足以说明,林书白根本没把此事当真。 她的真实身份不是个男人,所以她这辈子都无法娶林书白。 林书白这么讨厌成亲的人,能这么轻易地说出嫁字,是因为心中明白这场婚事只是一场假凤虚凰。 慕容音嘴中苦涩。 假凤虚凰,第一个字,就是假。 她只是一个女人,不可能和林书白真的发生什么,更不会有子女,所以林书白面对婚事才会这么轻松。 这场婚事,只是她们之间合作演的一场戏罢了。 慕容音以为这一点她们各自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林书白在怀疑什么的真假? “我是说……” 林书白望着她冷若冰霜的神情,忽然吞吞吐吐起来,“你……讨厌这样么?” “讨厌什么?” 慕容音愈发不解。 “抱歉,是我忘记了,你们这边和我老家不一样,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这样,”林书白的视线忽然动摇起来,“你若是不愿意,我再想别的法子。” 什么叫作和她老家不一样? 慕容音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如果没记错,林书白的老家应该就在南楚丹阳城附近吧? 她是听说过南北方婚俗有所不同,但有那么大差别吗? 不过此时此刻,慕容音也没心思追究林书白老家的风俗,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问题。 “我有什么好不愿意?”她苦笑一声,“你又不是要逼我嫁给西戎人。” 虽然心中某个隐秘的地方被深深刺到了,但不得不说,她和林书白“假成亲”的确是最有效的解决这次谣言的方法。 “不用改了,你这法子挺好的,”慕容音呼出一口气,努力向林书白挤出笑容,“我只要待在山顶上陪你演一场戏就能澄清谣言,何乐而不为呢?” 她以为这番表态做的不错,将心中真正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林书白闻言却忽然望着她沉默了下来。 “演一场戏……” 林书白微微低下头,额发挡住了她的眼睛,慕容音一时间看不清她的神情。 林书白停了很长时间,随后缓缓笑了起来,“是啊,没错,演一场戏。” 慕容音心中咯噔一声,一个模糊的想法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却没来得及抓住。 因为林书白已经抬起了头,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凝视着她轻声道。 “可是,哪怕是演戏,也得以假乱真才行。” 那是自然。 八人神和秦皇都是人精,其他官员也更不是蠢蛋,也不是他们说成亲就有人相信的。 慕容音忽然恍然大悟,“你刚刚说真假,原来是怕我不重视这场婚事?” 她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一切,虽然林书白本义是想和她演一场戏,但却又希望她能把这场戏当成“真的”。 不然以她的演技,不足以骗过天下人。 第四百七十八章 博弈 看见她直勾勾望着这根绳子,林书白粲然一笑,“你不用担心,这根绳子叫作捆仙索,特别结实,只要捆牢实了,连兽神的人形都挣不断呢!” 这才是她担心的事好么! 慕容音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林书白是打定了主意,如果白虎神不同意,就把兽神捆起来么? 亏她之前还担心这个人这段时间被人千夫所指,心灵受到创伤。慕容音发现,她实在是太低估人神了。 “林书白……”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连兽神都敢捆,这已经不是能用天不怕地不怕来形容了。 “这不是事急从权么,”林书白摸摸脑袋,“陛下逼得紧,我没那个时间好好说服那头倔老虎了。” 慕容音选择性忽视了林书白话语中对白虎神的大不敬,只因对方提到了嬴帝,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陛下和你说什么了?” 联想起起之前她收到的那个最终让她走上绝路的情报,和林书白这一次急着嫁人的不自然行动,慕容音猛地抓住了林书白的手腕。 “陛下逼你嫁给他?” 林书白不再笑了,目光认真起来,“你果然听到什么风声了?” 慕容音低下头,“我收到情报,说陛下要立后。” 林书白指尖有些发凉,凝望着眼前人的眉眼,她吐出一口气,满怀歉意,“怪不得你会选择绝路,原来都是因为我。” “你别管我是因为什么想不开,”慕容音却已经没心思纠结过去的事,只是紧紧抓着林书白的手,“陛下到底和你说什么了?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千万不要瞒我!” 林书白目光看进她的眼里,沉默一瞬道,“立后的传言是真的。” “陛下私下里召见了奉常大人,说祖宗给他托梦,天不假年,恐百年后不得有人与他同寝于一陵墓,动了立后的念头。” 果然是真的! 慕容音心停跳一拍,她还没蠢到因为一个假消息去死的程度。 她的情报网会将嬴帝要立后的这个消息传给她,就证明此事绝不是空穴来风。 奉常为九卿之首,掌管宗庙祭祀礼仪,地位很高,寻常不会进宫见皇帝。嬴帝这一次召见奉常,虽不是在朝会上,却是在事先向众臣传递一个信号。 朕,想立后了。 “陛下他为什么突然会改了主意?” 嬴帝之所以用这种曲折的方式暗示众臣,就是因为他从成为秦王时算起十几年都没立后,突然要立后,这转折必然会引起众臣猜测,于是才先行铺垫一下。 那到底是什么,让固执的老皇帝改了主意? 林书白沉默了一瞬,“陛下他,最近身体不太好。” 慕容音心中咯噔一声。 嬴帝年近半百,这年纪在修行者中不算大,但在普通人里已经算是高寿了。 如今大秦普通百姓的平均寿命,也才三十多岁而已。 嬴帝虽前不久突破了等阶三,但他成为天阶是靠八兽神扶上去的,本身在修行上的天赋不算绝佳。再加上早年间征战四方时落下了不少伤,又过度透支了精力,到了这个年纪身体出了问题并不令人意外。 就算林书白不说,慕容音也早就通过另一个途径发现了皇帝陛下的变化。 嬴帝最让人称道的,除了建立修行体系外,就是在阵法诅咒一道上的成就。 她不能练剑,又决心超过林抱月,从成为天阶之初,大部分的精力就放在了研究阵法诅咒之上。 研究此道,绕不开嬴帝的成就。可随着她在阵法诅咒一道上的精进,慕容音发现这几年来,嬴帝所创造的一些新的阵法符咒多与长生和强身健体有关。 甚至他还有偷偷让人炼丹的迹象。 所以慕容音推测,嬴帝的身体应该出了不小的问题。 人之将死,过去的很多想法自然会改变。所以嬴帝这次要立后,恐怕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下定了决心。 “陛下他……” 慕容音的手攥紧裙裾,“要立谁为后?” 林书白深吸一口气,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你之前那么激动,是以为他要立我?” “不然还有谁呢?” 慕容音凝望着她的眼睛,“他还能看上谁?” 虽然对那位皇帝怀有复杂的心情,但慕容音读过嬴帝画出的符咒。 她很清楚,嬴帝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这世上也许真的能出现八个人神,但未必能出现一位嬴帝。 他才是这片大陆上真正千年难遇的绝世之才。 但这样的天才,却偏偏被困在了一个没什么修行天赋的身体里。 这样的境遇让嬴帝本人十分孤高,金钱美貌女色对他而言已然是浮云,他这般年纪,如果想通过联姻来拉拢大臣,也没必要给出皇后的位置,可以让自己儿子去娶。 毕竟如果老皇帝死了小皇后还活着,反而是给大秦皇室找了个外戚。 虽然慕容音隐隐觉得,嬴帝应该不认为自己会死。 更何况,大秦皇帝这些年的心思,周围人看得清清楚楚。 除了联姻之外,慕容音不觉得嬴帝这样的大才能看得上林书白之外的女人。 “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林书白笑了笑,“不过陛下还没有和我明说。” 很好,那就是有所暗示了。 慕容音闭上眼睛,又睁开,“好吧,那我们这亲赶紧成吧。” 她一把拽住林书白的衣袖,拖着女人大步往湖外走去,“白呢?他人在哪?我们是先等你父亲的回信还是先去拜他?” “喂喂喂,”林书白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忙笑着拉住慕容音,“你倒也不用那么急,陛下是不会这几日就对我逼婚的。” “不会?” 慕容音回过头,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那个情报。 一个时辰前,曾有官员目睹了大秦皇帝进了御祷省,正在和大司命交谈。 一个……时辰前? “等等,”慕容音心跳加速,缓缓看向林书白的脸。 既然嬴帝进了御祷省,事情应该早暴露了才对。 “陛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你逃出御祷省了?” “这些天他每日都会来御祷省找我,”林书白捋了捋自己的袖子,淡淡道,“现在应该是发现了吧。” “什么叫作应该?” 慕容音不明白林书白为何还能如此淡定,愕然道,“那你就不怕陛下派兵来抓你吗?” “他不会的。” 林书白目光忽然有些阴郁。 “我人虽不在宫中,但此时此刻御祷省里的那个‘我’,也能留住他的脚步。” 慕容音遍体生凉。 “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四百七十九章 托付 此时此刻在御祷省中的另一个“林书白”,能够留住大秦皇帝的脚步。 甚至能让他不在乎真正的林书白的出逃。 林书白这句话中隐含的意思让慕容音出了一身冷汗。 “你的意思是说……” 林书白低下头,静静凝视着地上的脚印,“陛下最近对抱月很感兴趣。” 慕容音觉得更冷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林书白,“难道他还想……” 难道嬴帝还想娶林抱月为后不成? 慕容音心慌不已,望着林书白低着头沉默的模样她忽然怒了,猛地掐住对面女子的手臂,“你明明知道陛下有这样的心思,怎么还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宫里?” 林抱月作为修行者再厉害,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嬴帝却是富有四海的皇帝,是全大陆最有权势的男人,万一…… 慕容音不敢再往下想,整个人简直要气炸了,指甲深深扎入林书白的肉里,大声喝道,“你快回去,现在就走!” 林书白却站着一动不动,慕容音咬紧牙关,身边腾起飓风。 “阿音。”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掌忽覆在她的手上,林书白抬起头来,苦笑着望着她,“你别那么心急。” 视线触及对方温婉的眉眼,慕容音忽然从暴怒中回过神来,身边的风平息下来。 她也是一时昏了头,林书白那么珍视林抱月,又怎么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她置身险境而不管? “阿音,你倒也不用把陛下想的那么不堪,”林书白温和一笑,“至少在男女一事上,陛下算得上是个君子。” 这……倒也算是如此。 以嬴帝身份地位,如果他真以权势相逼,这世上就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 但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倒也没有真的逼迫某个女子嫁给她。 他能十多年不立后,也许就是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人愿意主动嫁给她。 慕容音很清楚,能得到林书白的效忠的主君,自然是有着他独到的地方,这两人之间有着外人不能明白的信任。 然而,那个得到林书白信任的男人,只能说是过去的嬴帝吧? 人是会变的。 少年英雄,也有变老的一天。 慕容音心中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紧盯住林书白的眼睛,“真的没事吗?” “若真有事,现在有人比我还着急,”林书白笑了笑,“在我离开之前,皇长子殿下已经进宫了。” 哦…… 慕容音心顿时放下了大半。 有儿子在场,嬴帝想必能冷静不少。 “况且就算嬴苏不来,抱月也不会有事的,”林书白道,“抱月知道怎么对付陛下。” 嗯?对付? “什么意思?” “该说是克星吗?”林书白神情有些微妙,“抱月从小就和陛下以及……南楚国师关系都不太好,但那两人也伤不了她。” 慕容音沉默一瞬,用姬墨来举例,她忽然就能明白了。 这个对付,应该是指拿捏吧? 林抱月十五岁就一剑劈了国师府,姬墨还拿她无可奈何。某种意义上,林抱月的确是很明白如何和她师父的那些桃花对象相处。 “抱月现在想必正拖着陛下聊有关阵法的事,有她在,陛下应该暂时不会发作。” 慕容音心情有些复杂,不得不说林书白这个徒弟真的是很万能。 “如果其他人发现你不在,冲击御祷省呢?” “即便如此,抱月也能解决,”林书白笑道,“不如说,那群人如果发现我换成了抱月,搞不好会更害怕。” “我已经有些年没有上战场了,”林书白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铠甲,“可抱月才刚从战场上下来,杀气正盛。” 那倒是。 近些年来,昭阳郡主已经成为了永夜长城上的新战神,她破境神速,行事刚猛果断,在修行者中的威慑力已经快不输她师父了。 林书白淡淡道,“我和抱月,有一人在御祷省中,就足以镇住场面了。” 慕容音心中有些震撼。 “说起来你们俩真是有些奇怪,”林书白含笑望向她,“你平素从不愿见她,抱月也没见过你,可一旦发生意外,你们怎么比谁都担心对方?” “她怎么担心我了?”慕容音眉头打结,“我又怎么担心她了?” “还嘴硬,”林书白捋起袖子,露出明晃晃的指印,“你刚刚差点都把我手给掐断了。” 慕容音耳根一烫,“我那是担心宫里起变故才……” 她声音戛然而止,只因林书白重新牵起了她的手。 “我不是要挪揄你,阿音,”林书白轻声道,“你能这么关心她,我很高兴。” 她又不是因为林抱月是林抱月才关心她的! 慕容音刚想反驳,林书白却已经继续道,“我知道,就算此时在宫中的人不是抱月,是其他女子,你也会这么急的。” “你这么着急,是因为你是个心善的女子。” 林书白微笑望着她。 慕容音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低头咬牙道,“你就算现在恭维我,也没什么好处。” “不是恭维,只是事实,”林书白认真道,“抱月也是如此。” “这一次如果不是抱月,我其实无法这么及时地过来。” 慕容音愣住。 的确。 是林抱月把林书白推出阿房宫的。 如果说她还曾通过风法见过林抱月,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暗自把她当作对手很多年,但对林抱月而言,后辽国师山鬼完全就是个陌生的男人。 林抱月甚至不知道她是个女人,不知道她面临着什么困境。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却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师父推出了门,独自一人面对御祷省外的百官和对她怀有别样心思的皇帝。 也就只有这样的林抱月,才能装成林书白而不被人发觉吧。 慕容音微微垂下视线,“你们师徒,还真都是奇怪的人。” 林书白笑了。 “阿音。” 她忽然握紧了她的手,“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 林书白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不能帮我照看照看她?” 慕容音心停跳了一拍,猛地抬起头。 “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怒火和惧火同时攻心,大力将眼前人往外一推,“你说什么胡话?说的和你要死了似的!” 。 第四百八十章 委屈 英明神武的大秦国师被猝不及防地推了出去。 林书白在雪地上一个趔趄,慌忙站稳道,“阿音,我是说如果,如果!” “如果就能这么乱说了吗?” 慕容音气得脸颊发红,“我这还没嫁给你呢,你倒好,已经想着让我帮你照顾家小处理后事了?” 林书白闻言也愣了,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手摆到一半她才觉出不对来,“阿音,不对啊,是我嫁给你,不是你嫁给我啊。” 慕容音这才发现她情急之下把内心的想法喊出来,顿时耳根发烫,但好在她脸此时够红了,难以被人发觉。 输人不输阵,她板起脸强硬道,“那有区别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娶一个快要死的新娘?” “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说错话了,”林书白顿时气短,“但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再说了,就像你说的,我怎么忍心让你当鳏夫呢?” 慕容音稍稍冷静了下来。 她刚刚是以为林书白存了死志或是预料到了自己死期才那么崩溃,但仔细一想,林书白刚刚这话说的没错。 林书白如果真的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倒也不会跑来和她成这个亲了。 这个人过于温柔,是不会让她背上“克妻”之名的。 况且就算林书白树敌众多,但这片大陆上,能杀死人神的修行者大概还没生出来呢。 想通了这两点,慕容音心头的火气才平息了下来。 “你既然没事,好好的说什么自己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林书白头上还戴着头盔,慕容音真想敲一敲这人脑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我不是比你大几岁吗?”林书白小心翼翼地往她身边靠近了一步,“所以我想着,将来我肯定会走在你前面,所以才这么说。” “呵,按照皇帝陛下的推测,人神的寿命可比神子要长,”慕容音冷笑一声,“你就那么确定我能活过你?” 她还指望将来林书白能为她收尸呢。 这时慕容音忽然觉得林书白有个徒弟也不错。她和林书白之间不会有儿女了,但只要林抱月在,在她们俩都百年后,也许她会愿意将她们埋到一起。 等等,她想什么呢? 这时林书白的声音打断慕容音的思绪。 “虽然陛下是如此推测的,但大陆上之前也未曾出现过人神,谁知道这寿命是不是真的?” 林书白苦笑,“陛下之前还推测过天阶修行者会活的比普通人要长,都能达到百岁。但现在证明天阶修行者的身体依然会衰老,只是比普通人慢罢了,未及古稀前就去世的也并不罕见。” “即便如此,你离古稀之年至少还有四十年吧?”慕容音无语道,“你犯得着这么早就开始操心几十年后的事么?” “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俩都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那时再讨论这种事也不……” 慕容音说着说着,忽然怔住。 她原来,已经想的这么远了吗? 相伴白头,这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词。 等到她和林书白都白头的时候…… “阿音?” 林书白不安起来,“你怎么了?” “没什么,”慕容音回过神来,忍住心中的酸疼,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刚刚说那些怪话!” “抱歉,”林书白歉疚一笑,“我只是太担心抱月了。” 是啊,这点倒是没错,都操心到在自己老死之后还要找人照顾她。 “你担心你自己徒弟没错,”慕容音牙根有些痒痒,“可我是你什么人啊?一定要替你照顾徒弟?” “这……” 林书白有些尴尬。 “除非像之前我说的那样,让林抱月当我的徒弟,继承风法剑,”慕容音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胸口,“这样的话我就答应。” “那可不行,”林书白立刻激动起来,合拢双手在胸前像是抱着什么宝贝一样,“抱月是我的!” 慕容音气结。 她头发一甩大步向自己的洞府走去,“那你就一个人照顾她去吧!” “哎,阿音,等等,”林书白从后面一把抓住她的臂弯,“我们这还要成亲呢!” “对了,成亲!”林书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拍大腿。 “我们成亲了之后,你就是抱月的师娘了啊!师娘照顾徒儿不是天经地义么?” 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慕容音皱眉。 男女方是不是颠倒了? 不过她和林书白的男女方位置本就是做戏给世人看的,她们都是女子,林抱月的确叫她师娘比较合适。 “师娘么?” 慕容音站在雪地上,怔怔重复着这个陌生的称呼。 除了林书白和白虎神外,这世上将有第三个人,将和身为山鬼的慕容音产生关系。 “不对,”她忽然回过神来,“我们这婚事又不是正式的,我凭什么要管你徒弟?” 慕容音委屈起来。 如果她真的嫁给了林书白为妻,她当然会好好尽师娘的义务。可她根本不是林书白真正的妻子,算哪门子的师娘? “阿音,你怎么了?” 这时,林书白望着她的眼神忽然慌乱无比。 “是我说错话了吗?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就告诉我,你……” 林书白语无伦次道,“你别哭啊。” 她哭了? 慕容音愣愣抬起手,去摸自己的眼角,触手一片湿润。 原来是真的。 可她是什么时候哭了?又为什么在哭? 眼前视野变得模糊,慕容音心里却迷茫一片。 她自己都搞不明白她在哭什么,更毋论面前手足无措的林书白。 “阿音?” 林书白围着她,耐心地问,“我哪里做的不对?还是说你不想成亲?” 她摇头。 “那就是对成亲的过程有异议?” 她犹豫了一下。 林书白舒了口气,“是觉得我省了三书六礼的前两礼,事情办得太草率了吗?” 好像也不对,但后面半句,她却心有所感。 她再次犹豫一下。 林书白继续推导,“那我这就写信去南楚,让人把前面的二礼给补上?” 不,她要的不是这些虚礼。 她想要的并不是前两个无关轻重的礼节,她想要更关键的仪式。 不,比起仪式,她甚至更想要深层的东西。 海誓山盟,白头偕老。 但这是不可能的。 慕容音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眼泪来自何处。 她生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梦寐以求的婚事,却只是一场迫于形势的戏。 偏偏她还不能要求对方把这场戏做成真,更不能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想明白这一切,慕容音浑身微微发抖,她拼命想要隐藏起自己哭泣的理由,林书白却偏偏正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她。 “我……我就是觉得……” “嗯?” 林书白耐心地问。 必须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才行。 慕容音大脑一片空白,忽然豁出去了,“我就是气你欺人太甚!” 她朝着林书白冲口而出,“我们连天地都没拜,我凭什么要管你徒弟?” 林书白呆住了。 慕容音清醒了。 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惜地缝是没有的,她立即转身,准备落荒而逃。 然而她的手臂却再次被人从后面拽住了。 “拜!” 林书白大声道,“现在就拜!” 。 第四百八十一章 合卺 “你……说什么?” 身后的人手掌滚烫,慕容音缓缓回过头。 “我说现在就拜,”林书白认真地望着她,“把腾蛇和白虎都叫来,我们按照亲迎之礼,拜天、地、祖先,正式结为夫妻。” 慕容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只是一场戏,你何必……” 何必如此认真呢? 她抹干自己的眼泪,淡淡道,“我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你可别被这几滴泪就迷惑了,不然我可就罪过了。” 这不弄得就像是她用哭来逼林书白就范了一般吗? 若是被这么误会,那她宁肯终身不嫁。 “不是你的问题,我也想好好走一遍这个流程,”林书白摇头,“虽然是做戏,但我这辈子应该也就只会成这一次亲了,不拜个天地,的确有些遗憾。” 遗憾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慕容音呆呆站在原地,看着林书白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中的空间法器里掏出一盏油灯和一个酒葫芦。 “可惜没有蜡烛,”林书白笑了笑,“这葫芦也是军中的,不过正好能用来行合卺礼。” 合卺是从周代传下来的婚俗,卺是瓢,把一个匏瓜剖成两个瓢,新郎新娘各拿一个饮酒。 林书白拔剑出鞘,将葫芦劈成两半,从衣裳内衬处扯出一根红线,将两半葫芦相连。 “只可惜我只有葫芦没有酒,”林书白望向她,眯眼一笑,“就用雪水代替吧。” 慕容音看着她忙忙碌碌做着这些,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默默点头。 “你同意就好。” 说完林书白将手中的油灯点燃,端端正正摆在龟背石上,但油灯的火苗在寒风中左摇右晃,眼看着就要熄灭。 慕容音抬起手,一缕风从她指尖飞出,绕着油灯打转,牢牢护住了火苗。 灯火照亮摆在油灯前的两半盛着雪水的葫芦。 林书白看着这一幕笑了。 她转身看向上山的那条小路,“正好祂们也来了。” 慕容音一怔回过头,只见山道上一名身材高挑的黑衣女子正拽着一名银发少年,两人拉拉扯扯地向这边走来。 黑衣女子身形容颜和林书白都有相似之处,抬起头来,一双竖瞳夺人心魂。 慕容音心跳加速,明白这位应该就是腾蛇神的分身了。 “我还以为你们俩会在路上再打起来,”林书白望向黑衣女子笑道,“他倒是很听你的话么?” “哼,我鳞片都给他拔掉几枚,”黑衣女子目光冰冷,“如果不是我威胁他再闹下去就别再想见到自己活着的神子了,他才不会这么老实。” “阿音!” 银发少年没心思争辩,一把挣脱开腾蛇的手,猛地冲到慕容音面前。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松了口气,随后眼中腾起怒气,“你骗我给你解开禁制,你居然……” 少年先是怒不可遏,随后语气伤心起来。 慕容音心虚之余满怀愧疚,“对不起,我之前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我一定给你赔罪,一定……” “好了,”林书白打断他们,“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白虎神,腾蛇路上应该已经和你说了吧?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银发少年眼中的悲伤瞬间消失,看向林书白的眼神充满挑衅。 “你想娶阿音?还想让我承认你们的婚事,发出神启召开天下?” “没错,”林书白微笑着点头,看向布置好的龟背石。 “我们正准备拜天地,你和腾蛇既可以代表天地,也可以代表我们的父母,正好坐在上首。” 银发少年身边瞬间腾起飓风,砰地一声,一头巨大的老虎身影从狂风中浮现。 老虎的巨掌重重踩在雪地上,嘴里喷出白气,獠牙都要抵到了林书白的脸上。 “等等,我有同意你和阿音在一起吗?” 在神灵的威压下,林书白依然镇定自若,她认真道,“此举是解决此时围绕我和阿音流言的最好方法,难道阁下想要看着阿音一直这么痛苦下去吗?” 白虎的胡须抖了抖,银色眼瞳眯起。 “你们……只是做戏?” 慕容音心中再次被刺痛了一下。 “您可以这么认为,毕竟我们都是女人,我占不了阿音的便宜的,”林书白笑起来,“但即便是假戏,阿音在礼法上会成为我的夫君。阿音第一次成婚,我不想在仪式上委屈了她,该拜的还是要拜的。” “那你们这算哪门子的假戏……” 大老虎瞥了一眼石头上红线相联的两半葫芦,低声嘀咕道。 慕容音更多的注意却都放在了腾蛇神身上,和情绪激动的白虎神相比,那名黑衣女子上山后一直十分冷静,一双竖瞳却一直都停留在林书白身上。 “书白,”腾蛇忽然轻声开口,“你真的想好了吗?” “你过去和我说过,你不嫁人的。” 腾蛇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慕容音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雪花一瞬间都冻成了冰疙瘩,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慕容音心惊胆战,原来当大司命的夫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起的。 黑衣女子望着她淡淡道,“换成她,就可以了么?” 林书白沉默一瞬,点头,“嗯。” “好吧,如你所愿。” 腾蛇神轻叹一声,轻巧一跃,坐到了龟背石上。 白虎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也看向她,“阿音,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她淡淡道,“现在这情况我也别无选择,勉强凑合吧。” 坐在龟背石上的腾蛇身躯动了动,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危险起来。 慕容音心中叫苦,但她知道她此时对林书白的态度越是热络,白虎神就会越不乐意。 “嗯,凑合,凑合好,”白虎点了点头,看了眼身后的冰湖,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只要你不做傻事,你想凑合就凑合吧。” 大老虎打了个呵欠,重新化作银发少年,跳上了龟背石。 “来,阿音。” 林书白牵过慕容音的手,想拉她走到龟背石前,迈出两步却没有拉动。 “阿音?” 慕容音站在原地,顺着两人相牵的手,看向她的脸,“你真的愿意这样吗?” “我当然愿意,”林书白笑了笑,忽然手探入怀中,“我本来是打算在饮完合卺酒后再拿出来的。” 林书白从怀中掏出一枚式样简朴却光华温润的白玉簪子。 “这是……” 看见这枚簪子,慕容音愣住了。 “这是今年大朝会结束后后辽太子交给我的,”林书白轻声道,“他说这是他姑姑的遗物,希望我能帮他放到西岭雪山,放到他姑姑长眠的地方。” “飞澜……” 慕容音的眼中忽然再次涌满泪水。 过去的六年,她将女子的身份藏起,只一心想当一名心冷强大的国师,想要遗忘掉那名软弱无力的花瓶公主。 但此时此刻,有人告诉她,有人还记得那名公主。 “我知道你过往曾经很不如意,但这世上依旧有人惦念着你。你就是你,既是后辽公主慕容音,又是后辽国师山鬼,你没有必要把过去的自己和现在隔离开来。” “你可以永远做你自己。” 林书白走到她面前,将白玉簪子插入她的发间。 “真好看,”她笑着端详着眼前的人,忽然单膝跪下。 “书白?” 慕容音怔住。 “别怕,这是我家乡的礼节。” 身着银色铠甲的女子握着她的手,有些调皮地笑道。 “我的公主,愿意娶我吗?” 第四百八十二章 成婚 明明是这么值得哭的场景,慕容音这一次却没有再哭。 她若是哭了,就看不清眼前的人。 “好,”她摸了摸头上的玉簪,握住眼前人的手,“你就放心地嫁给我吧。” 就在这一时刻,她下定了决心。 “林书白。” 她认真道,“我现在虽然是八人神最弱的一个,但有朝一日,我一定能够保护你,和你身边人。” “都说了,你不要有那么大的负担,”林书白握着她的手站起来。 “你在我心中已经很强了,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国师。” 慕容音眯起眼睛,“比其他国师还要强?”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她比姬墨还要强? 但她也清楚在这个日子提起姬墨纯粹是给自己添堵,于是换了个问法。 “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擅长的地方,不能纯粹用谁更强大与否来衡量,”林书白温声道,“八人神各有所长,这是好事。” “在猛兽和天灾面前,人是无比脆弱的。我们人唯有站在一起,胼手胝足,才能活下来。” “我一直希望有朝一日,所有的神子能联合一起抵抗我们共同的敌人,而不是互相倾轧。” 这就是人神的愿望。 慕容音心被狠狠震到,怔怔道,“我……” 她能够和林书白一起,实现这个心愿吗? 她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太多,你想说的我都明白,”林书白笑了,摸摸她的头,“傻丫头,我还在呢,我不会让修行界出事的,一定会让它越变越好。” 是啊,她们还有很多时间,能一起实现这个心愿。 她相信林书白的话一定能办到,她也一定能看到林书白得偿所愿的一天。 看见她脸上露出喜色,林书白也笑起来。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不说这些,来。” 林书白牵着她的手走到龟背石下,石头上的两位兽神立刻端坐起来,望着她们神情有些复杂。 “对了,你的家人在北方,我的家人在南方,我们等下拜高堂的时候要向哪拜呢?” 林书白和她并肩跪下,忽然问道。 “后辽王宫的位置和西岭雪山相比还是偏南的,”慕容音深吸一口气,“一起向南拜吧。” “好,”林书白笑着点头。 慕容音低下头,心中有些感动。 她们其实都是和家族缘分淡的人,但在这样的时刻,却都各自提起了自己的家人。这是对对方的看重,更是对这场婚礼的看重。 这是一场寂静又特殊的婚礼。 没有花烛,没有喜服,没有观客,没有亲朋好友。 却有两个神灵参加。 “一拜天地。” 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慕容音和身边的女子一起,向头顶无垠的天空和坐在石头上的两位神灵深深俯下身。 “二拜高堂。” 林书白看了她一眼,两人默契地转身,向南方拜了拜。 “夫妻对拜。” 林书白忽然犹豫了一下,“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了,我需要披个盖头或者打个扇子吗?” “盖头一时半刻找不到,帕子我还是有的。” 慕容音噗嗤一声笑了,她实在难以想象林书白顶着个帕子的画面。 “不用了,”她笑道,“就这样吧,我想看清你的脸。” 林书白一怔,身体面向她,点了点头。 “好。” 到了最后时刻,慕容音心情却忽然变得无比平静。 她静静注视着那个以往只会向大秦皇帝低下头的女子向她俯下身来,她也低下头,俯身下拜。 两人的头顶轻轻相触。 拜完,起身,两人共同伸手拿起红线系起的葫芦,一饮而尽。 冰凉的雪水沁人心脾,比美酒还要醉人。 从这一刻开始,林书白就是她的妻了。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不管林书白当不当真,慕容音抬起头,注视着龟背石上燃烧着的灯火。 她一辈子,都会这么认为。 …… …… “后来,我们成功拜了八兽神,白虎神也通过神启昭告了天下。” 山洞中,山鬼向嬴抱月淡淡道,“再然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大秦皇帝得知此时后,将那一天我和你师父做的事,说成了订婚。” 嬴抱月看着坐在窗边的白衣女子,心情异常复杂。 后面的事她的确是都知道了。 当时她站在御祷省观星台上,也看到了那场盛大的神启。 但当时她并不知道她师父和山鬼之间原来还举行了这么郑重的仪式,更不知道她们早已定下终身。 只因在大秦的官方记录里,截止到她死之前,她师父和后辽国师山鬼的关系,也只是订婚成功而已。 山鬼名义只是她师父的未婚夫,不是真正的丈夫。 为什么好好的正式成婚变成了订婚,不得不提一个人。 后辽和大秦的国师要结亲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即震惊了整个大陆。 她师父从西岭雪山返回后,立即在朝会上向嬴帝汇报了自己和山鬼已经举行了婚礼的事。 堂堂国师成婚如此先斩后奏,自然引起了诸多大臣不满。但有神灵作证,她师父又拿出了自己的生父的亲笔信,证明她和山鬼并非私定终身,勉强堵住了众人的嘴。 大臣们是不再攻击大司命了,却有一个人对此事提出了异议。 嬴帝以二人位高权重,国师之间通婚不是儿戏,需要重办一场盛大的国婚为由,只承认二人订婚,不承认两位国师之间是真的夫妻。 事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嬴帝的理由冠冕堂皇,不能说有问题。 但好在即便是订婚,也足以堵住外面那些谣言。 嬴帝只字不提自己要立后的事,只咬死了国师大婚必须要举行国婚,否则不成体统。她师父无奈之下,只好听从他的安排,但坚持婚礼的日期和地点要她来定。 在和嬴帝派来的礼官一番“友好商议”后,大司命和山鬼正式的婚期被定在了四个月后。 “当时谣言已解,你师父说会争取将婚礼举办的地点也定在西岭雪山,总之能让我在不下山的情况下把这场国婚给搪塞过去,实在不行她就拖延婚期。” 山鬼看了嬴抱月一眼。 “但后来,我们不用再拖延婚期了。” 嬴抱月苦笑。 那倒是。 就在三个月后,大司命和山鬼正式婚期的一个月前,那件事发生了。 在她师父还没正式成婚的时候…… 她要成婚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冲突 嬴帝是个勤勉的帝王,阿房宫内一年要开很多次朝会,但这些朝会也分等级,其中春夏秋冬每个季节开始时召开的朝会规模都较大,都可被称之为大朝会。 但在诸多大朝会中,独属一年一度在正月举行的新年大朝会最为隆重。 每年腊月,各地的诸侯王都会带家眷进京向嬴帝恭贺新年,嬴帝会在阿房宫甘泉殿召见这些诸侯王,并宣布当年的一些大事。 大司命和山鬼之间的谣言争端和订婚发生在九月,三个月后,大秦帝国再一次迎来了新年。 但对大秦的臣民们而言,这个新年注定过的不怎么样。 因为皇帝病了。 师父和山鬼订婚后,嬴抱月就返回了边关,大概就在十月中旬的时候,她接到宫里的传书,说她师父和皇帝在宫中爆发了一轮激烈的争吵,嬴帝大怒,她师父也寸步不让,导致此时阿房宫里人人自危。 事情的导火索就是嬴帝在十月初的时候病倒了,并不听她师父的劝阻开始服食丹药。 她当时十分担心,本想回宫一趟,但偏偏那段时间西戎跟打了鸡血一般,没完没了地骚扰边境。嬴抱月只能先给她师父写信,问她要不要回去一趟,给嬴帝看看病。 但她师父回信叫她不用回去,同时没过多久,皇帝陛下已能正常起身并开始重新上朝的消息传来,她松了口气,继续专心处理军务,没再过问这件事。 三个月后,新年即将到来,她处理完军务,返回阿房宫过年。 但在见到嬴帝的时候,她就发现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嬴帝的脸色病恹恹的,居然还是带病的模样。 她师父站在嬴帝身边,脸色也不好看。 大朝会本就是皇帝和国师一起主持,但两人全程都没说什么话。到了敬酒的环节,因嬴帝身体不佳,她师父作主让宫人将嬴帝手边酒樽中的酒换成酪浆,但嬴帝却一把夺过了酒樽,阴郁地望了国师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整个大殿里的人声顿时消失,只能听见丝竹在一声声地响。 皇帝和国师之间失和是很大的问题,更何况嬴帝和她师父的关系之前一直是国师和帝王间难得的融洽,两人几乎没有在明面上发生过争吵。 但此时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国师和皇帝之间出了问题。 大殿内鸦雀无声,好在这时南楚王适时地上前敬酒,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新年大朝会的座次顺序是诸侯王在前,臣子们在后。臣子之中,则是文官在前,武将在后。 所以她当时虽然军阶已经不低,人却站在靠后的位置,敬酒的顺序也偏后。 但就在嬴帝刚喝完南楚王敬的酒后,却忽然看向了站在人群后的她。 她心中咯噔一声。 虽然皇帝的宝座位置极高,从上往下一览无遗,但如果不是特意去找,是不可能一眼就能看到她的。 在座的大多都是修行者,都注意到了嬴帝的视线。 “你回来了?” 嬴帝的眼睛像鹰一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皇帝已经发话,她自然不能再装死,只得走出人群,躬身一礼,“陛下,您找臣?” 嬴帝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瞧,男人仰头喝完手中的第三杯酒,“三个月未见,你似乎瘦了些?” “谢陛下关心,但微臣并未清减。” “是吗?”嬴帝静静注视着她,“三个月前,寡人和你说的话,你是否还记得?” 她抱着拳的手动了动,平静道,“微臣驽钝,不记得了。” 四周微微哗然。在座的都是人精,虽然不可能知道嬴帝都和她说了些什么,但都能听出,她在回避皇帝的问话。 “不记得了?”嬴帝望着她,眯起双眼。 他看起来其实并不苍老。修行者境界达到一定程度能够延缓肉体的衰老,虽然天赋的差距未能让嬴帝像姬墨一般到了三十岁看上去也只像二十岁,但嬴帝一直都保持着他中年时的模样,即便年过半百,也只是手背上多了几根皱纹,并未垂垂老矣。 但此时此刻,嬴抱月忽然发现,嬴帝的目光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呀。 他的眼神,变得更像一个老人了。 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却不再看她,看向了身边的国师,“抱月今年十七了吧?该嫁人了。” “抱月是我唯一的徒弟,她的夫君微臣还在相看。” 她的师父如此回答道。 这个说法也用了好几年了,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但嬴帝又饮了一口酒,淡淡道,“不用选了,这里就有一门上好的婚事等着她。” 大殿内臣子亲王们一阵骚动,都以为皇帝是要给她赐婚了。 但嬴抱月心中忽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她想起了三个月前的夜里皇帝和她说的那句话。 那件事,她并未告诉师父。 大殿之上,她师父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压着情绪问道,“陛下说的婚事,是和哪位公子?” “哼,有哪家公子还敢娶她?” 嬴帝饮干杯中酒,看向她。 “抱月,就嫁给寡人。” 大殿内倏然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连奏乐的宫廷乐师都停了下来。 那一刻,嬴抱月怀疑她也许是殿内最平静的人也说不定。 她不担心嬴帝发疯,却担心她师父的反应。 “陛……”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师父的脸,一股大力却忽然将她推出了殿外。 “结界?” 她站在殿门口吃惊不已,但面前甘泉殿的大门却砰地一声关上了。 殿外的士兵们惊魂失措,金吾卫长官三步并两步冲上台阶,看着呆站在殿外的她,愕然问道,“郡主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护驾!”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兵士们已经纷纷冲向紧闭的殿门,但下一刻,她身边响起士兵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甘泉殿就像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殿外所有兵士都无法靠近一步,强行往前冲的全都被弹开,像一尾尾活鱼一般摔落在台阶上弹跳着。 除她之外的大臣们都和诸侯王都一起被关在殿内,里面原本十分寂静,但此时也开始人声鼎沸。 “大司命,你干什么!” “混账,林书白你要谋反吗?” 门内响起无数人敲门想出去的声音,但此时的甘泉殿就像个巨大的罐头一般被结界所包裹,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进不来。 “这……” 金吾卫长官目瞪口呆,拔出佩剑想去砍眼前的屏障,咔嚓的一声,他的剑却被另一把利剑所挡。 嬴抱月执剑站在殿门前,闭了闭眼睛,开口道。 “别费劲了,没用的。” 这道屏障,连天阶都无法突破。 直到今天,嬴抱月还记得她当时站在甘泉殿外时的震撼。 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林书白在永夜长城之内的地方…… 动用人神的力量。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人神 迄今为止,山海大陆上诞生的等阶一修行者就只有林书白一位。 在此之前,人神境界只存在于传说中,修行者大部分修行者都只能耳闻未曾亲见。所以人神到底有多强,也就成为了修行界中一个充满魅力的谜题,几乎所有修行者都对人神的能力充满好奇。 太祖皇帝嬴帝虽在他创造的修行体系中预言了人神的存在,但修行者们一开始都认为以人之身想比肩神灵这个想法太过狂妄,纷纷只把等阶一当成了佛龛上的神像。 认为人神境界只是太祖皇帝想抬高自己创建的修行体系所设立的虚衔,修行者能够修行到等阶二就已经是极限,再往上的境界并不存在,只是嬴帝的想象。 但没有人想到,真的有人将太祖皇帝的想象变成了现实。 嬴抱月微微捏紧拳头。 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做到了这件事。 林书白破境的那一天,八兽神里除了白犬神之外的七神在同一时间发出神启,恭喜全天下第一位等阶一诞生。 全天下的修行者都震惊了。 对于这个消息,有人敬畏,有人怀疑,有人不以为然。 因为人神这个境界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当时有不少修行者认为林书白根本没有突破等阶一,所谓的人神诞生只是嬴帝联合八兽神演的一场戏,实际上林书白只是比寻常的神子略强而已。 当时因为嬴帝力排众议重用一个女人,引起了很多秦王旧部不满,无论是在军营中还是朝堂上,大司命都有很多反对者。 这些反对者在大司命视察军队时惹是生非,叫嚣着要林书白当场展示人神的力量给他们看,否则给她冠名为“修行界第一大骗子”。 但面对这些狗吠,她的师父却并未理睬,更并未当场展示人神的力量。 那群人自以为抓到了她师父的痛脚,吠叫得更厉害了。 那段时间也是嬴抱月、季大以及林书白其他部下的噩梦,几乎受尽了闷气,黑虎军也士气低迷,不少兵士提出质疑,既然主帅问心无愧,为什么不当场展示力量? 一时间人心惶惶。 嬴抱月当然不认为林书白是假破境,更不认为她师父应该当场展示人神的力量。 否则那和耍猴有何区别? 她并不会将那群上窜下跳的小丑们放在心上,只是当时嬴抱月隐约觉得,师父对于使用人神的力量实在是太过谨慎了一些。 林书白破境等阶一后,虽然并非新神子诞生,但当时其他八人神打着庆祝人神诞生的旗号也要求开了一次位阶大典。 嬴抱月明白,这群人是想试探她师父的实力。 师父也爽快地答应了,但在位阶大典上,她依旧未动用人神的力量,只是靠着等阶二级别的真元就将那群人一一打败。 但姬墨许沧海那群神子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大司命大获全胜,但最终也受了不轻的伤,这让其他想看人神碾压对手的修行者们大失所望。 大司命同境界无敌是坐实了的,但人神的力量到底如何,想看的人都没看到。 外面的传言更凶了。 但林书白并非一次都未曾使用过人神的力量。她曾使用过一次,只那一次,就让所有看她笑话的人彻底闭了嘴。 那是立国元年,大秦西戎最后一场大战。 就在那场战斗上,世人第一次见识到了等阶一的战斗方式。 那一战,嬴抱月和嬴苏在阿房宫内留守,未能亲眼目目睹事情发生时的场面。只是通过后续传来的战报了解了部分情况,但只看了战报上的只言片语,嬴抱月就忽然理解了她师父之前的做法。 那的确不是寻常可以使用的力量。 写战报的人的位置当时其实离她师父很远,战报上写到大司命事先就预料到了会遭遇西戎翟王大军,但预测到的路线上,她却一反常态地遣散了身边的黑虎军。 军队散开,独留她一人立于草地之上,远处乌泱泱的骑兵奔赴而来。 再然后,惊雷响起,草原之上,只见蓬蓬血花。 天地间像是被一方圆一里的巨大金钟罩笼罩,翟王的亲卫被全部丢了出去,四周无数西戎骑兵打马冲杀,却无法冲进那个结界,连天阶修行者都靠近不了。 然后那个钟罩内,就成了她师父猎杀翟王的猎场。 在战场对付天阶修行者,一直以来都是靠着人海战术。天阶因为不能轻易伤害普通人的禁令,一般都是单独找高阶修行者单挑,否则一剑下去杀死成百上千人,天阶修行者本人的道心会大大受损。 如果天阶可以肆意滥杀,那么这个世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修行界早就崩溃了。所以天阶不可滥杀的规则既是束缚天阶修行者的枷锁,也是保护天阶的盾牌。 但这个规则也导致了如果一个重要人物身边有多人相护,就很难被干掉。 西戎翟王身边都配有天阶护卫,本来就是极难杀的对象,但谁都没想到,她师父居然有将翟王和普通护卫隔开且不受其他天阶干扰的法子。 这一点,哪怕神子都做不到。 就在这一战上,大司命斩杀八名西戎翟王。 那一战之后,林书白的威望大大提升,也再无人怀疑她不配当大秦国师。 然而当时她师父在西戎战场上展示出的力量太过危险特殊,回到长城后她就彻底封印了,嬴抱月原本以为想看到她师父再次使用人神的力量,只可能在永夜长城外的战场上。 结果没想到,就在新年第一天,在大秦阿房宫正殿甘泉殿前,她就看到了这一幕。 “这……这怎么可能?” 嬴抱月身边,金吾卫长官目瞪口呆。 “甘泉殿的大阵呢?” 嬴抱月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震惊,历代帝王都怕死,嬴帝也不例外。甘泉殿下埋有嬴帝亲手设下的最强结界,据说哪怕是神子入侵都无妨。 但此时此刻,她师父却将整个甘泉殿都封了起来。 有国家的诸侯王是带了国师来的,但无论神子还是天阶,所有人都被关在大殿里出不来。 毫无疑问,这就是人神的力量。 摔落在地上的金吾卫们纷纷爬起来,望着眼前巨大的屏障喃喃开口。 “国师大人,她疯了吗?” 第四百八十五章 心愿 然而就在这时,从甘泉殿内部传来她师父极其冷静的声音。 “阿月。” “我在,”嬴抱月连忙道。 “陛下身子有些不爽,你酒也敬过了,先回长城处理你的军务吧。” “可是,师父……” 甘泉殿内并未传出嬴帝的声音,她心惊胆战,怀疑她师父是不是劫持了君王。 说实话,如果她师父真想谋反,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跟着一起干就是了,但偏偏她不觉得她师父想这么做。 “你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嬴抱月明白师父是在暗示自己不会做过火的事,但她怎么能放心丢下这一摊子事就走? 察觉到她的犹豫,殿中女子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 “你留在这只是添乱罢了,剩下的事我会处理,你快走吧。” “师父,我……”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殿内却传来一个失望的声音。 “你现在,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吗?” 嬴抱月心头一颤,刚想辩解,但下一刻一股大力倏然从殿中冲出,击打在她的腰腹上。 一阵天旋地转,嬴抱月猛地睁大眼睛,发现她居然已经站在了阿房宫的大门外,守门的护卫正看鬼一般看着她。 林书白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空荡荡的门洞中传出,“你再不走,我就把你直接丢回永夜长城。” 听到她这个语气,嬴抱月就知道她不能再挣扎了。 一般林书白这么说话的时候,就意味着她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退让,除非有人能打败她,用暴力强迫她退让。 当时的嬴抱月显然没有这种能力。 但好在刚刚林书白展示出的力量,让她清楚地看见了这宫内还没有人能拿她师父有办法。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前,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是徒劳。 她呆在这,搞不好还真的影响她师父发挥。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向宫门躬身一礼。 “师父,那我先回军中了,你多保重。” 门洞中传来冷静的女声。 “我不会有事,你呆在这我才会有事。” 身后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嬴抱月回过头,发现黑风不知何时居然已经从皇家马厩里出来了,甩着尾巴踱步到了她身后。 “这边的事要是处理好了我会联系你,快回去做你自己的事去。” 师父的声音传来,嬴抱月心中一暖。 黑风很明显是师父叫来的。 既然她无所不能的师父安排好了一切,那她只好遵守。 她骑上黑风回到了军营,焦心等待师父的消息。 然而就在三个月后,她没等到师父,等到了嬴苏。 再然后,就发生了那场她和嬴苏、嬴昊、嬴帝三人共同的噩梦。 她最终失去除了师父外的所有,进入云雾森林归隐。 …… …… “你被赐婚时的场面我没看见,只听说书白发了很大的火?” 山鬼坐在床边,瞥了一眼嬴抱月的脸色淡淡道。 “嗯,”嬴抱月苦笑,“直接封锁了整个阿房宫,事情闹得很大。” 偏偏那件事还正好发生在正月大朝会上,她至今都想象不到,她师父后来是怎么平息下整个事态的。 “看来你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山鬼深深看了她一眼,“当时,你有察觉到你师父身上有什么异常么?”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 她忽然意识到,山鬼刚刚是故意提起嬴帝的那场赐婚的。 山鬼是想试探她是否还记得以前的事,然后……从她这里获取她师父的情报? 嬴抱月心中顿时惊涛骇浪。她如此拼尽全力登上云首峰,就是为了从山鬼这里得到她师父上辈子死于非命的原因。 可此时此刻,山鬼却旁敲侧击在向她打听她师父的异样之处。 难道说,二者有什么联系? “你应该知道,我的风法进不了阿房宫,”山鬼端详着嬴抱月的脸,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神情的变化,“有些事情我已经捋清楚,但还缺一些关键的碎片。” 嬴抱月浑身僵硬,“有些事情?” “你觉得是什么事?” 山鬼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她,“你来找我,不就是想知道你自己和你师父的死因吗?” 她的视线下移,又落到嬴抱月的左手手腕上,“对了,还为了这个。” 嬴抱月有种心中的所有秘密都被此人看透的可怖感,在对面人洞若观火的目光下,她缓缓握紧拳头。 “您说的没错。” “我这次上山,的确有两件事想求助于前辈。” 山鬼淡淡道。 “在你问我之前,先回答我的问题。” 山鬼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 “书白当时,到底有没有反常?!” 嬴抱月蹙眉,仔细回忆往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被她忽视的细节。 “师父她……” 忽然她心头一紧,“师父她当时,太过强势了一些。” 嬴帝的赐婚虽然突然,但为什么她师父要把所有人都控制在甘泉殿内? 就算是为了防止当时在场的人泄密,让皇帝不好改口,但为什么之后那些人全都安全地回到了自己的国家,还带出去了嬴帝要娶她的传言? 再加上当时在甘泉殿里,她师父对待嬴帝的态度也很异常。以往嬴帝拿她开玩笑,她师父虽然生气,但总能不软不硬地顶回去。 但这一次,面对嬴帝的赐婚,她师父第一反应不是先口头拒绝或者打官腔绕圈子,而是立即动用了武力。 就算她师父十分重视她,但那简直不像是一个国师会有的反应,就像应激了一般。 “强势啊……” 慕容音望向窗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神情似哭似笑。 嬴抱月心跳加速,“前辈,你想明白什么了?” 山鬼脸上的神情迅速消失,她回过头来,重新变得冷若冰霜。 “当初我和世人约定的,能够登上云首峰峰顶的人,我将实现她一个心愿。” “只是你想” 武力。 就算她师父十分重视她,但那简直不像是一个国师会有的反应,就像应激了一般。 “强势啊……” 慕容音望向窗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神情似哭似笑。 嬴抱月心跳加速,“前辈,你想明白什么了?” 山鬼脸上的神情迅速消失,她回过头来,重新变得冷若冰霜。 “当初我和世人约定的,能够登上云首峰峰顶的人,我将实现她一个心愿。” “只是你想” 第四百八十六章 解咒 山鬼美丽的眸子此时此刻显得分外冰冷无情。 嬴抱月一时间愣住了,但不等她回答,她肩膀衣物下忽然一阵窜动。 “嘶嘶嘶!” 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花蛇从她颈后窜出,爬到她肩上竖起身体向山鬼剧烈扭动着身体,大大的蛇眼里满是愤怒。 山鬼眸光一凝,她眸光闪了闪,晦暗不明,“怎么?你这小东西是为她抱不平吗?” 小花蛇身体扭成了麻花,弓起身体发出威胁意更浓的嘶嘶声。 “小花,别闹。” 嬴抱月抬起手想把小花蛇按回去,却没想到素来乖巧的小花蛇却在她手掌下拼命躲闪,似乎非要冲上去咬山鬼一口才解气。 山鬼看着这一幕笑起来,“没想到,你倒是挺得人心的么。”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嬴抱月,“亲朋好友都不在身边了,却都还有一条蛇来为你打抱不平。” “让前辈见笑了。”嬴抱月一边费劲地把小花塞进袖子里,一边苦笑道。 “算不上见笑,我反而大开眼界,”山鬼盯住她的眼睛,“连一条蛇都尚且不满,那你呢?是否觉得我在故意刁难你?” 嬴抱月苦笑,刁难自然是有一些,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山鬼凉薄的眉眼下,似乎藏着一些更深的东西。 嬴抱月低头不说话,山鬼的神情更加讥诮。 “这条蛇这么生气,恐怕是觉得,我既然和你师父有旧,就应该把一切都向你和盘托出,更应该热心肠地为你治伤,对你嘘寒问暖,解决一切问题,最好再奉上一套秘笈,把你当作唯一的救星,照顾得舒舒服服的,对不对?” 嬴抱月不再沉默了。她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山鬼的眼睛,摇了摇头。 “我没这么想过。” “前辈,”嬴抱月平静道,“既然是我有求于你,自然是按照你的规矩来,迄今为止,我都是这么做的。” 山鬼望着她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从前秦到南楚,从南楚到东吴,从东吴到北魏,从北魏到后辽。 不管遇到何等不公,何等考验,何等刁难,这名前秦少女未曾吐露过一丝怨言,只是迎难而上,不断向前走。 在这片雪山之上,她依然如此,即便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个离开,嬴抱月还是坚持走到了最后。 在得知她的身份后,也未曾质问过她为何要设下这么多关卡,为何一直不与自己相认。 “是吗,”山鬼别过头去,淡淡道,“这么说,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晚辈不敢以君子自称,”嬴抱月平静道,“但既然前辈之前早就说好只能满足一个愿望,那就一个愿望。” 在谁的地盘上遵守谁的规矩,这点骨气她还是有的。 山鬼指尖微微一颤,“你可想好了?” “嗯,想好了”嬴抱月笑了笑,正色起来轻声道,“前辈,告诉我是谁害了我师父吧。” 山鬼瞳孔剧烈收缩,“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她看向嬴抱月的手腕,“你可知如果不解咒,你的寿元尚且不足半年了!” “嗯,”嬴抱月声音平静,“我很清楚。” “但即便只剩这点寿命,也足够我杀掉我的仇人了。” “呵,你说什么?杀掉仇人”山鬼忽然站起身,大笑起来,“真是自不量力!” 她的笑声凄厉起来,低头盯住嬴抱月的眼睛,“你是看不起你的师父,还是看不起能害死你师父的人啊?” “你一个等阶四,就能杀掉害死人神的主谋?” 嬴抱月握紧腰边的剑鞘,“我知道这很难。” 她毫不犹豫地和山鬼对视,“但至少,在临死前,我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少女的声音激越,字字是血。 山鬼的大笑声停下了,静静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下一刻她忽然低头一笑。 “原来你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嬴抱月一怔。 山鬼整理了一下衣饰,恢复了之前端庄的模样,坐回床边,淡淡道,“我刚刚是骗你的。” 啥? 嬴抱月瞪大眼睛,第一次整个人呆若木鸡。 “我既然是你的师娘,自然不会真的忍心看着你去死。” 山鬼从床边取来一柄牙梳,坐到石床边的梳妆台边,梳理着自己的乌发,“你身上那个诅咒,我会给你解的。” “可是……”嬴抱月有些结巴,“我师父的死因呢?” “我也会把我知道范围内的事情告诉你。” 那刚刚这人为什么非要她二选一? 嬴抱月愕然望着床边正闲适地梳理着头发的女人,忽然很有拔剑的冲动。 但这个人…… 她应该打不过。 嬴抱月压着心中情绪问道,“既然如此,前辈为何要多此一举,让晚辈选择?” “自然是想看看,在你心中到底是哪一方更重要,”山鬼不回头地道,她凝视着自己铜镜中的脸庞,淡淡道,“我哪里知道,原来你们师徒都一样的有毛病。” 都把对方,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要重要。 山鬼紧紧握紧手里的梳子,心中泛起一丝痛意。 不过,她终究没有看错人,也没有做错那个决定。 “有毛病么?” 嬴抱月在山鬼身后苦笑了一声。 “怎么?你生气了?” 山鬼瞥了嬴抱月一眼,从石桌上一个匣子中取出一枚白色发簪。 望着这枚发簪,她目光凝了凝,随后努力克制住手指的颤抖,将这枚发簪插入发髻中。 “没有,”嬴抱月重重吐出一口气,“我只是觉得,前辈你是真的很喜欢试探人心。” “如果我不是在试探你呢?”山鬼扶正头上的发簪,转过头看向嬴抱月。 “那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回答,”嬴抱月认真道。 山鬼眸光闪了闪,忽然看向嬴抱月的手臂,“话说,你不会是以为我解不了那个诅咒才这么选的吧?” 嬴抱月怔了怔,捋起袖子,“那您先告诉我,您真有法子解开这个诅咒吗?” “我能,”山鬼只淡淡瞥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红痕,“我可以解开,解开后,你就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了。” 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嬴抱月愣住,她那么渴望的东西,居然就这么摆在了她面前。 “解开这个诅咒,你就可以作为一个正常女人,活在这世间。” 山鬼观察着她表情的变化,心中喟叹了一声,忽然笑着道,“怎么样,要重选一次么?” 嬴抱月立刻回过神来,“不用了。” 她严肃道,“您还是先告诉我,当年害死我师父主谋到底是谁吧。” 山鬼目光一凝,浅笑一声,“好了,不逗你了,我既然答应同时满足你两个心愿,就不会反悔。” 嬴抱月心头加速,目光急切起来,“那害死我师父的主谋是……” “好了,”山鬼忽然打断她,“但你也要听我的安排,先解咒,再谈你师父的事。” 嬴抱月愣了愣,点头,“那现在就解吧!” “你以为解开红玉级的诅咒那么简单?”山鬼蹙眉,“我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呢。” 她淡淡道。 “今晚在这住一夜,明天我给你解咒。” 第四百八十七章 入夜 夜色渐渐落下,但天起峰下依旧人头攒动。 “人呢?魁首大人她人呢?” 距离山鬼宣布高阶大典魁首诞生已经过了快一天了,在山下焦急等待的人们却一直未曾见到新魁首下山。 不仅如此,再那之后山上再无任何消息传下来。 山下的后辽官员们渐渐都坐不住了,纷纷聚集到慕容飞澜身边。 “你们风一半人先回宫向我父王禀报吧,”慕容飞澜向属官吩咐道,“总之既然魁首已经选出了,朝廷也该准备册封礼了。” 后辽一半的官员和兵士离开了,山下一些想看热闹的修行者也耐不住性子渐渐散去,只剩下一些想亲眼看见魁首下山的人还在等待。 当然,还有另外一群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公主殿下到底在山上做什么?” 陈子楚皱紧眉头,“就算有再多的话现在也该说完了吧?” “喂,比起抱月,现在更应该担心我二哥好么?” 赵光愁眉苦脸道,“不是说二哥最终没能登上山顶么,怎么他到现在也没下来?” 姬嘉树也有些忧心,他们这些中途脱落的人除了李稷之外都已经返回到了山下,可天色渐暗,起点处却依旧不见李稷的身影。 “啊,昭华君的话刚刚我已经找到了。” 这时一直在地上打坐的陈子寒睁开双眼,“昭华他掉到了山下,刚刚我和他说上话了,他说他摔断了三根肋骨和一条腿,暂时无法行走,所以才耽搁了下山。” “三根肋骨一条腿?”赵光吓得面色如土,“那他还好吗?我们要不要上山接人啊?” “你傻了了么?”陈子楚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就算要去接,那地方谁还能进得去?” 少年们顿时一阵沉默。 面前的重重雪山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别担心,昭华说他不用人去接,”好在这时陈子寒适时地开口,“昭华说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就是骨头长得慢了一点,估计明天早上就能走了。”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天阶果然还是牛啊,”宋谦感叹道,“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天阶修行者居然一天一夜就能长好。” 如果不是不幸断了骨头,李稷恐怕都已经走到山下了。 这时姬嘉树看向陈子寒问道,“抱月那里还没有消息吗?” 陈子寒摇了摇头,“山顶处的结界太厚,我根本不能靠近一分一毫。” 除非山鬼主动向山下发出消息,否则无人能知道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攥紧了拳头,一边的姬清远看了他一眼,宽慰道,“你不用太担心,这位后辽国师……” 姬清远知道姬嘉树在担心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苦笑一声道,“这位毕竟不是我们的父亲。” 姬嘉树愣了愣,脸上神情顿时有些微妙。 “我知道。” 他也苦笑了一声,也不怪姬清远将他们父亲当成了反面例子,毕竟之前初阶大典结束时,父亲姬墨坚持要他杀了嬴抱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至今想起来还感到害怕。 但这位后辽国师,如何应该不会想要嬴抱月的性命。 “虽然我不认识这位山鬼阁下,但他是我母亲选中的夫君,”姬清远神情复杂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伤害抱月的。” 姬嘉树一怔,他其实不太明白姬清远的这个推论到底从何而来。但既然兄长如此笃定,想必自有他的理由。 “好,我明白了。” 姬嘉树点头,放下了身上的紧张。 姬清远笑了笑,他知道弟弟没听明白,因为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是林抱月。 只要知道,就能理解。 山鬼是他母亲的未婚夫,大司命林书白选择丈夫时有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就是那个人绝不会伤害林抱月。 姬清远当初曾经逼季大告诉他母亲和他父亲分道扬镳离开南楚的原因,季大不堪其扰,最后终于松口告诉了他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他父亲对年幼的林抱月展现出了杀意。 所以不管那个山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能让他母亲决定嫁给他,那么此人至少不会对林抱月不利。 姬清远猜测山鬼大半是已经知晓了嬴抱月的身份,二人估计正在叙旧,所以才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不过他不明白,到底是叙什么样的旧会让嬴抱月天黑了还不下山。 西岭雪山环境恶劣,日落后再下山危险重重,此时还没离开山顶,就证明嬴抱月天亮前都不会下山了。 她今晚……难道准备住在云首峰峰顶么? …… …… 太阳落下地平线,天起峰脚下亮起一堆堆篝火。 远在千里之外的丹阳城内,南楚国师府也开始点灯。 一盏盏大红的灯笼被点燃挂上屋檐,让整个国师府显得气派恢弘。 今日因为老爷在家,国师府内格外紧张,厨房内外无数仆妇手忙脚乱,小厮管事们也匆忙地进进出出。 府里虽然热闹,但唯有一处格外安静,下人们远远经过都蹑手蹑脚,生怕惊了此处的宁静。 这个地方,就是姬墨的书房。 书房外的青砖扫得纤尘不染,一位中年男仆提着一盏灯笼轻声轻脚地踏上台阶,走到书房门前。 他轻轻敲响了书房的门,恭敬道,“老爷,小人来给书房点灯。” 门内传来姬墨冷淡威严的声音。 “进来吧。” 男仆推开房门,南楚国师并没有坐在书案前,而是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正借助窗外透入的微光,专心翻着手中的书。 男仆不敢再看,低眉顺目地跨入屋中,弯着腰走到书案边,从手边灯笼内取出火来,去点摆在书案上的桌灯。 书房内光线黯淡,桌灯一点亮,顿时照亮他的侧脸。 屋内静极了,只能听见国师翻过书页的唰啦声。 唰啦,国师又翻过一页,似乎注意力完全都集中在手中的书上。 男仆忍不住偷眼去看他手上拿的书,却发现那本书上不是任何一本修行典籍,书上每个字都写得极大,像是给小儿识字用的一般。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望着那书上的大字,男仆眼中浮现出一丝愕然。 南楚国师手上拿着的,居然是一本千字文。 如此浅显的启蒙读物,南楚国师仔细地一页页翻阅着,每一页都看得很久,仿佛能从那些简单的文字中看出花来一般。 男仆怔怔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他忽然发现,姬墨手中的这本千字文极为破旧,书页上带着口水渍,封面处甚至还有个脏兮兮的小手掌印。 看见那个小手印,男仆心头一跳,眼中忽然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 这时坐在窗边的男人忽然淡淡开口,“你有什么事么?” “没有,老爷,是小人走神了,”男仆猛地低下头,伸手去点桌案另一侧的一盏灯。 姬墨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去,继续翻阅手上的书。 男仆松了口气,麻利地点好了书房内的所有的灯。 然而就在他低头告退准备退出书房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许久不见,你点灯的手艺倒是一点没忘啊。” 男仆浑身一僵,缓缓回过头去。 坐在窗边的姬墨抬起头,望向他的脸。 “上一次你为我点灯,还是我十六岁的时候吧?” 望着提着灯笼站在门槛处的老仆,姬墨淡淡道。 “我记得对吗?季大。” 第四百八十八章 交换 老仆沉默了一瞬,下一刻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苦笑了一声。 “没有。” 季大伸手摸向自己的耳际,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随后他向坐在窗边的男人深深地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许久未见,老爷还是这么好的眼力,那么好的记性。” 季大直起身来,凝视着坐在窗边的姬墨道。 “比不上你,”姬墨合起手上的书,从竹椅上站起身。 他随意地打量了一眼季大的真容,目光停在对方花白的头发上,“季大,你老了啊。” 季大轻轻笑了一声,“老了的人可并不只有我啊。” 他深深注视着身着黑衣红边祭服的姬墨,“我记得老爷以前并不喜欢深色的祭服。” “人都是会变的,”姬墨将手上的案上,“你认识的我,只是姬家的少爷,并不是国师府的老爷。” “是啊,”季大感慨了一声,视线却忍不住看向姬墨放在上。 姬墨眉头微皱,侧身用身体挡住了那本书,冷冷地瞥了季大一眼。 “说吧,你来这做什么?” 姬墨淡淡道,“总不是来找我叙旧来的吧?” “如果是要找你弟弟,他现在应该在府内东边的管家院里。” “我不是来找老二的,”季大将手中的灯笼放到地上,下一刻他身边寒光一闪,倏然从架着灯笼的竹竿中抽出了一把剑来。 “啊!”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仆妇的尖叫声,姬墨眉头一皱,指尖倏然弹出一抹劲气。 远处离书房十丈远的墙角边,一个丫环软软滑到地上,晕了过去。 季大扭头看了一眼,抱剑向姬墨拱手赔罪,“罪过,小人行事太不小心了,反而给老爷添麻烦了。” “你也知道是你不小心?”姬墨冷哼一声,“得亏我这院外没有护卫,否则你现在应该就被箭射成刺猬了。” “堂堂国师大人的书房外不设任何一个护卫,”季大微笑道,“老爷是否又有些托大了呢?” “你觉得我需要护卫么?” 姬墨冷笑道,目光看向季大手上的细剑,“你这把剑,我两根手指就可以碾碎。”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季大盯住姬墨的眼睛,“这世上没有常胜将军,再强的修行者也有被暗害的可能。” “人神都会死,又何况神子呢?” 姬墨瞳孔微微收缩,他身上的气息彻底冰冷了下来,庞大的威压凝聚到季大身上,男仆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连头发丝都浮了起来,。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浑身骨头在神子的压力下嘎吱作响,季大却无所谓地一笑,“小人是来向老爷讨要一件东西。” 姬墨缓缓握紧拳头,“哦,什么东西?” “季大已不是姬家的仆,而是林家的仆,”季大伸手抚上身侧的长剑,双眸发亮,“所以这次自然是来讨要我主子的东西。” 咔嚓一声,姬墨脚下的方砖裂开一道裂纹,他定定望着眼前头发花白的男人,“她的所有东西,二十年前我就已经托你全部还给她了。” 姬墨一字一顿道,“难道你还忘了不成?” “老奴未忘,”季大平静道,“但小姐还有一样东西,一直都留在姬家。” 姬墨目光一凝,他忽然转身看了一眼桌案,淡淡开口。 “你若是说那两个孩子,他们也早不在姬家了。” “我知道,”季大欣慰地笑起来,“我在东吴见到了他们,季大谢老爷,将小姐的孩子养得很好。” “哼,她的孩子?” 姬墨冷笑一声,转身厌恶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男人,“那两个孩子姓姬!” 他跨坐到书案后,面上冷若冰霜,“怎么?那两个家伙跑出去了,就不承认自己是姬家的人了么?” “那倒没有,”季大微笑道,“只不过倒也没提起姬家的事。” “若是提起,怕是只会说我如何如何虐待他们吧?” “你说我养得很好?”姬墨讥讽一笑,“那两个家伙今生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摆脱我,从这地方跑出去吧?” 季大嘴角的笑意一淡,“老爷倒也没必要如此悲观,大公子和小小姐都是小姐的孩子,纵然因为年纪小有些怨怼,但他们不会忘记老爷的。” “别跟我绕来绕去地在这废话了,”姬墨打断他,拿起书案上的一支笔来,不耐烦地摆摆手,“这里没你要的东西,趁我还没改主意前,从哪来滚回哪去。” “既然你不是姬家的仆人,再敢踏入国师府一步,我就杀了你。” 季大握紧手中的剑,“如果我说,我有老爷想要的东西呢?” 姬墨握笔的手一顿,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东西?” 季大在心中叹了口气,“老爷恐怕还不知道,七年前,小姐临走前,给您留了封信。” 咔嚓一声,姬墨手中的笔断成两截,桌面上所有纸张都着起火来,男人坐在熊熊火焰中抬起头,静静凝视着季大的眼睛。 “你说什么?” 朱雀神子的声音很轻,但季大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回答没能让姬墨满意,立刻就会被烈火焚身而死。 他眸光微动,视线投到桌案上,发现整张桌子上只有姬墨之前读过的那本书没有被火焰侵袭。 “国师大人无需动怒,”季大平静道,“小人这次来,就是为了将这封信交给你。” 姬墨站起身一拂袖,桌上的火焰顿时熄灭。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堂而皇之威胁自己的旧仆,冷笑一声,“也就是说,你是来交换的?” “那是自然。” 季大再次躬身一礼,“还请国师大人相信小人的诚意,只要您将小姐放在这的最后一样东西交给小人,小人自会将那封信交给你。” “否则,你就算将小人烧成灰烬,你也看不到那封信了。” 书房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姬墨静静盯着座下神情恭顺的男人。 季大的脸在真元威压下越来越红,腰也越弯越低,但他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 “好吧。” 季大身上压力忽然一松,他猛地呼出一口气,擦去嘴角的血丝。 姬墨站起身,走到门边,“跟我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明灭 姬墨踏下台阶,书房外的灯笼还没有点燃,他缓缓走入一片黑暗中。 季大看到这一幕一愣,“国师大人,等一等,我来点灯。” 季大拎起地上的灯笼想把四周的灯笼点亮。但就在这时,哧的一声,他的前方忽然出现一片光亮。 姬墨身边浮起一朵小小的火焰,那火焰静静漂浮在空中,紧紧跟在姬墨往前走。 “有我在需要什么灯笼,”姬墨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别磨蹭了,快点。” 季大望着行走在黑暗中的男人,视线变得复杂起来。他放下灯笼,快步追了上去,跟在姬墨身后。 今夜国师府的后院极为热闹,然而姬墨带着他在人群中穿梭,却没有任何一个下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季大知道这是姬墨张开了屏障,隔绝了他们俩人的气息。 穿过热闹的后厨,绕过张灯结彩的后花园,人声渐渐被抛在了身后,季大抬起头,静静看着前方男人的背影。 姬墨信步往前走,一直未曾回头,绕过七拐八弯的小路,眼前的路渐渐变得熟悉起来。 四周渐渐荒芜,出现了一片松林,松林中有一条笔直的道路。 看到眼前这条路,季大的神情变了。 虽然已经至少十几年未曾踏足此地,但眼前这条路,他认识。 此地虽然寂静偏僻,某种意义上却是通往国师府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地方的路。 季大猜过无数次姬墨会将那个东西藏在何处,却怎么都没猜到姬墨会将东西放在这里。 姬墨缓缓踏上松林中的那条路,往前走去。 季大心中发沉,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去。 空气中传来香烛的味道,走出几十丈远后,一栋高大的屋堂出现在路的尽头。 夜色里,那间屋子黑黝黝的,静静卧在黑暗中,点点红烛点缀其中,有如星火,又如鬼火。 姬墨走到屋前,他身边的剑火照亮了屋檐上悬挂着的巨大匾额。 匾额上书四个大字。 “姬氏宗祠。” 季大望着这四个大字,心情无比复杂。 没错,姬墨带他来的这个地方,正是姬家的祠堂。 吱呀一声,姬墨推开了祠堂的门,大步跨了进去。 陈腐的气味铺面而来,季大在门槛处站定,有些犹豫。 季家世世代代都是姬家的家仆,自然了解姬家的规矩,姬家规矩森严,凡外姓之人一概不能进入姬家宗祠,哪怕是世仆也不能例外。 “怎么了?” 察觉到季大停了下来,姬墨冷笑一声,“怕你老子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季大苦笑一声,“我父亲早就将我逐出家门了。” 对于世代忠于姬家的季家而言,他无疑是一个叛徒。 “哼,”姬墨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只是缓缓向前踱步而去。 “进来吧,”走出十几步远,他淡淡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 季大深吸一口气,跨入门槛,随着姬墨往前走。二人进入正室,眼前烛火摇曳,无数供奉着姬家祖先的牌位出现在季大的眼前。 然而姬墨却未在先祖牌位前停留,只是一味地继续往前走,绕过先祖的牌位,他拐入了一个小房间,又转了好几个弯,在一面厚厚的墙壁前停了下来。 看见这堵墙,季大心中咯噔一声。 他明白了,此处怕是有机关。 果不其然,姬墨将手掌贴于墙壁一处,往下用力,轰然一声,眼前的墙壁翻转过来,一间幽暗的暗室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姬墨一言不发地走入暗室中,季大咬了咬牙跟上。 轰然一声,厚厚的墙壁在二人身后合拢。 一簇簇火焰在路两边亮起,季大看着眼前的景象,缓缓睁大了眼睛。 机关门后是石制的台阶,姬墨踩着石阶往下走去。 眼前的景象虽然诡异,但石阶尽头却也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反而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房间,布置和姬墨的书房大致相同。 唯一不同的,暗室的中心没有书桌,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长的供桌。 供桌上没有摆香烛,却摆着四盏灯。 灯座为琉璃盏,除了材质外式样都很普通。 但奇异的是,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内,看不见一滴灯油。 四盏灯,三盏燃烧,一盏熄灭。 看见这四盏灯,季大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了。 他脚底生根地站在石阶上,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供桌上的四盏灯。 姬墨却依旧沉默不语,他轻车熟路地从供桌下抽出一个蒲团,毫不在意地坐了上去,肘支在膝盖上,一手托着下巴静静盯着供桌上的灯火。 季大注意到姬墨身下的那个蒲团磨损得很厉害,表面却没有灰尘,显然是经常被人使用。 “看来国师大人经常不在府中的传言并不是真的,”他缓缓走下石阶,站到了姬墨身边。 注视着供桌上的灯火,季大轻声道。 “您不是经常不在府中,而是常常呆在这里吧?” “哼,谁知道呢?” 姬墨没再多说,依旧凝视着供桌上的灯火。 季大的视线也回到了桌上摆着的灯上,三盏正在燃烧的灯虽然式样相同,仔细看却能看出火苗的大小各有不同。 最左侧的灯琉璃成色最新,但火苗最大,灼灼燃烧,照亮了足足半张桌子。 从左往右数第二盏灯比最左侧的灯旧一些,火苗最小,只比豆子略大些,却并不微弱,似乎有越燃越明之感。 再往右的那盏灯要旧上不少,火苗比左边那盏大些,但与最左侧那盏还有不小的差距。 而最右边那盏…… 季大死死捏紧拳头。 最右侧的那盏已经熄灭,琉璃盏上已经布满厚厚的灰尘。 然而奇怪的是,最右侧那盏灯下方的桌面却纤尘不染,甚至比旁边三盏灯下面都还要干净,在光滑的桌面上,隐隐能看见几道澄光溜亮的痕迹。 这是……指痕? 季大目光忽然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一个坐在供桌下的男人向这盏熄灭的灯伸出手去,想为其拂去灰尘,却都只在够到桌面时就停下了。 日日夜夜,年复一夜。 男人无数次向这盏灯伸出手,直将桌面都抚摸得光滑无比。 但却从始至终,他都不敢碰这盏熄灭的灯。 第四百九十章 魂灯 啪嗒,啪嗒。 有晶莹的水珠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溅起一个个小坑。 姬墨缓缓侧过头,看向身边泪流满面的男人。 季大静静站在供桌前,只是直直望着那盏熄灭的灯,他的面上看不到一丝悲伤,大颗大颗的眼泪却从他的眼眶中不断流下。 他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座石像,有清冽的泉水从石缝中涌出,不知从何而来,却喷流不止。 “男儿有泪不轻弹,”姬墨语气中辨不出喜怒,淡淡道。 “这么多年过去,长城灵壁明晃晃地伫立在那里,我以为你们这群人早就放弃幻想了。” 认识这季大这么多年,比起仁儒的季二,姬墨深知季家这位长子并非看上去那般忠厚,反而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狠人,是条流血不流泪的汉子。 能让这个铁人流泪的,这世上只有一人。 一个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女人。 “我哪里流泪了?”季大轻笑一声,“您看我这是伤心的样子吗?” 他嘴上在笑,泪珠却还是不断地从眼眶内坠落。 姬墨懒得再揭穿他,重新看向供桌上的琉璃盏。 “你已经看见了。” 姬墨轻声道,“灯已灭。” 灯已灭,代表人已没。 季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缓缓跪倒在供桌前。 摆在这张供桌上的四盏灯,并不是普通的灯。 这四盏灯,全都是魂灯。 魂灯是用修行者神魂碎片所点燃的灯,修行者的神魂越强,火苗越大,当一名修行者身死道消之时,魂灯就会熄灭,并再也无法点燃。 季大曾经在阿房宫中看到大秦皇室为仙官和高阶修行者们所点的魂灯,每一盏灯上都刻着名字,摆在一起灼灼燃烧,蔚为壮观。 可和那些被供奉在皇宫中的魂灯不同,姬墨面前摆着的四盏灯的灯座上,并未刻着名字。 季大却已经明白这四盏灯都属于谁。 这四个人,是对姬墨而言最重要的四名修行者。 南楚和大秦一样,都以右为尊。 姬墨面前从左到右摆开的四盏灯的顺序,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那四个人在他心中的顺序。 左侧的三盏是姬墨的儿女,而最右侧的这一盏…… 季大死死牙关,嘴里泛起血腥味。 这一盏,是唯一一盏没有在阿房宫中找到的大秦仙官的魂灯。 七年前,他们这些人拼命地去找,却始终都没有找到这盏灯。 这也给他们这些被她留下的人剩下了最后一个念想。 万一,万一,她还在呢? 在见到嬴抱月的时候,这个幻想曾再一次在他心中燃起。 但此次此刻,这个幻想彻底破灭了。 魂灯已灭,连夺舍的可能都不再有。 “琼华君说的果然没错,”季大似哭似笑,望着摆在供桌上的那盏熄灭的魂灯,“这盏灯,果然是在你手中。” 谁又能想到,原本应该点在大秦阿房宫中的大秦国师林书白的魂灯,居然会被南楚国师姬墨藏在自家祠堂中呢? 七年前大司命和二世皇帝殒命的消息传回都城后,阿房宫中一片混乱,他趁机带着黑虎军的残部冲入宫中寻找林书白的魂灯,却发现原本摆着国师魂灯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摆放过的痕迹。 林书白的魂灯,被人拿走了。 问题是当时大司命的死讯已经被确认,灵壁伫立,林书白的肉体已经不存在人世间。 所以大司命的魂灯,应该是已经熄灭。 魂灯一旦熄灭就无法再点燃,等同一件废物,可进入阿房宫中盗窃却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 除了他们这群心怀痴念不愿相信的人外,谁还会去偷一个死人的魂灯呢? 当时的黑虎军怎么都想不到有谁会拿走林书白的魂灯。 季大也没有想到。 他心中虽然隐隐有所猜测,但他也不敢肯定。 肯定他那个猜测的,反而是一个一直站在局外的男人。 “原来是宋斋那个混蛋指使的?” 姬墨坐在供桌下,淡淡吐出一口气,“那家伙是不是快活成妖怪了?老天怎么还没收了他?” “琼华君是局外人,所以才能看得清吧,”季大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盘腿坐在灯下的男人。 就在二十年前,他陪在林书白身边,亲眼看着她和姬墨分道扬镳。 爱人之间鸿雁传书,他就是那只雁,曾帮林书白和姬墨之间送过很多信,。 二人决裂之后,他当了最后一次鸿雁。两人都将各自所收到信悉数退还,他揣着厚厚的一沓书信来到姬家,正要将信递到姬墨手上之时,指尖却猛地传来烫意,他忍不住痛叫了一声松手,却只见手中的书信化作一团火球滚到了地上。 姬墨甚至没有再看那些信一眼,就将其全部烧毁。 少年眼中当时的那份决绝和冷意,至今还铭刻在季大的心中。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姬墨和林书白是真的完了。 自那天开始,南楚国师东皇太一和大秦国师大司命就永远不可能走在一起。 虽然之后姬清远和姬安歌的出生也曾让世人对二人的关系产生迷惑,但林书白的死让季大的心彻底凉了。 他不敢去想姬墨在林书白的死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只知道姬墨至少没能救她。 他对她的死无动于衷。 所以这样一个人,又如何可能去偷林书白的魂灯? “季大,你有没有想过,书白的魂灯会在南楚国师府?” 当宋斋说出那句话时,季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少爷……不,现在该叫老爷了,”他苦笑了一声,“东皇太一大人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了解他的为人,他不会这么做的。” 姬墨为人高傲冷情,又因幼年家族落魄历经人情冷暖,养成了对待曾经看不起他的人极其冷酷的态度。 对待算是“抛弃”了他的林书白,以姬墨的骄傲,他绝不会再沾染一步。 “先别不相信我,我知道你比我了解姬墨,”宋斋转身深深看了他一眼,“但我有一种直觉,书白的魂灯,就在他那里。” 季大也不明白宋斋的直觉到底出自何处,但既然这位多智近乎妖的琼华君如此说,他就准备来试一试。 原本他心中并没底,可就在姬墨的书房中看到他手上拿着的那本书时,季大忽然也产生了一种直觉。 也许,宋斋说的是对的。 宋斋和他的预感,此时此刻都成为了现实。 可更让季大意外的是,姬墨所拥有的魂灯居然还不止一盏。 他的目光落到中间的两盏魂灯上,“这两盏灯,是小小姐和大公子的吧?” 姬墨沉默着没有说话,季大知道他猜对了。 可除了姬清远和姬安歌之外,还有一盏灯是谁的? 第四百九十一章 遗信 点魂灯是十分耗费心力的事,被点的人只要出一片神魂碎片即可,剩下的全都是点灯人的工作。 每一盏魂灯都需要点灯人用自己的真元雕刻灯盏,点燃灯火,一盏灯就足以掏空一名高阶修行者的真元,甚至可能伤及点灯人的神魂。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当年在阿房宫中,每点一盏魂灯都需要至少三名仙官合力。 可单凭姬墨将魂灯都藏在祠堂暗室中的行为来看,季大就知道他绝不可能让其他人知晓这些魂灯的存在,所以点灯过程姬墨绝不可能求助他人,只会亲手来点。 哪怕是神子,以一人之力点魂灯都会元气大伤。 姬清远和姬安歌的魂灯应该是姬墨趁他们小时候偷偷采集了他们的神魂点的,可左侧这盏魂灯成色很新,看上去是不久前才点的。 季大望着最左侧那盏魂灯上灼灼的火焰,微微吐出一口气,“我还以为,就如世人所说,国师大人并不疼爱自己的儿子。” 如果他没有猜错,最左侧这盏魂灯应该是姬嘉树的。 姬嘉树是姬墨的嫡长子,在外拥有很多光环,但若说姬墨作为父亲对这个儿子有多疼爱,季大实在想象不出。 姬清远和姬安歌是林书白生的孩子,姬墨表面上对这两个孩子十分冷酷,行事不近人情,但季大心里清楚,姬墨的很多行为虽然过火,但却是在保护这两人。 可对于姬嘉树…… 说来残酷,这些年来季大在一边冷眼旁观,一直认为姬墨只把这个孩子当作传宗接代的工具。 姬嘉树的诞生,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嫡子。 这么多年过去,姬墨和自己正妻叶氏只有姬嘉树一个孩子。 在世家夫妻中,这数量绝对算是少的。 季大觉得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姬嘉树足够优秀,如果不是那么优秀,恐怕早就成为一个弃子,姬墨会选择再生一个。 不过姬嘉树表现得超乎寻常,已经足够继承国师府了,所以姬墨也就不再生了。 但他的行为中也时刻表现出不在乎这个儿子的性命,听说之前在初阶大典上,姬墨就差点逼死自己这个儿子。 季大原本以为姬墨对这个儿子没什么感情,却没想到居然也为他点了魂灯。 姬墨神情有些阴郁,漠然道,“他若是死在外面,我还需要早做安排,点盏灯有那么奇怪么?” 季大眸光闪了闪,“春华君他,恐怕不知道这件事吧?” 看这盏琉璃灯的成色,这盏灯应该不是姬嘉树小时候点起来的,应该是不久前他离开南楚时才点燃的。 但之前在东吴遇见姬嘉树的时候,季大并未察觉姬嘉树对他父亲有什么感情,如果他没有猜错,姬墨应该是随便寻了个理由从姬嘉树那取到了一片神魂碎片,在他离开后才点起了这盏灯。 “他不需要知道这件事,”姬墨淡淡道,“他只需要乖乖听我的吩咐就行了。” 可春华君离开东吴后一路北上,练义军,推宁古塔,跟着嬴抱月去永夜长城……那些举动怎么都不像是受到了姬墨的指使…… 季大闭了闭眼睛,不再去想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 他的右手剧烈颤抖起来,向最右侧的那盏熄灭的琉璃灯伸出手去。 啪的一声! 他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人握住。 姬墨捏着他的手腕,从下面静静盯着季大的眼睛,“你说的东西呢?” 季大指尖停在魂灯三尺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来。 姬墨缓缓收紧五指,忽然冷笑了一声。 “虽然只是一盏熄灭了的旧灯,但我也不能随便让人戏耍了。” “我怎么知道,你拿的这封信就是真的?” 他紧紧盯着季大的眼睛,“七年前,她是不会给我写信的。” 姬墨的声音笃定至极,看着季大手上的信封,他眯起双眼,瞳仁中像是烧着火焰。 季大沉默了一瞬,“我原本也这么认为。” 姬墨的指尖有一瞬的僵硬。 “我知道国师大人不可能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季大淡淡道,“但这封信是不是真的,小姐说过,您一看便知。” 他翻转手掌,将信封的正面朝向姬墨。 信封正面的墨迹已然褪色,但依稀可以辨别出三个字来。 “给阿墨。” 姬墨的瞳孔忽然剧烈收缩。 信封上的字迹没有什么特别,歪歪扭扭,甚至不比刚上私塾的孩童写的要好上多少。 但那三个字,却比寻常字体少了许多笔画。 姬墨的目光忽然有些恍惚,眼前浮现出一对坐在河边的少年男女的身影。 他的耳边响起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 “你写的都是什么?书白,你这笔画不对吧?” “你懂什么?这叫简体字,比私塾那些酸儒教的字方便多了!” 少女将双脚泡在河水里,捏着笔杆信誓旦旦道。 “什么方便,你这明明是在不伦不类地瞎改字吧?”坐在她身边的少年皱起眉头,“你用不好毛笔,我可以手把手教你,但你不能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啊!” “好啊,你敢怀疑我!” 少女将笔杆子一丢,脸孔涨得通红。 “我不敢,不敢了,”少年投降地举起双手,“简体字就简体字,只要是你写的,那肯定是最好的字。” “这还差不多,”少女笑起来,“那以后我给你写信,就用这种字!” “好,”少年也笑起来,“一言为定,只许写给我看啊。” 往事如烟般消散,姬墨紧紧盯着季大手中信封上的三个笔画缺少的大字,忽然沉默了下来。 季大捏着那封信,神情也复杂起来。 他也不明白姬墨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忽然发生了这么大转变。 有些事情,只有曾经的那两个人知晓,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我知道了,”姬墨移开视线,松开五指,淡淡道,“你带这盏灯走吧,信留下。” 季大轻轻将信放在了供桌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将已经熄灭的琉璃盏放入其中。 姬墨注视着他把这盏灯装起来,冷不防道,“这灯点不燃了。” 季大的手一顿,“我知道。” 恐怕在过去的七年里,姬墨无数次尝试过重燃这盏灯,已经确认此灯无用了,否则就算自己带了信来,姬墨也不会允许他把灯带走的。 姬墨瞥了他一眼。 “那你要这盏灯到底做什么?” 第四百九十二章 先行 “不做什么。” 季大珍惜地将布包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道。 “哼,千里迢迢来要一盏点不燃的灯,”姬墨神情讥诮,“黑虎军中全都是傻子疯子的传闻看来并不不假。” 季大淡淡回头瞥了姬墨一眼,“就算这灯点不燃了,但不是还有人把它藏在家中,珍藏了足足七年么?” 暗室中寂静了一瞬。 “珍藏?” 姬墨笑了一声,“不过是顺手一摆罢了,扔出去怪麻烦的。” 明明摆了七年却连碰都舍不得碰。 季大懒得揭穿,毕竟他还想全须全尾地走出国师府。 “既然东西拿到了,国师大人,小人告辞。” 姬墨坐在地上头也不抬,“不送。” 季大在他身边站定,“希望我们不用再见了。” 姬墨眸光闪了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滚。” 季大苦笑,两人之间最后一丝联系已经斩断,他们都心知肚明,如果会再次相见,恐怕就是剑拔弩张之时。 恐怕就是他拿到证据,要为林书白报仇之时。 在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季大希望永远找不到这样的证据,永远不用再见姬墨。 他迈开步子,快步登上阶梯向暗室门口走去,就在走到门口时,季大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楼梯的顶端,转身看向那个依旧盘腿坐在供桌下的男人的背影。 姬墨没有回头,也没有抬手,只是静静注视着供桌。 季大看着那封被他放在供桌上的信,忍不住开口道,“国师大人,你不拆信么?” 他原本以为姬墨至少会打开信封检查一下,但直到他要离开了,姬墨都没碰这封信。 “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银货两讫,”姬墨背对着他道,“你别管那么多。” 季大苦笑,“您就不怕这封信是空的?” “那盏灯对我而言已经没用了,你要带走就带走,”姬墨冷冷道,“这封信是空是满,关你何事?” 季大叹了口气,“总之,国师大人,还请您知悉,我是没有拆这封信的。” 即便保存了这封信七年,但他却也不知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姬墨没说话,伸手在供桌下一个位置按了一下,暗室的大门在季大面前打开。 “你若是拆了,现在你身上的骨头也已经被拆散了,”他淡淡开口,“我看得出来。让你滚就快滚,还是说你想留在我家中喝茶?” 再喝茶怕就是喝的死人茶了,季大苦笑一声,双脚迈出门槛。 姬墨重新拨动机关,合上暗室的门。 季大的身影渐渐从门缝中消失,就在这时,一句话忽然从门缝外传了进来。 “姬墨。” 季大背对着门缝,“你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上多久?” 姬墨放在机关上的手一顿。 门外的男人声如洪钟,在黑夜中发出无数回声。 “这么多年,你到底在等什么?” 姬墨缓缓转过头,远远看向门缝外满头白发的老者。 季大佝偻着的腰挺直了,让他看上去忽然变年轻许多。 “她回来了,新的风开始吹了。” “所以,我要走了。” “你若是想在这个地方继续烂下去,你就继续待着吧。” “该做的事,自有人去做。” 季大背对着暗室淡淡开口,没再看身后一眼,提着剑大步走出了姬家祠堂。 …… …… 黑夜中的祠堂重新恢复了宁静,祖先牌位前的香烛静静地燃烧。 屋外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让此地像坟墓一般寂静阴森。 姬墨坐在供桌前,静静望着供桌上三盏还在燃烧的魂灯。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哼了一声。 “那三个小东西,命还挺大。” “不,有一个已经不小了么?” “二十了,也该娶媳妇了。” 姬墨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只不过那小子应该娶不着他想要的吧?”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缓缓从地上站起,看向摆在最右侧的那封信。 姬墨凝了凝神,拿起了那封信。 薄薄的信纸,非常的轻,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她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看着信封上的封口,他抬起另一只手去撕,但就在碰到纸张前,他的手忽然停下。 “你个混蛋。” 在寂静的黑夜里,望着手中的那封信,他忽然低低地骂了一声。 四周安静极了,没人知道他到底在骂谁。 姬墨伸手将完好无损的信封塞进怀中,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供桌上的三盏魂灯,转身走上楼梯,离开了暗室。 姬家祠堂的大门又缓缓阖上了。 穿过喧闹的人群,姬墨回到了书房前。 远远就看见一个弯着腰的老仆站在门前。 姬墨眯了眯眼睛,撤掉了身边险些冲出去的剑火。 莫名感到一阵杀气,候在门口的季二抬起头,惊恐地地看向虚空中,“老爷?” “无妨,”姬墨从虚空中现身,“我刚刚把你认成别人了。” “老爷您把老奴认成谁了?” 季二闻言一愣,他这把年纪的仆人在国师府中并不多,怎么会被认错呢? “没什么,”姬墨摆摆手,推开书房的门。 是他想岔了。就算给季大一百个胆子,那老家伙恐怕也不敢返回来。 季二敏锐地察觉到姬墨情绪不对,不敢再问,看着姬墨径直走进书房,他跟在后面恭敬道,“老爷,夫人说晚膳已经准备好,让老奴来叫您。” “我等会儿再去,”姬墨转回书案后,头也不回道,但下一刻他看向桌面,瞳孔一缩。 “老爷?” 察觉到姬墨身上忽然泛起滔天的寒意,季二脊梁一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爷,您怎么了?” “是谁?” 姬墨缓缓转过身,一字一顿道,“谁刚才来过?” “谁来过?” 季大愣愣抬起头,“老奴一直站在门口,没看见谁来过啊?” 再说了,整个国师府内,又有谁敢擅闯姬墨的书房? 不要命了么? 想当初连国师夫人叶氏打着送甜品的旗号想进,都被姬墨毫不留情地拦在门外。 “没人来过?” 姬墨目光凝住,看向空空荡荡的桌面,他原本摆在桌上的旧书已经不见了。 这时月光从窗外射入,光洁的楠木桌面上忽然有微光闪烁。 姬墨眸光微闪,忽然拂灭了桌边的灯笼。 灯火一灭,月光下,一行用茶水写在桌面上的字浮现了出来。 “老身此行正好要去西岭雪山,此书老身就帮国师捎给大公子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红衣 “季大!” 轰然一声巨响,姬墨猛地掀翻了桌案,咬牙切齿道,“你想死么?” “大、大哥?” 季二伏在地上被吓得心惊胆战,但听到这个名字他从地上抬起头来,愣愣道,“我大哥来了?” 被掀翻的桌案正巧立在了他面前,淋漓的茶水从桌案上流淌下,季大呆呆看着眼前的桌面,仔细辨认着上面兄长的字迹。 “?” 从桌面的留书上不难看出,季大拿走了才导致姬墨如此震怒。可好端端的,他大哥为什么要从国师府盗走一本书? 而且按照这留书上的说法,季大拿走这本书是为了送给姬清远? 季二望着那行字睁圆了眼睛。 提起国师府的大公子,寻常奴仆都会认为是嫡长子姬嘉树,但季二心中明白,唯独他兄长口中的大公子只可能是姬清远一人。 姬墨已经很久没有动那么大的火气了,季二心中惊恐,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这个兄长虽然胡闹,但却只会在道理之内胡闹,是做不出盗走姬墨什么珍贵的秘笈送给姬清远的事的。 季大既然说要将那本书带给姬清远,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那本书本来就属于姬清远。 然而…… 姬清远的书为什么会在姬墨的书房里? 季二跪在地上,神情忽然有些微妙。 姬清远爱书全府皆知,这些年来,姬墨虽不允许姬清远和姬安歌出门,但清安院中的吃穿用度却是有专人管理,概不能少。 这个专人……正是季二本人。 姬清远想要买房里,开出单子,就会有仆从送到他手中。他会按照姬清远的要求满丹阳城搜寻,丹阳城里买不到的,他则会通过姬家的情报网将书单送到中唐东吴等地的书商处,不远千里地求购回来。 总之除了姬墨不允许姬清远看的有关修行的书之外,姬清远想要的书季二都会尽最大的能力搜罗来,送到清安院中。 他能这么做,当然也是受到了姬墨的默许。 恐怕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南楚国师府中藏书最丰富的地方,并不是国师本人姬墨的书房。 清安院里,姬清远才是全国师府之最。 所以,就算季大受姬清远所托来家中取书,怎么会偷到姬墨的书房里来? 季大又不是目不识丁的文盲,也不可能找错书啊?、 除非…… 季二心头一跳,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可能。 除非是姬清远的房中。 可这个可能比季大摸错书房还要匪夷所思。自从姬清远五岁后,这对父子几乎再不接触,姬清远和姬安歌跟着嬴抱月离开后,姬墨更是下令封了清安院,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本人更是再也没有踏进过清安院一步。 姬清远的书,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姬墨的房里? “老爷……” 季二望着姬墨的背影,试探地问道,“我大哥拿走的书,是大公子的吗?” 姬墨沉默着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他才冷冷开口,“出去。” 季二有些愕然,“老爷?” “这个家中,没有什么东西是那个家伙的,”姬墨冷冷道,“你要再提一遍,明日你就回季家去吧。” 季二心中一颤,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猜了,他默默地从地上爬起,退到门口。 就在要退出去时,他小声道,“老爷,可晚膳……” “我不吃了,”姬墨淡淡道,“你去和夫人说一声。” 想到准备了半日,正坐在厅堂中翘首以盼的叶氏,季二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老奴明白了,这就告退。” 季二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并小心将书房的门关上。 …… …… 季二离开后,书房中又恢复了宁静。 姬墨默默在地上站了一会儿,转身看向乱糟糟的地面。 桌椅翻倒,茶水淋漓,墨汁横洒。 他闭了闭眼睛,俯身将桌子重新立了起来,随后站到了窗边。 窗外并没有种花木,只有一棵老柳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飞舞。 清冷的月色打在柳树身上,落下一片鬼影。 姬墨手扶在窗沿上,静静注视着窗外的柳影,目光阴郁。 “别再看了,再怎么看下去,那棵树也发不了芽。” 这时窗沿上落下一片阴影,一只胖麻雀忽然落在了他手边。 仔细一看,能发现这只麻雀的羽毛边缘居然微微泛着红色。 姬墨眉梢微动,低头看了一眼手边的胖鸟,“你回来了?” 胖麻雀蹲在窗沿上,煞有介事地注视着院子光秃秃的柳树,“七年了,我就没看见过这棵柳树发过芽。” “大概是之前林抱月砍断了它的根吧,”姬墨转身离开窗边,“这棵树大概早死了。” “可我怎么记得这树是七年前才开始不发芽的?” “昭阳郡主剑劈国师府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 胖麻雀飞进窗户里,蹲到姬墨的肩膀上,不满地开口,“你能不能不要把什么事都推到抱月身上?” “抱月啊……” 姬墨冷笑一声,“那个女人还没死么?高阶魁首选出来了?” 胖麻雀忽然闭紧了尖嘴,将脑袋藏进了翅膀下,缩成一个球,仿佛睡着了一般。 姬墨缓缓吐出一口气,抖了抖肩膀,“下去。” 胖麻雀一个趔趄滚到了书案上,抱窝一般蹲在了干涸的砚台上,它环视了一圈乱糟糟的桌面,“你这屋子怎么变得这么乱?” “你今晚的话倒是很多,”姬墨走到衣橱边,“夺舍的对象会影响性格么?” 胖麻雀双眼呆滞了一瞬,歪了歪脑袋,后怕起来,“大概,不会吧?” 它的声音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把大鹏丢在西岭雪山了。” 原来金翅大鹏被丢在西岭雪山了么? “别在麻雀的身体里待久了,”姬墨淡淡道,“万一真变成麻雀了,我还得重找个兽神。” “哼,不会别的兽神受得了你了。” 胖麻雀张开翅膀,抖了抖羽毛,望着从衣橱中拿出一件衣服的姬墨,它的鸟眼忽然瞪圆了。 “姬墨,你要出门吗?” 姬墨沉默一瞬,将手上的衣服披到了身上。 “你既然刚回来,要不要一起去,随你。” …… …… 深夜。 叶氏坐在堂屋内,静静对着一桌丰盛却已经冰冷的佳肴。 所以丫环婆子都已经被她赶了出去,身为国师夫人的骄傲让她此时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 但就在这时,叶氏不经意地抬头,却恍惚中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院中。 “谁?!” 叶氏猛地抓起手边的茶盏丢了出去,“我不是让所有人都滚出去吗?” 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但院中的人影却没有消失。 望着那个人影,叶氏心脏然狂跳起来。 她着了魔一般扶着桌子站起,一步步走到门口。 月色淡如水,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站在院中。 第四百九十四章 离开 叶氏目光一个恍惚,仿佛回到了自己成亲的时候。 身着大红喜服的男人全程没有一个笑脸,惹得送亲的兄长十分不满。 她在盖头下都听到了娘家人的抱怨,再想起成亲前这人就已经有了两个私生子的事实,蒙着盖头的她悲从中来,差点想要落荒而逃。 但送亲的喜娘紧紧攥着她的手,反复和她念叨这是一桩好亲事,她想起出嫁前母亲叮嘱,强忍了下来。 毕竟从今往后,她才是南楚国师的正妻,国师府的女主人。 不管府内有几个私生子,都越不过她的孩子去,她只要有了儿子傍身,这一辈子就能过得安安稳稳,她也用不着去管夫君的心到底在哪里。 没错,在出嫁前,她就打定了主意,她只要国师夫人的地位,完成家族交给她的任务就好。 她是尊贵的叶氏嫡女,才不会稀罕一个喜欢过别的女人的男人,更何况此人出身于底蕴那么薄的家族,她根本看不上好么? 可她的这个想法,在盖头被挑起来的瞬间,忽然烟消云散。 身着红衣,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脸上的确毫无笑意,一点都不像个新郎官。 然而只是换了一身衣服,他看上去就和她在结亲前遇见时完全不同。 得知父亲要用她和姬家联姻时,叶氏曾求兄长带她到街上,偷偷看过一眼南楚国师的模样。 楚人尚赤,国师的祭服本来也是赤色的。听说姬墨年轻时也曾爱穿红衣。但不知为何他成为国师后却再也不愿着红,御祷省只好给他赶制了一身全黑的祭服,只镶上了一层红边和前秦的祭服区分。 她在大街上遇见他的时候,姬墨正是穿着那身黑祭服,当时他给她印象是相貌虽好,却像一块冰那般冰冷。 但总归这人还是有一副好皮囊,她回去就向父亲点了头,答应了这场婚事。 不过心中终归还是有些勉强。 然而此时此刻,身着喜服的姬墨却和初遇时的他大相径庭。 喜烛簇簇火焰之下,一身大红喜服的男人剑眉凤目,鼻正唇薄,衬着鲜艳的红色,他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容颜如玉,直似神明降世。 这个身影深深烙印在了她的眼底。 自那之后,永远无法忘记。 …… …… “你怎么了?” 姬墨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叶氏的思绪,她慌乱地扶着桌子站起,“没什么,倒是老爷,您怎么来了?” 望着院中破天荒换上了一身大红祭服的男人,叶氏微微睁大眼睛。 她喜欢上的是姬墨穿着红衣的模样,但自成亲那天之后,姬墨就再也未曾穿过红色。 哪怕是在南楚王去紫华山祭天要求全部大臣都要穿红的重要日子里,姬墨依旧只是穿着镶红边的祭服敷衍了事。 “您……” 望着站在院子中的丈夫,叶氏忽然有些磕巴,“您原来也有正红的祭服吗?” “当年给嘉树做的时候顺便做了一件,”姬墨淡淡道,“只不过以前一直懒得穿”。 嘉树? 儿子的名字唤回了叶氏的理智。 虽然心中惊喜,但她多少也明白,姬墨换上这么正式的祭服不可能是穿给她来看的。 望着负手站在院子的男人,她咬了咬唇,“老爷,您是要出门吗?” 姬墨点了点头,“我来和你说一声。” 原来是又要走了。 叶氏心中凄凉,成婚以来,姬墨呆在府中的日子就屈指可数,她已经习惯了。 但这还是姬墨第一次在离开之前专门来告诉她。 叶氏不知为何心中慌乱起来,“您这就要走了吗?这……” 她看向面前满桌冰冷的佳肴,期盼地抬头望向姬墨,“您不吃点什么再走吗?妾身这就叫人去热,很快就好!” “不了,”姬墨想也没想地拒绝,“我这就要走了,你自己吃吧。” 叶氏被泼了一头冷水,心如针扎,她强忍着摆出端庄的笑意,“那妾身恭送老爷。” 姬墨定定望了她一眼,忽然道,“罢了,你拿个食盒给我装一点吧。” 叶氏惊喜地抬起头,“好,妾身这就叫人……” “这么晚了,不用叫人了,”姬墨瞥了一眼放在桌边的送菜用的食盒,抬了抬下巴,“你就用那个随便装点给我吧。” “好、好。” 叶氏手忙脚乱,打开桌边的食盒,看了好几个菜都犹豫不决。 她不常和姬墨在一起吃饭,并不了解姬墨的口味,可她又不敢问姬墨,担心惹他厌烦。 姬墨在一边看着,冷不丁道,“嘉树喜欢吃什么?” “嘉树?”叶氏愣住了。 “你挑几个嘉树喜欢吃的装进去吧,”姬墨淡淡道。 叶氏心头一跳,今夜的姬墨反常得让她怀疑自己的丈夫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看她迟迟不动手,姬墨皱起眉头。 “怎么了?这里面难道没有么?” “有,有,”叶氏回过神来,对儿子的口味她当然是清楚极了,迅速挑了几个姬嘉树喜欢的菜和点心装入食盒中。 把食盒交到姬墨手中时叶氏都还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天冷了,”姬墨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你回去吧。” 叶氏愣愣抬起头。 在她的记忆里,姬墨从未如此温和地和她说过话。 说完姬墨转身就要走,叶氏忍不住上前一步,喊道,“老爷!” “嗯?” 姬墨停住脚步。 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停了下来,叶氏顿时六神无主,她双手拧成一团,嗫喏道,“嘉树他,是不是该回来了?” 她一直算着日子,算起来后辽的高阶大典也该结束了,她儿子也该回来才对。 “嘉树他……” 姬墨望向天上的明月,忽然沉默了下来。 如果他不出手干预,姬嘉树应该很难会再回到南楚了。 即便回来了,恐怕他也不再会是叶氏认识的那个儿子了。 姬墨的沉默让叶氏恐惧起来,“难道说嘉树他……” 她顿时心惊胆战,难道嘉树出了什么意外? “你不用忧心,”然而就在这时,姬墨忽然开口道,“我会把儿子接回来的。” 叶氏呆呆望着姬墨的背影。 这还是姬墨第一次在她面前称姬嘉树为儿子。 今天,他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要问了吧?” 姬墨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在家中也不要太辛苦,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喊静姝来陪你说说话。” “好,好,”第一次被丈夫关心,叶氏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心中被喜悦填满。 她蹲下身向姬墨一礼,喜滋滋道,“妾身知道了。” 姬墨最后看了一眼妻子的身影,眼中划过一道复杂的神色。 “我走了。” 他带着装得满满当当的食盒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四百九十五章 奔赴 深夜,丹阳城城门处,灯火通明。 换班的兵士揉了揉眼睛,忽然感觉到一阵寒风掠过眼前。 “哎?” “怎么了?” 一旁的同伴回过头问道。 守城的兵士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城门,疑惑道,“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只不过…… 他揉了揉鼻子,“怎么好像有股饭菜味儿?” …… …… 丹阳城外的野地里,姬墨于虚空中闪现,双脚落于地面上,转身看向身后灯火通明的城池。 “话说,你真的要拎着这个盒子走?” 一只胖麻雀蹲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嫌弃地望了一眼他手上的食盒。 姬墨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沉默了一瞬道,“嘉树爱吃。” 姬嘉树要是知道是你带给他的,恐怕会吃不下去吧? 胖麻雀有些哭笑不得,“别的不提,以你的速度这么赶到北方,不等到那里面的东西早就碎了吧?” 姬墨愣了愣。 “喂喂喂,你不会没想到吧?” 胖麻雀顿时无语,一言难尽地望着眼前这个毫无生活常识的男人。 “那……” 姬墨盯着自己手上的食盒,“那为什么书白之前从北方带给清远的点心不会碎?” 那么久远的事这人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嘛? 胖麻雀忽然心中有些叹息,“书白有空间法器,她估计是揣在那里面了。” “原来如此,”姬墨静静望着手上的食盒,忽然扭头,看向了自己肩膀上的麻雀。 “喂,你想干什么?” 胖麻雀睁大了鸟眼,忽然从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 “我一路在地上飞奔的话冲击的确大,”姬墨缓缓道,“但如果从天上飞的话,想必就能避免这个问题。” 他盯住肩膀上的鸟儿,眸光微深。 “我记得,你的翅膀和腾蛇不同,还在吧?” “叽!” 胖麻雀一声高鸣,瞪着姬墨,浑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尖叫道。 “你就为了送个饭,要我变原型?” “不是为了送饭,是为了赶时间,”姬墨道,望着远方茫茫大路,目光忽然有些复杂。 “该做的事,自有人去做。” 他忽然低声道。 “什么?” 胖麻雀双眼迷茫,“你说什么呢?” “这不是我说的话,”姬墨淡淡道。 这是季大离开前,在密室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人去做么?” 姬墨忽然低哑地笑了一声,“可那些事,又不是什么人都能做。” 有些事,只能特定的人才能做到。 胖麻雀有些听明白了,鸟眼中的神色复杂起来,“姬墨,你……” “所以我能不能准时到达,就看你了。” 然而姬墨忽然端起双臂,老神在在地望着它,“我是不在乎迟到一点会如何的,可是山那边,好像有你担心的人在?” 胖麻雀磨牙,事到如今它忽然很想换神子,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我的原身元气大伤你又不是不知道……” “又不是要你去和其他八兽神血拼,”姬墨上下打量着它,“你,应该还能飞吧?” 很好,这人是打定主意要拿它当一回坐骑了。 “姬墨,我发现你现在格外不怕死了呢!” 姬墨一怔,眼中忽然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是吗?” 瞧见他这个模样,胖麻雀胸中的怒气忽然如水泡般被戳破。想到这人之后可能准备去做的事,它心软了下来。 “好吧,”它叹了口气,“下不为例啊。” 原野之上,忽然起了飓风,一双火红的双翼在天地间舒展开来。 “谢谢。” 姬墨退后一步,望着眼前鲜红的巨鸟,眼中流露出敬畏和复杂的感情。 丹凤鸣兮,与彼高岗,梧桐生兮,与彼朝阳。 祂的色泽比初见时黯淡了许多,但还是如太阳般灿烂明亮。 “上来吧。” 巨鸟向他点了点头。 姬墨跃上祂的后背,巨鸟拍打翅膀,离开地面。 在空中,他低头看向底下那座他待了七年都未曾离开的城池。 “你就这么离开没关系么?” 巨鸟问道。 “我已经在御祷省里留了书信,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不会出大乱子的。” “不愧是你。” 巨鸟在心中叹了口气,也就是说,姬墨其实在祂前外西岭雪山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坐稳了,我要走了!” 巨鸟扇动翅膀飞离丹阳城的上空,就在离开之前,祂扭头最后看了一眼丹阳城。 正好一眼瞥见坐落在城角的国师府。 巨鸟金色的眼瞳忽然睁圆了,“姬墨!” “怎么了?”姬墨一愣。 “没什么,”巨鸟回过头,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是祂的错觉么? 在刚刚的惊鸿一瞥里,祂忽然发现。 姬墨的书房外,那棵自从林书白死后再也没有发过芽的柳树…… 此时此刻,悄悄发出了芽。 …… …… 深夜里,有的神灵忙着赶路,有的神灵忙着聊天。 “您为什么又回来了?” 李稷躺在河滩上,无奈地望着身边之前离开了一次却又回来的白虎。 白虎蹲坐在碎石上,淡淡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男人,“我在巡山。” 大半夜的巡山? 李稷苦笑一声,“那您为什么不巡了?” “巡累了,”白虎张大虎嘴,打了个呵欠,在他身边趴了下来。 身边那颗巨大虎头压迫感实在太强,李稷无奈至极,“那这么晚了,您不回洞府休息么?” 都说白虎神和山鬼一起住在云首峰峰顶,他猜测祂在峰顶应该是有住处才对,怎么会大半夜在外面晃悠? “洞府……” 原本懒洋洋趴着的老虎忽然竖起脑袋,虎眼中浮现出一股杀气,但这股杀气一闪而逝,下一刻祂又趴了回去。 “今夜有客人,我就不去打扰了。” 祂这时候如果不识趣地呆在山顶上,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不但山鬼会生气,祂也尴尬,还不如在外面晃悠。 有客人? 李稷一怔,忽然心跳加速,也就是说,嬴抱月今晚留在了山上? 和后辽国师那个男人单独呆在峰顶过夜? 察觉李稷气息的变化,原本满脸苦大仇深的老虎忽然饶有兴趣地抬起了头。 打量着李稷的脸色,白虎眯起眼睛。 “小子,怎么,你吃醋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疑惑 “吃醋?” 李稷躺在地上,全身正在愈合的骨头仿佛都在一瞬间停止了动弹。 他怔怔道,“您说什么?” “嗯?” 李稷这个反应倒是超乎了白虎的预料。 按理说李稷应该不知道山鬼的真实身份是个女子才对,白虎紧紧盯着李稷的眼睛,觉得对方的反应有些异于常理。 白虎进一步追问道。 “怎么,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一起过夜,你心里难道不会不是个滋味?” 李稷心中感觉的确不太对劲,但白虎话中的一个词却更让他在意。 “心爱的……女人?” 躺在河滩边,望着头顶的满头繁星,李稷怔怔重复着这句话。 “不会吧?你小子不会没意识到吧?” 白虎大为惊讶,从趴着改为了蹲坐,忽然明白了李稷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了。 巨大的虎头探了过来,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躺在地上的男人,“喂,你脑子没问题吧?” “这种事都还不明白,”白虎哈哈大笑起来,“你确定你是个男人吧?” “前辈,您这么说有些过分了吧?” 李稷皱起眉头,虽然他对八兽神心怀敬意,但也不代表能接受对方如此诋毁他,声音顿时冰冷起来。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一个不懂人心的兽都能看出的东西,你一个人却看不明白。” 白虎摇摇头,无语地看着他,叹了口气,“你真是白当了一场人。” 李稷眉头皱得更紧,但赶在他发怒之前,河滩边白光一闪,巨大的虎影瞬间消失,一位银发少年的赤足踩上了河岸边的碎石。 白虎神忽然变回了人形,李稷一时间看得愣住。 银发少年背着手,弯腰看了他一眼,“你当我看不出来么?山顶的那个小丫头,是你心仪之人吧?” 心仪之人。 李稷心中被重重一击,之前在山洞中和姬嘉树对话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心仪之人吗?” 原本想要挣扎着爬起来的李稷忽然有些心灰意冷,在河滩上摊平了手脚。 “您说,您能看得出来?” 躺在地上的男人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寂寥的笑容,“我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事,您这就能看明白了?” “你还没想明白?” 银发少年眨眨眼睛,一脸震惊。 他弯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李稷跌断的腿,“你之前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难不成是为了你自己,想自杀不成?” 银发少年难以置信地望着李稷,“为了救那个丫头,你能连命都不要了,这你都还想不明白?” 李稷微怔,随后心平气和道。 “可愿意为她冒这样的风险的,并不止我一人。” 他平静道,“战场上,兵士也会愿意为自己效忠的将领和君王去死,总不能说,这些都是因为男女之情吧?” 李稷的这个比方听得白虎神目瞪口呆。 “嘶……你这个人啊……” 银发少年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摇头。 他盘腿在李稷身边坐了下来,“我原本以为,你们人想判断是否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却没想到你们这些小东西还能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 “我们人?很容易?” 这意思是说神灵不容易? 李稷看向身边的少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白虎神的话语中仿佛透露出自己有烦恼。 “你们人的身体太脆弱了,”银发少年耸耸肩,“寿命短,又很容易死。” “对你们而言,自己的性命就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如果你们愿意为了另一个人能活下来,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那这不就能确认你深爱这个人了么?” 银发少年无奈道,“可我们兽神和你们就不一样了,我们可没那么容易死。” 神灵不会轻易为一个人选择死亡。 李稷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回过神来。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 他一个激灵,盯着身边少年的眼睛问道,“您难道喜欢上什么人了吗?” 神灵……喜欢上了一个人? 纵然平素心如止水,李稷也一时间愕然不已。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误会了白虎神话语中的暗示。 神爱上了人。 这可能吗? 兽神和人的寿命和力量相距悬殊,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可以说在地位完全不对等。 天上的云,永远都不会爱上地上的蝼蚁。 哪怕是离神灵最近的天阶修行者,也不曾妄想过这样的可能。 “不、不是我!” 坐在他身边的银发少年像只被踩到脚的猫一样跳起来,语无伦次道,“我刚刚是在说我座下的其他兽神,说的都是我朋友的事!” 是……这样吗? 李稷无语地躺在河滩上,如果不是手臂动不了,他此时很想扶额。 好吧,既然白虎神都这么说了,那就当是这么一回事吧。 “那您的那位朋友,是对一个修行者产生了好感吗?” 李稷试探地问道。 他没有用爱意这个字,生怕刺激到身边的古神。 银发少年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对方是个修行者?” 那当然是因为一般人不可能承受得了天之四灵的巨大威压,李稷心道。 有幸被白虎神垂青的人,至少应该是个天阶修行者吧。 等等,李稷心中咯噔一声,那人不会是山鬼吧? 可山鬼是个男人啊! “喂,你想什么呢?” 察觉到李稷看自己的眼神忽然变得怪异起来,银发少年皱起眉头。 “没什么,”李稷别过头去,“刚刚是我瞎猜的。” “是吗?”银发少年半信半疑道。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回我朋友的事,我有个事倒是想要问问你。” “问我什么?”李稷苦笑一声,“话说在前面,在下对男女之事并不精通。” 当然,男男之事也是一样。 “倒也不用精通,只要是个人就行了,”银发少年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个人吧?”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李稷只能叹了口气,“在下姑且是个人。” “那这就行了,”银发少年问道,“话说,你们人经常挂在嘴边的情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稷哭笑不得,“在下不是刚说过,我并不了解这些……” 他的话忽然被人打断,银发少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如果允许自己所爱的人去死,这还算不算一种爱?” 第四百九十七章 明心 允许自己喜欢的人去死?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止,李稷缓缓睁大双眼。 这算是个什么问题? 说实话,他没有完全听懂,整个人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受到了巨大震撼。 “喂,你倒是说话啊!” 望着呆呆躺在河滩上一言不发的男人,银发少年皱起眉头,着急地跺了跺脚。 “我……” 李稷怔怔开口,看了身边人一眼,“我……在下不明白……” 银发少年眉头拧成一个结。 “你不明白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李稷望着身边神情不似在开玩笑的少年,心情复杂至极。 哪怕不懂情爱,他都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是矛盾的。 “你难道是不懂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银发少年盯着他的脸,“这简单,我给你打个比方,让你设身处地体会下你就明白了。” “比如说,你那个心上人,叫什么嬴抱月来着?” 银发少年指向山顶比划道,“在将来的某一天,她因为一件她认为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准备赴死,随后来征求你的许可……” “等等,”李稷猛地打断她,“她为什么要来征求我的许可?” 虽然说白虎神举的这个例子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听得他心惊肉跳,但听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出口质疑。 他凭什么有那个资格允许嬴抱月去死? “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没有个权能,”白虎神望着他,一脸的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能理解我的问题。” 权能? 李稷一怔,忽然也恍然大悟。 允许自己所爱的人去死。 怪不得白虎神能问出这么离谱的问题来,这的确也是只有八兽神才会遇见的困境。 天阶修行者身上都有避死的禁制,如果想要自戕,只有八兽神为其解开禁制才行。 所以白虎神祂才会问出允这样的问题,因为祂有这个权力。任何一个天阶修行者的死亡,背后都必须得到兽神的许可。 但即便如此,这个问题依然离谱。 “既然你没这个权力,我换个说法,”银发少年道,“你喜欢的女人准备赴死,你有阻拦她的能力,你会不会阻拦她?” 这不是废话么? 李稷不假思索道,“当然会。” 虽然他不确认自己是否动心,但是个男人想必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如果连自己心爱之人赴死都不阻止,这谈何喜欢? 然而银发少年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紧盯着他的眼睛,“如果这是她的心愿呢?” “她的……” 李稷忽然僵住了。 允许自己喜欢的人去死?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止,李稷缓缓睁大双眼。 这算是个什么问题? 说实话,他没有完全听懂,整个人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受到了巨大震撼。 “喂,你倒是说话啊!” 望着呆呆躺在河滩上一言不发的男人,银发少年皱起眉头,着急地跺了跺脚。 “我……” 李稷怔怔开口,看了身边人一眼,“我……在下不明白……” 银发少年眉头拧成一个结。 “你不明白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李稷望着身边神情不似在开玩笑的少年,心情复杂至极。 哪怕不懂情爱,他都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是矛盾的。 “你难道是不懂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银发少年盯着他的脸,“这简单,我给你打个比方,让你设身处地体会下你就明白了。” “比如说,你那个心上人,叫什么嬴抱月来着?” 银发少年指向山顶比划道,“在将来的某一天,她因为一件她认为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准备赴死,随后来征求你的许可……” “等等,”李稷猛地打断她,“她为什么要来征求我的许可?” 虽然说白虎神举的这个例子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听得他心惊肉跳,但听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出口质疑。 他凭什么有那个资格允许嬴抱月去死? “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没有个权能,”白虎神望着他,一脸的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能理解我的问题。” 权能? 李稷一怔,忽然也恍然大悟。 允许自己所爱的人去死。 怪不得白虎神能问出这么离谱的问题来,这的确也是只有八兽神才会遇见的困境。 天阶修行者身上都有避死的禁制,如果想要自戕,只有八兽神为其解开禁制才行。 所以白虎神祂才会问出允这样的问题,因为祂有这个权力。任何一个天阶修行者的死亡,背后都必须得到兽神的许可。 但即便如此,这个问题依然离谱。 “既然你没这个权力,我换个说法,”银发少年道,“你喜欢的女人准备赴死,你有阻拦她的能力,你会不会阻拦她?” 这不是废话么? 李稷不假思索道,“当然会。” 虽然他不确认自己是否动心,但是个男人想必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如果连自己心爱之人赴死都不阻止,这谈何喜欢? 然而银发少年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紧盯着他的眼睛,“如果这是她的心愿呢?” “她的……” 李稷忽然僵住了。允许自己喜欢的人去死?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止,李稷缓缓睁大双眼。 这算是个什么问题? 说实话,他没有完全听懂,整个人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受到了巨大震撼。 “喂,你倒是说话啊!” 望着呆呆躺在河滩上一言不发的男人,银发少年皱起眉头,着急地跺了跺脚。 “我……” 李稷怔怔开口,看了身边人一眼,“我……在下不明白……” 银发少年眉头拧成一个结。 “你不明白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李稷望着身边神情不似在开玩笑的少年,心情复杂至极。 哪怕不懂情爱,他都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是矛盾的。 “你难道是不懂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银发少年盯着他的脸,“这简单,我给你打个比方,让你设身处地体会下你就明白了。” “比如说,你那个心上人,叫什么嬴抱月来着?” 银发少年指向山顶比划道,“在将来的某一天,她因为一件她认为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准备赴死,随后来征求你的许可……” “等等,”李稷猛地打断她,“她为什么要来征求我的许可?” 虽然说白虎神举的这个例子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听得他心惊肉跳,但听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出口质疑。 他凭什么有那个资格允许嬴抱月去死? “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没有个权能,”白虎神望着他,一脸的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能理解我的问题。” 权能? 第四百九十八章 难眠 “啊。” 寂静的黑夜里,嬴抱月忽然睁开双眼。 她怔怔捂住自己的胸口,有些不知所措。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耳边是轻柔的鼻息,鼻尖有好闻的馨香,虽然睡在一张陌生的床铺上,但周围的一切却都极其舒适。 嬴抱月原本以为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她会睡不着,但不知是过去的这些天太过辛苦,还是这张床太让人舒服,山鬼让她上床的时候她还想着一定要问对方几个问题,结果问题一个都还没问,她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 可就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着时一样,嬴抱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惊醒。 嬴抱月微微移动脑袋,看向山洞外,外面夜色依然深重,离天亮应该还有几个时辰。 既然她没有做噩梦,为什么会醒来呢? 而且…… 嬴抱月捂住胸口,她的心忽然跳得非常快。 发生什么了? 嬴抱月不安起来,难道姬嘉树和李稷他们没有安全地回到山下吗?还是出现了别的意外? “你怎么了?” 就在嬴抱月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身边床铺微微下陷,睡在她身边的人翻了个身。 鼻尖的清香变得浓郁了起来,结果嬴抱月的心一下子跳得更快了。 她微微侧过头,果然看见枕边的美丽女子趴在枕头上,正静静凝视着她。 “山……” 嬴抱月有些语塞,山鬼望着她笑了笑,“实在叫不出师娘的话,你干脆就叫我的名字吧。” “叫我慕容音。” 慕容音一手托腮,身上的寝衣从肩上滑落,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在床上还要被人叫封号,未免太煞风景了一些。” 嬴抱月望着枕边的人,脸腾一下就红了。 她倒也算是某种意义“见多识广”,脸皮不算薄,遇到各种情况都能保持淡定。 可不得不说,她身边这个女子实在是太具有女性的魅力了,轻而易举就能让人脸红心跳。 再加上想到她现在睡得是师父以前的位置,嬴抱月心中就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的羞耻和负罪感,连耳根和脖子都开始发烫。 “哈哈哈。” 山鬼伏在枕上笑起来,笑声如玉石撞击般清脆悦耳,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嬴抱月的脸蛋,“你师父说你害羞的时候脖子都会变红,果然没说错。” 嬴抱月抓住被角捂住脑袋,整个人都恨不得缩到被子下,看见她这个反应,山鬼笑得愈发厉害,一手揪住她头顶的被子。 “哎,别躲啊,你还没叫我名字呢!” “快叫!不然我掀你被子了!” 嬴抱月狼狈地被人从被子里剥了出来,望着眼前欢笑着的美人,她抿了抿唇,“慕容……” 山鬼双眸亮晶晶地盯着她。 “嗯?” 嬴抱月心一横,“慕容音!” 遥不可及的白虎神子山鬼,此时此刻成为了慕容音。 原本陌生的后辽国师,变成了她眼前活生生的女子。 “嗯。” 慕容音笑起来,应道,“我在。” 她重新侧躺了下来,将嬴抱月身上的被子盖好,“不闹你了,睡吧。” 望着她柔和的眉眼,嬴抱月有些愧疚。 “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慕容音摇摇头,“我原本就没怎么睡着。” “那还是我打扰你了吧?”嬴抱月缩了缩身子,“我说了,我还是睡地下比较合适……” 慕容音说了明日一早就会帮她解咒,虽然嬴抱月不了解具体的过程,但想也知道那对修行者消耗肯定极大,今晚本一定要让山鬼好好休息才对。所以之前住下时她提出了要打地铺,却被慕容音坚决地拉到了床上。 “和你没关系,”慕容音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再说了,你好歹是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亏你还是个大夫呢,睡地上会宫寒的你不知道吗?” “我……” 嬴抱月一时语塞,她很想说她之前经历的那些关卡,恐怕比区区在地上睡一夜更伤身。 “嗯?你在想什么?” 然而她只是想想,睡在对面的女子忽然眯起了双眼。 “你是不是想说,我明明设了那么多关卡为难你,现在却还操心这点小事未免太假惺惺?” “我没这么想!” 嬴抱月立即否认,同时深刻体会到了,慕容音对修行者气息的感知能力真的不负神子之名。 她气息一变,对面的女子就能察觉到端倪,这水平简直堪比读心术。 “你是不一定会那么想我,”慕容音笑眯眯道,“但估计也是在将打地铺和上山关卡对比吧?” 嬴抱月哑口无言,只能苦笑一声,“我这一路上经常这么睡,您真的不用太过在意。” “你是经常这么睡,”慕容音伸出手,指尖从嬴抱月的发丝中穿过,玩味道,“但我这里毕竟不是在夔牛的山洞,可没有春华君的腿可以让你枕。” “咳咳咳!” 嬴抱月伏在枕头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您,您这样不太好吧!” 虽然她很清楚云首峰上发生的所有事都瞒不过慕容音的眼睛,但她没想到山鬼的风法居然能够进入山洞里,偷听就算了,还连那里面发生的事都要看。 “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慕容音笑了笑,“如果当时只剩孤男寡女的话,我应该不会看的。” 至多留心点动静,不会消耗风法去打开视野,否则真看到点什么不该看的那就尴尬了。 用林书白教她的话来说,她可不想长针眼。 嬴抱月听懂了慕容音的暗示,顿时觉得更加无言以对。 “话说回来,你刚刚为什么会醒?”慕容音望着嬴抱月问道,“做噩梦了吗?” “没有,”嬴抱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吗?”慕容音静静打量着她的脸,忽然往前凑了凑。 太近了! 嬴抱月心头一跳,不禁往后躲了躲,结果差点从床沿上掉下来。 “小心!” 慕容音适时用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拉了回来,但这样一来嬴抱月等于被她抱进了怀里,脸颊抵着对方柔软的寝衣,嬴抱月浑身僵硬。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但好在慕容音将她拉回来后就一边笑着一边松开了手臂,嬴抱月刚松了口气,耳边却忽然拂来一股热气。 “话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你。” “什么事?” 嬴抱月一怔,侧过身,发现慕容音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正一脸感兴趣地望着她。 黑夜总是能滋生暧昧的氛围,嬴抱月忽然不安起来。 “倒也没什么。” 慕容音凑近了一点,凝视着她的脸庞,轻声问道。 “你有做过男女之事吗?”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夜话 嬴抱月心跳骤停。 之前已经咳嗽过了,她实在是不能再咳,哽住片刻后,最终只能无奈地笑了一声。 “慕容音,调戏我就这么有意思吗?” 她们明明认识还不足一日,但这位却似乎已经玩她玩上瘾了。 “是挺有意思的,”慕容音眯眼一笑,“不过我现在不是在戏弄你,是很认真地在问你。” “您想知道这个到底要做什么?” 嬴抱月苦笑不得。 “那你指望我问你什么?” 慕容音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向洞顶,“漫漫长夜,不就该聊些这些吗?” “书白说她以前读书的时候,夜里常常和手帕交们聊这些。” 她师父说的怕不是在女生宿舍里发生过的事吧? 亏得林书白还会换成慕容音能听懂的说法…… 不对,她师父都给这位从没出过门的公主教了些什么啊! 嬴抱月不禁扶额,正准备严词告诉这位姑娘不要和陌生人聊这么私密的话题,然而不等抗议的话出口,嬴抱月忽然一怔。 慕容音躺在她身边,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脸颊上,她的眼中虽然泛着恶作剧般的光,但在眼眸深处,却能看到一丝寂寥。 在她师父离开后,慕容音应该很久没有和同为女子的朋友之间夜话过了。 这个人,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即便能听到全天下的声音,却无法和人直接对话。 即便能知道全天下的事,却无人能和她聊她自己的事。 脸颊的烫意散去,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侧过身,尽量和慕容音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轻声问道,“您想聊天自然是可以,可是能聊些别的么?” 少女的声音非常温柔,温柔到让慕容音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躺在自己身边的还是那个人。 慕容音怔了怔,心中苦涩起来,但嘴角的笑意却依旧顽皮。 “我就想知道刚刚那件事,”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对面的少女,“说嘛,有没有过?” 嬴抱月头疼不已,只能无奈开口,“没有。” “喔……” 慕容音拉长声音,意外地看着她,“为什么没有?” 还为什么…… 嬴抱月不明白为什么对方非要和她交流这方面的经验,但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纵容对方的胡闹,只能苦笑一声道,“您为什么觉得我会有呢?” “因为你上辈子不是嫁给人么?” 慕容音趴在床上,“你明明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有男人不动心呢?” 被大陆第一美人夸好看,嬴抱月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感到高兴,“您连我长什么样都知道,更应该知道我其实没嫁成的吧?” “可你之后连孝都守了,我还以为你们做过什么呢。” 慕容音注视着身边的少女,心情有些复杂。 即便在正式出嫁三天前失去了未婚夫,但昭阳郡主却一直将皇长子当作自己真正的丈夫看待。一个还未嫁过去的女子为一个男子守孝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坊间因此也诞生出了很多流言。 什么珠胎暗结,奉子成婚,郡主听到噩耗在阿房宫小产的消息都传出来过,几乎没人相信那两人之间是清白的。 “做……” 嬴抱月僵了一僵,随后笑了笑道,“您可以不相信我,但皇长子殿下是个君子。” 君子啊……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维护他。 慕容音静静望着月光下少女的侧脸,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问道。 “嬴抱月,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嬴抱月想了想,“有不少。” “我不是说普通的喜欢,”慕容音捏了捏眉心,“我是说男女之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 嬴抱月怔了怔。 她不是不能装傻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但她心知肚明慕容音到底想要她回答什么。 “那一种啊……” 嬴抱月停顿了片刻,轻声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一直觉得,我活不了那么久。” 仅有一年的寿命,她压根就没有那一生一世,又怎么能去祸害别人呢? 慕容音噎了一噎,“那是你这辈子中了诅咒才这样,可你以前呢?” 林抱月总不能上辈子就预知到自己会短命吧?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以前,我已经有了一生一世想在一起的人了。” 慕容音睁大眼睛。 “是谁?” 嬴抱月没说话,看了她一眼。 慕容音心中咯噔一声,“不会是……” 嬴抱月笑了笑,“嗯,是我师父。” 啊这…… 慕容音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她现在明白了,林书白说的那句林抱月不在意自己会嫁给谁是什么意思了。 上辈子的林抱月,想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就只有林书白。 “那你真的……”慕容音不死心,“你真的就没有对其他人动心过?” “动心……” 嬴抱月愣了愣,问道,“动心是种什么感觉?” 慕容音被问住了,沉默一瞬后认真道,“如果你下一刻就会死,你最想见到的人是谁?” 嬴抱月不假思索地看了她一眼。 慕容音扶额,她又知道答案了。 还是林书白。 “那能见到的人里呢?” 慕容音忍着心中痛意问道,林书白毕竟已经不在世了。 “能见到的人里……” 嬴抱月沉吟一瞬,忽然轻声道,“那还是谁都不要见了。” 慕容音愣住,“为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不想任何一个我喜欢的人看到我死去,”嬴抱月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如果下一刻我就要死去,我希望我在一个谁都见不到我的地方。” 慕容音怔怔望着枕边的少女,心忽然像被一只大手攥住。 嬴抱月的回答给了她一种真实感。 这不是一个选择,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就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曾经有这样一名少女,孤身一人走向死亡。 “你……” 慕容音咬了咬唇,忽然伸手抱住了枕边的人。 “慕容音?” 嬴抱月脸孔一烫,正想挣扎,一个轻柔的声音却忽然在她头顶响起。 “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哎?” 慕容音紧紧抱着怀中的少女,咬紧了唇。 “一个躺在棺材里时,你觉得孤单吗?” 第五百章 预知 嬴抱月一下子就僵住了。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她的声音干涩得仿佛是从胸腔中挤出。 “你……为什么知道?” 山鬼知道她被镇压在秦皇陵中? 嬴抱月可以容忍山鬼一直以来对她的置之不理,可以接受这一路上残酷至极的关卡,但不代表她能够接受山鬼事先就知道她被镇压在皇陵之中却依旧不闻不问,甚至不通知任何一个人。 她……怎么可以这样? 察觉到怀抱中的少女在微微颤抖,慕容音睁大眼睛,旋即一惊。 “抱歉抱歉,是我说法的问题,”她连忙轻抚嬴抱月的发丝,急忙道,“你别误会!” “我也是在你走出陵墓之时才发现你的,不然我一定会阻止!” 走出陵墓之时? 嬴抱月绷紧的身体松弛了下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对不起,”慕容音内疚地看着她,从枕下取出一条帕子,为她擦拭脑门的汗珠。 嬴抱月摇摇头,“不,是我太敏感了。” “任谁有这样的经历都会这样,你已经很好了,”慕容音在心中叹了口气。 活人被钉在棺材中的,这种事实在太过可怕。连她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遭受这般会变成什么样子,嬴抱月却还能依旧保持本心,坚强得让人心痛。 事到如今再否认自己的身份实在没有必要了,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了慕容音的衣襟。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为什么会找到我,为什么会认出我,为什么一路看着我,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着她? 这些原本嬴抱月是打算到了早上解完诅咒后再细细问慕容音的,但现在她已经等不了了。 “我……” 慕容音沉默了一瞬,缓缓呼出一口气,苦笑一声,“你终于愿意承认你是谁了么?” “我们之间也没有再打哑谜的必要了,”嬴抱月仰起头看着她光洁的下巴,一字一顿道。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撇开还没有真正见到面的宋斋,姬墨、林挽弓、万流云这些故人这辈子见到都很快发现了她真正的身份,可即便他们认得再块,多少都花费了一定的时间,至少都要盯着她的眼睛仔细看上几眼,才能半信半疑地判断出来。 可山鬼并不一样。 嬴抱月还记得她登上峰顶的时候,山鬼是背对着她的。 可慕容音一开口,就已经暗示了自己的身份。 当然也可能是慕容音事先通过风法什么都看到了,可是就在她境界还低,甚至还只是个普通人的时候,身边就一直跟着一股风。 嬴抱月原本无法肯定那股风最开始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她第一次察觉差不多是在第一次破境之时。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在她破境之前,这股风应该就已经跟着她了。 只是那时她境界全无,没有发现罢了。 慕容音低下头,看着怀中安静的少女,轻声道,“那你说,你是谁?” 两人四目相对,嬴抱月静静看着头顶上的那双眼睛。 山鬼的眼睛中仿佛藏着整个世界的秘密。 “我是林抱月。” 她一字一顿道,“大司命林书白之徒,皇长子嬴苏之妻,八人神位阶三,少司命林抱月。” 山洞中响起一道悠长的呼吸。 “你终于说了。” 慕容音停了片刻,拥住怀中的嬴抱月,“我真是很久没有听你说过这一句话了。” 就在这一刻,她仿佛再次看见了在永夜长城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将军。 “不过有点可惜,这样有气势的一句话我原本希望你能在更加光彩万丈的地方,对着千万人说出来。” 嬴抱月苦笑,“您这就有点难为我了。” 以她现在的自保之力,当众宣布自己的身份和自杀无异。 “我知道,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慕容音下巴放在嬴抱月的头顶上,“我等着看。” 那就好。 嬴抱月放下一半心,“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吧。” 不过哪怕她之后成为了天阶,恐怕也不会轻率地宣布自己的身份。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是谁来的!” 嬴抱月催促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山鬼摸着她的脸颊,“毕竟我是亲眼看着你从坟里爬出来的。” 嘶……这就有点恐怖了。 嬴抱月汗毛直树,但旋即皱紧眉头,“可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我?” “不对,首先你的风法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 嬴帝设计修建的皇陵固若金汤,山鬼的风法应该是进不去的,甚至不太可能会在外围打转。 因为就算慕容音是全大陆的观测者,但她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同时监视着大陆上的每一个地方。 根据她师父的解释,慕容音平常习惯观测的都是大路上的一些“战略要地”,可大秦皇陵的所在地黎山根本就是荒郊野岭,为了保密连守陵人都无,山鬼的风法为什么会刚巧出现在那个地方? 慕容音沉默了一瞬,“关于这个,你得感谢你这个身体。” “我是追着搬送嬴抱月一行人的踪迹,找到那个地方的。” 嬴抱月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也就是说,山鬼监视的地方并不是皇陵,而是当初的“嬴抱月”本人? “可你为什么要监视秦公主的动向?”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说来虽然残酷,但前秦公主本身并没有什么“战略价值”,理论上并不配得到山鬼的监视。 慕容音苦笑一声,“我不是在找她。”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我是在找你。” 女子的声音轻柔,却含着很多的感情,一字一顿道。 “我一直都在找你。” 嬴抱月如遭雷击。 她仰着头怔怔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一直?” “嗯,”慕容音轻声道,“我找了你七年。” 七年…… 不是八年,是七年。 不是等待了七年,是找了七年。 嬴抱月脑子中乱成了一团浆糊,如果说钱多多万流云李梅娘等人等了她七年,是对她的生还抱有一丝微薄的希望,可找了她七年,这意味着对方一直都认为她没有死,至少从七年前开始,就这么认为。 “你……” 嬴抱月努力组织着语言,“你知道我没有死?” 慕容音摇了摇头,“不,我知道你已经死了。” “八年前就知道了。” 嬴抱月已经震惊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那你为什么……” “我虽知道你已经死了,但我同时知道,你会回来。” 慕容音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有一个人在七年前告诉我,你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让我一定要找到你。” 第五百零一章 失去 有人说她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 嬴抱月缩在慕容音的怀中。 她双手倏然变得非常冰冷,一点点攀上慕容音的肩膀。 “那个人是……” 其实根本不用问,嬴抱月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 慕容音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是你师父。” 是啊,还能是谁呢? 还能有谁会知道呢? 嬴抱月咬紧唇,忽然猛地从怀里掏出一直贴肉戴在胸前的那块红玉,殷切地捧到慕容音的面前,满眼期盼地望着她,“您认识这个吗?” 月光下,晶莹的红玉窝在少女的手心,就像一汪鲜血。 慕容音目光凝住了,下一刻她撇开头,声音冷淡,“我不认识。”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 不对,慕容音在骗她。 慕容音的眼神告诉嬴抱月她其实是认识这块红玉的,但却不愿意和自己多说。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慕容音居然还在向她隐瞒? 她这又是为什么? 嬴抱月握紧手心的红玉,正要开口质问,慕容音却低头看了她一眼,“你还想不想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了?” 嬴抱月咬了咬牙,只好暂且按下了这个疑问,接下她的话茬,“为什么?” “师父她……”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问道,“她是在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告诉你这些的么?” 诸多迹象都表明,山鬼是大司命在去永夜长城走上绝路前见的最后一个人。 从七年前开始找她的这个时间点推算,那么很可能…… 很可能慕容音现在告诉她的这一切,都是她师父的遗言。 想到这里嬴抱月心顿时痛得麻木,整个人宛如向一个黑洞中沉了下去。 因为此时两人贴得非常近,嬴抱月察觉到慕容音听到这句话身体也颤抖了一下,一直都很平和的气息混乱了起来。 神子调整气息的能力一流,轻易不会气息紊乱,显然这件事触到了慕容音最痛的地方。 慕容音收紧了双臂,她们就像两个溺在冰湖中的人,只能互相拥抱取暖。 “没错。” 慕容音缓了片刻,轻声道,“我的确是在最后一次见书白的时候,听她说的。” “但那时,我并不知道那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这是肯定的。 嬴抱月低头沉默了下来,如果慕容音知道林书白此行会丧命,恐怕会不计一切代价阻止她。 “你师父是个大骗子,”慕容音轻笑了一声,“她骗了我。” 抱着她的人在笑,却有温热的液体落到了嬴抱月脸颊上。 嬴抱月一怔想要抬头,脑袋却被人按住。 “别抬头听我说,”慕容音淡淡道,“不然也许等一会儿我就不想说了。” 嬴抱月顿时不敢动了。 “你去世后你师父一直很痛苦,”慕容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八年前林抱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慕容音作为顶级风法者,在得知林抱月死讯前前也没有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 但这一点她丝毫不觉得意外,因为嬴抱月身上本来就有着更强力的保护网,幕后黑手连那道防线都能突破,那么她根本无计可施。 因为林抱月身上的那层保护网就是林书白。 如果说她慕容音是全大陆的观测者,那么林书白就是独属于林抱月的观测者。 九年前,就在林抱月退隐住进云雾森林后不久,慕容音发现她的风法就完全进不了云雾森林了。 云雾森林中的阵法并不比阿房宫简单多少,环境和西岭雪山一样复杂,但以前她的风至少能进去,可如今那些萦绕在森林外的云雾就像一道铁幕,将她的风牢牢地拦在了外面。 但林书白告诉过她为了避免有仇家在林抱月归隐后找她麻烦,她亲自加固了云雾森林的阵法,如果她的风法受阻让她不要觉得意外。 于是她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毕竟有人神出手,她区区一个神子的风法进不去也正常。 但也因此,慕容音完全不知道林抱月在云雾森林里归隐的那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即便她的风法未能探知,林书白的气息都一直在保护着林抱月,那远比她的风法更强大也更专注。 无论林抱月身处山海大陆上的哪一个地方,林书白对她的保护都无所不在。 即便在林抱月死前林书白被支开了,其实也并不影响什么。 即便相隔再远,林书白都会分出一抹气息笼罩在林抱月的身上,慕容音更知道她们师徒二人之间有可以千里之外互相联系的特殊手段。 所以在得知林抱月的死讯时,慕容音最难以相信的,并不是有人能杀得了她,而是这大陆上居然存在一股力量能在林书白眼皮子底下杀了林抱月。 说句她打心底不愿意承认的话,其实慕容音一直觉得,如果这对师徒中注定有一个人会先死去,那么这个人应该是林书白才对。 不管遇到什么意外林书白都会不计一切代价保护林抱月,这世上没有修行者比她更强,没人有能力突破她的守护。 林抱月作为修行者自保的能力又仅次于林书白,位阶之战结束后,她虽位列第三,但有人推测,她的实际实力应该已经超过了东皇太一姬墨。 林书白是当世第一,林抱月是当世第二。 这位第二又受到第一的保护。 两者相加,可以说林抱月才是这世上最安全的一个人,甚至比林书白本人还要安全。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林抱月居然突然被害,林书白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更糟糕的是林抱月的死讯是在阿房宫中被宣布的,慕容音的风法进不了阿房宫,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再加上当时又正逢嬴帝驾崩,整个大秦风雨飘扬,林书白还要和其他神子一起处理太祖皇帝的后事,整个都城内乱成一锅粥。 在处理完太祖皇帝的后事后,昭阳郡主的死讯也被传出了阿房宫,传得满城风雨,什么说法都有。 可那些坊间传言完全没有事实依据,慕容音明白全不可信,她只能焦急地在云首峰等待,等着那个人来。 直到一个月后,她才等到了满身疲惫的林书白。 然而林书白整个人已经变了个模样。 第一眼看到那个从峰顶小路上走来的人,慕容音险些哭了出来。 与其说那是一个人,更像一个被抽走灵魂的空架子。 第五百零二章 留下 在林书白没来之前,慕容音一直都很害怕,自己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她了。 林抱月在世时,慕容音一直很嫉妒她,嫉妒她在林书白心中占据了那么重要的位置,讨厌她耗费了林书白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嫉妒得最厉害的时候,慕容音心中也曾产生过阴暗的想法,比如没有林抱月这个人就好了。 但就在林抱月的死讯传来之时,慕容音才发现她想错了。 就在听到消息的瞬间各种各样的情绪就淹没了她,她整整坐在湖边一天都没回过神来。 慕容音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的死感觉到如此刺骨的悲伤。 而随着林书白多日失去消息,慕容音更是发现了她过去的那些嫉妒是多么浅薄天真。 因为林抱月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林书白的一部分。 没有林抱月,就没有她认识的那个林书白。 可现在,这个对林书白最重要的一部分从她身体里抽去了。 那么林书白,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还有能力走上西岭雪山,还会来见她吗? 整整一个月,慕容音一直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直到风法告诉她林书白已经到了山下时,她就像在做梦一般,骤然产生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她拼命整理着仪容,更准备了许多话要和林书白说,但就在看见那个人的瞬间,这一切都忘了。 空空荡荡的国师祭服披在林书白的身上,甚至能隐隐能看见骨架的痕迹。 她的眼泪涔涔落下,怎么都止不住。 “傻姑娘,你哭什么?” 林书白怔了怔走上前,轻轻为了她揩去眼泪,轻声道,“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吗?” 慕容音猛地攥住她的肩膀,发现她简直瘦得硌手。 “你……为什么……” “你想说我为什么瘦了?”林书白笑了笑,“这点不妨事,又不是受伤,很快就会长回来。” “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体有多强壮吗?就算受伤连伤痕都不会留下。” 人神的身体上不会留下伤痕,但林书白受的伤在更深的地方。 “你……” 慕容音自然知道林书白为什么会一下子瘦成这样,但对于那个人那件事,她却不知该如何问起。 林书白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叹了口气,“你想问抱月的事?” 慕容音一颤,“那是真的吗?” 外面流言纷纷,也有不少说法说少司命根本没死,慕容音原本也抱有一丝侥幸的,但看到林书白的模样,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真的。” “阿音,”林书白轻声道,“我感觉不到抱月还在这世上了。” 慕容音后退一步,怔怔看着眼前亲口说出事实的清瘦女子。 她犹记得林书白亲口和提起过她和林抱月之间有心灵感应的事,如果在这世上连林书白都感觉不到林抱月的存在,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林抱月,真的已经香消玉殒。 明明这是对林书白那么痛的事,但她坚持着说了出来,林书白比慕容音所想像得更加坚强,可看着她这副模样,慕容音却觉得更难受。 “那……” 她咬了咬牙问道,“那葬礼要怎么办?” 葬礼其实是对留在这个世上的亲人的慰藉,也是现在唯一能让林书白纾解悲痛的方法。 但至今还未传出少司命葬礼的消息,慕容音以为是林书白还在筹备,便想问问看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 “没有办,”林书白道,“也办不了。” 为什么? 慕容音愕然不已。 林书白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找不到抱月的尸体。” “哪里都找不到。”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慕容音呆住了。 以往这句话意味着人没死,但对林书白而言,却是你明明知道人死了,生前却见不到最后一面,死后也找不到她的尸体。 纵然你有通天彻地之大能,却偏偏找不到自己最重视之人的尸首,连她死后都无法让她入土为安。 这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雳,慕容音简直无法想象林书白这一个月到底是怎么过的。 望着面前瘦得皮包骨头的女子,她心中忽然泛起彻骨的寒意。 那个害死林抱月的人,到底是想杀林抱月,还是想折磨林书白? “要我帮忙吗?” 她猛地攥住林书白的手腕,“即便找遍我的风能到达的每一个角落,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 林书白望着她怔了怔。 下一刻慕容音感到身上一暖,她浑身一僵。 林书白伸手将她抱到了怀中。 “谢谢你。” 林书白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依然是那么温柔,但这一次温柔得让慕容音想哭。 “但是啊,阿音,”林书白轻声道,“这是我要做的事。” “我一定会找到抱月的。” “如果有朝一日我实在是办不到了,我会来找你求助的。” 但在那之后,林书白就再也没有提过林书白的事。 取而代之的,她变得愈发忙碌起来,来西岭雪山的次数也降低了不少。 虽然寂寞,但慕容音完全能够理解林书白的难处。大秦新君登基,朝内朝外政局不稳,偏偏新君又是个不顶用的,所有的担子都压到了林书白肩上。 在如此忙碌之中,林书白还要寻找林抱月的尸体,调查林抱月的死因,可想而知会有多辛苦了。 不过即便如此,林书白还是会抽空来西岭雪山,和往常一样与她聊天共眠。 林书白渐渐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不再瘦得那么吓人。通过风法,慕容音看见林书白身边的人也渐渐不再那么担忧她。 一切好像都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悲痛总有被时光冲淡的时候,也许过上一段时间,林书白就会忘记林抱月,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可慕容音却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象。 好几个夜晚,她半夜偶然惊醒,发现林书白一个人静静靠坐在床上,注视着窗外的湖面。 林书白根本就睡不着。 她只是在自己面前装出睡得很香的模样。 又有好几次,在吃完饭后,林书白提出要一个人出去转转消食,她没有揭穿,但就在林书白出去后,慕容音通过风法听到了后山处传来干呕的声音。 第五百零三章 坦白 在林抱月走后,林书白就不怎么能吃得下东西了。 但为了不让身边人担心自己过于消瘦,她就硬逼着自己吃下去。 慕容音听着风声中传来的干呕声,缓缓扶着桌子跪倒在地。 她知道这件事没完。 一天找不到杀害林抱月的凶手,林书白就不会停下,就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慕容音下定决心要偷偷调查林抱月的死因,但不等她查出些什么来,永夜长城城破的消息就传来了。 世事对待她和林书白,比她想象得要更残酷一些。 慕容音一直在监视着永夜长城和西戎的动向,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可得到了消息,她除了李稷通知林书白后,其他的却无能为力。 在林抱月死后,永夜长城就再也没有出现强势又有能力的将领。另外因为二世皇帝忌惮林书白的权力,开始剥夺她的军权,原本驻扎长城的精锐银蝉卫和黑虎军都受到了打压,银蝉卫最惨,直接失去了建制,消失殆尽,黑虎军也被调离了长城上的关键位置,整个长城上的防备线都发生了改变。 慕容音不懂兵法,但她曾听慕容飞澜在酒醉后愤怒得拍桌怒骂,骂现在的长城防线简直就是个筛子。 能让素来儒雅的慕容飞澜都失态如此,可想而知永夜长城边乱成了什么样子。 原本哪怕是当年的皇长子嬴苏在长城上布防时,都会和慕容飞澜这样的本地将领商量,后辽人可以自己决定军队的布防,遇到紧急的情况更能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自行出击。 但大秦二世皇帝登基之后,一派雄心壮志,不再接受长城上的守军自行安排,所有诸侯国的军队都要无条件听从大秦朝廷的号令,按照朝廷给的布防图驻扎,错一个位置都是大罪,更不能擅自行动,否则就是藐视皇帝。 明明没有兵法才能,却自负有雄才大略,凡事都要事事插手。 这就是慕容音对二世皇帝嬴昊的印象。 然而在关键时刻,二世皇帝安排的将领和坐在阿房宫内画出的布防图根本没能保护大秦的边境。 她当时还没有于千里之外发动攻击的能力,眼睁睁看着永夜长城被西戎骑兵冲破,慕容音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长城城破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人间地狱。 “您怎么了?” 嬴抱月的声音打断了慕容音的思绪。 她低下头,嬴抱月听她的话没有抬头,乖巧地窝在自己怀中,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嬴抱月轻声道,“您的手忽然变得很凉,想到什么可怕的事了吗?” “我想起了长城城破时的情景,”慕容音吐出一口气,苦笑道,“抱歉,我的胆子有点小。” 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林抱月林书白她们这样的武将有多厉害,亲眼目睹西戎骑兵的暴虐和战场的血腥之时,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她都浑身发抖。 “你知道永夜长城破过两次吧?” 嬴抱月点点头。 “那你知道第一次城破时的情况么?” 嬴抱月继续点头,在东吴和孟诗相认后,孟诗曾经和她说过那次城破时的情况。 永夜长城第一次被破之时,孟诗正好在城内。 “听说,当时城破时后没多久,我师父就赶到了并堵上了裂缝。” 永夜长城第一次城破之时情况并不严重,虽然山海关城被侵入,但大司命带着黑虎军及时赶到,力挽狂澜,立即控制了事态。 “没错。”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那一次多亏了你师父。” 如果当时林书白来得晚了一些,山海关城就要成为真正的人间地狱了。 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林书白及时阻止了这一次危机,最终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惨祸,原本城破之时许多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但发现没事却又重新变得乐观起来,都人为这次只是边关守军的失误,有了这次经验后之后守军必然会吸取教训巩固边防,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同样保持这样一份近乎自大的乐观的还有大秦朝廷。 没有人意识到,这一次城破只是开始,更大的危机正在酝酿。 阿房宫内,二世皇帝嬴昊没有立即追究玩忽职守的长城守将,反而先将矛头对准了林书白。 “你知道么?” 慕容音冷笑一声,“七年前,你们那位大秦皇帝说书白没有征求他的同意就擅自调动了军队,是拥兵自重,犯了欺君大罪。” 即便到了现在,慕容音都觉得此事简直荒唐至极! “慕容音?” 慕容音气得浑身发抖,嬴抱月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别气了,”嬴抱月叹了口气,“这倒是嬴昊能干出来的事。” “所以他之后,就决定御驾亲征?” “没错,”慕容音讥讽的笑了一声,“真有勇气。” 是挺有勇气的。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嬴昊和嬴晗日虽然毫无疑问都是昏君,但这对父子昏在不同的地方。 嬴晗日是愚蠢又胆小,嬴昊则是愚蠢又胆大。 否则嬴昊也不可能有那个胆子在皇家马场上对嬴苏下手。 之后他不但没受惩罚,反而顺利成为太子后又顺利登基,这更加助长了他的狂妄。 恐怕在嬴昊心里,他才是从古至今大秦第一战神,抬抬脚就能灭了西戎。 虽然西戎陈兵边境,但有嬴昊御驾亲征,大司命随行,大秦国内民众们顿时信心爆棚,都认为此战无忧。 但慕容音心中却莫名不安。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不管她如何担忧,边境的局势越发紧张起来,皇帝御驾亲征,林书白忙得焦头烂额,慕容音原本以为不等仗打完她是不可能见到林书白了。 但就在外面风声越发紧的一天,她从飞仙峰采完雪莲回来,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龟背石边等她。 “书白?” 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因为她的风法完全没有事先察觉到林书白的踪迹。 “吓到你了?” 林书白回过头来,眼含歉意,“我彻底隐藏了气息,抱歉没有提前通知你。” 她认真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你这边。” “怎么了?” 慕容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发生什么了吗?” “倒也没什么,”林书白笑了笑,“只是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不……” 说完她却又苦笑一声,“是我有一些事要向你坦白。” “坦白?” 慕容音心揪了起来,走到龟背石前盯着林书白的眼睛,“你瞒了我什么?” “最重要的一件大概是……” 林书白咬了咬唇,难得显得有些局促,“你能先答应我,接下来不管你听到什么,你都先不要惊讶,不要怀疑我是在说胡说八道好么?” 林书白到底想说什么? 到底是什么秘密还能吓到她? 慕容音愈发狐疑起来,但还是点头道,“我答应你,你说吧,最重要的一件事是?” “阿音。” 林书白抬起头,直直望着她的眼睛。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噗通一声,慕容音手上的花篮掉在地上,雪莲滚了一地。 第五百零四章 异世 “师父这么和你说了?” 嬴抱月实在忍不住了,愕然抬起头。 “怎么?你不是早知道了么?” 慕容音轻哼了一声,瞥了一眼怀中的嬴抱月,对方神情十分震惊但算不上大惊失色。 她第一次听到林书白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时候可没这么淡定,这足以证明嬴抱月早就知道林书白的这个秘密。 虽然早就猜到这么重要的事林书白必然不会瞒着她那个宝贝徒弟,但慕容音心中还是有着淡淡的酸意。 然而出乎慕容音的预料,嬴抱月皱着眉头望着她,眼中的神情居然有点……嫉妒? 不会吧? 慕容音眨眨眼睛,还以为还是自己看错了。 “我知道是知道,只不过……” 嬴抱月揪住慕容音的衣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师父从来没有亲口和我说过。” 哎? 慕容音睁大眼睛,“那你怎么知道的?” 嬴抱月总不能说她是死过一次又穿过一次后推测出的,只能闪烁其词,“我猜到的。” “毕竟我师父她经常有惊人之举不是吗?” “经常有人说她不像是丹阳林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这的确是。 但正常人会往那种方向猜吗?慕容音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就算当初林书白亲口告诉她,她还半信半疑,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相信。 “那你相信吗?” 慕容音盯着嬴抱月的脸,“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世界的事。” 她当然相信了,毕竟她去过。 “我也就是这么一猜,”嬴抱月心情有些复杂,“可既然师父都亲口告诉你了,那你应该相信了吧?” 对于穿越者而言,过去的身份就是最大的秘密,即便是对父母丈夫,也一生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可这样的秘密,林书白却告诉了慕容音。 这又怎么能让她不嫉妒呢? “相信么?” 慕容音苦笑一声,“我当时以为她是累傻了。” …… …… 就在林书白一本正经地宣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后,慕容音辛苦摘了一上午的雪莲就全都喂了雪。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惊讶了。” 林书白淡定地蹲下去,为她拾起满地的雪莲,一支支重新码放到花篮里。 “不是,这是你让我不惊讶我就能不惊讶的吗?” 慕容音咬牙,抓起地上的花篮一篮子砸到林书白的后背上,“你刚刚说什么?不是这世界的人?这么紧张的时候,你拿我寻开心呢?” “疼疼疼,你不是刚刚答应不怀疑我在胡说八道吗?” 肉体坚不可摧的人神装模作样地喊着疼,跌坐到了雪地里,一脸委屈地望着她。 “我……” 她捏着篮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定定望着坐在雪里的女人。 林书白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意,凝视着她的目光却柔和又认真。 她眼中布满血丝,不知道熬了多少晚了。 慕容音的手缓缓垂下,“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你是哪里的人?” 想起林书白之前歉疚的语气,她往最糟糕的可能想去,心头一跳,“难道说,你是西戎人?” “那到不是,”林书白立即摆手。 慕容音松了口气,走到林书白身边坐下。 “那你刚刚语气那么可怕做什么,”她笑了笑,“只要你不是西戎人,从别的地方来又有什么打紧。” 她猜林书白大概是出身于偏远的地方小族,又或者是什么蛮夷之地,觉得至今隐瞒了自己的身世,才对她感到抱歉。 可问题是林书白又靠着身世发家的,就算不是丹阳林氏出身有何妨呢? “不是别的地方,”林书白苦笑一声,“阿音,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真正的故乡,不在山海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那是另一个世界,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 慕容音听的呆住。 “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 “嗯,”林书白在雪地上勾画起来,“那里有很多人,没有修行者,但有很多汽车和高楼大厦。对了,你不知道汽车和高楼大厦是什么吧?汽车比马车跑得快多了,就像风一样,至于高楼大厦,我们那边最高的楼比阿房宫的御祷省还要高,就像一座小山一样,对了,还有手机和网络……” 林书白从未如此滔滔不绝,慕容音好奇地听着,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但听着听着她却忽然害怕起来。 她终于明白了林书白所说的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没有兽神,没有修行者,却有着比修行者更强大的武器,有着比风更快地传递消息的手段的地方。 那是一个她无法想象,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那你……” “林书白,”她身影艰涩地开口,“你是要回去吗?” 林书白的讲述戛然而止,脸上泛起的红晕也褪去。 “那倒不是,”林书白转过头来,望着她笑了笑,“我并不知道回去的方法。” “我以前以为成为人神就能回去,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林书白低头嘀咕了一声,“什么破碎虚空都是骗人的。” “你说什么?”慕容音蹙眉。 “没什么,”林书白摇了摇头,“总之,我还未找到回去的方法。” 慕容音顿时心惊胆战,一把攥住她的手臂,“那你找到了,你会走吗?” 话一说出口,慕容音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林书白怔了怔,随后笑起来。 “傻姑娘,”林书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就算找到了回去的路,我又怎么舍得走呢?” “你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孩子在南楚呢,你还有,还有……” 慕容音的声音哽咽起来,她很想说还有她在这里,但她却很清楚,她不够那个分量。 如果林抱月还在就好了。 慕容音心痛至极。 如果那名少女还在,一定能够留住林书白。 “我还有你不是吗?” 林书白笑了笑,手掌从她的头顶上滑下来托住她的脸颊,“我还有个拜过天地的夫君在这里,我怎么能抛夫弃子呢?对不对?” 她算哪门子的夫君? 慕容音悲哀地想到,林书白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 但此时这层虚假的婚约关系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将手覆上林书白的手背,“没错,你还没有正式迎娶我呢!你还记得吧?” 第五百零五章 求助 当初太祖皇帝将她们之间的关系定为只订婚未成婚,原本去年她们就应该正式成婚。但后来为了给林抱月和嬴苏的婚事让路,她们的婚期被推迟,之后遇上国丧又彻底耽搁了下来。 本来她们这桩“婚事”就只是为了堵世人悠悠之口,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现在大秦风雨飘摇,内外危机交加,慕容音原本没想着催促着林书白完成这桩子虚乌有的婚事,但此时此刻她连这个名都不想放过了,有一点什么就想抓住什么。 林书白闻言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慕容音心中一凉,松开手,怔怔退后了一步。 “你……忘记了吗?” “不是的,阿音!” 林书白急切地否认,“只是……” “只是什么?” 慕容音声音冰冷,等着看这人如何推脱。 “只是阿音,你真的愿意吗?” 林书白抬起头望着她,目光莫名有些哀伤,“你真的愿意和成为名义上的夫妻吗?”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慕容音一怔,“我们之前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 “可是阿音,我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林书白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脸色,“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是个怪物吗?” 慕容音愣住,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在担心这个。 “你有什么地方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人长得不一样么?” “那到不是,我想应该是一个品种,”林书白苦笑,“除了我不是个男人。” “为什么你要是个男人?” 慕容音蹙眉,“无论是嫁还是娶,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想要的人只是林书白,从始至终只有你而已。” 林书白听完这句话呆住了,站在雪地上愣愣看着她。 慕容音被她的眼神看得心慌起来。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么?” “没什么,”林书白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只是直直望着她。 “阿音,我有的时候会想,我真舍不得让你下山啊。” “你都在说些什么?” 慕容音觉得今天的林书白实在是有些怪怪的,“我又没打算下山。” “可我不是答应过你,有朝一日一定要为你争取到下山的机会么?” 林书白望着她,眼神复杂缱绻得让人看不明白,“等到你下山了,看见了这个世界,认识了更多的人,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果你到了那个时候还能对我说出这句话,我会很高兴的。” “我不下山我也能看见这个世界,”慕容音眉头打结,“林书白,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抱歉抱歉,”林书白笑着摇头,眼神却还是那么温柔,温柔又固执。 “隔着风和书看到的东西,终究和面对面是不同的。我现在站在这里,你能和我说话,能感受到我的温度,所以你会偏爱我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音,你还是需要下山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慕容音快被她绕晕了,点头道,“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让我下山,我自然愿意跟你一起去山下看看。” “一言为定。” 林书白笑起来,“那个时候你如果还愿意娶我的话,我希望我们的婚礼能在山下举办。” “我什么时候都会愿意,”慕容音脸孔发烧,别过头去,“我不需要什么复杂的安排,只等你有空把事办了就行。” “那是不是有些太委屈你了?”林书白犹豫道。 “我们既然已经拜过天地和兽神,本来就已经是夫妻了,”慕容音瞥了她一眼,脱口而出,“若是林抱月还在,她都应该叫我师娘呢!” “抱月……” 林书白一下子僵住了。 慕容音也愣住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居然敢在林书白面前提起林抱月。 看着满眼懊悔的她,林书白回过神来,牵过她的手走到龟背石边坐下。 “别放在心上,你说的没错。” 林书白缓缓道,“若是抱月在,她的确应该叫你师娘。” 她笑着道,“不过那孩子性子倔强,可没那么容易改口,你搞不好还得想想法子收买她才行。” 林书白在笑,慕容音却不敢看她,这个假设听起来实在是太令人悲伤了。 不过为什么今日林书白终于愿意提起林抱月了。 “阿音,三日后,是抱月的忌日。” 林书白轻声道,慕容音一个激灵。 林抱月,原来已经死了快整整一年了吗? 然而林书白的下一句话更让慕容音浑身绷紧。 “对于抱月的下落,我已经有些眉目了。” “什么?你找到她了吗?” 慕容音愕然不已,其实过了整整一年,对于能找到林抱月这件事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若是人还活着,不可能一年都不和林书白联系,若是人已经死了…… 一年的时间都足以化为尘土了。 林书白,到底找到了什么? 慕容音僵硬地转动脖子,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抱月她人在哪?” “我现在还不确定,”林书白轻声道,“但有朝一日,她会回来的。” 回来?怎么回来? 慕容音还想再问,双手却忽然被人握住。 “阿音,”林书白握着她的手,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能答应我,如果抱月回到了大秦,你能找到她,并帮我保护她吗?” “我自然是会保护她……” 慕容音呆呆应道,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等,那你呢?” 为什么要她来保护林抱月?林书白她自己呢? “我……我当然也会保护抱月,”林书白目光闪烁了一下,“但我失败过一次,发现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原来如此。 慕容音松了口气。 “嗯,我答应你。” 林书白像是卸去了身上的重担,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不过,抱月是遇强则强的性子,你不可以太宠她,遇到困难要让她自己解决,只有让她磨砺出属于她自己的力量,才是真正地在保护她。” “等等,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慕容音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再次不安起来,为什么林书白的口气那么像是在交代后事? 为什么她那么笃定林抱月能回来? 不是她亲口说林抱月已经死了吗? “啊,没什么,只是我好久没和人说抱月的事了,我有点激动,太啰嗦了吗?” 林书白笑了笑,“对了,我还有件事想求你帮帮我。” 第五百零六章 神药 “什么事?” 慕容音有些惊奇,林书白很难得会有如此频繁向人求助的时候,她戏谑道,“你那么神通广大,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不会做的事可就多了,”林书白苦笑,“只是以前有人帮我做罢了。” “阿音,之前抱月写的那本药典你是不是全看完了?” 慕容音一怔,忽然明白了林书白之前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林书白的确有很多事不擅长,但取而代之的,大到医毒阵法,小到做饭缝补,林书白不擅长什么,林抱月就擅长什么。 可如今,林书白已经没有了这个事事贴心的徒弟。 慕容音莫名悲伤起来,微微垂下头,“书我是都读完了,只是你不要指望我的医术能和少司命相比。” 因为她暗地里和林抱月较劲,对于林抱月擅长的领域都下了很多功夫。 但就在学习的过程中,慕容音深刻地认识到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下功夫就能做到的。 就比如林抱月最擅长的医毒和阵法,慕容音发现自己在阵法诅咒一道上颇有天赋,不但很快读完了林书白留下的林抱月的笔记,随后读通了太祖手札,最近更是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诅咒,可以说在阵法诅咒一道上她的造诣绝不输林抱月,可到了医毒一道上,事情就没那么顺利。 她至今也只是勉强读完了林抱月写的的药典,可是也只是读完了,根本无法融会贯通,没有什么创见,更别提超越对方了。 慕容音有自知之明,在医术一道上,她和林抱月没法比。 偏偏林抱月擅长的还不只这两个领域,想起她擅长可自己根本一窍不通的兵法,慕容音深深觉得那名少女简直是个小怪物。 这样的女子居然英年早逝,只能说是天妒英才。 “没事,读完了就行了,”林书白苦笑了一声,“我连那孩子写的书都没看完。” “药典之后还有毒典,那书可厚了呢,”慕容音耸耸肩,“你日理万机,看不完也正常。” “没错,毒典,我正是想问你这个。” 林书白目光严肃起来,“阿音,抱月的书里有写可以药倒神灵的药吗?” “什么?” 慕容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你说什么药?” “就是对兽神也能起作用的迷药,”林书白一脸认真,“能药倒能迷昏,啊,但不要伤到对方的性命。” 那当然是不能伤到了! 慕容音霍然站起,愕然看着身边的女子,“林书白,你想干什么?” 正常人都会被她这个要求吓得半死。 这人不会是想弑神吧?! “啊,你是问这药要用在哪?” 林书白目光微闪,笑了笑道,“自然用来对付西戎了。” “最近西戎人陈兵永夜长城外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没错,我知道,”慕容音放下一半心,毕竟这是个正当理由,“难道说你要用这药……” “黑虎军收到消息,西戎草原上有不寻常的动静,”林书白目光微深,“你听说过禅院吗?” 慕容音心头一跳,“倒是听说过一两次。” 七年前,西戎禅院就像当时的北寒阁一般,都还在黑暗中潜伏,尚未露出锋芒,直到在林书白去世后,这两个地方才渐渐露出爪牙来。 那个时候还没人注意到这个地方的威胁。 “之前我有部下在追踪禅院的探子时,于北方草原深处发现了白犬神的踪迹。” “白犬神!?” 慕容音一惊,“祂不是在和青龙神的大战中陨落了吗?” “祂只是陨落了,肉体毁灭,但并没有死绝,”林书白摇摇头,“我听腾蛇提起过,八兽神为了求生往往会采取各种各样的手段,没那么容易死。” “各种各样的手段是指……” 林书白深深看了她一眼,“比如说,寄生在人的身上。” 慕容音的牙关打起战来。 “当然,我现在也没有确切的消息证明白犬神已经复活了。但不管怎么说,西戎人这一次战意明显,似乎胸有成竹,我怀疑有神灵参战。” “西戎人虽然如野草般难以灭绝,但我和陛下九年前打的那场仗,是算好了至少能让西戎二十年再起不能的。” 林书白神情凝重。 慕容音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九年前那场大秦与西戎之间的大战胜得惨烈,不光前方战士死伤无数,后方皇长子妃难产而亡,连青龙神都元气大伤最终一蹶不振。大秦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自然不是为了让西戎人几年后就卷土重来。 让西戎人二十年不得进犯大秦,这才是合理的结果。 可如今才过了九年,西戎人的元气恢复得实在是太快了。 慕容音相信以林书白和嬴帝的雄才大略,是不会计算失误的。 那么只能证明西戎人内部出现了什么人都算不到的怪东西。 比如说,邪神。 “你问这药,是为了对付邪神?” 林书白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会不会遇上白犬神,总之有备无患。” “毕竟……” 林书白声音有些沉重,“青龙神已经不在了。” 慕容音也难掩担忧。 她听白虎神提起过,邪神的战力不是一般的兽神能够抵挡的,可当初那个义无反顾愿意为了保护弱小生灵而挺身而出的最强神灵,已经不在了。 “所以阿音,那种药到底有没有?” 林书白若有所思道,“我以前好像听抱月提起她尝试着做过。” 不得不说这对师徒真的是胆大包天…… 慕容音有些无语,给神灵下药这种事,也就她们这两个家伙一个敢想一个敢做…… “毒典之中的确提过一个方子,”她努力地回忆道,“但我记得那里面写这个方子的药材非常难得,需要……” 慕容音的目光落到地上的花篮上,缓缓睁大眼睛。 “雪莲。” 林书白也有些惊讶,笑了一声,“那的确是非常难得。” 白虎神严禁将雪莲带出西岭雪山的范围,况且唯一生长着雪莲的飞仙峰上还有着一位十分尽职的看守。 那位看守可是连人神的面子都不给,拒绝将雪莲交给任何修行者。 “当初也就抱月只拿到过一朵雪莲,还都给我用光了,怪不得抱月没能做出成药来。” 但当时偶然得到的那朵雪莲,却让林抱月摸清了其药性。 “怎么样,阿音?” 林书白注视着慕容音的眼睛,“你能制出来这药吗?” 第五百零七章 婚书 “等等,你把安神丸制出来了?” 嬴抱月窝在慕容音怀中,惊奇地问道。 “嗯,”慕容音低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微妙,“真亏你还记得这味药的名字。” 虽然这名字起得也的确很有水平。 安神丸,此神非彼神。 这味药记载在毒典的最后一页,如果不是看得仔细,恐怕就当成普通的安神药翻过去了。 只有仔细读记载在这药名下的小字,才能发现这味药的作用根本不是帮人安神助眠,而是用来……放倒神灵。 “对了,我一直很想问你……” 慕容音无语地看了一眼嬴抱月,“你当初为什么想做这种药?” 这丫头好端端地一天到晚想着迷倒神灵做什么? “具体的缘由我其实不记得了,”嬴抱月沉吟道,“也不知道和我失忆有没有关系。” “失忆啊……” 慕容音观察嬴抱月这么久,自然知道她丢了死前一年的记忆,也把当初的少司命之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那这药当初你有试过效果么?” 慕容音叹了口气,不会真有哪个倒霉神灵被她试了药吧? “我不记得了,但应该没有吧?” 嬴抱月道,“我当初将这个方子写上毒典,也是因为这个方子并不会危及神灵性命,一般也不会有人能制出来。” 谁知道林书白居然托慕容音造了出来。 嬴抱月苦笑一声。 “如果我没猜错,这药……最终并不是用在了白犬神身上吧?” “没错,”慕容音目光微寒,“你师父那个大骗子,又骗了我一次。” 嬴抱月叹了口气,心情复杂,慕容音提到这件事帮她解决了一个大疑惑。 那就是七年前,腾蛇为什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地被搬到了澜沧海里。 当初她调制安神丸的药方时,就推测这个药虽然不会伤及性命,但多少有点副作用。 副作用就是……会让吃了这药的生灵,在昏睡后忘记吃药前发生的一些事。 吃得越多,睡得越久,忘得越多。 “当时我造出了三粒丹药,”慕容音淡淡道,“只给了你师父一粒,我自己留了两粒。” “只给了一粒?” 嬴抱月愣了愣,“您还真谨慎。” “毕竟你师父她胆子太大了,”慕容音叹了口气,“和白虎神也一直不对付,我当时实在很担心她会闯出什么大祸,就告诉她我只制成了一粒,其他的都失败了。” 虽然林书白表现得很正常,但她当时却隐隐觉得对方有些不对劲。 最后,她的预感也应验了。 “真的很感谢您,”嬴抱月诚心实意地感谢道。 如果当时慕容音真的把三粒丹药都给了她师父,估计腾蛇睡醒后恐怕把她的事都给忘了。 她的这个药方本来就不对精神本就不正常的邪神起作用,她师父说的什么要用来对付白犬神的理由,都是鬼扯。 “你不用谢我。” 慕容音长叹了一口气。 “我虽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唯一的那粒丹药,应该进了腾蛇神的肚子吧?” “应该是,”嬴抱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真亏您能猜到呢。” 林书白求慕容音制这丹药,一开始就是为了迷晕腾蛇。 腾蛇的确是被她师父迷晕的。 而且还是在帮她师父解开了必死禁制后被喂下了那枚丹药。 如果嬴抱月没猜错,林书白这么做,都是为了减轻腾蛇的负罪感。 天阶修行者不靠八兽神解开禁制就不能拼死一搏,但如果林书白真的身亡,那么为她解开禁制的腾蛇无疑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林书白。 这对腾蛇而言,将是痛彻心扉的打击。 好在慕容音制出的这枚丹药解决了这个问题。 腾蛇香香地睡了一觉,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为林书白解开禁制后就被送回了澜沧海中,避开了最惨烈的那一幕,一直睡到她经过澜沧海的时候,才被重新唤醒。 “我不是猜出来的,而是后知后觉,”慕容音苦笑一声,“在我将那枚丹药交给你师父时,她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对了,阿音,当初你想投湖的时候,是怎么让白虎神为你解开禁制的?” 林书白如此问道,她愣了愣。 “嗯?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林书白一脸不经意地道,“祂那么喜欢你,还真亏你说动祂。” 慕容音没多想,“我骗祂说我想要破境等阶一,然后需要解开禁制,祂就答应了。” 林书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听完慕容音这段叙述,嬴抱月只能苦笑。 “抱歉,”慕容音咬紧牙关,“是我给了你师父启发。” “不,这不怪您,”嬴抱月摇头,“谁又能想得到呢?再说了,就算您不告诉她,那个人也有一百个法子哄骗腾蛇的。” 天阶修行者不靠八兽神解开禁制就不能拼死一搏,但如果林书白真的身亡,那么为她解开禁制的腾蛇无疑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林书白。 这对腾蛇而言,将是痛彻心扉的打击。 好在慕容音制出的这枚丹药解决了这个问题。 腾蛇香香地睡了一觉,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为林书白解开禁制后就被送回了澜沧海中,避开了最惨烈的那一幕,一直睡到她经过澜沧海的时候,才被重新唤醒。 “我不是猜出来的,而是后知后觉,”慕容音苦笑一声,“在我将那枚丹药交给你师父时,她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对了,阿音,当初你想投湖的时候,是怎么让白虎神为你解开禁制的?” 林书白如此问道,她愣了愣。 “嗯?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林书白一脸不经意地道,“祂那么喜欢你,还真亏你说动祂。” 慕容音没多想,“我骗祂说我想要破境等阶一,然后需要解开禁制,祂就答应了。” 林书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听完慕容音这段叙述,嬴抱月只能苦笑。 “抱歉,”慕容音咬紧牙关,“是我给了你师父启发。” “不,这不怪您,”嬴抱月摇头,“谁又能想得到呢?再说了,就算您不告诉她,那个人也有一百个法子哄骗腾蛇的。” 第五百零八章 阵纸 “加了东西?” 嬴抱月疑惑道,“加了什么?” 婚书再怎么特别不就只是张纸吗? 慕容音沉默了一瞬,“我在里面加了个阵法。” 阵法? 嬴抱月一怔。 阵法主要是由图案和灌入其中的真元甚至神魂组成,所以任何可以画上图案的地方的确都可以加上阵法。 另外将阵法画在纸上也是一种极为常见的携带方式,只不过这种画在纸上的阵法远不如在其他媒介上稳定,需要阵师在阵法一道上具备极高的水平。 而这种画有阵法且能发挥出阵法威力的纸被称之为阵纸,高明的阵师所制出的阵纸就像是精密设计好的程序,只要遵循一定的使用方法,即便是不懂阵法的普通人也能通过阵纸使用极为强力的阵法。 也因为这样的特性,阵纸往往会被当作某种“杀伤性武器”使用,往往会被固定在纸上的都是凶阵,被发动之后就会成为…… 嬴抱月后背上汗毛忽然一根根竖起。 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一段有记忆些久远的对话。 隔着棺材,一个尖声人,一个粗声人,两个男人的声音有些嗡嗡的。 “如果不是那个妖女在嬴氏子孙身上下了守护,我们哪里要冒如此大风险!” “这毕竟是太祖陛下的血脉,在这里施展这阵法真……真的能杀了她吗?” “只有在这里可以一试,只有这里,是传说中唯一能隔绝人神守护嬴氏子孙护身之术的地方。” 在她被镇压的大秦皇陵内,两个陌生的男人,密谋杀害公主。 而他们使用的法子,至今还铭刻在嬴抱月的脑海中。 “这阵纸是那个妖女留下的,过了七年能不能杀了嬴晗日我不知道,”尖声人在棺材外得意地开口,“但杀掉陛下这位妹妹……” “杀掉嬴抱月,绰绰有余。” 杀掉嬴抱月,绰绰有余。 嬴抱月缩在慕容音的怀中,浑身发凉。 在她穿回来的那一天,真正的前秦公主嬴抱月在她被钉死的棺材外被人所杀。 那两个绑架并杀害前秦公主的凶手当时所用的杀人手段,正是阵纸。 一张七年前,由一个“妖女”留下来的阵纸。 而现在,后辽国师山鬼告诉她,在七年前,自己曾经制作过一张阵纸。 这是巧合吗? 嬴抱月僵硬地抬起头,月光下,慕容音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慕容音,”嬴抱月轻声问道,“你在那张婚书上,加了什么阵法?” 慕容音凝视着洒在枕头上的月光,深吸一口气。 “我当初加上的,并不是什么凶阵。” “说是阵法,其实只是一个小把戏,”她轻声道,“书白说,在她家乡新人成婚时,除了婚书,还会准备一种叫作戒指的信物。” “我问书白戒指是什么,她说是一种可以将一对有情人套住的东西。” 嬴抱月听得呆住,戒指是将有情人套住……这说法好像也没错。 “我当时给婚书加上阵法,只是想将这两者结合。” 慕容音轻声道,“婚书一式两份,持有者需要时刻将其带在身上,如果丢弃到地上或者烧毁,那个婚书就会化为锁环,紧紧套在离得最近的一个人身上,如果不及时用特殊的方法解开,锁环就会越收越紧,让对方疼痛不已,吃尽苦头。” 锁环,套住,越收越紧,让人疼痛不已。 嬴抱月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声音干涩起来,“如果一直不解咒,会怎么样?” 慕容音咬紧了唇,“不会怎么样。” 她低头深深看了嬴抱月一眼,“那本来就不是诅咒。” “就算不解开,也不会把人的手给勒断,更不会危及性命。” 嬴抱月心头一跳,事情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 她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个连李稷都觉得束手无策,这世上根本就没几个人能造的出来的红玉诅咒,山鬼只看了一眼就说能够解开。 她伸出自己的左手,缓缓抓住山鬼的袖口。 “你说的那两封婚书,都在哪?” “一封还在我这里,”慕容音轻声道,“还有一封给了书白,最后不知所踪。”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那婚书,是什么模样?如果点燃的话,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从外表上看,是一张红纸。” 慕容音道,“如果点燃的话,会化作红色的锁链。” 红纸。 嬴抱月笑了一声,没错,她见过。 之前在皇陵中,那两个黑衣人杀害前秦公主的时候,她的魂魄撞出了棺材,亲眼看见了他们点燃了一张红纸。 那张红纸瞬间化作了红色的锁链,夺走了前秦公主的性命。 没错,这一切她都看见了,并亲身感受到那种被火焰锁链灼烧撕裂的疼痛,那种疼痛至今也都留在了她身上,并不断蚕食着她的生命。 左手手腕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嬴抱月胸前一阵窒息,“那张纸,那张阵纸是……” “对不起。” 慕容音声音干涩无比,“我不是……” 她很想说她并不是故意的,但语言此时此刻显得无比苍白,面对着这位至今都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的少女,她实在无法厚着脸皮说出这一切与她无关。 “没错。” 慕容音闭上眼睛,“你身上的那个诅咒,罪魁祸首是我。” “一切都是我的罪过,你想让我如何赎罪都不为过。” “不对。” 嬴抱月却忽然回过神来,原本冰冷的手脚恢复温度。 “并不是这样的吧?” 她忽然伸手静静抓住慕容音的手腕,“你当初做出那张阵纸,并没有恶意不是吗?” 如果慕容音没有说谎,那她做出的那封婚书和自己手上的那个诅咒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慕容音所制作的婚书所带来的惩罚只能说是情人之间的一点小情趣,不管设计的阵法多么精妙,都不会伤人性命,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她在阵法一道上的造诣实在太高了,随便做出的小玩意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平,给了人可乘之机。 没错,是有人在慕容音设计的阵法的基础上,将原本无害的阵法扭转成了杀人的诅咒。 第五百零九章 夺走 嬴抱月握紧自己的手腕。 如果说慕容音当初设计的那个阵法好比是强大的“兽神”,那么将真正的嬴抱月置于死地的,则是由正常的兽神所转变而成的“邪神。” 杀人的兵刃并没有罪过,有罪过的是使用这兵刃的人。 罪魁祸首并不是慕容音,而是恶意改造了她的阵法的那个人。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慕容音,“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上的诅咒是来自于那封婚书的?” “我一开始没有发现,”慕容音苦笑一声,“因为你将那个诅咒藏得太好了。” 她虽然察觉到嬴抱月身上有诅咒,但并不能肯定那就是最高级别的诅咒。 红玉级的诅咒上身,正常人不到三个月就会被那样的疼痛给折磨至疯,但嬴抱月却不声不响地忍住了。 虽然李稷对嬴抱月身上的诅咒一开始下了定论,但慕容音当时并不相信那么一个连天阶都不是的毛头小子的判断。 她作为神子,当时都没有感觉到嬴抱月身上的诅咒有那么强大,更无法准确判断出嬴抱月的死期,李稷却一口咬死了这件事,反而让慕容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李稷一开始的判断居然是正确的。 “说起来,我一开始的判断还不如你身边那个东吴男人,”慕容音吐出一口气,“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一眼看出来。” 嬴抱月一愣。 也就是说,李稷在等阶四时,他的眼力就胜过了慕容音?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看出来,”嬴抱月怔了怔道,“阿稷说得是对的么?” “是对的,”慕容音神情复杂,“按照你当时的状态,的确只能活一年。” “是吗?” 嬴抱月苦笑一声,“那我运气还不错,一开始就遇见了他。” 如果不是李稷,她不会在一开始就那么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看着笑着说着自己运气好的少女,慕容音百感交集。 “我虽然一开始没看清楚,但随着你境界越来越高,我也就看出来了。” 慕容音缓缓握紧双拳,指尖扎入掌心。 毕竟是她一笔一划画出的阵法,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痕迹,她都清清楚楚。 红玉级的诅咒本就少见,而嬴抱月随着境界提高,身上的诅咒不断加深,如果那个时候她还看不出来,她就是瞎子了。 “能看出来么?” 嬴抱月望着咬着嘴唇脸色煞白的慕容音,她伸出手,轻轻掰开对方紧握的拳头。 “我身上的诅咒和你当初设计的阵法应该差距很大吧?” 诅咒是对阵法的扭曲,能将慕容音原本没什么恶意的阵法扭曲成如此恶毒的诅咒,恐怕改动了不少东西。 “你啊……” 林书白的这个徒弟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慕容音苦笑,“是不太一样,但很多细节我能看出我当初留下的痕迹。”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即便学坏了,但她还是可悲地能认出来。 说实话,如果不是她有她设计的阵法当底子,如此恶毒的高阶诅咒,应该是很难造出来的。 慕容音咬紧嘴唇,心中泛起深深的恨意。 这一瞬间,她恨不得将改她阵法的那个人碎尸万段。 正所谓借刀杀人,她居然成为了别人手中的刀,这把刀,最终还扎入了林书白最心爱的徒弟身上。 林书白明明在离开前托她好好保护林抱月,可最终算来,给林抱月带来最大痛苦的,居然是她自己。 如果林书白现在还在世,她又该如何向她的妻子交代呢? “慕容音,你别这样。” 嬴抱月握住慕容音的手,轻声道,“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 她叹了口气,“你的那封婚书不是还在你手上么?” “我身上的这个诅咒,并不是你保存的那封婚书啊。” 慕容音闻言一僵,嬴抱月心情也无比复杂。 比起慕容音做出来的婚书为什么会被改成恶毒的阵法,她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 那就是,另外那封婚书,为什么会落入他人之手? 慕容音低声道,“书白……” “书白她,不会将那封婚书交给别人的。” “我知道。” 嬴抱月心中一痛。 慕容音之所以敢在婚书上设计这么复杂的阵法,不担心会危害到其他人,就是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这封婚书会落入他人之手。 这封婚书是慕容音和她师父之间的信物,是她们之间的戒指,是慕容音送给她师父的新婚礼物。 嬴抱月可以想象林书白是多么珍爱这份特殊的礼物,一定会贴身携带,死也不会交给其他人。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有人在她师父登上永夜长城进行最终决战之前,就从林书白这里夺走了这封婚书。 “有人抢走了这封婚书,”嬴抱月轻声道,“可是,是谁抢走的?” 有人能从她师父手里抢走东西? 不光是抢走,扭曲慕容音设计的阵法,将其改造成诅咒也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一般而言,想改别人的诅咒,至少需要比对方更高超的本领。 可这世上,真的还有如此强大的阵师吗? 慕容音脸色苍白起来,“被夺走的,不光是那封婚书。” “什么?” 嬴抱月一惊,“还有什么?” 慕容音喉中泛起一股腥甜,深吸一口气,“你不是想知道太阿剑去哪了么?” 难道说…… 嬴抱月心头一窒。 “我知道你对我寄予厚望,”慕容音轻声道,“书白在临走前,曾将剑鞘和太阿剑都托付给了我。” 然而,是她没用。 “对不起。” 慕容音嘴角缓缓渗出一抹血丝,她伸手将其抹掉。 “对不起。” “我没能保住太阿剑。” 她最终留下的,就只有太阿剑的剑鞘。 最重要的那把王者之剑,却落入了别的势力之手。 “你师父原本是希望通过我,将太阿剑交到你的手上。” “可我没能完成你师父的这个心愿。” 这也是林书白最后交代给她的那些事中,她唯一一个没能完成的。 “我也不知道太阿剑在哪里。” “是我没用。” 慕容音缓缓将额头抵在嬴抱月的肩上,“太阿剑被人夺走了。” 第五百一十章 暗桩 太阿剑被人夺走了。 嬴抱月呆了一呆,但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之前已经猜到了。 在永夜长城见到灵壁之后,万流云就将自己所见到的大司命林书白化身为灵壁时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她。 大司命在化为灵壁前,用太阿剑割破了自己手腕上的脉门,喷出的鲜血化为了玉璧。也就是说直到那个时刻太阿剑都还在她手上。可就在林书白化为灵壁之后,掉落在城墙外的就只剩下了太阿剑的剑鞘,关键的剑身却不知所踪。 就在林书白化为灵壁后,姬墨和许沧海几乎同时赶到,山鬼用风法卷走了剑鞘,姬墨对此还曾大发雷霆,想用武力追回。 在那个时间点上,可以确认太阿剑不在这三人任何一人手上。 之后在许沧海的阻拦下,姬墨没再向山鬼追回剑鞘。 太阿剑就此不知所踪。 按照万流云所说,她当时根本没看到太阿剑是如何消失的,只看见灵壁伫立而起,剑鞘从城墙上落下。 万流云说她当时以为太阿剑也化为了灵壁的一部分,就没有多想,但嬴抱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只因太阿剑本身就是天下至利之物,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融入玉璧还不被人发现,她师父也不会在城墙能被堵上的情况下轻易毁掉这如此珍贵的剑。 太阿剑不是凡剑,而是有灵性会挑选主人的名剑。世间能斩断太阿剑的剑还没有出现过,所以太阿剑不可能被毁,既然不可能被毁,它就一定还存在于这世间。 就算是遗落在了战场上被普通兵士捡到,一般修行者也压不住它,没有剑主的压制,太阿剑会释放出自己的气息来吸引强者来抢夺。 可当时在场的姬墨许沧海和山鬼都没感觉到太阿剑的气息。 这说明太阿剑并不是无缘无故地丢失。 从它莫名其妙不见踪影时起,就被人所夺了。 太阿剑一定是落入了别人之手,而且那个人,还有压制太阿剑气息的能力。 但也就证明……不,已经不用推测了。 当时在场的除了姬墨、许沧海和她师父外,还有另外一名高手在。 按照万流云的说法,大司命登上长城时就已经显得元气大伤,像是刚和什么人激战过一般,再联想起慕容音所制的婚书被人所抢…… 当年发生的事在嬴抱月眼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咬紧牙关,抓住山鬼的衣襟,“慕容音,师父她在登上长城前,和什么人战斗过?” “登上长城前?” 慕容音一怔,她们俩不是正在说太阿剑的事么? 但即便如此,嬴抱月的话语还是将她带回了让她心碎的那一天。 “抱歉,我不知道。” 现如今,修行界的每一位修行者都知道,七年前大司命陨落和二世皇帝驾崩那天,西戎人用三十条高阶修行者的命炸开了城墙。 可只有很少人知道,那一天西戎人的进攻十分突然,谁都不知道那么多高阶死士是如何被布置到城墙边的,再加上大秦原本在西戎也安插有暗桩和细作,西戎人如此孤注一掷,事先长城内却没有任何一条情报网收到消息。 但即便如此,即便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踪迹,她本来,也是应该要发现踪迹的。 慕容音咬了咬舌尖,抑制住喉咙中的哽咽,轻声开口“你师父那一天,刻意让我的风法避开了。” “什么?” 嬴抱月愣住了。 “抱歉,我不是在刻意回避责任,”慕容音咬紧嘴唇,“但就在出事那天前的晚上,你师父事先联系我,让我在第二天上午千万不要用风法不要靠近现在灵壁所在的那段城墙,同时也不要用风法和她接触。” 城破是在下午,出事也在下午。 所以慕容音根本不知道那天上午林书白干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 嬴抱月闻言呆住了。 也就是说,在城墙被冲破之前,她师父还专门支开了慕容音? 事后看来,这的确很刻意。 一切都有迹可循。 “慕容音,你……你当时怎么会答应她呢?” 虽然嬴抱月知道事后再来责备当事人十分卑鄙,但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林书白的表现简直就是掩耳盗铃,她当时的所作所为和骗兽神解开避死禁制有什么不同? 明明慕容音有着观测万物的能力,却偏偏不让她去看,明显事有蹊跷。 可慕容音居然同意了林书白的要求,还一点都没有怀疑? “对不起,我……” 慕容音声音干涩,“书白说,当时秦军有安排,西戎那边有着很高明的风法者,我的风法如果绕着那段长城打转,可能会暴露秦军的位置……” “同时不让我用风法和她接触也是因为这个理由,书白说她上午要去见秦军安拆在西戎人里的暗桩,如果我的风法被人发现,暗桩的位置就会被暴露然后被西戎人清除,大秦的情报网也会被重创。” 暗桩? 嬴抱月心头一跳。 在西戎被大秦重创后,为了从内部分裂和瓦解西戎,并时时了解西戎内部的动向,大秦的确趁机往西戎王庭内安插了许多细作。 比较常见的法子就是利用俘虏。 既然双方交战,就难免留下俘虏,当时大秦就安排有兵士故意成为俘虏后变节,假意投降西戎,自此成为大秦埋在西戎中的暗桩。 这些假降兵士的名单是大秦朝廷中最大的机密,除了大秦皇帝之外,就只有国师知晓。 嬴抱月记得她当时当边境军衔最高的守将时,都不知道那些人具体都是谁。 暗桩从长城外送来的情报,都是先到林书白手上,然后再由林书白通知她。 但大秦国师也不可能次次都亲自去见暗桩,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暗桩送来的情报应该是由黑虎军负责传递。 黑虎军是她师父的亲卫,和银蝉卫各自独立,嬴抱月本身和黑虎军内部也不熟悉。 为了避免信息泄露,黑虎军内部传递消息也都是单线传递,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的上线,不知道其他传递员是谁,只要一个人出事,整条情报线就会断。 可她师父出事前,黑虎军的情报线应该还没断。到底是什么样的暗桩,需要她师父亲自去见? 那个暗桩,在她师父的死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五百一十一章 去向 虽然嬴抱月知道事后再来责备当事人十分卑鄙,但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林书白的表现简直就是掩耳盗铃,她当时的所作所为和骗兽神解开避死禁制有什么不同? 明明慕容音有着观测万物的能力,却偏偏不让她去看,明显事有蹊跷。 可慕容音居然同意了林书白的要求,还一点都没有怀疑? “对不起,我……” 慕容音声音干涩,“书白说,当时秦军有安排,西戎那边有着很高明的风法者,我的风法如果绕着那段长城打转,可能会暴露秦军的位置……” “同时不让我用风法和她接触也是因为这个理由,书白说她上午要去见秦军安拆在西戎人里的暗桩,如果我的风法被人发现,暗桩的位置就会被暴露然后被西戎人清除,大秦的情报网也会被重创。” 暗桩? 嬴抱月心头一跳。 在西戎被大秦重创后,为了从内部分裂和瓦解西戎,并时时了解西戎内部的动向,大秦的确趁机往西戎王庭内安插了许多细作。 比较常见的法子就是利用俘虏。 既然双方交战,就难免留下俘虏,当时大秦就安排有兵士故意成为俘虏后变节,假意投降西戎,自此成为大秦埋在西戎中的暗桩。 这些假降兵士的名单是大秦朝廷中最大的机密,除了大秦皇帝之外,就只有国师知晓。 嬴抱月记得她当时当边境军衔最高的守将时,都不知道那些人具体都是谁。 暗桩从长城外送来的情报,都是先到林书白手上,然后再由林书白通知她。 但大秦国师也不可能次次都亲自去见暗桩,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暗桩送来的情报应该是由黑虎军负责传递。 黑虎军是她师父的亲卫,和银蝉卫各自独立,嬴抱月本身和黑虎军内部也不熟悉。 为了避免信息泄露,黑虎军内部传递消息也都是单线传递,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的上线,不知道其他传递员是谁,只要一个人出事,整条情报线就会断。 可她师父出事前,黑虎军的情报线应该还没断。到底是什么样的暗桩,需要她师父亲自去见? 那个暗桩,在她师父的死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除了那个暗桩可疑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林书白所说的“去见暗桩”这件事本身就全都是骗人的。 她根本没有去见暗桩,而是去见了另一个身份成谜的人。 暗桩一事都只是林书白用来哄骗慕容音的借口。 嬴抱月正想得出神,脸颊却忽然感觉到一丝湿润。 她一愣,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慕容音闭目躺在枕头上,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下。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的太过分了。”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嬴抱月一下子慌乱起来,望着默默哭泣的美丽女子,手足无措。 慕容音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在她怀中不安地拱来拱去的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 嬴抱月呆滞地望着面前眼眶含泪脸上却在笑的女子。 “你啊,和你师父一个样。” 慕容音指尖在嬴抱月额头上点了一下,“怎么什么事都喜欢揽到自己身上。” “可刚刚的确是我错了,”嬴抱月懊悔道,“我不该怪你答应我师父。” 说到底,慕容音怎么可能敌得过她师父那个大忽悠? 虽然嬴抱月知道事后再来责备当事人十分卑鄙,但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林书白的表现简直就是掩耳盗铃,她当时的所作所为和骗兽神解开避死禁制有什么不同? 明明慕容音有着观测万物的能力,却偏偏不让她去看,明显事有蹊跷。 可慕容音居然同意了林书白的要求,还一点都没有怀疑? “对不起,我……” 慕容音声音干涩,“书白说,当时秦军有安排,西戎那边有着很高明的风法者,我的风法如果绕着那段长城打转,可能会暴露秦军的位置……” “同时不让我用风法和她接触也是因为这个理由,书白说她上午要去见秦军安拆在西戎人里的暗桩,如果我的风法被人发现,暗桩的位置就会被暴露然后被西戎人清除,大秦的情报网也会被重创。” 暗桩? 嬴抱月心头一跳。 在西戎被大秦重创后,为了从内部分裂和瓦解西戎,并时时了解西戎内部的动向,大秦的确趁机往西戎王庭内安插了许多细作。 比较常见的法子就是利用俘虏。 既然双方交战,就难免留下俘虏,当时大秦就安排有兵士故意成为俘虏后变节,假意投降西戎,自此成为大秦埋在西戎中的暗桩。 这些假降兵士的名单是大秦朝廷中最大的机密,除了大秦皇帝之外,就只有国师知晓。 嬴抱月记得她当时当边境军衔最高的守将时,都不知道那些人具体都是谁。 暗桩从长城外送来的情报,都是先到林书白手上,然后再由林书白通知她。 但大秦国师也不可能次次都亲自去见暗桩,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暗桩送来的情报应该是由黑虎军负责传递。 黑虎军是她师父的亲卫,和银蝉卫各自独立,嬴抱月本身和黑虎军内部也不熟悉。 为了避免信息泄露,黑虎军内部传递消息也都是单线传递,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的上线,不知道其他传递员是谁,只要一个人出事,整条情报线就会断。 可她师父出事前,黑虎军的情报线应该还没断。到底是什么样的暗桩,需要她师父亲自去见? 那个暗桩,在她师父的死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除了那个暗桩可疑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林书白所说的“去见暗桩”这件事本身就全都是骗人的。 她根本没有去见暗桩,而是去见了另一个身份成谜的人。 暗桩一事都只是林书白用来哄骗慕容音的借口。 嬴抱月正想得出神,脸颊却忽然感觉到一丝湿润。 她一愣,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慕容音闭目躺在枕头上,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下。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的太过分了。”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嬴抱月一下子慌乱起来,望着默默哭泣的美丽女子,手足无措。 慕容音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在她怀中不安地拱来拱去的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 嬴抱月呆滞地望着面前眼眶含泪脸上却在笑的女子。 “你啊,和你师父一个样。” 慕容音指尖在嬴抱月额头上点了一下,“怎么什么事都喜欢揽到自己身上。” “可刚刚的确是我错了,”嬴抱月懊悔道,“我不该怪你答应我师父。” 说到底,慕容音怎么可能敌得过她师父那个大忽悠? 第五百一十二章 保护 为什么师父不找其他八人神商量?为什么不向其他神子求助? 只是因为她想要一个人承担一切吗? 不,绝对不是如此。 每个天阶修行者的生命都并不只属于自己。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每个天阶修行者都已经戴上了王冠,天阶所处的位置让每个人都身负着巨大的责任,轻易用自己的性命冒险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虽然嬴抱月不记得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但她相信她在死之前一定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没有枉顾自己的性命。 她能如此,养育她长大的林书白更是如此。 林书白绝不会选择浪费自己的性命,她如果不向其他神子求助,除非会发生比她一个人身陷危险更可怕的事。 什么事,会更可怕? 嬴抱月缩在柔软的绒被之中,忽然浑身发起抖来。 比死一个更可怕的,是死八个。 她忽然想起师父曾经和她说过的话。 “我的小阿月,快快长大吧,等你成为神子,就可以守护一方了。” “大秦太大啦,师父一个人守不过来啊。” 女子温暖的声音响在嬴抱月耳边。 等她真的长大后,已经成为人神的女子抚摸着她的头。 “阿月,我知道你不喜欢阿墨和沧海,但那两人对南北方而言都是必须的,答应我,不要太为难他们好吗?” 人神是最强大的,但人神只有一个。 许多高阶修行者都会排除异己,打击新的有天赋的年轻人的出现,但林书白与之相反,她一直十分重视培养天阶修行者,更重视对其他神子的扶植。 嬴抱月伏在被子中,忽然哽住。 “我的小阿月,大秦太大啦,师父一个人守不过来啊。” 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的哄她睡觉的话,此时此刻深深击打着嬴抱月的心。 大秦帝国幅员辽阔,只有一个最强的人无法守护过来,需要许多的强者一起守护四方。 对于林书白而言,多名强者的存在远比只有一名最强者的存在重要。 一直都是如此。 事实证明也的确是如此,人神陨落之后,这七年来整个大秦帝国虽然崩裂,但各国尚且安然无恙的神子们都守住了各自的国家。 能让林书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坚持不向其他神子求助,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林书白判断,她如果向其他神子求助,会给其他神子也带来危险。 如果八人神中的大部分神子都出事,那么整个山海大陆修行界才是彻底完了。 可是…… 嬴抱月死死攥紧双拳,她有一点还是想不明白,那就是为什么林书白不愿让其他修行者接触到任何真相?为什么要将所有消息都牢牢捂住? 如果是担心姬墨和许沧海等人直接插手陷入战斗发生危险,可慕容音藏身于云首峰上,本身所处的环境十分安全,她就算得到消息也不会参与战斗,为什么就不能透露蛛丝马迹让她知道呢? 从慕容音之前的叙述中,嬴抱月隐约察觉到她师父居然好像有些恐惧。 言语中连用两个绝对,生怕慕容音的风法靠近。 可就算慕容音的风法被人察觉,也很难被人追查到她的位置。 慕容音本来是最后一个可能得知真相,让后人抓住凶手把柄的人, 她的师父到底在害怕什么? 看着被子下嬴抱月颤抖的肩头,慕容音在心中叹了口气。 “抱月,我原本也不理解你师父的做法,”慕容音轻声道,“我也恨过她。” 恨她什么都不愿意告诉自己,固执地非要一个人承担。 但就在默默守护嬴抱月的这半年内,慕容音却渐渐发现,自己好像能够明白林书白当年为什么这么做了。 “嬴抱月,你师父曾和我说过一句话。” 慕容音轻声道,“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嬴抱月怔怔抬起头。 她当然知道这句话,因为这是她穿越过的世界里流传的一句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句话的上一句是“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意思是与邪恶的敌人战斗的时间长了,必定因为过多的关注和了解,让自己也成为像对方那样的人。 可不知为何,嬴抱月隐隐觉得山鬼在这里提起这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 “看来你明白,”慕容音笑了笑,“这句话原本是说与恶人战斗自己也容易堕落,但这七年来,我却渐渐察觉到书白当年和我提起的这句话,还有另一种理解。” 嬴抱月忽然心跳加速。 慕容音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轻声道。 “当你注视着恶人之时,恶人也会看向你。” 嬴抱月心中一震。 “不知道,就不会被注视。” 慕容音轻声道,“如果知道,就会被发现。” 嬴抱月的手臂也颤抖起来,慕容音抓住她的手臂,指尖同样微微颤抖。 “抱月。” 慕容音轻声道。 “你师父当年,是在保护我。” “从一股专门针对修行者的力量中保护我。” 在这七年的追查中,她渐渐发现林书白当年面对的是一个多么神秘莫测又可怕的对手。 危险到那个对手,一旦被人察觉其存在,察觉到的人就会有危险。 那个人就和她一样,有着可以观测整个世界的能力。 “那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股专门针对修行者的势力,暂且将其称之为‘他’。” 谁也不知道他在策划着什么,但那个人显然很自信,很享受在幕后操纵一切的快感,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棋子在没有自我苏醒前是安全的,不管境界多高在他眼中都一概没有威胁,可一旦有棋子察觉到他的存在,就会视作威胁,然后被抹杀。 凡得知,必有危险。 这就是她的师父当年面对的对手。 嬴抱月躺在黑暗之中,只觉眼前仿佛真的展开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一只巨大黑手在其中扭动。 “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艰难地开口,“是我师父当年第一个发现了那个‘他’,然后就被抹杀了?” “不。” 慕容音忽然摇了摇头,“我认为第一个发现那个存在的人并不是书白。” 注视着怀中少女的眼睛,她轻声道。 “林抱月。” “第一个发现那个人的,应该是你。” 临近卷尾太卡了呜呜,第二章00:40后再来看哈朋友们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尼采《善恶的彼岸》 第五百一十三章 察觉 为什么师父不找其他八人神商量?为什么不向其他神子求助? 只是因为她想要一个人承担一切吗? 不,绝对不是如此。 每个天阶修行者的生命都并不只属于自己。 嬴抱月咬紧牙关。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每个天阶修行者都已经戴上了王冠,天阶所处的位置让每个人都身负着巨大的责任,轻易用自己的性命冒险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虽然嬴抱月不记得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但她相信她在死之前一定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没有枉顾自己的性命。 她能如此,养育她长大的林书白更是如此。 林书白绝不会浪费自己的性命,她选择不向其他神子求助,除非会发生比她一个人身陷危险更可怕的事。 什么事,会更可怕? 嬴抱月缩在柔软的绒被之中,忽然浑身发起抖来。 比死一个更可怕的,是死八个。 她忽然想起师父曾经和她说过的话。 “我的小阿月,快快长大吧,等你成为神子,就可以守护一方了。” “大秦太大啦,师父一个人守不过来啊。” 女子温暖的声音响在嬴抱月耳边。 等她真的长大后,已经成为人神的女子抚摸着她的头。 “阿月,我知道你不喜欢阿墨和沧海,但那两人对南北方而言都是必须的,答应我,不要太为难他们好吗?” 人神是最强大的,但人神只有一个。为什么师父不找其他八人神商量?为什么不向其他神子求助? 只是因为她想要一个人承担一切吗? 不,绝对不是如此。 每个天阶修行者的生命都并不只属于自己。 嬴抱月咬紧牙关。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每个天阶修行者都已经戴上了王冠,天阶所处的位置让每个人都身负着巨大的责任,轻易用自己的性命冒险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虽然嬴抱月不记得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但她相信她在死之前一定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没有枉顾自己的性命。 她能如此,养育她长大的林书白更是如此。 林书白绝不会浪费自己的性命,她选择不向其他神子求助,除非会发生比她一个人身陷危险更可怕的事。 什么事,会更可怕? 嬴抱月缩在柔软的绒被之中,忽然浑身发起抖来。 比死一个更可怕的,是死八个。 她忽然想起师父曾经和她说过的话。 “我的小阿月,快快长大吧,等你成为神子,就可以守护一方了。” “大秦太大啦,师父一个人守不过来啊。” 女子温暖的声音响在嬴抱月耳边。 等她真的长大后,已经成为人神的女子抚摸着她的头。 “阿月,我知道你不喜欢阿墨和沧海,但那两人对南北方而言都是必须的,答应我,不要太为难他们好吗?” 人神是最强大的,但人神只有一个。 许多高阶修行者都会排除异己,打击新的有天赋的年轻人的出现,但林书白与之相反,她一直十分重视培养天阶修行者,更重视对其他神子的扶植。 嬴抱月伏在被子中,忽然哽咽住。 “我的小阿月,大秦太大啦,师父一个人守不过来啊。” 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的哄她睡觉的歌谣,此时此刻深深击打着嬴抱月的心。 大秦帝国幅员辽阔,只有一个最强的人无法守护过来,需要许多的强者一起守护四方。 对于林书白而言,多名强者的存在远比只有一名最强者的存在重要。 她一直都是打心眼里这么认为。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人神陨落后,这七年来大秦帝国虽然分崩离析,但各国尚且安然无恙的神子们都守住了各自的国家。 能让林书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坚持不向其他神子求助,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林书白判断,她如果向其他神子求助,会给其他神子也带来危险。 如果八人神中的大部分神子都出了事,那整个山海大陆修行界才是彻底完了。 可是…… 嬴抱月死死攥紧双拳,她有一点还是想不明白。那就是不让其他神子帮忙就算了,可为什么林书白甚至不愿让其他修行者接触到任何真相? 许多高阶修行者都会排除异己,打击新的有天赋的年轻人的出现,但林书白与之相反,她一直十分重视培养天阶修行者,更重视对其他神子的扶植。 嬴抱月伏在被子中,忽然哽咽住。 “我的小阿月,大秦太大啦,师父一个人守不过来啊。” 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的哄她睡觉的歌谣,此时此刻深深击打着嬴抱月的心。 大秦帝国幅员辽阔,只有一个最强的人无法守护过来,需要许多的强者一起守护四方。 对于林书白而言,多名强者的存在远比只有一名最强者的存在重要。 她一直都是打心眼里这么认为。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人神陨落后,这七年来大秦帝国虽然分崩离析,但各国尚且安然无恙的神子们都守住了各自的国家。大秦帝国幅员辽阔,只有一个最强的人无法守护过来,需要许多的强者一起守护四方。 对于林书白而言,多名强者的存在远比只有一名最强者的存在重要。 她一直都是打心眼里这么认为。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人神陨落后,这七年来大秦帝国虽然分崩离析,但各国尚且安然无恙的神子们都守住了各自的国家。 能让林书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坚持不向其他神子求助,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林书白判断,她如果向其他神子求助,会给其他神子也带来危险。 如果八人神中的大部分神子都出了事,那整个山海大陆修行界才是彻底完了。 可是…… 嬴抱月死死攥紧双拳,她有一点还是想不明白。那就是不让其他神子帮忙就算了,可为什么林书白甚至不愿让其他修行者接触到任何真相? 能让林书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坚持不向其他神子求助,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林书白判断,她如果向其他神子求助,会给其他神子也带来危险。 如果八人神中的大部分神子都出了事,那整个山海大陆修行界才是彻底完了。 可是…… 嬴抱月死死攥紧双拳,她有一点还是想不明白。那就是不让其他神子帮忙就算了,可为什么林书白甚至不愿让其他修行者接触到任何真相? 第五百一十四章 怀疑 晨光熹微,落在洞口女子好看的眉眼上,嬴抱月顿时晃了晃神。 她将手放到慕容音的手心,慕容音笑了笑,牵着她走出了洞府。 两人离开山洞,慕容音带着嬴抱月向湖边的龟背石处走去。 今日是个大晴天,日光照在冰湖的冰面上,晶莹剔透。嬴抱月跟在慕容音身后,看着前方的身影,她忽然觉得山鬼好像有什么地方和昨日有些不同。 可是什么地方不同? 两人晨起后都梳洗过,因为嬴抱月身上的旧衣已经破烂不堪,慕容音特地找出了林书白的旧衣给她换上,随后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 虽是新衣,但慕容音身上的衣衫和她昨日所穿的款式颜色都没有什么不同,她依然是白衣似雪,仙气飘飘。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嬴抱月绞尽脑汁地想着,就在快要走到龟背石边之时,她忽然恍然大悟。 慕容音今日和昨日不一样的地方,不是衣衫,而是头发。 昨日初见之时,山鬼只是简单地披散着满头绸缎似的乌发,头上没有佩戴丝毫珠玉发饰。 可今日她挽起了满头乌发,露出了优美的后颈,一枚白玉发簪插在她的发髻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只是盘起了发髻,就让她看上去和昨日的感觉完全不同。 “你盯着我脖子看做什么?” 慕容音走到龟背石边站定,转过身无奈地看了一眼盯着她目不转睛的嬴抱月。 “我还以为我后背要着火了。” “抱歉,”嬴抱月一愣,回过神来,“我、我只是觉得你盘头发很好看。” “是吗?” 慕容音绕了绕发尾的碎发,笑了,“谢谢。” 嬴抱月一怔,忽然察觉到她之所以觉得慕容音和昨日不一样,不光是因为对方的发型变了,还因为慕容音身上的气场也发生了改变。 昨日她一人坐在龟背上时,整个人都和这座雪山一般清冷,遗世而独立。 可一夜过去,她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就像她头上的簪子一般,润泽晶莹,没有了那股子压抑感,整个人仿佛解脱了一般。 “你还盯着我看,”慕容音苦笑道,“就算你再盯着我看,关于你师父的事,我也不会再和你多说什么了。” 嬴抱月回过神来,“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可不可以自己猜呢?” “猜什么?” 慕容音蹙眉。 “当然是猜幕后黑手是谁。” 慕容音的嘴是很严没错,但嬴抱月觉得在解咒之前应该还能套出点话来。 “慕容音,我不信你自己没有猜过什么人最可能下黑手。” 嬴抱月盯着她的眼睛,“说吧,八人神,你怀疑过谁?” 慕容音僵了僵。 看到对方的反应,嬴抱月心里有数了。 慕容音果然也怀疑过八人神。 谈到谋害少司命和大司命的凶手,八人神首当其冲拥有最大嫌疑。 因为在偌大的山海大陆,谈到“单兵”作战的实力,也就只有这几个人有能力对人神造成威胁。 之前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嬴抱月之所以不愿意为了解咒靠近剩下的几位神子,就是因为她怀疑凶手就在那几人之中。 她不愿为了苟且偷生去讨好害她师父的凶手。 可随着这半年重新融入修行界,她渐渐发现事情没有简单。 每一位神子,都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个体。 “你虽然怀疑过其他几位神子,但你无法调查他们的事,对他们不够了解,”嬴抱月望着慕容音轻声道。 每个神子都有结界护身,同为等阶二的慕容音的风法能查出来的信息十分有限。 因为神子隐藏自我的能力太强,很少有人能够了解神子真正的个性,哪怕是他们身边的亲人,恐怕都不清楚。 “你怀疑谁,可以告诉我,我能帮你分析,”嬴抱月注视着慕容音的眼睛,“我大概是唯一了解剩下所有神子的人了。” 慕容音虽然也是八人神之一,但她所处的环境与世隔绝,如果林书白没有和她详细地提起过,她就应该不知道其他神子的事。 但她不一样,她从小在师父身边长大,和每个神子都打过交道,也旁观过所有的位阶之战,有些事她忘记了,但很多事她还记得。 慕容音心房一颤,她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不得不说,嬴抱月这个提议十分诱人。 嬴抱月和自己这个下不了山的神子不同,是真正意义上曾经当过八人神的修行者。 她的确知道很多嬴抱月不知道的情报,但要论神子之间的秘闻,还真的得问嬴抱月。 如果此时交换一些情报,她也许真的能在最后时刻接触到那个答案。 “大部分的神子,其实都已经被我排除了。” 慕容音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我首先怀疑的人是姬墨。” 啊……果然如此。 嬴抱月呆了呆,顿时想起在初阶大典上山鬼和姬墨的隔空大战,心有余悸。 那两人当时的架势简直就是都想弄死对方,从没见过面还能互相仇视如此,也算是厉害。 “那姬墨的怀疑排除了吗?” “没有,”慕容音撩了撩头发,“他是唯一一个我认识的人里面还没排除的。” 啊这…… “初阶大典那次,我本想试探试探他,却没能做到什么,”慕容音淡淡道,“那一击我积攒了七年,本想着至少要断他一条胳膊。” 这……叫作试探? 嬴抱月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对了,初阶大典那一次谢谢您帮我出头,”虽然心中吐槽不已,但嬴抱月还是立即躬身向慕容音道谢,“我昨日应该一见面就和你说的。” 初阶大典那一场隔空对战,是山鬼第一次出手直接庇护她。 当时如果不是山鬼出手,想要当场杀了她的姬墨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用谢,毕竟我也不是只为了救你,”慕容音毫不在意道,“我和姬墨积怨已久,准备七年也主要是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这个她倒是也察觉出来了,嬴抱月苦笑不已,不过她非常理解慕容音的心情。 山海大陆上如果有反姬墨联盟,她们两人一定能携手作战。 “姬墨就先不谈了吧,”嬴抱月道,“他的确一时半刻也摆脱不了嫌疑。” “除了姬墨外,你还怀疑谁?” 慕容音沉默了一瞬,“也只能是那个人了吧?” 她抬起头,望着嬴抱月的眼睛。 “西戎国师,云中君。” 第五百一十五章 迷局 嬴抱月心头一震,抬起头直直望着慕容音。 “在姬墨之后,我怀疑过很多人。” 之所以将云中君列为最后的人选,其实不仅是因为他是西戎国师,她更多的是靠排除法。 慕容音站在雪地上,抬眼望向连绵的山岭,“我怀疑过东方仪。” 越是离林书白越近的人越可能谋害她,而东方仪当年在八人神中和林书白走得算是很近的。 可东吴已经失去了兽神,东方仪濒临退境自顾不暇,已经到了要挑选继承人的境地,实在不可能向林书白出手。 东方仪的嫌疑被排除。 “我怀疑过中唐国师。” 慕容音继续道。 可中唐国师是八人神中存在感最低的一个,低到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提起,连他的封号都不会有人记得。 中唐国师,在八人神中封号湘君。 这位湘君在八人神也是十分神奇的存在,之所以他身为神子却能存在感那么低,就是因为他在众多国师之中,是话语权最低的一个。 中唐的国家大事,这位基本上插不上什么手。 “湘君他……” 慕容音苦笑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果湘君敢动书白,都不用其他人出手,宋斋会先灭了他吧?” 嬴抱月点了点头,神情微妙,“别说动手,他刚一动念估计就会被琼华君发现。” 中唐国师的存在感之所以低,就是因为中唐是一个重脑力胜过于重武力的国家。 湘君虽然是国师,但在中唐的影响力远不及宋斋,说来虽然不好听,但这位神子在很早以前就被宋斋通过各种手段“驯服”了。 这位基本上算是宋斋控制下的“打手”。 宋斋多智近妖可不是徒有虚名,湘君敢轻举妄动,嬴抱月相信宋斋分分钟就能说服中唐王发动禁制灭了自家的国师。 在宋斋的眼皮子底下,湘君绝不可能对林书白不利。 “所以湘君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慕容音道,“之后我觉得嫌疑最大的是许沧海。” 灵壁位于北魏长城段上,所以林书白最终是在北魏境内出的事,再加上许沧海在大司命死后的所作所为,他的嫌疑直线上升。 嗯,这位的确是重量级。 嬴抱月也怀疑过许沧海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在东吴发现许冰清身上有自己的神魂之时。 “许沧海女儿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慕容音看了嬴抱月一眼,“北寒阁和西戎有勾结,且应该参与过一部分当初谋害你的事。” 嬴抱月点头,在北魏发生的事她没忘。 “之后我腾出手后,会去一趟北寒阁。” 许沧海虽然已成了废人,但北寒阁还在,有些事还是要解决的。 尤其是保存过她神魂的地方,她必须亲眼去看。 之前是为了急着参加高阶大典,嬴抱月没法过多追究,但许冰清还有拓跋容,她注定还是要再见上一次。 “你清楚其中厉害就好,”慕容音道,“直到前不久,我都一直在怀疑许沧海。” 然而许沧海却通过一种极其极端的方法摆脱了嫌疑。 “可既然他已经散尽了功力,应该不是他。” 慕容音呼出一口气,神情复杂。 她没想到在八人神中向来最功利的许沧海会在宁古塔外做出那样一个选择,但既然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就不可能是他。 能对林抱月和林书白下手的人,不说性情如何了,必然是极具野心之人,这样的人就算化成灰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力量,更别提散尽功力了。 慕容音认为许沧海也许可能参与了什么,但至少他不可能是主谋。 那么八人神中,就只剩下一个了。 西戎国师,云中君。 西戎人自然天然就具备头号嫌疑,禅院和淳于夜在这一段时间内所做之事更是将野心暴露无遗。 然而……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她之所以说姬墨是她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还保留怀疑的人,就是因为她根本不认识云中君。 八人神和小辈里面排出的战国六公子一样,出自西戎的修行者一开始都是拿来凑数的。 云中君一直都躲在西戎,从未来过中原,更从未参加过位阶大典。 对中原修行者而言,他就是个陌生的存在。 慕容音倒是很想怀疑他,但问题就在于和此人相关的情报一点都无,她想怀疑都无从下手。 更重要的是…… 此人并是不可说之人。 之前是为了急着参加高阶大典,嬴抱月没法过多追究,但许冰清还有拓跋容,她注定还是要再见上一次。 “你清楚其中厉害就好,”慕容音道,“直到前不久,我都一直在怀疑许沧海。” 然而许沧海却通过一种极其极端的方法摆脱了嫌疑。 “可既然他已经散尽了功力,应该不是他。” 慕容音呼出一口气,神情复杂。 她没想到在八人神中向来最功利的许沧海会在宁古塔外做出那样一个选择,但既然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就不可能是他。 能对林抱月和林书白下手的人,不说性情如何了,必然是极具野心之人,这样的人就算化成灰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力量,更别提散尽功力了。慕容音认为许沧海也许可能参与了什么,但至少他不可能是主谋。 那么八人神中,就只剩下一个了。 西戎国师,云中君。 西戎人自然天然就具备头号嫌疑,禅院和淳于夜在这一段时间内所做之事更是将野心暴露无遗。 然而……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她之所以说姬墨是她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还保留怀疑的人,就是因为她根本不认识云中君。 八人神和小辈里面排出的战国六公子一样,出自西戎的修行者一开始都是拿来凑数的。 慕容音认为许沧海也许可能参与了什么,但至少他不可能是主谋。 那么八人神中,就只剩下一个了。 西戎国师,云中君。 西戎人自然天然就具备头号嫌疑,禅院和淳于夜在这一段时间内所做之事更是将野心暴露无遗。 然而……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她之所以说姬墨是她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还保留怀疑的人,就是因为她根本不认识云中君。 八人神和小辈里面排出的战国六公子一样,出自西戎的修行者一开始都是拿来凑数的。 云中君一直都躲在西戎,从未来过中原,更从未参加过位阶大典。 对中原修行者而言,他就是个陌生的存在。 慕容音倒是很想怀疑他,但问题就在于和此人相关的情报一点都无,她想怀疑都无从下手。 更重要的是……对中原修行者而言,他就是个陌生的存在。 慕容音倒是很想怀疑他,但问题就在于和此人相关的情报一点都无,她想怀疑都无从下手。 更重要的是…… 此人并是不可说之人。 此人并是不可说之人。 第五百一十六章 云中 慕容音难掩心中的震惊,问道。 “云中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晨光越来越明亮,站在云首峰峰顶,云雾从足底升起,可以看到极为壮观的云海。 曙日初照,浮光跃金,嬴抱月注视着眼前被朝阳染得五彩斑斓的云海,视线有些凝重。 “虽然我见过云中君,但我好像又没见过他。” 慕容音听得呆住,“什么叫好像没见过?” “他就和当初那个硬塞给他的名号一般,”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像云一样。” 云中君这个称呼虽然位列八人神之一,但和其他神子不同,这个称号显然不是大秦朝廷封的。 像山鬼、东皇太一这样的封号,都是新的神子诞生并参加完位阶大典后,嬴帝亲自为新的神子册封的。 可大秦朝廷再疯狂也不可能册封一个西戎人,所以严格意义上而言,西戎国师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八人神,只是因为境界相同与其他神子一起并称了而已。 云中君这个封号,当然不是嬴帝挑选的。 当年发现西戎出现了一位等阶二的修行者时,《九歌》中还未使用过的神灵封号总共还剩下四个,分别是少司命、湘夫人、山鬼和云中君。 其中《九歌》所祀诸神中,少司命排序靠前,且其为执掌人间子嗣及孩童命运的神灵,这样的神名中原修行者自然不愿意放到杀人如麻的西戎人身上,湘夫人和山鬼在古籍记载中又都是女性神灵,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给男修用,最后剩下来的称号就只有一个云中君。 于是有修行者开始用“云中君”这个称号来代称西戎国师,后来又因为西戎国师的名字一直都没搞清楚,这个说法渐渐传开,最终西戎国师就成为了众人口中的“云中君”。 某种意义上,这和淳于夜那个“鬼华君”称号的由来倒是十分相似。 虽然一开始是误打误撞,却莫名地与真人相贴合。 “像云一样?” 慕容音怔怔看着脚底下的云海,“什么意思?” “我虽然见过他,他那个人也的确站在战场上,身上的气息也的确是神子的气息,但他整个人却像是不在那里一般。”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的云海,蹙紧眉头。 山峰上云雾相幻化,似海非海,意象万千。 就宛如她当初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个男人一般。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形容那种感觉,”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他人虽然站在那里,但却就像个空壳子一般。” “人直挺挺站在大地上,但总觉得下一刻他能就像一团云雾一般,被瞬间打散。” “他的眼睛里,没有情绪,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高阶修行者的深邃之感。” “如果不是气息的确是等阶二的气息,我恐怕会觉得当时出现在战场上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操纵的纸人傀儡。” 慕容音听嬴抱月的描述听得毛骨悚然。 嬴抱月的说法虽然含糊,但一股邪异感就已经扑面而来,她仿佛能看见一个单薄如纸人的修行者站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的画面。 “所以唯独这个人,我无法告诉你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掌心。 西戎国师,云中君。 这个人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所有形象都不像是真的,即便你见过他,也从他身上什么都不到。 如果说一般的神子是用气息和屏障将自己隐藏得很深,云中君给人的感觉却是“单薄”。 没错,就是单薄。 在战场,他真的就像是个纸人牌子一般,只是树在那里,却什么都不做,你也什么都看不到。 不光中原人看不到,西戎人也一样看不到。 “之前银蝉卫曾经俘虏过一位西戎的天阶修行者,”嬴抱月道,“我亲自带人审问了他。” 能抓到活着的天阶修行者的机会十分少见,她准备用些手段,就算下点药也要套出些情报来,结果她还没用药,就发现那位天阶修行者体内有着极为严重的蛊毒,自他被捉后就开始发作,人还没问就要死了。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救了回来,但当时如果不是她正好就在现场,那位天阶应该当场就会暴毙,哪怕晚上一会儿,都药石难救。 但即便命救了回来,那个天阶也丧失了功力,整个人逐渐变得痴痴傻傻,她用了催眠的法子,才赶在人完全傻掉前问了几个问题。 其中一个问题就是,西戎国师叫什么名字?出身和师承何处? “你问出什么来了么?” 慕容音难得急切地问道。 “什么都没有,”嬴抱月摇头,神情复杂,“那个天阶说他也不知道,他没有直接和国师说过话,也没见过对方的脸。” “这不可能!”慕容音脱口而出,“这人在说谎!” 若是其他修行者倒也罢了,但唯有等阶二的神子才有资格号令等阶三的天阶。指挥本国的天阶修行者,是神子的使命,每个天阶修行者和神子之间都是最紧密的上下级关系,不可能一个国家的天阶都没见过自家的神子。 “他没说谎,”嬴抱月苦笑一声,“你要相信我问人的手段。” “况且此事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她看了慕容音一眼,“后辽的天阶不是也不知道你这位神子的模样和出身么?” 慕容音噎了一噎,但旋即开口,“我的情况不一样。” 她不用见面就能和天阶交谈,且不用担心有人冒充或者情报泄露,西戎国师能做得到吗? 更关键的一点是,她成为后辽国师后,后辽就再也没有起大规模的战事,她并不需要和御祷省内的天阶保持非常密切的关系。 一旦爆发战争,慕容音很清楚,她的身份很可能就会瞒不住了。 可西戎全民皆兵,不光和长城内六国打,各部落之间也连年征战,在这种情况下,云中君居然还能隐藏自己的身份? “我不用打仗,可云中君要打。” 慕容音盯着嬴抱月的眼睛。 “就算他能藏得住,但一个永远不露脸的神子,真的能在崇尚武力的西戎人中得到威望吗?” 第五百一十七章 手段 “以常理而言自然是不行,”嬴抱月轻声道,“但你别忘了,西戎国师是靠什么出名的。” 慕容音浑身一震,失声道,“你是说,邪术?” 嬴抱月点头。 云中君出现在西戎后,曾经一度一蹶不振的西戎邪术重新再次壮大起来。 想起那种居然能让天阶修行者变得痴傻的蛊毒,嬴抱月目光微寒,“我怀疑他会一些不太正常的东西。” 长久以来,像是诅咒、邪术、蛊毒这样的东西,一般都在更加湿热的南方的盛行,北方很少见到这种东西。 直到上辈子死之前,除了那个西戎天阶的那一次,嬴抱月从没在北方发现过蛊毒。 西戎以往擅长的是巫蛊,可巫蛊和蛊毒并非一个体系,巫蛊并不给人下毒,而是更接近于通灵。 每个西戎部落内都有会大巫,大巫有通灵能力,联络神灵、祖灵、精灵、鬼灵诸界,为人间沟通、问难、消灾,地位十分神圣,并非都是做脏事的,传说最厉害的西戎大巫甚至能够“绝地天通”,预言未来,某种意义上比神灵还神。 由此可见,建立在这般基础上的西戎邪术也不是一开始就非常邪门,绝地天通也只是沟通天地的另一种理想状态,只因和中原的功法走得不是同一条路,被鄙夷地称之为“邪术”。 可就在嬴抱月重生后,她遇见的那些诡异的西戎杀手、手段多样的淳于夜和乌禅胥等人,以及西戎人暗地里操纵北魏王一事,各种事情加在一起,嬴抱月发现西戎变得比她死之前更加邪门。 现在的西戎邪术,可真是不愧于“邪术”之名了。 以往的西戎,可没有那么多的修行者擅长禁术。 建立一个修行体系和创造一门新的剑法一样,并非一般修行者能做到的,哪怕是天阶修行者,最多也只是能按着现有的路子走下去。 这世上只有一个嬴帝,嬴抱月不认为像嬴帝这样自己等阶三却能构想出等阶一的修行方式的天才能随随便便再出一个。 所以西戎修行界变成这般模样,如果说没有唯一神子云中君的引导,鬼都不会相信。 淳于夜会的那些手段,到底是什么人教给他的? 淳于夜的师父是谁? 乌禅胥的师父又是谁? 能教出天阶修行者的人,一般其境界也不会低于天阶。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两人都是云中君的弟子。 嬴抱月眯起眼睛。 淳于夜会的禁术已经够离谱了,如果云中君真的是他的师父,那么他本人所掌握的禁术只会更加可怕。 “不正常的东西……” 慕容音打了个寒噤,“那你觉得他到底擅长什么?” 嬴抱月沉吟一声,“你听说过小世界吗?” “小世界?”慕容音一愣,“不是阵法和诅咒么?” 她送给林被人篡改了阵法,嬴抱月身中诅咒,这一切如果都是云中君的阴谋,那么他应该极其擅长阵法和诅咒才对。 “我不觉得他擅长阵法和诅咒,”嬴抱月摇了摇头,“至少他十几年前不是很擅长。” 之前她镇守永夜长城的时候,利用阵法让侵扰边境的西戎骑兵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但不管吃了多大的亏,西戎人却始终没能拿出破解方法来。 根据林书白对云中君在战场上的表现的回忆,诅咒暂且不论,这个人至少的确不擅长阵法。 阵法一道和其他本事不同,极吃天赋,不是想学就能学会,更不是境界上升这方面的本事就会上升。 云中君如果十几年前不擅长,现在很大概率依旧不擅长。 这也是嬴抱月无法直接怀疑此人的一个原因。 她现在都还记得刚穿回来的时候附着在棺材盖上的阵法,其精密诡异绝不是一般人能画出来的。 “不擅长……” 慕容音喃喃道,“那小世界又是怎么回事?” 作为全大陆的观察者,她倒是的确听说过这么一种禁术,但比起禁术,这个“小世界”更像是纯粹的市井传说,是民众们对修行者本领的一种猜想。 和普通的功法不同,小世界是完全由修行者自身造出的一个世界,能够将其他修行者卷入其中让其进入其中。这一点和阵法中的幻境有些相似,但和只是模糊修行者五感的幻境不同,按照民间话本子里所写,小世界能真的能实现修行者位置上的“移动,”将修行者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 “之前我从一些西戎俘虏里听说,西戎国师能做到缩地成寸。” “缩地成寸?”慕容音一怔,“那不是阵法吗?” 缩地成寸可以无视距离的束缚,即使时百里之遥,也能在片刻之间到达。 按照太祖皇帝留下的手札,靠阵法可以达到这个效果,只是这种阵法对施术者的要求太高,至今还无人绘制成功。 慕容音听得糊涂了,云中君到底擅不擅长阵法? “是阵法,但云中君不太可能绘出这个阵法,”嬴抱月道,“所以我怀疑他是不是掌握了小世界。” 慕容音有些无语,“这个猜测比云中君擅长阵法更加不切实际好么?” 她发现嬴抱月和林书白一样,也有着想问题天马行空的一面。 “的确如此,”嬴抱月笑了笑,“不过,也有可能是那些俘虏本身被骗了。” 毕竟人的眼睛是会骗人的,想骗低阶修行者更是容易,也许云中君只是通过简单的幻术迷惑了那些兵士,让那些兵士以为他有这般大能,从而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他要是会这些东西,的确能够树立起威信。” 至少足够唬人。 听完嬴抱月的解释,慕容音心中的疑惑淡了淡,“那你觉得,书白的死,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如果是他,我有一件事无法想明白。” “什么事?”慕容音紧张起来。 “那就是,如果是他的话,他怎么能把师父叫出去呢?” 嬴抱月攥紧双拳,按照慕容音等人所说,在登上长城前林书白曾经去见了一个人,并和其发生了战斗。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幕后黑手。 但如果这个人是云中君,嬴抱月不认为林书白会在那个敏感时刻孤身一人去见他。 如果那个人是大秦暗桩,可以通过暗号叫林书白出来,但云中君做不到这一点,他西戎国师的身份只会让她师父高度警惕。 第五百一十八章 暗号 “不能把书白叫出去?” 慕容音怔了怔,问道,“如果云中君说要见白不会去吗?” “不会。” 嬴抱月摇头,肯定道。 “为什么?” 虽然说两国交战,主帅私下见面的确不太可能,但慕容音不明白的是嬴抱月为何能如此笃定。 “因为如果换做我,我是不会去的。” 嬴抱月目光认真,“两国交战,主帅见面是大忌,更何况师父从来不会单独去见西戎人。” 西戎邪术变化多端无孔不入,秦军中早就有规定,不可单独去见西戎高阶修行者。她师父是规则的制定者,自然也不会去违反规则。 慕容音睁大眼睛,也认真起来,“那如果云中君手上有书白的什么把柄呢?” 以常理而言,林书白的确不会去单独见云中君。但凡事无绝对,西戎人诡计多端,难免会使用手段。 林书白是极重感情的人,如果云中君真的拿捏了她的弱点,难免不会让她一时冲动。 嬴抱月瞥了慕容音一眼,“我死了,清远和安歌在南楚,你又在山顶上,云中君手里会有什么引诱师父的大把柄?” 慕容音噎了一噎,“你……” 有人会这么干脆利落地说出自己已经死了吗? 虽然的确是事实。 嬴抱月说得没错,至少在人选方面,云中君当时是抓不到什么能威胁林书白的人质。 “可万一他拿另一件事来诱惑书白呢?”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比如说你的死因。”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慕容音凝视着嬴抱月的双眼,心中微微叹息。 比起在南楚的儿女,比起自己的性命,那一段时间林书白最在乎的事就是林抱月的死因,如果云中君声称手上握有关于林抱月之死的情报,哪怕只是几句暧昧不清的说法,林书白恐怕都会为之亲赴虎穴。 “那也不可能。” 然而嬴抱月沉默片刻,仍然是摇头。 “与虎谋皮并不明智,如果敌方用情报来引诱,答应对方的条件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并不是我和师父惯用的手法。” “那你们会怎么做?”慕容音愣了愣。 “如果云中君真的敢向师父提起他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师父根本不会一个人去见他,”嬴抱月眯起眼睛,“对付想要用情报来交易的人,这种方式可行不通。” “那该怎么做?” 慕容音一头雾水。 “当然是活捉之后再审问,”嬴抱月朝慕容音微微一笑,“把人抓来,那情报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不是活捉后审问而是活捉后拷打吧…… 慕容音浑身一激灵,第一次觉得嬴抱月笑得有点恐怖。 “那要是人抓不来怎么办?” 慕容音继续问道。 “那就杀了他。” 嬴抱月淡淡道,“一时杀不了就一直追杀,总之不能答应对方的条件。” 慕容音听得呆住。 “在战场上,被人威胁的情况很常见,”嬴抱月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比如之前西戎人在开战前,就曾将抓来的大秦百姓像羊群一般绑在阵前驱赶着做人质。” 慕容音心中发凉,声音不禁颤抖起来,“那你们会怎么做?”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我们会派最好的神射手,敢在西戎驱赶前,将那些人全部射杀。” 慕容音这下全身都冰凉。 不过她也终于明白了这对师徒有多生猛。 武将的世界和普通修行者的世界并不相同。 林书白也好,林抱月也好,都绝不会受人威胁。 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云中君能够通过诡计将林书白引诱出去的情况了。 “那会不会有可能是他装成了什么人呢?”慕容音咬了咬唇,“比如伪装成了暗桩来接头?” “暗桩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暗号,”嬴抱月道,“那些暗号每个人都不一样,除了陛下之外就只有我师父知道。” “啊,对了,这里面的陛下不包括嬴昊。” 嬴抱月淡淡道,“西戎暗桩的暗号没有书面记录,当年是全都记在陛下和师父的脑子里,暗号数量庞大,就算陛下死之前有那个力气教嬴昊个三天三夜,以他的水平他也背不下来的。” 这大概是二世皇帝被损得最惨的一次…… 慕容音不禁问道,“可那些暗号之后怎么办,要怎么传给二世皇帝?” “只能靠我师父一点点教给他,”嬴抱月道,“这也是陛下留给我师父苦差吧。” 慕容音听明白了,嬴抱月口中的陛下永远是只指太祖皇帝嬴帝一人。 “陛下驾崩一年后嬴昊就死了,才一年的时间,估计他也没背下几个暗号。” 慕容音蹙眉,“那么那些暗号就只有你师父一人知道了?” 嬴抱月点头,“我只知道零星几个,其他大部分都掌握在师父手中,除此我们之外,恐怕就只有那些暗桩自己知道各自的暗号。” “可那样的话,”慕容音忽然一怔,“你师父她已经……不在了。” 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那些暗号现在难道已经……” “应该大部分都失传了吧,”林抱月握紧拳头,“师父就算要挑选继承人,也不可能将这些暗号教给别人。” 这么重要的东西,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林书白只可能告诉自己最信任的人。 她七年前已经死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嬴抱月能想到的林书白能够托付此事的人,只有三个。 那就是季大、林挽弓,再加上她面前的慕容音。 可林挽弓当时能力不够,无法保存这些暗号,告诉季大和慕容音,几乎就等于告诉他们,自己准备去死了。 慕容音姑且不谈,在黑虎军中干过的季大很清楚这些暗号意味着什么,在林书白将暗号告诉他的瞬间,他就能意识到不对劲,竭力阻止林书白要做的事。 可如果告诉慕容音,她没有处理军中事务的经验,知道这些暗号本身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更不知如何于暗桩相处,反而会对她本人和整个情报线造成很大的危险。 “所以说,书白她最后……就任由这些暗号消失了?” 听着嬴抱月分析,慕容音愕然不已。 第五百一十九章 仪式 “这些暗号,即便消失,也比泄露出去要好。” 嬴抱月轻声开口。 每一条后面,都是一个暗桩的性命。 一旦泄露,这些人估计会遭遇比死更可怕的事。 “那……那……” 慕容音咬紧唇,“那如果没有了这些暗号,那些还在西戎的暗桩会怎么样?” “就那样一辈子呆在西戎,”嬴抱月平静道,“和长城内的联系就此斩断。” “不能回来么?”慕容音愕然不已。 “他们回不来了,”嬴抱月道,“他们全都是大秦的叛贼,就算逃了回来,也没有人能证明他们的清白。” “怎么会这样……” 慕容音如同置身冰窖,“那些暗桩大概有多少人? 嬴抱月苦笑一声,“我很难说清楚有多少人,但上百人应该是有吧。” 这人数是她根据黑虎军的减员人数推断的。 “那些在长城外的暗桩,大部分都是从黑虎军中挑选的,混入了其他军队,然后被西戎人在城墙外俘虏。” “上百人……” 慕容音喃喃重复道,她望向眼前嬴抱月平静的脸庞,心中发凉。 “你都不难过么?” 嬴抱月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平静,平静到了让她看不过去的程度。 慕容音知道武将对于兵士牺牲都已经司空见惯,但黑虎军是林书白的亲卫,对嬴抱月而言,也是相当于叔伯一辈般的人,这些人将一辈子顶着耻辱之名活在异国他乡,死后都无法洗刷污名。 嬴抱月怎么能表现得这么平静? “要是在长城外的是你的银蝉卫,你还能这么说吗?” 慕容音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完却又立即后悔自己口不择言,“抱歉,我……” “无妨,”嬴抱月摇了摇头,“你说的也是实话。” 她和黑虎军接触的确较少,对黑虎军的感情的确和对银蝉卫不一样,但她也并非是对这些人冷漠。 “我知道你气我的态度,但我的确很难说我应不应该为这些人感到难过,”嬴抱月轻声道,“因为,慕容音,长城内已经没有黑虎军了。” 就和银蝉卫一样,黑虎军这一支军队,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慕容音一愣,忽然浑身僵硬。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原因吧?” 嬴抱月轻声问道,“你应该看到了黑虎军是怎么没的。” 是的,她看到了。 慕容音心脏微微颤抖,就在林书白化为灵壁那一天,黑虎军为了帮她争取时间,死伤大半。 林书白陨落后,残存的黑虎军不但没有被论功行赏,还因为皇帝驾崩于前未能及时“护驾”的原因惨遭清洗。 季大带着最后一部分黑虎军逃了出来,那部分人一起散尽功力,最终消失于山野之间。 不散尽功力的修行者是很容易被仙官根据真元气息追踪到,除了季大外,其他重伤的黑虎军兵士并没有能力自保,只能选择自废境界。 于是黑虎军彻底消失了。 正如嬴抱月所说,长城内已经没有黑虎军了。 “如果说长城外的那些暗桩,是另外一支黑虎军的话,那些人至少还活着。” 嬴抱月轻声道,“可长城内的这支,已经死了。” 要么是阵亡在了沙场上,要么是作为修行者已经死了。 慕容音闻言心中发颤。 的确,这么一对比,真的很难说到底哪一种下场更悲惨些。 曾经围绕着林书白的那群最勇猛的儿郎,要么是作为叛贼在长城外活着,要么作为忠臣死在长城上,要么是作为普通人藏身于山野间。 慕容音忽然明白了嬴抱月眼中那近乎悲凉的平静。 “那些兵,真的值得吗?” 她不禁喃喃问道,“真的不会后悔吗?” “至少在成为黑虎军时,他们是觉得值得的,”嬴抱月轻声道。 成为大司命的亲卫虽然是极尽荣耀之事,但谁都知道也是极尽危险之事。 但那些儿郎还是如此选择了,成就了黑虎军的神话。 这也是嬴抱月不愿意怀疑林书白死前去见的那个人真的是个暗桩的原因。 因为这等于意味着,有一位黑虎军背叛了林书白。 嬴抱月实在不愿意相信黑虎军中有这样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慕容音,你也别怪师父当年那么选择。” “当时的情况下,师父将这些暗号告诉谁都不合适,”嬴抱月轻声道,“能用好这些暗号的人只有她,如果她没了,这些暗号的确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知道你气我的态度,但我的确很难说我应不应该为这些人感到难过,”嬴抱月轻声道,“因为,慕容音,长城内已经没有黑虎军了。” 就和银蝉卫一样,黑虎军这一支军队,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慕容音一愣,忽然浑身僵硬。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原因吧?” 嬴抱月轻声问道,“你应该看到了黑虎军是怎么没的。” 是的,她看到了。 慕容音心脏微微颤抖,就在林书白化为灵壁那一天,黑虎军为了帮她争取时间,死伤大半。 林书白陨落后,残存的黑虎军不但没有被论功行赏,还因为皇帝驾崩于前未能及时“护驾”的原因惨遭清洗。 季大带着最后一部分黑虎军逃了出来,那部分人一起散尽功力,最终消失于山野之间。 不散尽功力的修行者是很容易被仙官根据真元气息追踪到,除了季大外,其他重伤的黑虎军兵士并没有能力自保,只能选择自废境界。 于是黑虎军彻底消失了。 正如嬴抱月所说,长城内已经没有黑虎军了。 “如果说长城外的那些暗桩,是另外一支黑虎军的话,那些人至少还活着。” 嬴抱月轻声道,“可长城内的这支,已经死了。” 要么是阵亡在了沙场上,要么是作为修行者已经死了。 慕容音闻言心中发颤。 的确,这么一对比,真的很难说到底哪一种下场更悲惨些。 曾经围绕着林书白的那群最勇猛的儿郎,要么是作为叛贼在长城外活着,要么作为忠臣死在长城上,要么是作为普通人藏身于山野间。 慕容音忽然明白了嬴抱月眼中那近乎悲凉的平静。 “那些兵,真的值得吗?” 她不禁喃喃问道,“真的不会后悔吗?” “至少在成为黑虎军时,他们是觉得值得的,”嬴抱月轻声道。 成为大司命的亲卫虽然是极尽荣耀之事,但谁都知道也是极尽危险之事。 但那些儿郎还是如此选择了,成就了黑虎军的神话。 这也是嬴抱月不愿意怀疑林书白死前去见的那个人真的是个暗桩的原因。 因为这等于意味着,有一位黑虎军背叛了林书白。 嬴抱月实在不愿意相信黑虎军中有这样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慕容音,你也别怪师父当年那么选择。” “当时的情况下,师父将这些暗号告诉谁都不合适,”嬴抱月轻声道,“能用好这些暗号的人只有她,如果她没了,这些暗号的确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五百二十章 坦荡 “脱衣裳?” 嬴抱月闻言不禁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广阔的天地。 冰湖边幕天席地,毫无遮掩,真可谓坦坦荡荡。 饶是她足够胆大,也被这要求吓得有些迟疑。 “嗯。” 低头还在地上刻画着什么的慕容音头也不抬地道,“最好全脱了,不愿意的话只脱上半身也行。” 那有什么区别吗? 嬴抱月只能苦笑,“我能问一下,解咒为什么需要脱衣裳么?” 她也并非不懂阵法一道,可从没听说过解咒要全脱光的。 慕容音抬头看了她一眼,“诅咒和阵法不分家,你那么擅长阵法,应该知道人身上的诅咒是什么吧?” 嬴抱月的确知道,某种意义上诅咒其实就是一种刻在人身上的阵法。 “我要帮你解开你身上的阵法,总得让我看清才行,”慕容音站起身,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你不脱,我怎么看得清?” “可我也不是全身都是诅咒啊,”嬴抱月解下手腕上缠着的布条,朝慕容音露出手腕上鲜红的疤痕。 “不是全身啊……” 慕容音拉长道,瞥了一眼嬴抱月身上宛如藤蔓一般从手腕一直向小臂延伸而去的疤痕,冷笑一声,“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瞒我吗?” 嬴抱月往下看,眼神有些心虚,“我……” “解咒一事极为不易,你身上的诅咒哪怕有一点细枝末节我没有看见,都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这个时候你还遮遮掩掩,你是想害你自己,还是想害我?” 慕容音口气变冷,背过身去,“稍有差错,我们两人都会死在这里。” “对不起,”嬴抱月顿时愧疚起来, 但她目光微闪, 犹豫着开口,“不过,我这诅咒解起来真的很危险吗?” 慕容音瞥了嬴抱月的手腕一眼,“危险当然是危险, 毕竟是最高级别的诅咒。” “不过就和破境一般, 修行者所做的事哪有百分百安全的,”慕容音挥挥手, “好了, 你到底脱不脱?” “等等,”嬴抱月捏紧自己的衣襟, 紧盯着她的眼睛, “那对解咒人有危险吗?” “有危险也是你更危险,你现在的境界和我相比可不是一般的低,”慕容音淡淡道,“我是神子, 天阶身上可是有避死禁制的, 如果对我有危险我早跑了。” 那倒是。 嬴抱月松了口气, 白虎神就在云首峰上, 如果慕容音会做危及自己的事, 白虎神肯定早就阻止她了。 “没问题了吧?”慕容音蹙眉, “你能不能快点脱?” “等等, 还有一个, 你看我这咒真的可解吗?”嬴抱月抿抿唇, 将手腕直直伸到慕容音面前。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慕容音从始至终都没有好好打量过她手上的疤痕, 怎么就那么笃定能解开? 就算她身上的诅咒来自慕容音亲手所制的婚书,但诅咒到了她身上的时候, 应该已经被篡改了大半,早已变得和婚书面面全非。 慕容音真的不用仔细研究一下吗? 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慕容音在地上画好的阵法,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出来这是个普通的屏障阵法,除了有几处小的修改外, 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解除红玉级诅咒的阵法, 这么简单的吗? “我说了可解就可解,如果你怀疑我的能力,为什么要登到山顶上来找我?” 慕容音眉头微蹙,脸上浮起怒气。 “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 ”嬴抱月连忙辩解,“我只是想着, 如果解咒太费心费力,能不能先想办法帮我将这诅咒延缓?” “再多给我一年,哪怕半年的时间就好,”嬴抱月咬了咬牙,“那时候我自己也许就能想办法解决。” 慕容音有些意外,瞥了她一眼,“你对你自己还挺自信的。” “你应该知道这诅咒只有等阶二才能解吧?”慕容音凝视着嬴抱月的双眼,“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半年就能升到等阶二吗?” 这比她当年牺牲了剑术一道后破境的速度还要离谱好吗? “一切皆有可能嘛,”嬴抱月苦笑,“也许到时候我能找到不升到等阶二也能解咒的法子呢?” “比如抓到了这个诅咒的始作俑者。” 慕容音沉默一瞬,“那我希望你还是不要见到他。” 起码在没有升到等阶二之前不要见到此人。 见了也没用,除了害死自己。 她深深望了嬴抱月一眼,“你应该知道,不是制毒者,都能解毒。” 的确如此。 嬴抱月心情有些复杂, 真正顶级的毒药,基本上都是无解。 不是制毒者都能解毒。 同理,不是炮制诅咒者,都能解除诅咒。 “你能仔细和我讲讲你的这个阵法吗?” 嬴抱月目光落到地上的阵法上,“您准备怎么解开我的诅咒?有什么步骤?” “你不用操心那么多,”慕容音眼中划过一丝不耐,“你只要把上衣脱了,站到这个圈里来,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可是……” “没有可是,”慕容音打断嬴抱月的话,直直注视着她的双眼,“你应该察觉到了吧,你身上这个诅咒不是你境界升高就能破解的。” 嬴抱月僵了僵。 慕容音望着她这个模样,在心中叹了口气。 “别装傻,我当初制作那封婚书的时候,就是境界越强的人会受到反噬越强。” 如同真正的套索一般,猎物挣扎得越剧烈,绳索就会套得越紧。 放在修行者身上,就是境界越高,诅咒和修行者体内的真元神魂对抗得就会越剧烈,最终套索彻底收紧,猎物毙命。 “你境界破得越快,你只会死得越快,”慕容音吐出一口气,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嬴抱月,“所以就算你自己成为神子,也解不开这个诅咒。” 嬴抱月身躯一震,“成为神子也不行?” “没错,”慕容音深深注视着她的眉眼,解释道。 “你身上这个诅咒本身已经具有了堪比等阶二的力量,如果你成为等阶二,你身上的诅咒将在你破境的瞬间达到反巅峰,你要在破境之时和这个同境界诅咒打个你死我活。” “但修行者破境之时本就元气大伤,所以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仗。” 慕容音轻声道,“没有任何人能赢得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解咒 这是嬴抱月没有想到,她怔怔望着面前的白衣女子。 之前李稷告诉她只有神子对她手上的诅咒有办法,她会一直想着如果自己能成为等阶二也许能自己解决。等阶二虽然很遥远,但那毕竟是她上辈子曾经触及到的境界,但再往上的境界,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了。 再往上,是她上辈子都没摸到的门槛。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即便她达到了上辈子所达到的高度,依然无济于事。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 望着嬴抱月目光中的怔忡,慕容音叹了口气,“我既没本事给你延长时间,而你就算多抢了一段时间成为神子,也会在破境的瞬间死去。” 她轻声道。 “抱月,你想活下来,就只能让我现在给你解开这个诅咒。” 寒风从冰湖边吹过,撩动嬴抱月耳边的碎发,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 “我明白你不喜欢向人求助,但你已经很努力了,”慕容音目光有些感慨,“事实上,按照我原本的预计,你应该撑不过等阶五。” 嬴抱月身上诅咒加深最严重的那一次,就是她在东吴晋升神舞境的时候。 那一次的风险,基本上等于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慕容音没想到嬴抱月会选择在中阶大典中就破境等阶五,她原本以为嬴抱月至少会等到高阶大典的时候再挑战。 “我之前让挽弓带剑鞘过去, 其实就是想让他看着你, ”慕容音苦笑,“万一你有什么轻举妄动,就让他立即带你来西岭雪山。” 但她没想到林挽弓看上去胆小,但居然和林书白一样, 在关键时刻胆大包天, 居然任凭嬴抱月自己在东吴突破了神舞境,等她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生生在云首峰峰顶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嬴抱月最终还是成功了, 可诅咒却已经深入骨髓。 再加上之前她又突破了等阶四,连慕容音现在都难以预估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你能撑到现在, 已经是个奇迹, ”慕容音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头,轻声道,“你已经不用再硬撑了。” 林书白之前曾经说过,让她在林抱月回来之后, 不要太过干预林抱月的成长, 让林抱月一个人积聚力量。 她一开始也是这么做的, 但慕容音从未想过一个人居然能够成长到如此地步, 能从一无所有走到这般地步。 慕容音自认为自己算是个冷情冷心的人, 更因为上辈子的成见对昭阳郡主没有什么好感, 但就在看着她的过程中, 慕容音发现, 她渐渐忘记了林书白的嘱托。 她不再是因为林书白而去看着嬴抱月, 而是自己无法将目光从这名少女身上移开。 慕容音抚摸着嬴抱月头发,尽量让声音变得柔和。 “你已经很努力了。” “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来见我,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慕容音的声音就像雪水一般沁人心脾,嬴抱月抬起头, 怔怔看着面前美得让人心颤的女子。 “我知道我无法和你的师父相比,但至少现在, 你就相信我一次吧,”慕容音轻声道, “把我当成你的师父一般相信吧, 相信我可以救你。” 嬴抱月指尖颤了颤,走入了雪地上圆形的阵法之中。 “乖孩子,”慕容音笑了笑,目光落到嬴抱月胸前的衣带上。 “都是女人, 你有什么好害羞的?白虎我已经打发走了,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你放心地脱吧。”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开上衣的衣带。 柔软的衣衫落到了雪地上。 少女青竹般挺拔的身体出现在慕容音眼前。 她却未能产生什么遐思,看着这一幕,瞳孔微微收缩。 “你……” 慕容音注视着嬴抱月的身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 慕容音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什么东西,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很疼吧?” “你境界越高,身上的诅咒就疼得越厉害吧?” 嬴抱月抿了抿唇,别过头去,“我不疼。” 慕容音的目光停在 望着嬴抱月目光中的怔忡,慕容音叹了口气,“我既没本事给你延长时间,而你就算多抢了一段时间成为神子,也会在破境的瞬间死去。” 她轻声道。 “抱月,你想活下来, 就只能让我现在给你解开这个诅咒。” 寒风从冰湖边吹过,撩动嬴抱月耳边的碎发,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 “我明白你不喜欢向人求助,但你已经很努力了,”慕容音目光有些感慨,“事实上,按照我原本的预计,你应该撑不过等阶五。” 嬴抱月身上诅咒加深最严重的那一次,就是她在东吴晋升神舞境的时候。 那一次的风险,基本上等于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慕容音没想到嬴抱月会选择在中阶大典中就破境等阶五,她原本以为嬴抱月至少会等到高阶大典的时候再挑战。 “我之前让挽弓带剑鞘过去,其实就是想让他看着你,”慕容音苦笑,“万一你有什么轻举妄动,就让他立即带你来西岭雪山。” 但她没想到林挽弓看上去胆小,但居然和林书白一样,在关键时刻胆大包天,居然任凭嬴抱月自己在东吴突破了神舞境,等她发现已经来不及了,生生在云首峰峰顶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嬴抱月最终还是成功了,可诅咒却已经深入骨髓。 再加上之前她又突破了等阶四,连慕容音现在都难以预估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你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慕容音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头,轻声道,“你已经不用再硬撑了。” 林书白之前曾经说过,让她在林抱月回来之后,不要太过干预林抱月的成长,让林抱月一个人积聚力量。 她一开始也是这么做的,但慕容音从未想过一个人居然能够成长到如此地步,能从一无所有走到这般地步。 慕容音自认为自己算是个冷情冷心的人,更因为上辈子的成见对昭阳郡主没有什么好感,但就在看着她的过程中,慕容音发现,她渐渐忘记了林书白的嘱托。 她不再是因为林书白而去看着嬴抱月,而是自己无法将目光从这名少女身上移开。 慕容音抚摸着嬴抱月头发,尽量让声音变得柔和。 “你已经很努力了。” “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来见我,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慕容音的声音就像雪水一般沁人心脾,嬴抱月抬起头,怔怔看着面前美得让人心颤的女子。 第五百二十二章 同归 血脉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人连根拔起,移植到更加水草丰茂的地方。 随着那些东西的离开,遍布全身的剧痛一点点减轻,就像是混杂在血肉中的杂质被一点点剥离,全身的筋骨终于能够呼出一口气。 然而嬴抱月却没有觉得丝毫喜悦,反而恐慌至极。 她的耳边全是风声,风声中,她仿佛听见无数黑暗的东西欢呼着,疯狂地向前方一处温暖的地方冲去。 那个温暖的地方,就是山鬼的身体。 在狂风的巨浪中,唯有慕容音的双手是唯一的灯塔。 她紧紧握着嬴抱月的手腕,在狂风中整个人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站在阵法之中,手腕上渐渐布满丑陋的暗红色斑纹,那些斑纹甚至一点点向她的脸颊爬去,但慕容音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凝视着两人相连的手臂,目光澄澈而坚定。 “慕容音!” 慕容音眼中没有害怕,嬴抱月却害怕了。她猛地发力想把自己的左手抽回去,但慕容音瘦弱的手臂此时却充满了力量,不管嬴抱月怎么挣扎,都死死攥着她纹丝不动。 “别动,”慕容音轻声道,“很快就好了。” “可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在解咒吗?” 嬴抱月急了,本能地抬手想去拔腰边的剑,但忽然想起今早起床之时,慕容音说是解咒的阵法中不可携带利器,在给她换衣服的时候摘下了她腰边的剑放在了床头。 没有剑就用拳头,然而接下来嬴抱月愕然发现她全身上下包括手脚居然全都动不了了! 暗红色的光芒从脚下浮起,嬴抱月愣愣低下头,盯着脚下光芒大盛的阵法。 是了。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泼下,嬴抱月忽然明白了脚下的这个阵法为什么那么简单。 慕容音在她脚下所画的根本不是什么解咒的阵法! 这个阵法只是用来控制她的行动,让站在阵中之人动弹不得的阵法! “慕容音!你放手!” 嬴抱月这下是真的急了,汗珠瞬间布满额头,“你这是在干什么?” “解咒啊,”慕容音原本瓷白的脸颊此时已经变得惨白无比,一点点爬上去的暗红斑纹让她原本美丽的脸看上去有些可怖。 但她却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像是安抚着闹脾气的孩子一般柔声道,“你乖乖的,马上就不疼了。” “你骗我!”嬴抱月身上的疼痛的确变轻了,但她本能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这根本不是解咒,你是将诅咒转移到了你自己的身上!” “就是转移到我身上之后再解开,”慕容音镇定地微笑着,“放心吧,我是等阶二的神子,我不会有事的。” 她能放心个鬼! 慕容音半边脸颊已经都被染红了,嬴抱月心中彻底泛起了凉意,之前和她对话响在耳边,嬴抱月死死盯着慕容音的脸,“诅咒转移到你身上之后呢?你会怎么样?” 如果是上山之前的她还会相信慕容音作为神子有那个本事化解诅咒,但就在刚刚,慕容音明明说过,如果升入神子,只会死的更快! 这个诅咒在她身上的时候,虽然不断在向心口靠近,但却一直没有爬上脸颊,可现在刚到慕容音身上不久,居然就已经上了脸。 嬴抱月心惊胆战。 这蔓延速度已经完全超过了在她身上的时候! “我不会怎么样的,”慕容音依然不为所动,握着嬴抱月的手腕道,“都说了,我身上有避死禁制,不会出事的。” 可是那禁制现在在哪呢?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她完全没有感觉到避死禁制发动的痕迹,可慕容音的肉体明明正在被一点点侵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禁制,白虎神呢?白虎神在哪? 嬴抱月这才意识到,从她到了云首峰峰顶后,白虎神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本来就是不正常的。 全身上下只剩下脑袋可以勉强转动,嬴抱月奋力看向周围,可却只能看见白茫茫的风雪,不见丝毫虎影。 正如慕容音所说,此时山顶,只有她们两人。 “慕容音,你住手!我不要你给我解咒了!” 嬴抱月这下是真的害怕了,她拼命想要挪动双脚想要退出地上的阵法,但却绝望地发现地上阵法的力量根本不是等阶四修行者能够突破的。 “别费劲了,你出不去的,”慕容音望着她,目光深邃,“这个阵法我研究了大半年呢,就为了能让你乖乖地呆在这里面。” 在发现嬴抱月身上的诅咒是她亲手所做的婚书变化而成之时,她就开始设计这个阵法呢。 就如同良禽择木而栖一般,越是强力的诅咒本身就有着被更强的身体吸引的特点,她作为神子,想把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吸引到自己身上是并不困难,但难的就是如何能让敏锐的嬴抱月乖乖站着不动让她施术。 她一个神子想要强迫嬴抱月一个地阶当然也是简单的,但问题是嬴抱月逃脱的本领一流,虽然打不过自己,但如果察觉不对她保不准会逃跑。 于是慕容音设计了这个阵法,并在昨晚一直和嬴抱月聊天,和她谈林书白的事,逐渐打消了嬴抱月的心防。 果不其然,嬴抱月虽然如她预料的那般警惕性很强,但还是乖乖走进了她给她划的这个圈内。 虽然只是改动几处小的地方,但地上的这个阵法,却是专门针对嬴抱月的牢笼,足够在不伤到她的情况下让诅咒全部转移完毕。 “啊……” 此时慕容音的半边身体都已经被红痕笼罩,难以想象的剧痛袭来,她忍不住低声痛吟了一声。 “慕容音!” 嬴抱月急的快要哭了,“你快松手啊!” “就快结束了,”慕容音咬了咬自己的肉,“我说的没错,你还真是个小骗子。” 忍耐着全身的剧痛,她呼出一口气,“你不是说不痛的么?” 嬴抱月眼圈微红,“我是真的不痛,你不是说你能化解诅咒么?你化解给我看啊!” 身上像是绑了千斤坠一般沉重,不管她怎么拼命活动身体都动弹不了,此时此刻嬴抱月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不知在何处的白虎神身上,总不能有八兽神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子自杀吧? 还有一种微小的希望,那就是慕容音没有骗她,她真的能够化解身上的诅咒。 慕容音笑了,指尖因为剧痛微颤,她低头看向脚下的阵法。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第五百二十三章 换命 嬴抱月一愣,“什么地方?” 慕容音注视着脚下冰雪冻结的土地,轻声道,“这里是书白最后一次与我分别的地方。” 最后一次相见之时,她花了三天的时间赶制出了可以迷晕神灵的丹药,林书白则像往常一样在洞府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在这块她们相遇的石头边,她将丹药交给了林书白,同时交付的,还有那封婚书。 “就是在你脚下所踩的这个地方,我将那封婚白。” 当时她只是想要留个纪念,却未曾想到造成后面这一系列的事。 “抱歉。” 慕容音注视着嬴抱月的脸颊,目光愧疚又悲伤,“因为我的任性,让你一直以来受了那么多苦。” “这一切都是我的罪孽。” 诅咒真的到了自己身上,慕容音才深深体会到底有多痛。 就算嬴抱月心胸宽广愿意放过她,她都无法放过自己。 “我说了,这不怪你,”嬴抱月拼命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慕容音脸上的暗纹越来越多,但白虎神却依旧没有要出现的意思,嬴抱月心中逐渐恐慌到了极点。 “不,这是我的错,”慕容音瞥了一眼爬到自己身上的暗纹,眼中有着如释重负的松快,“既然这最开始是出自我的手的东西,我就应该对其负责。” “你想怎么负责?”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环视四周,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白虎神!” 白虎神,在哪里? 慕容音静静看着焦急的嬴抱月,轻声道,“别喊了,祂不会来的。” 嬴抱月心头一惊,猛地看向她,“你把白虎神怎么了?” “我能把自己侍奉的兽神怎么了?” 慕容音笑了笑,“祂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不会来而已。” “这不可能!” 望着慕容音脸上渐渐泛起的死气,嬴抱月失声道,“祂不可能不会管你的!” “祂并不是不管我,”慕容音轻声道,“祂只是尊重了我的选择。” 嬴抱月愕然睁大双眼。 事态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她两辈子积累的经验。 兽神,会允许自己的神子去死吗? “这么多年来,白虎一直陪着我,”慕容音伸出另一只手覆在胸前,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意,“我这一生有两件幸运的事,一件是遇见了你师父,另一件就是被白虎捡到。” “同时我这一生也有两个对不起的人,”慕容音轻声道,“一个是你师父,另一个就是白。” 对林书白,她未能保住林书白的剑,让最重要的那把王者之剑落入了别的势力之手,也未能完成林书白的心愿,没有照顾好林抱月。 对于白虎,她并不算个合格的神子,在最后的最后,还让祂做了一个那么艰难的决定。 “在高阶大典开始前,我和白达成了一个约定,”慕容音笑着道,“如果你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山顶见到我,就让我完成对你师父的承诺。” 等等,这个完成承诺的意思,是以命换命吗? 嬴抱月全身心都在颤抖,但此时此刻这一路上发生的各种想不明白的事,瞬间都变得明晰了起来。 怪不得有那么多轮关卡都针对她,怪不得西岭雪山的主人在这一路上一直表现得恨不得在路上就弄死她。 白虎当然想在路上弄死她。 因为如果她登上了云首峰峰顶,山鬼就会死啊。 嬴抱月胸膛剧烈起伏,她忽然明白了慕容音那句“祂不会来了”是什么意思。 如果慕容音真的在她登上峰顶前就和白虎神达成了约定,那么这就意味着,慕容音此时身上根本就没有避死禁制! 白虎神在离开之前,就为她解开了禁制。 和腾蛇那时是被林书白哄骗不同,这一次,是一位神灵主动为自己的神子解开了禁制。 可慕容音是怎么说服祂的? “白虎神……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嬴抱月是真的无法理解,按理说只有真心喜爱一位修行者才会选择其成为自己的神子。 在什么情况下会有神灵允许自己喜欢的人去死? 难道说白虎神是已经对山鬼心灰意冷,想要换神子了不成? “我想,是因为祂很喜欢我吧,”慕容音轻轻地笑了,抚了抚嬴抱月的头顶,“这也是一种喜欢,等你长大了,你也许就能明白了。” 嬴抱月虽然看上去很成熟,但很显然并没有尝过多少情爱的滋味。 但无妨,她之后还会有很长的时间。 “那你呢?” 嬴抱月声音干涩得厉害,“你为什么又要为我这么做?” 她和慕容音昨日才第一次见面,但这个人却愿意以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她之前并没察觉到慕容音对她有多少好感,更没想到慕容音居然会愿意做到如此地步。 “是为了我师父吗?” “有一部分是,”慕容音笑了笑,“你活下去,比我活下去更有价值。” 她努力了七年,却一直未曾找到为林书白报仇雪恨的可能,可嬴抱月的出现,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我连太阿剑都没保住,也并不擅长战事,”慕容音轻声道,“七年来,我能做的事已经都做完了。” 她的目光落到两人相握的手上,“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你活下去。” “不是!” 嬴抱月拼命摇头,眼泪就要流出眼眶,“你是这个世界的观测者,后辽还需要你,还有很多的人需要你。” “别哭,”慕容音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你的眼泪很珍贵,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哭。” “接下来的世界不需要观测者,只需要战斗者,”慕容音笑了笑,“对了,你手下那个叫陈子寒的孩子不错,好好培养,他应该能成为新的观测者。” 也许连老天爷都听见了她的心愿,在最后的时刻,居然还觉醒了这样一位修行者,让她走得更加无牵无挂。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后辽公主慕容音早就死了,”慕容音安静地微笑着,“除了对不起白虎外,我就算消失,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可你不一样,嬴抱月,”她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还有很多人在山下等着你回去呢。” 正在拼命调动不听使唤的手脚的嬴抱月闻言僵住了。 慕容音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知道她触及到了嬴抱月的死穴。 “比起我,有更多的人需要你。” 她轻声道。 “不要动。” “这样,你就活下去了。” 耳边风声瞬间变得更加汹涌,嬴抱月猛地睁大双眼。 “不!” 第五百二十四章 后手 一道强光冲天而起,冲散天空厚厚的云层。 “快看!” “怎么了?” “山顶上发生什么了?” 昨天晚上守在篝火边睡着的姬嘉树在一阵惊呼声中被吵醒,勉强睁开双眼,无数人在他眼前跑动。 “怎么了?” 身边是姬清远的气息,察觉到兄长从地上站起,姬嘉树迷迷糊糊地问道,“是抱月回来了么?” “不是,”姬清远素来稳重的声线莫名有些颤抖,“山上好像出事了。” “出事了?”姬嘉树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腾的一声站起,“发生什么了?” 下一刻已经无需姬清远回答,站在山下的人全都睁大了双眼。 一股耀眼的红光从云首峰峰顶射出,璀璨夺目甚至超过了初升的朝阳,但红光外却隐隐泛着黑色的波纹,透出不祥的色彩。 随着这抹红光的升起,原本终年萦绕在云首峰外的云层被彻底打散,积雪的山顶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就如同仙女除下了面纱,一直隐藏在雾中的山峰忽然现身的一幕无比震撼人心,山下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只能怔怔望着群山深处云首峰露出的山体。 可比起外人的震撼和惊喜,站在姬清远身边的慕容飞澜脸色却瞬间煞白无比,后辽仙官们的脸色也慌乱起来。 “怎么回事?” 慕容飞澜神情大变,猛地回头看向身边的下属,“云首峰的结界怎么突然解开了?国师那边怎么说?” “太子殿下,”站在他身边的天阶修行者眼神动摇,“不太对劲,下官联系不上山鬼大人。” “而且……”后辽仙官注视着远处的红光,眼中划过一丝恐惧,“殿下,那道光里蕴藏着神子的气息,山鬼大人动用了等阶二的力量!” 等阶二的力量? 姬嘉树闻言瞳孔微微收缩,一边刚从帐篷里冲出来的陈子楚失声叫道,“山顶上到底发生什么了?白虎神子这是在和什么人对抗呢?” “难道山上的西戎人还没死绝吗?” “不对劲, 就算淳于夜和乌禅胥还安然无恙, 那两人也只是天阶,”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即便那两人搞鬼,山鬼大人也不至于如此。” “那是为什么?”一边挽着他的手的姬安歌想到了什么, 忽然花容失色, “姐姐还没下山,难道是在对付姐姐?” “抱月?” 姬嘉树愕然, “为什么要对付抱月?” 山鬼对嬴抱月再不满, 也犯不着动用这么大的力量,且看远处那红光的势头, 都足够推平一座山头了。 “也许不是对付, ”姬安歌咬了咬唇,“也许山鬼大人,是在为姐姐实现心愿。” “心愿?”周围一圈少年听见都愣住了。 “抱月她是三连魁首,按照山鬼大人之前的约定, 是可以实现她一个心愿不假, ”赵光看着远处那股隐隐透着不祥之感的光, 他眉头拧紧, “可实现什么心愿会是那样一个阵势?” “你们不知道, 毕竟姐姐她身上有……” 姬安歌说到一半, 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吧。 “有什么?” 姬嘉树已经大步跨到了她面前, 眼神急切, “抱月身上怎么了?” 姬安歌回想起嬴抱月洗澡时她看到的红痕, 捂着嘴将脸憋得通红,“我答应了姐姐不说出去的!” “长姐!” 姬嘉树后背渗出冷汗, 恨不得求姬安歌马上开口,这时众人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没错, 山鬼大人是在为抱月实现心愿。” 谁?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姬清远一个激灵回过头, 看见出现在身后的人影,他睁大双眼。 同样闻声望去的姬嘉树也吃了一惊。 “季大叔?” 布衣白发的男人就活生生站在自己身后, 姬清远揉了揉双眼, 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大公子,二公子,好久不见。” 季大从肩上取下破破烂烂的竹背篓,微笑道, “从东吴以来就没见到过了吧。” “季大叔,您……您怎么会……” 姬清远望着眼前的老者, 脑子有些乱, 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季大瞥了一眼远处山顶上的红光,眼中划过一丝悲伤,但他眼中的情绪消失的很快,淡淡道,“老朽来这里,是为了完成和一位老友的约定。” 他一边伸手在破烂的背篓里掏着什么, 一边看向站在一边慕容飞澜, “太子殿下也好久不见了,虽然老朽想和你寒暄两句, 但现在事态紧急,叙旧就以后再说吧。” 慕容飞澜神情有些异样,“前辈说的老友, 难道是山鬼大人?”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季大扫视了周围一圈,“太子殿下,老朽也就不多解释了,现在即刻疏散这里的人,高阶大典既然已经结束了,无关人等也该回家了。” 季大语气轻松,但姬清远心中却泛起寒意。 高阶大典是结束了没错,但魁首却还未从山顶上下来,季大这么着急疏散围观人群,不像是收拾残局,反而像是等下要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害怕被其他人看见一般。 “季前辈,”慕容飞澜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峻, “到底发生什么了?山鬼大人托你来做什么?” “慕容家的小子, 别再问了, ”季大叹了口气,“先驱赶人群吧, 如果不想等下你们后辽修行界遭受灭顶之灾的话。” 慕容飞澜瞳孔微微收缩,向身边的下属挥了挥手,“快去做。” 后辽仙官们开始四处奔走,姬嘉树陈子楚赵光等人紧张起来。 “不行!抱月还没下来,我们不走!” 季大瞥了身边的少年人们一眼,“如果有太子殿下可以信任的修行者,也可以让他们留下。” 慕容飞澜点了点头,向驱赶人群的后辽仙官点头示意,姬嘉树等人得以留在原地。 “我相信春华君他们,是不会对后辽落井下石的。” 慕容飞澜看了一眼山顶,声音沉重。 “太聪明也不好,”季大走到他身边,“你猜到了会发生什么?” 慕容飞澜苦笑了一声,“我只希望我猜到的是错的。” 季大之所以会让他驱散人群,无非是不能让他国修行者看见的画面可能会出现,那么什么样的画面最要命? 比如后辽的神子,当众陨落。 “她……” 慕容飞澜握紧双拳,注视着远处的山峰,轻声问道,“她这一次,能活下来吗?” 第五百二十五章 愿望 这一次? 季大心头微动,看向身边长身玉立的青年。 “山鬼她一定不知道你居然如此聪明。” 季大感叹不已,虽然说得隐晦,但慕容飞澜显然早就知道了山顶上的那个人是谁。 连他都一直被慕容音和林书白两人瞒在鼓里,如果不是前不久山鬼忽然通过风法找到他,说自己命不久矣想找个值得相信的人托付后事,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都想不到林书白当年决定要嫁的人居然是个女子,还是消失已久的后辽公主。 慕容音绝不可能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自己的侄儿,那么就只可能是慕容飞澜自己猜到的。 慕容飞澜静静注视着远处的山云首峰。 “看前辈的眼神,晚辈似乎没有猜错。” 季大心中苦笑,虽然为了帮慕容音隐藏身份他应当否认,但此时已经没有否认的意义了,出于私心,他也不想否认了。 最好的时刻,至少有一个亲人送她,也挺好。 “她知道你知道了么?”季大问道。 慕容飞澜摇了摇头,“我不敢问,也不敢说。” 这个秘密他原本打算一辈子都藏在心底。 季大瞥了一眼身边眼神悲伤的青年,心中叹息,“你别怪她,她也有很多难处。” “我不怪她,也没有资格怪她,”慕容飞澜轻声道,“她能把你叫来,证明她没有完全抛弃我们这些人。” 神子突然暴毙, 必然会撼动后辽修行者的根基, 被其他国家修行者看见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甚至可能会导致西戎人趁虚而入,但山鬼作为神子,在选择走上绝路之前, 事先却也做好了安排。 慕容飞澜看了一眼身边衣着朴素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者, 对于这位林书白左膀右臂的本事,他很多年前就有所耳闻, 山鬼这次能请动季大出山来稳定局势, 也是对后辽尽到最后一份心了。 明明这个国家从未庇护过她,她却选择一直庇护这个国家。 他的姑母, 从未对不起过后辽。 “这一次真的没回转的余地了吗?”慕容飞澜注视着远方的红光, 鲜血从他的指缝流下。 “你应该知道她是在救谁吧?” 季大目光微闪,“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郡主。” “那是两码事,”慕容飞澜目光沉沉,“我不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 季大有些意外, “因为你知道了山鬼是谁?” “就算她和我毫无关系, 我也会这么认为, ”慕容飞澜死死盯着远处的红光, “抱月也不可能接受这个法子。” “但这一切已经由不得她了, ”季大呼出一口气, “山鬼是动真格的, 为了这一次她已经拼上了全力。” 连神灵都已经允许了, 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慕容飞澜咬紧牙关, “你能去阻止她吗?” “很遗憾,我没那个本事, ”季大注视着远处被红光笼罩的山头,“云首峰峰顶此时都是结界, 等阶二以下的修行者根本无法靠近。” 慕容音为了这一天准备许久,根本不会让任何人在此刻打扰她。 “我什么都看不见!” “风法根本进不去!” 这时身后传来陈子寒绝望的声音, 慕容飞澜心头一沉,知道季大说的是对的。 没人能靠近云首峰, 也没人知道此时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样子就快结束了。” 季大注视着远方的山顶上逐渐落下的红光, 一只手贴在胸前,眼中划过哀痛和敬意。 “小姐,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 季大在心中轻声道。 他不得不承认,林书白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中, 并没有选错人。 慕容飞澜低下头。 无人看见,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 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 …… “您在看什么?山顶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李稷躺在云首峰下的河滩边, 正心急如焚地望着头顶上红光大作的山顶。 他身上摔断的骨头此时已经愈合大半,但他却依旧仰面躺在碎石上动弹不得。 因为一只雪白的巨掌正踩在他的胸口上。 李稷顺着虎腿向上,看向笼罩在他身上的巨大虎影。红光刚一出现,白虎就立即看向山顶,除了在他想爬起来时一脚踩住了他,其他时刻都只是仰头注视着山顶,宛如一尊石像。 此时听到了他的问题, 白虎却依旧没有回头, 只是脚掌缓缓下压。 “小子,别动。” 巨大的虎头依然直直望着山顶的方向, “我现在控制不了力道,你再乱动,我不保证不会再压碎你的骨头。” “那你倒是告诉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稷咬牙, “你既让我看明白了我的心,你就应该知道我重要的人就在山顶,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重要的人么?” 白虎低声重复了一遍。 祂沉默片刻,松开了爪子。 李稷一愣,翻身坐起,“您怎么了?” 不知为何,白虎蹲坐着的巨大背影,此时此刻看上去异常孤寂悲伤。 “没什么,”白虎静静道,“这毕竟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选择?”李稷一愣。 “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么?” 白虎扬起头,盯着山上璀璨的红光,“允许自己所爱之人去死,到底算不上是一种喜欢。”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李稷心头一跳, 愕然盯着白虎的背影。 “小子, 你现在上去只是碍事,你重要的人不会有事, ”白虎轻声道,“你很快就会见到她了。” 只是,祂将再也见不到祂重要的人了。 “您,难道说……” 李稷心中惊涛骇浪,“您为什么会……” 白虎喜欢的人、山顶上此时腾起的红光、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各种事情相结合,他忽然明白了白虎神允许了什么。 李稷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完全无法理解白虎神是如何能做出这个选择。 “我只是知道了,我怎么样才能让她获得幸福。” 巨大的虎影消失了,银发少年的身影出现于碎石之上。 注视着山顶的红光,银发少年的目光纯净悲伤,但又充满了珍爱和疼惜。 “阿音的心愿,只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罢了。” …… …… “慕容音!” 云首峰峰顶,狂风之中,嬴抱月手腕上的疤痕几乎已经全部消失了,但她的眼睛此时此刻却已经全红了。 站在她对面的慕容音的脸颊几乎全被红色斑纹占据,但却让她莫名有了一种妖冶的美。 “你意外的是个爱哭鬼呢。” 望着双眼通红将嘴唇咬出了血的嬴抱月,慕容音眼中划过一丝怜惜,“如果不是这次匆匆相遇,我还想和你说更多的话。” “只可惜,我们分别的时候到了。” 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塞进嬴抱月的衣襟,“我不知道我等下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东西先给你吧。” 塞到怀中的布包有着硬硬的触感。 “这是?” 第五百二十六章 终嫁 “这是剩下的安神丹。” 慕容音道,“也就是能迷晕兽神的丹药,我之前不是说了,我一共炼制了三枚,但只给了书白一枚吗?” “这布包里,就是剩下的那两枚,”她轻声道,“我这七年一直都没动过,不知道还有没药效了。” “不过反正可以一试,就都给你吧。” 嬴抱月闻言全身僵硬。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能够放倒神灵的丹药何其珍贵,连她师父当年也只得到了一枚,可如今慕容音却将剩下的所有丹药都给了她。 这口气简直就是在交代后事。 诅咒尚未完全转移,慕容音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了吗? 嬴抱月身体动不了,无法将丹药推回去,只能嘶哑着嗓子开口,“你拿回去,我不需要。” “你现在不需要,不代表你将来不需要。” 慕容音微微一笑,凝视着嬴抱月的脸庞,“这两枚丹药我是用不上了,但你不一样。” 她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和希冀。 “你将来,一定能走得更远的。” 从今天开始,一直以来束缚着嬴抱月的枷锁就要解开了,她一直以来缺少的就只有时间而已,现在有了时间,她就可以尽情的提升境界。 慕容音毫不怀疑嬴抱月能够再一次成为神子。虽然这辈子嬴抱月是水法者,水法者成为天阶有困难,但既然她都能帮助李稷成为水法天阶,她自己到时候应该也能解决这个问题。 她一定会变得更强, 也将会面对更多的考验, 甚至可能需要直面神灵。在那时,自己做的这两枚丹药,也许就能帮上她。 只可惜,自己看不到这一天了。 望着眼前眼圈通红的少女, 慕容音心中有些遗憾。 “真可惜, 不能看见你成为天阶的那一天了,”她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轻轻笑了笑, “你破境的场面想必会很壮观吧。” “如果你想看见的话,你就松手啊, ”嬴抱月望着她, 声音哽咽起来,“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慕容音笑了笑,“这个仪式一旦发动, 就无法停止。” 直到她的身体将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全部吸干之前, 不会停止。 “我姑且还是个等阶二呢, ”慕容音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痕, “我可比你更吸引这些诅咒。” 此时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已经大部分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进行着, 慕容音不禁松了口气。 但她身上的疼痛也到达了顶点, 在剧痛下, 慕容音听见了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慕容音!” 嬴抱月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边传来一般,慕容音微微睁开双眼, 血红的视野里,她隐隐绰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书白, 你回来了吗?” 谁? 正焦急呼唤着慕容音的嬴抱月闻声彻底僵住。 慕容音,看到了谁? “啊, 抱歉,”慕容音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眼前的人脸清晰了一点, 她勉强恢复脸上了神智,苦笑道,“你和你师父的身形还真是像。” 都说相由心生,在观察她的这大半年内, 慕容音发现嬴抱月的这具身体不知是受灵魂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居然越长越靠近林抱月原来的身体。 林抱月当年在身形和骨相上就和林书白极为相似, 她刚刚因为剧痛一时间没看清人脸, 结果就差点认错人。 不过既然连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也就证明她大限将至了吧。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慕容音发现自己心中居然没有之前预想的恐惧,反而觉得十分轻松和期待。 “刚刚是我看错了。” 慕容音低头看向嬴抱月脚下,轻声开口。 “书白她,已经不会回来了啊。” 她的视线再一次模糊起来,七年前的那个清晨, 林书白接过她递来的丹药和婚书, 放进怀里,忽然抬起头望着她道。 “阿音, 如果我没有回来,我们之前的誓言,就当作不存在吧。” 她心停跳一拍, “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书白说完脸上有些后悔,“我不是要去打仗么?打仗的话出事很正常,我就是习惯性地说一句。” 然而她依旧心惊胆战,定定望着林书白。 “抱歉,当我刚刚那句话没说过。” 林书白抿了抿唇,拍了拍怀里的婚书微笑起来,“不管发生什么,我连婚书都收了,自然是要嫁给你的。” “时辰不早了,我走了。” 说完像是怕她追问,林书白拎起石头上的剑, 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倏然消失在了山道上。 “林书白!” 她追上去一步,终究还是停在了原地。 她不能下山, 早已习惯了等待。望着空荡荡的山道,她站在原地, 怔怔回味着对方离开前的那一眼。。 那是林书白第一次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她。 但那一次, 也是她们的诀别。 “你不用为我感到伤心。” 察觉到身体内的生命快速流逝,慕容音抬起头看向对面眼圈红红的少女,“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太想见到书白了。” 明明身上布满了红痕痕,眼前女子的笑容却很宁静美丽。 嬴抱月怔怔看着对面之人。 “对了,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慕容音问道。 嬴抱月摇摇头。 “那就好,”慕容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难得的婚礼,我可不想吓到我的新娘。” 婚礼? 嬴抱月愣住,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慕容音之所以看上去和昨日不同,是因为她盘起了发髻。 而她头上的,是女子出嫁时才会盘的发髻。 今日清晨起来之时,她仔细地梳妆,戴上那枚林书白带给她的白玉发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准备去见她的新娘。 嬴抱月的视野模糊起来。 “你别哭啊,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慕容音笑了笑道,“我今日,终于能够嫁给你师父了。” 七年前那场未能完成的婚礼,今日,终于能够实现了。 有句话有些难以启齿,比起娶林书白,慕容音其实更想嫁给她。 但既然林书白不守诺言先走一步,那么这一次谁嫁谁娶,就由她来说了算了。 慕容音闭上双眼。 这一次,不是幻觉,她真的看见那个长身玉立的黑衣女子从山道上走来,远远向她伸出了手。 “阿音!” 慕容音向前伸出手去。 “你来接我了呀。” 手被人握住,慕容音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她轻轻呵出最后一口气,心满意足。 “林书白,你终于来娶我了吗?” 第五百二十七章 不要 慕容音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过幸福,幸福到让人不忍心打破。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握着嬴抱月手腕的手掌也变得无力。 最后一缕红痕从嬴抱月的指尖窜向她的手臂。 一切就要结束了。 云首峰峰顶一直肆虐的风雪忽然停了下来,仿佛是在为这个为风诞生的女子送行。 万籁俱寂。 世界恢复宁静。 慕容音的手臂缓缓垂下,手心无比冰冷。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掌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 “我不要!” 什么? 意识像是沉入了冰湖底,慕容音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冰封在冰层之中。 但倏然有一股烈焰,刺穿了冰层。 啊! 慕容音猛地睁开双眼,眼前却忽然黑云压顶。 噗通一声,后背重重撞在雪地上,但她却并不觉得冷,只因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覆在她的身上。 她被人扑倒了。 慕容音仰面躺在地上的阵法之上,愣愣看着头顶上的天空。 发生什么了? 但比起她此时的姿势,地面上忽然亮的红光让她浑身一颤。 刻在地上的阵法再一次红光大作,但这一次的红光和之前不一样,所有的光芒和风暴都向另一个方向,向她身上的那个人涌去。 伴随着狂风奔涌,她身上的剧痛一点点减轻,视野也渐渐恢复。 慕容音睁大双眼,瞳孔剧烈收缩。 嬴抱月正趴在她身上,手掌牢牢抓着她的手腕,原本已经到了她身上的红痕,居然开始重新回到嬴抱月身上! “不可能!” 慕容音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这样才好,”趴在她身上的少女紧紧抱着她,声音悲喜交加,“太好了,赶上了。” 赶上? 慕容音呆呆躺在地面,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等等,为什么嬴抱月能动弹了? 就算她停止了呼吸,残留的真元还足够维持一阵子, 地上的阵法不可能那么快解开, 嬴抱月本应该还站在阵眼之中不能动弹才对。 可她不仅动了,还扑倒了自己。 这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音看向身下的阵法。 原本阵眼所在的位置,此时多了几个脚印。 不,那不光是脚印。 慕容音, 阵眼和阵身总共四十六个结点, 被踩掉三个,被改掉三个。 就是这六处改动, 她的阵法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不是破解, 而是改变。 她的阵法,被人逆转了。 “你……”慕容音僵硬地看向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女, “你干了什么?” 嬴抱月没有说话, 她伏在慕容音身上,浑身的筋肉都在颤抖。 鲜红的疤痕重新爬上她的皮肤,像是锁链一般嵌入她的身体。 “抱月,快住手!” 慕容音目眦尽裂, 咬牙调动全身真元, 想要重新将诅咒吸引回来, 然而她却愕然发现, 那些诅咒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 正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往回拖。 下一刻不等她再次发力, 她的手臂忽然被人推到头顶, 牢牢按在了地面上。 “嬴抱月?” “不要这样, ”嬴抱月脸色煞白, 嘴唇都在颤抖,但她死死咬紧牙关, 满眼恳求地望着她,“不要。” 慕容音目光有些恍惚, 想起了她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那声不要。 那是嬴抱月的声音吗? 嬴抱月握紧慕容音的手腕,注视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顿道。 “我的诅咒我自己来扛,不用牺牲你。” “这不是你的诅咒!” 慕容音望着她, 勉力调动全身神魂, 准备夺回主导权,“嬴抱月,你疯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如果注定要有一个人因为这个诅咒而死,那么也应该是始作俑者的她, 而不是无辜的嬴抱月。 更何况她早就心存死志,这点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嬴抱月, 你给我停下!” “我什么都安排好了, 可以安心去陪你师父了,这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了,”慕容音咬牙道,“你不一样,你要活下去!” 说完她就要翻身坐起,但趴在她身上的少女不知为何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猛地按下她的肩膀, 脸庞直直逼到她的眼前。 “谁说没人需要你了?” “就是已经没有了!”慕容音不想和她纠缠, 伸手想重画地上的阵法。 “有!” 她的另一只手忽然也被人握住,滚烫的热度透过肌肤简直要灼伤了她的肉体。 “我就需要你!” 她的脖子被人搂住, 少女的声音在极尽的距离响在她的耳边。 “你要是死了,我将来成亲的时候上面高堂坐谁呢。” “师娘。” 慕容音僵住了。 “你叫我什么?” “师娘。” 嬴抱月直起双臂,注视着躺在雪地上的女子轻声道, “不要丢下我,师娘。” 慕容音望着她,勉力调动全身神魂,准备夺回主导权,“嬴抱月,你疯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如果注定要有一个人因为这个诅咒而死,那么也应该是始作俑者的她,而不是无辜的嬴抱月。 更何况她早就心存死志,这点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嬴抱月,你给我停下!” “我什么都安排好了,可以安心去陪你师父了,这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了,”慕容音咬牙道,“你不一样,你要活下去!” 说完她就要翻身坐起,但趴在她身上的少女不知为何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猛地按下她的肩膀, 脸庞直直逼到她的眼前。 “谁说没人需要你了?” “就是已经没有了!”慕容音不想和她纠缠, 伸手想重画地上的阵法。 “有!” 她的另一只手忽然也被人握住,滚烫的热度透过肌肤简直要灼伤了她的肉体。 “我就需要你!” 她的脖子被人搂住,少女的声音在极尽的距离响在她的耳边。 “你要是死了,我将来成亲的时候上面高堂坐谁呢。” “师娘。” 慕容音僵住了。 “你叫我什么?” “师娘。” 嬴抱月直起双臂,注视着躺在雪地上的女子轻声道,“不要丢下我,师娘。” “就是已经没有了!”慕容音不想和她纠缠,伸手想重画地上的阵法。 “有!” 她的另一只手忽然也被人握住,滚烫的热度透过肌肤简直要灼伤了她的肉体。 “我就需要你!” 她的脖子被人搂住,少女的声音在极尽的距离响在她的耳边。 “你要是死了,我将来成亲的时候上面高堂坐谁呢。” “师娘。” 慕容音僵住了。 “你叫我什么?” “师娘。” 嬴抱月直起双臂,注视着躺在雪地上的女子轻声道,“不要丢下我,师娘。” 第五百二十八章 终知 “你的疼痛?” 慕容音呆呆望着嬴抱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都在说什么?你魔怔了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修行者? 明明是飞来横祸,却还强行揽到自己身上? 可如果嬴抱月是这么天真愚善的一个人,她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没有魔怔。” 嬴抱月眼角余光看向自己身上的疤痕,披着凌乱的衣衫缓缓直起身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魔怔了的人是你,师娘。” “我?” 虽然是她让嬴抱月这么叫的,但嬴抱月真的改口叫了师娘,慕容音一时间却回不过神来,只能愣愣重复道,“我怎么了?” 嬴抱月此时看她的眼神,更让她倍感压力。 之前身陷阵法之中时,嬴抱月就像一只小羊羔一般无助惊慌,可此时她半跪在地上盯着她,目光如刀锋般凌厉。 “师娘,你口口声声说我身上的诅咒是你的罪孽,那么我问你,是你用这诅咒来咒杀我的么?” “这……倒不是。” “姑且不谈这诅咒被人篡改了,就算没被人改,你最多也只是造了这个诅咒的人,杀人者另有其人。” 换言之,慕容音最多就是造了个兵器。 结果她却把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和古籍中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也就是拿刀把人杀死后,说“杀死人的不是我,是兵器”的人正好相反。 “我被其他人咒杀而死,和你这个造阵法的人有什么关系?” 嬴抱月瞪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声音冰冷。 “如果我因这诅咒而死就是你的罪孽了,那这世上的铸剑师早该死了千八百回了!” 慕容音僵硬地躺在地上, 被眼前少女的气势彻底压倒。 呃…… 这孩子生气了。 虽然脑子里还有些混乱, 但慕容音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嬴抱月动了真火。 像林书白林抱月这种平时言笑晏晏的人生起气来,是真的可怕。 偏偏嬴抱月说的道理并没有错,不过一般人处于被救一方时, 很难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 慕容音本能地有些气短, 干咳了一声,“我说了, 我并不是全为了救你。” 嬴抱月瞥了她一眼, “那你是想要为我师父殉情?” 自己准备这么做是一回事,但就这么大喇喇被小辈点出来, 慕容音还是顿时脸孔发烧。 她生硬地别过头去, “这是我和书白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你师父临终前让我照顾你,我救你也是为了圆你师父的心愿。” “不要拿我师父当借口,”嬴抱月淡淡道, “你在山上躲了一辈子, 还想继续躲下去?” 慕容音愕然瞪大双眼, 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 嬴抱月怎么能这么说她?! “对不起, 是我说得太重了, ”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愧疚, 但她抿紧唇, 脸上并没有悔意, “师娘,我只是身上刻上了诅咒, 但你的心上却有诅咒。” 这个诅咒宛如脓血一般存在于慕容音的心上,非得要一次戳破不可。 “师娘, 自我重生以来你就一直注视着我,”嬴抱月道, “但如果我没猜错,当初我在东吴参加中阶大典, 进亡者林之时, 你并没有看见吧?” “你怎么突然提起中阶大典?”慕容音一愣,“不对,你怎么知道?” 当时,她的风法的确未能进入亡者林。 她只看见嬴抱月等人进入亡者林后平安归来, 并不知道众人在林中发生了什么。 “果然如此。” 嬴抱月长叹一声。 亡者林中的阵法是嬴帝留下的,也是她这一路上参加各场大典中遇到的最为强大的一个阵法, 以山鬼当时距离之遥远, 果然没能进入。 “师娘,我凶你并不是因为我想责怪你,”嬴抱月俯下身,自上而下注视着慕容音的眼睛,“相反,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如今的你,就如同过去的我。” “过去的你?” 慕容音怔怔开口。 “没错, ”嬴抱月轻声道, “我也曾像你一样,把一个人的死当成自己的罪孽, 无论如何都原谅不了自己,为了赎罪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慕容音心头一动,忽然明白了嬴抱月在说谁。 某种意义上, 她们俩都是“未亡人。” 正如山鬼于大司命,昭阳郡主于皇长子嬴苏。 “怀念亡者并没有错,但事事都用亡者当理由,这是错的,”嬴抱月注视着慕容音的眼睛,“惩罚自己,并不会让亡者好过。” 因为她们两人的“亡者”,都是极爱极爱她们的人啊。 “师娘,我问你,如果我师父今日在这里,献祭你的命能让我活下去,她会不会让你这么做?” “她……” 慕容音僵住了。 “也许……会吧?” 以林书白的温柔也许是不忍心没错,但嬴抱月在林书白心中的分量太重了, 慕容音想着想着眼中划过一丝恐惧。 当她和林抱月只能活一个的时候,林书白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真的只是想想都让她浑身战栗。 “会?” 一直成竹在胸的嬴抱月闻言愣了愣, 望着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女子, 她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你还真的和我一样, 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子。” “什么?” 慕容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肩膀却被人按住。 “师娘,我记得你之前说,觉得我和师父很像对吗?” “是……这样没错。” 慕容音愣愣道。 嬴抱月继续问,“那是不是,我和她想问题的方式,也很像?” “好像……也没错。” 林抱月和林书白的相似本来就不光是在皮相上,更多的是内在。 尤其说起话来时的语气和那些惊世骇俗的意见,更是格外相似。 “像的话就没问题了。” 嬴抱月盯住慕容音的眼睛,微微一笑,“那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事?” 注视着额头都要贴上她的额头的嬴抱月,慕容音莫名有些紧张。 “虽然这件事是我前不久才想清楚的,但既然你觉得我和师父是一类人,我觉得我需要告诉你。” 嬴抱月指了指自己,微笑道,“我和师父,都不是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人。” 这话有点绕,慕容音没听明白,呆呆道,“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不管明面上有多少理由,不管我们拿出多少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要我们愿意和一个人结下正式的婚姻,就意味着我们其实是打心底喜欢那个人的。” “不是演戏,不是勉为其难,一切出自本心。” 慕容音呆住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知道吗?慕容音。” 嬴抱月轻声道,“我师父她,非常非常喜欢你啊。” 上辈子没能说出的话,借她徒弟的口,终于说出来了。顺便一提亡者林那一段对月姐而言真的是非常重要,可以说是重生以来月姐心境转变最大的一次。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孟子·寡人之于国也》 第五百二十九章 比方 身下的雪地冰凉,脸颊却滚烫不已。 自从成为神子以来,这大概是慕容音最失态,也最震惊的一天。 但此时她已经无心去想后辽国师的脸已经被她丢掉多少了,只是呆呆看着和她近在咫尺的少女,“你说什么?” “我说师父她大概是真心喜欢你的,”嬴抱月摸了摸她头顶上的发簪,“想嫁给你想得不得了。” “你……” 慕容音微微昂起头,听见自己的骨节在嘎吱嘎吱作响,不管怎么控制她的声音都抑制不住发颤,“你怕不是为了阻止我自杀,在编瞎话吧?” 嬴抱月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编瞎话?” 嬴抱月伸手摸了摸地上的阵法,“阵法已毁,你暂时控制不了我了,至少我打不过你我还能跑。” 她是想让山鬼彻底打消自毁的念头,这才说了刚刚一番话。 嬴抱月苦笑一声,“再说了,说刚刚的话,我牺牲也很大好么?” 慕容音愣了愣,忽然想起当年她和林书白讨论林抱月到底喜欢谁时的对话。 林书白说过林抱月是忍得了疼也忍得了情的人,在她面前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喜欢谁,可刚刚…… 嬴抱月是不是承认了? 慕容音吃惊道,“抱月,你对皇长子……” “现在不是主要讨论我的问题,”嬴抱月别过头去, “总之, 当年是我肯嫁的。” 哦豁…… 慕容音微微睁大眼睛,在心中发出一声惊叹,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现在比林书白多知道了一个秘密。 这么看来, 嬴抱月上辈子情窦到底开没开? 可既然她说她也是才明白不久, 也就说她是亡者林中意识到的? 慕容音忽然猜到嬴抱月在亡者林中见到谁了。 “抱月,难道说你上辈子没意识到你喜欢皇长子么?” 慕容音好奇极了, 还是说嬴抱月只是对嬴苏只是有好感, 就像是初恋一般,还是到底未曾真正动情? “好了, 别再说我的事了, ”嬴抱月招架不住,把话题拉了回来,“总之,你不用怀疑师父对你的心意, 你们的婚约对师父并不是一场戏。” 慕容音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可是, 书白明明说……” “师父有和你说那是一场戏吗?”嬴抱月打断她, 盯着慕容音的双眼问道, “你们之间成婚只是演给外人看的, 师父真的在你面前直接和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慕容音愣住。 好像, 还真的没有。 “可是……书白她没有否认过……” 慕容音有些语无伦次, “她一次都没有……” “那是因为先提起此事的人是你吧?”嬴抱月苦笑, “是不是你先和师父说,你们之间的婚事, 只是一场戏,是做给别人看的?” 慕容音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呆住了。 没错。 先反问林书白是不是演戏的人,是她。 是她, 不是林书白。 “果然如此,”看见慕容音的反应嬴抱月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简直是她上辈子和嬴苏之间婚事的翻版。 当年嬴苏向她求婚的时候, 用的借口是不想让嬴昊得逞, 总之没提自己的本心,导致他们两人的心意就此错过。 慕容音和林书白也是如此。 “你既然这么开口了,师父想必认为你不喜欢她,她又怎么好开口说她喜欢你呢?” 望着面前呆若木鸡的女子, 嬴抱月心情无比感慨。 慕容音和林书白同为女子,慕容音还被困在山顶上无法下来, 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她和嬴苏那时还要复杂。 “可是……” 慕容音还是难以释怀, “书白应该知道我喜欢她……” 她对林书白的依赖几乎是表露无遗,就算在提及婚事之时她受了打击没有明说,但她也说过想要林书白这个人,林书白不至于不明白她的心意吧? “只能说,你的情况太特殊了,让师父不敢说她喜欢你。” 嬴抱月的目光复杂起来,就如同当年她和嬴苏之间的年龄和经历的差距, 让嬴苏无法向她开口一样, 她师父当年应该也面对同样的困境,不, 应该是更大的困境。 山鬼不仅年龄小,还不谙世事,上了西岭雪山后能接触到的外人就只有林书白一人, 如果山鬼真的对林书白产生了别样的感情,她师父当年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应该是罪恶感。 “我姑且问一句,”林抱月眸光闪了闪,“师父她当年,有没有说过要带你下山?” 慕容音吃惊得快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果然如此。” 嬴抱月心情愈发苦涩。 想到林书白当年明明深陷困扰,她这个徒弟却丝毫没有察觉,她就有些难过。 “师娘,在师父的家乡,有种说法叫作鸵鸟效应,”嬴抱月苦笑道,“说的是雏鸟会将第一眼见到的人当成母亲。” 慕容音一愣, “可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嬴抱月笑了笑, “但这是站在外人的角度。” 可从林书白视角来看,她恐怕觉得自己是在拐带未成年少女。 “我打个比方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嬴抱月想了想,随口道。 “比如你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捡到了一个比你小上好几岁的孩子,然后你们两人朝夕相处,那个孩子不见外人,你一个人把那个孩子养大了,那个孩子长大后喜欢上了你,你觉得,你能接受吗?” 慕容音设想了一下,目光有些凝滞,“这……” “你看,很难接受吧?” 嬴抱月苦笑,“你会想,那个孩子是真的喜欢上了你呢,还是因为她只能接触到你呢?” 若那孩子是个男孩也罢了,假如是同性别的女孩,简直更要命。这里毕竟不是现代,在山海大陆上女子之间相恋是相当大逆不道的。 慕容音说不出话来了,一直以来她都是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却从未想过林书白如何看待她们之间的关系。 “你说的没错。” 慕容音垂下视线,心情苦涩难言。 她没想到,在林书白故去七年后,她才第一次接触到林书白内心真正的想法。 “不过……” 慕容音忽然抬起头,望着嬴抱月目光疑惑,“抱月,你怎么好像对这种事很熟悉似的?” 她作为当事人都没看懂,嬴抱月怎么会那么明白林书白当年的心境呢? 第五百三十章 拯救 “我……” 嬴抱月愣了愣,“我就是打个比方。” “你不是说我和师父很像么?我多少能明白师父的心情。” 望着慕容音美丽的脸庞,嬴抱月心情复杂。 “如果我没有猜错,师父当年应该是希望你下山看看,等你重新审视了你对她的感情后,再对你开口的。” 慕容音目光恍惚。 林书白当年,原来考虑了这么多吗? 这时诅咒已经重新全部回到了嬴抱月的身上,她咬牙翻身从慕容音身上坐起,立刻束好领口,将全身严严实实地裹上。 “抱月,你……” 慕容音发热的脑子瞬间凉了下来,恍然意识到嬴抱月之前和她说林书白的事一半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她猛地抓住嬴抱月的手腕,嬴抱月却已经不再慌乱。 “你再抓也没用,这诅咒已经不会再回到你身上了。” 慕容音愕然不已,“为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回想起之前嬴抱月重新将诅咒引回自己身上的那一幕,她还是觉得诡异至极,全过程她都不明白到底为何会如此。 可笑她一个神子,居然让一个等阶四的修行者逃脱了自己的控制,她还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嬴抱月从动弹不得到直接逆转她的阵法,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对,首先嬴抱月到底是什么时候重新能够动弹的? 慕容音记得清楚,就在她因为剧痛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嬴抱月都还被牢牢束缚在阵法中,丝毫没有挣脱的痕迹。 “我做了什么你刚刚不是看见了么?”嬴抱月看向地上的阵法,“我改了你的阵法。” 慕容音咬牙问道, “什么时候改的?” “在你失去意识的时候, ”嬴抱月道,“大概就是我握住你的手的前一息吧。” 现在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她还后怕不已。 不得不说慕容音的实力的确十分强劲,即便身体被诅咒侵蚀却还能维持住阵法,她虽然看出了脚下阵法的阵眼, 身体却一直不能动, 直到最后一刻,慕容音彻底抵挡不住疼痛失去意识的瞬间, 嬴抱月才抓住了短暂的一个空隙, 冲破了阵法。 “前一息?” 慕容音瞳孔微微收缩,嬴抱月的声音平静, 她听来却如被人当头一棒。 嬴抱月正好卡在诅咒尚未完全转移之前握住了她的手, 这也意味着她失去意识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可就在那一息不到的时间里,嬴抱月不但取回对身体的掌控,还破坏了她花了半年设计出的阵法…… 不对,不是破坏。 慕容音盯着地上的痕迹, 嬴抱月是一眼就找到了所有阵眼, 并精准地进行了修改。 逆转别人阵法这样的操作, 一般的阵师在全盛状态下都要思虑良久, 可嬴抱月不仅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到了, 这还只是她同时做的几件事里的一件。 “你……” 瞠目结舌不足以形容慕容音现在的心情, “你到底是怎么解开我的阵法的?” “阵法不是我解开的, 是你在最后时刻身体虚弱, 对阵法的控制力减弱, 我才钻了空子。” 嬴抱月长长吐出一口气,凝视着慕容音的目光简直是爱恨交织, “你知道吗?你差点把我吓死。” 其实慕容音的计划几乎是天衣无缝的,如果不是最后这人因为剧痛恍惚了一下, 真的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那一瞬间的空隙对嬴抱月而言简直就是生死时速,如果差那么一点, 慕容音就救不回来了。 嬴抱月后怕不已,但想起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她心头微跳。 就在慕容音放松对阵法掌控的一瞬间, 她听见慕容音叫了她师父的名字。 嬴抱月不知道慕容音在那一刻看到了什么,但就是那一声“林书白”,让慕容音放松了警惕,也让她抓到了逆转的机会。 “你是说, 就在我叫了书白名字的时候?” 听着嬴抱月的喃喃自语,慕容音怔住了。 “我……”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她的确见到了林书白。 “那个时候。” 慕容音轻声道。 “我看见了你师父来接我。” “是吗?”嬴抱月咬紧牙关, 心中一痛,“你果然看见她了么?” 她原本并不相信天意,但在逆转慕容音阵法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简直有如神助。 以她现在的境界和能力,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篡改一个神子的阵法。可就在那生死一瞬间,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附在了她身上一般,她整个人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 瞬间就改完了地上的阵法, 快得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也许,那一刻真的有别的力量帮助了她。 “慕容音, ”嬴抱月轻声道,“我想,师父她并不是来接你。” 在最后的那一刻, 那名已经不在这世间的女子,再一次救了这个名叫慕容音的女子。 “师父她,希望你活下去。” “活下去……” 慕容音怔怔重复道。 “我也希望你活下去,”嬴抱月轻声道,“我已经没有师父了,我不能再没有师娘。” 慕容音望着她,心情有些复杂。 她其实知道为什么之前嬴抱月迟迟不肯改口。嬴抱月没有父母,对她而言林书白就是一切,两人比起师徒,更似母女。 故而对嬴抱月而言,让她认师娘,等于是让她认个父亲那般意义重大。 慕容音原本没想到, 嬴抱月真的会承认她。 “你之前说,你成亲的时候, 需要有人坐高堂之上?” 慕容音轻声问道。 嬴抱月耳根有些烫,之前她情急之下说的话, 没想到被慕容音记住了。 既然说了就得认。 “嗯,”嬴抱月点头, “我也没别的人可以请了。” “那你这辈子准备成亲了?” 慕容音忽然有种多了个女儿的心情,连珠炮地问道,“什么时候办喜事?你打算嫁给谁?春华君?” “我只是说将来要成亲时的事,”嬴抱月苦笑,“又不是说我马上就要嫁。” 慕容音视线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可你若是真想要成亲,现在就嫁了吧。” 她看向嬴抱月裹得紧紧的手腕,轻声道。 “如果你不是马上就要嫁,你能保证你能活到那一天么?” 第五百三十一章 打算 嬴抱月心头一震,怔怔看着慕容音的眼睛。 “我愿意当你的高堂,愿意看着你成亲,”慕容音抿紧唇,“但如果你活不下来,这又有什么意义?” “嬴抱月,你只有不到半年的寿命了。” 且不说嬴抱月说的成为人神一事有多么虚无缥缈,就算她破境速度真的还能继续加快,境界能飞速上升,可成为人神之前,她总要成为神子吧? 慕容音抚了抚自己还残留着疼痛的身体,如果说她之前只是推测,现在她是真的试过了这个诅咒到了神子身上会变得如何。 “嬴抱月,你应该看到我刚刚变成什么模样了吧?” “你不要不信邪,”慕容音深吸一口气,“这个诅咒真的是无法化解的。” 如果真有法子化解,她早就试了,不会选择转嫁这种方式。 “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她是神子,她都已经亲身试过了,并差点丧命,嬴抱月居然还抱有侥幸心理。 “等在你面前的是一条死路,”慕容音目光哀伤,“你真的要冒着查到你师父去世的真相前就死去的风险,选择这条死路么?” “还是说你觉得你特别到能枉顾这世间的常理?” 慕容音心情无比复杂。 这一路来, 嬴抱月的确创造了很多奇迹, 但有些事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人不能这么狂妄。 “师娘,我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嬴抱月轻声道,“我只是相信。” “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总有不伤害别人, 她也能活下来的法子。 向死而生, 不代表她放弃了生的希望。 嬴抱月用缠着布条的手反握住慕容音的手,“师娘, 我没有放弃, 你也不要放弃。” 看见慕容音脸上的犹豫,嬴抱月明白她在慕容音心中的分量终究是不够, 目光闪了闪道。 “师娘, 你就没有想过,我都能回来,师父也许也能回来呢?” 慕容音猛地抬起头,眼中光彩惊人。 嬴抱月明白她找对方法了。 “按照师父之前留给你的话, 说明师父早就预料到了我会重生, ”嬴抱月笃定道, “既然师父什么都预料到了, 她肯定也为自己做好了完备的打算。” “真的……是这样吗?” 慕容音迟疑地问。 “相信我, 一定是这样, ”嬴抱月抑制住心中的酸涩, 胸有成竹道, “我说了, 我能够猜到师父的打算,之前预测的也一直都很准不是吗?” “没错, ”慕容音眼中燃起一丝希冀,“你之前猜的都挺有道理的。” “所以这一次, 我猜的一定也没错。” 嬴抱月袖子下的手指握成拳,脸上扬起笑容, “师父她做人最负责任了,在临走前收了你的婚书, 就说明她准备对你负责一辈子, 怎么会轻易丢下你呢?” 慕容音呼吸急促起来,像是看到了一个美丽的梦。 “也就是说,你师父没事?” “恐怕只是执行她的计划的时候出了意外,”嬴抱月微笑着, 紧握的拳头里指尖扎入掌心,“就像我一样, 她会回来的, 只是要辛苦你多等几年。” “我等,”慕容音声音颤抖起来,“不管多少年,我都愿意等。” “那就好,”嬴抱月眼圈微红,“所以师娘,你不能死。如果师父回来没有看到你, 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我知道了, ”慕容音捂住胸口,着急地检查起自己身上的伤口, “我一定不会再寻死,我……” 说到一半她顿忽然住,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可你怎么办?” 她如果要活下去,嬴抱月怎么办? “您不用担心我,我自己的命我自己会保,”好不容易打消了慕容音寻死的念头,嬴抱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乘胜追击,“我也想要再次见到师父呀,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命呢?” 那倒是。 慕容音这下倒是相信了嬴抱月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活下去了。 “我们一起去找方法吧,”她握紧嬴抱月的手,“能解开你身上诅咒的方法。” 还有能让两个人都活下去的方法。 “嗯,”嬴抱月笑着点头,目光柔和,“好。” 放弃了寻死的念头, 慕容音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既然如此,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她问道。 高阶大典已经结束, 下一步,嬴抱月准备怎么办? 一直以来,嬴抱月的旅途都是沿着大典的轨迹, 可现在初阶中阶高阶都已经结束,接下来她要何去何从? “我?” 嬴抱月目光怔了怔,看向山下,“我准备先去北寒阁一趟。” 她有些疑问需要去见许沧海一面问清楚,还有许多帐要和北寒阁清算。 “不,”慕容音摇了摇头,严肃地注视着她,“我建议你先去中唐。” “中唐?” 嬴抱月愣了愣,“为什么?” 她本能地看向自己的肚子,“我又没有怀孕。” 什么? 慕容音险些被一口气呛到,好在她大概明白嬴抱月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毕竟她听说过,林书白的两个孩子都是在中唐出生的。 可是…… 感情对这对师徒而言,中唐就是个坐月子的地方吗? 慕容音顺了口气,伸手狠狠戳了戳嬴抱月的额头。 “我不是让你去中唐养胎!” 嬴抱月呆呆道,“那去中唐做什么?” 慕容音叹了口气,探过身整理起嬴抱月身上凌乱的衣衫。 “抱月,你都没有发现,你已经遍体鳞伤了吗?” 自在前秦重生以来,嬴抱月就一直在战斗。 初阶大典,中阶大典,高阶大典,她不断地突破自己的极限,却也在伤害自己的身体,体内积攒下了巨大的亏空。 虽然林书白临终前说过让她不要管她,让嬴抱月自己在磨练中成长,但慕容音很清楚,弓弦如果崩得太紧,总有会断的一天。 之前高阶大典的关卡严酷,是她想着她反正最后会带走嬴抱月身上的诅咒,没了诅咒嬴抱月自我疗伤是轻而易举的事,不会对身体造成多大影响。 可现在诅咒没有解成,嬴抱月身上留下的就只有一路上历经艰险留下的暗伤。 “先不提诅咒会不会提起发作了,”慕容音口气严厉,“抱月,你再不停下来养伤,在诅咒发作之前,你恐怕会先精血耗尽而死。” 第五百三十二章 安排 “精血耗尽……” 嬴抱月笑了笑,“师娘,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明白,”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我自己会注意调理的。” “你还不如不明白,”慕容音冷冷看着她,“你师父说你通晓医术,可医者不自医。” 嬴抱月通晓医术只是给了她肆无忌惮的胆子,慕容音是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人有小心对待自己的身体。 她不顾自己的身体情况,强行破境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当然她的确及时处理了身上的伤口,表面上看上去人什么问题都没有,但其实身体内部却早已经千疮百孔。 明面上还能粉饰太平,内里却拉下了巨大亏空,快要伤及根本。 这也是慕容音要嬴抱月去中唐的原因。 只因她现在的状态不是看个大夫吃上几服药就能解决的,而是需要在气候温暖的地方彻底的休养调理。 坐月子……没错。 某种意义上,嬴抱月的确是需要去中唐坐个“月子”。 “我知道你认为自己可能时日无多,想抓紧时间多做些事,”慕容音嘴里苦涩,“但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在这最后的时间倒下了的话,那么一切就都无济于事了。” “这样吧,”慕容音目光忽然坚毅起来,“北寒阁那边,我替你去。” “什么?” 嬴抱月这下再也无法保持淡定,愕然看着面前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女人, “师娘, 你莫不是要……” “你没听错,”慕容音瞥了她一眼,“我要下山。” 她一字一顿道。 “我去找许沧海。” “你……”嬴抱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师娘, 你冷静点。” 她慌张不已, “不就是去中唐么?我去就是了,你没必要……” “我不是单单为了你。” 慕容音打断她的话, 深吸一口气, “你那句话说的没错。” “我在这山上已经躲得够久了,”她看向远处茫茫的天际, “我不能再躲下去了。” “可是……” 嬴抱月是真的慌了, “师娘,你如果下山的话,万一西戎人……” “我当然知道可能发生什么,”慕容音淡淡道, “可我连死都不怕了, 又怕什么身份暴露呢?” “可是……” 嬴抱月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阻止, 一只手却忽然放到了她的脑袋上。 “别担心, 我也没那么蠢, ”慕容音摸着她的头发笑道, “我没什么出门的经验, 不会那么鲁莽地一个人跑去北魏的。” 她看向云雾缭绕的山下, “正好我今日拜托了一位朋友过来, 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想请他陪我一起去。” “朋友?” 嬴抱月一愣, “谁?” “是个你也认识的人。” “说起来,我请他来, 本是为了处理我的后事的,”慕容音沉吟一声, “现在我没死成,他应该很惊讶吧?” …… …… 峰顶二人对决的形势大起大落, 远在山下的一群人的心境也跌宕起伏。 “动静……停下来了?” 云首峰峰顶的红光在消失了一瞬之后再次出现, 过了一会儿后又消失殆尽。 天起峰山脚下,姬嘉树、慕容飞澜一行人盯着远处的山头,目光有些懵然。 “发生什么了?” 慕容飞澜猛地看向身边的季大,“季前辈, 她……” “她没事。” 季大定定看着远处的山峰,眼中浮动着复杂的情绪。 慕容飞澜揪起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缓缓吐出一口气, “人没事就好。” 这一刻,他不是为了后辽国师的生还而感到庆幸,而是为那个他幼年时就十分心疼的女子再一次死里逃生而感到欢欣。 “可是,等等……” 高兴过后,慕容飞澜却倏然清醒了过来。 “山上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情况忽然有变?” 整座西岭雪山可以说都是山鬼的领地,她想要做什么,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才对。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凝视着远处积雪覆盖的山头, 季大苦笑一声,“真是敌不过她啊。” 慕容飞澜眉梢微动, 他隐隐意识到,季大所说的这个“她”,指的并不是山鬼。 “山鬼的确不会有事了, ”季大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飞澜一眼,“但她想救的人也救不成了。” 慕容飞澜心头一跳,“难道说是抱月她……” “没错,”之前两人对话之时已经拉起了屏障,季大瞥了一眼身后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殷切等待嬴抱月下山的姬嘉树姬清远等人。 “抱月逆转了山鬼的阵法,这世上已经没人能救得了她了。” 慕容飞澜目光凝住“抱月她身上果然……” 之前在东吴之时他就察觉到嬴抱月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但嬴抱月一直勉力隐藏,他才没有说破,此时看来,他那个不愿意承认的猜想是真的。 “最多只有半年了吧,”季大目光凝重,“如果不好好调养, 时间会更短。” 慕容飞澜只觉整个人被重重一击, 退后一步。 “终究,每个人的命,只有她自己能保。” 季大叹了口气, 看了一边呆住的少年一眼,淡淡道,“这条路既然是她自己选的,我们这些人,也只能接受。” 就像当年他无法阻止林书白一样,他也无法改变嬴抱月的选择。 “人这种东西脆弱的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 季大拍了拍慕容飞澜的肩膀,“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活着的时候不留遗憾。” 只可惜这个道理,他到了这般岁数才想通。 “小子,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有些话,还是趁早说吧。” 季大说完,越过慕容飞澜走回姬清远等人中间,慕容飞澜一时回不过神来,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清远,过来。” 季大拎起他放在地上的背篓,向姬清远招手,“叔给你从南楚带了东西来。” “什么东西?” 姬清远一愣,季大刚刚一直和慕容飞澜站在一起说话,他没听清这两人说了什么,只听见了最后两句。 季大好像在劝慕容飞澜做人不要后悔,可为什么季大会突然提到这些? “我刚刚说的后面两句话你也听见了吧,”季大从竹篮里掏出一个布包,递到姬清远手中。 “这是?” 第五百三十三章 暗箭 姬清远捧着布包,有些无措。从分量上来? 季大千里迢迢给他带了本书来? 姬清远眉头微蹙,“季大叔,记得上次在东吴碰见,我说过我想要一把剑。” “啊,那事我记着呢,”季大揉揉鼻子,“但我还没找到适合你的剑,这次这个不是。” 他瞥了一眼姬清远手上的布包,“这不是我送你的东西,是你爹送你的。” 姬清远手抖了抖,险些将手上的东西丢了,“我爹?” 季大看着那本摇摇欲坠的书,伸手垫了一把,“你至于惊成这样么?” 姬清远这反应的确很真实了,姬墨这爹当得可真是失败。 “不,我只是……”姬清远神情有些微妙,“那个人很少送我东西。” 姬墨主动来找他,几乎就没什么好事。 “这东西是我自作主张从南楚国师的书房里拿来的,不是你爹说要送你的,”季大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的东西。” 拿? 确定不是偷吗? 姬清远心情更微妙,“那我能打开吗?” “能啊, ”季大打个呵欠, “放心吧,你爹要追杀也是追杀我,他绝对不好意思找你要回去的。” 为什么? 姬清远看向手上破烂的布包,这里面装的难道是什么稀世珍宝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 打开手中布包, 一边的姬安歌和姬嘉树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然而看见布包里的东西,三人都愣住了。 “这是……” 姬清远拿起手中破旧的书册, “千字文?” “如你所见, ”季大耸耸肩,“也不可能是别的。” “大哥, 这本书是你的?” 姬安歌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书册, 她小的时候学认字也是用的千字文,用的就是姬清远,她记得姬清远书房里那本千字文并不长这个模样。 眼前这本千字文远比姬清远书房里的破旧,最大的不同还当属这本是手写的。 姬嘉树也有些意外, 他启蒙时用的千字文是姬家书塾里统一刻印的, 和眼前这本也不一样。 然而和一边惊奇的弟妹不同, 姬清远怔怔盯着手中的书册, 整个人如同一座石像般僵住了。 “看来我没有猜错, 这本书还真是你的, ”季大在一边觑着他的神情, 目光有些感慨,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 你居然记得。” “我……” 姬清远缓缓打开书册的扉页,静静望着上面的口水渍和手掌印。 “大哥, 这书还真是你的?” 姬安歌凑过来,好奇地看着书页上脏兮兮的小手印, 伸手比了比,“这是什么?小娃娃的手印?” “当年是个小娃娃, ”季大意味深长地看了姬清远一眼,“可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 “这难道是……” 姬嘉树怔了怔, 他看着千字文上的笔迹, 缓缓睁大双眼。 察觉到姬嘉树身上气息的变化,姬安歌回头看他,“嘉树,你怎么了?” 姬嘉树注视着书页上工整的笔迹, 轻声道,“这是爹的笔迹。” “哎?” 姬安歌愣住了。 姬嘉树闭了闭双眼, 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是因为他见过的父亲所写的东西几乎都是行书。 他从未见过父亲写过如此工整的正楷大字。 偏偏写的不是公文,不是奏表,而只是给小儿识字用的千字文。 姬嘉树心情一时间无比复杂,看着姬清远的神情,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本千字文是姬墨亲手所书,专门写给自己长子识字用的。 姬嘉树闭上双眼。 他仿佛看见很多年前,那个初为人父的男人手执毛笔, 在书房中无比耐心地抄写着一个个大字, 精心地编纂成册,一只手抱着牙牙学语的儿子, 一只手指着书册上的大字教他认字。 怀中的孩子不算安分,在他怀中不断挣动着,口水滴落在书页上, 小手一下子按了上去,男人眼神无奈,却只是将孩子的手拿开,继续教着一个个字。 那样一幅画面无比真实,却又无比遥远。 为什么之后会变成那样呢? 姬嘉树很真的难想象,他那位冷酷的父亲与对父亲毫无感情的兄长之间居然会有这样一段过去。 “大哥,这真的是爹给你写的?” 姬安歌也难以置信,见鬼了一般看着姬清远。 “我的确记得小的时候我有这样一本书,”姬清远望着手上的书页,“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就不见了。” “我还以为这本书丢了。” “书没丢,”季大淡淡道,“我溜达去国师府的时候,国师大人还捧在手上看呢。” 姬清远缓缓抬起头,像是看鬼一样看着季大。 “你别看我,”季大摊手, “我也不知道你父亲那人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不过,清远,”他话锋一转, “高阶大典已经结束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 姬清远一愣,他之前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和安歌出来也够久了,”季大看了他一眼,“回趟家怎么样呢?” 姬清远捏紧手上的书册,他忽然隐隐明白了季大为什么将这本书带给他。 “如果你想不明白你父亲的一些举动的话,不妨亲口问问他,”季大目光停在姬清远手中的书上,“你和以前不同,你已经长大了。” 他扫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人们,与在东吴时不同,每个少年少女脸上的神情都发生了变化。 就像经历过风雨的树苗一般,经此一役,这群少年们都愈发挺拔了。 “我……” 姬清远垂下视线,“之后去哪,我要先问问抱月。” 也就是说嬴抱月去哪他就准备跟去哪? 季大苦笑,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他瞳孔微微收缩。 姬清远身后的草地上,忽然渗出一抹黑泥。 那股黑泥宛如活物一般爬动着,嗖的一声从地面弹起,射向姬清远的正脸。 “清远!” 季大一把推开姬清远,但那股黑泥却在空中打了个圈,猛地扑向姬安歌的双眼。 “安歌!” 季大目眦尽裂,但就在姬家兄妹被袭的一瞬间,他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中浮现出了第三个名字。 抱月呢? 嬴抱月她没事吗? 第五百三十四章 出现 这黑泥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袭击姬清远和姬安歌?远在山顶上的嬴抱月没事吗? 这些念头在季大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可他已经无法顾及这些,只因向姬安歌双眼袭去的那股黑泥速度太快了! 与其说是泥点,更像是一枝暗箭。 在天阶修行者的视野中,他能够清晰地看见黑泥向姬安歌冲去的全过程,甚至能看见在空中分散开来的泥点边缘探出毛茸茸如手掌般的黑毛,抓向姬安歌的眼睫。 这一幕恶心至极,也惊悚至极。 姬安歌呆呆地站在原地,天阶以下的修行者看不见这一幕,也反应不过来,她只看见眼前一黑,腥臭味扑鼻而来。 “安歌!” 看着这惊险的一幕,季大奋力伸出手掌,想挡住飞溅的黑泥。 可下一刻,黑泥从他的指缝中穿出。 季大愕然睁大双眼。 即便能看见,他却抓不住这些黑泥。 这些泥点,比天阶修行者的速度还要快吗? 一起都发生在短短一瞬,看着黑泥边缘的那些黑毛碰上姬安歌那双和她母亲极为相似的眼睛,季大心跳停止了。 轰!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道烈焰忽然从天而降。 原本在空中飞舞的黑泥被一道寒光穿透,死死钉在地面之上。 “啊!” 姬安歌尖叫出声,退后一步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地摸上自己的眼睛。 “安歌,你没事吧?” 姬清远猛地扶住身边的妹妹,心简直吓得从胸膛中跳出。 刚刚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他的身体动起来之时, 那些黑泥已经被斩碎。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惊险一幕, 姬清远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怎么了?姬姑娘这是怎么了?” 周围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神情全都惊恐不已。 许多人甚至没看见那黑泥,只听见一声巨响,姬安歌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大坑。 “这是……” 姬嘉树虽然看清了那黑泥, 却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他眼睁睁看着黑泥向姬安歌飞去却无法阻止,心中简直要被悔恨吞没。 刚刚那一刻, 本没有任何人能救下姬安歌。 姬嘉树怔怔抬起头, 看向姬安歌面前的那个大坑。 坑底,插着一把剑。 剑的表面布满黑色菱形暗格花纹, 剑身如镀了黄金般璀璨。 之前张牙舞爪的黑泥残留在剑尖之下, 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这是……” 季大注视着坑底的那把剑,目光有些复杂。 即便没有看清这把剑的模样,在那道剑光出现之时,他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 这把剑的剑面几乎是贴着姬安歌的眼皮刺下。 当今世上, 能做到如此可怕的速度和精准度的修行者, 只有一人。 季大闭了闭双眼, 看向天上。 看到这把剑, 姬嘉树也明白了, 他缓缓退后一步, 躬身行礼。 “越王剑?” 周围反应过来的其他人愕然看着坑底的那把剑, 眼中满是震惊和不信。 这时苍穹之上响起一声高亢的鸟鸣, 所有人心头一震,仰头看向天空。 云层之中忽然射下一缕刺目的日光, 众人不禁闭上双眼,瘫软在地上的姬安歌也是如此, 等她勉强睁开双眼,一个黑影倏然出现在她面前。 不, 说是黑影并不准确。 眼前之人红衣似火,陌生得让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 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穿过红衣。 姬安歌张了张口, 想说些什么,可来人站在她面前,抬起眼皮打量了她两眼,就移开了视线。 他的眼神还是那般冰冷, 看得姬安歌硬生生将那声到了嘴边的“爹”给逼了回去。 姬清远攥着姬安歌的手臂,满眼震惊地看着眼前之人, 说不出话来。 姬嘉树则是规矩地俯身行礼, 察觉对方的目光从他身上轻飘飘掠过后,他自觉地起身,退到长兄身后。 四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就这么僵在了原地,草地上死一般寂静。 周围一圈人看着这诡异的一家子,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你怎么来了?” 季大打破寂静,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站在姬安歌面前的姬墨, “不对, 你来做什么?” 离开南楚国师府的时候,他可没想过这么快会和姬墨再会。 季大的眸光微微闪烁, 心中莫名有股不祥的预感。 要知道,姬墨已经七年没有离开过南楚了。 之前在姬家祠堂骂姬墨的人是他没错,但季大不觉得他轻飘飘两句话就能让姬墨醒悟。 更何况, 他骂姬墨固步自封,是希望姬墨能走出他给自己设的牢笼,不是希望南楚国师离开南楚。 北方的局势越是不稳,作为定海神针的姬墨就越应该留在南方才对。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么?” 姬墨负手望着远处的峰顶,淡淡道,“山鬼死了没有?” “你!” 原本被父亲所救心思恍惚的姬安歌听到这句话忽然出离愤怒,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所以你是来看热闹的?” 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原本轮不到她一个小辈置喙,可山鬼豁出性命去救嬴抱月,她的这个好父亲却千里迢迢来看情敌死没死? 姬安歌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想说些什么, 一只手臂却忽然挡在她面前。 她怔怔抬起头, 看着面前季大的侧脸。 “季大叔?” 季大拦住姬安歌,向她摇摇头,随后看向姬墨,声音平静道,“山鬼应该不会有事了。” “是吗?”姬墨淡淡道, “真是可惜。我还想替他收尸来着。” 身后的姬安歌气得再次要发作,季大却面色不变,眯起双眼看向站在坑边的姬墨。 姬墨向坑底伸出手,越王勾践剑飞回他的手中。 季大凝视着越王剑剑尖上的灰烬,眸光微深,“姬墨,刚刚那黑泥是怎么回事?” 姬墨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你问我?” 季大盯住他的双眼,声音中没有丝毫温度,“毕竟,那东西你认识不是么?” 什么? 一边的姬嘉树和姬清远闻言心神剧震,如同置身冰窖。 刚刚那诡异的黑泥,和他们的父亲有关系? 第五百三十五章 暗声 面对子女们质疑的眼神,姬墨岿然不动。 “怎么?” 姬墨轻轻挥了挥越王剑,灰烬片片飘落,“老东西,你觉得那鬼东西是我造出来的?” “那到不至于,”季大目光微深,刚刚如果不是姬墨忽然出现,姬安歌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不管姬墨嘴上说的有多难听,他都保护了自己的女儿。 姬墨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造成这种专门祸害自己儿女的玩意。 再加上刚刚那股黑泥浑身上下都透着邪门,和姬墨本身的功法也不太对路。 季大之所以怀疑姬墨,就在于他的表现太过奇怪。 刚刚那股黑泥明显是冲着姬清远和姬安歌去的,可这两人作为修行者境界并不高,唯一特别的地方就只有他们是姬墨和林书白的孩子这一点。 自己儿女被那样的怪东西盯上,姬墨却依然镇定如初,完全不考虑活捉,毫不犹豫就将这股黑泥烧成了灰烬。 当然也不排除当时事态危急,姬墨只能这么做的缘由,可他处理这黑泥的手法实在是太过狠厉果决。 季大怀疑这黑泥搞不好是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才能灭掉,姬墨则一开始就知道如何对付这种黑泥。 那这就意味着…… “你见过。” 季大盯着姬墨淡漠的眸子,“你见过这玩意。” 姬墨眸光闪了闪,沉默片刻道,“没错,我是见过。”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会冲着清远和安歌而去?” 作为曾经在永夜长城上呆过的兵,季大自认为他也算是见过不少邪门的东西, 可刚刚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泥, 他却是第一次碰见。 “难得看到你这么不淡定,”姬墨口气却还是依旧平静,“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你把它当成某种活物就行了。” 活物? 季大后背汗毛根根竖起, 这简直就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在西岭雪山地界上的确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活物。可刚刚那股黑泥,他隐隐觉得并不是在这片土地上自然生长出来的。 “那东西……本来是什么?” 季大声音有些干涩, “是用什么东西炼成的?” “炼成?” 姬墨静静重复道, 忽然掉转身去,不再看身后之人。 “季大, 在没有足够能力自保之前, 有些事我奉劝你还是别去深究。” 季大心头一缩,但旋即态度却更加强硬,“但我至少要知道,这鬼东西为什么要冲清远和安歌而去。” “小姐在临走前, 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小小姐和大少爷。” 姬墨沉默了一瞬, 转身瞥了一眼姬安歌和姬清远。 “大概是因为, 这两个家伙的娘不是什么正常人吧。” 姬清远愕然瞪大双眼, 姬安歌则是怒发冲冠, 不等这两个孩子发作, 季大迅速拉起屏障, 将他和姬墨两人单独罩入其中。 姬墨瞥了一眼外面, “什么事?” “你好好说话, ”季大注视着眼前久违地穿上红衣的男人。 离开南楚国师府后,他彻底斩断了和姬家之间的关系, 不再叫姬墨老爷。 此时季大看着姬墨,就像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和两个孩子说么?”他淡淡道, “非要这么夹枪带棒的。” “季大,”姬墨目光冰冷, “你若是觉得离开姬家就能教训我,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季大在心中叹了口气, 决定放弃缓和姬家这乱七八糟的父子关系。 “小姐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平心静气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姬墨刚刚说得虽难听,但也不能完全说是错的。 毕竟各种意义上而言,林书白的确不能算是正常人。 “那股黑泥, 到底在追着什么东西?” 季大深深注视着姬墨的背影,“小姐的血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血?” 姬墨转过身来, 难得皱紧了眉头, “你为什么会怀疑血?” “毕竟被你中和了一道还能招惹上那种东西,我只能怀疑小姐的血脉有问题了,”季大耸耸肩,“本来小姐就不像是林家能养出来的女儿。” 以林书白的眼界和见识,说是败落部族的公主或是哪个隐世世家的嫡女都不为过,根本不像是林家那小家族的庶女。 “中和……” 姬墨也不知这人是在讽刺他还是怎的,深吸一口气, “你真想知道?” 季大紧张起来。 “小姐的血脉真有问题?” 姬墨看了他一眼, 冰冷的语调中忽然有些起伏。 “季大,你有听她说过她的故乡吗?” 季大一怔, “故乡?” “大概是因为,这两个家伙的娘不是什么正常人吧。” 姬清远愕然瞪大双眼,姬安歌则是怒发冲冠, 不等这两个孩子发作,季大迅速拉起屏障,将他和姬墨两人单独罩入其中。 姬墨瞥了一眼外面,“什么事?” “你好好说话,”季大注视着眼前久违地穿上红衣的男人。 离开南楚国师府后,他彻底斩断了和姬家之间的关系,不再叫姬墨老爷。 此时季大看着姬墨,就像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和两个孩子说么?”他淡淡道,“非要这么夹枪带棒的。” “季大,”姬墨目光冰冷,“你若是觉得离开姬家就能教训我,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季大在心中叹了口气,决定放弃缓和姬家这乱七八糟的父子关系。 “小姐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平心静气道,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姬墨刚刚说得虽难听,但也不能完全说是错的。 毕竟各种意义上而言, 林书白的确不能算是正常人。 “那股黑泥, 到底在追着什么东西?” 季大深深注视着姬墨的背影,“小姐的血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血?” 姬墨转过身来,难得皱紧了眉头,“你为什么会怀疑血?” “毕竟被你中和了一道还能招惹上那种东西,我只能怀疑小姐的血脉有问题了,”季大耸耸肩,“本来小姐就不像是林家能养出来的女儿。” 以林书白的眼界和见识,说是败落部族的公主或是哪个隐世世家的嫡女都不为过,根本不像是林家那小家族的庶女。 “中和……” 姬墨也不知这人是在讽刺他还是怎的,深吸一口气,“你真想知道?” 季大紧张起来。 “小姐的血脉真有问题?” 姬墨看了他一眼,冰冷的语调中忽然有些起伏。 “季大,你有听她说过她的故乡吗?” 季大一怔,“故乡?” 第五百三十六章 怪物 云首峰峰顶,嬴抱月和慕容音面对面而坐,雪花片片飘落,很快两人肩膀上积起薄薄一层。 “关于之后的事,我们回去说吧。” 慕容音脱下外衫当作披风披到了嬴抱月肩上,眼含歉意,“外面对你来说太冷了吧。” “升入等阶四之后好受了许多,”嬴抱月攥紧身上的衣衫,笑着扬起脸,“多亏了高阶大典。” “还多亏了,之前你破境时如果不是那只鸟来了,我都不知道怎办才好。” 慕容音望着嬴抱月目光后怕不已。 她虽然做了许多准备,却怎么都没想到西戎人能够深入到云首峰这么深的位置,那个鬼华君淳于夜才更是居然能十几岁就破境天阶。 如果不是朱雀神意外出现,嬴抱月当时的破境简直是凶险万分。 “祂啊……”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嘴角含笑,“我很感谢祂。” 瞧见她的神情,慕容音愣了愣,“抱月,你难道和朱雀神……” “什么?” 嬴抱月抬起头,神情疑惑。 “没什么,”慕容音撇过头去,心情有些微妙。 神会爱上人毕竟是少数情况,况且朱雀已经选择了姬墨作神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对嬴抱月感兴趣的模样。 只不过, 嬴抱月这辈子已经不算是火法者了, 那位神灵在本身身体衰弱的情况下还千里迢迢为嬴抱月而来,各种意义上都堪称情深义重。 林书白和林抱月还在世的时候,慕容音对于这两人和朱雀神之间的关系就十分好奇。 林书白作为最强的火法者,却选择了腾蛇作为侍奉的兽神, 朱雀神则选择了姬墨那个性格扭曲的家伙作为神子。林书白和姬墨决裂之后, 按理说这对师徒应该同时与朱雀神也分道扬镳了,偏偏嬴抱月成为天阶的时候据说靠的又是朱雀神的指引。 总之慕容音是怎么都理不顺这四位之间的关系。 “对了, 我听白虎神说, 朱雀神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慕容音扶着嬴抱月站起身来, 轻声道。 嬴抱月一怔, “祂怎么了?” 当初在南楚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天,姬墨借助朱雀神的力量平息山崩之时,她就隐约觉得朱雀神的情况不太对,但祂身上具体发生什么, 她并不清楚。 慕容音神情凝重。 “听白虎神说, 似乎是不能说话了。” “不能说话?”嬴抱月心跳加速, “是不是因为祂来的时候是换了个身体的原因?” 果然之前朱雀伪装成了金翅大鹏这件事瞒不过她, 慕容音苦笑, 也不知道那位兽神在想些什么, 非要欲盖弥彰地搞那么一出。 “我听白虎的口气, 应该并不是夺舍的缘故。”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心情骤然沉重起来。 修炼到一定境界的神兽能幻化人形, 口吐神言,这本就是高阶兽神与其他野兽的区别, 更何况声音对于朱雀而言更有着别样的意义。 《淮南子》有云:“南方,火也, 其帝炎帝,其佐朱明, 执衡而治夏;其神为荧惑,其兽朱鸟, 其音徵, 其日丙丁。” 其中就提到了朱雀的声音。 朱雀的声音并不等同于鸟兽啼鸣,而是指兽神所能说出表达清楚自己意志的言语。 和其他兽神不同,朱雀的神言有着近乎言灵的力量。所以如果朱雀不能说话,就意味着祂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某种意义上而言, 朱雀被夺走声音和腾蛇被夺走翅膀的情况相近,都是缺失了对神灵而言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为什么会这样?” 嬴抱月握紧拳头,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慕容音垂下视线, “也许……不是人呢?” “什么?” 嬴抱月愕然抬起头。 慕容音犹豫了一下,伸手裹紧了嬴抱月身上的披风,“有些事我原本没打算那么早对你说。但你既然不愿意让我为你解开诅咒,为了你的安全,有个东西我需要提醒你注意。” 慕容音心中矛盾不已。 知道这件事是个双刃剑,一旦知晓可能会让嬴抱月被幕后黑手注意到,但另一方面, 嬴抱月不肯解开诅咒, 万一被那东西盯上,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什么东西?” 嬴抱月心中莫名浮起不祥的预感。 “抱月, ”慕容音凝视着她的眼睛,“小心黑色的泥土。” 黑……泥? 嬴抱月心头一紧,立即想起淳于夜破境时从他后背爬出来的狼头。 当时那颗狼头外就裹满了黑色的淤泥。 她低头看向地面, 雪水浸润着北方独有的黑土,被踩成一滩一滩的黑泥。 北方并不缺黑土地。 嬴抱月有些心惊肉跳,咬牙问道,“你应该不是指所有的黑色泥土都有问题吧?” 那简直防不胜防。 “当然不是,”慕容音摇头,“最要小心的,是突然动起来的黑泥。” 泥巴突然动起来? 嬴抱月视线微凝,“那东西难道是活的?” “我倒是希望并非如此,”慕容音神情晦涩,“可惜,那东西的确像是有生命一般。” 一股凉气深入骨髓,嬴抱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东西有什么危害?如何防备?” 慕容音欣赏地看了她一眼, 遇见如此怪事能这么快冷静下来, 不问缘由, 先问对策, 头脑真是十分清楚了。 虽然她内心希望嬴抱月永远都别遇上那东西。 “如果遇见了, 别想着跑, ”慕容音沉下脸,“那东西速度比天阶还要快,你跑不过。” “也别想着用剑砍,那东西砍不死,一旦被砍碎,反而会一拥而上。” 嬴抱月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砍不死还能分身的玩意,这都是什么鬼? “最正确的做法是用火烧,”慕容音斩钉截铁道,“用最大力量的火法,不计一切代价,必须一瞬间全烧干净!” 慕容音脸上神情前所未有的严峻,嬴抱月听着也紧张不已。 “我明白了,”她点头。 “只是……”嬴抱月盯着慕容音的眼睛,“师娘,你是在什么地方遇见这东西的?” “我没有遇见过,只是通过风法看见过。”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就在西岭雪山的地界上,曾有三匹神兽,丧命于此物之手。” 神兽,在西岭雪山的地界上被杀了? 嬴抱月忽然不寒而栗。 第五百三十七章 目标 “这种会动的黑泥,专挑神兽下手。三只殒命的神兽,均拥有地阶修为。” “只要沾上一星半点,神兽身上必定会有部位缺损,境界越低下场越悲惨,”慕容音闭了闭眼睛,声音沉重,“境界最低的那一位,白虎神发现的时候,四肢都已经没有了。” 四肢全都脱落了? 嬴抱月曲起双臂抱紧自己,“它……最后怎么样了?” “白虎杀了它,”慕容音定定看着雪地上的污泥,“与其让它如此痛苦地活下去,不如让它了断在自己的爪下。” “白是这么说的。”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参加高阶大典的这些天,虽然一路上被许多神兽所阻挡,但她也由此充分认识到了生活在这片山脉上的神兽们是多么爱这片土地。 和其他是孤家寡人的兽神不同,白虎神就像一个老大哥,在这片山岭中,为那些没有容身之地的较弱的神灵们留出了一片净土。 这样一位一直致力于庇护其他神兽的兽神,却被迫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了来投奔自己的同类。 嬴抱月简直难以想象白虎神会多么痛苦而怨恨。 “这黑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从哪出现的?” “不清楚,”慕容音目光凝重,“这种黑泥在动起来前就和普通的黑土无异,一旦碰到其他生灵后,会立刻侵蚀对方的身体,彻底融入其中, 不留一丝痕迹。” 嬴抱月愕然不已,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玩意简直是对付神兽的防不胜防的大杀器。 “不对,这东西难道没有什么弱点吗?” 嬴抱月虽然觉得可怖,但尚且能保持理智, 只因这东西如果真的那么厉害, 手握如此利器,那造出这黑泥的势力早该一统天下了。 这东西应该也有相应的缺点才对。 “你说的没错, 的确有弱点, ”慕容音竖起三根手指,“据我的观察, 弱点有三。” “首先, 这东西怕火,但普通的火没有效果,饱含真元的火法才是其克星。” 这黑泥在西岭雪山的地界上其实袭击了四匹神兽,但之所以只有三匹神兽遇害, 就是因为它袭击的第四匹神兽是一匹火法神兽。 虽然那匹神兽身受重创, 但却是唯一一匹自保成功, 灭掉了袭击自己的黑泥的神兽。 “火法……” 嬴抱月怔了怔, “不对, 那这样的话, 朱雀神为什么会出事?” “我并不知道朱雀神是不是受到了那黑泥的攻击, ”慕容音蹙眉, “这事你恐怕得问姬墨。” 的确。 “不过这也牵扯到我说的第二点, ”慕容音沉吟道,“这黑泥的确是能用火法烧掉, 但要完全摆脱,必须要一口气烧干净才行。” 否则剩下的黑泥会疯狂反扑, 这黑泥速度极快,即便是火法神兽也无法全身而退。 “这黑泥虽然厉害, 但分量不同,造成的危害也不同。” 慕容音微微眯起眼睛, “如果我没有猜错, 这东西应该很难大量炼成。” 否则这东西如果大面积地流过西岭雪山,此处恐怕早就寸草不生了。 “四匹出事的神兽,都不是同一时间受害的,每一匹出事的时间, 都至少间隔半年。” 也就说,这些黑泥一旦被毁, 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补充?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炼成的?” 嬴抱月皱紧眉头。 “我还没查出来, ”慕容音目光有些冰冷,“不过,针对此事,我有一个猜想。” “什么猜想?” 不知为何,嬴抱月忽然心慌得厉害。 慕容音看向云首峰外的茫茫山峰,轻声道,“它们袭击的东西, 会不会就是制造它们的原料呢?” 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拍。 “那三匹遇害的神兽, 都是风法的神兽,”慕容音深深看了嬴抱月一眼, “至于第四匹火法神兽,那黑泥并不是一开始冲那匹神兽而去,而是在山中追踪一匹风法神兽时不小心碰上的。” 只袭击风法神兽? 嬴抱月脑海中被各种疑点胀满。 之前从淳于夜后背爬出来的白犬神并不是风法神兽, 和风法神兽也没仇。 “那腾蛇和朱雀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慕容音目光闪了闪,“不过根据我的观察,想要谋害八兽神,至少需要一个湖那么多的黑泥才行吧。” 一个湖那么多? 嬴抱月眼前莫名浮现出一片泥沼的模样,仿佛看见了腾蛇本体缓缓沉入黑泥之中的画面,她身体忽然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大概一块拳头大小的黑泥,就能袭击一匹普通虎豹大小的神兽,”慕容音目光冰冷,“如果这匹神兽完全化为同样的黑泥,那么这些黑泥就会瞬间增长几十倍。” 日积月累,积攒一个湖那么多, 也并非不可行。 只不过等阶六以上的神兽数量毕竟有限,且很多都已经处于白虎神的庇护下, 这也导致黑泥的量应该增长缓慢。 一切都说得通。 “等等, ”嬴抱月忽然看向慕容音, “如果只靠袭击神兽, 应该是积攒不出足够淹没朱雀和腾蛇的黑泥的吧?” “没错。”慕容音缓缓垂下视线, 她知道嬴抱月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这些黑泥会不会袭击人?” 嬴抱月嗓子有些干涩。 高阶风法者的数量虽然少,但毕竟比神兽的数量还是要多。 “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三点。” 慕容音看向她,“这东西似乎只会对神兽和兽神下手。” 慕容音抿了抿唇道,“我的风法曾经追踪过逃走的黑泥,迄今为止,这东西还没有对人下过手。” 嬴抱月愣住。 “等等,那你为什么要警告我?” 她既不是神兽,也不是风法者,为什么慕容音要她小心这些黑泥呢? 慕容音看了她一眼,“你如果是神兽,大概会是这座山上最具有风法才能的神兽吧。” 嬴抱月神情微妙,这算是在夸她吗? “刚刚说笑了,”慕容音正色起来,凝视着嬴抱月的脸庞。 “也许是我的错觉吗?你和书白,给我的感觉一直和神灵非常接近。” 嬴抱月怔住了。 她像神灵?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吗?”慕容音盯住她的眼睛,“当初你在东吴帮助昭华君破境天阶时候的事。” “我记得,”嬴抱月愣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五百三十八章 魇镇 “昭华君之前破境天阶之时,没有八兽神为他指引,”慕容音注视着嬴抱月的双眼,轻声问道,“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你为什么会跑过去?“ “我……” 嬴抱月怔了怔,“这是因为……我是水法者吧?” 李稷破境时引起了那般巨大的水龙卷,除了水法者之外其他人连外围都靠近不了,她同为水法者,想为他做些什么,这很奇怪吗? “水法者虽然少,但也并非只有你一个人,”慕容音眯起双眼,“你在稷下学宫的师父和师兄都在,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向他们求助?” “因为……”嬴抱月有些语塞,“这太危险了。” 慕容音苦笑,那两个水法者都比她境界要高,嬴抱月明明知道让他们靠近都危险,自己却奋不顾身跑了过去? “抱月,姑且不谈你和昭华君的私情,”慕容音盯住嬴抱月的眼睛,“你能告诉我,你跑出去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私、私情……”嬴抱月有些无言以对,这话说得她好像和李稷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一般。但慕容音的神情十分严肃, 不像是在调侃她, 她低头仔细想了一下。 “我当时只是觉得,我必须得去。” 现在回想起来,嬴抱月也被她当时的举动给惊到。 去救李稷自然是她的本心,但她一路奔往紫华山的时候, 却居然完全没有想向任何人求助。 她当时境界极其低微, 即便心中焦急,至少应该去找一下就在附近的师父和师兄。 可是她没有, 当时她连这个念头都没在心中浮现过, 只是一路往李稷所在的地方而去,当时她心中简直有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 只想快点见到李稷。 慕容音观察着嬴抱月怔住的侧脸, 知道她终于也意识到自己当时举动的异常了。 当时异常的不光是嬴抱月的状态,还有李稷破境的态势。 身为等阶二的神子,虽然南楚距离后辽遥远,但她的风法不至于突破不了天阶修行者的结界, 然而李稷破境之时, 慕容音却愕然发现自己的风法根本突破不了那道水龙卷。 所以她只看到了嬴抱月在进入水龙卷前发生的事, 在嬴抱月突入水龙卷后, 两人在重重水幕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是完全不知。 “抱月, 昭华君破境的时候,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进去之后, 做了什么?” “我……” 嬴抱月愣了愣, 李稷当时破境的过程极为复杂,她在巨大的真元威压下晕头转向, 有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件事。 “他……” 嬴抱月怔怔道, “他听见了我的声音。” 果然如此。 慕容音心中一沉,“抱月, 修行者破境天阶之时只能听见八兽神的声音,昭华君却听见了你的声音, 你对这件事心里有数吗?” “我……” 嬴抱月目光越发迷茫, 她看向眼前美丽的女子,“师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世人都说你杀了青龙神,”慕容音看向东方的朝阳, “你不记得这件事了,对吧?”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眼神有些受伤, “师娘,你怎么也相信这样的传言?” “我当然相信你的人品,”慕容音转身看向她,“我还特意去收集证据想洗清你身上的污名,只不过……” “不过?” 慕容音神情有些微妙,“我越查,你嫌疑越大。” 嬴抱月呆住了。 “抱月,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辈子为什么会成为水法者?” 慕容音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双眼, “你当初在稷下学宫进行筛选的时候,为什么连火都点不着。” “我……” “抱月, 你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吧?” 慕容音双臂搭上嬴抱月的肩膀,“你身上的诅咒,不是一道, 而是两道。” 唰啦一声,两人身边山头上一堆积雪坠落,在地上砸出无数雪雾。 嬴抱月站在雪雾里,定定望着地面上残存的阵法痕迹。 良久。 “嗯。” 嬴抱月点了点头,“我知道。” 慕容音呼出一口气,看向嬴抱月左手的手腕。 对于这件事,她原本只是猜想。但就在刚刚,这道诅咒明明已经被她吸引到自己身上,却抛弃她这个神子疯狂回到嬴抱月身上的时候,这个可怕的猜想被证实了。 昨晚慕容音已经听嬴抱月讲了她在皇陵中醒来后发生的事,结合她迄今为止察觉到的,当时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全部想通了。 半年前,她所制作的婚书篡改而成的这道诅咒之所以会侵蚀到嬴抱月的身上, 并不是偶然。 当初被镇压在棺材中的林抱月身上, 本来就有一道诅咒。这道诅咒根植于她的魂魄之中,其强大和邪门不逊色于后来幕后黑手投到前秦公主嬴抱月身上的那一道。 同类相吸, 邪咒之间会互相吸引。 也正因如此,在落到前秦公主身上的那道诅咒发动之时,林抱月的魂魄才会和嬴抱月融合在一起。 前秦小公主本身的魂魄不够强大,在诅咒的侵蚀下魂飞魄散,只有林抱月的魂魄留了下来。与此同时两道同样强大的诅咒融为一体,成为了嬴抱月手上现在的这道疤痕。 这,就是一切的真相。 慕容音咬紧双唇,望着面前的少女心情无比复杂。 嬴抱月之前之所以能从自己身上将婚书的诅咒又召回去,靠的就是她自己身上原本的那道诅咒。 “之前穆由,也就是穆老将军告诉我,他在我身上只看到了一道诅咒,”嬴抱月抬起头,望着慕容音笑了笑,“师娘你却能看出来两道,真是厉害啊。” “如果我不是之前强行将其中一道剥离了出来,我也意识不到,”慕容音定定望着她,“既然连穆老将军都看出来了,你应该知道你身上原本那道诅咒的内容是什么吧。” “嗯,”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轻声道。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这就是当初将她镇压在棺材里的那道诅咒,更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虽然早就看出来了,但听嬴抱月亲口说出来,慕容音还是觉得浑身冒凉气。 这道诅咒,实在是太绝情,太恶毒了。 魇镇。 这就是当初她和林书白怎么都没有查到的,林抱月上辈子真正的死法。 第五百三十九章 出现 林抱月的死法真的弄清了,慕容音却悲哀地发现,林书白上辈子如果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才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魇镇,又称压胜之术。被这种术法诅咒杀死的人,某种意义上而言比真正死亡更加可怕。只因魇镇最可怕的就是会束缚人的魂魄,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慕容音咬紧牙关,每思及此事,她就既愤怒又不解。 到底是什么人,对当初林抱月有这么大的仇恨和恶意? 不仅仅是想要她死,更居然想将她的魂魄永远镇压在一个地方,永世不得轮回。 “我身上的确是还有这道诅咒,不过这诅咒真的还有效么?” 然而比起慕容音的愤怒痛恨,嬴抱月神情却轻松许多。 “事实上,这道诅咒基本上已经失效了吧?”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她身上原本的这道诅咒的确恶毒,但事实上她的魂魄不但没有永世不得超生,还去了现代好好地过了十八年。 虽然后来她因为意外又回到了山海大陆,一开始还丧失了修行和火法的才能,但这些困难都已经被她克服的差不多了。 “我如果真的被诸神厌弃,就不该还能修习水法才对啊。” “这正是我想说的,”慕容音吐出一口气,她没忘她们此时并不是在讨论林抱月的死法,而是在说她和神灵的关系。 “抱月,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上这个诅咒其实是生效在的?” “生效?”嬴抱月一愣, 这她从未想过。 “可是我……” 她既没有被诸神厌弃, 也没有不复轮回,诅咒怎么可能生效了呢? “你本应该不复轮回,也本应该修习不了任何一个剑派的剑法,”慕容音深深注视着她, “诅咒是生效了的, 可是你身上有另外一种东西,在和这个诅咒对抗。” 另外一种东西…… 嬴抱月身上披着披风, 却莫名觉得刺骨的寒冷。 她忽然有些害怕, 因为慕容音的推测正朝着她无法预料的方向而去。 “我再说一件事吧,”慕容音轻声道, “抱月, 你不觉得自你重生以来,伤口和身体恢复的速度不太正常吗?” “可是我……” 嬴抱月有些无措,“我一直都是如此啊。” “我就知道你很难明白,”慕容音苦笑一声, “抱月, 你不要忘了, 你上辈子和你这辈子的天赋不一样。” 林抱月上辈子是天生的等阶六修行者, 这也就意味着她天生的身体强度就异于常人, 这也导致她根本不知道普通人身体恢复的速度是如何。 慕容音心中叹息, 所以这丫头才一直察觉不到自己的异常。 嬴抱月这一路上受的伤, 都足够她死上几十次了。但她能活到现在, 和她身上远超过自身境界的恢复速度有很大关系。 “不提别的,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你在南楚破境等阶六的时候, 经脉曾经短暂破裂,之后又愈合了, 这件事你记得吧。” 嬴抱月点头,那一次她都做好了也许撑不过这一关的觉悟, 却没想到最后撑过去了。 “抱月,”慕容音注视着她, 神情复杂, “你应该知道,经脉如果破裂,连天阶都很难愈合吧?” 嬴抱月抓着披风的手颤了颤,“我知道。” 重生以来, 一年的死期压在头上,身体被诅咒侵蚀还发生了那么多怪事, 她当时能活下来就觉得庆幸, 并没有多想。 “恕我直言,”慕容音定定望着嬴抱月,“筋脉破裂又愈合,那不是人的能力。” “抱月,”她轻声道,“那是神灵的能力。” “我……” 嬴抱月在雪地上缓缓后退了一步。 山鬼,到底想说什么? “事到如今, 我也不卖关子了, ”慕容音望着她轻声道,“抱月, 我怀疑你身上有神灵的一部分。” 至于具体是哪位神灵,已经不用言说了。 嬴抱月如今能使用部分的火法,是借助了她上辈子的神魂, 她这辈子原本唯一能掌握的,应该只有水法而已。 慕容音注视着眼前僵住的少女,神情无比复杂。 水法者破境天阶时嬴抱月不同寻常的反应,他今生唯一能掌握的水法,不同寻常的身体恢复速度,莫名丧失的一段记忆,八年前消失的青龙神。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你的意思是……” 嬴抱月的嗓子哑得厉害,“我上辈子事先知道有人要魇镇我,为了自保,我谋害了青龙神,将祂的一部分移植到了我身体里?” 这的确是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想。 慕容音没想到嬴抱月会直接将她的这个猜想说出来。 这个推测虽然可怕,但如果是真的, 一切疑点就都能迎刃而解。 嬴抱月身上有青龙神的一部分, 即便诅咒令她被诸神厌弃,却无法控制水法对她的亲近, 所以她成为了水法者, 所以她的声音能助李稷破境天阶, 所以她身体的恢复速度会快得超乎想象,所以她才会…… 看见嬴抱月悲凉的目光,慕容音回过神来。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她轻声道,“事实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底下就只有你和青龙神知道了。” “可我不记得了,”嬴抱月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在我的记忆,我连青龙神都没见过。”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和这位上辈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兽神扯上关系,且情况还越来越复杂。 “我……” 嬴抱月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我的身体里,真的有你说的那些吗?” “我不知道,”慕容音吐出一口气,神灵的一部分毕竟只是一个说法。 嬴抱月在夺舍之后却还能具备这样的能力,这证明神灵对她的影响并不是只停留在肉体,至少嬴抱月不是把青龙给吃了。 慕容音目光微微闪烁,如果不是嬴抱月上辈子强行夺取了神灵的力量,那么她身上就像有一层神灵的加护。 即便兽神已经消失了,祂留下的意志却还保护着她。 嬴抱月失去一段记忆这件事也很耐人寻味,简直就像她为了什么事付出了什么代价。 “你不用那么担心,我也就只是这么一猜,”慕容音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头,“事实上,我上辈子破境天阶的时候就听见了书白的声音,那时候所有八兽神可都健在。” 李稷破境时能听见嬴抱月的声音,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心灵相通,嬴抱月本人与神灵又非常贴近。 “在我看来,你上辈子就挺像神灵了。” 慕容音笑了一声,“你和书白说话都挺神神叨叨的。” 这两人都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气质,且都非常容易吸引兽神和神兽的关注。 “如果真这么说的话,你也一样啊。” 嬴抱月知道慕容音是在安慰她,笑了笑回击道。 不过她也不完全是在说笑。因为是风法者的缘故吗?慕容音有一种飘飘忽忽的感觉。 风法者的确和其他剑派的修行者不同,其战斗力虽然不高,却能看见很多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是最接近这个世界真相的人。 “那照你这说法,我岂不是也很危险?” 慕容音笑起来,“总之,如果你不怕我查出什么来,你身上发生的事,我会继续查下去。” “你查吧,”嬴抱月认真道,“如果我真的做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我绝不会推脱。” “我知道了。” 慕容音点头道,“那你记住要小心黑泥,休息一下就准备下山吧,下山后一定要先去中唐……” “啪、啪、啪。” 就在这时,龟背石后却忽然响起了掌声。 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第三个人在? 慕容音猛地回头,狂风和等阶二修行者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头。 黑袍在风中猎猎飞扬,来人在狂风中却依然不慌不忙。 “很有意思的故事。” 乌禅胥鼓着掌从龟背石后走出,微笑着看向嬴抱月。 “不过比起中唐,公主殿下,你考不考虑先去一趟西戎呢?” 第五百四十章 自爆 龟背石后的黑袍人出现得异常突兀,配合着他阴森森的语调,眼前这一幕简直诡异至极。 慕容音心头一跳,除了嬴抱月和林书白之外,这是她上山之后十几年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外人。 不仅是个外人,这人还是男人,是个西戎人。 但在最初的惊愕之后,慕容音迅速恢复了冷静。 身边的风声稍缓,她将嬴抱月拽至身后,静静注视着站在石块边的黑衣人,“你是,乌禅胥?” “居然能被山鬼大人知道我的名姓,是小人的荣幸。” 乌禅胥一手抚胸,满面笑容,夸张地躬身一礼。 “你不用这么装模作样,”慕容音淡淡道,“虽没有直接面见过,但我们不是早就交过手了么?” 之前乌禅胥带领七位天阶追杀了嬴抱月和李稷一路,如果不是她出手,此人估计还想在西岭雪山山脚下杀掉二人。 “怎么,是嫌我之前在山下下的手不够重,你想再死一次是么?” 慕容音目光冰冷,调动全身真元,瞬间释放出神子的威压。 乌禅胥能闯入如此到如此深的地方的确令人惊讶,但还不至于让她恐慌。如果区区一个天阶闯入自己的地盘就能让她惊慌失措,她慕容音也白当这么多年的神子了。 庞大的真元威压扑面而来,噗通一声,乌禅胥膝盖一弯,跪倒了雪地上。 他脸上嬉皮笑脸的神情瞬间扭曲,双手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直接五体投地匍匐到地面上。 “师娘?” 嬴抱月往前走了一步。 “没事,”慕容音伸手拖住嬴抱月,将她牢牢遮在身后。 “一个天阶而已。” 就算之前乌禅胥带领的其他七个天阶都在,她都不惧,何况此地只有乌禅胥一人。 慕容音有些庆幸,乌禅胥应该是通过什么邪术隐藏了气息,趁着清晨她给嬴抱月解咒时解放力量冲破山顶结界时混进来的。 云首峰一直笼罩着极强的结界,就算是其他神子来了也冲不破,只在今日清晨那段极短的时间内打开过,在嬴抱月把诅咒重新转移回去后,她就立刻恢复了山顶的结界。 乌禅胥估计也就在那个时候发现他被困在结界内出不去了。 虽不知道此人上山怀有何等目的,但如果之前她真的在转移了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后死去,此时只剩下嬴抱月一人面对这匹豺狼,那么形势还真的有些危险。 可现在不一样,她这个神子还活着。 她的风法是天然的屏障,她早就习惯了无时无地张开结界,和嬴抱月说话的时候也一直稳定着屏障,直到最后准备让嬴抱月下山时才解除。所以除了最后几句,乌禅胥应该也没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 这人刚刚走出来的时候的确是很从容,但以他的实力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估计是发现自己出不去,反正硬闯结界也会发现,干脆故弄玄虚地跳出来,想谋一条生路。 慕容音盯着面前被她的真元威压摁在地上的男人,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她的脸虽然被外人看到了,但现在只要解决掉此人,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慕容音缓缓抬起手,一股风汇聚在她的指尖倏然冲向乌禅胥,如一条带子一般缠上他的脖颈。 嬴抱月第一次看见慕容音的战斗方式,微微睁大眼睛。 “等等!” 乌禅胥挣扎着从地上抬起头来,满脸污泥,十分狼狈,“山鬼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小人知道的秘密吗?” 他是真没想到,慕容音居然上来一言不发就想杀了他,一点都不好奇他的身份和目的。 “不想。” 慕容音淡淡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是杀了省事。” 这句歇后语是这么用的吗? 嬴抱月有些讶然,但看着慕容音果决的侧脸,她怦然心动,好像明白了师父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上这名女子。 慕容音应该从未直接杀过人。明明一直过着不问世事与世隔绝的生活,遇到突发情况,却能干脆利落地下手。 娇柔和果决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令她此时简直是英姿飒爽。 慕容音五指收拢,风带在乌禅胥脖子上倏然收紧。 “等……等……” 乌禅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 “那如果……事涉大司命呢?” 慕容音抬在空中的那只手僵住,指尖颤了颤。 嬴抱月倏然警惕起来。 即便乌禅胥可能是在故弄玄虚,但林书白是慕容音的死穴,这一句话一出,慕容音怎么都不可能下得了手。 嬴抱月盯着趴在地上被磨得满脸血痕的人,这个男人能屈能伸,就像狐狸一样狡猾。 “小人……咳咳咳,”乌禅胥趴在地上剧烈咳嗽,伸手拼命抠着自己脖颈上风带,“山鬼大人好手段。以小人的境界是逃不过你的手掌心的,何不让小人把话说完呢?” 不对,如果在这里这么放过他,必然会有后患。 嬴抱月咬紧牙关。 可是…… 山鬼的手依然停留在空中,只是手指略微松了松,“你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 “如果你耍花招,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乌禅胥苦笑了一声,“山鬼大人,就没什么想问小人的么?” “我对你不感兴趣,”慕容音眯了眯眼睛,“你有话就说,我不接受威胁。” 乌禅胥只能继续苦笑,他自认自己是个疯子,但有句老话说的没错,在修行界境界越高的人才越疯狂。 山鬼会和颜悦色地和人说话,只因为对面那个人是嬴抱月罢了。 “虽然山鬼大人对小人不感兴趣,但小人还是要自我介绍一下,”乌禅胥在地上蹭了蹭脸上的污泥,微笑一笑,“小人乌禅胥,是西戎禅院长老,同时也是禅院在前秦的堂主。”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乌禅胥是禅院的人这已经不算是个秘密,只是这前秦的堂主…… 禅院在长城内六国还搞了分院不成? 可就算真的有分院,为什么此人要将此事暴露出来? “前秦?” 慕容音锁在乌禅胥身上,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乌禅胥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嬴抱月一眼,“前秦公主殿下在前秦的时候,受了小人不小照顾。” “公主殿下成为高级大典魁首的心愿,居然是解开身上感到诅咒。” 乌禅胥咧开嘴角,直直望着嬴抱月,“山鬼大人大概还不知道吧?当初咒杀公主殿下的那张阵纸,正是小人从大司命处拿来的呢!” 轰隆一声,慕容音只觉自己的耳边像是炸开了一声惊雷。 第五百四十一章 蹊跷 空气中响起让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无数道风刃一瞬间对准趴在地上的乌禅胥,下一刻就能将他穿成筛子。 “说!” 慕容音目眦尽裂,死死盯着趴在地上的男人,“你对书白做了什么?” “师娘,你冷静点。” 嬴抱月从身后抱住了慕容音的腰,大声道,“他在说谎!” “公主殿下,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生死一线之间,乌禅胥却依然不慌不忙,“不过,当初将你送进皇陵的人的确不是我,是我两个愚蠢的属下。” 他感叹道,“那个家伙是真的很蠢啊,蠢到连人到底死没死都没搞清楚,就逃出了那个地方。” 嬴抱月心头一紧,皇陵下发生当时的事,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当时那两个下手的人清楚。乌禅胥能说出来,至少能证明他和那两个人认识。 听乌禅胥的说法,他似乎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是认为当初的嬴抱月没有被彻底杀死? 只是他突然将这些秘密和盘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当初谋害我,是你们禅院的主意?” 嬴抱月上前一步,紧盯着此人双眼,一字一顿,“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谋害前秦公主这样的大罪,乌禅胥居然眼都不眨地承认了,西戎人到底想干什么? “前秦内部有人想要你死,”乌禅胥笑了笑道,“在下只是顺水推舟做了件好事罢了。” 前秦内部? 嬴抱月呼吸骤然急促,结合之前的猜想,所以说难道真的是在西戎的暗桩变节了吗? “谁想要我死?” “那我可不能说,”乌禅胥微笑起来,“公主殿下可能不知道,我们禅院平素除了探查消息之外,还会接接暗杀的生意。” “杀你可是一桩大买卖呢。” “我们禅院做生意可是很有信誉的,”他轻松愉快道,“小人就算被山鬼大人用风刃凌迟了,也不会说出客人的名字的。” 凌迟? 慕容音后背汗毛竖起,单从此人说话来看,就知道他的疯狂和残忍远超正常人。 “别装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嬴抱月眸光冷下来,“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扯谎。” 乌禅胥的话听起来有理有据,但事实上是将七分虚假建立在三分真实之上,里面有太多的内容禁不起推敲。 他刚刚这话根本就是将杀她的责任推给前秦内部的斗争,妄图将西戎摘出去。 “你还是说说你怎么弄到的那张阵纸吧,”嬴抱月冷冷道,“这不是你唯一知道的和大司命有关的事么?” 乌禅胥目光闪了闪,“正如小人所说,是小人从大司命那拿来的。” “你怎么拿来的?” 不等嬴抱月开口,慕容音抢先问道。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乌禅胥此时已经死了无数遍。 “当然是抢来的,”乌禅胥微笑道,“小人略施小计,诱请大司命大人来到无人处,趁机夺走了那张阵纸。” 慕容音原本发红的眼角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是吗?” 她淡淡道。 如果之前嬴抱月抱住她的时候她还心怀疑窦,此时已经完全想清楚了。 这个西戎人的确是在说谎。 “你故事编的不错,”慕容音淡淡道,“可惜你没那个本事。” 以乌禅胥七年前的境界能做到这样的事,那西戎人大概早就饮马长江,吞并南楚了。 慕容音说完收紧五指,乌禅胥抠紧脖子,眼珠凸起。 “等等……” 乌禅胥胸口一片窒息,在地面上翻滚,“慕容音!我知道当初为什么要你和亲的事……” 慕容音眉头皱紧,手指停在空中。 她倒不是因为乌禅胥口中漏出的情报而停下的,而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实话,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提防着乌禅胥自杀自爆或者耍什么花招,只因一个天阶修行者,实在不太可能这么贸贸然跑到这里受死。 西戎天阶身上难道没有避死禁制不成? 更何况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天阶修行者至少可以选择自爆与对手同归于尽,但乌禅胥身上却也没有选择这种方式,反而像个丑角一般贪生怕死地在地上打滚。 这和他之前给她的不惜用属下性命炸开云首峰结界的印象实在不相符。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慕容音冷冷看着他,“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么?” “咳咳,”乌禅胥虚弱地躺在地上,“小人当然不这么认为。” “小人只是来传个话的,能完成使命,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这人在搞什么鬼? “传什么话?” “小人之前已经说了,”乌禅胥眼角余光瞥了嬴抱月一眼,“禅院想请前秦公主去西戎一趟。” “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话?” 嬴抱月眯起双眼,“你们杀了我一次还够,还想再来一次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握紧了慕容音的手。 慕容音手掌的温度给了她些许安慰。 乌禅胥看似在慕容音的掌控之中,但事实上他的行为已经反常至极。 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根本不可能会乖乖听他的话去西戎,那么他说这些到底是为什么,拖时间吗? 嬴抱月眼角余光看了慕容音一眼,慕容音向她摇摇头。 意思是山下的人没事。 山下此时有季大在,还有那么多优秀的修行者,想来也不太可能出事。 山上有山鬼这个神子坐镇,白虎神也在不远的地方,乌禅胥只是天阶,更不可能出事。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 …… “怎么了?” 李稷坐在河滩边正活动着刚刚恢复好的手脚,他身边的银发少年忽然抬起了头。 “没什么,”银发少年定定注视着山顶,“有只臭虫混进来了。” 李稷瞳孔骤然微缩,“是乌禅胥么?” 银发少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清楚嘛。” “之前就只有他下落不明,”李稷攥紧拳头,“淳于夜逃了,我还在想此人到底在何处。” “他现在就在山顶上,”银发少年目光微寒,“在山鬼和嬴抱月面前。” “什么?” 李稷愕然,猛地握紧腰边剑鞘,身形一闪,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 “你急什么?” 银发少年皱眉看了一眼他的胸口,“你身上骨头还没长好呢。” “那个乌禅胥是个危险人物,”李稷目光严峻,“绝不能让他出现在抱月面前!” “他再怎么危险也只是个天阶,在神子手下翻不出花来,”银发少年不以为意道。 慕容音最终没有出事,他此时正心情大好,“山鬼在上面呢,不会有事的。” 银发少年嫌弃地瞥了李稷一眼,“倒是你,你一个人冲上去,连山顶上的结界都过不去。” 李稷的脚步停了下来。 “是我冲动了。” 白虎神说的没错,如果只是面对乌禅胥一人,连他都有一战之力,更何况山鬼和嬴抱月两人都在上面。 “等等。”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成竹在胸的银发少年忽然僵住了,他的耳朵动了动。 “什么声音?” 第五百四十二章 龙来 呜,呜,呜。 山林间响起一阵阵如呜咽般的风声。 “这声音是……” 季大、姬墨在天起峰脚下仰起头,定定看向远处的峰顶。 “风声?”季大皱起眉头,“这声音是山鬼弄出来的?” “恐怕不是。” 姬墨目光沉沉,望着远处云首峰。 “这不是他的风。” 那是谁的? 季大心中发寒。 西岭雪山,白虎神座下,除了山鬼之外,还有谁的风能够出现? …… …… “这是什么声音?” 河滩边,李稷看向身边忽然愣住的少年,“前辈?” “是风。” 银发少年目光沉如水,向空气伸出手掌,五指收拢,然而山林间呜咽的风声却愈发猛烈。 “不对!” 银发少年的双眼瞬间变成竖瞳,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他都无法控制风。 不对劲! “前辈?” 察觉到身边神灵的气息骤变,李稷神情也严峻起来,“发生什么了?” “有人侵入了我的结界,”银发少年身边响起猛烈的风声,狂风吹起他的银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领地被人侵入的老虎,一时间怒发冲冠, 不对,他本来就是老虎。 狂风席卷,银发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风中,轰隆一声,巨大的虎掌踩在了河滩之上。 李稷怔怔看着眼前身形庞大的老虎,总觉得祂比上一次化形时体型更加巨大了。 “小子,上来!” 白虎神情高傲,向李稷抬了抬自己巨大的头颅。 “上来?” 李稷有些发愣。 “你傻吗,还是你想一个人呆在这?” 白虎不耐烦地皱眉,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这是……要他骑上去的意思? 李稷简直惊讶到惶恐,除了神子之外,八兽神从不会让其他修行者触碰,白虎神言语中对他也多有嫌弃,可现在居然允许他骑到祂身上? “婆婆妈妈什么?快一点!” 李稷的耳朵被老虎的声音震得隆隆作响,但他知道现在的确不是犹豫的时候,全身的筋骨还在疼痛,但心中一股强烈的情感驱使着他动起来。 李稷伸手握住巨阙剑,一跃到白虎的宽阔的脊背之上。 “走!” 河滩之上响起一声震天的虎啸,白虎纵身一跃,冲向峰顶。 …… …… 虎啸声响彻天地,天起峰脚下的人们也听见了。 “白虎神?” 季大倒吸一口凉气,“发生什么了?” 不管发生什么,白虎神既然已经出手,想必事态不会继续恶化。 姬墨垂下目光,眼神若有所思。 但就在这时,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仰起头看向天空。 “叽!” 一只肥麻雀穿透云层,如陨石般从天上砸了下来,砰的一声砸到了姬墨的肩膀上。 “怎么了?” “这什么东西?” 站在一边的姬清远姬嘉树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愕然看着父亲肩膀上那只麻雀。 麻雀满嘴鸟语,叽叽喳喳,但听在姬墨耳中却并非如此。 神子和兽神心灵相通,在朱雀失去言语之后,世间只剩下他能够听见祂说的话。 “姬墨!” 胖麻雀惊恐地喊道,“祂来了!” 姬墨瞳孔收缩,看向天空,喃喃开口,“谁来了?” “嗯?爹爹,你在说什么?” 姬嘉树惊讶地看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的父亲,然而下一刻,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他的头顶上。 姬嘉树屏住呼吸,缓缓抬头。 天起峰脚下的修行者,全部缓缓抬起头。 从云首峰的北方,飘来了一团巨大的乌云。 乌云外缠绕着闪电,巨大的威压从云层中渗出,云层下鼓鼓囊囊,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纠缠挣动,就像包着一团缠绕着的蛇一般。 “那是什么鬼东西?” 看见那团乌云,所有的高阶修行者都变了脸色。 “那是……” 那团东西可怖至极,但不知为何姬清远却从其中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睁大眼睛还想再看,忽然一只大掌猛地拍到他的脸上,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看什么看,想瞎吗?” 姬墨震怒的吼声响在他的耳边,眼前一片黑暗,姬清远整个人都懵了。 “嘉树!” 下一刻只听他父亲一声厉喝,一股大力袭来,他忽然被人扑倒在了地上。 同样被扑倒的还有抓着他手臂的姬安歌。 姬嘉树将兄长和姐姐同时扑倒在地,张开双臂,将两人死死护在身下。 “所有等阶五以下的修行者封闭五感!” 耳边无数声音纷杂,风声鬼哭狼嚎,慕容飞澜灌注了真元的声音突破嘈杂,在众人耳边回荡。 等阶五以下的修行者封闭五感…… 姬清远在弟弟的臂膀下睁大眼睛,他好像在哪听见过这样的命令。 没错,他听过,也见过这样的场景。 就在东吴的中阶大典上。 鼻尖都是青草和泥土的气温,姬清远趴在地上低着头,看向草地上的一滩水洼。 在水洼的倒影下,他终于看见了那个从那团乌云中出现的怪物。 乌云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云首峰峰顶。 四只覆盖着暗黄色鳞片的粗大手脚从云彩中伸出,随后探出的是背上的四只黑翼,再然后是被无数纠缠在一起的蛟缠绕着巨大身体。 姬清远趴在地上死死盯着水洼,望着那个熟悉的小山般巨大的身体,他的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一般。 “哥,那是……” 姬安歌呼吸急促,身体微微颤抖。 不等姬清远回答,已经有人喊出了那个名字。 “应龙神!” 站在慕容飞澜身边的仙官失声喊道,“为什么应龙神会来?” 慕容飞澜望着远处天边的黑影,目光严峻。 他当初化名慕容飞旭参加中阶大典时,身边有不少近臣随行。 只要旁观过东吴的中阶大典,就无人会不认识此时出现在云首峰峰顶的巨大身影。 同时,也会知道应龙神已经邪化的事实。 邪神出现非同小可,山脚下的后辽官员们大惊失色,场面一度混乱。 “肃静!” 慕容飞澜喝了一声,“境界低的全都封闭五感!” “那……” 有高阶的仙官看向慕容飞澜,神情复杂,“殿下,我们这些境界高的呢?” “我们需要上山去帮助山鬼大人么?” 第五百四十三章 邀请 慕容飞澜心头一震,和在东吴时不同,这一次应龙并未袭击人群。 就在山下的人正在混乱之际,云首峰上空的应龙已经张开四只翅膀,即将落地。 对于山脚下的人群祂一眼未看,那双硕大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峰顶。 应龙的目标是什么人,已经很清楚了。 上一次应龙出没,就是北魏国师许沧海和玄武神共同击退的,这一次应龙的目标是山鬼,整个后辽修行界也就只有山鬼和白虎神有一战之力。 按理说,这般高层次的战斗根本轮不到天阶以下的修行者插手。可就这么放手让山鬼孤身一人面对邪神,慕容飞澜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们……” 慕容飞澜咬了咬牙,正要对仙官下令,姬墨却忽然转过头来冷冷看着他。 “后辽太子,你不会想安排其他人上山吧?” 慕容飞澜僵了僵,“我……” “别让人去送死了,”姬墨淡淡道,“你的这些人还不够应龙塞牙缝的。” 后辽官员中人头攒动,不少人人脸上露出屈辱的神色。 慕容飞澜却目光微凝,姬墨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实话。 他虽是太子,却也不能送属下去送死。 只是他心中的不安却无法消解,慕容飞澜咬了咬牙,求助地看向季大。 他还记得季大称呼山鬼为老友,如今之计,如果有高阶修行者能帮她,就只剩下季大。 “太子殿下,”季大注意到了慕容飞澜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老朽所接受的嘱托,是保护你们这些人。” 山鬼处境再危险也是神子,身边还有白虎神在,即便和应龙神对上也不一定会吃亏。可山脚下这些人,如果应龙神回过头来给上一爪子,估计就会立即死伤大半。 所以季大虽然担心山顶上的情形,但更清楚地知道他不能离开此地。 慕容飞澜闻言怔了怔,握紧了拳头。 季大盯着他额角渗出的汗珠,目光闪过一丝疑惑。 应龙神的出现的确让人猝不及防,但慕容飞澜也不是第一见了,季大不明白素来冷静睿智的他为什么会如此慌张。 “太子殿下,你没必要这么紧张,不妨再等等看,”季大看向山顶上缓缓降落的巨大黑影,“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就算应龙神邪化后实力大增,可白虎神是天之四灵,实力一直未曾削弱,两神真的对上,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应龙……到底想干什么?” 慕容飞澜走到季大身边,神情复杂,“祂这么挑衅白虎神有什么好处?” 如果说在东吴那次,许沧海和玄武神当时不知遇到了什么不见踪影,应龙神突然出现袭击考生还情有可原。 这一次,应龙神却是直接跑到了白虎神的地盘,这行为实在匪夷所思。就算白虎神不杀祂,估计应龙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简直就像是在找打一般。 “也许,祂不是来挑衅的。” 季大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山上的黑影。 “恐怕……祂是来接人的。” …… …… “这是……” 云首峰峰顶此时已经飞沙走石,暗无天日。 嬴抱月被慕容音护在身后,愕然看着天上的巨大黑影。 慕容音原本正在向乌禅胥问话,她站在一边,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呜咽的风声。 下一刻,包裹着应龙神的乌云就出现在了二人的头顶上。 这一切发生得十分迅速,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快到仿佛应龙神一直呆在云首峰上空一般。 “师娘!” 就在携带着应龙神的乌云落下的瞬间,嬴抱月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她呼吸一窒,知道是云首峰峰顶一直笼罩着的结界被人打破了。 慕容音在结界阵法一道上再强,也强不过神灵的破坏力。 阵法破碎的一瞬间,嬴抱月只觉眼前陡然换了个世界。 噼里啪啦,缠绕在应龙身上的蛟从天上一条条落下,纷纷掉入冰湖之中。 日光被遮盖,湖水变得浑浊,狂风飞舞,原本美若仙境的冰湖边骤然变得阴森诡异。 空气中传来浓烈的腥臭味,嬴抱月心脏收缩,看向挡在她身前的那个身影。 慕容音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但袖子下指尖却在剧烈颤动。 嬴抱月心中一痛,如果换作她,自己和爱人充满回忆的家园被如此破坏,此时心中也必然悲愤交加。 然而比起被大肆破坏的山顶,二人面前匍匐在地面上的一道身影缓缓站起,嬴抱月望着这一幕,瞳孔微微收缩。 应龙神打破了结界,慕容音施加在乌禅胥身上的威压也被瞬间接触。 原本死狗一样瘫软在地面上乌禅胥爬起身来,掸了掸肩上的雪,负手而立,微笑地看向对面的两名女子。 “原来如此,”慕容音冷冷看着他,“这就是你的底气么?” 孤身深入别的神灵的地盘还能如此从容,原来是因为事先就知道有兽神会来接他。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逃得掉了吗?” “并非如此,山鬼大人多虑了,”乌禅胥微微一笑,“在下也没打算逃。” “是么?” 慕容音冷笑,瞥了天上一眼,“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为了接你一个小辈,真是可笑。” “非也,非也,”乌禅胥摇头,“应龙尊驾可不是来接小人的。” “只是给了小人一个机会。” 慕容音的目光盯在他脸上。 “什么机会?” “和山鬼大人好好聊聊的机会。” 乌禅胥活动了一下筋骨,“一直被压在地上和人说话,小人可受不了。” 慕容音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在空中扇动着四翼的应龙神,声音低沉,“你想聊什么?” “山鬼大人如此冷淡,真是让小人伤心,”乌禅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或者说,小人应该称呼您为后辽长公主呢?” “初次见面,您真的比想象的还要貌美,”男人眯起双眼,眼神陶醉,“大陆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嬴抱月握着慕容音的手一紧。 乌禅胥的目光就像污泥一样粘在慕容音身上,让她觉得非常恶心。 慕容音在心中预估着白虎神过来的时间,面无表情道。 “随你便。” 只要看到她的脸就能猜到她是谁,乌禅胥说的这些话还不至于打击到她。 “那在下就斗胆也叫您长公主殿下了,”乌禅胥瞥了嬴抱月一眼,向慕容音伸出一只手。 “其实除了前秦公主殿下,小人的师父,也想请您去西戎一趟呢。” 第五百四十四章 赶上 “邀请我?” 慕容音神情不变,拳头却暗暗握紧,不动声色道,“请我去做什么?” 乌禅胥眯起双眼,语气惋惜,“如果不是阴差阳错,长公主殿下您早在十年前就应该去西戎了。” 他盯着她的脸,目光迷醉,“也许您还会成为我的师娘呢。” 这是慕容音今天听到的第二个人叫她师娘了,前一个让她感动不已,后一个却让她恶心至极。 咔嚓一声,乌禅胥脚下被风刃刮出三道刻痕。 慕容音冷冷望着他,“就算有兽神为你撑腰,也不代表你可以随口乱说话,放尊重点。” “如果我没记错,当年我即使去和亲,也是嫁给白狼王。你的意思是,你师父是白狼王?” 乌禅胥嘴角笑意微敛,站直了身体,“那倒不是。” “只不过我的师父,比白狼王更期待长公主殿下的到来呢。” “等等,”这时一直沉默的嬴抱月忽然开口,“你刚刚求饶时,说你知道当初西戎人让后辽公主和亲的原因。” “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为了什么?” 西戎和长城内六国和亲虽不是头一遭,但当年西戎一方坚持要求慕容音和亲,不接受其他公主,也是透露着十足的古怪。 长城内六国和亲一般都是选宗室女封一个公主头衔送出去,很少会嫁嫡亲公主,更别提慕容音当初被誉为大陆第一美人,在长城内美名远扬。 西戎坚持要她,比起和亲更像在找茬。 别说终止战事了,慕容音如果当初真的忍辱负重嫁到西戎,嬴抱月怀疑驻守永夜长城的后辽兵知道后都会哗变。 后来慕容音“死”在了西岭雪山上,后辽王提出了换别的公主出嫁,西戎人却拒绝接受。 比起和亲,西戎人当初更像是瞅准了慕容音这一个人,只一心想把她弄到西戎。 嬴抱月原本以为是白狼王那个老混蛋看上了慕容音的美貌,但此时盯着乌禅胥的表情变化,她意识到,真相可能并非如此。 当初想要慕容音的人,也许并不是白狼王。 “虽然在下现在并没有那么危险,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乌禅胥饶有兴趣地望着嬴抱月,“反正等下你们都会知道。” 等下?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等下会发生什么? “当初之所以我们的大王之所以想要长公主殿下的和亲,是我师父的建议,”乌禅胥满脸得色,“大王可是很信任我师父的。” 又是这个人。 一直无动于衷的慕容音猛地打断他,“你师父到底是谁?” “是禅院的主人么?”慕容音紧盯着乌禅胥的表情,不错过他一丝的神情变化,“还是云中君。” “这我可就不能说了,”乌禅胥眯眼一笑,“不过只要长公主殿下愿意跟我去西戎,那么一切你都知道。” 男人眼中带着蛊惑,“我师父在西戎已经在禅院为两位准备好了下榻的地方,禅院所有长老都扫榻相迎呢。” 扫榻相迎,不是一去不回么? 慕容音冷笑一声,微微捏紧手指,“可惜啊,我在这呆的挺好的,不打算去其他地方。” 她也不知道这对师徒到底哪来的自信,认为她和嬴抱月会深入虎穴。 这种明显会被拒绝的事,为什么要说出来? 察觉到慕容音身上气息的变幻,嬴抱月也警醒起来。 “真可惜,”被慕容音一口拒绝,乌禅胥却只是耸了耸肩,看向嬴抱月,“那前秦公主,你呢?” 虽还不知道乌禅胥口里的师父是谁,但这对师徒的脑回路显然同样清奇。 他们到底哪来的自信她和慕容音会答应他们的? “不去。” 嬴抱月淡淡道。 然而乌禅胥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是满面的笑容。 “不,你们会去的。” 他微笑着仰起头,三人头顶上骤然响起激烈的风声。 慕容音和嬴抱月瞳孔收缩,猛地看向天上。 一双巨大的眼瞳正自上而下静静看着她们。 嬴抱月和这双眼睛对视倒不是第一次了,即便如此,她浑身的血液也仿佛在一瞬间凝结。 与在东吴时初见时相比,应龙神鳞片上的暗色更重,身上的邪气也加重了。 天上响起震耳欲聋的龙鸣,原本只是盘旋在上空的应龙神扇动着四只翅膀,向地上的嬴抱月和慕容音扑来,一双巨爪猛地向二人抓去! 果然如此。 狂风之中,嬴抱月眼角余光瞥见乌禅胥脸上无懈可击的笑脸,这人是个实实在在的笑面虎,之前故作矜持的询问只是做戏,西戎人一开始就决定了用强的! 应龙体型巨大,但动作却异乎寻常的敏捷,那双巨大的铁爪瞬间就逼到眼前,嬴抱月睁大双眼,应龙爪尖的寒光从她的眼皮上划过。 “抱月!” 耳边满是风的呼啸声,慕容音揽着她的腰急速后退,她们两人手上都没有剑,根本无法抵抗从天而降的这一爪,眼前的巨爪一道道穿过风刃,锐不可当。 身后传来石块落下山涧的声音,嬴抱月心头一跳,明白她们已经退到了山崖尽头。 慕容音脚跟悬空,停住脚步。 泛着浓烈腥味的巨爪向她的胸口抓来。 她将嬴抱月甩至身后,面对那双夺命巨爪,闭上了双眼。 乌禅胥眼中划过一丝兴奋之情。 应龙神硕大的眼睛眯起,爪起爪落。 “吼!” 然而就在这时,山涧下忽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一个雪白的身影如闪电一般从山崖前一跃而起,一头撞翻那只巨爪,狠狠咬了上去! 半空中响起一声凄厉的龙鸣,慕容音的身体骤然瘫软了下来,转身一把抱住半边身子都悬空在山崖外的嬴抱月。 “没事了,没事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知是在安慰嬴抱月还是在安慰自己。 “白虎神?” 嬴抱月回抱住她,视线穿过慕容音的肩膀,看向那个不远处正在疯狂撕咬应龙的白色身影。 应龙神痛叫着,庞大的身影在半空中翻滚,整个峰顶地动山摇。 这时一个人影忽然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不,更准确的说,是从白虎神的背上滚了下来。 看着那个人影,嬴抱月缓缓睁大双眼。 “抱月!” 第五百四十五章 眼睛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嬴抱月怔怔望着那个从天上落下来的人。 随后她仰着脸,露出笑脸。 “阿稷,”嬴抱月笑颜如花,“你没事啊。” 李稷望着地上的那个人,只觉耳边的任何声音都消失了。 神灵间的对战,复杂的形势,心中的疑问,模糊的记忆,肉体的痛苦。 什么都消失了。 他的视野里,他的脑海里,全都是这张脸,都是眼前这个人。 在落地的瞬间,李稷差点忘记往脚底灌注真元,猛地在雪地上趔趄了一下。 “阿稷!” 嬴抱月吓了一跳,松开慕容音的手臂着急地就想站起来,但还没等她站起,李稷就已经从雪地上爬了起来,身影一闪,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眼睛近在咫尺。 嬴抱月愣住了。真的离那么近了,她却一时间忘记了言语,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还不等她反应,她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猛地一拉。 下一刻,她的脸颊,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噢……” 望着被李稷一把拉进怀里的嬴抱月,慕容音微微睁大眼睛,身体往后闪了闪,感叹了一声。 嬴抱月却已经无暇察觉自己师娘的反应,她整个人已经僵住了。 “阿稷?” 李稷这是怎么了? 但下一刻她发现,僵硬的不只是她一人,抓着她的那只手臂也倏然僵硬起来。 对面之人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咚咚咚,紧贴在她耳边的胸膛里传来震动声,嬴抱月目光微凝,正要侧耳倾听,却猛地被人推开。 一开始像是被吓到一般用力很猛,但推到一半,对面人却又醒过神来放缓了动作。 “抱、抱歉。” 李稷松开嬴抱月的肩膀,无地自容,“我……” 他刚刚大脑一片空白,等意识到的时候,手就已经做下了这般恶行。 “没事,你是吓到了吧。” 此时的情形容不得他们尴尬和细想,嬴抱月迅速揭过此事,“你怎么会和白虎神在一起,淳于夜呢?” “他重伤逃走了,”李稷庆幸自己脸上面具够厚,定了定神道,“我掉落山崖后,是白虎神救了我。” “那还真是难得。” 慕容音神情有些惊奇,“这世上能得白看重的人可不多。” 李稷这时才注意到此地还有第三个人存在,愣愣看向不远处的美丽女子。 看着李稷的目光,慕容音苦笑一声,虽然她今日被第二个男人看到了脸,但如果她没有猜错,有嬴抱月在,她在李稷面前大概就是个透明。 “您是……” 李稷的头脑恢复清醒,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难掩震惊。 慕容音知道他肯定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小子,”慕容音淡淡道,“我的身份是绝密之事,你要是敢说出去……” “在下不会。” 不等她说完,李稷瞥了嬴抱月一眼,迅速道。 好吧,慕容音在心中感叹了一声,有嬴抱月在,她应该是不用担心东吴昭华君会泄密了。 这时天上传来一声激烈的碰撞声,三人神情一凛,都看向天空。 天空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互相攻防,轰隆一声,白虎将应龙撞向一座山头,应龙龙尾一扫,又猛地扫中白虎的腰部。 白虎一声厉啸,血盆大口死死咬在应龙的尾巴上,黑血飞溅。 地动山摇,狂风呼啸。 这一幕看得人惊心动魄。 李稷看着天上的激战,心中发寒,紧紧握住了腰边的剑柄。 不光是山顶上的人,天起峰脚下,慕容飞澜姬仰头看着远处云首峰峰顶上剧烈冲撞的两个光团,心中寒意一阵阵往上窜。 除了他之外,其他少年少女们均脸色发白。 “这是……” 季大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远处正在激斗的两位神灵,“过了多久了?” 他并不是在问这两位打了多久,而是在问一个更重要的时间。 “快二十年了吧,”姬墨淡淡开口,“至少我上一次看见神灵之间大战的时候,我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子。” “是啊,”季大深深吐出一口气。 上一次神灵之间的对战,至少都是在大秦建立前的事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居然他还会看到这一幕。 “山上到底怎么了?” 陈子楚趴在地上急切地询问,“谁能赢啊?” 之前他们都已经听过了慕容飞澜和季大的解释,知道现在估计白虎神和应龙神正在战斗。 神灵之间打架! 他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陈子楚隐隐有些兴奋,迫切地想要知道输赢。 “以位阶而言应该是白虎神,”慕容飞澜注视远处的动静,神情凝重,“只是……”。 “邪化后的应龙实在是来势汹汹,”姬嘉树趴在草地上抬起头,“真的没问题么?” 草地上的其他修行者也都有些犹豫。 但就在这时,云首峰上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裂响。 只见一个黑影急速坠下,砰的一声砸在山涧之中,应龙神身上的鳞片碎了一大半,一只雪白的巨掌踏到了祂身上。 “是白虎神!” 周围仙官中响起一片欢呼,在众人眼中,白虎神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 陈子楚闻声惊叹不已,“还是天之四灵厉害啊。” 慕容飞澜也松了一口气,这么看来,在完全状态下的天之四灵是完全可以压制地之四灵的。 峰顶之上,望着远处成功将应龙神踩到脚下的白虎神,慕容音、嬴抱月和李稷三人也都松了口气。 “好了,这下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吧。” 慕容音冷冷看向站在对面的乌禅胥,“你还有什么花招,不妨都使出来。” 不过连神灵都搬了出来还失败了,她估计对方也快要山穷水尽了。 “你师父到底是谁?要我和抱月去西戎人到底有何目的?” 乌禅胥低着头不说话,嘿嘿笑起来。 “不说?” 慕容音皱起眉头,冷笑一声,“难道你觉得你还能挽回什么吗?” 乌禅胥还是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笑。 嬴抱月觉得有些不对劲,定定盯着对面的男人,下一刻,她眼前一花,惊叫出声。 “师娘!” “嗯?怎么了?” 慕容音看向嬴抱月,却只见她望着乌禅胥,目光中满是震惊。 嬴抱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忽然看见乌禅胥的手臂上,长出了一只眼睛。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不敌 “抱月?” 察觉嬴抱月身上的气息不对劲,李稷侧目正想看向她,耳朵却忽然动了动。 咕噜,咕噜。 凄厉的风声里,他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就像是一滩黑泥冒着小泡一般,一股极为不祥的东西,带着泥潭底下的黑暗翻滚了上来。 李稷缓缓回过头。 乌禅胥捂着脸站在原地,指缝间正不断流淌下黑泥。 “这是……” 慕容音看着这一幕,愕然睁大双眼。 乌禅胥的面容已经完全被黑泥淹没看不见了,黑泥从他的脸上流下,再流到肩膀、手臂。 下一刻他侧过身,伴随一声叽里咕噜的声响,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他的大臂里凸了出来。 那是一只眼睛。 迄今为止,通过风法慕容音看到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眼前的这一幕还是诡异到让她头皮发麻。 更惊悚的还在下一刻,黑泥从那只眼睛的眼皮上流过。 随后,那双独眼睁了开来。 眼神淡漠,冷酷,仿佛没有人的感情。 “这是……” 嬴抱月从未见过这样一只眼睛,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不是乌禅胥的眼睛。 乌禅胥的双眼虽然没有淳于夜那般碧绿,却也是西戎人常见的浅色。 可此时他手臂上的这只眼珠,瞳仁的颜色却是深褐色的。 褐色眼珠在乌禅胥手臂上转动了一下,直勾勾看向了站在对面的她、李稷和慕容音。 嬴抱月心中一寒,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这只眼珠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 褐色眼珠的目光停留在了慕容音的身上,她心中一凛。 “乌禅胥,你搞什么鬼?” 乌禅胥却依然双手捂着脸,嘴里只是嘿嘿笑着。 “乌禅胥?” 嬴抱月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你不用喊他了,这具身体现在是我的。” 就在这时,乌禅胥张开口,一个截然不同的苍老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 嬴抱月心头一跳,愕然看着忽然放下双手的乌禅胥。 他放下手,双眸紧闭,只有嘴一张一合。 人还是那个人,嘴还是那张嘴,但他身上的气息却陡然一变! 慕容音呼吸一窒,猛地将嬴抱月拉至身后,如临大敌地注视着面前的“乌禅胥”,厉声喝道,“你不是乌禅胥,你是谁!?” 就在短短的一瞬间,慕容音愕然发现乌禅胥身上属于修行者的气息陡然上升,居然已经逼近了神子的境界! 她浑身微微战栗,因为这是在修行界中从未发生过的事。 “乌禅胥”依旧侧着身,手臂上那颗眼珠直直望着慕容音,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接你的人。” “这是……”慕容音已经无暇顾及此人在说些什么,只是死死盯着乌禅胥手臂上的那颗眼珠。 “俯身吗?” 黑泥从乌禅胥的手臂上滑落,嬴抱月心头停跳了一拍。 “不,不是。” 她哑着嗓子道,“不是附身。” 这颗眼珠爬出来的情形和淳于夜后背爬出狼头时的场景极为相似,但嬴抱月却觉得两种情况并不相同。 狼头是寄生在淳于夜的身上的,甚至可以操纵他的身体,但不知为何这颗眼珠给嬴抱月的感觉不同。 “通……道?” 望着那颗褐色的眼珠,嬴抱月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嗯?” 原本正注视着慕容音的那颗眼珠缓缓转动,看向了她。 眼珠定定望着嬴抱月,乌禅胥张开嘴。 “真是个麻烦的丫头。” 慕容音瞳孔一缩,“通道是什么意思?” 从眼珠的语气来看,她意识到嬴抱月已经猜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是……”嬴抱月刚想解释,耳边风声忽然喧嚣起来。 眼前寒光一闪,“乌禅胥”拔出了腰边的弯刀。 剧烈的雷光从他的刀身上亮起,察觉到其中蕴含的真元能量,嬴抱月心中发寒。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好像看到了许沧海。 “这小子人微言轻,请不来山鬼大人大驾,老朽只好亲自动手了。” 乌禅胥手臂上的眼珠转了转,重新看向慕容音,古板道,“还请赐教。” 声音刚落,杀气已经扑面而来。 “你……” 慕容音的话尚未说出,乌禅胥的身影就已经如鬼魅一般闪到她的面前。 这绝不是一介天阶修行者能拥有的速度! 慕容音只来得及将嬴抱月一把推出去,就听见了自己胸前衣带断裂的声音。 她身周的风法结界,居然已经被刺破了。 这个人的刀太快了! 慕容音心底发寒猛地后退,但刀尖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是身经百战之人的刀法,是和她境界相仿但战斗经验远比她丰富的人的刀法! 慕容音从未觉得死亡与自己如此贴近,她手无寸铁,根本无法抵挡面前的利刃,然而下一刻咔嚓一声,一柄剑与弯刀在她身前相交。 两柄利刃撞出的火花在从慕容音的瞳孔划过。 一个清瘦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李稷手执巨阙剑,死死架住了乌禅胥的刀。 然而下一刻他的膝盖一弯,承受不住对方真元的压力单膝跪地。 “阿稷!” 嬴抱月被慕容音一把推进了冰湖,她猛地从湖水中探出头来,失声叫道。 “不用管我,你的剑呢?” 李稷握着剑的手磨出了血,但他还是死死握着手中的剑柄,大声问道。 慕容音和嬴抱月两人都没带剑,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撑住。 “我的剑没带,它在……” 嬴抱月看向湖的另一边的洞府,心中焦急不已,正当她盘算着去取剑之时,刀刃摩擦声陡然剧烈起来。 乌禅胥手臂上的眼珠看了一眼李稷,淡淡道。 “小子,你很碍事。” 眼前雷光一闪,李稷瞳孔剧烈收缩。 咔嚓一声,他的身影高高飞起,一股大力直直将他冲出十几丈远,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阿稷!” 嬴抱月心神剧震,现在的乌禅胥果然已经具有了等阶二的能力! 她有心想去查探李稷的情况,但眼前更可怕的一幕却已经映入她的眼帘。 没有了李稷的阻挡,乌禅胥手中的弯刀倏然切至慕容音的胸口。 鲜血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裳。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从天上传来。 “阿音!” 第五百四十七章 身份 慕容音被刺中的一瞬间,嬴抱月眼里的一切都像是慢放了一般。 她看见天空之上白虎神一声怒吼扑过来,却被应龙神从身后猛地咬住后腿,她看见李稷从雪地上爬起,拼命想要冲过来。 她听见了自己骨头摩擦的声音,原来她也在奔跑,却不管她怎么跑,都跑不到。 血珠从空中划过,从她的眼前划过,溅上慕容音洁白的脸颊。 嬴抱月睁大双眼。 为什么? 为什么她现在会那么弱?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重新找到另一个亲人,却要让她再一次失去? 为什么? 师父她为什么不在呢?为什么她不能代替师父保护好这一切呢? 无数想法从她的脑海中划过,嬴抱月恍惚中看见自己好像孤身一人站在一片荒野之中,荒野的尽头,慕容音向她笑了笑。 不,这不是幻觉。 就在胸口被刺中的一瞬间,慕容音侧过头来,向她露出一个笑容。 笑容里有释然,有庆幸,有祝福。 嬴抱月只觉自己脑子里一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她脑海里全是慕容音刚刚最后一个动作。 身为等阶二的慕容音肯定比谁都快的察觉到了乌禅胥身上境界的变化,察觉到了他攻击的目标,但就在他动起来的瞬间,慕容音做的第一件事,是推开她。 不是自己逃,是推开她。 “师娘!” 嬴抱月耳边嗡嗡作响,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她的眼前,忽然燃起了一团火。 那团火鲜红至极,有一人多高。 这团火在慕容音身前燃起,熊熊火光照亮了女子的脸颊。 “这是……” 不远处的李稷忽然停住了脚步。 就在他停下的瞬间,只听咔嚓一声,一截断刃从火光中飞出。 李稷身形一定,视线看向插在地上的那截断刃,眼中划过一抹惊愕。 那不是剑,而是弯刀的刀尖。 乌禅胥的刀,断了。 被更锋利强大的兵刃一斩两断。 一直目不斜视的乌禅胥站在雪地上,握着断刃的手臂僵在半空之中。 “谁?” 就在他的刀尖即将刺到慕容音的心脏之时,他的刀被人挡住了。 火团并没有回答,乌禅胥的声音却忽然异样起来。 “你是……” 手臂上的眼珠定定望着慕容音身前的那团火,生硬道,“你为什么会来?” 想问这个问题的并不只有这颗眼珠。 慕容音捂住流血不止但尚未穿透的胸膛,愣愣看着身前的这团火。 不,这根本不是一团火,而是一个人。 火焰缓缓从面前的身影上落下,露出下面身着红衣的男子的身躯。 嬴抱月站在雪地上,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意想不到的人。 意想不到的人穿着意想不到的衣裳挡在了意想不到的人面前。 姬墨单手握着越王剑,一边指向乌禅胥,一边眼珠往后转了转,瞥了身后女子一眼,“你是谁?” 慕容音有些僵硬,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姬墨相见。 然而这时姬墨看着她的目光忽然一变,他的气息停顿了一瞬,“你是山鬼?” 慕容音的气息也停止了一瞬,片刻之后,淡淡开口,“嗯。” 嬴抱月站在不远处,看着让人心情复杂的一幕和关系更复杂的两人。 姬墨移开视线,看向前方杵在雪地上的乌禅胥,声音中喜怒难辨。 “之前隔空对战时你不是挺有本事么?” 他冷笑一声,“原来后辽国师的实力就只有这么一点么?” 姬墨语气奚落,但慕容音只是望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 纵然她再厌恶这个男人,可他刚刚的确阴差阳错地救了她。 况且她没有战斗经验和战斗能力是事实。面对境界低的修行者她尚且可以用真元压制,但在一对一面对同境界的剑客进行近距离搏杀的情况下,她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慕容音摸了摸已经愈合的胸口,淡淡道,“我不会用剑。” 姬墨眸光闪了闪,“是吗?还真是个废物。” 慕容音懒得和此人逞口舌之快。 她退后三步,在雪地蹲了下来。 “师娘!” “你没事吧?” 嬴抱月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她身边。 听见这一声师娘,姬墨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乌禅胥手臂上的那颗眼珠静静盯着他,忽然猛地挥动手中的断刀。 咔嚓一声,刀剑再次相交,断刀彻底只剩下剑柄。 “怎么?非要我把这把剑削凸,你才会有自知之明?” 姬墨盯着那颗褐色的眼珠,眯起双眼,“等等,你是什么东西?” “姬墨。” 然而不等他开口,眼珠却率先开口,继续质问之前那个问题。 “姬墨,你为什么会来?” “想知道?” 姬墨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颗眼珠,“你先说说你是什么东西?” “傀儡?”他皱起眉头,“还是化身?” 慕容音扶住嬴抱月的肩膀,愣愣问道,“傀儡我知道,化身是什么意思?” “也算是傀儡术的一种,”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但不同于一般的傀儡术。” 一般情况下操纵傀儡,是通过诅咒、阵法、蛊等方式,但化身不同,它是施术者取下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移植于被操纵者的身上,关键时刻可以通过这部分夺取被操控者身体的主导权。 乍一听和寄生的情况很相似,其实却并不一样。 寄生是宿主死亡,寄生在宿主身体上的一部分也活不成。 化身比寄生更加高明,化身的那一部分可以单独存在,也拥有单独的意志,且能和本体遥相呼应。 她之前之所以说乌禅胥身上这颗眼珠是通道,就在于人的眼睛有两颗,如果她没有猜错,另一颗眼睛还长在施术者的身上。 乌禅胥手臂上的这颗眼睛,就像是一个摄像头,可以将画面传给另一个摄像头。 嬴抱月后背汗毛微微竖起。 此时此刻,正有另外一个人,在千里之外,通过这只眼睛看着他们。 “不愧是是南楚国师,对我们西戎的术法倒是很清楚。” 乌禅胥口中响起一阵古怪的笑声。 “别废话了,”姬墨淡淡道,“你到底是谁?” “报出你的名姓来。” 能和他打得平分秋色的神子这片大陆上可没多少。 “既然南楚国师想知道,我不妨告诉你。” 乌禅胥手臂上的那颗眼珠看向他。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不过你们这些中原人,叫我……” “云中君。” 第五百四十八章 斗战 云中君? 嬴抱月猛地抬起头,盯着乌禅胥手臂上的那颗眼珠。 这个人选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除了那位神秘的西戎国师,她的确想不到还有其他西戎人能整出这般大的事端。 可与此同时,隐藏了十几年身份的云中君忽然主动爆出自己的名姓,她又无比震惊。 当初在战场上撞见云中君,远远瞧见的他给她的感觉是冷漠又内敛的,像是世事都与他无关。 这样的人,会主动说出自己的身份? 执棋者向来都习惯于隐藏于幕后,虽然高阶修行者之间对战礼节上是要报出之间的名姓,但嬴抱月很难想象西戎人会讲究这样的礼节。 当时他带了面具,还一直低着头,嬴抱月连云中君的眼睛都没有看见,她实在难以判断乌禅胥手臂上的这颗眼珠到底是不是云中君的眼睛。 “云中君?” 姬墨握着越王剑的手臂抬了抬,眼神晦暗难辨,“你就是云中君?” “很抱歉以这般模样和东皇太一相见,”手臂上的眼珠眨了眨,“不过以我们之间的立场,这般相见才是最合适的吧。” “哼,”姬墨冷哼了一声,望着那颗褐色的眼珠眯起眼睛,“所以你是怕死,才躲躲闪闪地躲在自己徒弟的身体里?” “徒弟?” 慕容音望着那颗眼珠,声音有些异样。 乌禅胥之前一直挂在嘴边的师父,就是云中君? 嬴抱月望着眼前对峙的两人没有说话,她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褐色眼珠沉默了一瞬,声调怪异地笑了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南楚国师呢。” “想要种下化身需要同宗同源的身体,”姬墨声音清淡,剑尖对准乌禅胥手臂上的那颗眼珠,“这世上可没有比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更合适的身体。” “你千方百计将这废物送进来,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打一条通道么?” 嬴抱月听见姬墨这句话,握着慕容音手臂的手倏然收紧。 没错,通道。 在整场高阶大典中西戎人的表现都很堪称诡异,可将所有事情串在一起,所有事就都能说通了。 淳于夜和乌禅胥一路不知死活地跟着,拼死拼活爬上山顶,这件事本来并不合理。 只因这两人的境界都不足以对山鬼和白虎神造成威胁,就算靠着广袤的山岭隐藏踪迹勉强混到靠近山顶的位置,但这两人终究是爬不上山顶,见不到山鬼。 就算见到了,也成不了事。 之前乌禅胥被慕容音按在地上摩擦就说明了这一点。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后手,淳于夜和乌禅胥冒险上西岭雪山,除了让禅院折损两员大将,几乎毫无用处。 可现在嬴抱月终于明白了,这两人上山,本来就不是为了做成什么。 他们的任务,就只是来而已。 淳于夜在山顶小路前的破境,就是为了掩护乌禅胥,让他趁机混上山顶。 而乌禅胥的整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这颗眼珠。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将这颗眼珠送上云首峰山顶。 山鬼并不擅长近身搏斗,她保护自己的最大本钱,就是笼罩云首峰乃至整个西岭雪山的多重结界。 这么多年来,慕容音一直将自己藏得很好。 就算云中君本人在此,他也未必能突破这么重结界站到慕容音面前。 也正因从外部攻不进,西戎人才采取了如此迂回的方式。 高阶大典的举办给了低阶修行者混进西岭雪山的机会,云中君利用一众天阶修行者和淳于夜乌禅胥两颗棋子,终于得以站到了慕容音面前。 想通了这一切,嬴抱月对此人的心计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哈哈哈!” 听见姬墨的话,眼珠却笑得更加欢畅。 “姬墨,你倒是很适合修炼我们西戎的邪术。我这边也有可供火法者修炼的法门,考不考虑成为我们的同伴?” “哼,”姬墨也笑起来,笑声却讥讽无比,“邪术什么的倒无所谓,可我为什么要找一个比自己弱的人去学?” “弱么?” 褐色眼珠中闪过一道暗光,“说起来,在下倒是从未参加过位阶大典。” “也从未和诸位神子切磋过。” “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配参加什么位阶大典,”姬墨翻转手腕,淡淡道。 “老鼠就呆在阴沟里就好了。” 褐色眼珠中划过一道暗光。 “小心!” 嬴抱月眼前一黑,猛地被慕容音抱进了怀里。 身后响起石破天惊的巨响。 剧烈的风如刀子一般从后背刮过,嬴抱月伏在慕容音的怀中睁开双眼。 她眼角余光瞥见李稷半跪在一块巨石后,巨阙剑插在地上,抱元守一用全身力量对扛着狂风和巨大的真元威压。 天阶修行者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勉强自保。 嬴抱月缓缓睁大双眼。 半人高的巨石在狂风晃动,飞沙走石,昏天暗地,巨大的真元威压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 如果不是被慕容音这位神子护在怀中,她此时估计已经粉身碎骨。 因为就在不远处,现今修行界里最高水平的一场战斗正在发生。 “砰!” 火焰在空气中四处飞舞,雷声阵阵,宛如末日。 姬墨和乌禅胥的身形已然不见,空荡荡的山巅,只能看见火焰和雷光交缠撞击。 慕容音抬起头,注视着正在高速移动的两人。 此时此地,就只有她能看清这两人的动作。 和之前面对她时单方面的屠杀不同,此时此刻发生的才是一场真正的神子之间的战斗。 乌禅胥原本的弯刀已断,但他却不知从哪又抽出一柄的软剑。 那柄软剑的剑面只有纸一般薄,但被雷光缠裹,居然变得如同狼牙棒一般粗大,和姬墨的越王剑碰撞起来,居然丝毫不落劣势。 两人的身形在冰湖之上不断腾挪碰撞,冰湖上全部的冰裂都碎裂开来,湖水四溅。 姬墨目光冷淡,只是不断挥剑,每一剑都携风雷之势。 乌禅胥手脚有些僵硬,但却每一剑都能借助。 注视着两人之间激烈的斗剑,慕容音心底忽然渐渐发凉。 “云中君……” 她抱紧怀中的嬴抱月,轻声问道。 “他真的是个雷法者吗?” 第五百四十九章 风雷 云中君是什么剑派的? 听到慕容音的问题,嬴抱月忽然怔住了。 事实上一直以来笼罩在云中君身上的谜团,并不只有他的身份,还有他的剑派。 西戎人虽然和中原人修行的路数不太一样,但只要用兵刃,就逃不开风火水雷四种剑法。 西戎人在修行上和北魏相仿,都酷爱暴烈的雷法,淳于夜和乌禅胥两人就都是雷法者。 姬墨刚刚也说了,乌禅胥是云中君同宗同源的徒弟,这也就意味着云中君应当也是雷法者。 从身后传来的动静里,嬴抱月也听见了雷声,刚刚乌禅胥身上长出眼珠后也一直使用的是雷法剑。 所以云中君是个雷法者基本上没跑了。 可既然如此,慕容音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应该比任何人都能清晰地看到这两人的战斗才对。 嬴抱月攥紧她的衣襟,“师娘?” “抱月,你知道云中君是什么剑派吗?” 慕容音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听你师父提起过吗?” 察觉到对方声音中的不安,嬴抱月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算云中君不是雷法者,是其他剑派的,按理说也不会让慕容音产生如此反应才对。 “师父没有提起过,”嬴抱月抬头看向慕容音的下巴,“师娘,你怎么了?” “战局如何了?” 天上白虎神和应龙神战斗的声音还在响,白虎神被应龙神拖住了,应龙神龙啸阵阵,悍不畏死,神灵之间的战斗陷入了焦灼。 可按理说,底下神子之间的战斗不该如此才对。 在姬墨没有出现之前,形势的确十分危急,但姬墨出现之后,战况立即发生了逆转。 山鬼没有战斗能力,可东皇太一不一样。 除了她师父之外,姬墨本身就是最能战的神子,无论是在剑法的成就上还是在战斗经验上,在八人神中都是佼佼者。 再加上火法本身就是擅长近身战斗的剑派。 即便面对同境界的神子,姬墨应该也能迅速结束战斗才对。 “战局……” 然而慕容音的声音有些干涩,“抱月,不太对劲。” 慕容音的目光紧紧盯着湖面上激烈拼杀的二人,咬紧了牙关,“现在,不分上下。” “什么?”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 她忽然明白慕容音为何会这么不安了。 平素对姬墨的嫌弃是一回事,可她对姬墨的能力是心服口服的。 即便上辈子她没有和姬墨直接一对一对战过,但她曾在位阶之战中亲眼目睹姬墨打败了许沧海。 且还不是苦战,是在点到为止的战斗中,姬墨直接打败了许沧海这位大陆最强的雷法者。 在南楚重新见到姬墨出手之后,嬴抱月就明白姬墨这些年来从未放松过修炼,比起八年前她见过的姬墨,他变得更强了。 在没有了她和师父后,姬墨被称为大陆上最强的神子是绝没有问题的。 嬴抱月对云中君的实力并不了解,但按照她对她师父的了解,云中君如果是雷法者,其实力应该超不过许沧海才对。 否则就太可怕了,有这么一个强大的等阶二在西戎实在太危险,她师父在世时,应该会不惜一切代价灭了他才对,而不是只斩杀了六名翟王。 所以嬴抱月一直认为云中君的实力在许沧海之下。 可现在,慕容音告诉他,云中君居然和姬墨战了个不相上下? 云中君和姬墨一眼强? 不对,现在和姬墨战斗的人严格意义上而言并不算是云中君。 嬴抱月心底发寒。 现在和姬墨战斗的人,事实上是乌禅胥。 虽然云中君的眼珠长在了乌禅胥身上,间接地操控了这具肉体,但挥动兵刃的人终究还是乌禅胥。 等阶三天阶修行者身体的强度和反应速度和等阶二的神子是不能比的,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云中君的实力其实是被削弱了的。 在这种情况下,二人都战至平手,那如果云中君本尊和姬墨对战,会出现什么结果? 姬墨,会输吗? 云中君的实力,比姬墨还要强? 嬴抱月已经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因为要知道,在姬墨成为神子之后,整个大陆上打败过他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 “抱月,”这时慕容音抱着她的手臂再次收紧,已经将她勒到痛的程度。 但嬴抱月却无暇顾及,慕容音接下来的话像是惊雷一般炸在她的耳边。 慕容音失神地望着湖面上姬墨和乌禅胥缠斗的身影,喃喃道。 “云中君,很可能已经有了接近人神的能力。” 人神。 嬴抱月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止。 下一刻她闭了闭眼睛,推了推山鬼的手臂。 “抱月?” 嬴抱月没有说话,努力挪动着身躯,转身探出了脑袋。 “抱月!” 慕容音一惊,伸手就想捂她的眼睛,“你不能看!” 但慕容音的手被另一只手坚定地挡住了,嬴抱月睁大双眼,看向在湖面上激战的两人。 鲜血从她的眼角下流下,但她的确看清了。 姬墨和乌禅胥的确战得不相上下。 但乌禅胥挥剑和闪躲的速度的确跟不上姬墨,身体已经伤痕累累。 可每当姬墨的剑将要刺进他的要害,半空中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住了他的剑刃,越王剑在空中略一停顿,随后乌禅胥的软剑和雷光就来了。 “那是……” 嬴抱月不顾眼球疼痛,望着姬墨在挥剑中屡屡出现的不自然,心中愕然不已。 性情高傲的姬墨当然不可能在这样的战斗中放水,也就是说,想必真的存在这样一股力量,在战斗过程阻挡了姬墨的剑刃。 可这是什么力量。 这般诡异的拼剑景象,嬴抱月在火法者雷法者甚至水法者的战斗中都从未见到过,除了…… 她忽然想起慕容音刚刚的那个问题。 云中君,到底是什么剑派的? 嬴抱月怔怔回过头,看向身后之人,她发现慕容音也正在看着她。 “抱月。” 慕容音揩去嬴抱月眼角的血珠,声音复杂到让人听不出情绪,她轻声道,“我怀疑,他是风雷双修。” 风雷双修。 嬴抱月心脏一缩。 也就是说,同时修成了雷法和风法。 风火水雷,相生相克。 四派相生,水生风,风生火,火生雷。 四派相克,风克雷,雷克水,水克火。 可现在最要命的,并是不云中君可能修成了两派相克的剑法,是个罕见风雷双修。 更可怕的是,他是个神子。 嬴抱月看向湖面,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一直以来,修行界中认为的等阶二的风法者只有山鬼一位。 但现在,有了两位。 第五百五十章 推测 嬴抱月心底泛起深深寒意。 风法者的能力其实相当特别,一直以来只是因为战斗能力低下才被人瞧不起。 可这种初始阶段很弱的流派一旦修行到高阶就会变得截然不同,最具代表性就是慕容音这种能够观察全大陆,千里之外能发动攻击并收集情报的能力。 陈子寒虽然也觉醒了这样的能力,但以他的境界,能够看到的范围还极其有限。 可神子不一样,神子视野之广阔,能力之多样,完全超过一般风法者的范畴。 慕容音迄今为止展现出的能力就已经让嬴抱月大开眼界,可她成为等阶二的过程十分仓促,某种意义上也限制了她后续的能力提升。 嬴抱月很难想象以正常速度破境的风法神子到底能够达到何等上限。 慕容音能够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靠近一个人,看到他身边的人和事。如果云中君也具有同样的能力,这不就意味着,迄今为止慕容音看到的东西,他也全都能看得到? 嬴抱月忽然不寒而栗。 观测全大陆的能力落到慕容音这样心思纯粹的人身上并不会造成什么恶性影响,可若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身上,对修行界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个神秘神子很可能躲在幕后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所有人,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更糟糕的是,慕容音是在献祭了自己战斗能力的基础上才获得了观测全大陆的资格,这种特性注定了她终生无法攻击其他人,就算她知道全天下的秘密也危害不到修行界。一直以来,嬴抱月都认为这是天道的一种平衡,让修行者得到一种能力的同时失去一种能力。 可雷法是强战斗力的流派,如果云中君真是风雷双修的话,他就打破了这种平衡,整个人等同于一个战斗力加强版的慕容音,是修行界中不折不扣的怪物。 “师娘……” 嬴抱月声音异样起来,“你确定他是个风法者吗?” 比起雷法,云中君是个风法者才更要命。 “我……”慕容音也知道她的判断事关重大,她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空气中风的流动。 “抱月,你还记得应龙神出现前出现的那阵风吗?” 慕容音轻声问道。 嬴抱月一愣,没错,她记得。在应龙神出现前,她的确听见了异样的风声。 风声如呜咽一般,只是听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但她终究不是风法的专家,当时并没有多想。 “抱月,那并不是我的风,”慕容音道。 当时一股不属于她控制下风忽然混入西岭雪山的地界,她吃惊不已,可因为接下来紧接着应龙神就出现了,各种突发情况应接不暇,她也就来不及去想。 现在看来,在应龙神出现前,就已经有异物混入了她的结界中。 “什么?不是?”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能在山鬼掌控的地界中混入另外一股风,如果这风真是有人在暗地操纵,至少证明此人操纵风的能力不弱于山鬼。 “另外,抱月,现在正在和姬国师对抗的,是两股力量。” 慕容音紧盯着湖面上高速移动的两人,一字一顿道。 “两股?” 嬴抱月更加吃惊。 慕容音目光追逐着姬墨手中的剑刃,视线变得锐利起来,“有风刃在不断撞击姬国师的剑,所以他才会次次都不能攻击到乌禅胥的要害。” 风刃!? 嬴抱月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发现姬墨手中剑的速度已经变得越来越迟缓。 “云中君到底有没有接近人神的能力,我还不知道,”慕容音神情严肃,“但此时和姬国师战斗的人之中,有一个风法者。” 她定定望着湖面上的战斗,“再这么下去,姬国师会输的。” “什么?” 嬴抱月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姬墨和乌禅胥打了个难解难分就已经足够惊悚,现在慕容音告诉她,姬墨有可能会输? “不过这不能全怪姬国师,”慕容音微微垂下视线,看向自己的掌心,“这里面,恐怕有我的错。” “你?” 嬴抱月愕然。 慕容音咬紧唇,看向湖面上笼罩在姬墨身边的重重风障。 “姬墨受了这个地方的拖累,”她看了嬴抱月一眼,“这里毕竟是我的地盘,可以最大程度上发挥风法者的能力。” 云首峰峰顶的一切都是她为了保护自身所布置的,无论是地形、水土、阵法,都是有利于风法者战斗。从刚刚开始,慕容音就发现,乌禅胥在战斗的过程中,环绕在他身边的风刃就在利用她原本设下的那些阵法。 这也让姬墨逐渐处于不利的地位。 “如果云中君真是风法者,他恐怕也很擅长阵法。” 擅长阵法?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这时之前的一个疑问忽然浮上她的心头。 那就是西戎人为什么一定坚持要慕容音和亲? 之前乌禅胥说,这是他师父的主张,如果乌禅胥的师父就是云中君,那就是云中君想要慕容音。 云中君为什么想要慕容音? 这一切是不是和他是个风法者有关? 嬴抱月握紧双拳。 难道说西戎人其实想要的,是有风法才能的人? 慕容音在上西岭雪山前等阶并不高,但修炼风法最大的特别之处就是需要天赋。她在尚未正式修行之前就能被白虎神看上,说明她身上的风法才能高到不可思议。 迄今为止在成为等阶二前就被兽神看上的修行者, 嬴抱月知道的就只有两位。 一是慕容音,二就是她的师父林书白。 慕容音是风法者,林书白是穿越者。 嬴抱月心头一动,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忽然在她的脑海中涌现。 风法者和穿越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吗? 风法者是修行者的中的异类,穿越者则是这片大陆上所有人之中的异类。 嬴抱月心跳越来越快。 难道说,是因为顶级风法者的血接近穿越者的血,所以西戎人当初才想要山鬼,更在之后对她的师父出手? 至于为什么西戎人会知道这一点…… 嬴抱月抬头看向湖面上战斗着的两人。 因为…… 云中君也是顶级的风法者。 第五百五十章推测 第五百五十一章 真恶 这个猜想让嬴抱月顿时心跳加速,这时湖面上响起一声轻嗤声,她一个激灵看向湖面。 嘀嗒,嘀嗒。 一直完美避开乌禅胥攻击的姬墨,肩上的红衣被划开一道口子,有鲜血落入冰湖之中。 嬴抱月怔怔看着这一幕。 姬墨他,受伤了? 姬墨的战斗方式,素来是世家公子式的战斗方式,在对战过程中永远追求完美,每一剑都要出的恰到好处,宁肯延长对战时间,也不会让自己受到一丝伤害,沾上一丝灰尘。 嬴抱月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看见过姬墨受伤,一时间目光有些恍惚。 手臂被刺,姬墨脸上还是那般的古井无波,只是挥剑速度肉眼可见地下降。 冰湖之上腾起阵阵雾气,都是被姬墨的剑火所蒸发的水汽。 他的真元损耗应该也十分剧烈。 “这样下去不行,”慕容音深吸一口气,看到自己痛恨多年的人受伤,她心情却无比复杂,“这么下去,姬墨是真的要败了。” 随着乌禅胥战斗动作越来越敏捷,慕容音发现他原本双眼正在渐渐恢复神采,如果她没有猜错,云中君应该放松了一部分对乌禅胥身体的掌控。 再加上云中君自己御风的控制能力,姬墨现在等于是在和两个人对战。 一个等阶二的神子和一个等阶三的天阶。 再加上周围环境和阵法的限制,战况已经越来越对姬墨不利。 现在只靠姬墨一个人,根本无法取胜。 嬴抱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白虎神被应龙神缠住,山鬼本人又没有战斗能力,她更是无法干预这般登等级的战斗,该怎么办? 这时不远处响起剑刃摩擦的声音,嬴抱月闻声望去,发现之前只是维持着自保状态的李稷艰难地站起,正拖着巨阙剑向冰湖走去。 “昭华君他……” 看着这一幕,慕容音眼中微微动容。 李稷,这是准备去帮姬墨? 此时神子之间对阵的威压已经降低,可天阶想要与之对抗却还是相当艰苦。乌禅胥全身被控制应该感觉不到疼痛,但李稷却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在向冰湖前进。 是个好男人啊。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咬牙抬起一只手。 一阵风从她指尖吹出,飞向李稷的头顶,将他团团围住。 身上的压力一轻,李稷一怔,握着剑回头,正好撞入慕容音正殷切注视着他的视线。 他向她点头道谢,随后快步向冰湖边冲去。 “嗯?” 察觉到靠近的气息,无数剑光包裹之中,乌禅胥手臂上的那颗眼珠向湖边转了一下。 李稷的身影倒映在眼珠的瞳仁中,褐色眼睛微微眯起。 “真就一直是个麻烦。” 听见眼珠的声音,姬墨的目光微微闪动,手腕翻转,一剑斩向乌禅胥的手臂! “哎哟,真险。” 他的剑刃再次被风刃所挡,乌禅胥身躯扭转,险之又险地避过寒光闪闪的剑锋,唏嘘一声。这时李稷已经奔至湖边,无数水花从巨阙剑的剑尖汇聚而起,如一条龙一般向乌禅胥冲去。 “真要命。” 乌禅胥一边感叹着腰身一边弯折成一道人几乎达不到的角度,勉强避过身后冲来的水龙,结果面前姬墨的剑又到了,他只能立即再次扭转身体,越王剑贴着他的脸皮划过,溅起不少黑泥。 沾到越王剑的黑泥迅速被烧成灰烬。 连续的几击让乌禅胥的动作有些狼狈,身后再次传来水浪的声音, “啧。” 乌禅胥咋舌,褐色眼珠瞥向岸边,瞳仁中闪过一道暗光。 “既然你这么不怕死,就让你的老朋友陪你玩玩吧。” 李稷紧盯着湖面上的乌禅胥,正要挥出第二剑,一道阴风却忽然从他身侧袭来。 他猛地一个侧身,举剑相挡,砰的一声,无数黑泥在他眼前溅开。 “阿稷!” 嬴抱月望着出现在湖边的那个人,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为什么你会……” “你……” 李稷举着巨阙剑,愕然看着面前半张脸都被黑泥所侵蚀的人。 “淳于夜?” 眼前之人姿态怪异,面容扭曲,但唯有从黑泥中露出的那双碧瞳,让人依旧那么熟悉。 看见湖边死死架住李稷的剑那个的,慕容音也震惊不已,“等等,这人是从哪跑来的?不对,他还能动吗?” 虽然出现得让人猝不及防,但此时站在李稷面前的人的确是淳于夜。 刚刚也正是他从侧面偷袭了李稷。 嬴抱月怔怔看着湖边。 可眼前的淳于夜,除了那双眼睛,已经几乎让人辨认不出。 他身上的骨头几乎都以奇怪的角度翻折着,后背有个满是淤泥的大洞,整个人披头散发,半边脸上源源不断地流下黑泥。 整个人已经没有了人样,原本俊美的脸庞此时看上去更是可怖不已。 然而淳于夜手中却牢牢握着一柄短枪,架住了李稷手中的巨阙剑。 看见那柄短枪,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那正是淳于夜在中阶大典最后一天使用过的兵器,应该是他的秘密武器。 即便面目全非,但他身上却依旧残留着战斗的本能。 “这孩子的手脚都断了,怎么还能拦住昭华君?” 慕容音愕然盯着远处半边身体都被黑泥占据的少年,淳于夜浑身是血,两只脚掌都翘起翻向身后,他几乎是只靠腿骨杵在地面上,但不管李稷怎么劈砍腾挪,淳于夜却稳稳地扎根在地面上,身体变幻出各种刁钻的角度,手执短枪和李稷缠斗了起来。 “这才对嘛。” 这时湖面上响起那颗眼珠的笑声。 “只要没死,你就要充分发挥你的作用。” “充分?” 嬴抱月重复着这句话,缓缓攥紧了拳头。 淳于夜作恶多端并不值得同情,但这颗长在乌禅胥身上的眼珠,却明显要将淳于夜利用到连渣滓都不剩。 这是一种真正的恶,如淳于夜身上那摊淤泥一般深不见底。 一瞬间,无数记忆在嬴抱月脑海中翻滚而过。 她看见了那个装在袋子里的孩子,看见了稚云公主的眼泪,看见了那个抱着剑坐在草原深处的少年。 外面的风声和威压让她胸口憋闷喘不过气,但嬴抱月咬了咬牙,腿骨不断哆嗦着,一点点站起。 “抱月?” 慕容音一惊,“你要干什么?” 第五百五十二章 诱饵 “做什么?” 衣袖被拉住,嬴抱月低头看了慕容音一眼,笑了笑,“我去帮忙。” 如果姬墨就这么被乌禅胥打败并受到重创,那么此时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遭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帮助姬墨撑下去。 “你能帮什么忙!” 慕容音气急,语气第一次那么冲,“你站都站不稳能帮什么忙?不过是去送死罢了!” 虽然已经站了起来,可嬴抱月的身躯在狂风中左右摇摆,就像棵要被吹折的小树。慕容音之前一直很敬佩嬴抱月的勇气,但现在她现在这么冲上去就是有勇无谋。 “我不是去送死,”然而嬴抱月闻言看了她一眼,“我有计策。”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战斗,战斗是有技巧的。 蚍蜉撼树,只要找准角度,未必不可行。 “师娘,”嬴抱月擦着眼角的血珠,紧盯着湖面上激烈战斗的两人,“你有没有发现,姬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攻击乌禅胥的手脚?” “手脚?” 慕容音一怔,也凝聚精神看去,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光之中,她发现姬墨的攻击方向居然的确发生了改变。 之前越王剑的剑尖一直瞄准的都是乌禅胥的脖颈、咽喉和长着眼珠的右大臂。可随着时间推移,姬墨手中的剑刃开始渐渐往外缘砍,招式变得大开大阖起来,开始往乌禅胥的手腕和脚脖子而去。 慕容音没有专门学过剑,但哪怕连她也知道在正式对战之中这种出剑方式是有违常理。 一是不好砍,手脚没有身体的面积大,躲闪速度又快,很难砍中;二是没什么用,高阶修行者身体的恢复速度极快,除非能将手脚彻底砍断,否则皮肉中剑,恢复速度最快的就是手脚。 一般情况下,也就只有在不想伤及对方性命的战斗中,才会采用这样的战斗方式。 可都什么时候了,姬墨会想着不伤及乌禅胥的性命? “他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音眼角微微抽搐。 “难不成,他还想活捉乌禅胥不成?” “不是。” 嬴抱月摇头,“估计是发现了这种方法最合适。” 说的难听点,就是姬墨只能这么办。 他原本应该是打算直接将乌禅胥一击毙命,但在战斗过程中,乌禅胥的要害都被风法牢牢护住,不管怎么攻击都刺不着,实在难以下手。 姬墨也多次想要刺乌禅胥上臂的那只眼睛,但那只眼睛更是受到了重点保护,即便越王剑多次够到了那个位置,却总是失之交臂,刺不进去。 但是乌禅胥的身上并非没有弱点。 嬴抱月眯起双眼,仔细观察着两人的周围,果不其然,她发现乌禅胥手脚四周包裹的风法要薄弱许多。 这是合理的,毕竟风是流动的,不可能完美无缺地覆盖在人体的表面,否则就成了金钟罩铁布衫。咽喉心口这样面积大活动少的要害位置,比较容易设置风障保护。 可乌禅胥的双脚和执剑的手都在高速移动,完全用风覆盖根本不可能。 这种情况下,只要姬墨能抓住纰漏砍断对方的手脚,就有可能阻止乌禅胥的活动。 那颗眼珠再嚣张,毕竟只是一颗眼珠。 只要失去了乌禅胥这个“能动的工具”,即便云中君能远程进行风法攻击和保护,也改变不了大局。 最坏的结果莫过于他们这些人最后瞪着地上手脚俱断的乌禅胥却被风法阻挡伤不了他,乌禅胥更有可能在风法的保护下全身而退。 这样的画面虽然可气,却也比最坏的结果要好。 嬴抱月的目光停在姬墨身上。 这个计策并不算高明,但难得的事生性高傲的姬墨会做出这样的让步。 这种打法最后没有赢家,姬墨身为东皇太一的尊严反而被严重挑战。 以他的性格,本应该是会战斗最坏的一刻也不会进行妥协。 可现在,姬墨却主动采取了这种妥协的打法。 嬴抱月注视着湖面上那个红衣似火的男人,今天的姬墨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既然姬墨想出了法子,你去做什么?” 慕容音了解了姬墨的意图,紧盯着嬴抱月眉头紧锁。 “这个法子是不错,可是……”嬴抱月苦笑,“光靠他一个人做不到。” 慕容音一愣。 嬴抱月看向水花四溅雾气弥漫的湖面,姬墨和乌禅胥之间的战斗还未停止,没人知道这两人已经过了多少招。 姬墨是在对乌禅胥的手脚发起攻击,但乌禅胥手脚的移动速度太快了,手臂上长了眼珠之后,他的身体结构似乎也发生了改变,四肢能以极其诡异的角度高速移动,整个人就像个八爪鱼一般。 从改变攻击对象以来,姬墨只在乌禅胥左手小臂上留下了两道剑痕,想断他的手脚,并不容易。 “得有个认去帮他才行。” 嬴抱月的目光追逐着姬墨的身影,“如果想要这个计策能顺利实施,至少有那么一刻,让乌禅胥的身体停下来。” “停下来?” 慕容音怔怔重复。 嬴抱月看向她的眼睛,“比如,有人从他身后抱住他。” 慕容音陡然全身发麻。 “不行!” 她霍然站起,抓紧嬴抱月的手臂,“你不许去!” 慕容音忽然明白了嬴抱月想去干什么。 可这件事实在太危险,也太不可能了。 嬴抱月居然想在姬墨和乌禅胥的战斗过程中靠近两人,然后抱住乌禅胥。 慕容音实在怀疑她的脑子都在想什么。 “你连靠近那两人做不到,怎么可能还能困住乌禅胥!” 嬴抱月笑了笑,“师娘,你忘了,我也有风法的才能。而且……” 她看向乌禅胥手臂上那颗褐色的眼珠,轻声道。 “我觉得,那颗眼珠应该会对我有兴趣。” 如果云中君感兴趣的是有风法才能的人和穿越者,那么碰巧,这两种身份她都有。 俗话说利令智昏,她现在这点境界也能让人放松警惕,如果她主动靠近,那颗眼珠未必会拒绝她。 这下慕容音后背的汗毛都根根竖起。 嬴抱月不光是想介入这场战斗,她是想去当诱饵。 “不……不行,这样不妥……” 慕容音语无伦次起来。 第五百五十三章 联手 第五百五十三章联手 “我想想,让我想想,总还有别的办法……” 慕容音左右环顾着,目光有些无措。 “师娘,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嬴抱月看着慕容音脸上的慌乱,温声道,“别拦着我,让我去吧。” “不,要去也是我去。” 慕容音脸色发白,忽然咬紧牙关,“我去。” “既然对方也是等阶二的风法者,那么打败他是我的责任!” “不,师娘,”嬴抱月连忙摇头,“你可不能去。” 慕容音境界虽高,但经验太浅,这么一去可就真是肉包子打狗了。 嬴抱月能够理解慕容音面对这种情况时的无所适从,即便看上去再有神子的威严,但之前初次照面她就险些被乌禅胥一剑穿心,就说明她根本不适合应对这种状况。 但这也不能怪她,慕容音从懂事时开始就足不出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她根本没学过如何战斗。 就算天生能看到很多东西,但这就和看多战争电影的人扔到战场上依旧会被吓得面色如土一样,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慕容音根本没有躬行的机会。 这样的人只适合窝里横,不能出窝打。 可同为等阶二的风法者,云中君却是在西戎那边狼吃人的环境下磨砺出来的,心机和运用风法进行战斗的手段都不知要深上多少倍。 要这样的慕容音去对抗云中君,简直就是把一只小羊羔丢到了大灰狼的面前,太勉强了。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她看见慕容音藏在袖子下的手正在发抖。 果然是如此。 慕容音果然很害怕。 “师娘,你别冲动,我不一定会有事,”嬴抱月将慕容音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不过如果我没有做到,接下来就只能靠你了,你听好,等下……” 嬴抱月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缓缓看向自己的脚下。 “师娘?” 红光莹莹泛起,微风吹拂,露出些许原本已经被积雪掩埋的纹路。 是之前慕容音在地上所画的阵法! 原本不知何时她们两人居然重新回到了之前转移诅咒的位置,看见那熟悉的红光,嬴抱月猛地绷紧全身往一边纵身一跃,但已经晚了。 红光大盛,她双脚顿时如陷入泥沼一般动弹不得。 但和之前不一样,这一次她的双手还可以动,就是双腿被死死困住了。 “师娘!” 嬴抱月猛地扬头看向慕容音,这阵法之前已经被她改造过,应该不能重复发动了才对。可现在居然能够再次运作,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慕容音刚刚趁着和她说话的时候,悄悄重改了地上的阵法。 “我知道你能解开这个阵法,不过只一会儿也好,乖乖地呆在这里。” 慕容音直起身体,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头。 她的手掌还在发颤。 但下一刻她收回手,越过嬴抱月的身躯,向冰湖边走去。 “师娘!” 大颗冷汗从嬴抱月脸颊边滑落,她扭头看向慕容音的背影,“你别乱来!” “怎么是乱来呢,”慕容音白着一张脸,从手腕下解下一个铃铛,“你也别太瞧不起我。” 说实话,面对姬墨和乌禅胥之间乒乒乓乓血肉飞溅的激战,她站在一边看着都心惊肉跳,只想拔腿逃跑。 可是,她无路可退。 这里就是她的家,身后是她必须要保护的人。 “没事,阿音,你可以的。” 慕容音在心中默念着,弯下腰,脱去脚上的鞋袜。 “师娘,你要做什么?” 嬴抱月注意着她的举动,瞪大双眼。 “让我试试看,如果我失败了,你再拼命也不迟。” 慕容音直起身,看向面前一片狼藉的冰湖。 在这片冰湖边,她当初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选择,选择以最快的速度成为神子,牺牲了成为剑客的道路,自此之后,她就失去了修行者最引以为傲的战斗能力。 可是,她虽不能用剑攻击别人,但不代表她不能战斗。 之前和姬墨在初阶大典上对的那一剑,花了她七年的勇气和积蓄,可这这样只能用于偷袭对于乌禅胥而言并没有用,在大部分的战斗也用不了。 她需要其他的战斗手段。 既然决心活下去,既然决心要下山,那么她终究要迈出这一步。 她已不是困在王宫中的公主,不是被大司命保护的雏鸟,不是只能躲在山上的花瓶。 慕容音闭上双眼,手执铃铛,开始舞蹈。 叮铃。 叮铃。 叮铃。 风中响起悦耳的铃声,嬴抱月怔怔注视着赤足在湖边跃动的女子。 “师娘?” 慕容音脸颊泛起绯红,但她紧闭着双眼,调动全身真元,只是跳跃,舞动,一丝不苟,全神贯注。 起风了。 随着铃声,风与雪的洪流伴在她身边汇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嗯?” 正在和姬墨对战的乌禅胥身上的眼珠目光微凝,看向湖边。 “你还心思看别的地方?” 姬墨眼中迸出一丝厉色,越王剑剑光大盛,猛地挥砍而去,乌禅胥身上的眼珠狼狈地收回目光。 “嗬嗬。” 和李稷缠斗着的淳于夜,碧瞳中也涌起异色,挪动着手脚想往慕容音的方向而去。 “你休想!” 李稷咬紧牙关,无数水流顿时将其淹没,淳于夜挣扎着挥动短枪,抵挡着李稷的攻击。 天空之上,正在撕咬着应龙的白虎低下头,大大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震惊。 “阿音?” 周围十分嘈杂,但渐渐的,嬴抱月只能听见铃铛的声音,只能看见湖边舞动着的女子身影。 她站在原地,注视着不断轻巧地跳跃着的慕容音。 不,此时此刻她不是慕容音,而是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遗世而独立,这就是山鬼慕容音。 嬴抱月发现她不只是在跳舞,慕容音足尖每一次落下,就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印迹,印迹越来越多,她铃音也越来越急。 最后一丝铃音落下,慕容音抬头看向湖面,猛地大喝。 “姬墨,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姬墨身形一闪,倏然后退。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无数冰柱从湖面下冲出,插进乌禅胥的身体。 第五百五十四章 打败 湖水四溅,雪花飞舞,嬴抱月站在阵法中,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宏大景象。 谁都没想到慕容音一支舞居然能够掀起如此大的异像,李稷和淳于夜之间的战斗都一时间中断,扭头愕然看着湖面上的情景。 但吃惊归吃惊,嬴抱月仔细看去,却发现慕容音这个“大招”居然依然是在她的能力范畴内,她并不是突然拥有了操纵冰柱这样的逆天能力。 卡在乌禅胥身上的那些冰柱边缘凹凸不平,并非刚长出来的冰锥,而像是整块的冰层开裂形成的柱体。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慕容音脚下,发现以她的足尖为起点,密密麻麻的裂缝蔓延到湖边,一直进入到冰湖深处。 这些裂缝,全都是阵法。 慕容音在冰湖边跳的舞,其实是在布阵,阵法发动后深入湖底,瞬间改变了湖底的地形,将冰层撬起插入湖面之上的人身上。 虽然只是阵法,但嬴抱月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具有大规模杀伤力的阵法。 望着站在湖边的白衣女子,嬴抱月心怦怦直跳。 虽然这一招发动时间长,对环境的要求高,但只要给慕容音时间,有人能护住她,她就做到这样惊人的事。 没有近战的能力, 但她却是最强的辅助。 这样的慕容音和擅长近战的人联手, 配合得当,恐怕能够达到无敌的境界。 湖面上传来巨大的碎裂声, 嬴抱月闻声望去,发现乌禅胥正在冰之牢笼中剧烈挣扎。 之前冰柱出现前,他就进行了闪躲,但慕容音对他逃窜位置的预料十分精准, 冰柱将他扎了个正着。 可乌禅胥周身因有风法屏障的保护, 要害处均没有被冰柱捅入,整个人还是生龙活虎,好在密密麻麻的冰柱将他的身体卡住了。 这就够了。 大块的冰从乌禅胥身体表面脱落,他挣脱而出只在瞬息之间, 但只要这么一瞬间就足够了。 慕容音眼中寒光一闪, “姬墨!” 无需多言,一道赤红的身影从湖面上疾掠而过。 咔嚓四声,手起剑落。 噗通四声, 有四块血肉落入湖水之中。 乌禅胥的手脚从手臂和脚腕上软软垂下。 火焰在湖面上停下,姬墨手执越王剑,静静停在冰面之上。 嬴抱月睁大双眼,注视着这一幕。 结束了。 虽不知姬墨顾忌着什么没有直接将乌禅胥的手脚削下,但刚刚他出剑四次,已然全部挑断了乌禅胥的手足脚筋。 且不只是是切断,而是每条都直接切掉了一段。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 也接不上已经断掉的筋脉了。 乌禅胥身体停止了挣扎, 整个人悬挂在冰柱之上抽搐着,空洞的眼眶中流出黑泥, 宛如黑色的眼泪。 “你们……” 他手臂上那颗褐色眼珠将眼皮张开至极致, 看上去格外的大。 “结束了。” 姬墨执剑指向那颗眼珠,面无表情, “是你自己先开口, 还是让我捅瞎你这只眼睛。” “呵呵。” 那个苍老的声音变得嘶哑无比, 难听地笑起来, “两个神子打一个,原来这就是中原人的道。” “随你怎么说。” 姬墨淡淡道, “败者是没有资格开口的。” 褐色眼珠的眼皮抽搐了一下,朝乌禅胥的手臂里的肉的深处缩去。 “想跑?” 姬墨剑尖寒光一闪, 但就在这时,褐色眼珠眼皮一翻,看向天上。 姬墨拿着剑的手一顿,看向天上。 “吼!” 天穹之上传来猛兽的吼叫声。 嬴抱月心头一跳,猛地看向天空。 地下神子之间的战斗结束了,但神灵之间的战斗还在继续。 不如说,这场战斗的胜败,才是一切关键。 应龙神半身的鳞片都已经被咬掉,但祂靠着四只翅膀的飞翔能力, 即便伤痕累累却身躯还是如一条游龙,不断在云层中穿梭, 让白虎疲于应对。 “白!” 慕容音赤足站在湖边,焦急地看向在云层之中翻滚的两个巨大身影。 白虎身上的半边皮毛已经都被鲜血染红,看得她胆战心惊。 这时嬴抱月终于解开了脚下的阵法, 奔向慕容音身边。 “抱月!” 慕容音手掌冰冷,握住嬴抱月的手,“大白会输吗?” “这个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天空。 原本以天之四灵的能力, 白虎本不该处于这般劣势,但问题就在于应龙多了一双翅膀,在空中占有更大的优势,同时祂更像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变得悍不畏死,即便半边身体都被啃烂却依然不肯退战。 再加上,如果她没有猜错,白虎应该是不想要对方的性命的。 应龙此时其实已经十分虚弱,如果白虎真的想尽快结束这场对战,那么祂应该是可以杀死应龙。 但事实上,白虎一直未曾攻击应龙的要害。 望着天上那头被鲜血染红的白毛巨兽,嬴抱月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师娘,”她轻声问道, “白虎神祂……认识青龙神吗?” “青龙?” 慕容音怔了怔, “我没听祂说过。” “是吗?” 嬴抱月咬了咬牙,“那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什么?” 慕容音讶然, “你难道知道什么?” “我以前听腾蛇提起过,应龙神是被青龙神庇护长大的神灵, ”嬴抱月抬头望向那头在战斗中明显对应龙手下留情的大老虎,“我在想,白虎神会不会和青龙神有过什么约定。” 兽神之间并非不会自相残杀,白虎神在自己被挑衅受伤到如此程度的情况下,却依然对应龙神手下留情,恐怕有什么内情在。 按照腾蛇的描述,应龙神原本是青龙神的小弟。 应龙神本身应该和其他天之四灵没什么交情,那么白虎神,是不是看在青龙神的面子上,想放应龙神一马呢? “对付那般邪神还心慈手软,后辽的兽神也不过如此。” 伴随着一声冷哼,原本在湖面上的姬墨掠至二人面前。 噗通一声,一个沉重东西被丢在地上。 嬴抱月低头看去,发现是已变得像一条死狗一般的乌禅胥。 那颗褐色眼珠像个死物一嵌在他的手臂上,已经阖上了眼皮。 嬴抱月眉头一皱。 “云中君呢?” 第五百五十五章 容情 “哼,装死在的。” 姬墨用剑挑了挑那颗眼珠的眼皮,嬴抱月发现里面的瞳仁居然还在动。 “他居然还在?” 嬴抱月有些震惊。大势已去,她原本以为以云中君的狠厉会直接抛弃乌禅胥和这颗眼睛,却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这具身体上苟延残喘。 “他倒是想逃,”姬墨冷笑一声,“不过只剩一颗眼珠可没那么容易逃。” “你要是再敢缩进去,我就将你剜出来。” 姬墨用剑挑了挑乌禅胥手臂上眼珠的眼皮,淡淡道。 乌禅胥的死活对云中君而言当然不重要,但这颗眼珠看来的确是云中君自己的眼睛,没那么容易弃之敝履。 这也是他之前没有整个砍掉乌禅胥手臂的原因,如果真砍了乌禅胥的手臂,这颗眼珠搞不好就死了。 现在乌禅胥狗命尚在,云中君也不至于狗急跳墙,一跑了之。 “老夫可没打算逃。” 地上的乌禅胥的嘴一开一合,“老夫还没败。” “你难道以为你们还会赢?” 姬墨看上天上还在翻腾的龙与虎,皱眉看向慕容音,“你能不能让白虎神出点力?天之四灵打不过邪神怎么回事?” 慕容音咬牙瞪着面前的红衣男子,声音冰冷。 “既然南楚国师那么有本事,不如让朱雀神来帮帮忙?” 姬墨眼中寒光一闪,“这是你们后辽地界上的事,关朱雀什么事?保护后辽是白虎神的事,祂这么心慈手软,是想将整个后辽都搭进去陪葬么?” “你!” 慕容音涨红了脸孔,并肩作战结束后, 她发现她果然还是想弄死这个人。 神子有时候和小孩也没什么区别, 看着面前这对针锋相对的男女,嬴抱月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但慕容音刚刚的话提醒了她。 “姬墨,”她紧盯着姬墨的眼睛,“朱雀神呢?” 姬墨看向她,目光阴郁, “你问祂作甚, 也想让祂来给后辽人卖命?” 不知为何,嬴抱月总觉得他的目光中藏着太多东西。 想起之前那只伪装成金翅大鹏飞来的小肥鸟,嬴抱月抿了抿唇,“祂还好吗?” 想起慕容音提起的黑泥对兽神身体的侵蚀, 她心情就沉重下来。 “好得很, 不劳你担心。” 姬墨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夹枪带棒,他朝天上瞟了一眼,语气讥讽, “比起担心朱雀,你不应该更关心那双翅膀么?” 嬴抱月心头一跳,握紧了双拳。 姬墨的话正好戳到了她的痛处。 正在和白虎神战斗的应龙神身上,那第二双翅膀正不断煽动着,明晃晃得刺人眼。 “哼。” 姬墨瞥了一眼嬴抱月的表情,“腾蛇翅膀就在那里,你却拿不回来,还有心情关心别人家的兽神?” 言语如针般扎入心头, 嬴抱月一言不发, 看向躺在地上的乌禅胥。 望着那颗紧闭着的眼睛,她的视线锐利起来。 “姬墨, 剑能借我用下么?” 姬墨淡淡道, “休想。” 嬴抱月咬牙,这时姬墨却忽然向身后伸出手, 一股烈焰从越王剑燃起, 倏然冲向还在和李稷缠斗淳于夜身上。 淳于夜喉咙中发出一声惨叫, 浑身被烧得焦黑倒在地上, 身上的黑泥被燃烧殆尽。 “等等,他死了?” 嬴抱月怔怔望着那具焦黑的身体。 “没死, 还有口气,”姬墨收回手, 瞥了眼执剑站在淳于夜面前的李稷,“水法者就是没用,这要打到什么时候。” 慕容音彻底看不下去了,“说的你好像第一次遇见,就知道怎么对付这些黑泥似的!” 还不是吃过亏后才积累了经验,这人多大的脸在这耀武扬威啊! 姬墨冷冷看向她,目光如刀锋。 两个神子继续针锋相对,受了奚落的李稷却静静转身,走回嬴抱月身边, 将巨阙剑递给了她。 “你要剑?” “谢谢。” 嬴抱月接过,心中一暖。 但下一刻, 她的眼神倏然变得冰冷无比,执剑指向乌禅胥的那颗眼珠。 “醒醒。” 被尖锐的剑刃刺出一颗血珠,褐色眼珠缓缓睁开, 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事?” “腾蛇的翅膀,是你夺走的?” “谁知道呢?” 褐色眼中的声音似笑非笑, “你觉得我有这样的本事?” 点点冰晶在巨阙剑上聚集,嬴抱月的目光彻底失去了温度,巨阙剑的剑尖停在眼珠的眼角膜外,“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吧?” “你又凭什么觉得,一颗眼珠就能威胁得了我呢?” 乌禅胥的嘴一张一合,“我如果说了实话,你们就能一定保证不对这颗眼珠下手?” 眼珠的语气讥讽,“中原人的狡猾和背信弃义,老夫可是充分领教过。” “你有什么资格说中原人?” 慕容音眉头一皱,但刚开口,嬴抱月却朝她摇摇头。 “怎么,你认识中原人?” “认识多少?” 嬴抱月平息下心中的愤怒, 静静注视着那颗眼珠。 乌禅胥忽然闭口不言, 眼珠重新阖上眼皮,不管剑尖在外面如何晃悠,都纹丝不动。 嬴抱月盯着地上的这具行尸走肉,心中忽然泛起异样的感觉。 “云中君,”她一字一顿问道,“你到底是谁?” “乌禅胥”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像是变成了一具真实的尸体。 “等应龙神败了,他应该就老实了,”姬墨瞥了地上一眼,语气冰冷。 “那时再拷打不迟。” 应龙神…… 李稷不知为何闻言心头一跳,看向天空。 一滴黑血从天而降,落在他脸上的面具上。 “李稷!” 嬴抱月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黑泥沾到了他身上,但定睛一看,那只是污血,不是粘稠的泥浆。 “应龙?” 李稷用手指沾了沾面具上的黑血,抬头怔怔看向天上在白虎神的撕咬下痛苦挣扎的兽神。 “应龙。” 他喃喃开口,“应龙?”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已经变得如此丑陋的神灵,但和在东吴时遇见时不同,此时看着那个伤痕累累的神灵,他心情忽然十分复杂。 “有什么方法,能快速结束这场战斗?” “小子,你不会想插手兽神之间的决斗吧?” 姬墨皱眉看了他一眼,就像看着个疯子。 李稷沉默一瞬,忽然看向嬴抱月,“抱月,把剑给我。”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将巨阙剑递还给他,可就在她正准备松开剑柄之时,天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第五百五十六章 黑洞 就在李稷握住剑柄之时,天上原本悍不畏死的应龙的身影忽然僵硬了一下,白虎猛地咬住祂的肩膀,撕下一大块血肉,应龙痛叫一声,扇动翅膀,忽然向北方逃窜而去。 “应龙神跑了?” 山顶上的众人看见这一幕都愣住。 之前应龙神面对白虎神一幅死磕到底的模样,被打得再凄惨也没有丝毫要逃走的迹象,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来要逃了? 这时躺在地上的乌禅胥的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原本紧闭着的褐色眼珠睁开一条缝,瞄向天上,眼缝中划过一道暗光。 可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天上的神灵身上,无人注意到地上的动静。 “应龙神这是怎么了?” 慕容音也十分惊讶,她瞥了一眼紧盯着应龙神身上翅膀的嬴抱月,朝天上大喊道,“白,别让祂跑了!” 腾蛇的翅膀还在应龙身上呢! 面对逃势汹汹的应龙神,白虎神足底生风,本能地就追了上去,张嘴就想把应龙神背上的翅膀撕下来。 可应龙身上的四翼不是摆设,躲闪起来快,逃起来更快。 山顶上扬起一阵飓风,山上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模糊的视野里,嬴抱月看见白虎追着那个巨大黑色身影而去, 就在即将咬中应龙身上的翅膀之时, 应龙却猛地收起翅膀翻转身体,露出更为脆弱的后颈。 日光下, 白虎口中森森的獠牙停了一瞬,没有咬下去。 只是那么短短一瞬的迟疑,应龙神重新展开翅膀,消失在云层之中。 无数残缺的蛟紧随其后, 从白虎的身边掠过, 扎入云中,但那只大老虎只是静静立于风中,望着应龙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中喟叹一声。 在最后的那一刻, 白虎神还是心软了。 但她没有资格置喙神灵之间的事, 夺回腾蛇的翅膀并不是白虎神的使命,而是她要做的事。 “没抓住么?” 风声渐落,众人站稳脚跟, 姬墨皱眉瞥了一眼天上唯一剩下的兽神的身影,“果然没用。” “不过,”就在慕容音将要发作之前,他忽然淡淡补了一句,“能赶走也算不错了。” 应龙神能这样被白虎神赶走,已是最好的结局。 俗话说狗急跳墙,虽然应龙神已经成为邪神,但神灵就是神灵, 天阶修行者自爆尚且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神灵陨落足以将整片山脉都化为乌有。 今日如果一个八兽神真的陨落在此,他们这些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能否生还, 还真是个未知数。 姬墨瞥了一眼地上软趴趴的乌禅胥, 他之前一直没动此人,就是云中君会操纵应龙神选择鱼死网破, 好在现在这个最大的危险终于排除了。 云首峰上空笼罩的乌云渐渐散去, 日光再一次普照于云首峰之上。 所有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慕容音松了口气, 看向一片狼藉的湖岸, 弯腰开始构筑阵法准备修复地形。 李稷从嬴抱月手中接过巨阙剑,收剑入鞘。 姬墨提着越王剑, 面色不善地看向地上的乌禅胥。 虽然乌禅胥是冲着慕容音而来,但嬴抱月总觉得姬墨好像对他更感兴趣。回想起之前他忽然出现, 嬴抱月隐隐觉得他之前对今日发生的事估计有所预感。 至于他为什么那么关注乌禅胥,恐怕和朱雀神出事有关系。 虽然嬴抱月也有一大堆的事要问乌禅胥和他身上的那颗眼珠,但乌禅胥算是被姬墨打倒的,按照规矩得让姬墨先问。 她之后问也能省事点。 毕竟姬墨的拷问手段,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嬴抱月已经可以预料到乌禅胥这位红人接下来的下场,她移开视线,看向湖边那具焦黑的、无人问津的“尸体”。 淳于夜大睁着双眼,仰面躺在地上,只有鼻翼还在微微扇动。 姬墨说的没错, 淳于夜的确还剩一口气。 但也只是如此,如果不采取什么救治, 他应该很快就会死去了。 “怎么了?” 姬墨已经开始拷问乌禅胥,身后传来一阵阵惨叫,但李稷的注意力全都在嬴抱月身上。 看着她静静地望着淳于夜的方向, 他的心情不知为何也沉重起来。 “你……” 李稷走到嬴抱月身边,看着她的眼神,他的舌尖有些苦涩, “你想救他吗?” “还不至于如此。” 嬴抱月苦笑一声,她还没有那么圣母。 不管是否出于他的本心,淳于夜手上沾的血,一直以来做过的恶都无法洗去。 可望着那双已经几近死去了的,僵硬地注视着天空的碧瞳,嬴抱月却很难形容她的心情。 “我当初要是没看到就好了。” 她轻声道。 李稷心头一动,之前在冰塔林之中他就猜嬴抱月可能看到了淳于夜的记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他闭了闭双眼,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不管他遇见过什么,那都不是你的错。” 和淳于夜针锋相对多年,可此时看着这个老对手渐渐死去,李稷发现自己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淳于夜到底是不是一个恶人,直到现在, 他也分辨不清。 如果当年,被逼入绝境的他遇见的不是李昭, 而是像云中君乌禅胥一样的人,他是否也会成为第二个淳于夜呢? 李稷不知道,却也明白,和淳于夜相比,他实在是幸运太多了。 “我们……” 注视着湖边即将咽气的少年,嬴抱月忽然轻声开口。 “或者我们如果,遇见的时候再早一点就好了。” 李稷双眸微微睁大,这句话就像箭一般射入他的内心。 “抱月,你……” 他侧目看向嬴抱月正要开口,这时天上忽然吹下来一阵清风,一直伫立在云端的白虎神终于收回目光,化身为银发少年,一跃而下。 “阿音!” 慕容音回过头,走回龟背石边,银发少年向她冲去。 姬墨执剑缓缓在乌禅胥的后颈上拖动着。 嬴抱月和李稷并肩而立,望着躺在湖岸边的淳于夜交谈。 一切都很宁静,但宁静被打破,就只在一瞬间。 嬴抱月望着重逢的白虎神和慕容音,嘴角露出笑意,然而就在银发少年的手即将够到慕容音指尖前一刻,巨大的爆炸声在她背后响起。 随之响起的还有姬墨的一声怒吼。 “小世界!” 剧痛,狂风,嘈杂的声响。 血腥味。 嬴抱月猛地回头,眼角的余光看见姬墨捂着胸口倒在雪地上,连红衣都掩盖不住的大朵大朵的血花绽放在他的胸前,他的身边站着如僵尸般挺立的乌禅胥。 乌禅胥手臂上原本长着眼珠的地方已经炸开,化为一个黑洞。 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片刻之间,她已经不在原地。 第五百五十七章 分离 眼珠炸开是一瞬间,姬墨被炸伤是一瞬间,黑洞的出现是一瞬间,嬴抱月的身影从他身边消失也是一瞬间。 “抱月!” 狂风之中,李稷腰边一沉猛地侧目,只见嬴抱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往身后,但就在被吸走的瞬间,她正好一把抓住了他腰边的剑柄。 可那股吸力来得太突然也太猛烈,他腰边的剑带瞬间被扯断,李稷只来得及伸出手,抓住了剑鞘的末端。 巨大的力量从剑鞘下传来,李稷脚趾抓地,但双脚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印迹,整个人被拖向那个黑洞。 “阿稷!” 嬴抱月的双脚已经腾空,半边身子陷入了黑洞之中,她一手抓住巨阙剑的剑柄,仰头看向剑那头的李稷。 “别管我,你千万不要松手!” 李稷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黑洞,只觉胸口一片窒息。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此情此景,就像是当初在雪灵山上,他和嬴抱月同时被吸入山壁上的岩洞之时那般。 可那个时候他们面前的那个洞是有形的,此时这个洞却是无形的。 李稷睁大双眼,姬墨浑身是血倒在洞边,已经陷入了昏迷, 可这个洞却没有吸他进去。 这个洞想要的人, 不是姬墨。 “阿音!” 身边传来同样激烈的叫喊声,李稷眼角余光瞥了一眼, 瞳孔微微收缩。 白虎少年的银发在空中飘扬,他手中死死抓着一个纤细的手腕,手腕的尽头,是已经半身陷入洞口的慕容音。 这个黑洞想要的不只是嬴抱月, 还有慕容音。 “这是什么东西!” 虎啸从银发少年口中迸出, 但眼前的黑洞却继续扩大,对神灵的威压无畏无惧。 李稷睁大双眼,看着眼前已经渐渐失去人形的乌禅胥。 事情的源头,还是那颗眼珠。 一切发生得太快, 直到现在, 他的脑海里才渐渐呈现出刚刚事情的原貌。 就在姬墨拷问乌禅胥之时,乌禅胥手臂上的眼珠忽然炸开,姬墨遭受重创晕厥, 而炸开的眼珠,化为一个黑洞。 一开始这个黑洞只有拳头大小,可迅速扩张到一人多高,乌禅胥的身影已经彻底被吞没,整个人都化为这个洞口。 这个黑洞浮在空气之中,内里却深不见底,无数黑色的漩涡在其中翻转,谁都不知道通往何处。 想到姬墨在晕厥前吼出的那句话, 李稷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小世界。 这是他只在话本和道听途说中听过的禁术, 他从未想到居然是真的,还能有如此的威力。 眼前的这个黑洞如果是云中君的小世界, 那么嬴抱月和慕容音如果掉入其中, 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李稷手心渗出了汗珠,但他立刻调动水法去除了所有水分, 他双手死死抓着手中的剑鞘, 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巨阙剑是认主的名剑, 除了他之外没人能够拔出, 只要嬴抱月不松手,他不松手, 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抱月,你等等, 我这就拉你上来!” 呼啸的风声响在耳边,李稷手臂上所有肌肉喷张而起,缓缓将剑鞘往上拉,想要抓住嬴抱月的手,但黑洞的吸力实在是太大,他的上半身也渐渐没入黑洞之中。 “李稷!” 嬴抱月望着这一幕,瞳孔剧烈收缩。 “没事,”李稷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大不了我们再一起掉一回儿。” 不就是洞吗?又不是没掉过。 “答应我, 你不许松手,”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你去哪,我去哪。” 身边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嬴抱月仰头望着洞口的那张脸, 发现自己浑身真元的流动越来越慢。 “那不一样,阿稷,这个洞不对劲。” 李稷也察觉到了这个洞不对劲, 这个黑洞不光深不见底拥有巨大的吸力,就在他的身体靠近洞口边缘时,他发现自己全身的真元也被疯狂地吸入这个洞中。 掉入这个洞中的修行者,恐怕很快就会失去反抗的能力。 但正因如此,他才不能放手。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耳边传出白虎神咬牙切齿的身体,李稷眼角余光发现身边少年的手臂已经长出白毛,化作了老虎的巨掌,巨掌抓着慕容音的手臂,将她一点点从洞中拉出。 看来只有神灵的肉体,才能和这个诡异的黑洞相抗。 银发少年喘着粗气道。 “小子,你撑住了,等我将阿音救出来, 我就来帮你。” 李稷咬牙点头,但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洞中传出。 “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兽神。” “时间差不多了, 你也回来吧。”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忽然从李稷头顶飞过。 李稷心头一跳,那是淳于夜的身体。 淳于夜紧闭着双眼没入黑洞之中,但下一刻,李稷手下忽然一沉。 望着洞中的情景,李稷目眦尽裂。 没入洞中的淳于夜,抓住了嬴抱月的脚腕。 “阿稷!” 李稷脚底一滑,连带着被拖向洞中。 “既然你这么执着,你也一起来吧。” 黑洞深处仿佛有一只眼睛正注视着自己,李稷后背汗毛忽然根根树起。 苍老的声音如鬼魅般萦绕在他的耳边,“你也是上好的材料呢。” 材料? 嬴抱月怔怔看着身子已经被拖到洞口边缘的李稷。 她闭了闭双眼,看向李稷的黑眸,“阿稷,抱歉。” 李稷心脏停跳了一瞬,“抱月,你不要……” “阿音,你没事吧!” 伴随着身边一声惊喜的叫声,慕容音被银发少年彻底拉出黑洞,紧紧抱入怀中,银发少年猛地扭头向李稷伸出巨掌,但就在这时,李稷脚底一滑,整个人即将栽入洞中。 嬴抱月望着他,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掌。 就在她手指松开的一瞬,李稷瞳孔剧烈收缩,随后。 他松开了握着剑鞘的手。 时间宛如慢放一般,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随后她笑了笑,将巨阙剑紧紧抱在怀中,消失在黑洞深处。 就在她没入洞内的瞬间,整个黑洞如同一个水泡般消失在空气里。 云首峰峰顶,只剩下昏迷不醒的姬墨、愣愣抱着慕容音的银发少年,和瘫坐在地上,注视着自己掌心的李稷。 …… …… 耳边传来风吹草叶的声音。 嬴抱月从昏迷中醒来,抱着剑怔怔站起。 一抬头,她的眼前已不再是白雪皑皑的雪山,而是满目苍凉的草场。 【北海卷】完 【塞北卷】始 第一章 初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干冷的空气侵蚀着鼻腔,嬴抱月站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愕然看着眼前广袤无垠的草原。 夕阳西下,一轮巨大的落日出现在地平线上,壮阔又震撼。 可她没有心思欣赏美景,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在上一个瞬间,她明明还在西岭雪山最高峰的峰顶上,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草场虽然陌生,但她仿佛又在哪里曾经看到过。 没错,就是在淳于夜的记忆中。 她难道又陷入了冰塔林中的幻境吗? 眼前的景象壮阔又不真实,转瞬之间从白雪皑皑的雪山到寒风萧瑟的草场,也许只能用幻境来解释,可是嬴抱月心中却隐隐明白,这次恐怕是真的。 她看向自己的手掌,巨阙剑被她紧紧握手中,剑鞘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男子的温度。 李稷最后将剑丢给她的眼神深深留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里面有着深深的担忧,悲伤,愤怒,无奈,还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感情。 恐怕李稷已经知道她会落到什么地方,才会在她打算松开剑柄之时先松开了剑鞘,将整把剑都送入了她的手中。 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格外危险,没有剑可不行。 嬴抱月握紧巨阙剑,环视着周围荒凉的草场, 心渐渐往下沉去。 虽然眼前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色, 但看着这熟悉的半荒漠地带和在淳于夜记忆中看到的颜色相似的草场,她已经明白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了。 她, 现在人在西戎。 从后辽的雪山倏然间就被转移到了西戎的草原,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很可惜这就是现实。 连穿越这样不合常理的事都经历过了,按理说她不该再惊讶, 但嬴抱月咬紧牙关, 还是忍不住骂一句。 “什么黑洞,搞半天是个虫洞么?” 想起之前和慕容音讨论云中君的小世界有缩地成寸让人瞬移的能力时,她还只是当作一个奇闻异事来看,没想到才过不到一天她就亲身体验了一把。 只是说是瞬移也并不准确, 嬴抱月看向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夕阳, 慕容音为她解咒的时候是清晨,后来众人一起大战乌禅胥是上午,她掉入那个黑洞之中时也没超过正午, 可现在明显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她到底是被黑洞丢到这个地方后昏迷了半天,还是在那个空间中待了半天? 这时嬴抱月忽然察觉到脚腕有些隐隐作痛,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目光忽然怔住。 她的脚腕处有个黑黑的手印,宛如鸡爪一般。 和她一起落入黑洞还有淳于夜,他现在在哪? 嬴抱月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淳于夜的身影。 这时伴随着脚腕处的疼痛,她脑内的记忆渐渐复苏, 嬴抱月握着巨阙剑, 目光微凝。 是了,在落入黑洞之中, 她的确是在其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段体验既像是晕车, 又宛如没入了深海之中,她整个人像是被裹在粘稠的液体里, 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中不断打算, 被转得七荤八素。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 忽然前方一个地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一股大力推着她往那个地方而去。 可就在这时她脚腕处忽然传来一股剧痛,一个人抓住了她的脚踝, 将她猛地往另一个地方一甩。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然后她醒来, 就到了这个地方。 想清楚之前在黑洞中经历的事后,嬴抱月伸手攥住自己的衣襟,目光有些复杂。 那个最后推了她一把的人,是谁? 看着脚腕上的漆黑掌印,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淳于夜在进入黑洞时拽了她一把,可就在她要出黑洞时,又推了她一把。 他到底有何目的?而她原本要落到的地方,又是何处? 嬴抱月不知道,不过对她而言现在最要命的是…… 她此时身处之地, 又是西戎的什么地方? 嬴抱月抬头看向眼前荒凉的草场,目光迷茫。 她虽然也曾进入西戎打过仗, 可问题是那基本上都是在离永夜长城不远的地方。 西戎并不只是一个国家,也不只是一个部落集合,而是一个由无数个部落王国组成的部族联邦, 其拥有数十个大的部族王庭、上千个部落王国,每个部落王国拥有数百到数千牧民。 西戎的疆域也正是由这些部落组成,所有部落的地盘加起来, 足足接近长城内六国之和。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西戎的疆域,那就是大。 当初她镇守永夜长城时,习惯和部下将西戎分为三个部分,漠南,漠中和漠北。 原本西戎人的主力集中在靠近永夜长城的漠南,大秦开国之战结束后,主力退往中部,漠中成为西戎王庭所在地,也是西戎部族大联盟的中心。 漠中的西戎大联盟又分为三部,白狼王本部、左部和右部, 白狼王本部,顾名思义是西戎王庭的王帐所在, 白狼王所率领的部族精锐都集中在这个地方。 左部和右部则由第一翟王和第二翟王统领, 这两人都是下一任白狼王的有力竞争人选。 其他翟王所率领的部族都围绕着左部和右部, 分布在更偏远的地方。 而漠北顾名思义是在西戎的最北端,气候酷寒恶劣,人口最少, 一般都是位次靠后的翟王的部族和一些被西戎所征服的部族在此游牧。 嬴抱月观察着眼前的草场,现在问题来了,她现在是在漠中,漠南,还是漠北? 云中君这一次整这么大阵仗,实在不可能是要她丢到漠北放羊,按照他原本的打算,应该是准备把她送到白狼王本部才对。 可现在看来,传送应该是出了偏差,她最后被丢到了这寥无人烟的地方。 没有人烟有好处也有坏处,嬴抱月望着眼前荒凉的景象,目光严峻起来。 她还并非是能一日千里的天阶修行者,在如此荒原中如果走不出去,很可能就会饿死在这片无人区里。 然而就在这时,地面上忽然远远传来马蹄的震动声。 嬴抱月心头一惊,猛地趴下,卧倒在草丛中。 “呼嗬嗬!” 随着马蹄声的靠近,远处响起号角声和西戎人兴奋的怪叫声。 听到这个声音,嬴抱月趴在草丛中微微睁大双眼。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西戎人在狩猎时会发出的独特声响,类似于中原人的劳动号子一般。 可她刚刚仔细看过了,这片草原十分荒凉,方圆十里根本见不到任何野物的踪影。 那这群人是来狩猎什么? 马蹄声忽然近了。 第二章 围猎 伴随着马蹄声响起的,还有车轮碾在地上的隆隆声。 从气息上来看,这一行人至少有上百人,其中还有好几名高阶修行者。但奇怪的是,除了二三十个个有境界在身的修行者外,队伍种其他全是普通人的气息,许多人的气息还很微弱,完全不像是军队的模样。 嬴抱月原本以为她是碰上一支西戎骑兵,但此时诸多迹象来看却并非如此。 她潜伏在草丛中,微微探起身,露出一双眼睛。 但等她看清不远处的一切时,却彻底愣住。 远处的确是有一支马队,其中有二三十个骑士打扮的人,正是她察觉到的修行者。这群人身上挂满狼牙,连胯下之马上都披金戴银,看上去在西戎人中地位不凡。但比起这些修行者,更惹人注意却是马队中央的一辆马车。 说是马车并不准确,那更像是四匹马拉着的一辆囚车,原本应该是车厢的位置被一个大笼子所代替,笼中关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女。 笼子下还拴着十几匹饿狼,朝着笼子内眼放绿光,不断往笼子上扑,笼中面黄肌瘦的男女都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 西戎骑士们围在笼子边兴奋地打马呼喊着,有人去解挂在笼子上的锁链。 看到这一幕,嬴抱月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笼中那些男女单从面相上来看, 三分之一是中原人, 三分之二是西戎人,唯一相同的一点是, 他们身上都有被烙铁烙出来的印迹。 这些人,全都是奴隶。 她今日撞上的,的确是一场狩猎。 只是狩猎的对象并不是野物,而是人。 之前驻扎在永夜长城之时, 嬴抱月曾经听说过, 在冬季缺乏猎物的时候,西戎贵族往往会在围场上猎杀奔跑的奴隶取乐。 但那时她只是听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直接撞上。 笼边的锁链哗啦啦直响,有两个骑士打开了笼门, 手中的马鞭啪的一声抽在笼门上! “赫咄!” 嬴抱月眸光闪了一下, 这是西戎语中“滚出来”的意思。 所有奴隶都被吓到,连滚带爬地出了笼子,接下来有下人模样的人下马, 去解笼边的饿狼。 寒风中,那群穿着单薄的奴隶挤在一起,望着那些饿狼瑟瑟发抖。 看着那些奴隶面朝的方向,嬴抱月心中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饿狼被全部解了下来,望着那些奴隶口中涎水直流,一看就是已经饿了很久。 嬴抱月心脏锁紧,她之前听说过,为了让那些身体虚弱的奴隶能够拼命奔跑, 生性残忍的西戎贵族还会特意放出豢养的猛兽去撕咬他们, 逼他们跑起来。 这些饿狼,恐怕就是为这一目的准备的。 这时骑在马上的一个骑兵朝着那群奴隶一阵叽里咕噜, 大意就是你们拼命跑, 谁能在一刻钟内跑掉不被射死也不被狼咬死的,翟王大人就赐你自由, 还赐羊和布匹。 这种说辞并没什么新鲜的, 唯一刺激到嬴抱月神经的, 是翟王两个字。 这群西戎贵族里, 居然有翟王? 她屏住呼吸,向马队中看去, 在一众贵族打扮的人中,有三个修行者打扮得格外华丽的, 马背上挂满了人的头发。 按照西戎人的习俗,每打败一个对手,会将对方的头皮连同头发割下一块来挂到自己的马背上,挂得越多,这个人在西戎部落中的威望就越高。 翟王必须是部落中最骁勇善战的人才能服众,如果她没有猜错,翟王就在这三人之中。 可问题是,这是第几翟王? 三人之中,有两人都戴着狰狞的铁面具, 只露出浅色的双眸。剩下没带面具的那人满脸横肉,看上去四十岁左右, 大腹便便,沉重的身躯压在马背上,连马似乎都喘不过气来。 单从面相上来看, 这人倒是很有她在淳于夜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个淳于牙的神韵。 如果她的直觉没错,此人应该就是执掌这片土地的翟王了。 这时,那个翟王模样的人侧头和左边戴面具的人说了两句话, 最前方的骑士猛地一挥手,牵着饿狼的西戎人一瞬间放开了手中的绳索。 “嗷!” 伴随着无数声狼嚎,十几只饿狼张开满是口水的血盆大口,向那群瘦弱的奴隶扑去! 一时间凄厉的惨叫声和哀嚎声顿时响彻天际,血腥味扑面而来,嬴抱月死死攥住怀中的剑柄,脸色苍白无比。 只一瞬间,那群奴隶就已经死伤过半。 许多人在还没跑出去前就已经被狼扑倒,饿狼张大嘴向地上奴隶的脖颈咬去,但不等狼口咬下,一支支利箭就已经穿透奴隶们的脑袋和胸腹。 寒风中摇曳的草被鲜血染红。 空气中响起西戎贵族兴奋的大笑声。 天地间一片混沌, 嬴抱月趴在草丛中,整个人宛如一尊石像。 她不能动。 对方的队伍中,有翟王,也有等阶四的修行者,甚至还有一个气息诡异的存在, 让她不得不警惕。 如果她一动弹,哪怕只是站起来不跑,也会被立即发现。 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直直望着眼前的草丛,睁大了双眼。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瘦小孩童正在向她藏身的这个方向奔来。 那群奴隶里本来就有男女老幼,可刚刚狼群最初的一扑之后,逃出来的就只有青壮年,老人和孩童全都倒在血泊中。 可这个孩子不一样。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肩上的牙印,就在之前他被狼咬住之时,他身边一个瘦弱女子一把将手伸进了狼之中,生生掰开狼嘴,将这名男童推了出去,随后自己被射穿肩胛骨。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名女子,应该是这个男童的母亲。 那匹嘴被掰裂的饿狼在男童身后愤怒的追逐着,远处,嬴抱月看见那个身躯肥大的西戎贵族拉开弓,饶有兴致地将箭尖对准他。 寒风呼啸而来,吹起那个孩子眼前凌乱的头发,他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四肢瘦得如同芦柴。 他拼命地向前跑着。 然而下一刻他尖叫一声,猛地摔倒在距离嬴抱月只有一丈远的草地上。 恶狼的嘴从后面咬住了他的小腿。 鲜血汩汩而出,破空声传来。 男童绝望地闭上双眼。 嬴抱月隔着草叶定定望着他,这个男童眼睛,是碧色的,如同翡翠。 利箭呼啸而来。 她闭了闭双眼,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第三章 逃亡 在地上爬着的男童看见眼前的草丛中突然冒出个人来,碧瞳瞬间睁得大大的。 嬴抱月来不及顾及他的反应,倒地一滚,猛地抱住他往旁边一滑。 嗖的一声,一只利箭扎到了两人脸颊边的草丛中。 “咦?” 远处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骑士望着抖动的草丛,面具下的眉梢挑了挑。 “阿弟,怎么了?” “没什么,”戴着面具的年轻贵族重新弯弓搭箭,嘴角含笑,“我只是没想到草丛中居然还藏着一个奴隶。” “藏着的奴隶?在哪里?” 满脸横肉的男人眉头皱起,“奴隶要跑起来才有意思,这种废物早点射死了事。” “她藏不了多久了,”年轻骑士举着弓耐心地瞄准着,“就算她想藏,狼也会吃了她。” 远处的草丛中响起狼群的嚎叫声。 嬴抱月护着男童趴在地上,身后传来野兽的热腾腾的气味,她猛地回头,只见原本正啃着男童小腿的饿狼松开了嘴里的人肉,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 果然对于这些野兽而言,修行者要更加美味。 对峙只有极短的几秒,就在饿狼的双眼眯起的瞬间,嬴抱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翻身而起,一把推开身边的男童! 这时那头狼一声嘶吼腾空向她扑来,瞄准嬴抱月的咽喉,咔嚓一声咬住了剑鞘。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嬴抱月仰面被压在地上, 双手死死握着巨阙剑, 剑身横于脖子前,挡住了那张大嘴。 饿狼的双眼泛着凶光, 血盆大口和她的脸颊近在咫尺,口水混杂着男童残留在狼嘴里的鲜血从它的嘴角落下,缓缓滴落在嬴抱月的脸颊上。 “你……” 被嬴抱月被推到一边的男童呆呆傻傻地坐在地上,愣愣望着面前竭力和饿狼搏斗的女子。 “看什么看, 跑啊!” 嬴抱月用西戎语大喝道, “跑!” 男童浑身一个激灵,拖着那条血肉模糊的小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这个模样也不知能撑多久,但此时的他和她都没有别的选择。 终究,在这种的地方, 自己的命只能靠自己来保。 嬴抱月咬牙握住手中的剑柄, 大力一抽,但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她拔不出这把剑。 在那么匆忙的情况下她从李稷手中接住了这把剑, 还没来得及磨合就撞上了这样的事,这把剑根本不可能听她的话。 远处的西戎贵族的马队里,除了好几个等阶四的修行者之外,还有一个格外诡异的气息在。 即便她今日能拔出这把剑,也不可能救出这里所有的奴隶。 说白了,在这片草原之上,除了她之外的修行者,全都是西戎人。 一旦暴露了自己的气息, 大概下一刻那些西戎贵族这群要围猎的对象就是她了。 而这群奴隶也并不会幸免。 她此时此刻能做到的事极为有限。 “跑!” 嬴抱月再次用西戎语大吼道, “别管我,用自己的腿跑出去!” 男童望着她, 呆滞的目光中忽然腾起一抹狠厉。 他咬牙转身, 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向草丛外跑去。 嬴抱月眼角余光瞥见了他最后的眼神,莫名觉得那一刻他也很像一匹狼。 她目光微微恍惚, 但下一刻眼前狼头的粗喘声唤回她的神智。 饿狼咔哒咔哒咬着她手中的剑鞘, 可就在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够到之时, 它忽然松开了嘴巴, 爪子刨了刨地,退后了一步。 嬴抱月从地上坐起, 静静和眼前的狼对视。 狼不仅是一种凶狠的生物,更异常狡猾。 果不其然, 就在退后了三步后,那匹狼四爪腾空,再一次向她扑来,这一次它瞄准的不是她的正面,而是她拿着剑的右手! 嬴抱月猛地转身,剑鞘狠狠抽在狼的腰侧,但因为不能动用真元,她的动作慢了一拍,狼痛嚎一声, 但用前腿夹住她的剑鞘,大嘴咬向她的侧颈。 说时迟那时快, 嬴抱月一只手不闪不避,左手猛地伸入狼的嘴中,攥紧它的舌头, 狠狠往下一拽! 凄厉的狼嚎声响彻整片草原,正在兴奋地射着其他奴隶的西戎贵族们都愣住,愕然看向狼嚎声响起的方向。 嬴抱月将血淋淋的左手从狼的嘴里抽出来, 一脚踢开已经变软的狼尸。 就在这时,她的左手手腕忽然再一次剧烈疼痛起来,她猛地握住手腕,心头一跳。 糟了。 果不其然,就在她握着手腕蹲下身时,远处西戎人的马队里忽然响起一个苍老到分不出性别的声音。 “修行者?”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她手上诅咒发作时,为了保命,她的身体会不自觉地调动真元去压制,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身上的气息被人察觉到了。 可是寻常修行者应该并没有那般敏锐,想起她之前在那个马队里感觉到的那个诡异气息, 嬴抱月咬紧牙关。 是大巫! 这个西戎人的马队里,有巫者! 西戎大巫是西戎修行者中极为特殊的存在, 有很多特异的能力, 如果她被西戎大巫察觉到了真实身份,恐怕云中君立刻就能找到她! 嬴抱月立刻屏住呼吸, 封闭了全身的真元, 让自己的气息和普通人一般无二。 做完这些,她伸手在自己已经染上血的脸上一抹,整个人立刻看上去不人不鬼。再加上她身上的衣物本身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已经变得破烂肮脏,和其他奴隶并无分别。 做完这一切,她将巨阙剑藏进怀中,从草丛中跳出,向远方拔足狂奔。 “奴隶!” “那边还有个奴隶!” “快射!” 西戎人的叫喊声在她身后响起,但嬴抱月没有回头,只是不要命地向前跑去。 此时此刻她不是一个修行者,她不能动用任何真元,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双腿。 无数羽箭的破空声在她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急促的奔跑声和粗喘声。 是狼。 原本正在撕咬其他奴隶的狼群忽然停了下来,一匹匹向她追去。 远远看去,这一幕相当壮观。 草丛外,戴着面具的年轻贵族看见这一幕,眯起双眼,盯着远处正在逃命的女子的背影。 第四章 羊倌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狼的嚎叫声,獠牙的摩擦声,马蹄声,西戎人的怪笑是声,箭射中肩头的痛觉,双腿肌肉的撕裂感。 在无数的声音中,嬴抱月将肉体的所有痛苦抛之脑后,拼命地往前跑。 久违地不动用真元如此拼命奔跑,跑着跑着,她脑海中忽然有些恍惚,觉得仿佛回到刚穿越回来的那段时光。 那个时候的她没有境界,无论做什么都无比吃力,都要拼上自己的一切。 现在的她,还真和那个时候非常相像。 可能还要更惨一点。 如果她当初穿越回来的地方不是前秦,而是西戎,那还真是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嬴抱月苦中作乐地想着,但不管她的想法有多乐观,她现在的处境却不容乐观。 没有真元支撑的肉体很快就濒临精疲力竭,嘶啦一声,她后背的衣物被扯下一块,留下一道布满整个后背的爪痕。 嬴抱月猛地往前一蹿,躲过身后那匹狼向前的撕咬,但大腿根再一次传来撕裂的痛感。 她跑不了多久了。 人的腿想要跑过狼的腿,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她被扑倒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在奔跑的过程中一直在寻找遮蔽物, 但绝望的是, 四周除了荒凉的草场之外,连一棵树都没有。 后背再次传来撕裂的痛感, 嬴抱月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无力再加速。 只能到这里了吗? 她闭上双眼,握紧了怀中的剑柄。 看来她只能选择暴露身份搏上一回了。 比起被狼撕碎,她还是想要作为修行者拼上一次,只不过这一次她如果落入西戎人之手, 不知会被如何对待。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口禁锢自己的棺材, 握紧拳头。 她睁开双眼,目光却忽然一怔。 不知是不是老天听见了她的声音,不远处在荒凉的草叶中,忽然泛起了波光。 一片巨大的湖泊出现在她眼前。 与其说是湖, 简直就像是海一般, 一眼看去居然看不见湖的对面。只能看见茫茫水面。 冬意散去,春来即将到来,湖面上结着一层薄冰。 不知为何, 就在看见这片湖时,嬴抱月发觉身后追逐的狼群步伐似乎忽然放缓了。 但她来不及多想,她的身后已经无路可退,这片湖已经是她最好的去处。 嬴抱月奔至湖边,一头扎了进去。 …… …… 狼群在湖边停下了,吐着舌头打着转,却唯独不敢靠近这片湖泊。 “停!” 跟在狼群之后的马队也停了下来,望着眼前茫茫大湖, 戴着面具的年轻人神情有些意外。 望着这片湖泊, 连狼群的眼中都泛起惧意,此时也有其他奴隶到达了这片湖泊, 但看着眼前巨大的湖面, 全都眼含恐惧地往后退去。 仿佛比起狼群,这片湖泊才更可怕。 “跳下去了?” 肥胖的中年人打着马在年轻人身边停下, 惋惜地耸耸肩, “难得有这么能跑的奴隶, 居然蠢到跳黑湖, 果然奴隶就是奴隶。” 年轻人收起弓箭,注视着眼前波涛诡谲的湖泊。 这片湖泊是西戎人的禁地, 传说中能吞掉成群的牛羊,活物进去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看见年轻人收起了弓箭, 中年人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来,阿惮,奴隶还有的是,别败了兴致。继续玩。” 男人大笑地拍着年轻人的肩膀,“你难得来我的领地,这一次我们不醉不归,别让人说我亏待了十一翟王。” “不了,”淳于惮笑了笑,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将弓箭挂到了马腹边。 “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也就对刚刚那个奴隶感兴趣。” “刚刚那个?有什么特别吗?” 中年人皱起眉头, 努力回忆着刚刚那个满脸血污的女子。 “倒也没什么特别,”淳于惮玩弄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微深, “只不过和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人,身形有些相似。” “见过的人?” 中年人眉头皱得更紧,“谁啊?” “名字不记得了,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淳于惮忽然探过身,一把摘下了中年人马背上的酒囊,打开酒囊痛饮起来。 他抹了一把流到下巴上的酒液,混不吝地一笑,“说起女人,听说全西戎最美的女奴隶,就在叔叔帐中?” 中年人哈哈大笑起来,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那是,今夜就让你开开眼。” “走,回帐中,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喝!” 马队再次鼓噪起来,还没死的奴隶被重新装入笼子里,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湖边离开。 …… …… 太阳落山,夜色渐渐深了。 寂静的湖岸边, 潮水拍打着贫瘠的土地。 在湖的北方, 冻得极为厚实的冰层上,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手,从冰层下伸了出来。 嬴抱月抱着巨阙剑,一寸寸从冰层下爬出。 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和已经有些许春意的南岸不同,这片大湖的北岸,像是永远停留在冬天。 嬴抱月脸色苍白地望着一望无垠的雪地,踩着厚厚的雪层,蹒跚地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都有一滴血落在她的脚印下。 不知走了多久,她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雪花飘落,渐渐将她的身躯一点点掩埋。 眼前一片黑暗,就在即将失去意识之时,嬴抱月好像觉得有一个温暖的毛茸茸的东西伸入了雪中,正在拱她的脸。 但下一刻,眼前的一切,还是终归于黑暗。 …… …… 清晨,一名裹着破羊皮袄的少年掀开了帐门。 “阿父,昨晚跑丢了一只羊,我去找羊!” 就在跨出毡帐时,他扭头往帐内喊了一声。 但就和往常一样,帐篷内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他。 少年脸上神情却没什么变化,望着外面的风雪,他紧了紧羊皮袄,大步跨入风雪之中。 “喔啰啰!” 少年嘬着嘴唤着羊,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双眼忽然一亮,踢了踢地上的雪层,只见雪下露出一串黑溜溜的羊粪蛋来。 “有了!” 少年顺着羊粪蛋的方向一路小跑,没多久,果然远远看见一只白身子黑头脸的羊正趴在雪地上。 他顿时兴奋起来,正要狂奔而去,跑着跑着却忽然停住脚步。 第五章 亡者 冻僵的四肢逐渐感受到温度,鼻尖传来牲畜皮毛和粪便的气味。 意识好像还停留在冰水中,脑海中一片空白。 耳边满是火焰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下一刻响起沉重脚步声,有人在火堆边走动。 “还没醒?手脚搓了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站在火堆边说道。 “都搓了,”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很快地回答,“手脚都回温了,虽然有些冻伤,但应该不会脱落。” “这姑娘倒是命大,”老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身子虚的跟小产了似的,真不是你造的孽吧?” 年轻人显然吓了一跳,“阿父,您误会了,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老人的目光在年轻人慌乱的脸上转了一圈,“不是最好,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老人语气淡淡的,“我去挖些草药,你在这守着吧。” “阿父,”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道,“给您添麻烦了。” “雪太大了,今日放不了羊,我不过是找点事做,”老人的声音十分冷漠,似乎很不待见这个年轻人。 “行了, 你也别废话了。” 年轻人还想说什么, 但老人阻止了他,“不管你们怎么认识的, 既然你将人捡了回来,就负责到底吧。” 说完老人重重咳嗽一声,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年轻人站在火堆边沉默片刻,回头看了一眼睡着地铺上的少女, 走过来将她身上的羊皮往上拉了拉, 随后往火堆里丢了块羊粪,盘腿坐了下来。 嬴抱月僵硬地躺在羊皮之中,她能听见周围人的声音,透过眼皮也能看见人影晃动, 但眼皮却像有千斤重, 怎么睁都睁不开。 她的意识想要苏醒过来,但身躯却过于沉重,肉体无法醒来。 “睡吧。” 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她在睡梦中也在不安地挣扎, 那个年轻人再次走了过来,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的目光长久地停在她的身上,“你应该很累了吧。” 因为睁不开双眼,嬴抱月并不能看见此人注视着她的是怎样的一种眼神。 但这个人的声音就像是有魔力,她的意识重新模糊起来,向黑暗中沉去。 在再一次睡着之前,嬴抱月脑海中只浮现起一个想法。 这个人的声音,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 …… 在火焰的温暖中, 嬴抱月睡了黑甜的一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再一次清醒起来。 在通红的火光中, 她缓缓睁开双眼。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顶简陋的帐篷,破旧散乱的毡毛从帐顶垂落下来, 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她正睡在一个干草和羊毛铺就的地铺上, 嬴抱月微微抬起头, 环顾四周。 整个帐篷内只散落着一些羊皮干草和几个瘪了的口袋, 堪称家徒四壁,帐篷中心有一个火塘, 火塘上垂着一个铁锅,里面散发出浓重的药味。 一个干瘦的身影正盘腿坐在火塘边, 是一个披着破烂羊皮袄的少年。 从他的身形和之前她在睡梦中听见的声音判断,这个人应该就是将她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人。 他正对着火塘,位置正好背对则她,嬴抱月看不见他的面容。 这时火塘里的火晃动了一下,将要燃尽。少年探出身去够放在旁边筐子里的羊粪,在拿取的过程中他侧过了脸来,嬴抱月终于得以看见他的侧脸。 然而首先印入她眼帘的,却是一道疤。 嬴抱月缓缓睁大双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道巨大而丑陋的疤痕横亘在少年右边的侧脸上, 让他原本清秀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但让嬴抱月震惊的却并不是这道疤,而是这道疤下原本的那张脸。 她左手在羊皮下猛地掐了一把右手的掌心, 痛感袭来,但嬴抱月还是怀疑自己在做梦。 这时坐在火塘边的少年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看向她。 四目相对之时, 两人都怔住了。 嬴抱月定定望着眼前之人的正脸,说不出话来。 “你醒了?” 还是披在羊皮袄的少年最先反应过来,望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 他苦笑了一声,犹豫片刻后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她记得。 嬴抱月望着对方的面容,轻声问道,“我死了吗?” “没有,”少年摇头,“这里不是地府。” 她也不是在地府见到他。 是吗,她没死。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也并不是幻觉。 可为什么,她会见到一个亡者呢? 望着眼前少年的眉眼,嬴抱月的目光恍惚起来。 “我是生而有罪之人, 我不要上来, 这样归宿最适合一个鬼。” 她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初阶大典结束的那一天, 山崩地裂之际, 她紧紧拽着那个落下山崖的少年, 然而他仰面看着她,露出一个微笑,随后掰开她最后一根手指,松开了手。 “你不是鬼,你是个人。” 坐在火堆边脸上带着刀疤的少年静静注视着她。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慕容音凝视着眼前少女的双眼,轻声问道。 “我现在,像是个人了吗?” “你……” 嬴抱月坐起身来,怔怔望着这个本应该在南楚初阶大典上就死去的少年,说不出话来。 “果然我这个样子还是太丑陋了吗?” 慕容恒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苦笑道,“吓到你了?” 嬴抱月摇了摇头,神情复杂,“我以为……” “以为我死了?” 嬴抱月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是回答。 当初在山崩地裂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以慕容恒的境界就那么落下山崖,绝没有生还的可能。 再加上他在初阶大典上带来了那么严重的危害,成为全修行界通缉的对象,事后南楚的仙官曾大肆搜寻他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哪怕他只剩下尸体,想在姬墨的眼皮子底下转移出南楚都几乎没有可能,故而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山里的野兽给吃了。 慕容恒笑了笑,“没错,我本来应该是死了的。” 他当时落下山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觉悟。 只是他没有想到。 “就在我落下山崖后,有人救了我。” 第六章 罪人 有人救了他? 嬴抱月心头一跳,怔怔望着慕容恒的脸庞,“谁救了你?” 在那种情况下,什么人能救得了一个告诉落下山崖的人?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预感。 “准确来说,救了我的不是人。” 慕容恒的目光比起在南楚遇见时柔和了许多,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燃烧的火堆,轻声道,“是风。” 每当回想起那段经历,他都觉得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他当时满怀绝望落下谷底,耳边风声呼啸,他已经做好坠落在山石上粉尸碎骨的准备。 然而就在他即将坠落谷底之际,急速坠落的身体却仿佛摔到一团棉花之上,等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居然全身腾空,飞了起来。 “风?” 嬴抱月重复着这个字眼。 “没错,是风,”慕容恒笑了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 风虽然常见,但想要救一个急速坠落的人,还是天方夜谭,一般修行者听了估计都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其实她并不这么觉得。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到底是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就在我坠入谷底之时,有一股风将我托起, ”慕容恒注视着火堆,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了一片偏僻的山林之中。” 怪不得当初南楚仙官没有在紫华山下找到慕容恒的尸骨, 嬴抱月心中顿时了然,慕容恒早在那之前就被人带走了,还是用一种寻常人想不到的方式。 这片大陆上,也就只有那个人有那样的手段, 并且同时有着能不被姬墨察觉到的能力。 “后来呢?” 嬴抱月追问道。 对于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没有疑问了, 但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慕容恒人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在西戎? 有人救了他? 嬴抱月心头一跳,怔怔望着慕容恒的脸庞,“谁救了你?” 在那种情况下, 什么人能救得了一个告诉落下山崖的人?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预感。 “准确来说, 救了我的不是人。” 慕容恒的目光比起在南楚遇见时柔和了许多,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燃烧的火堆,轻声道, “是风。” 每当回想起那段经历,他都觉得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他当时满怀绝望落下谷底,耳边风声呼啸,他已经做好坠落在山石上粉尸碎骨的准备。 然而就在他即将坠落谷底之际,急速坠落的身体却仿佛摔到一团棉花之上,等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居然全身腾空,飞了起来。 “风?” 嬴抱月重复着这个字眼。 “没错, 是风, ”慕容恒笑了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 风虽然常见, 但想要救一个急速坠落的人, 还是天方夜谭,一般修行者听了估计都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其实她并不这么觉得。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 到底是谁救了慕容恒, 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 就在我坠入谷底之时, 有一股风将我托起,”慕容恒注视着火堆,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了一片偏僻的山林之中。” 怪不得当初南楚仙官没有在紫华山下找到慕容恒的尸骨, 嬴抱月心中顿时了然,慕容恒早在那之前就被人带走了,还是用一种寻常人想不到的方式。 这片大陆上,也就只有那个人有那样的手段,并且同时有着能不被姬墨察觉到的能力。 “后来呢?” 嬴抱月追问道。有人救了他? 嬴抱月心头一跳,怔怔望着慕容恒的脸庞,“谁救了你?” 在那种情况下,什么人能救得了一个告诉落下山崖的人?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预感。 “准确来说,救了我的不是人。” 慕容恒的目光比起在南楚遇见时柔和了许多, 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燃烧的火堆,轻声道, “是风。” 每当回想起那段经历,他都觉得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他当时满怀绝望落下谷底,耳边风声呼啸, 他已经做好坠落在山石上粉尸碎骨的准备。 然而就在他即将坠落谷底之际,急速坠落的身体却仿佛摔到一团棉花之上,等他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居然全身腾空,飞了起来。 “风?” 嬴抱月重复着这个字眼。 “没错,是风,”慕容恒笑了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 风虽然常见,但想要救一个急速坠落的人,还是天方夜谭,一般修行者听了估计都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其实她并不这么觉得。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到底是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就在我坠入谷底之时,有一股风将我托起, ”慕容恒注视着火堆,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了一片偏僻的山林之中。” 怪不得当初南楚仙官没有在紫华山下找到慕容恒的尸骨,嬴抱月心中顿时了然, 慕容恒早在那之前就被人带走了,还是用一种寻常人想不到的方式。 这片大陆上,也就只有那个人有那样的手段,并且同时有着能不被姬墨察觉到的能力。 “后来呢?” 嬴抱月追问道。有人救了他? 嬴抱月心头一跳,怔怔望着慕容恒的脸庞,“谁救了你?” 在那种情况下,什么人能救得了一个告诉落下山崖的人?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预感。 “准确来说,救了我的不是人。” 慕容恒的目光比起在南楚遇见时柔和了许多,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燃烧的火堆,轻声道,“是风。” 每当回想起那段经历,他都觉得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他当时满怀绝望落下谷底,耳边风声呼啸,他已经做好坠落在山石上粉尸碎骨的准备。 然而就在他即将坠落谷底之际,急速坠落的身体却仿佛摔到一团棉花之上,等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居然全身腾空,飞了起来。 “风?” 嬴抱月重复着这个字眼。 “没错,是风,”慕容恒笑了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 风虽然常见,但想要救一个急速坠落的人,还是天方夜谭,一般修行者听了估计都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其实她并不这么觉得。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到底是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就在我坠入谷底之时,有一股风将我托起,”慕容恒注视着火堆,“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了一片偏僻的山林之中。” 怪不得当初南楚仙官没有在紫华山下找到慕容恒的尸骨,嬴抱月心中顿时了然,慕容恒早在那之前就被人带走了,还是用一种寻常人想不到的方式。 对于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没有疑问了,但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慕容恒人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在西戎? 对于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没有疑问了,但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慕容恒人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在西戎? 第七章 丁零 “因为你说过,我不是鬼,而是个人。” 慕容恒注视着嬴抱月的双眼,认真地说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在想要选择死在姐姐手下之时,他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这句话,浮现出了这名少女趴在山崖上死死拉住他的眼神。 就在回想起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心中忽然鬼使神差地涌起一个极为强烈的愿望。 “也许是因为我既卑劣又太胆小, ”慕容恒摸了摸右脸到底疤痕,“那一刻我忽然不想死了。” 他想要活下去,作为一个人,好好地活一回。 嬴抱月望着火光边的少年,目光微微怔忡。 她感觉到的没有错, 慕容恒的确已经脱胎换骨了。 嬴抱月轻声问, “后来呢?” “我告诉那个声音我选择活下去, ”慕容恒平静道, “我告诉她,只要能弥补我的罪过,我什么都愿意做。” 死了的确能一了百了,比起作为罪人死去,他更想弥补自己的罪孽。 只是当时他也不知道,他还能做些什么。 “那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我想要赎罪,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到西戎。” “回到西戎?” 嬴抱月隐约猜到了慕容音的目的。 她恐怕是想让慕容恒当一个双面间谍,让慕容恒将西戎这边的情报传出去。 “我到底是从西戎王庭出来的人,只要找好借口,回去并不难,”慕容恒看了嬴抱月一眼,“我应该还没和你说过吧,我曾是十二翟王的人。” 淳于夜的人? 嬴抱月心头一跳,她虽然知道慕容恒是西戎人安插在北寒阁中的细作,却没想到他之前居然隶属于淳于夜麾下。 “将我养大的人不是十二翟王, 但就在我十岁后, 他在一场围猎中选中了我, 让我当了他的部下。” “围猎?” 嬴抱月心中忽然泛起一种诡异的预感,“不会狼追奴隶,贵族在后面射杀的那种围猎吧?” “你怎么知道?” 慕容恒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这种围猎对西戎贵族而言不仅只是一种取乐,也是从中挑选手下的途径。少数能在这种残酷厮杀中活下来的奴隶会被翟王看中,收为羽翼。 对奴隶而言这堪比一步登天,看中自己的翟王也相当于再造的父母。 “因为我刚刚到这里的时候,经历了一场这样的围猎。” 嬴抱月解释道。 想到慕容恒也是从之前那种血腥的围猎中活下来的,她的心情就异常沉重。 “刚到这里的时候?” 慕容恒蹙眉,“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阶大典应该才结束不久才对,没人比他更清楚这里离西岭雪山到底有多远,就算是天阶修行者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个地方,清晨在湖边发现嬴抱月倒在雪地里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说来话长,”嬴抱月苦笑一声,她如何到了这个地方,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更别提三言两语和旁人解释清楚了。 “比起这些,这里到底是哪来?” 嬴抱月神情有些紧张,“既然你是十二翟王的人,这里难道是十二王庭的领地?” 慕容恒是为了赎罪自己主动回到了西戎,那么他最有可能回到的地方就只有淳于夜的领地了。 之前在黑洞中淳于夜推了她一把,难道就是为了将她丢到自己的地盘上? “不是,”慕容恒摇了摇头,看向帐篷外的风雪,目光有些复杂,“这里是丁零。” 丁零? 嬴抱月一怔,她知道这个地方。 因为丁零位于西戎领土的最北端,是西戎部落联盟中最偏远的部族。 其原本是一支在漠北第一深湖黑湖边游牧的部落,在上一代白狼王在世的时候,丁零被西戎征服,成为西戎的臣属之一。 如果嬴抱月没有记错,丁零部落归西戎王庭第十王庭管辖,再往旁边的坚昆部落则属于第十一王庭管辖。 也就说,她之前在围猎中见到的那个肥胖的翟王,是第十翟王? “等等,”想到这里嬴抱月忽然回过神来,看向慕容恒,“你为什么会在丁零?” 且不说这里是第十王庭的地盘不是十二王庭的,丁零部落本身地理位置也十分偏僻,在漠北各部落中是最穷的一个,远离西戎的王权中心。 丁零哪怕在西戎王庭内部也是用来流放罪人的地方,一般西戎人只有犯了什么大罪,才会被流放到丁零。 如果慕容恒真想当一个双面间谍,呆在这里他根本获得不了任何情报。 “我本来是想回去白狼王庭,”慕容恒道,“但救我的人说我就这么回去不合适。” 说起来,的确不合适。 嬴抱月想了想,大概明白慕容音考虑到了什么问题。 慕容恒作为细作被用来在初阶大典最后一天引发布置在山上的阵法,很明显被当成了弃子,他的任务就是在最后死去。他如果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回去,反而会引起西戎人的怀疑和戒备,搞不好会再次招来杀身之祸。 再加上他如何解释在山崩地裂中活了下来也是个问题,总不能和西戎人也说是一阵风救了他吧? “我到底用什么样的身份回到十二翟王的身边,这是个问题,”慕容恒苦笑道,“况且救我的那个人说,她也没完全信任我。” “这……”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慕容恒,但慕容恒面上却十分坦然。 “我到底是曾经鬼迷心窍为西戎人卖过命的人,”少年自嘲道,“如果这一次我只是为了求生嘴上哄骗她,回到西戎依旧我行我素,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被亲姐姐怀疑让他十分痛苦,但做过的事摆在那里,他无话可说。 信任需要用时间来证明。 “救我那人画了一幅地图,指引将我来到了这里,”慕容恒注视着帐篷外的风雪,“她说这里有她的一个老朋友,让我来找他。” 慕容音的朋友? 嬴抱月有些困惑,丁零离后辽路途遥远,慕容音的风法应该也到达不了,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有认识的人?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谁?” “他出去为你采药去了,”慕容恒看向帐门,“应该快回来了。” “不过……” 第八章 古怪 “不过什么?” 慕容恒看了嬴抱月一眼,犹豫着道,“他性情有些古怪,你等下见到了,还请不要见怪。” 古怪? 嬴抱月自认为自己迄今为止也见到过不少怪人,能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活下来的人,本身大概率也不是善茬,于是闻言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她环视了一眼这个破烂的帐篷。“你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个帐篷的主人?” “没错,”慕容恒点头,“我刚到丁零,就是他收留的我。” 那这个人就是慕容音说的朋友了? 想起在昏睡间听见的那个和慕容恒对话的苍老声音,嬴抱月觉得应该就是慕容恒口中的那个怪人了。 “救我的那个人让我先跟在他身边放牧一年, 磨砺一下心性, ”慕容恒道,“等时机成熟了,她会再找机会安排一个理由让我回到白狼王庭,回到十二翟王身边。” 原来如此。 嬴抱月了然,这的确是个稳妥的打算。 不过慕容音原本应该是打算为她解咒并牺牲自己的,嬴抱月推测,慕容音应该是已经将所有的打算都告知了她这个老朋友,将慕容恒的一切都交托到了这个朋友身上。 这恐怕也是她之前没有直接和慕容恒相认,并将其接到自己身边的原因。 嬴抱月心中有些苦涩,慕容音当时估计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为弟弟安排了一条能够自力更生的路。 这一年的时间,不光是为了磨练慕容恒,更是为了让他能够获得这位老朋友的信任所安排的。 “慕容恒,”嬴抱月轻声问道,“救你的那个人是不是让你给她的朋友带了一封信,还不许你在路上打开?” 慕容恒更加震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果然如此。 嬴抱月苦笑,虽然二人不是母子, 但她只想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慕容音的这些举动看上去残忍, 却无一不是在为慕容恒的未来打算。 由此可见,慕容音相当信任和尊重这位“老朋友”。 同时要慕容恒亲自表现才能赢得对方的信任,也说明了此人的脾气估计真的相当古怪。 嬴抱月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满脸胡渣的怪老头的形象。 “等等,”这时嬴抱月忽然想起,之前她昏睡时慕容恒和老者对话时,用的是中原话。 虽然其中掺杂着浓重的西戎口音,却确确实实是中原话。 嬴抱月心中一惊,“慕容恒,收留你的那个人,是中原人?” 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从她心底浮现,难道说这个人是当初大秦留在西戎的暗桩? 然而之前滔滔不绝的慕容恒闻言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公主殿下,关于他的事,我没有资格多说,”慕容恒看了一眼帐外,“等他回来后你自己问他吧。” 嬴抱月察觉到他到底表情有些不自在,心中疑惑浓了起来。 这人的身份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帐篷隔壁忽然响起一阵幼童的啼哭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女人嗯嗯啊啊的哄睡声。 听见这个声音,嬴抱月整个人愣住了。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孩子? 慕容恒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在心中叹了口气。 “隔壁帐篷住着他的家眷,”慕容恒轻声道,“西戎妻子和一个五岁的儿子。” 他在“西戎”二字上加了重音,嬴抱月闻言双手颤了颤。 她听懂了慕容恒的言下之意。 收留他的这位老者的确应该是个中原人,且应该在此地生活了很多年,在这里娶了一个西戎女子为妻,还生了一个儿子。 “我的事差不多说完了,你呢?” 慕容恒看向嬴抱月,“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还有,”少年疑惑地皱紧眉头,“你身边人呢?” 他如果没有记错,嬴抱月身边一直有很多人,有男子有女子,宛如星辰般环绕在她身边,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一个人出现,还是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他们……” 嬴抱月语塞,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掀开身上盖着的羊皮,扭动身体急切地在身边找寻着什么。 “你在找这个吧?” 慕容恒从手边拿起一柄长长的乌黑物事,递到嬴抱月手中。 嬴抱月一怔,接过他手中的物事,抱进了怀里。 慕容恒注视着被她抱在怀中的长剑,心中喟叹一声。 他在雪地里捡到她的时候,她也像是这般紧紧抱着这把剑,像是抱着经年的珍宝。 “这不是你的剑吧?” 慕容恒打量着着她怀中的那把剑,“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剑好像是叫巨阙?” 嬴抱月攥紧剑身,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这果然是李稷的剑。 “昭华君他人呢?” 慕容恒不解地问道。剑是修行者一半的身体,李稷的剑居然被嬴抱月带在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李稷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 嬴抱月怔了怔,目光有些恍惚,“他应该还在西岭雪山。” …… …… “给你。” 西岭雪山云首峰,峰顶。 慕容音走进洞府,将放在床边的落日剑取出,递到站在洞口的李稷手中。 “谢谢。” 李稷双手接过剑,目光静静停在这把粉碎过多次却又奇迹般恢复的剑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名少女人不在,这把剑剑身的色泽都黯淡了不少。 “昭华君,你……” 慕容音站在他面前,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到脸,但李稷的眼神让她觉得瘆得慌。 自从昨天嬴抱月消失在山顶上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嬴抱月消失后,姬墨在苏醒后也即离开,只有李稷留了下来。 慕容音带着他和白虎神一起将整个山头翻了个底朝天,又彻底调查了西岭雪山拐拐角角各个地方,结果没有发现任何嬴抱月和西戎人的踪迹。 到了今日清晨,他们终于不得不承认,嬴抱月应该是真的被转移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在这座山上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 既然找不到嬴抱月的踪迹,高阶大典也已经结束,那么李稷不可能一直呆在这不走,他今日就要下山了。 望着双手托着剑的他,慕容音眼中却忽然划过一丝怜惜。 她没有同情过什么人,但此时却有些同情这个男人。 因为他一人下山,要面对的是无数等着嬴抱月的人。 其中应该就有嬴抱月的未婚夫,姬嘉树。 李稷要做的,就是将嬴抱月消失的噩耗告诉这些人。 第九章 乱麻 “你真的决定下山了么?” 慕容音问道。 “嗯,”李稷点了点头,“还有人在山下等我。” 不光是在等他,更多的人是在等嬴抱月的消息。 “我的风法封锁了整片山顶,山下之人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慕容音注视着李稷的双眼,“你这么下山,恐怕不会发生什么愉快的事。” 她是神子, 了解天阶修行者在其他修行者眼中的地位。 若李稷不是天阶就罢了,偏偏他是天阶,还是嬴抱月遇险时唯一在场的她的“身边人”。在其他人眼里,嬴抱月这么一去不复返,和李稷没有保护好她有很大关系。 “你真的做好了准备,去面对所有人的怒火了么?” “怒火?” 李稷喃喃重复,随后苦笑了一声,“我倒是担心,他们不对我发怒。” “不管我下山遇见什么,都是我该面对的。” 他罪有应得。 李稷凝视着眼前白衣胜雪的女子,昨日发生的景象一遍遍在他脑海里盘旋。慕容音现在能站在这里,是因为白虎神救出了她,可他同样握住了嬴抱月的手,却没能抢出她,只来得及将巨阙剑丢给她。 李稷握紧手中的剑,剑身的纹路深深烙印进他的掌心。 “你也别太自责,”慕容音醒来后发现嬴抱月被带走她也痛彻心扉,在听了白虎神所描述的当时的情形后她原本也对李稷产生过埋怨,可此时看着他的目光, 她却反而不忍心了起来。 “当时的事怪不了你,”慕容音叹了口气,“白祂到底是个神灵,所以才能把我救出来,可你不一样。” 当时她和姬墨两个神子都受了暗算,李稷只是个天阶,无法力挽狂澜也是没办法的事。 “神灵吗?” 然而李稷闻言握着剑的手却没有放松,他静静注视着手中的剑,“那还是我太弱了。” 不是,正常人怎么会想着去和神灵相比? 慕容音蹙紧眉头,下一刻她吐出一口气,放缓语气,“对了,算起来你是这次高阶大典的亚魁,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想让我满足的?” 如果她没有记错,李稷之前一直都表现得很想上山见到她。可他真见到她人后,从昨日到现在却没有提任何一个和他自己相关的问题。 “心愿……” 李稷闻言沉默了。 他之前的确拼死拼活想要见到山鬼,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但真的见到了,他却犹豫了。 因为就在见到山鬼前,他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心意。 如果他要肯定他现在的心意,那么他就已经背叛了过去的自己。 他承认了, 承认他爱上了第二个人。 李稷心乱如麻,现在的他到底应该去何方, 该为了什么继续走下去,他快要搞不明白了。 他如果真的弄明白了李昭的死因,那么他应该克制不住立刻就为她报仇的欲望,可嬴抱月这边…… 嬴抱月现在还生死未卜,他亲手弄丢了她。 他必须要去找回她才行。 到头来,他既失去了弄清过去发生的事的勇气,同时还弄丢了他重新爱上的那个人。 这就是他的报应吗? 可是他并不想承认,他不想承认他迄今为止和嬴抱月之间发生的事都是错误的。 “如果你现在没想好,可以将这个心愿寄存下来。” 慕容音观察着他的表情,心中不禁叹了一声,“可以等抱月找回来后,你再向我提出这个愿望。” 李稷怔了怔,随后再次向慕容音一礼,“谢谢山鬼大人体谅。” “我本不是魁首,按理说不该得此垂爱。” “你昨日也帮了很多忙,是你应得的。” 慕容音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 她站在外人的位置看得最清楚,从天起峰到云起峰,从第一关到最后一关,嬴抱月身边的那些人,发生的那些事,她都看得清楚。 “山鬼大人,”这时李稷忽然长揖到底,“关于抱月的去向,我想拜托你。” “如果查到蛛丝马迹,请一定要告诉在下,如果有什么难处,算到刚刚那个心愿里也没有问题。” 慕容音被他这突如其来地大礼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找的!” 只是她的身体昨日受到重创尚未恢复,嬴抱月估计又被带到了极远的地方,她一时还未找到她的气息而已。 “在下明白,只是……” 李稷犹豫了一下,“抱月她如果真的被带到西戎,山鬼大人想要找到她的踪迹,是不是有困难?” 慕容音僵了僵,下一刻吐出一口气,“没错,我的风法想要到达西戎,的确有困难。” 她虽然被称之为这片大陆上的观测者,但西戎却一直是她的风法里的禁区。 后辽离西戎的距离比离南楚要近的多,可从她成为神子后,她就发现她的风法很难穿过永夜长城。 哪怕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才能勉强到达漠南的位置,想进入漠中已是难上加难,而进入漠北她就从未成功过。 原本她还以为是永夜长城的阻隔作用,但在得知云中君是风法者后,她才后知后觉,很可能是云中君的风法在和她对抗,阻隔了她对西戎内部情况的窥探。 但这个猜想如果是真的,那就证明云中君的风法在她的风法之上,也意味着云中君能看到长城内的情形,她却看不到长城外的情形。 那么这就太可怕,慕容音恨不得立刻就去闭关提升自己的能力。 同时她也知道李稷问这句话的意思。 “不管多困难,哪怕抱月被弄到了漠北,我也一定会全力去找,”慕容音认真地看着他,视线锐利起来,“哪怕耗尽我所有的真元,我也必定会找到她。” “抱歉,”李稷直起身,眼含歉意,“晚辈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明白,”慕容音伸出一只手打断他,“总之,我会继续寻找抱月的气息,若是找到了,会通知你们。” 嬴抱月是在云首峰峰顶弄丢的,她当时什么都没做到。 不光是李稷无法原谅自己,她也无法原谅她自己。 现在还不知道云中君想把她和嬴抱月弄去西戎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她一定会调查到底。 “不过……” 望着面前身姿挺拔的青年,慕容音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我真的在西戎找到了抱月,你准备怎么办?” 第十章 面对 “怎么办?” 李稷闻言怔了怔。 “亏你还是个天阶,难道对会发生的事毫无计划?” 慕容音皱起眉头,“如果抱月真的被困在西戎,你们要怎么办?” 李稷并非是毫无计划,而是他没想到这种事有什么好犹豫的。 “当然是去救她出来,”他不假思索道。 “怎么救?”慕容音面无表情,“一个人越过永夜长城,去西戎人的大本营里救?” 李稷愣住。 慕容音在心中叹了口气, 嬴抱月现在人是消失了,但还不确定她是否真的落入西戎人之手。 可不管她有没有被西戎人控制,就算她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一人从群狼环伺中逃出来。 嬴抱月还不是天阶,而就算是天阶也做不到。 “哪怕你是天阶,也敌不过千军万马。” 慕容音静静注视着李稷,“一旦你越过永夜长城,你就是所有西戎人的敌人。你准备怎么找到抱月,把她带出来?” 如果说永夜长城外是山海大陆上的另一个世界,那这就是真正意义是上的与世界为敌。 “我……” 李稷身躯有些僵硬。 慕容音心中叹了口气,但就在她感到有些失望之时,李稷却抬起头来。 “我并不是一个人。” “你说什么?” 慕容音一怔。 “我说,我不是一个人,”李稷轻声道,“我并不打算一个人去面对千军万马。” 就像是这一次参加高阶大典一样,他也好,嬴抱月也好,都不是只靠着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最后。 “我认识一个人,他认识去西戎的路, ”李稷微微垂下视线,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戳这个人心中的伤疤。 可如果嬴抱月真的在西戎,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稷闭上双眼,又睁开。 “前辈,”他诚恳地望着慕容音的双眼,“您尽管去找,只要您能找到,救援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他也许十分弱小,但他的亲人,他的朋友,嬴抱月的亲人,嬴抱月的朋友,所有人合在一起,并不弱小。 每个人都能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另外,”李稷目光一闪,认真道,“前辈,抱月她并不是会等待别人来救她的人。” 慕容音一怔。 “虽然不知道她现在身陷何等处境,”李稷坚定道,“她一定在努力自救。” 甚至比起自救, 她也许还能整出什么大动静来。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认识的嬴抱月。 望着眼前男人坚定不疑的目光,慕容音微微有些恍惚。 “你还真了解她。”她忍不住开口。 原本嬴抱月被带走后她就一直心慌不已, 但李稷此时的一番话却让她安心了不少。 “只是见过太多而已,”李稷轻声道,“她就是那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她都绝不会放弃。” 那也证明他一直在她身边注视着她。 慕容音微微垂下视线,“我明白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她。” “谢谢,”李稷俯身再次一礼,“那么晚辈就下山了。” “好,”慕容音点点头,注视着李稷转身离开。 李稷走出洞府,穿过冰湖,走到湖边的龟背石旁。 地上还残留着昨日战斗的痕迹,他最后看了一眼,抬脚走上下山的小道。 这时他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我原本以为你会消沉,现在看来这么快就打起精神了?” 李稷回过头,看向忽然出现坐在龟背石上的银发少年。 面对这位帮他看清内心的神灵,李稷目光有些复杂。 他躬身也向白虎神行了个礼。 “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些虚礼了,”银发少年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李稷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听说,你准备去西戎救前秦公主?” “如果她真的在西戎的话,”李稷平静道,“我会去的。” 估计想去的还不只他一人。 “你们啊,果然是保护过度了。” 然而白发少年叹了口气,注视着李稷的双眼,“暂时放她一个人在西戎,也许对她更有好处。” 李稷一愣,他倒是不怀疑白虎神和西戎人会是一伙的,可祂为什么这么说? “前秦公主,嬴抱月,”银发少年静静念叨着这个名字,“她从去南楚和亲时开始,身边就没少过人吧?” 李稷怔了怔,“前辈,您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这是事实。” 有李稷这样的天阶修行者在身边,也就意味着即便嬴抱月闯下大祸或者做了什么冒险的事,都有人帮她兜底。 可差不多该改变这一切了。 银发少年上下打量着李稷,“她也该孤身一人,去看这世界了。” “这丫头一直以来都被你们这群世家子弟所包围,也该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了。” 银发少年吐出一口气。 “王道荡荡,得民心者得天下。” “民心?” 望着银发少年的眼神,李稷忽然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你也差不多该发现了吧,”银发少年瞥了他一眼,“那个丫头有着聚拢身边人的能力。” 能够吸引能臣强将,对于君王而言,这是立身之本。 “前秦王嬴晗日是个昏君,”银发少年缓缓道,“大皇子嬴苏留下的那个儿子虽有人望,但能力不够。” 可前秦嫡支王室里,除了这两个男人之外,还有一个姓嬴的。 “您是说……” 李稷的气息愈发急促。 “前秦公主嬴抱月,她是适合成为王的人。” 银发少年轻声道,“可要成为王,她还差最后一念。” 李稷心头一震,死死盯着银发少年的双眼。 “差什么?” “这不是当事人无法明白,”银发少年淡淡道。 “这一次的旅途,她如果能大难不死,她也许能将这最后缺少的东西补上,”他轻声道,“一切都看她的造化了。” …… …… 白虎神说的一切都太过震撼,直到走到天起峰脚下,李稷都还有些恍惚。 “昭华!” “李稷!” 然而山下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却让他再次清醒。 李稷站在出口处,看向不远处的同伴们。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其中的姬嘉树。 因为姬嘉树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看着他。 李稷定了定神,带着落日剑走到众人身边。 “二哥,你受伤了吗?你……” 赵光看见他激动不已,正要问什么,却被姬嘉树打断。 “昭华,”他注视着李稷手中的落日剑,轻声问道。 “抱月呢?” 第十一章 想要 姬嘉树的话一出,所有人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连原本全部注意力都在李稷身上的赵光都僵住,迟疑地望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男人。 昨日应龙神出现后没过多久,原本在山下的姬墨忽然消失,再然后山上出现了火光,姬墨也加入了战斗之中。 谁也不知道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两名神子共同战斗,但既然姬墨都上了山,那么想必能控制住情况。 山脚下有季大拦着他们不让众人靠近, 他们这些人只好都在山下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姬墨上山后果然没多久战斗的动静就小了下来,随后应龙神也被白虎神赶走,众人望着这一幕欢欣雀跃,认为危险已经解除了,但季大却忽然神情大变,往山上冲了几步,但最后望了身后众人一眼,又停了下来。 再然后……再然后就再也没有动静发生了。 姬嘉树注视着面前沉默如水的李稷。 再然后,他在山下等了整整一夜,却没有等到他想见的人。 深夜时分他倒是察觉到了他父亲的气息,可等他冲出帐篷,却只看见他父亲的身影一掠而过。 一直停在他帐篷顶端的一只胖麻雀像是一颗流星般砸到他父亲肩上,随后他父亲带着那只胖麻雀消失在南方。 只留下他愕然站在寒风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父亲走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留下一句话。 再然后,天亮了。 在看到李稷的时候,姬嘉树原本是十分高兴的。 从陈子寒的叙述中众人都知道李稷落到了山谷之中摔断了骨头,此时看到他能恢复到这种状态下山,他原本也松了口气, 可当他看见李稷手中的那柄剑的时候, 整个人心跳停跳了一拍。 李稷落下了山谷,嬴抱月登上了峰顶,这两人本来应该不在一起。 可为什么嬴抱月的剑会在李稷手上? 既然嬴抱月的剑在这里,那她人呢? 那个他一直在等的女孩,去哪了? “抱月她……” 在那么多双眼睛地注视下,李稷知道自己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他握紧手中的落日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她被人带走了。” 山脚下寂静了一瞬。 所有少年少女们都呆住了。慕容飞澜猛地看向季大,却发现对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带走?” 众人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先打破平静的是陈子楚,“怎么带走的?带去哪了?” 李稷抬起头,简单地将乌禅胥身上长出一枚眼珠,这枚眼珠炸裂后化为黑洞,黑洞将嬴抱月吸进去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在叙述过程中,他用屏障屏蔽了慕容飞澜身边的普通仙官,因为他不能判断这些事可不可以让这些人知晓。 “也就是说,抱月掉进那个黑洞, 下落不明了?” 李稷说完, 陈子楚愕然问道,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还不如真的说有西戎人带走嬴抱月更容易让人相信。 “我知道很难相信,”李稷平静道,“但这就是我的眼睛看到的事实。” “你说黑洞里的那个声音,是云中君?” 姬嘉树袖子下拳头攥紧又松开,他不知该如何平复自己的心情,浑身筋肉绷紧得像石头,他压住心中汹涌的情绪,一字一句问道。 “也就是说,抱月被带到了西戎?” “现在还不能确认,”李稷垂下视线,“山鬼大人尚且未找到抱月的气息。” 西戎距离后辽不算近,中间还有永夜长城相隔,云中君的转移之术是否真的能将一个大活人瞬间带到西戎,还不能下定论。 “不过,”李稷抬起头,直视着姬嘉树的双眼,“这种可能性最大。” 云中君在话语中对慕容音和嬴抱月的渴望暴露无遗,既然嬴抱月掉入了黑洞,那么他的目的恐怕已经实现。 “抱月她……被带到了西戎?” 死一般的寂静再一次笼罩在少年人们之间。 哪怕稳重如慕容飞澜此时也觉得浑身冰凉。 中原修行者被带到西戎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这群人再清楚不过。 这和一只羊羔被投入狼群没有什么两样,他甚至不敢想落入西戎人手中的嬴抱月会遭遇什么。 更何况乌禅胥是禅院的人,她可能进入的,是最黑暗残忍的西戎禅院。 咯吱,咯吱。 姬嘉树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李稷垂下头,静静注视着对面少年青筋暴起的手背。 “你……” 姬嘉树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李稷的衣领。 “嘉树!” “春华!” 赵光陈子楚等人吓了一跳,可看着姬嘉树望着李稷的眼神,所有人想阻拦的双手却又无措地停在了空中。 谁也无法说这两人谁对谁错,也无法掺和进这两人的事中。 “你……” 姬嘉树听见自己嗓子发出难以想象的嘶哑声音,“你没有拉住她。” 李稷怔了怔,他原本以为自己听到的会是质问,比如“你为什么没有拉住她?” 可即便如此,姬嘉树的眼神还是悲伤愤怒到让人难以触及。 “没错,”李稷垂下视线,“是我没有抓住她。” 白虎神抓住了慕容音,但他没有抓住嬴抱月。 姬嘉树望着李稷脸上宛如被冻结了一般的面具,和面具下深邃到仿佛没有感情的黑眸,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攥紧拳头缓缓提起。 李稷注视着这一幕,闭上双眼。 但他想象中的一拳却没有到来。 脖子下的衣领被人松开,姬嘉树一把推开了他。 “春华?” 李稷站定,怔怔看着面前嘴角有血的少年。 “你不会是在等我揍你一拳吧,”姬嘉树侧身对着他,淡淡开口,“我才不会让你如愿。” “我也没那个资格。” 李稷的确没能保护得了嬴抱月,可他这个未婚夫连在最关键的时刻呆在她身边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责怪李稷。 “不,你有资格。” 李稷凝视着他的侧脸,“春华,在山洞里你提的那个问题,我想清楚了。” 姬嘉树的瞳孔收缩,侧目看向李稷。 “春华,”李稷静静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果然也想要。” 姬嘉树的脸色变了。 第十二章 前路 姬嘉树转过头,死死盯着李稷面具下的双眼。 李稷也抬起头和他对视,从他的双眼中能看到歉意,却看不到丝毫的犹豫退缩。 他是认真的。 姬嘉树咬紧牙关。 “我果然也想要。” 这是只有他们俩才能听懂的话。 他想要的珍宝,李稷也想要。 他们终究,还是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李稷的话语,表明了自己对嬴抱月占有的欲望,也是对他这个未婚夫的宣战。 胸腔内的热血上涌, 姬嘉树握住了腰边的春雷剑,但望向李稷腰边时,他眸光微顿。 “昭华,你的剑呢?” 周围呆呆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的其他少年们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现巨阙剑居然不在李稷腰边。 “我丢给抱月了,”李稷瞥了一眼手中的落日剑,“她当时自己的剑不在身边,我只能把巨阙丢给她。” 之前在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在嘴中尝到了血腥味,李稷为什么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他和嬴抱月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他们两个……走到哪一步了? 姬嘉树闭了闭双眼,最终没有拔剑出鞘,直起身注视着李稷的双眼,“你和她说过了?” “没有,”李稷别开视线。 他没来得及,也根本没去想要不要嬴抱月开口。 “是吗?”姬嘉树转过身去,“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去哪里?” 李稷一怔,这时忽然发现姬嘉树朝向是其他所有人的方向。 “嘉树?” 陈子楚望着自己忽然变得成熟的好友,“你怎么了?” “诸位,高阶大典已经结束了,”姬嘉树面朝环绕在身边的朋友,认真道,“能一路和诸君同行, 是我的荣幸和最感激的事。” “只是接下来, 大家都准备去哪?” 是了,高阶大典已经结束了。 姬清远站在人群外,心中被重重一击。 之前季大问过他的问题,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高阶大典结束了,他要去哪? 他当时的回答是要跟着嬴抱月,可现在嬴抱月下落不明,他失去了他的目标。 面对这个问题的不只是他,陈子寒、孟诗、归辰、归离等人都站在原地,环顾四周,眼神迷茫。 他们这群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拥有共同的目标和嬴抱月这个人的存在才聚集在一起的,可现在大典结束嬴抱月消失,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等待在他们面前的,是分道扬镳。 “我们……” 陈子楚愣了半晌,随后看向姬嘉树,“等等,嘉树,你问这事问得这么急做什么?难道你不打算去找公主殿下了么?” “我自然打算去找,但我和抱月有婚约,我找她是天经地义, ”姬嘉树认真道,“但谁都不知道要找多久,要去哪找,大家各自都有的使命,不可能所有人都耗在这件事上吧。” “借此机会,我想知道大家之后各自的打算。” 人群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我准备回南楚,”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外围传来,众人一愣,都闻声望去。 看见站在人堆外的那个人,姬嘉树有些意外,“二殿下?” 姜元元抱着手肘站在几步开外,身边除了身边的护卫,居然还站在嬴珣和霍湛。 之前季大来了后让慕容飞澜驱逐其他国家的修行者,姜元元和嬴珣曾暂且离开,但众人没想到他们居然又回来了。 “二殿下你准备回南楚去了?” 姬嘉树上前一步问道。 当然,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南楚大王子的病情进一步加重了,姜元元作为二王子肯定是要尽快赶回南楚。 “嗯,”姜元元目光投向站在姬安歌身边的李堇娘,视线忽然有些局促,轻咳一声,“咳,我也该回去成婚了。” 李堇娘知道他在看她,但不管身边的姬安歌如何撺掇,她都没有抬起头。 姜元元身体有些僵硬,咳嗽的更大声了。 姬嘉树不禁为他觉得有些尴尬,但同时他也有些疑惑,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隐隐能察觉李堇娘对姜元元已经并非无意,可为什么她不愿跟着姜元元回去? “表哥,”为了避免姜元元将嗓子咳破,姬嘉树看向他身边的嬴珣,“你也准备回南楚去么?” “我……” 嬴珣的视线有些复杂,他看向李稷,“昭华君,我堂妹她真的落入西戎人之手了么?” 想起临走前白虎神和他说的那些话,李稷现在不知该如何对待嬴珣,只能言简意赅道,“我正要调查这件事。” “也就是说你接下来会去寻找抱月的下落?” 嬴珣问道。 李稷点头。 嬴珣视线微微闪动,“那我也……” 就在李稷以为他会喊出“我也去”之时,浑身裹着绷带的霍湛却拽住了嬴珣的胳膊。 “大公子,你忘了昨晚收到的信了么?” 霍湛语气急促道。 信。 嬴珣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虽然担心嬴抱月的安危,可他却偏偏走不开。 他昨晚收到密信,信上说嬴晗日的王后有早产的可能,随时都可能生下孩子。 这意味着离前秦遗老们为他所准备的“大事”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必须要回去南楚,同时准备前往前秦了。 然而想起这一次在雪山之上的见闻,嬴珣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心脏。 他真的,应该去完成那件“大事”吗? 可不管他如何犹豫,他身后有无数人在推着他往前走。 “抱歉,”嬴珣垂下视线,“嘉树,我也要回南楚去了。” 姬嘉树摇摇头,他理解嬴珣的难处,真诚道,“那二殿下,表哥,你们路上小心。” “我也要回北魏去了,”这时耶律华也走出人群,他看向孟诗,“阿诗,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北魏等着他回去监国,相信他的母后应该也想孟诗了。 比起姜元元,耶律华还是有足够的自信能把孟诗带回去的。 然而孟诗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看向姬嘉树,“春华君,你不准备回南楚了么?” 姬嘉树一愣,没想到忽然问到自己身上,好在他早已做好了决定。 “不了,”他摇了摇头道,“我不回去。” 孟诗目光微深,直直注视着他,“那你准备去哪?” 姬嘉树沉默了片刻,轻声道。 “永夜长城。” 既然嬴抱月有可能在西戎,那么他要去的地方就只有一处。 姬嘉树看向北方。 他要去,离她最近的地方。 第十三章 去向 “永夜长城?” 听到这句话其他少年们都一惊,姬嘉树怎么忽然决定去永夜长城? “嘉树,你这是……” 陈子楚有些不知所措,“你这是要参军不成?” 中阶大典和高阶大典都已经结束,他们这些境界不算低的他国修行者其实已经没有理由在其他国家乱窜。而永夜长城无论是在后辽境内还是在北魏境内的部分都属于军事要地,之前大典举行时是因为特殊情况北魏和后辽才开放了这部分的地区,可现在这段特殊时期已经结束了, 除了本国的军队,其他人等是不能靠近永夜长城的。 “如果那里的守将愿意要我,我是很乐意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的。” 姬嘉树看向杵在孟诗身边的耶律华,微微一笑,“光华,你意下如何呢?” “你……” 连耶律华都有些措不及防, 姬嘉树的意思表示得很明显了,他不禁问道,“春华,你不会是要去北魏境内的长城吧?” “没错,”姬嘉树额首,“我打算先前往山海关城。” 山海关城。 孟诗眸光微怔。 姬嘉树要去的地方,是灵壁附近。 她垂下视线,万流云站在城楼上的身影和在灵壁前痛哭的嬴抱月的身影从她眼前拂过。 他们离开那座城池其实并没有过多久,但离开后实在是又发生了太多事,现在回忆起来仿若隔世。 “山海关么……” 不光是孟诗,耶律华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姬嘉树的目的。 山海关外的灵壁,是上一次的长城破损之地,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离西戎最近的地方。 他直直望着姬嘉树的双眼,“你果然还是觉得抱月被带到了西戎。” 姬嘉树额首,这几乎已经是明摆着的事。 不管嬴抱月在西戎的何等地方,从长城内想要前往西戎,北魏境内永夜长城上的山海关城绝对是最近的地方。 只要查清楚了她的所在,他能够立即前往西戎救援。 “怎么样?” 姬嘉树凝视着耶律华的眼睛,弯腰行了个礼, “北魏太子殿下, 小子不才,愿意收留吗?” 耶律华苦笑不已。 以姬嘉树的境界和能力,不管是哪国执政者都会抢着想要,但问题是这也是块烫手的山芋。 “小王倒是想要,”他瞥了一眼一旁神情微妙的姜元元,“可惜我怕南楚王和南楚国师事后找我算账。” 南楚春华君居然加入了北魏的军队,这可不是件小事,不仅代表北魏挖了南楚墙角,姬嘉树日后还可能被打上叛国的烙印。 上一个加入他国军队的出身南楚的高阶修行者,叫作林书白。 姬嘉树闻言嘴角的笑容淡去,他父亲虽然没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但他的确不能保证哪天他父亲想起他来了,向北魏发难。 “如果我不参军,只是帮忙呢?” 姬嘉树想了想,看向耶律华,目光诚恳,“只要能让我进入永夜长城,不管做什么,哪怕打杂我也愿意,另外我能起誓绝不泄露任何情报。” 堂堂春华君在北魏守军中打杂…… 这画面太美耶律华简直很难想象。 但看着姬嘉树的目光,他已经充分明白了此人的决心。 “好吧,我明白了,”耶律华吐出一口气,“我们北魏军也很久没来过这么强的外援了,我回去和父王商量一下,我想应该有办法能安置你的。” 姬嘉树松了口气,下一刻他身边响起一声叫喊声。 “哎,不光是嘉树,还有我呢!” 陈子楚举起手跳到姬嘉树身边,“我也要去!” 陈子寒跟在他身后,也默默举起手。 “子楚,你……” 姬嘉树有些反应不过来,“等等,你们不回家吗?” 陈子楚和陈子寒是南楚大司马的公子,两人这么跑去北魏军,哪怕只是打杂也不是闹着玩的。 “我爹想必不会反对的,”陈子楚向他挤挤眼睛,“理由我以后再向你解释。” 如果他爹允许他说的话。 没人知道,就在他和陈子寒离家前,他们的父亲陈岩曾特意将他们找去,郑重向他们嘱托过一件事。 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嬴抱月去哪,他们两人都要一直跟在她身边,并尽力保护她。 当时陈子楚听了是一头雾水,甚至都怀疑嬴抱月是不是他爹私生女,他爹要这么拼命护着她。但不管他怎么问,爹愣是不解释缘由,反而举起重剑恶声恶气地威胁,说他们如果敢丢下嬴抱月一个人跑回来就打断他们的腿。 如果陈子楚没有猜错,当时他爹口里的“不管嬴抱月去哪”,估计也包括西戎。 现在嬴抱月被带到了西戎下落不明,而他和陈子寒如果就这么回到了南楚…… 他估计他们的腿真会被他爹给打断。 为了自己完整的双腿着想,陈子楚觉得自己还是跟着姬嘉树为妙。 不过…… 也许他们想跟着姬嘉树,并不是只是因为父亲的嘱托。 陈子楚看了一眼身后浑身狼狈目光却坚定不移的弟弟,从风法觉醒后陈子寒一直都在拼命和嬴抱月联系,他早就以自己的意志拼命地在保护嬴抱月了。 “我知道了,”姬嘉树笑了笑,“那我们一起去。” 耶律华叹了口气,“行吧,那就一起去吧,还有其他人要去么?” 既然连姬嘉树都能去,那么现在已经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他话音落下,一只手从他身边举起。 耶律华心头一震,愕然看向身边举起手的孟诗。 “阿诗?” “我和你一起去,春华君,”孟诗平静道,“我曾在山海关城住过一段时间,应该能帮上忙。” 姬嘉树对孟诗的选择倒是并不惊讶,毕竟一开始询问他的人就是孟诗。 只是看着耶律华一副受打击的模样,他顿时对这位朋友感到有些抱歉。 不过孟诗很明显不是为了他才要去永夜长城的,她是在牵挂着嬴抱月的下落。 在孟诗的心中,嬴抱月的位置永远高得难以想象。 “你为什么这个表情,”孟诗瞥了一眼身边的耶律华,“山海关城难道不在北魏内?我这不算和你回去么?” 耶律华一怔,双眼忽然亮起来。 然而不等他兴奋地确认孟诗的心意,孟诗已经看向了站在姬嘉树身后的那个男人。 “昭华君。” 孟诗静静望向握着嬴抱月的剑的李稷。 “你呢?你要去哪?” 第十四章 寻找 站在耶律华身边的少女眼神明亮锐利,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 “我……” 李稷沉默一瞬,“我也去山海关城。” 山鬼说过调查到嬴抱月的下落后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一旦有了消息,山海关无疑是最适合出发去西戎的地方。另外他本人其实对灵壁的存在十分在意,上一次众人行程太过匆忙,无法在山海关内多加停留, 他有很多在意的人和事都没能仔细查探。 “看来你也决定了,”孟诗点点头,她的视线掠过在李稷身后低着头的赵光,有些奇怪。 赵光一直和李稷同进退,按理说他此时应该和陈子楚一样跳出来表态说自己也要去,可他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赵光应该也不至于和李稷唱反调吧, 孟诗移开视线,没有多想。 这时归辰牵着归离的手上前一步,望着李稷道,“昭华君,我们和你们一起走。” 姬清远低着头摸了摸怀里的书册,也牵起妹妹的手,望向姬嘉树,“嘉树,我们一起走。” 姬嘉树点点头,站到了兄长和长姐的身边。 这两对兄妹的去向是已经定了,孟诗的目光停在了宋谦身上。 “诸君,”宋谦抬起头,向众人躬身一礼,“小王在这里要和大家别过了。” 姬嘉树一怔,他没想到在云首峰上和他与李稷一起留到最后的宋谦在这里放弃了和他们一起走。 “我虽然也很担心抱月殿下的下落,但我想先回中唐一趟。” 望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宋谦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怀中。 他已经将两个锦囊都交给了嬴抱月,叔父交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了。 他本身境界不算高, 也不擅长战斗, 就算和众人一起前往永夜长城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李稷之前提到的眼珠和云中君的小世界一事让他非常在意,他现在想立刻急速奔回中唐,向他叔父请教这件事。 以他叔父宋斋的聪慧,也许能从别的角度找到解救嬴抱月的方法。 李稷注视着宋谦出神的目光,意识到了什么,他从怀中的空间法器中掏出纸笔,匆匆写下几行字,绘下几个图案,仔细折起来交给了宋谦。 “这是?” 宋谦愣愣问道。 “这是我想请你交给琼华君宋斋的信,”李稷向宋谦躬身一礼,郑重道,“麻烦了。” 宋谦的目光认真起来,小心地将折好的信放入怀中,还礼,“昭华君请放心,我一定带到。” 两人直起身来相对而立,看着他们的动作,周围其他人脸上都染上了一丝悲伤。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姬嘉树李稷陈子楚等人站在山脚下,目送着姜元元嬴珣宋谦几人挥手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南方。 …… …… “我们这些人,休整一个时辰后再出发吧。” 耶律华和慕容飞澜商议完,走回姬嘉树身边道。 “没问题,”姬嘉树看向不远处正在准备返回宫中的后辽官员们和正在指挥官员的慕容飞澜,问道,“后辽太子果然不去山海关城么?” “他没办法,”耶律华叹了口气,“毕竟他现在已经变回了慕容飞澜,不再是慕容飞旭了。” 从刚刚的对谈中,耶律华能明显感觉到慕容飞澜对嬴抱月的担心也溢于言表,但后辽这边局势不稳,他这个太子必须留下来主持大局。 “对了,后辽太子虽然不能去,但风华会和我们一起去。” 一个带着白狐狸皮帽子的脑袋从耶律华身后冒出来,慕容飞星向姬嘉树咧嘴一笑,“我哥去不了,我和你一起去!” “那真是帮大忙了。” 姬嘉树差点忘了这小子也在这附近晃悠,伸手揉了揉慕容飞星的脑袋,他这也算是帮他兄长完成心愿了吧。 谈起兄弟,姬嘉树忽然发觉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人。 “对了,你看见东陵郡王了么?” 周围其他人都在收拾行李打点行装准备前往永夜长城,姬嘉树环视四周,忽然发现赵光不见了踪影。 同时李稷也不见了。 “你说赵光?” 耶律华向远处一树木茂密的僻静之地努了努嘴,“我刚刚看见他一个人往那边去了。” “估计是方便去了吧,”陈子楚走到两人身边,“昭华君刚刚跟着也过去了,不会是怕这家伙被山里野兽给叼走了吧哈哈哈。” 陈子楚开着玩笑,姬嘉树却笑不出来。 “说起来,赵光他之前是不是没说自己要去永夜长城?” “好像是没说,”陈子楚皱皱眉头,“估计是忘说了吧?李稷都去,他会不去?他敢一个人回东吴么?” 一路同行,赵光的胆小已经成了他们这群人里的共识。 “况且……” 陈子楚向待在姬清远身边的姬安歌挤挤眼睛,“有你姐姐在啊,东陵郡王可舍不得走,他可没有我们南楚二殿下那般狠心。” 之前就在姬安歌和归离都表示要前往永夜长城后,李堇娘也抬起头,说自己要去永夜长城。 姜元元当时明显整个人都僵硬了,但不知为何,他最后只是深深看了李堇娘一眼,并未出言挽留,也没有强硬地要将李堇娘带走,一个人带着部下离开了。 “二殿下他这么做,是有缘由的。” 姬嘉树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李堇娘想去永夜长城,不光是为了嬴抱月,在永夜长城恐怕有她相见的人在。 姜元元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强硬地阻止她。 那位原本只会考虑自己的南楚二王子居然变得会为身边人考虑,姬嘉树不禁感叹这半年来,果然所有人身上都发生了变化。 虽然姜元元没能带着李堇娘的人一起返回南楚,但就在他一个人离开时,姬嘉树注意到李堇娘注视着姜元元的背影目光有些恍惚。 这一次姜元元对她的尊重,恐怕已经传达到了她的心里。 等等,传达? 想到这里,姬嘉树忽然目光发直。 传达到……心里? “嘉树,你怎么了?” 陈子楚望着浑身猛地僵住的姬嘉树,不解地问。 “子楚,”姬嘉树忽然一把抓住他问道,“这附近有树吗?” “树?你傻了么?” 陈子楚迷茫地看向山脚下的树林,“这山上不到处都是树么?” 没错,山上有树。 姬嘉树心脏忽然急剧跳动起来。 他怎么就将那个法子给忘了呢? “子楚,我好像有法子找到抱月了,”姬嘉树猛地吸了口气。 “什么法子?” 陈子楚刚想问,一道黑影已经从他身前划过。 姬嘉树向山边的一棵树奔去。 他要再试一次那个法子,那个让他第一次和嬴抱月隔空对话的法子。 他曾在千里之外,听到过她的声音。 如果一切能够重演,他是不是能再一次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第十五章 缺少 北方的树比不上南方茂密,姬嘉树在天起峰脚下尽量找了一棵还有几片叶子的大树,将手掌贴到了树干上。 树干上尚且挂着冰霜,他的掌心一片冰冷,胸腔却满是滚烫。 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的那个夏天,他靠在国师府后山的大树上,仰望着漫天浩瀚的星空, 满怀期待地渡过每一个晚上,一次次等待着和远方那名神秘女子的交谈。 后来那名女子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已经许久不需要再用这种方式来听到她的声音。 可现在命运再一次将她从他的身边夺走,他能够再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吗? 姬嘉树闭紧双眼,集中精神,轻声吟唱起来。 “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兮自有美子, 荪何以兮愁苦?”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这首诗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优美,可是姬嘉树却听见自己吟诵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他当初只要吟诵几句就能听见对面的回应,可现在直到他要将整首诗都吟完,眼前的树干却依旧毫无反应。 一遍吟诵结束,眼前的树干纹丝不动。 “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 姬嘉树口中发干,咬牙重新吟诵了一遍。 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但眼前的树干却依旧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姬嘉树听着自己吟诵的声音不断变得嘶哑,眼前浮现出他之前从山上落下时问过嬴抱月的话。 “那个法子,你现在还能用吗?” 他向她坦白了他早就认出了她就是当初那个化名“腾蛇”的女子,嬴抱月在惊讶之余,向他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这个以树相连的法子并未失效,嬴抱月应该还能使用才对。 那为什么他现在重现了当初他的做法, 却无法听见她的声音? 难道说嬴抱月她出事了? 姬嘉树心脏顿时被巨大的恐惧所占据,但下一刻他看向远处正在落下的夕阳,忽然怔了怔。 难道说,是时间不对? 他之前每次呼唤“腾蛇”,都是在晚上,天上布满繁星。 对了,星星! 姬嘉树看向手掌下毫无动静的树干,心脏剧烈跳动。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从树干中听见嬴抱月的声音时,她唤他为“南方的星辰”。 难道说除了大树和歌谣之外,天上的星辰也是必须的? 姬嘉树手心渗出了汗珠,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将这星辰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绝不会放弃。 只是如果要星辰的话,他也只能等到上路后再从路边找树再试了。 姬嘉树看向远处正在坠落的夕阳,咬紧了牙关,按捺住心中的焦躁。 “春华?” 远处陈子楚和耶律华满脸疑惑,正踮着脚向他这边张望。 “我没事!这就来了!” 姬嘉树应了一声,脚步沉重地向众人所聚集的地方走去。 但就在他准备离开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树林深处的两个身影。 是李稷和赵光。 姬嘉树心头一跳,之前耶律华说了赵光独自一人去了树林中,果然李稷也去找他了。 两人所站的位置相当隐蔽,气息和声音都一丝不露。李稷应该是张开了屏障,看这架势,这两人应该是有什么不愿被其他人听见的悄悄话要说。 虽然心中有些好奇,但姬嘉树不愿当偷听的小人,快步转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他转身之际,眼角余光却不经意间瞥到一幕。 远处树林深处,李稷和赵光面对面而立,李稷的位置正好背对着他。 李稷的身影忽然矮了下去。 姬嘉树的瞳孔猛地收缩。 如果他没有看错,李稷一掀衣衫下摆,单腿跪在了赵光面前。 李稷这是在干什么? 姬嘉树惊得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气息,树林中赵光显然也被吓到了,猛地伸手去扶,但这也证明李稷的确是在向赵光…… 这时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气息外泄,李稷耳朵动了动似乎要扭头看过来,姬嘉树不敢再看,连忙快步走出了树林。 直到回到陈子楚和耶律华身边,他还有些魂不守舍。 “嘉树,你怎么了?” 陈子楚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姬嘉树脸色有些苍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赵光和李稷之间相处的细节在他眼前不断闪过。 赵光是东吴王的亲弟弟,是东吴王室里唯一的郡王,李稷则只有东吴国师义子一个头衔,没有官职。以两人之间身份差距,李稷向赵光跪拜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刚刚的那一幕却明显不是这种意味上的跪拜。 李稷就像是在求赵光一样,且是在求一件对赵光而言十分为难的事。 那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将刚刚看到的一切埋在心底。 不管那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一个外人是没有资格置喙的。 …… …… “被看到了么?” 林中,赵光抓着李稷的手臂,保证着扶着他的僵硬姿势问道。 他不光姿势僵硬,声音也十分僵硬,整个人脸色灰败,宛如一块石头。 “是春华,是我疏忽了。” 李稷半跪在地上,淡淡道,“应该被看见了一眼。” “那你……” 想到刚刚那一幕居然被姬嘉树正好看见,赵光顿时有些牙疼,他瞪着面前的李稷,又急又怒,“你被人看见都无所谓吗?” “被春华看见没什么大不了的,”李稷直起身来,拍拍腿上的尘土,“他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甚至不会妄加揣测。 姬嘉树的人品值得信任。 “不是,”赵光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被姬嘉树看见都不觉得丢脸吗?” 这两人不应该是情敌么? “我又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李稷的黑眸凝视着赵光的双眼,“我逼迫你做如此违心之事,跪一下算不了什么。” 不过他终究不想让赵光心中难安,没有选择双膝。 “二哥你……” 赵光脸涨得通红,“你是想折煞我么?” 第十六章 希望 赵光咬牙瞪着李稷。 不就是想让他去永夜长城么? “好了好了,我去就是了!” 李稷黑眸凝了凝,双眸中浮现出浓重的歉意,“抱歉。” “你不用向我道歉,”赵光别过头去,嘟囔道,“反正我一个人也回不去东吴。” 之所以没有主动决定去永夜长城, 实在是因为他无法克制心中对那片土地的厌恶与恐惧。 和上一次只是路过不同,赵光心里清楚,这一次去的永夜长城对他们而言,至少对李稷而言只是一个起点。 他们最终会踏上的,恐怕是永夜长城之后那片广袤的土地。 那是一片没有完整地图的土地,任何一个中原人进入其中都会晕头转向。 赵光闭了闭双眼, 神情复杂地望着面前膝头还沾着泥土的男人,心中忽然有些嫉妒。 “你为了嬴抱月, 真是什么血本都舍得下。” 甚至连自己身为天阶修行者的威严和身为男儿的尊严都不顾了。 从山上下来后的李稷变得和之前不同了,谈起嬴抱月的事也不再避讳,赵光心中清楚,李稷是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李稷看不清的时候,他为这人着急,但真等李稷看清了,赵光心中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莫名眼前浮现出那个坐在破败小院台阶上的长发男孩的身影,总觉得心里有种像是自己偷偷藏了很久的珍宝将要落到别人手里的酸涩之感。 “我并不只是为了抱月,”李稷微微叹了口气,“我是觉得对不起你。” 赵光平生最大的志向是周游四海,只是这四海绝不包括西戎。 因为某种不好说的理由,让赵光靠近永夜长城,对他而言是一种十分残忍的事。 但他为了自己的私念,却不得不让赵光靠近,甚至最后可能需要利用他。 想到这里,李稷心中五味杂陈。 赵光闻言睁大眼望着他,下一刻他垂下头,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得了, 你也不用为我难受了,”他瞥了一眼李稷,伸开手臂伸展了一下身体,忽然觉得心胸开阔起来。 “你应该知道,有些事不是我想逃避就能摆脱的,”赵光叹了口气,“我终究有一天要面对的。” 西戎如果真的对中原有大动作,那么他们谁都逃不掉。 赵光抬头看向北方,“二哥,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光是为了嬴抱月,也是为了他自己。 …… …… 暮色时分,众人整理好了行装。 “这些干粮够了吗?” 慕容飞澜赠送给了众人三辆马车,还有不少路上的吃食和盘缠。 “够了,谢后辽太子厚赠。” 姬嘉树站在马车前,躬身向慕容飞澜道谢,“就算我们再多一倍人,走到永夜长城也吃不了这么多干粮。您还是收回一些……” “不够!再多一些!”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忽然从山上滑下,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姬嘉树肩头上响起。 姬嘉树浑身僵硬,愕然看向自己的肩膀。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息! 李稷和赵光等人也吓了一跳,众人揉了揉眼睛,发现一只毛茸茸的雪兔子居然正蹲在姬嘉树的肩膀上。 “你是……” 李稷看到这个身影,整个人都愣住了。 “小子,难得你还记得我啊。” 雪兔子从姬嘉树肩膀上嗖的一声跳到了李稷的肩上,似乎很满意这个地方,舒舒服服地窝了下来。 “你是谁?” 然而除了李稷之外,其他少年们都愣住了,慕容飞澜更是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只会说人话的兔子。 “神兽?” “我是兽神!” 雪兔子打了个呵欠,前脚掌抬起猛地一合,众人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小女孩的虚影。 看见这个虚影,孟诗猛地睁大双眼。 “花……花璃前辈?” “哟,你也记得我呐,”化作雪兔子模样的花璃瞥了孟诗一眼,“看来我们那一架没白打。” 赵光陈子楚等人都呆住了,终于意识到此时蹲在李稷肩上的这只兔子,正是之前在飞仙峰险些没弄死他们所有人的白毛巨兽。 “花璃前辈。” 李稷转动脑袋,神情复杂地望着肩上的“兔子”。 “您有何贵干?” “贵干?”花璃舔了舔爪子,“没什么贵干,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找抱月。” “一起去?” 所有人都被惊到了,西岭雪山上的兽神,居然要离开西岭雪山? “您……” 连李稷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您想好了?” “想好了。” 花璃搔了搔自己的耳朵,居然从里面掏出了三枚鳞片来。 “不光是我,化蛇也想一起去来着,但他功力不够,被我大哥拎着脖子带回去了。” “他于是拔了三片鳞片送给我,让我带着他的心意上路” 李稷心情复杂而感慨。 高阶大典,是为了选出众望所归之人。 花璃也好,化蛇也好,他们都在担心那个消失在远方的少女。 她一路上所做的事,被无数生灵所铭记,而她也被无数生灵所爱着。 “哦,对了,山鬼还让我传话。” 花璃看向站在陈子楚身边的陈子寒,“你就是陈子寒是么?” 陈子寒一愣,点点头。 “山鬼让我问你,你愿不愿意留下。” “留下?” 陈子寒被这突然而来的问题打了个措不及防,“我留下做什么?” “做我的徒弟。”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陈子寒一惊,猛地看向虚空中的一个方向。 “喂,山鬼!你自己能说话,还让我传什么话!” 花璃恼怒地扭过头去,一缕清风从她头顶上拂过,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山鬼?” 听到这个称呼,陈子寒愈发心惊,但半空中传来的声音的确是众人之前听过的山鬼的声音,他甚至感觉到了空气中风法的流动。 “不错,孺子可教,你果然已经明悟了不少风法的使用方法。” 慕容音站在云起峰峰顶,遥遥注视着山脚下的少年。 “陈子寒,你可否愿意成为我的徒弟?” 陈子寒心中震动,他曾经听说过山鬼收徒的眼光极高,除了少司命林抱月之外从未看上过任何人,怎么会突然想要收他为徒? 第十七章 上路 “山鬼大人要收子寒做徒弟?” 不光是陈子寒吓了一跳,陈子楚站在一边也觉得受宠若惊。 陈子寒虽曾也在稷下学宫就读过,但因为他是家中庶子,向来不受重视,丹阳城内没有先生愿意收他为入室弟子,所以他从小是没有正经师父的。 可现在不仅有人看上了他,这个人还是后辽国师山鬼。 虽然山鬼是后辽人, 身份也成谜,但他可是全大陆最强的风法者,这对陈子寒而言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被他们父亲知道了都会觉得他们陈家祖坟冒烟了。 看着呆站在原地的陈子寒,陈子楚急得猛地用胳膊肘捣他,“子寒, 你愣着干什么?山鬼大人问你话呢!” “我……” 陈子寒知道兄长在急什么, 也知道山鬼愿意收他为徒是他天大的造化,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山鬼大人, ”陈子寒垂下头,“请恕小人不识抬举,如果成为您的徒弟,是不是小人就要一直呆在西岭雪山?” 山鬼偏偏挑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叫住他,要他留下,这也就意味着他如果当了山鬼的徒弟,就去不了永夜长城了。 “在你学成之前是要呆在西岭雪山,”慕容音淡淡道,“你虽有天赋,但还有太多东西要学,至少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此地。” 陈子楚呆了呆,从弟弟要被八人神收徒的狂喜中冷静了下来。 也就是说,陈子寒等于失去了自由,不但这一次不能和他们一起走,他以后甚至不能想见就见到这个弟弟? 然而就在陈子楚都开始犹豫之时,陈子寒却抬起了头。 他凝视着云首峰的方向, “那在山鬼大人看来,小人多久能学成?” “你放心,我并不打算想将你长久地困在这里。” 慕容音注视着站在山脚下的少年,她知道陈子寒在纠结什么。 以她的身份收徒需要冒着很大的风险,如果陈子寒不是个可靠的人,她也许会有危险,可她之所以破例收徒,就是想要一个即战力。 天下已经没有那么太平了。 在得知云中君可能是个风法者后,她已经充分认识到,在现在的形势下,她一个高阶风法者能做到的事有限,强大的风法者哪怕多一个都好。 退一步说,如果将来她有个万一,还有人能顶上她的位置。 虽然陈子寒的资质还没好到让她一眼心动,却也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可塑之才,通过短时间的突击训练,也许能让他最大限度地发挥他的力量。 她被困在这个山顶上难下来,但陈子寒不一样,等他学成之后,他甚至可以潜入西戎腹地。 慕容音有一种预感,之后如果真的事态恶化,众人要去西戎营救嬴抱月的话,陈子寒也许能成为一个奇兵。 “我知道你担心前秦公主的安危,”慕容音通过风法注视着陈子寒的双眼,“但恕我直言,以你现在的本事,就算到了永夜长城,你能做到的事也有限。” “成为我的徒弟,我会教你如何最大限度地发挥你的天赋。” 陈子寒低着头,眸光微微颤动。 下一刻他捏紧拳头,抬起头来,“好,我愿意。” “子寒?” 陈子楚和其他少年均是一惊,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陈子寒双膝跪倒在地,干脆利落地向云首峰的方向磕了个头。 “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好,”慕容音隔空注视着自己的徒弟,“路想必你已经认识了,上云首峰来吧。” 陈子寒站起身,抱着剑向陈子楚躬身一礼。 “大哥,请恕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 陈子楚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决定走上另一条路的弟弟,“这路是你自己选的,你不后悔就好。” “我明白,”陈子寒笑了笑,“祝你们一路顺风,等小弟我学成了,我就去找你们。” “好,为兄我等着。” 陈子楚站在原地,望着背对着他们向雪山走去的弟弟的背影。 “春华君,昭华君,还有诸位。” 慕容音在风法中望着山下其他少年人,“祝你们一路顺利,多加保重。” “谢谢。” 众人齐齐向着远处的山峰行礼,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留下太多记忆的山峰。 随后转身,重新出发。 …… …… 整理好行装之后,众人坐上马车,再一次上了路。 车轮在冻土上辘辘地行驶。 慕容飞澜赠送给众人的马车上有着后辽王室的徽章,其舒适程度和中唐的马车比起来不遑多让。 没有了追兵和即将截至的期限,这一次的旅途原本应该比上一次舒适很多,可姬嘉树等人坐在马车内厚厚的软垫上,车内一片死寂。 年纪最小的归离抓着哥哥的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和来时相比,车队里只少了宋谦和陈子寒两个人,整个车厢内的气氛却差了许多。 不,少了的不光是这两人。 归离掀开车帘看向前面的那辆马车,那里面坐着穆七穆容青和其他几名演武营的子弟,人不算少,还都是一家人,但整辆车的气氛却也死气沉沉。 因为他们效忠的主君不在了。 归离握紧身边兄长开裂的手掌,心中五味杂陈。 从他兄长从山上背回那名受伤的少女那天开始,嬴抱月就闯进了她和兄长的生命。她不知何时就习惯了这名奇异的少女的存在,上一次她们分开,还是在嬴抱月暴露身份被带回前秦王宫的时候。 但那一次,她兄长背着她,追上了嬴抱月。 这一次,他们还能再找到她吗? 归离愈发不安起来,就在一片死寂的气氛里,马车不断向前行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明月初升,繁星满天。 “在这休息一下吧。” 行至一片僻静的林子,马车停了下来,众人寻了一片空地扎营准备休息。 虽然做好了连夜赶路的准备,但按照众人之前的商议,车队每晚停下来休息三个时辰,以免把大家的身体都拖垮了。 车停下后,众人忙着在营地中央生火造饭。 姬嘉树提起水囊,向众人喊了一声道,“我去找水!” “等等,我也……” 陈子楚刚想说他也去,却发现姬嘉树已经钻进林子里不见了。 “春华这性子怎么突然变急了……” 以姬嘉树的境界,一个人到林子大概也出不了什么事,陈子楚只得嘀咕着去帮其他人搭帐篷。 不远处正在掰干粮的李稷直起身,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姬嘉树消失的方向。 营地里发生的动静已经走远了的姬嘉树并不知晓,此时他已经重新站在一棵大树面前。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满天繁星,深吸一口气,手抚树干开始默念。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声音开始打颤,心跳也开始加速,但就在这时,莹莹光芒忽然从他眼前浮现。 奇迹,发生了。 姬嘉树望着眼前的一幕,瞪大双眼。 他面前的树,亮了。 第十八章 联上 树干上每一缕纹路上都泛起莹莹的绿光,光芒从他的指缝渗出,直直渗入地底,往深处扩散开来。 树影婆娑,星光和月光交织洒在少年的身上。 姬嘉树死死盯着眼前的大树,心跳加速。 然而他的眼前光芒大盛,却唯独没有声音响起。 “抱月!” 姬嘉树急切地唤道, “抱月,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寂静的黑夜里,少年一声又一声地唤,直到声音嘶哑。 眼前树干上的莹光愈盛,林中吹起一阵清风,残留在枝干上的残雪被吹下, 一片片落到姬嘉树的身上。 然而他的耳边却依然是一片寂静, 毫无动静。 雪花在姬嘉树头顶上融化,冰冷的雪水顺着脖颈流入他的后背, 姬嘉树站在树前一动不动,觉得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嗓子眼有些腥甜,他快要发不出声音了。 姬嘉树心中绝望之至,缓缓跪倒在树前,额头贴上冰凉的树干。 嗓子中只能发出最后一声嘶哑的气声。 “抱月?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就在这时,他额头下忽然传来一阵鼓动。 就像是有一颗小小的心脏在树皮下,忽然跳动了一下。 “抱月!?” 姬嘉树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眼前的树皮。 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吸声,像是有人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姬嘉树耳边响起。 “嘶……疼。” …… …… 漠北冻土之上,远远传来几声狼嚎。 “疼!” 黑暗的帐篷中,嬴抱月捂着胸口猛地从地铺上坐起。 她额头冷汗直冒,呼吸急促。 “你怎么了?” 靠坐在她床前抱着剑正打瞌睡的慕容恒也猛地被惊醒,他揉了揉眼睛,连忙用剑捅了捅身边快要熄灭的火堆。 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嬴抱月苍白的侧脸,她此时连嘴唇都白得吓人。 “殿下,你怎么了?” 慕容恒吓了一跳, 但嬴抱月只是捂着胸口不说话, 汗珠成串地从她下颚滚下。 “殿下?” 慕容恒手足无措,伸手拍着嬴抱月的后背,“你哪里痛么?” “我……” 嬴抱月喘着气用双手捂上自己的额头,“好像有人在我的脑袋里说话。” “说话?” 慕容恒愕然,“说什么?” “我听不清清……” 嬴抱月死死抵着自己的脑袋,她刚刚的感觉就像是有把刀忽然在她脑子里刺了一下,又像是有锤子在砸她的太阳穴。 “抱……”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响起了,模糊得就像是破损的磁带,急切又嘶哑。 每响起一次,嬴抱月的脑中就像被针扎一般。 但同时,她又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乱窜,却找不到出口。 难道说…… 嬴抱月猛地睁大双眼,“嘉树,是嘉树吗?” 好像有人在冥冥中呼唤着她,但那个呼唤她这边却无法很好地接收到。 “嘉……树……” 有模模糊糊的声音从树干中传出,姬嘉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住了。 “抱月!” 他拼命从嗓子里中挤出声音,但不知为何,他一呼唤,树干那边女子的声音却倏然变得更加痛苦了起来。 “疼……” 疼? 模模糊糊的声音响起,姬嘉树如同置身冰窖,“抱月,你有哪里疼吗?” “抱月?” 就在这时一个惊讶的男声忽然从他背后响起,姬嘉树猛地转过头,发现李稷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林中,正愕然看着他面前的这棵树。 “阿……稷?” 嬴抱月的声音模模糊糊从树干中传来,但她的声音此时听上去更痛苦了。 “不行……” “没有……树……” 啪的一声,嬴抱月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树干上的光芒全部消失。 姬嘉树站在冰冷的大树前,呆呆注视着面前的黑暗。 …… …… “哈、哈……” 嬴抱月坐在床铺上,浑身已经被冷汗所浸湿。 她剧烈地喘着气,脸色渐渐回缓过来。 “殿下,刚刚那是?” 慕容恒伸手扶住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说不清楚,”嬴抱月平复着急促的呼吸,苦笑一声,“我听见了嘉树和阿稷的声音。” 如果她没有猜错,姬嘉树刚刚应该是在尝试用过去呼唤“腾蛇”的方式俩呼唤她。 可为什么他们没有顺利地联系上,她整个人还如此痛苦呢? 嬴抱月抱紧自己的身体,忽然想起她刚刚整个人痛到极致时下意识说出的话。 “没有树?” 嬴抱月忽然浑身一个激灵,看向扶着她的慕容恒,“慕容恒,这附近有树吗?” “树?” 慕容恒愣了愣,摇头,“没有。” 漠北是全西戎最荒凉寒冷的地方,这里除了荒草和冻土之外,一望无垠,什么都没有。 当然也就没有树。 “没有?” 嬴抱月呆了呆,“一棵都没有?” “至少我在牧羊的过程中从未见到过,”慕容恒使劲回忆着,“嗯,果然一棵都没有。” 嬴抱月沉默了。 她明白为什么姬嘉树联系不上她了。 树联网树联网,至少两边都需要有树存在。 可偏偏西戎草原是山海大陆上树木最少的地方,她目前所处的漠北草原,更是一棵树都没有。 换句话说,她这里是圈外。 刚刚她能听见姬嘉树和李稷的声音,近乎于奇迹,是姬嘉树锲而不舍的呼唤换来的奇迹。 但嬴抱月有种预感,之后她应该很难再听到那两人的声音了。 只可惜她刚刚没来得及告诉他们她在哪。 嬴抱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慕容恒,“这附近没有树的话,你知道哪里有树吗?” “唔……那至少要到漠中,”慕容恒沉吟道,“至少我以前在白狼王庭附近是见到过树的。” 原来如此。 嬴抱月低头思考了一下,看来她不往南边去,就很难和姬嘉树他们联系上。 “慕容恒,你认得去白狼王庭的路吗?” “你要做什么?” 慕容恒被吓了一跳。 白狼王庭,顾名思义是白狼王所住的地方。 西戎的王族和重要人物都集中在那个地方,某种意义上,白狼王庭相当于长城内六国的都城。 西戎王族中有规定,每名翟王都需要将嫡长子送到白狼王庭居住,没有嫡长子的翟王则本人一个月中有半个月都需要住在白狼王庭中。 故而之前慕容恒跟着淳于夜,也曾在白狼王庭中居住过。 那是全西戎最富庶的地方,同时也是全西戎最危险的地方。 “慕容恒,”嬴抱月看向他的眼睛,“我想去白狼王庭。” “你疯了!” 慕容恒脱口而出,“不行!” 第十九章 打算 “嬴抱月,你知道白狼王庭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漠北草原寒冷的黑夜里,慕容恒抱紧怀中的剑,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形容虚弱的女人。 如果说西戎是一片充满着残酷和弱肉强食的土地,那么白狼王庭就是其中最深最黑暗的泥沼。 哪怕到了现在,每当想起曾经在白狼王庭渡过的日子,慕容恒浑身上下还是抑制不住打颤。 白狼王, 禅院主人,第一翟王,第二翟王…… 聚集在白狼王庭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疯子”。 他当初只是个小角色,还没被怎么特殊照顾,都几乎被折磨到失去神智,最终成为了禅院的一条狗。 哪怕强大心狠如淳于夜那样的人每次回到白狼王庭都要蜕一层皮, 慕容恒不敢想象嬴抱月要是到了那个地方,落入那群疯子之手会遇到什么。 白狼王庭,还有隐藏在其中的暗部和禅院, 那是任何一个中原修行者都无法想象的地狱。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和嬴抱月提起那段往事,怕污了她的耳朵,可现在看来没办法了。 “嬴抱月。” 慕容恒咬了咬牙,“我不太想提起我曾经在白狼王庭遭受过什么。但如果你执意要去的话,我不介意把我的经历告诉你。” “慕容恒……” 嬴抱月望着微弱火光下少年绷得紧紧头脸,目光无比复杂。 她低下头,轻声道,“还是算了吧。” 只有非人的遭遇,才会将一个人逼成鬼。 想起之前在南楚遇见的时候慕容恒半癫狂的状态,她大概可以猜到慕容恒在西戎经历过什么。 真相甚至可能比她能猜想到的更为可怖。 那段经历是慕容恒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她不想让他再去触及。 “慕容恒,我知道那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嬴抱月垂下目光,“我之前没告诉你,我在到这里之前,是和鬼华君在一起。” 和淳于夜一起? 慕容恒猛地睁大眼睛。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但他应该被带到白狼王庭去了,”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简单描述了一下之前在西岭雪山上的战斗和她所见到的淳于夜的状态。 淳于夜那不人不鬼的状态,正是对白狼王庭和禅院其中隐藏的黑暗与恶的诠释。 “黑泥?狼头?整个人都被烧焦?” 慕容恒听得魂不守舍,“翟王殿下他……” 他对淳于夜的感情十分复杂,可以说是仇恨超过感激,但此时听到此人落得如此下场,他心中一时间却还是五味杂陈。 他闭了闭眼睛,“你既然看到了十二翟王和乌禅大人的下场,为什么还要去白狼王庭?” 淳于夜和乌禅胥两人可以算是云中君一手栽培出来的,对于这样的入室弟子他尚且可以残忍至此,毋论对待其他人。 虽然他也不知道云中君想将嬴抱月弄到白狼王庭干什么,但慕容恒可以想象那绝不是好事,背后隐藏的目的恐怕只会恶心至极。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慕容恒,你有见过云中君么?他是否就是禅院的主人?” “我不知道,”慕容恒呼吸有些急促,“我从未见过云中君,也从未见过禅院主人。” 无论是云中君也好还是禅院主人也好,都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是么……” 嬴抱月低下头,叹了口气,“我果然还是要去白狼王庭一趟。” “为什么?!” 慕容恒霍然站起,觉得自己简直是白费口舌,“你难不成是想去白狼王庭找翟王殿下不成?” 这两人难道是共患难养出了感情不成? 嬴抱月摇头,她虽然在意淳于夜的生死,但她知道她救不了他。 “那白狼王庭到底有什么?让你这么心心念念要去?” 慕容恒咬牙切齿地吼道,“是有你的情郎啊?还是你觉得你有本事杀得了白狼王和云中君?”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抬起头望着他,“都不是。” “我没有情郎在那,至于刺杀,我也没那么自大。” 可以的话,她也想在西戎大闹一场,若是能杀掉白狼王更是梦寐以求。但现实就是她在西戎都自身难保,更别提能威胁到那位大人物了。 慕容恒瞪着她,恨不得钻到这丫头的脑子里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你去白狼王庭到底想干什么?自投罗网吗?”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想去找一个东西。” “东西?”慕容恒一愣。 嬴抱月摸了摸身边的巨阙剑,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具体点说,我想寻找一对翅膀。” “翅膀?” 慕容恒心头一跳,“难道说是……” “就是应龙神身上多出来的那对翅膀。” 嬴抱月望向帐篷缝隙外荒凉的草原,目光清冷。 如果她迄今为止的路没有一步是白走的,那么这一次她忽然到了西戎,这段经历冥冥中也一定有存在的意义上。 “慕容恒,”嬴抱月仰头看向面前少年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想一直呆在这里,像个废物一样等着人来救我。” 她既然到了西戎,就要做她能做的事。 在得知自己到了西戎后,她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回腾蛇的翅膀。 应龙神之前逃亡的方向是北方,山鬼之前一直未曾在长城内发现腾蛇翅膀的踪迹,所以可以确定应龙神就藏在西戎的某个地方。 现在是她寻回腾蛇翅膀的最好的机会。 应龙神明显受到云中君和禅院的操纵,想要知道应龙神的下落,恐怕只能去白狼王庭内打听,甚至潜伏进禅院才行。 “你……” 慕容恒愣愣望着眼前双眸明亮如星的少女,寻常中原修行者来到这虎狼之地,第一反应恐怕就是想着怎么逃出去,但他忽然发现…… 嬴抱月,根本没想逃。 她想着的,是如何不虚此行。 “我不能白来西戎一趟,总要做点什么,”嬴抱月目光悠远,看向南方。 黑夜中,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浓雾,看见了耸立在南方的那座高耸的城墙。 白狼王庭,那里是最危险的地方,却也是拥有着最多她想要的东西的地方。 她距离天阶,还有一步之遥。 腾蛇的翅膀,也离她极近极近。 她会回去的。 但这一次,她想带着腾蛇的翅膀一起回去。 第二十章 牧人 慕容恒僵立着,愣愣看着坐在地上的嬴抱月。 寒风吹着帐篷的边缘,发出呜呜的声响。 然而此时此刻,这种平素已经听惯了的声音听在他耳中却都不同了起来。 他在漠北放了几个月的羊,整个人都放得麻木,但此时望着嬴抱月的眼睛,就像是有一股火星吹进了他的胸腔。 “你啊……” 他深深吸了一口干燥的空气,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乱来。” 不过这才是他认识的前秦公主。 慕容恒满脑子的焦急和怒气忽然就平息了下来,转过身,拨弄起火塘里的火苗。 “我不劝你了,”他背对着嬴抱月淡淡道,“反正也劝不动。” “抱歉,”嬴抱月无奈地笑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如果慕容恒还是以前那个慕容恒,应该在捡到她的第一时间就将她打包送去白狼王庭了,估计能换不少赏钱。 “我虽不会拦你, 但你真要去,也要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火塘上悬挂着的黑铁罐子被蒸汽顶得噗噗作响,慕容恒伸手将药罐取了下来。 他从罐子里倒出一碗浓酽的药汁,转身递到嬴抱月面前。 “把药喝了。” 他瞥了一眼嬴抱月苍白的侧脸。 “你现在这副样子,别说白狼王庭了,跑出去不到一里路就会倒下。” 嬴抱月苦笑,将药碗接到手中。 碗里黑如墨的药汁散发出极为浓重的气味,看不出里面有什么药材。 嬴抱月定定望了一眼,将唇凑上碗沿。 慕容恒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就在她将要饮下之时,他忽然开口,“等等,你不怕我下毒吗?” 嬴抱月端着碗的手一顿,侧目看向他。 慕容恒注视着她唇上沾着的药汁,神情无比复杂。 他刚刚的动作, 其实有试探嬴抱月的意思,却没想到她真的不假思索就要喝下。 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拿着腾蛇翅膀化成的利剑差点杀了她的敌人。他真正的身份,之前被人所救的经历很可能都是骗她的,按理说嬴抱月应当对他抱有怀疑才对。 他们之前的交谈,也不过是各自的试探,谁也没有说出自己知道的所有秘密。 他原本以为嬴抱月表现出的信任,不过是她在自己体弱情况下被迫表演出来的,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嬴抱月真敢喝他熬的药。 嬴抱月目光微微闪动,看向手中的药碗。 “这药如果有问题,我能感觉出来。” “是吗?”慕容恒望着她的侧脸,淡淡道,“西戎有很多药草,中原并没有生长,连药典上都没有记载。” 她真的确定她都能闻出来? 嬴抱月捧着碗沉默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睛,“那么,你真的还想杀我吗?” 慕容恒语塞,“我……” 他握紧了拳头,“我之前是十二翟王的部下,是西戎的细作,这是不争的事实。” “是啊。” 嬴抱月看着碗中药液上映出的自己的正脸,只靠只言片语就信任慕容恒,的确十分草率。 她并未听慕容音提起过救了这个弟弟的事,一切都只是慕容恒的一面之词。 只是…… 嬴抱月放下碗,探出身,手伸向慕容恒的侧脸。 少女的气息近在咫尺,慕容恒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就在嬴抱月的指尖快要碰到他脸颊上的疤痕之时,他一个激灵,猛地退后一步。 “抱歉,”嬴抱月收回指尖,“冒犯到你了么?” “没有,”慕容恒摸摸脸上的伤疤,苦笑道,“很丑吧?” 嬴抱月摇头,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慕容恒脸上这道伤疤足足有一个巴掌那么长,看上去愈合已久,但隔了那么久看上去还如此狰狞,足以想象当时是多么的血肉模糊。 “之前落下山崖时,在山石上划伤的,”慕容恒淡淡道。 那时的他觉得,这就是他的报应,没有去处理伤口,最后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知道一个能消除疤痕的方子,”嬴抱月抿了抿唇,“你这个伤处理已经晚了,除非升上天阶否则不可能完全消失,但用药至少能让颜色浅一点。” “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了。” 慕容恒目光平静,“这道疤对我而言并不全是坏事,就这样吧。” “是吗?”嬴抱月一怔。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重新端起了身边的药碗。 “抱月?” 慕容恒一惊,但嬴抱月却已经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那么你值不值得信任,就让我赌一回吧。” 嬴抱月放下药碗,朝他一笑,“我喝了,至于这药有没有毒,就看等下会不会发作吧。” “你……” 慕容恒怔怔看着她。 帐篷外的寒风还在吹,嬴抱月的目光渐渐迷蒙起来。 “看来我赌赢了,”她睡眼朦胧地望向他,口齿含混道,“这药……没有……毒……” “是没有毒。” 慕容恒弯腰从她手中取出药碗,神情复杂地望着双眸渐渐闭起的少女,轻声开口。 “但你能让你好好睡一觉。” 他在药中加入了西戎特有的安神药材。 “慕容恒……” 嬴抱月视线愈发朦胧起来,“你……” “我在。” “我会一直在这守着你的。” 慕容恒伸手盖好她身上的被子,轻声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想去做,但现在先乖乖地睡吧。” 望着窝在兽皮里沉沉睡去的少女,他的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情愫。 “抱月。” “祝你好梦。” …… …… 噼里啪啦。 嬴抱月是在火堆的燃烧声中的醒来的。 这一觉她睡得不知白天黑夜,远比上一次睡得沉,在梦境中也不曾听见任何人的声音,醒来之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鼻尖传来干草和牛粪燃烧的气味,嬴抱月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帘。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然而这个背影却十分陌生。 这个人,不是慕容恒。 嬴抱月像是被一盆凉水激了一下,缓缓睁大双眼。 她还是睡在那顶熟悉的毡帐里,但慕容恒却不见踪影。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背对着她坐在火边,怀中抱着一根光秃秃的杆子,手中提着一只破旧的羊皮囊,正在饮酒。 火光照在男人瘦骨嶙峋的下颚上,如同刀锋一般锐利沧桑。 “你醒了?” 老者转过身来,看向她。 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嬴抱月整个人仿佛都被击中。 这个人,是谁? 第二十一章 子卿 男人转过身后,嬴抱月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年老。 他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皱纹如刀般刻在他的脸上,头发像杂草一般凌乱,简单地束在头顶上。破旧的棉袍上满是风沙污垢,同样杂乱缺乏修理的胡子上更是沾满了酒渍。 单从外表上,不管怎么看, 这人就只是个穷困潦倒的老羊倌。 但就在她的目光撞入他的双眼之时,却全身心都感到一种震撼。 嬴抱月很难形容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那双眼睛周围的一切都是杂乱的,不修边幅的,浸满了风沙,但唯有那双眼睛清澈,深邃, 就像是大漠戈壁深处的那一眼月牙泉,恶境之地清流成泉,沙山之中不淹于沙。 四面风沙飞野马,一潭之影幻游龙。 这就是嬴抱月对此人第一眼的印象。 但更让她心神震动的是,在被那双眼睛所注视之时,她心底骤然腾起一股熟悉之感。 “你……” 嬴抱月凝视着坐在火堆边的男人,她确定她的记忆里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那这股熟悉之感又是从何而来? 而就在她望着这个此人之时,这名男子也整个人如老僧入定一般直直望着她。 帐篷里的空气一时间宛如凝固了,两人就这样保持着四目相对的姿势静默相对。 片刻之后,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酒囊,他打量着嬴抱月的脸,淡淡开口。 “我们在哪里见过么?” 他声音嘶哑,口音里夹着浓浓的西戎语的腔调,但说的却是中原话无疑。 听见这个的声音,嬴抱月心头一缩。此人果然就是她之前昏迷之时和慕容恒说话的那个人。 这人这么问,难道他也觉得他们曾经见过? 嬴抱月攥紧手心的被褥,垂下视线,“我想, 应该没有。” “也是, ”男人重新提起手中的酒囊,痛饮了一口气味刺鼻的羊奶酒,他抹抹胡子上的酒渍,口里含混不清道,“我到这儿的时候,你这小儿估计还没出生呢。” 这个人果然不是土生土长的西戎人,是从中原迁居而来的人。 嬴抱月心头一动,紧盯着眼前人的侧脸,“您住在这,有多久了?” “多久了?” 男人醉眼惺忪的目光忽然微微凝住,望了一眼搂在怀中的杆子。 嬴抱月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此人怀里抱着的那根杆子不知是何等材质所做,黑黝黝的,被抚摸得油亮光滑。 “我快不记得有多久了,”男人又灌了一口酒,摸了一把怀中的长杆,“大概,快十八年了吧。” 十八年?! 嬴抱月心中一惊,那她可以确认她的确是没有见过这个人。 她所失去的记忆差不多是距今十年前的记忆,至于十八年前……算算日子,那个时候她都还没到永夜长城,大秦甚至还没定都贵阳。 十八年…… 嬴抱月透过帐篷的缝隙,看向外面这片荒凉冰冷的土地。 丁零是全西戎最北最苦寒的地方,连西戎人都难以忍受这样的环境,而她眼前的这个中原人,居然在这种地方待了十八年? “你……” 嬴抱月难以抑制心中的震动,声音有些干哑,“你是中原人?” “这应该不难看出来吧,”火堆边的男人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褐色的,和西戎人普遍的浅色眼睛并不相同。 “我虽然话说不利索了,但这双眼睛倒是没变颜色。” 嬴抱月心情愈发复杂。 此人的中原话的确十分磕磕绊绊,听起来有些费劲。都说乡音难改,如果她没有猜错,此人很长一段时间应该是一个人孤身呆在这个地方,导致他渐渐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十八年,一个人孤身呆在此地,连乡音都变得不利索,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眼睛的颜色。 “您……” 嬴抱月不禁问道,“前辈,您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您的家乡原本在何处?” “你这丫头,倒是不认生。” 男人上下打量着她,用他那磕磕绊绊的中原话道,“你还有别的事应该先交代吧?” 嬴抱月怔了怔,反应了过来。 “请问,您是这个帐篷的主人吗?” 男人瞥了她一眼,点点头。 嬴抱月掀开身上盖着的被褥,躬身恭敬地向眼前人一礼。 虽然将她捡回来的是慕容恒,但到底是用了人家的地方,她趴在羊皮上轻声道,“晚辈谢前辈救命之恩。” “救你回来的是阿恒,”男人灌了口酒,盯住嬴抱月的眼睛,“他说你是他的朋友,此事为真?” 嬴抱月莫名有种被鹰隼盯上的感觉,硬着头皮道,“算是。” “算是啊,”男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嬴抱月犹豫了片刻,“嬴……抱月。” 男人提着酒囊的手顿了顿。 以前秦公主这具身体的年纪,这个男人到西戎的时候她都还没出生,嬴抱月猜这个人应该不认识她原本的身份。 但嬴氏这个姓氏,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你这个身份,还是别胡乱说自己的名字比较好,”男人重新提起酒囊,淡淡开口,“如果你不想死地太快的话。” 嬴抱月观察着他的表情,虽然之前有短暂的怔愣,但他脸上却并没有太惊讶。 这个人,果然没有他外表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我听阿恒说,您是山鬼大人的朋友,”嬴抱月轻声道,“我相信山鬼大人的眼光。” “山鬼?” 男人眼神锐利地扫过来,“这怕不是慕容恒和你说的吧?” 慕容恒根本不可能指名道姓地说救他的那个人是谁。 嬴抱月垂下视线,“他没明说,是我猜的。” 男人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这人这双眼睛实在太厉害,明明从他身上察觉不到高深的境界,但目光扫过来时却让嬴抱月有难以招架之感。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前辈,您还未告诉我您的名姓。” 男人定定望着她,嘴里吐出两个字,“贡嘎。” 嬴抱月目光一凝,贡嘎是西戎语里“羊倌”的意思,根本不是此人原本的名字。 “前辈,我想知道您原本的名字,”她凝视着男人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您的中原名字。” 男人沉默了下来,唇抿得紧紧。 下一刻他望向她的眼睛,淡淡开口。 “杜子卿。” 第二十二章 归途 男人明亮的双眼望着她,少女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睛,面对这嬴抱月的询问,他淡淡道。 “我叫杜子卿。” 杜? 嬴抱月怔了怔,不知为何,她莫名想起之前在初阶大典上和她对战过的杜思齐。 杜姓是南方大姓,在南楚和东吴有不少世家姓杜的, 其中最鼎盛的就是在丹阳城和叶家齐名的丹阳杜氏。 如果她没有记错,当初慕容恒一开始伪装成北寒阁弟子呆在北魏圣女身边时,用的化名就是杜恒。 杜这个姓氏,怎么莫名和西戎这么有缘。 “前辈,您……” 嬴抱月望着坐在火堆边自称杜子卿的人,轻声问道, “您是丹阳杜氏的子孙么?” 男人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 “不是。” 说的也是,甲姓世家的子孙怎么也不至于流落到这种地方,还一呆就是十八年。 只是…… 嬴抱月默默注视着眼前衣衫褴褛近乎如一个乞丐的男人,此人举止虽随意又邋遢,但她却莫名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察觉到了些许世家公子的味道。 有些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和眼睛的颜色一样难以磨灭。 此人幼时的成长环境,应该十分优越才对。 但越是这样,嬴抱月越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前辈,您还没告诉我您为什么会住到这种地方来,”嬴抱月问道。 “我又不是自己跑来的,”杜子卿淡淡道,他大口饮了一口酒,“我是被人赶到此地放羊的。” 赶到? 嬴抱月心头一紧,丁零素来就是西戎流放犯人之地,难道此人也是被流放到这的? “谁赶的您?” 杜子卿瞅了一眼南方,面上不喜不怒道,“白狼王。” 可不是任何一个中原人都有资格被白狼王亲手流放, 嬴抱月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您原本为什么会到西戎来?” 杜子卿沉默一瞬, 摸了摸手中长杆,“我来送东西,然后被人扣留在此了。” 扣留…… 嬴抱月凝视着那根光秃秃的杆子,心跳得愈发快,她心中隐约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如果她没有猜错,此人原本应当是出使到西戎的使节。 在大秦建国之战之前,为了稳定北方的局势,长城内六国曾经尝试和西戎和平共处过一段时间。 就是在这段时间,双方进行过好几次和亲,为了商量婚事,自然要派出使节。 嬴抱月隐隐听说过,曾有使节在西戎因为风沙迷路了没能回来。 出使本就是有风险的事,况且沙暴属于天灾也怪不到西戎人身上,最后这些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看来,那些使节并非都死在了西戎。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杜子卿,估计有不少使节就这样被扣留在了西戎。 “你……” 她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不想回去吗?” 按照长城内六国选择使节的规矩,不选未留下香火之人,也就是说,杜子卿能够当上使节,他原本在故乡一定已经有了妻子和儿子。 “回去?” 杜子卿握紧手中的长杆,淡淡道,“按照白狼王的说法,我要让这里公羊生子方可放我回去。” 公羊生子?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 白狼王提出这个条件,根本就是找借口要将他困到老死。 隔壁帐篷此时有了动静,听着女人的忙活声和孩童的嬉闹啼哭声,嬴抱月心情骤然复杂起来。 这个人,几乎已经不可能回去了。 丁零是西戎腹地里的腹地,就算太祖皇帝在世也打不到这个地方来。 更何况在这十八年里,连当初派出杜子卿这个使节的官员都很大可能已经不知去向,官场里估计早就没人记得这个人了,更别提会有专门人和军队到西戎来接他回去。 十八年,足以让青年变成中年,足以让黑发变白发,让父母逝去,妻离子散。 就算此人现在回到故乡,估计也没几个人认识他了。 “阿爹!” 这时帐篷外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唤,一个西戎孩童打扮的五岁男童赤着脚跑进了帐篷。 嬴抱月心头一震,怔怔看着这个孩子。 男童扑上杜子卿的膝头,睁大眼好奇地打量着她。 “乌恩其!” 这时一个西戎女人掀开帐门追了进来,一眼看见她醒了,僵在了帐门处。 杜子卿静静坐在火堆边,喝了一口酒,看了女人一眼,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西戎语。 女人愣了愣,低下头,拘谨地退出了帐门。 嬴抱月望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那是你现在的妻子?” 杜子卿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将酒囊中的酒喝干,站起身来,“是白狼王安排给我的女人。”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 白狼王提出这个条件,根本就是找借口要将他困到老死。 隔壁帐篷此时有了动静,听着女人的忙活声和孩童的嬉闹啼哭声,嬴抱月心情骤然复杂起来。 这个人,几乎已经不可能回去了。 丁零是西戎腹地里的腹地,就算太祖皇帝在世也打不到这个地方来。 更何况在这十八年里,连当初派出杜子卿这个使节的官员都很大可能已经不知去向,官场里估计早就没人记得这个人了,更别提会有专门人和军队到西戎来接他回去。 十八年,足以让青年变成中年,足以让黑发变白发,让父母逝去,妻离子散。 就算此人现在回到故乡,估计也没几个人认识他了。 “阿爹!” 这时帐篷外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唤,一个西戎孩童打扮的五岁男童赤着脚跑进了帐篷。 嬴抱月心头一震,怔怔看着这个孩子。 男童扑上杜子卿的膝头,睁大眼好奇地打量着她。 “乌恩其!” 这时一个西戎女人掀开帐门追了进来,一眼看见她醒了,僵在了帐门处。 杜子卿静静坐在火堆边,喝了一口酒,看了女人一眼,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西戎语。 女人愣了愣,低下头,拘谨地退出了帐门。 嬴抱月望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那是你现在的妻子?” 杜子卿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将酒囊中的酒喝干,站起身来,“是白狼王安排给我的女人。” 第二十三章 王爵 慕容恒迟疑了一下,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能先告诉我,你原本是准备怎么去?” “唔,这个……” 嬴抱月垂下视线,“隐藏境界,伪装成奴隶从边缘混进去。” 通过上次那一场围猎和她以往对西戎部落群居方式的了解, 在西戎贵族居住的地方外围都养着大量奴隶服侍贵族和供贵族取乐。 而越是不受重视的奴隶其管理越是混乱,所居住的地方恐怕也没有什么守卫,趁着夜色从外围混进去应该是可能的。 “伪装成奴隶……” 慕容恒心中的预感被证实,一言难尽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你……知道奴隶会被怎么对待么?” 尤其是女奴隶。 嬴抱月垂下视线,低声道,“我心里有数。” 慕容恒不禁想起刚捡到嬴抱月时她在脸上抹满污血时的模样,心情愈发复杂难言,既想骂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当然,西戎贵族大部分并不会看上地位地下的奴隶,但嬴抱月不一样,想到她混进奴隶群里的画面,慕容恒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你知道,你长得很打眼么?” 嬴抱月怔了怔,抬头看了慕容恒一眼。 看她的眼神,慕容恒就知道她对自己的容貌估计不足。 如果嬴抱月想在不被人察觉下混进奴隶中,她就一定要彻底隐藏起自己的所有境界。但这样的话,她和一个普通的弱女子就没有区别。 想到她可能会被其他西戎贵族看中,带到帐篷中,慕容恒胸口就憋闷到无法呼吸。 “我知道这很危险,”嬴抱月察觉到面前少年情绪不对,在他发作前,她快速道,“但危险也是机会。” 她不清楚她会不会被西戎贵族看中,但被看中其实是好事。 作为奴隶想要接触到上层的贵族,被看中反而是最快的途径。 说实话以奴隶的身份混进白狼王庭不算太难, 但以奴隶的身份如何接触到上层的西戎贵族和禅院诸人才是最难的事。 如果她真能被某个西戎王孙或者大人物看中,反而正中她的下怀。 “你……” 慕容恒听清了她的嘀咕,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那你有想过你被看中之后该怎么办么?” 每个西戎贵族身边都有着无数护卫,她如果真的陷入其中,有想过要怎么脱身吗? “嬴抱月,这里可不是长城内!” 慕容恒憋了口气,咬牙道,“万一出事,你可没那么多帮手!” 少年气得满脸通红,语气极冲。 但嬴抱月自知理亏,明白慕容恒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我也只是这么一想,真要去做,我肯定会先给自己安排好后路。” 误入狼群的羊羔如果不找好后路,必然被吞的骨头都不剩。 嬴抱月的目光很诚恳,慕容恒一个恍惚,但下一刻他猛地甩了甩脑袋。 不行,他不能被她这副纯良的模样给骗了。 他已经看明白了,这丫头利用起自己来比什么人都胆大,她既然敢想,她就敢做。 最后如果真的出事了,哪怕只是被其他男人碰一下,要疯的还是他自己。 在南楚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感受到了,嬴抱月骨子里有一种和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野性,这种野性和她温和又大胆的举止糅合起来有种独特的魅力,却也容易将她身边人逼疯。 慕容恒抚了抚胸口,有些庆幸自己昨晚做出了那个决定。 “嬴抱月,你听好,”他深吸一口气,“你不用去装什么奴隶,我有别的方法带你去白狼王庭。” “哎?” 嬴抱月愣了愣,“不装奴隶那装什么?” “什么都不用装,”慕容恒目光沉静,“我有法子,能带着你大大方方地走进去。” 走进去? 嬴抱月越发愣神,这是什么意思? 火塘上的羊奶煮开了,慕容恒盛到碗里递到嬴抱月的手中,他在她身边坐下,“你还记得我原本的身份吗?” 嬴抱月捧着碗喝了一口,“细作?” “那是只有你们中原人这么叫,”慕容恒淡淡道,“我在坚昆,有自己的一块领地。” 坚昆?领地? 坚昆和丁零一样,是居住在大漠最北部的部族,但位置比丁零要靠南一些,位于丁零的西南,与其毗邻。 难道说…… 嬴抱月一怔,“坚昆是十二王庭的领地?” “没错,”慕容恒点点头,“坚昆投降西戎之后,白狼王将其归于十二王庭,由十二翟王管辖。” 也就是说,坚昆是淳于夜的领地。 西戎实行的是分封制,白狼王下有十二翟王,称之为部族君长,也称之为小狼王,各部族君长之下,同样设有大相国、大将军、大都尉、大当户、大沮渠等官职,每个部族管理部落王国十几二十几个不等。 如果说白狼王是大领主,那么每个翟王相当于大领主下的中领主,每个翟王麾下又会分封十几个小领主。 慕容恒说他在坚昆有领地,意思就是他原本是淳于夜手下的一个小领主? 嬴抱月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却也没那么震惊,在北寒阁当细作牵一发动全身,潜伏在许冰清和许沧海身边更不是什么简单的任务,淳于夜自然会派出自己得力的手下去做。 慕容恒就是这个得力的手下。 “没想到啊,”嬴抱月望着慕容恒笑笑,“原来你之前位子坐的那么高。” 以慕容恒的年纪,可以说在西戎混得相当体面了。 “别埋汰我了,”慕容恒别过头去,“总之,我有大半年没有回去了,我封地的人应该还尚未知道我的下落。” 嬴抱月一怔,“你的意思是……” “在他们眼里,我应该还是他们的主人,”慕容恒注视着她的眼睛,“只要我回去的话。” 淳于夜并不知道他的下落,他实质上也还未曾做任何背叛西戎的事。 在他封地的人,估计都只是以为他死了。但既然没有尸体,他这么回去,也不算死而复生。 “如果我现在回到十二王庭,恐怕还可以做回我的领主。” 慕容恒望着嬴抱月的眼睛,“只要我恢复原来的身份,我就能带你回白狼王庭。” 第二十四章 成婚 “恢复原来的身份……” 嬴抱月喃喃重复道。 捧着手中温热的碗,她神情忽然有些复杂。 “慕容恒,”她仰头望着面前的少年,轻声问道,“这样真的好么?” 慕容恒提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比起她没有任何门路地装成奴隶混进白狼王庭,由慕容恒这样的小领主领着进去当然要顺利方便很多。 可是她睁开双眼看见慕容恒脸上伤疤的时候就明白, 他想要摆脱过去的自己。 不管他曾经是如何成为西戎王爵的,过去的经历对他而言是刻在心上的疤,他不愿回顾更不愿做回原来的自己。 不然他也不会宁肯冒着寒风在苦寒之地放羊也一直不愿回去过去的封地。 可现在,他却要为了她,做回他原本最厌恶的那个自己。 这让她如何舍得,又如何能接受。 更重要的是, 她过去看过西戎人如何对待叛徒, 那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慕容恒恢复身份后帮她进白狼王庭,此事之后暴露出来,那就坐实了他是西戎的叛徒,他一定会受到西戎人的疯狂报复。 “没什么好不好的,我已经决定了。” 慕容恒知道嬴抱月在顾忌些什么,他转过身,浑若无事地捅了捅火堆,“就算你没有出现在这里,我之前也打算回去了。” 在漠北放了半年的羊,他的脑袋已经被寒风吹得足够清醒。 山鬼为什么让他回西戎? 他回西戎又能发挥什么作用? 慕容恒心中清楚,他和他天赋异禀的姐姐不同,他在修行者中只能算是天资平平,既没有什么天赋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这样平凡的他拥有什么武器? 慕容恒闭上双眼。 他最大的武器,就是在西戎的这段经历,和足以让他成为双面间谍的这个西戎王爵的身份。 他不得不承认,他虽无比厌恶他过去的这个身份,但真到了关键的时候, 他也就只有这个身份能够帮得上嬴抱月。 但看嬴抱月的眼神他就明白,这名少女的心太软了, 她能够肆意地利用自己, 却不忍心利用别人。 想让嬴抱月乖乖地听他的安排,必须要打消她的顾虑。 “救我的那个人让我在漠北修行,我在这喝了半年的冷风,已经喝够了,”慕容恒淡淡道,“我得到那片封地不易,不能就这么被别人抢去了,十二翟王对我也有知遇之恩,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一趟。” 他瞥了嬴抱月一眼,“如果你不想去十二王庭,我也不会强求。” “就算你不去,我也决定回去。” 慕容恒轻描淡写道。 “我来也就是问你一声,看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走。” 嬴抱月沉默地低下头,她知道慕容恒说的话有水分,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捡到她,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决定回去。 但看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她说不去,慕容恒也也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到十二王庭。 “我……” 慕容恒心中紧张起来,盯着她头顶的发旋。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我去。” 慕容恒松了口气,脸上摆出勉为其难的神情,“行吧,那我就带你一起去吧。” 嬴抱月苦笑,“麻烦你了。” “不麻烦,只不过……” 慕容恒忽然犹豫了一下,望着嬴抱月的侧脸,“如果你要跟我一起回去,恐怕要伪装一下。” 他在外失踪了大半年,突然带着一个陌生女子返回封地,实在是太令人起疑了。 另外他也不知道淳于夜是否返回了自己的封地,如果淳于夜真的命大活了下来,在知道他带着个女人回来,估计嬴抱月的身份第一时间就要暴露。 “伪装成什么?” 嬴抱月抬起头望着慕容恒问道。 对这件事,她心中也有数,正如杜子卿昨天所说的,她的确不能以嬴抱月这个名字行走于这片土地上,她需要一个西戎人的名字,一个西戎人的身份。 “伪装成……” 慕容恒望着她的眼睛,耳根忽然有些发烫。 “慕容恒?” 望着少年腾一下红起来的耳朵,嬴抱月有些奇怪。 她问了什么奇怪的话么? “公主殿下,”慕容恒搓了搓自己的手掌,换回了之前的称呼,有些艰难地开口,“你需要知道一个事实,在西戎草原上,孤身一人的女人……很危险。” 西戎和长城内六国不同,这里完全没有什么伦理道德可言。女人对西戎人而言是财产,某种意义上和草原上跑着羊没什么不同,如果一个西戎女人在草原上行走而身边没有男人,就会被当成猎物肆意抢夺。 “抱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安全。” “嗯,我明白,”嬴抱月疑惑地点头,她了解西戎的习俗,也知道慕容恒在担心什么,“所以?” 慕容恒吐出一口气,豁出去了。 “抱月,”他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在和我回去之前,需要先嫁给我。” 啊…… 是这么一回事啊。 嬴抱月了然,慕容恒要带她回自己的领地,可什么样的女子会被他带回自己的封地? 那当然只有他的女人。 对于慕容恒领地上的那些子民而言,主君出去一趟,带回一个自己的女人,这才是西戎人能够接受的关系。 如果他们之前不是这种关系,反而会引人怀疑招惹是非。 “我知道了,”嬴抱月点点头,“只是,我要怎么打扮?” “知道……” 慕容恒没想到嬴抱月这么容易就接受了,正魂不守舍之际,闻言猛地回神,“打扮?” “我要打扮成一个已婚妇人的模样不是么?” 嬴抱月伸手绕了绕自己的长发,“只是我不了解西戎人的婚俗,西戎的新娘子,都是什么样子?” “新娘……” 慕容恒目光越发恍惚,他完全揣摩不透嬴抱月在想些什么,但望着她的举动,他退后一步。 “这件事的话,有人应该能帮你。” 帐篷外传来人的脚步声,嬴抱月一抬头,看见杜子卿撩开了帐门,正站在门口。 他的妻子,那个局促不安的西戎妇人站在他身边。 她手中捏着一把色彩鲜艳的绒线。 看见嬴抱月抬起头,她举起手中的东西,笑了一下。 第二十五章 戎妻 妇人走到她身边,举起手中的绒线,咿咿呀呀地一边说着混杂着中原话的西戎语一边打着手势。 “她的意思是说……” 慕容恒看不下去刚想译一下这妇人的话,嬴抱月却已经换用西戎语开口。 “你说吧,我听得懂。” 妇人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她,转头看向站在帐门处的杜子卿。 杜子卿也有些讶然, “你会西戎语?” 长城内六国的人会西戎语的人极少,同时精通中原话和西戎语的人更少,哪怕是王公贵族恐怕都难找到合适的师父来教。 以嬴抱月的身份,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西戎语的机会。 嬴抱月看了一眼慕容恒,“是阿恒以前教我的。” 慕容恒在一边望着她,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认, 神情无比复杂。 “是吗?”杜子卿瞥了一眼慕容恒,“总之你能听懂, 就方便了。” 他淡淡道,“我听阿恒说,你们打算办个简单的西戎婚礼。” “我不是这么说的!” 慕容恒猛地打断他,脸孔涨红,“我是说要扮、办成……” “好了,不管你们要干什么,关于西戎婚礼需要些什么,你们问桑兰就行了。” 杜子卿朝僵立在嬴抱月身边妇人抬抬下巴,“她知道。” 桑兰…… 嬴抱月望向身边身材健壮但不知为何总是低着头举止拘谨的西戎女子。 看来桑兰就是这位妇人的名字。 “好了,婚礼的事就是女方这边准备比较麻烦,让她们忙去吧,”杜子卿看向站在嬴抱月身边的慕容恒,目光微深,“你和我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说完他不等慕容恒回答,就已经大步走出了帐篷。 慕容恒身躯有些僵硬,看向嬴抱月道,“你和桑兰婶婶在这准备, 我去去就来。” 嬴抱月点头,慕容恒抱着剑走出了帐篷。 两个男人都离开后,一直浑身紧绷着的桑兰忽然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你……” 嬴抱月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轻声问道,“你很怕他们?” 桑兰一个激灵,舌头打结道,“不、不怕。贡嘎……是个好人……” 看到她被吓成这样,嬴抱月只能苦笑。 单从她对杜子卿的称呼来看,杜子卿应该都没将自己原本的名姓告诉桑兰,更别提自己原本的经历了。 想到两人之间连孩子都有了,却还对对方一无所知,杜子卿在长城内还有原本的妻儿在,嬴抱月就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妇人。 好在尴尬了一会儿后,桑兰终于摆脱了拘谨,在她的地铺边跪下,伸手捧起她的头发。 桑兰有些粗糙的指尖插入她的发间,嬴抱月第一次被人这般碰头发,脖子不禁抖了抖。 “姑娘,你的头发真漂亮。” 桑兰用西戎语赞美道,举起手中用羊毛纺制后染色的五彩绒线。 “我们西戎的女儿嫁人,阿娘都会用这样的线给我们编头发。” 也就是说这就是西戎已婚妇人的装扮? 嬴抱月瞥了一眼桑兰头上的发髻,却发现上面只扎了几根暗色的绒线,疑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头上没有。” 桑兰笑了笑,伸手摘下她的发带,“只有成婚半年以内的新娘子才会扎彩色的绒线,我已经老了。” 嬴抱月察觉到桑兰的手指灵巧地在她的发丝中穿梭,将五彩绒线编入她的头发里,她头顶上周围一转的碎发,都结成了小辫,小辫又攒至后脑,总编一根大辫垂在背后,从顶至稍都缀满彩带,用几颗小小的兽牙坠角。 “你看,你真好看。” 桑兰取来一只盛满水的土碗托到嬴抱月面前,让她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她第一次做这样异族的打扮,原本以为会很花哨。但此时一眼看去,无数丝线犹如繁花一般零星缀在她的发间,粗犷自然中有一丝俏丽,让她看上去如同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女子。 “你出嫁的时候,也是这般打扮吗?” 嬴抱月伸手触了触头上的绒线球,好奇地问道。 原本满脸笑意的桑兰忽然僵住了,低头不语。 嬴抱月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怔怔看向她。 “我和贡嘎,没有举办过婚礼。” 桑兰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期期艾艾地开口。 没有…… 嬴抱月忽然间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 “对不起。” 桑兰摇摇头,抬头一脸坦然地望向嬴抱月的眼睛,比划着道,“我是翟王殿下送给贡嘎的礼物,本就配不上婚礼。” 翟王?礼物? 嬴抱月一愣,昨日杜子卿说过他这位西戎妻子是白狼王安排给她的女人,怎么就又变成翟王送的了? “你说,你是谁送来的?” 桑兰愣了愣,这时帐外传来羊群咩咩的叫声,她看向帐篷外的羊群,柔顺地回答道,“我是十翟王殿下的奴隶,是和那群羊一起由翟王殿下送给贡嘎的。” 和羊一起…… 嬴抱月心中莫名有些悲哀,她忽然明白了桑兰为何面对杜子卿时为何会是那样的谦卑恐惧。 在桑兰心中,她和羊一样都只是杜子卿的财产,根本不是妻子。 “阿娘!” 这时帐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从帐外冲了进来,猛地窜上桑兰的后背。 “乌恩其,我的娃娃,不是让你在外面玩么?” 看见儿子,桑兰原本有些落寞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她将男孩背在背上,咿咿呀呀地哄着。 小男孩趴在娘亲的肩头,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嬴抱月。 他的脸庞长得和杜子卿十分相似,但眼睛的颜色却是随了母亲。 望着那双浅色的眼睛,嬴抱月胸中像是堵了一口气。 “乌恩其?” 她轻声问道,“这是他的名字?” 桑兰腼腆地点了点头,晃着背上的孩子,“是贡嘎起的。” 这个名字…… 想起乌恩其三个字的意思,嬴抱月心情愈发复杂起来,“你和他……” 她刚想开口,帐外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羊群惊叫着,有马蹄声远远传来。 “抱月!” 慕容恒从帐外冲了进来,神情有些慌乱。 “有人来巡查了!” “你快藏起来!” 第二十六章 避险 巡查? 嬴抱月闻言怔住了,杜子卿住的这个地方可谓是真正的鸟不生蛋荒凉偏僻至极,怎么还会有人来巡查? 这时帐门一掀,杜子卿也走了进来,他看向她,脸色不太好看。 “第十翟王那边偶尔会过来打猎,顺便派人来检查我羊放得如何了, ”他淡淡道,“但一般一年也来不了两次。” 自从他收留了慕容恒之后,还没外人来过此地,却没想到这一次嬴抱月刚出现不久,那边居然正好就派人来了。 “是冲着抱月来的么?” 慕容恒神情异常紧张,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不太可能, ”杜子卿却保持了冷静, “黑湖那么大,跳进去的人基本不可能活着出来, 更不可能刚好走到我这里。” 就算有人在寻找嬴抱月的踪迹,估计也想不到他这个偏僻的地方。 最大的可能,还真就是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了十一翟王心血来潮想起他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 慕容恒喉结上下动了动,“我和抱月一起躲到菜窖去吧。” 住在这里的原本就只有杜子卿一家三口,现在平白多了他们两个人,就算来巡查的人认不出他们的身份,估计也会造成大祸。 就算他主动暴露身份,但第十翟王和淳于夜素来不对付,他无法确认他暴露身份后是否真的就能保住嬴抱月。 雪原之上一脉平川,有人出逃一眼就会被发现,他们此时逃是没法逃了,只能藏。 而此地唯一能够藏人的就只有杜子卿在外面挖的一个地窖。 “不行,”慕容恒眯了眯眼睛,“巡查的人有时会打开菜窖检查我的收成,你们躲进去,反而搞不好弄巧成拙。” 慕容恒和嬴抱月不躲还好, 编个理由也许还能搪塞过去, 但如果他们躲进菜窖被人发现了,那等于就坐实了他们身份可疑。 这时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顺着风声还能听见有人扯着嗓门喊着“贡嘎。” 冷汗顺着慕容恒的下巴流下来,杜子卿瞥了他一眼,忽然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剑,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杜……” 慕容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杜子卿一脚踹倒在嬴抱月所坐着的地铺上。 嬴抱月也愣住,但杜子卿却一言不发地蹲身,掀开她身上盖的羊皮,一把将正想爬起来的慕容恒塞进了她的被窝。 “呜呜呜……” 慕容恒整个人都僵住了,本能的就想挣扎,但杜子卿手劲极大不容他反抗,慕容恒整个人都被埋入被褥中。 下一刻杜子卿松开手,慕容恒正想翻身,耳边却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不想死的话,皮子盖过头,好好抱着你的女人睡觉。” “外面的事,我来解决。” 说完,外面就传来西戎人下马的声音,马靴踩着冻硬的冰面,人已经走到帐门外。 杜子卿站起来,大步向帐门外走去。 慕容恒一个激灵,躺在地铺上,掀起羊皮死死遮住她和嬴抱月的脑袋。 嬴抱月只觉眼前一黑,鼻尖传来少年身上被火烘烤过的气味。 她闭上双眼,压制住自己身上所有属于修行者的气息,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和普通人无异。 桑兰背着乌恩其,跟在杜子卿的身后,杜子卿刚刚掀开帐门,就瞥见一只大手正好停在帐门上。 一个满脸横肉的西戎骑兵正站在帐外,望见杜子卿出来,男人放下手,脸上横肉堆起,猛地抽了一下手中的马鞭。 “贡嘎,你聋了么?” 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的老马奴跟在他身边,这一鞭正好抽在此人身上,马奴颤了颤,腰弓得更低了。 杜子卿瞥见此人的身影,瞳孔微微收缩。 但他面上神情不显,毕恭毕敬地向眼前的西戎人弯下腰去,“小人刚刚在打蹄铁,没听见大人的声音,是小人的罪过。” 看见杜子卿居然朝自己弯了腰,西戎骑兵脸上露出一丝惊奇。 他也来过这鬼地方不少次了,但杜子卿对他向来是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还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温顺。 “哼,你这人倒是识相了许多,难道是想通了,愿意归顺大王了么?” 杜子卿低着头,眉头皱了皱。 他抬起头没有说话,手掌向旁边的帐篷让了让,“大人,那边的帐篷里煮了热茶,还有马奶酒,去喝一杯去去寒意。” 西戎骑兵收起马鞭,目光在杜子卿脸上晃了晃,下一刻他忽然抬手往前走了一步,掀开了杜子卿身后的帐篷。 “你刚刚在这顶帐篷里做什么?” “大、大人……” 桑兰抱着乌恩其吓得面无血色,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帐门。 “下贱奴隶,还不滚开!” 西戎骑兵脸上划过一抹不耐烦,抬起马鞭就要抽下,杜子卿猛地扑过去想去夺鞭子, 她闭上双眼,压制住自己身上所有属于修行者的气息,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和普通人无异。 桑兰背着乌恩其,跟在杜子卿的身后,杜子卿刚刚掀开帐门,就瞥见一只大手正好停在帐门上。 一个满脸横肉的西戎骑兵正站在帐外,望见杜子卿出来,男人放下手,脸上横肉堆起,猛地抽了一下手中的马鞭。 “贡嘎,你聋了么?” 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的老马奴跟在他身边,这一鞭正好抽在此人身上,马奴颤了颤,腰弓得更低了。 杜子卿瞥见此人的身影,瞳孔微微收缩。 但他面上神情不显,毕恭毕敬地向眼前的西戎人弯下腰去,“小人刚刚在打蹄铁,没听见大人的声音,是小人的罪过。” 看见杜子卿居然朝自己弯了腰,西戎骑兵脸上露出一丝惊奇。 他也来过这鬼地方不少次了,但杜子卿对他向来是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还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温顺。 “哼,你这人倒是识相了许多,难道是想通了,愿意归顺大王了么?” 杜子卿低着头,眉头皱了皱。 他抬起头没有说话,手掌向旁边的帐篷让了让,“大人,那边的帐篷里煮了热茶,还有马奶酒,去喝一杯去去寒意。” 西戎骑兵收起马鞭,目光在杜子卿脸上晃了晃,下一刻他忽然抬手往前走了一步,掀开了杜子卿身后的帐篷。 “你刚刚在这顶帐篷里做什么?” “大、大人……” 桑兰抱着乌恩其吓得面无血色,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帐门。 “下贱奴隶,还不滚开!” 西戎骑兵脸上划过一抹不耐烦,抬起马鞭就要抽下,杜子卿猛地扑过去想去夺鞭子, 第二十七章 马奴 在漆黑的羊皮里,嬴抱月听见近在咫尺的慕容恒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能察觉到慕容恒在竭力控制,但就在隔壁少年胸腔中心脏咚咚咚跳得越来越开。 “哟,这是怎么了?还在睡呢?” 砰的一声,西戎骑兵飞起一脚踹在羊皮上,那一脚力道极大,嬴抱月身体一个晃动,脸撞到慕容恒的脸上,她在黑暗中猛地睁大双眼。 慕容恒胸腔里憋住一口气,保持着用手臂护着嬴抱月的姿势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装死呢这是?” 西戎骑兵火了,挥起手中马鞭猛地抽了上去。 “啪!” 羊皮被抽裂,露出底下皮开肉绽的脊梁。 火辣辣的触感从后背传来,但慕容恒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嬴抱月被他护在怀里,呼吸一丝不乱,但她的手一点点摸上一直抱在怀中的巨阙剑的剑柄。 握住冰冷的剑柄,嬴抱月睁着双眼,在心中默默估算着杀掉这个西戎骑兵可能会造成后果。 从破烂羊皮的缝隙中漏入一丝光来,她悄悄往外面看去,但就在露出眼睛的瞬间,她猛地僵住。 有人,正在看她。 一个满脸血污衣衫褴褛的男人正侧身躺在帐篷的角落,脸正好朝着她所在的方向。 看打扮此人应该是服侍西戎骑兵的马奴,刚刚听动静那个西戎骑兵踹走了一个人,看来应该就是他。 男人整个人奄奄一息,满头花白凌乱的头发正好遮住他的头脸,让人难以发现他其实是睁着眼睛在。 嬴抱月缩在羊皮里,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浑身冰冷。 在蓬乱的头发下,躺在帐篷角落的那个马奴,睁着一双眼睛正静静地盯着她。 他躺着一动不动,就只是盯着她。 不,更准确的说,是看着她所在的这个方向。 可她身边无论是慕容恒还是杜子卿甚至还有那个西戎骑兵,都对此一无所知。 没有人察觉到这个马奴的动作。 发现自己将羊皮都抽烂了,裹在羊皮下的人还是一动不动,连一脸骄横的西戎骑兵都露出了惊奇的神情。 “喂,这家伙怎么回事?” 他又踹了几脚羊皮包裹着的人体,“不会真死了吧?” “昨个捡回来的时候这两人都冻得半死,我就给他们灌了点掺和了茅子草的烈酒,”杜子卿垂着脑袋道。 “嗨!你还不真不怕把这两人给弄死,”西戎骑兵大笑了一声,又踹了几脚,结果发现羊皮下包着的人体还是像个僵硬的石头似的,有点失去了兴趣。 “话说这男人不行了,这女人也不行了?” “让老子瞅瞅这小娘们长什么样。” 西戎骑兵蹲下身,伸手去掀地铺上的羊皮,杜子卿的瞳孔剧烈收缩,袖子下的手痉挛似的抖了抖。 帐篷角落缩成一团的马奴的身体动了动。 “啊!” 然而就在这是,一边抱着孩子的桑兰忽然尖叫了一声。 “你个臭娘们鬼叫什么?” 西戎骑兵皱着眉头转过身来,提起了手上的马鞭。 “她……她是……” 谷敥 桑兰望着地上羊皮里露出的嬴抱月头上的彩色绒线,嘴唇抖动着拼命想要说话,但却因为牙齿打颤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杜子卿瞥了她一眼,“大人,我女人的意思是说,她是头婚女,还没出日子。” 躲在羊皮下的嬴抱月怔了怔,忽然懂了杜子卿的意思。 西戎人虽没有什么伦理观念,但笃姓巫术,在一些事上比较迷信。她之前驻守永夜长城的时候曾听说过一个说法,西戎人很看重头子和头婚,头子是第一个儿子,头婚则是第一个妻子。 在西戎,杀父之仇不算是最大的仇,最大的仇是杀了对方第一个儿子,还有动了对方第一个妻子。 西戎以往曾经盛行过抢婚的习俗,抢婚就是直接抢夺别人的妻子。这个婚俗直到现在在西戎都不算罕见,连现任白狼王的母亲,据说都是老王从别的部落抢来的。 但抢婚习俗里有一个忌讳,就是一般不会去抢夺别人头一个妻子,尤其是对方过门未满半年的妻子。 以西戎人的荤素不忌,原本是没这讲究的,但曾经有过好几个西戎贵族在抢夺了别人刚过门的头婚妻子后离奇暴毙了,这个传统渐渐才传了下来。 按照巫者的说法是,刚过门的头婚女身上沾着脏东西,要和男人过上半年,这脏东西才会被去掉。 西戎人虽然喜欢抢别人的老婆,但不代表他们不怕死。 这时头发上扎着的绒线蹭着脖子,嬴抱月怔了怔。 她想起桑兰之前说过,在西戎只有成婚半年内的新娘子才会戴这样的五彩绒线。 嬴抱月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西戎人会有这样婚俗。 这样的特殊打扮,就是为了将刚过门的头婚女和其他妇人区分开来,告诫那些抢婚的男人不要随便下手。 果不其然,听见杜子卿的话,原本眼露垂涎的西戎骑兵迟疑了一下。 “头婚女?” 他抬起马鞭,挑了挑眼前的羊皮。 感觉到鞭子的前端隔着羊皮从自己身上划过,嬴抱月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逼自己不要动,同时绷紧全身,做好情况不对随时暴起的准备。 西戎骑兵掀起羊皮的一角,只见女人的脸埋在男人怀里,看不清脸,但头上果然戴了满头彩带。 他的目光停在那些彩带上,有些阴郁。 “大人,”杜子卿观察着他的脸色,上前一步,“听说您之前在找好皮子,我前几日正好打了一只大叶子。” 嬴抱月耳朵一动,大叶子就是紫貂,在现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十分难找。 “大叶子?” 西戎骑兵果然来了兴趣,“在哪?” “在隔壁,”杜子卿比划了一下,“皮子剥下来这么大,刚好够做双手套。” 西戎骑兵眼中滑过一丝垂涎,一拳打在杜子卿肩膀上,“这样的好东西,之前怎么没见你拿出来过?” “我这不是刚打到么,”杜子卿低眉顺眼道,“谁敢在大人眼皮子底下藏东西。” “我倒要看看,你还藏了什么!” 西戎骑兵踹了地上的羊皮一脚,兴奋地走出帐外,向隔壁而去。 杜子卿忙不迭也追了上去,“大人,手下留情!”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桑兰也抱着乌恩其走了出去,帐篷里恢复了平静。 然而…… 嬴抱月缩在羊皮里,定定望着外面的那道缝隙。 那个马奴,还在。 他被丢在了帐篷里。 男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侧躺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第二十八章 是谁 帐篷里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慕容恒松了口气。 后背已经痛到麻木,他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脚,察觉到他和嬴抱月身体离得极近,他耳根有些发烫。 “抱……” 他刚想开口,却发现嬴抱月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身体十分僵硬。 慕容恒低下头, 借着羊皮外透入的微光,发现嬴抱月眼睛透过他的肩膀,定定望着一个方向。 可那个方向在他背后,他想要看清就要做翻身这样的大动作。虽然那个西戎骑兵离开了这个帐篷,人却还没有走,不断有贪婪狂妄的大笑从隔壁传来,慕容恒并不敢做出大动作。 他身体微微动了动, 有些不安。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掌心, 在他掌心写了三个字。 “不要动。” 慕容恒身体猛地绷紧。 那根手指继续写。 “别出声。” 慕容恒屏住呼吸照办,下一刻,他耳边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人的身体在地面上挪动,一点往这边挪过来。 慕容恒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忽然想起刚刚那个被西戎骑兵一脚踹到帐篷角落的骑兵。 他睡得位置比嬴抱月靠外,之前趁那西戎骑兵不注意,靠眼角的余光打量过外面的情景。那个马奴看上去年老体弱,被踹飞后就一直躺在帐篷角落不动了。 以此人看上去的模样,应该是直接昏阙了,严重一点就算被直接踹死也不奇怪,那个西戎骑兵也丝毫不在乎此人的死活,将他像一条死狗一般丢在这里。 马奴在西戎人的奴隶中也算是最下等的一种,平日里和牲畜吃住在一起,为骑兵喂马养马,因为经常被打骂,寿命极短。 按理说区区一介马奴应该折腾不出什么事来。可现在, 他后背传来的动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慕容恒僵着身体,无比想要回头, 但嬴抱月在他手心里写的字在他脑海中打转,他只好咬牙忍耐着。 他的身后,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慕容恒不知道,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嬴抱月打算怎么做。 嬴抱月其实也没想明白。 她缩在羊皮里,定定望着一点点向这边挪动的男人。 那个马奴还是保持着横躺在地上的状态,一双眼睛从头发下面直直盯着她。 他整个人看不出怎么动,但偏偏那具身体却缓缓地在地面上移动着,整个人像是在水面上飘动一般,画面诡异至极。 但眼前这个画面却并不是个鬼故事,从修行者的角度来看,反而是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画面。 嬴抱月睁大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人的动作,她发现这个人仿佛身体上的每一个关节都会动,而他就是利用着小关节之间的伸拉收缩,在地上缓慢地蠕动着。 一点点向她靠近。 被那双乱发下的眼睛注视着,嬴抱月莫名有种窒息的感觉。 在看见这双眼睛的瞬间,她的呼吸就有一瞬的停滞。 因为这个人的眼睛,是纯黑色的。 长城内六国中人的眼睛大多是深褐色,偶尔也有深灰色,但她只曾经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般纯黑的瞳仁。 嬴抱月躺在北方的帐篷,怔怔望着不远处横躺着的男人,心中腾起无数复杂的感情。 这个人的眼睛,和李稷有点像。 他是谁?他又想干什么? 嬴抱月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地和此人对视。 马奴一点点靠近,眼神十分木然,躺在地上挪动着,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到底在看什么? 谷吒 望着那双酷似李稷的眼睛,嬴抱月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不知是动好还是不动好。 但随着马奴一点点靠近,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人……并不是在看她的脸。 嬴抱月顺着他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在看见从自己的胸口处露出的东西时,心跳加速。 “不要动。” 慕容恒身体猛地绷紧。 那根手指继续写。 “别出声。” 慕容恒屏住呼吸照办,下一刻,他耳边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人的身体在地面上挪动,一点往这边挪过来。 慕容恒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忽然想起刚刚那个被西戎骑兵一脚踹到帐篷角落的骑兵。 他睡得位置比嬴抱月靠外,之前趁那西戎骑兵不注意,靠眼角的余光打量过外面的情景。那个马奴看上去年老体弱,被踹飞后就一直躺在帐篷角落不动了。 以此人看上去的模样,应该是直接昏阙了,严重一点就算被直接踹死也不奇怪,那个西戎骑兵也丝毫不在乎此人的死活,将他像一条死狗一般丢在这里。 马奴在西戎人的奴隶中也算是最下等的一种,平日里和牲畜吃住在一起,为骑兵喂马养马,因为经常被打骂,寿命极短。 按理说区区一介马奴应该折腾不出什么事来。可现在,他后背传来的动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慕容恒僵着身体,无比想要回头,但嬴抱月在他手心里写的字在他脑海中打转,他只好咬牙忍耐着。 他的身后,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慕容恒不知道,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嬴抱月打算怎么做。 嬴抱月其实也没想明白。 她缩在羊皮里,定定望着一点点向这边挪动的男人。 那个马奴还是保持着横躺在地上的状态,一双眼睛从头发下面直直盯着她。 他整个人看不出怎么动,但偏偏那具身体却缓缓地在地面上移动着,整个人像是在水面上飘动一般,画面诡异至极。 但眼前这个画面却并不是个鬼故事,从修行者的角度来看,反而是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画面。 嬴抱月睁大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人的动作,她发现这个人仿佛身体上的每一个关节都会动,而他就是利用着小关节之间的伸拉收缩,在地上缓慢地蠕动着。 一点点向她靠近。 被那双乱发下的眼睛注视着,嬴抱月莫名有种窒息的感觉。 在看见这双眼睛的瞬间,她的呼吸就有一瞬的停滞。 因为这个人的眼睛,是纯黑色的。 长城内六国中人的眼睛大多是深褐色,偶尔也有深灰色, 但她只曾经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般纯黑的瞳仁。 嬴抱月躺在北方的帐篷,怔怔望着不远处横躺着的男人,心中腾起无数复杂的感情。 这个人的眼睛,和李稷有点像。 他是谁?他又想干什么? 嬴抱月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地和此人对视。 马奴一点点靠近,眼神十分木然,躺在地上挪动着,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到底在看什么? 望着那双酷似李稷的眼睛,嬴抱月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不知是动好还是不动好。 但随着马奴一点点靠近,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人……并不是在看她的脸。 嬴抱月顺着他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在看见从自己的胸口处露出的东西时,心跳加速。 第二十九章 信物 “继承了这把剑的人?” 男人眯起眼睛,“是谁?”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这个马奴和她对话用的全是西戎语,看似毫无破绽,像是个土生土长的西戎奴隶。 但嬴抱月猜他和杜子卿一样,都是从长城内来的人,且从他的状态来看, 他已经在西戎待了很久了。 李稷是巨阙剑的新主人,在长城内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消息灵通的西戎修行者稍微打听下也该知晓此事才对,那么就算泄露应该无妨,思及此嬴抱月开口道。 “是昭华君李稷。” 马奴的目光怔忡了一瞬,“李稷?” 他的眼神仿佛是在问这个人到底是谁。 嬴抱月心中波澜起伏,李稷在山海大陆上出名至少有七八年了, 但这个男人却毫不知情, 那这意味着此人和中原之间的联系应该已经断绝了至少有这么长的时间。 她轻声道,“就是东吴国师的义子。” “义子?” 男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深远,定定望着她怀中的剑,“你和那位义子,是什么关系?” 巨阙剑难道还有什么忌讳,寻常不能借给别人? 嬴抱月心中嘀咕,轻声道,“我们是朋友。” “朋友?” 男人乱发下的双眼深邃至极,“那你又是谁?” 慕容恒僵着身体听着两人的对话,闻言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马奴到底是什么人,但他能感觉到此人的身份应该不简单,生怕嬴抱月一时冲动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了出去。 “我……” 嬴抱月望着此人漆黑却陌生的眼睛,想了想道,“我叫明月。” 明月? 慕容恒一怔,这是什么叫法?嬴抱月现想出来的化名? “明月?” 躺在地上的马奴眸光闪了闪,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你是哪里的月亮?” 他的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嬴抱月定定望着他, 忽然开口。 “大漠沙如雪。” 听到嬴抱月居然换了中原话,慕容恒心尖一凉,被吓得不清。 但不等他反应,另一个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躺在地上的男人望着嬴抱月的眼睛,“燕山月似钩。” 他也换了中原话。 和杜子卿不同,此人的发音字正腔圆,丝毫没有受到西戎语腔调的影响。 慕容恒浑身僵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马奴,居然也是中原人? 可他怎么会突然暴露自己的身份?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嬴抱月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定定望着不远处男人的眼睛,轻声道,“没错,我是燕山之上的月亮。” 而他,是在燕山之下等待着的人。 她刚刚所说的,是她所知晓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联系大秦暗桩的暗语。 嬴抱月望着近在咫尺形容狼狈的马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际遇。她居然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大秦暗桩,这个人居然还刚好是她知道的暗语能联系上的暗桩。 当初师父告诉她的暗语极少,也没具体告诉她要如何找到这些人,只让她记住这些话,说这些暗语将来会帮上她。 “师父,可就算我到了西戎,我怎么知道,我应该找谁说这些呢?” “你不用去找这些人。” 面对她的疑问,林书白只是拍拍她的头,微笑道,“他们会找到你的。” “你虽然不认识他们,可他们认识你。” 说实话嬴抱月上辈子对这个回答是有些怀疑的。在偌大的西戎草原上找一个人等同于大海捞针,林书白为什么就能确定那些人能够活下来,还能找到她呢? 可现在想起这段对话,嬴抱月却只觉得心悸。 距离师父告诉她这句暗语已经过了十年,她还换了一幅皮囊,可这个马奴刚刚却精准地向她问出了这句暗语。 这是巧合吗? 还是她刚好撞了大运? “你……” 望着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嬴抱月还想问些什么,但就在这时隔壁的笑声停止,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那个西戎骑兵要回来了! 嬴抱月顿时紧张起来,就在这时,那个马奴从怀中掏出一串丁零当啷的东西猛地塞进她的怀里,随后猛地一滚,重新滚回了帐篷角落。 慕容恒猛地转身,将羊皮重新裹在两人头上。 “喂,老东西,死了没?” 帐门被人一把掀开,西戎骑兵身上披挂着十几条油光水滑的皮毛大踏步迈了进来,他瞥了一眼帐篷角落躺着的马奴,一鞭子抽了上去。 嬴抱月透过羊皮的缝隙,看着那个马奴身体抽搐了一下,仰面翻了过来。 “没死啊,”西戎骑兵踹了他一脚,“你这贱命果然够硬的,还不给我去牵马!” 马奴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来,乱发盖住他的眼睛,嬴抱月看不见他的神情,他佝偻着身体跟着西戎骑兵走出了帐篷,地上留下几枚血脚印。 嬴抱月盯着那几枚脚印,胸口像是堵了什么,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同时她脑海中也浮起不少疑惑。 在她竭力隐藏境界的情况下,此人却依旧能看出她是地阶,这说明此人的境界很可能要高于她。 她已经是等阶四,那这就意味着…… 此人很可能是等阶三的天阶。 可是以天阶的体质,身上伤口是会立即愈合的,这人到底是如何在这名西戎骑兵面前装出自己是个普通人的? 这时,帐篷外传来西戎骑兵上马的声音。 打马离去的声音越来越远,杜子卿掀起帐门,进来看了地铺上的两人一眼,“人走了。” “呼!” 慕容恒一把掀开羊皮,猛地坐了起来,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看把你吓的,”杜子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没出息。” 被人如此嘲讽,慕容恒却没有回嘴。他抬起头看着帐门边满身酒气的杜子卿,桑兰跟在他身后,眼圈通红,看上去已经哭过。 想起西戎骑兵离去时身上挂着的那些皮草和满足的神情,慕容恒愧疚道,“前辈,让你破费了。” 杜家在这苦寒之地过得穷困潦倒,那些皮毛是杜子卿多年的积攒,是准备将来留给乌恩其并用来应对灾年的储藏,可现在为了保护她和嬴抱月,已被搜刮一空。 “无妨,”杜子卿淡淡道,“这笔账记在你头上,你若是恢复了身份,记得赔我。” 慕容恒苦笑,“当然,晚辈知晓了。” 这时嬴抱月也从地铺上坐了起来,杜子卿一眼扫了过去,忽然看见了她握在手中那串物事。 男人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 “这是谁给你的?” 第三十章 坚昆 嬴抱月伸开手掌,看向躺在她掌心的那串物事。 这是一串狼牙项链。 狼牙是西戎人身上常见的佩饰,但这串狼牙上除了缀有狼牙外,还有几枚木头疙瘩。 嬴抱月看不出那是什么木头做的,外面已经被摩挲得黑亮,形状十分不规则,凹凸不平还麻麻赖赖的, 乍一看就像是树上长的瘤子。 “这是什么东西的脑袋吗?” 慕容恒也转过身盯着嬴抱月掌心的狼牙项链,目光停在那几颗奇形怪状的木头疙瘩上,疑惑地问道。 脑袋? 嬴抱月仔细打量着那些木头疙瘩,慕容恒这么一说她发现居然还真的有点像。 有点像猫的脑袋又有点像狼的脑袋。 西戎人除了白狼神外,也信仰一些奇奇怪怪的图腾,将几种动物的脑袋捏在一起雕刻成这样诡异的兽首带在身上也并不奇怪。 只是嬴抱月不明白,那马奴临走前为什么要将这样的东西塞给她。 “到底是谁给你的?” 杜子卿看见她不回答,又沉声问了一遍。 嬴抱月抬起头望着他, 发现杜子卿的情绪有些不正常, 难道她手上的这串项链还有别的蹊跷不成? “这是……” 说到这里她又忽然犹豫了。 那名马奴虽然和杜子卿一样都是中原人,但中原人之间也各有立场,大秦暗桩之间更是常常都互不相识,她如果透露对方的情报,也许并不合适? 然而察觉到她的犹豫,杜子卿已经明白了。 他定定望着嬴抱月手心的那串项链,“既然是他给你的,那你就戴着吧。” “记住,无论在何时,都不要摘下来。” 嬴抱月一怔,抬头望向他,那两人原来认识么? 她刚想问那名马奴的事,杜子卿却已经转身走出了帐篷。 嬴抱月犹豫了一瞬,将手中的项链挂上了自己的脖子。 狼牙从她的胸前垂下,慕容恒注视着她胸前的项链和头上的五彩绒线,苦笑了一声, “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西戎女人了。” “这也是件好事,”嬴抱月低头想了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慕容恒嘴角笑意淡去,神情认真起来。 有了西戎骑兵突然袭击来检查的事,他们留在杜子卿这里的确已经不再安全,他看了嬴抱月一眼,“你身体还能撑住吗?” “已经恢复了大半,”嬴抱月笑了笑,“我已经是等阶四了,没那么弱的,到了明天早上,我身上伤口就能全部恢复。” 可恢复的只是伤口,内里的虚空却没有补上。 慕容恒望着她,犹豫了一瞬,“那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吧。” 为今之计,看来只有带嬴抱月回他的领地之后再为她好好调养了。 帐篷外飘起炊烟,隔壁帐篷里桑兰开始做饭了,慕容恒站起身,向嬴抱月道,“我去赶羊进圈,你也可以起来走动走动。” 想要身体恢复,一味躺在这里也不行。 “明日要走很远,你试试看你能不能走动。” “好,我知道了。” 慕容恒走出帐篷,嬴抱月抱着羊皮站起,换上桑兰给她放在枕边的西戎女子的衣裳。 换好衣裳,她抱着巨阙剑走出了帐篷。 这还是她这两天第一次出帐篷,时辰已经接近日落,荒凉的土地上只有他们一户人家。 帐篷外已经被羊群占据,慕容恒站在羊中间,和杜子卿一起驱赶着羊群,一只只让它们进圈。 嬴抱月找了一处小土坡抱着剑坐了下来,静静看着两人和羊“搏斗”。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在圈外的羊群也越来越少。 可慕容恒身边围着的羊却越来越多,不愿意进圈的都是一些半大的小羊,一只只往他身上爬,嬴抱月要被羊给埋了。 “有趣吗?这样看着。” 这时她身边冷不丁传来一个男声。 嬴抱月浑身一个激灵,看向身边。 杜子卿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正负手站在她身边。 嬴抱月猛地看向羊圈,发现他果然已经不在那边了。 “杜前辈。” 她看向远处的一望无际的冰原,努力克制住她没有发现此人踪迹的震惊,镇定道,“还是挺有趣的。” “是吗?” 杜子卿定定望着她,“管理羊群可是大学问,一点不比管人容易。” 嬴抱月不知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只能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 杜子卿垂下眼,目光停在她怀中的长剑上。 已经连续两次被人观察这把剑了,嬴抱月心中有些忐忑。 “这剑,是有人借给你的?” 嬴抱月一愣,她应该还未和杜子卿讲过此事。 “以你现在的能力,应该还不能拔出这把剑,”杜子卿瞥了她一眼,“借你剑这人也够傻的。” “当时是没办法了,”嬴抱月捏了捏怀中剑柄,她现在的确是无法拔出这把剑,但这把剑却给了她十分大的勇气和鼓舞。 “就算拔不出来,也只是现在拔不出来。” 嬴抱月看向眼前的土地,“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拔出来。” “你还真敢想,”杜子卿淡淡道,他视线下移,看向嬴抱月挂在胸口的那串项链,眼中划过一道暗光。 “好了,准备回去吃饭吧。” 嬴抱月还想说些什么,但桑兰已经站在帐篷口朝他们大声呼喊了。 两人站起身来,向慕容恒招招手,三人一起向帐篷处走去。 …… …… 第二天一早,慕容恒将嬴抱月扶上一匹瘦马,自己也骑上一匹。 “干粮都带了?” 桑兰背着乌恩其站在帐篷口处,望着俩人,眼眶中中有些湿润。 “都带了,”慕容恒和嬴抱月向这名妇人致谢。 杜子卿站在桑兰身边一言不发,只是定定望着这对年轻的少年男女。 “杜前辈,这段时间谢谢您。” 慕容恒在马上向杜子卿行了个礼,对方依旧还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慕容恒苦笑不已,和嬴抱月对视了一眼,向帐篷外的一家三口挥了挥手。 “那么,我们走了。” 杜子卿这才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望着两人。 “保重。” 嬴抱月一怔,轻声道,“您也是。” 杜子卿的目光停在她胸前的项链上,“记住我的的话,不要摘。” “我记住了。” 嬴抱月点头,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荒凉的土地,随后和慕容恒一起,打马转身。 马蹄踩在夹杂着冰雪的荒草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她跟着慕容恒一路向前。 他们前方的目的地是。 十二翟王淳于夜的领地,坚昆。 第三十一章 路遇 真正跋涉在漠北的土地之上,嬴抱月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大而荒凉。 距离她和慕容恒一起离开杜子卿放牧的地方,已经整整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他们几乎是夜以继日地赶路,但不管怎么走,眼前的荒原就像是无穷无尽,怎么都看不到头。 丁零和坚昆两地虽然地理位置相邻, 但迄今为止走过的路,嬴抱月总觉得已经快足以比得上当初她和姬嘉树等人从东吴走到永夜长城的距离。 “歇歇吧。” 慕容恒扶了她一把,将手中的水囊递给她。 他们两人出发时骑的两匹马已经都累死在了半道上,好在这一切倒也在他的预料之内。西戎草原幅员辽阔,一般骑兵出行跑这么远的路,都会带至少两匹马。 杜子卿给他们的两匹瘦马本就没有什么膘, 慕容恒预估这两匹马只能载他们跑上三分之二的距离, 而实际上因为嬴抱月的照顾,这两匹马还多跑了一段路。 嬴抱月在路边坐下,慕容恒从行囊中取出晒干的马肉递给她。 两匹马倒下后,他们就地将肉取了下来晒干,续上了已经差不多要吃完的干粮。 嬴抱月嘴唇已经干裂,但她只是用水囊里的水润了润嗓子就不再喝,望着递到眼前的肉干,她摇了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慕容恒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你从昨晚开始就这么说。” 察觉到马肉干也要吃完了,嬴抱月就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脱不吃东西。 他原本以为以嬴抱月的出身,在荒漠上跋涉的苦她一定吃不了,他原本都做好了不计一切代价哪怕省下自己的那份水粮也不要让嬴抱月受委屈的准备,但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最谦让的却是她。 她远比他想象坚韧多了,望着嬴抱月开裂的嘴唇, 慕容恒觉得愧疚至极。 “抱歉,”少年咬紧嘴唇,“我之前多背一些水粮就好了。” “那样的话,因为负重过多马肯定撑不了那么远的路,”嬴抱月笑笑,“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这种事我其实很习惯。” 长距离行军缺水少粮是常事,以地阶修行者的体质就算彻底断水断粮也能撑上至少十天,他们现在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可你之前消耗了太多真元,不吃东西不行。” 慕容恒咬着牙,攥紧了手中的肉干,在荒漠上行走最缺的不是吃食,而是水。 可这一次因为有嬴抱月这个水法者在,他们多少占了便宜,许多次找不到水的时候,全靠嬴抱月凝聚水珠活命。 但漠北极为干燥,嬴抱月想凝出一碗水来需要耗费大量的真元,身体也越来越虚弱,现在除非是在靠近灌木的这样有水源的地方,她已经很难再凝出水珠了。 “抱月,”慕容恒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吃吧,我们应该快到了,你不用担心东西吃完。” 嬴抱月皱了皱眉头,“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她原本很信任慕容恒,他这么说她就乖乖吃了,结果前方的路依旧没有尽头,她才知道慕容恒是用这种方法骗她吃东西。 “这次我没有骗你,”慕容恒打量着四周沙丘的形状,指向地平线的方向,“你看,那边是不是能看到绿色了?” 嬴抱月怔了怔,极目远眺,但只能看到很浅的一抹绿。以她这些天的经验,那搞不好是海市蜃楼也说不定。 但就在这时,远处地平线的方向,忽然跑出了一排小黑点。 嬴抱月以为是自己饿得眼花了,擦了擦双眼,却发现那一排小黑点没有消失,且越来越大。 “慕容恒?” 她看向身边的少年,发现慕容恒也定定望着那个方向,神情凝重。 他睁大双眼,定定望着那排小黑点,下一刻,他看清了。 “是骑兵!” 慕容恒猛地从行囊中抽出一块破黄布,一把将嬴抱月摁到在沙丘上,用那块和沙丘颜色十分相近的黄布将两人盖住。 他们休息的此处连一个灌木丛都没有,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慕容恒也就只能祈祷用这种方式让远处的骑兵不要发现他们两人。 这块布还是临走前嬴抱月特地找桑兰要的,当时他还不知道要做什么用,直到现在这块布终于派上了用场。 从丁零出发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路上遇上活人。 两人躲在黄布,日光透入其中,嬴抱月和慕容恒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紧张。 从人影的大小上来看,那一排骑兵距离他们所在的沙丘大概还有一里路的距离,但两人却依旧不敢说话,生怕对方的队伍中有高阶修行者。 刚刚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那队骑兵中大概有十几个人,距离太远还感觉不到修行者的气息,但哪怕队伍中没有高阶修行者,十几个西戎骑兵聚集在一起战斗力依然相当可观,以他们两人现在虚弱的身体,一旦被发现,恐无招架之力。 嬴抱月的耳朵贴在地面上,咚咚咚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她的心也一点点向下沉去。 偌大一片荒漠,有那么多地方可去,偏偏这队骑兵还真就向他们两人所在的这个方向而来了。 她看向慕容恒,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刚刚躲避得很快,因为没有骑马,他们两人的身形从那么远的距离看来并不明显,这队骑兵怎么会刚好就朝他们这个方向来了? 是他们被发现了?还是运气太差? 不管是哪种原因,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两人心尖上。 慕容恒悄悄将黄布掀起一条缝,只露出一只眼睛,准备观察下远处的情况。 现在已经不是谨慎的时候,万一这群骑兵刚好从他们两人身上踩过呢? 但就在看了第一眼后,他整个人忽然怔住。 因为慕容恒掀开了一条缝,嬴抱月也屏住呼吸随之看去。骑兵行军速度极快,原本只是小黑点的骑兵此时已经行至了沙丘下,在马蹄腾起的黄沙中,所有骑兵的身形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从膘肥体壮的战马和战马上悬挂着的许多象征着地位的战利品人头皮上来看,这队骑兵不但不是杂鱼,还应当是翟王部落中的精锐。 嬴抱月感觉愈发不妙,但同时却也十分疑惑。 现在西戎内部应该还没有大的战事发生,这样一队精锐骑兵是要去哪? 不管他们要去哪,现在这群瘟神是朝他们而来了。 那些骑兵越来越近,嬴抱月甚至已经能看到那些肌肉贲张的西戎兵脸上的神情,骑在战马上的几乎都是正值壮年的彪形大汉,但看到为首的一匹白马上骑着的人时,嬴抱月却愣了愣。 那是一个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第三十二章 当户 那少年满头脏辫,眉眼还有些稚气,可他看上去年纪虽轻,身下战马上却已经披挂了不少人头皮,居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他马术娴熟,一只手控缰,一只手拎着一把极大的弯刀, 在打马的过程中不断地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嬴抱月望着这少年的身影皱起眉头,这群骑兵难道是侦察兵不成? 因为要隐藏自身的气息,她现在无法调动真元,也就无法感知这群骑兵的境界,但嬴抱月推测, 这位领头的少年搞不好就是其中境界最高的人。 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 嬴抱月屏住呼吸, 死死注视着黄布外,紧张地计算着这群人到达她和慕容恒身边的时间。 因为她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随着这群人靠近,慕容恒的神情逐渐发生了变化。 骑兵们已经近在咫尺,打头的那匹白马的前蹄已经踩上两人藏身的这片沙丘。 嬴抱月神情绷得越发的紧,好在就在这群人马距离他们还有五十米时,她终于松了口气。 看那打头少年前进的方向,这群人的行进轨迹和他们两人的位置终于错开了。只要他们两个藏好了,能够和这群人马擦身而过,不会处于道中正好被踩上。 看来他们两人的运气终究没有糟糕到家。 嬴抱月的心放了下来,抱元守一,收敛气息,准备应对接下来这些骑兵跑到身边时的情形。 既然确认这群骑兵不会正好踩上他们,那也不用再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形了,顶级修行者被人注视都会有所察觉,再看下去只会打草惊蛇。 嬴抱月看向慕容恒,正想提醒他将掀开的缝隙合上, 但看见身边人时, 她愣了愣。 慕容恒保持着掀开缝隙的姿势, 定定望着外面的那对骑兵,眼神发直。 这人怎么了? 嬴抱月心中不安,伸手去够他的手掌想在他手心写字询问,但不等她够到慕容恒,她胸口下的土地震动了起来。 这群骑兵上沙丘了! 嬴抱月一个激灵,猛地俯下身,头顶上传来战马的喷嚏声,这群西戎骑兵正在通过他们身边。 身下的大地都在震颤,嬴抱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以骑兵的速度从他们身边经过只是一瞬的事,只要捱过这阵就好了,就…… 可就在,她眼前被黄布遮蔽的视野忽然一亮。 风沙扑面而来。 慕容恒一把掀开了他们头顶上盖着的黄布。 无数马蹄从眼前冲过,嬴抱月愣愣注视着眼前一望无垠的沙丘。 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群骑兵从他们藏身之地旁边冲过之时,慕容恒一把掀开了他们两人身上唯一的遮蔽物。 一切发生得极快,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一声大喝就从头顶传来。 “什么人?” 果然被发现了。 不如说,慕容恒此举根本就是在主动暴露他们的位置。 原本正在疾速奔跑的马队中有西戎兵立即发现了他们两人,但没有立即停下,而是立刻大吼着向最前方那名少年汇报,那少年一夹胯下白马,领着整个队伍开始转向,侧面的几名骑兵更是一马当先扑了过来。 由此可见这小队人马是真的训练有素,在飞速跑马中忽然停下来反而会搅乱整个队伍,面对突发情况这支马队依然不慌不乱,可接下来就是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遭殃了。 “什么人?细作?” 须臾之间,原本位于侧面的骑兵已经到了,巨大的弯刀带着血腥味劈头砍下,刀速惊人,嬴抱月猛地攥住慕容恒的手臂。 以他们两人现在的身体情况是躲不开了,这些骑兵倒也不是上来就想要他们的性命,可上来却就想要砍断他们的腿。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过她的预想,嬴抱月一咬牙准备鱼死网破,总之能逃一刻是一刻吧! 她屏住呼吸正要调动全身真元,但就在这时原本趴在他身边的慕容恒猛地站起来,高声喊道。 “赫里!” 马队之后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呼哨,听见这个声音,正挥着弯刀向他们二人砍来的西戎骑兵猛地停住手,因为用力过猛这人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大汉捂住手臂,愕然回头看向身后,愣愣道,“当户?” 当户?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当户是西戎兵的军衔,类似于长城的“将军”和校尉。 当户有小当户和大当户之分,小当户相当于百夫长,大当户则相当于千人长,大当户可以统领整支军队并拥有一定封地,在西戎内部相当于是一个小奴隶主。 袭击他们的这群人里,居然有个当户啊? 嬴抱月心中微冷,会是小当户还是大当户? 重新转向的骑兵队伍从前方分开,领头的少年打马从后面缓缓骑了出来。 看见此人,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他,就是那个当户? “当户,”捂着手臂的大汉望向领头少年,眼神窝火,“您刚刚为什么要阻止我?” 果然刚刚那声呼哨是这少年发出的,只为了阻止此人向他们下手? 可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嬴抱月发现这名少年从重新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她身边。 死死盯着她身边的慕容恒。 想起慕容恒异常的举动和刚刚喊出来的那一嗓子,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 她侧目看向他,“你们认识?” 慕容恒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与那名骑在马上的少年对视。 随后,他缓缓摘下了头上的毡帽。 慕容恒脸上的伤疤露了出来,嬴抱月发现四周一众西戎骑兵居然都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对西戎人而言,这点伤痕应该也算不上惊悚吧? 骑在马上的那名少年的眼睛忽然就瞪圆了。 “怎么?多了道疤就不认识我了?” 慕容恒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淡淡道,“你威风了啊,赫里。” 砰的一声,嬴抱月愕然看着骑在白马上的少年就这么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慕容恒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少年仰起头,嬴抱月震惊得发现,他眼眶里亮晶晶的居然都是泪了。 “您这些天都去哪了?” 少年一把抱住慕容恒的大腿,痛心地喊道。 “大当户!” 第三十三章 婚讯 大当户? 嬴抱月一怔,站在一边望着眼前这对紧紧抱在一起的主仆。 没错,事情发展到现在,就算她再傻也能看出来了,这不是一场偶遇,而是一场重逢。 周围的西戎骑兵纷纷都下马,围绕着中心的两名少年, 全部单膝跪倒在沙地上。 嬴抱月浑身彻底松弛下来,舒了一口气。 她刚刚正在猜测的这片土地上的大当户,不是别人,正是慕容恒。 嬴抱月望着眼前这位抱着慕容恒大腿不放的少年,听慕容恒的口气,这人叫赫里? 他应该是个小当户, 且是慕容恒的手下。 这么看来慕容恒之前没有骗她, 他们的确已经走到了他的领地附近,还正好碰上出来活动的一群的骑兵。 赫里等人应该正是从她之前看到的那片绿洲中出发的。 “对了,赫里,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抱着慕容恒大腿哭得像个娃娃的赫里打着哭嗝抬起头来,“大巫说最近坚昆和丁零的星象不太好,似有乌云蔽日的不吉之兆,大当户和翟王殿下都不在,长老们让我们放谨慎些,隔段时间就出去巡查一下。” 坚昆和丁零有不吉之兆?乌云蔽日? 慕容恒愣了愣,眼珠忽然看向嬴抱月。 嬴抱月也怔了下,这天象不会是指向她吧? “不过现在好了,大当户你回来了。” 抱着慕容恒大腿的赫里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嘴角咧起,笑得极憨。 “您回来了,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看得出来,这位少年应该是部落中第一勇士之类的人物,只喜欢打仗但不喜欢管事,慕容恒消失的这段时间这位小当户大概被逼得够呛。 “对了, 大当户,您这段时间到底去哪了?连翟王殿下都回来过一次,可您去了南边后就再也没回来,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他死在外边了么? 慕容恒摸了摸少年头上的小辫子,神情有些复杂,“翟王殿下没说我去了哪么?” “没有,”赫里一脸茫然地摇头,“我跪在翟王殿下的帐外问,但翟王殿下没有见我。” “后来翟王殿下就待了两天,就又走了。” 嬴抱月心头微动,淳于夜之前明明知道慕容恒走的是条死路,根本不会再回来了,却没有告诉领地的部众们,这是为什么? “我之前去南方完成任务的时候受了伤,”慕容恒指了指脸上的伤疤,“这大半年一直在外养伤,因为不能动用真元,也就没有联系你们。” 赫里性子单纯,素来忠心耿耿,对他还不需要编太具体的理由。 “原来如此,那您的伤……”赫里担心地问。 “已经没事了,”慕容恒淡淡道,“也就留了道疤,男人脸上多道疤算什么。” “没错,”赫里立刻拍着胸脯道,“您更加英武不凡,属下也早想给自己划一道了!” “你可别了,”慕容恒有些无奈,“你小子还要讨媳妇呢,留着你那张脸吧。” 赫里眉头皱起来,抬头看向慕容恒,“属下才不用……” 一条五色的绒线飘过他的眼前。 他抬眼望去,呆住了。 嬴抱月望着赫里终于松开慕容恒的大腿,眼珠子愣愣转向她这边。 所以这位小当户,是终于看到了她这个活人了么? 跪在地上的其他西戎骑兵都低着头,可刚刚已经不少人在用眼角的余光在瞟她了,唯独赫里离她最近,注意力却全都在慕容恒身上。 还真是一片赤诚。 这少年呆呆望着她的眼神,不知为何让嬴抱月想起草原上刚离开母亲不久的小马驹。 “大当户,”赫里望着站在慕容恒身边的女子,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她、她是……” “你姐姐出嫁时你不是在一边看过么?看不出来?” 慕容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捋了一把嬴抱月头上的彩带,“这是我的女人。” “噢、噢,”赫里口吃起来,“女、女……” 慕容恒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你叫什么呢?” 赫里睁大了眼睛,四周的西戎骑兵都有些震动,看着她的眼神也有所变化。嬴抱月明白这是因为慕容恒刚刚的举动表明了他对她的态度。 他带回来的不是闲花野草,是正儿八经要娶的女人。 “是属下冒犯了,”赫里抽了自己一巴掌,向嬴抱月额首行礼,“阏氏。” 阏氏是西戎人对正室妻子的称呼,嬴抱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个称呼。 她虽然和慕容恒约好了假扮夫妻,但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比起正妻更多的只是妾室。更何况她现在还知道了慕容恒在坚昆贵为大当户,她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占了他正妻的名号就显得更奇怪了。 但慕容恒完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不容分说抓其她的手,瞥了赫里一眼,“把你的马叫来。” 赫里打了个呼哨,那匹白马乖乖跑到了主人身边。 “你们今天的巡查结束了?” 慕容恒将嬴抱月扶上马,扭头问道。 “既然大当户回来了,我们自然是先送大当户回去,”赫里牵住马缰,“知道您回来了,长老们也一定会高兴的。” “行,那回去吧。” 慕容恒翻身上马,瞥了一眼一边爬上另外一个西戎骑兵马上的赫里,“对了,你之前说翟王殿下也不在城内?” 这时马队已经重新开始移动,赫里扭过头来,“对,翟王殿下还没回来。” 慕容恒观察着他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 赫里的表情没有丝毫悲伤,像是在说一件无比自然的事,仿佛淳于夜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似的。 但以嬴抱月之前告诉他的情报,淳于夜离开后辽时已经奄奄一息,整个人生死未卜。就算白狼王庭封锁了消息,隐藏了淳于夜的死讯,但一直没有得到自己主子的消息,赫里等人至少应该像是担心他一样担心淳于夜才对。 “对了,大当户,你这次回来,是为了给翟王殿下贺喜的吗?” 这时赫里兴冲冲地问道。 贺喜? 怎么回事? 慕容恒满脸迷惑,嬴抱月骑在马背上也一头雾水。 淳于夜难道没死?还送了消息回来? 慕容恒迟疑地问道,“翟王殿下他有什么喜事吗?” “您不知道吗?” 赫里回过头来,一脸喜色,“我们翟王殿下要娶亲了,十天后就要在白狼王庭举行婚礼了!” 第三十四章 冲喜 淳于夜要娶亲了? 慕容恒握着缰绳的手抖了抖,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程度完全不亚于之前他听见淳于夜要死了的时候。 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白狼王不会为淳于夜选阏氏。 西戎人身体强健,草原之上早婚盛行,十二三岁就结婚生子都比比皆是,贵族之间因为要选择联姻对象要稍晚一些,但一般十四五岁也都定下来。 可淳于夜贵为翟王却迟迟没有娶亲, 已经快晚到离奇的程度。 对于此事在白狼王庭也多有流言,主要是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和他早逝的母亲稚云公主有关,因为稚云公主的死,白狼王彻底恶了这个儿子,不愿管他的婚事。 在西戎王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翟王的阏氏只能从四大姓中选, 以淳于夜的身份,不管白狼王怎么刁难, 都得按照祖宗之法给他选个有家族势力的贵女,于是白狼王干脆甩手不管了。 毕竟西戎王族中还有一个传统,那就是翟王的阏氏必须由白狼王赐婚。只要白狼王一直不赐婚,淳于夜就娶不了正妻。 另一种说法则是出自禅院,说是禅院的大巫曾经算到过,如果淳于夜在二十岁前成婚,会给白狼王庭带来灾祸。 这个理由就更扯了,也许因为他不是土生土长的西戎人,慕容恒对巫术一直是持怀疑态度,更何况这个所谓的算命还不是当众举行的,只是流言的程度,真实性就更加有限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白狼王庭内部会有并允许这样的流言流传,代表了白狼王和禅院的态度。 无论是白狼王和禅院,都不愿意淳于夜尽早成婚。 这种情况下,这两方怎么就忽然改了主意? “大当户,您怎么了?” 就在慕容恒愣神的时候, 赫里一直奇怪地看着他。 “翟王殿下要娶亲了, 您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慕容恒回过神来,“原来是翟王殿下要成婚了啊……” “等等,”他忽然反应了过来,“你刚刚不是说翟王殿下不在坚昆么?那他怎么娶亲?” 淳于夜是已经受封了的十二翟王,按照传统,翟王娶亲是要在自己的封地上迎娶新娘的,既然如此,淳于夜人怎么会居然不在? “噢,您说这事啊,”赫里目光有些遗憾,“白狼王庭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翟王殿下在后辽受伤受得不轻,无法长途跋涉,于是大王特地开恩让殿下在白狼王庭娶亲。” 受伤受得不轻…… 一直躲在慕容恒背后听着二人对话的嬴抱月闻言心头一紧。 果然,淳于夜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不死,短时间应该也爬不起来。 慕容恒目光也凝重起来,事态到这里又和嬴抱月给到的情报对了上来。 淳于夜果然是受伤了,还是连天阶的身体都恢复不了的伤。 慕容恒眉头皱起,摆出忧心忡忡的神情,“翟王殿下伤到这种程度,还要娶亲么?” “嗨,这事啊,”赫里挠挠脑袋,“听说就是这样白狼王才同意让殿下娶亲的。”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再次露出了抱着慕容恒大腿哭时那样愁苦的神情。 “从白狼王庭传来的消息上说,翟王大人这次伤的太重了,不管禅院怎么医治,好几处伤就是不愈合,怎么都好不了。” 赫里苦着一张脸道,“后来国师大人说,中原有种习俗叫作冲喜,说给翟王大人娶个阏氏,搞不好这伤就能好了。” 冲喜? 嬴抱月目光一呆,她怎么都想不到这种这么有特色的事居然会轮到淳于夜身上。 淳于夜现在估计整个人都在昏迷吧,不然他不可能这么任人摆布。 “冲、冲喜么?” 慕容恒闻言也呆了一瞬,“这有用么?” “小人倒是不懂这些,”赫里一脸迷茫,但忽然又高兴起来,“但听说婚事定下来后,翟王殿下马上就醒了,伤势也见好了,果然还是有用的。” 嬴抱月心中一言难尽,果然淳于夜之前是昏阙了,确定他不是被气醒的么? 慕容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行吧,有用就好。” 这时马队已经快行至绿洲的方向,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人声也多了起来。 忽然被转移到西戎后,嬴抱月还是第一次来到人群的聚集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看上去水草丰茂的草原,上百个帐篷和圆顶的毡房在草原上星罗棋布,人影、羊群、牛群和马群在其中穿梭,显得热闹非凡。 眼前这片土地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城池一般,只不过房屋换成了帐篷。 看到眼前熟悉的景象,慕容恒深深呼出一口气。 “抱月,”他用只有嬴抱月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欢迎你来到碎叶城。” 碎叶城?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的草原,明白这就是这片草原的名字。 这里果然也是一片小城池。 察觉到赫里等人打马回来了,正在放牧的男女老少都抬起头了。 “还不跪下!” 赫里向天上抽了一记响鞭,放开喉咙大声喊道,“大当户回来了!” “大当户回来了?” “大当户?” 远处的男女老少纷纷惊讶地相互对视,一个个跪了下来。 “来。” 慕容恒下马,向马上的嬴抱月伸出手来。 …… …… “来。” 北魏地界,耶律华跳下马车,向车上的孟诗伸出手来。 “阿诗,我们到了。” 孟诗抓住他的手跳下马车,望着远处高大黝黑的城墙。 “终于到了啊。” 经过半个月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永夜长城上的第一大关城,山海关。 一边姬嘉树和李稷也相继跳下马车,孟诗回过头,神情复杂地看向身后短短半个月就清瘦了不少的两人。 “春华君,昭华君,辛苦你们了。” 这一路上,虽然没有了追兵,但众人之前在高阶大典中损耗过巨,为了尽快到达山海关又星夜赶路,不少人身体都出了状况,多亏了这两人又是制药又是输真元的用了各种方法救治。 明明这两人才是最身心俱疲的人。 李稷沉默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做什么。 孟诗目光微凝,嬴抱月不在后,李稷又变回了惜字如金的模样,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 “没什么,”姬嘉树同样摇头,“比起这个,我们尽快进城去吧,我有个人相见。” “谁?” 孟诗一怔。 姬嘉树看向眼前高大的城池,目光微深。 “这城中流云楼的老板,万流云。” 第三十五章 回楼 冬日的积雪已经渐渐化去,姬嘉树坐在马车内,凝望着窗外的景色。 他们一行人连带着马车驶入山海关城内,因为有耶律华这位北魏太子在,在城门处也没有被人阻拦,一路畅通无阻。 姬嘉树还记得上一次进入山海关城的激动,这一次城内的气象远比北魏乱局之时要好了不少, 但他的心情却沉重了许多。 马车经过那栋熟悉的花楼,因为他们今日到的时候是正午,花楼尚未开始营业,大门紧闭,灯笼未亮。 但好在花楼边的酒楼大门大开,门庭若市。 众人的马车于是停在酒楼前,姬嘉树走下马车,望着头顶上那块“山海居”的牌匾,心情复杂。 在门口招呼的小二早就看见了他们这群人,不如说在姬嘉树等人到来之前,山海居的人就已经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十三哥!” 在门口招呼客人的是一个半大孩子,就在姬嘉树等人马车停下的瞬间,他朝里面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贵客来了!” 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少年从楼上冲了下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长几岁的少女,两人脚步极快,瞬间就奔至了门前,但就在望见姬嘉树和李稷的身影之时,两人不由得放慢了步子。 姬嘉树看见两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身后不断寻找着,随后露出无比失望的神情,心中苦涩难言。 “十三,九娘。” 姬嘉树上前一步,“好久不见了。” 眼前的少年少女正是当初在中阶大典中帮过嬴抱月和他们的钱伯方的义子,方十三和方九娘。 当初他们从东吴出发的时候,这两人也曾和他们同行。后来嬴抱月离开永夜长城的时候将两人留在了山海关内,同时留下的还有一部分穆家军, 这两人同时也负责照顾那部分穆家军。 看见这两人,当初在东吴发生的事,还有从东吴到北魏一路上发生的事在姬嘉树眼前渐渐苏醒。 明明没有过很久,却仿佛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一般。 “春华君,欢迎你们回来。” 没有在姬嘉树和李稷身边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方十三站在门槛后目光低沉,死活不肯动弹,方九娘看了弟弟一眼,牵着他的手将其拖出了门槛,低头向马车的众人行礼。 穆容青和穆七走上前,看向姐弟俩神情有些焦急,方九娘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演武营之前留在这的人都被我义父安排在另外一个地方,十三会带你们去。” 说完她将令牌塞到方十三的手中,向他使了个眼色。 方十三神情有些不情愿,方九娘板起脸来,“十三?” “我知道了,”方十三一跺脚, 将令牌塞到怀里,看向穆容青和穆七,“演武营的诸位请随我来。” 说完他飞一般冲过姬嘉树等人身边,穆家的人连忙紧跟其后。 地上腾起一阵烟尘,方九娘咳嗽了两声,满怀歉意地看着刚刚差点被方十三一头撞上的姬嘉树,“对不住,春华君,十三这孩子这两天情绪都不太对。” “我明白,”姬嘉树摇了摇头,以山海居获得情报的能力,在西岭雪山上发生的事,钱伯方和万流云等人恐怕都依旧知晓。 方九娘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高阶大典上的事,义父已经知晓了,只不过最近分号出了点事,义父他出城了,不在山海关内。” 姬嘉树一怔,钱伯方居然不在山海关么? “无妨,”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本来也不是来找你义父的。” 方九娘眼睛微微睁大,下一些她目光闪了闪,“那您这次,是想找万姑娘?” 一下就被人看破心思,姬嘉树索性不再隐藏,“是,没错。” 方九娘的神情复杂起来,“流云楼还没到开门的时候,但若是你着急的话,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可以么?” 这倒是意外之喜,姬嘉树立刻躬身向前方少女作了个揖,“那麻烦姑娘了。” “不麻烦,”方九娘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众人和一直站在姬嘉树身后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她的李稷,开口道,“诸位应该都累了吧,山海居为各位准备了房间,诸位先去梳洗休息一下吧。” 能在天下第一酒楼里得到如此待遇,的确让紧张了一路众人都舒了口气,纷纷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前往各自的房间。 “春华君,昭华君,你们也去吧,”方九娘看着独独站在地上不肯动的两人,轻声道,“有什么消息,小女会派人去通知你们。” “我义父常说,要解决的事越是千头万绪,越是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姬嘉树和李稷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方九娘将两人带至两间单独的房间前,“那我这就去流云楼问问,两位先休息一下。”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就飞速掠至楼下,独留姬嘉树和李稷站在两间房门前。 两人同时将手掌放置于门扇上正要推门,但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侧过脸看向一边的李稷,淡淡道,“要聊聊吗?” 李稷目光一怔,同样侧过脸来看他。 “好。” …… …… 姬嘉树推开门, 两人走入同一个房间。 方九娘安排的房间布置简单清雅,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姬嘉树和李稷望着唯一的那张椅子,谁都没有坐下。 “昭华,”姬嘉树站在桌边,背对着门口。 “你觉得抱月还活着么?” 李稷肩膀颤了颤,“你之前那个法子,没有再用过么?” 自从他之前在林中看到姬嘉树通过一棵树呼唤嬴抱月的情形,那一幕就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上次我隐隐听见抱月说疼,”姬嘉树目光沉了下来,“我怕再强行联系会伤到她,就没敢再试了。” 虽然不知道上次出了什么意外,但嬴抱月那边应该是有什么阻碍让他们没能成功联上,因为不了解那边的情况,才让他举棋不定。 姬嘉树本想等待嬴抱月那边没问题了来主动联系他,但大半个月过去了。 嬴抱月依旧杳无音讯。 听见姬嘉树的回答,李稷的黑眸中也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涌动。他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 第三十六章 云梅 姬嘉树和李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 方九娘刚离开不久,就算她脚程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回来了。 门外之人的气息极弱,虽是个修行者,但境界应该很低。 李稷看了看姬嘉树,姬嘉树点头, 李稷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门外之人境界的确不高,但看到此人,姬嘉树和李稷都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个他们意料不到的人。 女子纤柔的身体站在门槛外,就像一株细柳一般亭亭玉立。门一打开看到李稷和姬嘉树都在,她惊得猛地后退一步。 “李姑娘,”姬嘉树连忙开口, “有什么事吗?” 站在门外的少女, 正是之前拒绝和姜元元一起回南楚的李堇娘。 姬嘉树心中苦笑。 她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来敲门,却没想到门里站着两个人。 “我……我没什么……” “您不用那么害怕,我刚刚只是在和昭华君谈事情,”姬嘉树温声道,“你是有什么事来需要我帮忙么?” 李堇娘平静了一下情绪,轻声问道,“春华君,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流云楼?” “我是想去,”姬嘉树苦笑一声,“但前提是隔壁的主人愿意见我的话。” 李堇娘想了想,捏紧了拳头,“那如果您能去,可否能带上我?” “你?” 姬嘉树怔了怔,迄今为止他见过能大大咧咧往花楼里跑的世家女子就只有嬴抱月一人,上一次来山海关的时候也不见李堇娘对流云楼有多热络, 怎么现在忽然想去。 “春华君?” 姬嘉树久久没有回答,李堇娘有些焦急。 “我明白了,”姬嘉树回过神来, “但这也要隔壁的主人同意才行。” 李堇娘原本有些灰败的脸色瞬间焕发出了光彩,“我明白!” “咦?李姑娘?你怎么在这?” 这时门外传来方九娘疑惑的声音,三人看去,发现方九娘就站在门外。 好快! 没想到方九娘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姬嘉树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他打量着门外脸不红心不跳的女子,如果不是方九娘会类似于轻功的特殊功法的话,那看来就是山海居和流云楼之间有密道。 “我……” 李堇娘有些语塞,咳嗽了一声问道,“方姑娘,你问的如何?” “没问题,”方九娘抬头望了屋里两个男人一眼,“流云姐姐说愿意现在见你们,跟我来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往楼下冲,反正以李稷和姬嘉树的境界不可能追不上她。 “等等,”李堇娘连忙喊道,“可否带上我一起去?” “你?” 方九娘停住脚步,看了李堇娘一眼, “难道你也想见万大家?” “没错, ”李堇娘忙不迭地点头, “能也帮我通报么?” “唔,应该不用吧,”方九娘打量了一下她,“你的话,直接进应该都能进去。” 毕竟李堇娘是女子,还是嬴抱月信任的女子,单凭这两点万流云就不会拒绝她的要求,更何况她还是那个人的妹妹呢。 “既然你也要去的话,我们走楼下的侧门吧。” 看着李堇娘的小胳膊腿,方九娘放弃了飞檐走壁的打算,乖乖引着三人下楼,打开山海居侧面的一道小门。 四人从小门钻出,不知道七拐八弯了多久,另一道小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方九娘从怀中掏出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插入门上一个地方拧了几圈,吱呀一声推开了小门。 一股酒香和脂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李堇娘心头一紧,知道他们这就来到了流云楼。 方九娘正要带着众人穿过小门,这时一道白影忽然如闪电般嗖的一下窜过,跳到李稷的肩膀上。 “这……这是什么?” 方九娘被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地盯着蹲在李稷肩膀上的白毛小兽。 白毛兽梳理着自己的毛发,对她不理不睬。 方九娘盯着它的耳朵,“兔子?” “算是吧,”李稷瞥了一眼肩上的花璃,“它能进吗?” 一只兔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方九娘点点头,带着三人一兔穿过后院,进入一楼的大厅,还没有开门的花楼大厅里一片死寂。 “这边。” 方九娘带着众人登上顶楼,梳着花苞头的侍女早已等在楼顶的薄纱前。 “九娘,”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影,侍女皱起眉头,“主子说了只见两人,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 “只多一人,”方九娘道,“还有人是……” “我叫李堇娘!” 这时不等其他人介绍,李堇娘面对着面前的薄纱和在纱后若隐若现的那个声音,抢先大声道。 “堇娘?” 薄纱后的那个人影似乎有些震动,下一刻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帘子后传来。 “都让他们进来吧。” 花苞头侍女让开路,李稷和姬嘉树信步走入薄纱后,李堇娘紧随其后,蹲在李稷肩膀上的兔子也坐直了身体。“算是吧,”李稷瞥了一眼肩上的花璃,“它能进吗?” 一只兔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方九娘点点头,带着三人一兔穿过后院,进入一楼的大厅,还没有开门的花楼大厅里一片死寂。 “这边。” 方九娘带着众人登上顶楼,梳着花苞头的侍女早已等在楼顶的薄纱前。 “九娘,”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影,侍女皱起眉头,“主子说了只见两人,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只多一人,”方九娘道,“还有人是……” “我叫李堇娘!” 这时不等其他人介绍,李堇娘面对着面前的薄纱和在纱后若隐若现的那个声音,抢先大声道。 “堇娘?” 薄纱后的那个人影似乎有些震动,下一刻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帘子后传来。 “都让他们进来吧。” 花苞头侍女让开路,李稷和姬嘉树信步走入薄纱后,李堇娘紧随其后,蹲在李稷肩膀上的兔子也坐直了身体。 “只多一人,”方九娘道,“还有人是……” “我叫李堇娘!” 这时不等其他人介绍,李堇娘面对着面前的薄纱和在纱后若隐若现的那个声音,抢先大声道。 “堇娘?” 薄纱后的那个人影似乎有些震动,下一刻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帘子后传来。 “都让他们进来吧。” 花苞头侍女让开路,李稷和姬嘉树信步走入薄纱后,李堇娘紧随其后,蹲在李稷肩膀上的兔子也坐直了身体。 第三十七章 预兆 姬嘉树不说话,只是凝视着坐在矮榻上的女子,弯腰一揖到底。 “还请前辈助一臂之力。” 万流云定定望着眼前的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看得起我这个弱质女流。” 弱质女流么? 姬嘉树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苦笑了一声。 他直起身来,望着万流云的眼睛轻声道。 “前辈,晚辈这一届高阶大典的魁首, 就是女子。” 宁古塔已倒,新的三元魁首已经诞生,女子不得修行这条禁令终将成为历史。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姬嘉树相信自己的眼光。在他看来,在这山海关城内,真正的地头蛇不是长城上的守将,而是他面前这个看上去像是个弱质女流的女子。 望着对面少年清澈的目光,万流云不再笑。 她在姬嘉树身上感受到了真挚和尊重,而这是她在过去十几年里都没有从男修身上感受到过的。 万流云目光掠过姬嘉树, 落到静默地站在后面李稷身上。 李稷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一言不发地同样躬身下拜,身子低到手腕都要碰到地面。 万流云眸光闪动,连忙侧身避开了李稷的礼。 修行界以境界论辈分,李稷的辈分如今仅次于八人神,被他这么拜,万流云真担心她要折寿。 “好了,你们也是够了,”万流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在要挟我么?” 姬嘉树连忙摇头,“前辈,晚辈不是……”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万流云打断他,盯住姬嘉树的眼睛, “只是我有一个疑问。我听下面的人说,你们是和太子殿下一起进城。” 耶律华的身份名为太子,实为监国,虽然目前尚未完全接管大权,但想要接触到北魏兵力图这样的机密应该没有问题。 万流云淡淡开口。 “你们明明有光华君这位挚友,为什么不找他帮忙,要找我这个乡野之人。” 朝中有人不找,却来找她这三教九流,也是神奇。 “这……” 姬嘉树垂下视线,一时间欲言又止。 万流云打量着他的神情,心中明白了。 耶律华虽然贵为太子,但他毕竟是北魏的太子。虽不知他打算以什么样身份安置姬嘉树等人,但不管赐他们什么官职,姬嘉树等人都是其他国家的修行者。 像兵力布防图这样的朝廷机密,如果真的从耶律华手中流出,不管姬嘉树等人用来做了什么,只要被北魏人发现,那么耶律华的行为就是叛国,别说太子之位坐不稳了,搞不好都会丢了性命。 姬嘉树不找耶律华要兵力布防图,是不想脏了朋友的手。 “你倒是挺会为你朋友着想的么, ”万流云打量着他, “怕太子殿下被牵连, 所以不找他,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北魏人?” 她一个北魏人,将北魏长城上的兵力图给了一个南楚人,万一长城上出了事,她也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好么? 姬嘉树神情复杂,“前辈,晚辈……” 他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 万流云眯了眯眼睛,“那你能告诉我,你要兵力布防图到底要做什么?” 嬴抱月突然莫名其妙被掳到了西戎,姬嘉树等人想将永夜长城当作据点图谋去西戎救人,这她可以理解。 可这样的话,姬嘉树等人就只要调查永夜长城哪里守备薄弱,可以让修行者偷偷越境就可以了,没必要去找整段长城的布防图。 整段长城的兵力布防图,那是边关守将才需要的东西。 “你总不能是想当这段长城的守将吧,”万流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这群人,或者说李稷和姬嘉树,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原本以为这两人就是单纯来救人的,但现在她发现,这两人心里装的东西和猜出来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两人身后的李堇娘一脸迷茫,万流云一眼就看出来李稷和姬嘉树两人张开了屏障,显然不想让李堇娘听到这些。 万流云望着两人,心中有些感慨。去了一趟西岭雪山回来,这群少年们每个人都像是被剥了一层壳一般,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起来。 李稷和姬嘉树这两人本就不是池中物,此时更是在往可怕的方向发展。 虽然她不想往那个方向联想,但姬嘉树这么坦然地站在她面前,让万流云想起很久以前总是来永夜长城找林抱月的嬴苏。 嬴苏当年也是这般,看上去纯良无害,但私底下却心思缜密,总是偷偷将林抱月身边的所有事都安排好。 姬嘉树知道万流云在打量他,他沉默了一瞬道,“前辈应该知道我等此次来长城是为什么。” “当然,”万流云淡淡道,“你们想把抱月找回来。” 嬴抱月在西戎,这里离西戎最近,就是这么简单。 “没错,”姬嘉树目光闪动,“可晚辈不认为,将抱月救回来就是去西戎将人带回来那么简单。” 就算只有这件事也算不上简单吧,万流云眉头紧锁。 “前辈,将抱月带回来固然重要,但在这过去的半个月里,我一直在想另一件事。” 姬嘉树轻声道。 万流云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以姬嘉树的痴心,这半个月必然是寝食难安,满脑子想着怎么将嬴抱月救回来。 结果这人不但没慌乱,居然还有心思考虑别的事? 难道他以前对嬴抱月的痴心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听见姬嘉树的话,李稷面具里黑眸深了深。 他大概能猜到姬嘉树在想些什么,因为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他的脑海,甚至在嬴抱月被云中君掳走之前他就在想。 “比起抱月被带走,我更在意的是,抱月为什么会被带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带走。” 姬嘉树盯着万流云的眼睛,“我不明白,西戎人到底想从抱月身上得到什么?” 万流云欲言又止,如果知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那么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嬴抱月身上值得垂涎的东西太多了。 但姬嘉树不知道,她也不能说,万流云目光闪了闪,将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个问题上。 “那你觉得,为什么西戎人会在这个时候将她掳走?” 姬嘉树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问道。 “万大家,边关……是不是要打仗了?” 第三十八章 将来 房间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李堇娘用见双臂抱紧自己,打了个寒颤。 她听不见身前两个男人都和万流云说了些什么,但刚刚就在姬嘉树开口后,她觉得屋子里好像忽然变冷了。 万流云一动不动地坐在矮榻上,注视着姬嘉树的视线锐利仿若刀锋。 “哦?”她面上神情不变,淡淡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姬嘉树目光幽深, 从初阶大典开始,他就隐隐发现,暗地里似乎有一股势力一直在针对嬴抱月。 现在他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股势力与西戎有关。从在西岭雪山脚下听到嬴抱月被带走的过程时开始,姬嘉树心中就一直有一个猜想。 那就是这一次嬴抱月被带走,只是一个大计划中的一环,同时是一个小计划的开始。 西戎把嬴抱月弄到西戎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要她的性命,云中君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就置她于死地,那这样他之后就不可能还能从树中听见嬴抱月的声音。 想要她的人? 白狼王也好, 云中君也好, 都不会缺女人。况且这两人和嬴抱月都不是一辈的人,当初白狼王想要第一美人慕容音和亲还情有可原,可如今大费周章把嬴抱月弄到西戎就只是为了这档子事,又太不符合白狼王的性格。 至今仍旧建在的西戎白狼王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并非不爱美人,但美人和领土王位以及他自己比起来,他应该更喜欢后面三样。 当初他要娶后辽公主,不光是因为慕容音美名远扬,而是这场和亲能给西戎带来实际的好处。 如果西戎真的想要前秦公主和亲,直接和嬴晗日提一嘴,搞不好嬴晗日都会直接把妹妹送过来。 亦或者像是想像是培养淳于夜一般,通过邪术将嬴抱月变成自己的爪牙? 可这也牵强。 姬嘉树亲眼见识过嬴抱月的意志力有多强,强行对她施用邪术估计有难度,洗脑还是适合从孩子开始,再加西戎也不是没有等阶四的修行者,真有必要千里迢迢从外面弄一个进来么? 姬嘉树思虑良久, 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从他心底浮现。 想弄清嬴抱月被弄到西戎去的原因,不应该从她身上找,而应该从西戎人身上找。 那就是,西戎人到底想要什么? 姬嘉树透过窗户,看向远处巍峨的城墙。 一直以来,西戎人梦寐以求之事,就是越过这道城墙,将中原变成他们的天下。 不管西戎人干了什么,一定都绕不过这个最终目的。 联想从初阶大典开始一直到高阶大典结束发生的那些事,姬嘉树心中发寒。 所有事件已经构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如同乌云一般笼罩在长城内六国之上。 西戎人这些年来的休养生息,其实早就结束。 大秦立国之战结束后,西戎虽没有完全放弃侵扰中原,但不管来多少次都是小规模的,修行者有时点动作,也只是小规模的。 可到了今年,从初阶大典开始,单是慕容恒那场大庭广众下的玉石俱焚就不算小规模。 从那一次山崩地裂开始,原本一直躲在背后的西戎人开始走向台前。 再之后淳于夜带人参加中阶大典,应龙化为邪神出现,北魏王被控制, 八名天阶诛杀李稷,再到西岭雪山上发生的大战。 这半年来,西戎人实在是太高调了。 西戎人虽一直都疯狂,可这半年来其表现实在是太异常了。 姬嘉树想起之前许沧海散尽功力后坚持让嬴抱月带到永夜长城上的那块龟甲。不管许沧海做了什么,他都是北魏的国师,在身为神子的最后时刻里,他应该尽了身为国师最后的责任。 那块龟甲是用来干什么的? 当时虽然他没有看懂,但姬嘉树隐隐觉得,那应该是用来加固那个叫灵壁的地方的。 可既然要加固,就证明原本那地方就已经快不行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眼中划过一丝忧虑。 平心而论,如果永夜长城如今再破一次,他们这一辈人能够将西戎人再挡回去吗? “前辈,”姬嘉树平视着万流云的双眼,“以你看来,如今永夜长城的守备如何?” 万流云目光有些复杂,“和十年前相比,大概弱上一半吧。” 这话是在骗小孩子。 实际上,永夜长城如今的守备和林抱月在时相比,大概只剩下三分的力量了。 想要保持一半的力量,那至少要等耶律华真正取得大权,对边关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行。 姬嘉树苦笑,他知道万流云应该是在收着在说了。 “那么,前辈,如果现在西戎集结军队攻打长城,你觉得我们有几分胜算?” 万流言沉默片刻,“那得看南方有没有军队能及时北上。” 没有大秦皇帝统领,长城内六国就是一盘散沙。 北魏军队依靠长城的确能抵抗一阵,但西戎全民皆兵,以北魏的兵力根本无法将其彻底打败打残,万一城墙再次出现破损,那么分分钟长城内就会被战火吞没。 如果长城被破,北魏兵能做的,就只有拖时间而已。 事涉西戎,长城内六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他国家为了自身的安全应该还是会调兵北上,但如果在援军未到前北魏军就先溃败了,那么一切都难以挽回了。 西戎铁骑将踏遍山海大陆。 这将是所有中原人的梦魇,也是西戎人最想看到画面。 姬嘉树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的确想要将抱月从西戎救出来,但如果将抱月救出来后,这里却沦陷了,那么我们这救人救的有何意义?” 如果永夜长城不能守住,那么长城内六国也都会变成西戎。 一切迹象表明,西戎人正在筹划着一场大事件。 嬴抱月被掳走,并不单单只是针对她个人的危机。 姬嘉树隐隐觉得,有什么危险就要来了,而这次的危险,不光是对嬴抱月,更是针对他们所有人。 他握紧剑柄,和李稷对视一眼。 “在找到抱月的踪迹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先确认永夜长城的安全。” …… …… 起风了。 嬴抱月站在草原上,干燥的风吹起她的乌发和发上的彩带。 “萨仁!” 她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嬴抱月回过头,赫里正气喘吁吁地向她跑来。 “大当户在找你!” “翟王殿下的阏氏就要来了!” 第三十九章 阏氏 “这么快?” 嬴抱月回头看向像匹小马驹一般向她跑来的少年。 距离她到达碎叶城已经三天了。 名为城池,但其实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草场。坚昆的部族都零星分布在漠北的绿洲之上,习惯性地将绿洲以城池的名字来命名。 至于她现在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是因为慕容恒一回来就被叫走了。 他作为此地唯一的大当户,相当于碎叶城的城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成为城主也是让人惊讶,但想到淳于夜十几岁还成了一地之王,慕容恒倒也算不了什么。 西戎人崇尚武力, 决定男人地位的是血统和军功。慕容恒战功赫赫,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得到了这片绿洲。 至于治理,每个西戎部落都自带长老和巫者,所以就算城主年幼,西戎人依旧可以按照传统运转日常事务,这也是慕容恒消失这么久,碎叶城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的原因。 城主, 或者说当户们, 他们要做的就是组织青壮骑兵对外掠夺、对抗外敌并保卫本部落的财产。 某种意义上而言,十二翟王的义务也与之相仿,只是领地范围更大一些而已。 慕容恒消失后,保卫碎叶城的担子就落到了赫里身上。慕容恒回来后,这名少年终于从这沉重的负担中解脱了出来。 和三天前比起来,赫里脸上的笑容显然变得更多了,初时相见时脸上的凶狠和警惕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憨直和豪爽。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将她当成了慕容恒的阏氏,视她为自己人,爱屋及乌了而已。 “萨仁!” 赫里奔至嬴抱月的面前,大口喘气。 嬴抱月听着这些天来已经听习惯的称呼,转过身去。 “萨仁”是西戎语里“月亮”的意思。 赫里等人原本都喊她“阏氏”,但两天前传来的一个消息,让他们无法再叫她“阏氏”。 那就是淳于夜正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了,且过不了多久还要来碎叶城一趟,城内现在忙忙碌碌, 都在准备迎接这位准王妃。 按照西戎的习俗,当户以上贵族的正妻都可以被称之为阏氏,白狼王的所有女人则不论正室和侧室都可以被称之为阏氏,且会根据地位不同拥有不同的封号,如“颛渠阏氏”、“大阏氏”。 白狼王的女人有封号来区分,其他小贵族的妻子可就没有了。于是又有了一个传统,在诸位阏氏聚集的情况下,只有丈夫地位最高的那位才有资格被称之为阏氏。 既然淳于夜的正妃已经定下了,那么碎叶城内的人自然要都称那位女子为阏氏,她这个当户妻子,再被称阏氏就容易让人混淆了。 于是嬴抱月自称“萨仁”,让赫里他们直接叫她的名字。一开始这些小伙还有些扭捏,现在是完全习惯了。 慕容恒原本打算从碎叶城内拿了当户的金印后就带她去白狼王庭,但出了淳于夜的阏氏要来巡城这桩大事,城内的长老们自然不肯放他走,这些天日日都抓着他在大帐中议事。 慕容恒脱不开身,担心她的安危,就命令赫里当了她的保镖,让他每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刚刚城中有老人喊赫里过去,她还以为有什么急事, 没想到居然是阏氏巡城的日子终于定下了。 “你跑慢点。” 嬴抱月看向少年脑门上的汗珠, “是日子定下来了?” “没错, ”赫里擦了把汗,“说是今天下午就到我们这了!” 那可真是够快的,嬴抱月意外不已。 要知道哪怕只有坚昆这片地方都大得可怕,淳于夜这位准王妃前两天听说还在另外一个部落,不到三天就能赶到这边来,这位新娘子……不会是一路骑快马来的吧? 嬴抱月有种预感,这位王妃大概会和她见过的任何一位王妃都不一样。 当初在北魏遇到的冯燕就让她充分见识到了草原女子的风采,西戎人比起北魏人来更加野性,不知道这位安排给淳于夜的西戎女子,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直到现在,嬴抱月还是很难想象淳于夜居然真的要娶亲了。 这门亲事的发展速度就像这位准王妃巡城的脚步一样迅猛。 那日回到碎叶城,慕容恒前脚还在向赫里询问白狼王赐给淳于夜的王妃是哪家的女儿,后脚就传来了翟王妃会代替十二翟王完成巡城婚俗的消息。 巡城是西戎旧俗,指翟王在大婚之前,会带着自己的准新娘挨个巡视自己的部落,让所有的部众见见自己的新娘,一齐献上祝福,巩固自己的势力。 以淳于夜那连自己领地都回不来的身体,巡城这样的婚俗原本是无法完成了,可没想到那位准王妃却极其与众不同,一下子搞出了一件大事。 嬴抱月和慕容恒从赫里那得知,白狼王庭之前放出消息,十二翟王的王妃决定自己巡城,代替卧病在床的丈夫,一人巡查十二翟王领地内的所有部落。 这在西戎的历史上也算是一件罕事,虽然翟王们的正妃大多也都出身尊贵,但还未过门就敢一个人出来先去见丈夫的所有部下,敢这么做且能这么做的新嫁娘也是从未有过。 嬴抱月刚听见之时也是惊了一下,碎叶城里的西戎人们原本还以为这位准王妃在开玩笑,却没想到翟王阏氏的消息日日传来,居然已经巡到了他们这里。 “既然阏氏下午来的话,阿恒有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嬴抱月望着赫里问道。 慕容恒有意将她和城内的长老巫者隔离开来,这些天他们两人白天几乎不见面,赫里于是就成了传话的那个人。 “按理说,萨仁你是大当户的阏氏,应该站在最前面迎接翟王殿下的阏氏的,”赫里皱起了眉头,看上去居然有些委屈。 “可大当户说既然你和他还未正式举行典礼,接待阏氏轮不到你来,让你不要上前,和我一起呆在人群里。” 原来如此。 嬴抱月心中了然,慕容恒很显然是不想让她和淳于夜的正妃正面撞上。 只是,淳于夜未来的妻子么? 她看向碎叶城的入口,神情有些复杂。 那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第四十章 乌日娜 嬴抱月怎么都想不到她被丢到西戎后,还没见到淳于夜,反而要先见到他未来的妻子。 这大概也是另一种意味上的造化弄人。 想起之前在云中君的小世界里淳于夜推她的那一把,嬴抱月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萨仁?” 赫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情,吞吞吐吐道,“你果然是生大当户的气了么?” “嗯?” 嬴抱月回过神来,不解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 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的确不适合凑这个热闹。但完全躲开也不合适,正所谓木藏于林,她和赫里一起混在人群里的确最安全。 不得不说慕容恒安排得不错,她为什么要生他的气? “萨仁,你明明是碎叶城的女主人,可大当户却不许你待客。” 赫里的脸快皱成一团, 他心中并不认可慕容恒的做法,但还是拼命为主子找补道, 可但你别怪大当户,他不是不重视你,只是殿下的阏氏第一次来,人多事杂,大当户定是担心你应对不来累到了……”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嬴抱月好笑地打断他,看赫里这个模样,这小子是觉得慕容恒不够重视她,为她委屈? “我算什么女主人,只是个刚来这里的外人而已。” 看见赫里不服地昂起脖子想反驳,嬴抱月连忙道,“好啦,我心里明白,不管阿恒做什么一定都是为我好,对吗?” 赫里瞅了瞅嬴抱月脸上的笑意,发现笑容澄澈并不作假,瞧见她这么相信慕容恒, 他心中顿时高兴起来。 “对!你说的对极了!” 少年嘴角咧起, 抓住她的衣袖,“虽然大当户不让你上前,但今天下午是大日子,我带你去我姐姐那,让她为你梳妆!” “喂喂喂,你慢一点!” 嬴抱月险些被他拽了个趔趄,不得已提起裙角跟着他在草原上奔跑起来,“既然我不用露面,我打扮又要做什么?” 赫里一边跑一边回过头,“今天是碎叶城的节日,姑娘们都在打扮,萨仁你一定要做最漂亮的一个!” 今日下午最漂亮的女人只能是淳于夜的阏氏吧? 嬴抱月心中苦笑,但她知道这是赫里的一片心意,没有反抗,只是跟着他跑回了城内。 毡帐组成的城池内果然张灯结彩,男女老少都换上了最好的袍子,匆匆忙忙地梳洗, 到处可以看见挑选饰品和编头发的姑娘。 赫里带着她走到一个毡帐前,弯腰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高兴地喊道, “姐!” 正在熬茶的妇人回过头来,看见跟在弟弟身后的嬴抱月,弯腰就想跪下来。 嬴抱月连忙伸手扶住她,“苏雅,上次我就和你说过不用了。” 赫里的姐姐叫作苏雅,比赫里大三岁,嫁给了碎叶城内的一位普通骑兵。那位骑兵按位次算是赫里的手下,虽然地位不高,但也因此对苏雅十分客气,不像其他西戎人一样对妻子随意打骂。 只是这对姐弟的命运原本其实并不算好。苏雅十三赫里十岁的时候,他们父亲在一次部落间的冲突中战死,母亲因为美貌被其他部族的人抢去,两人一夜之间成为孤儿。 碎叶城内的一位长老趁机想要霸占苏雅,当时才十岁的赫里用炉膛里的火钳捅死了这位长老,惹了众怒,城内的众长老下令要处死他。 但就在行刑之时,当时还尚未成为碎叶城城主的慕容恒碰巧跟着淳于夜巡视到此地,慕容恒被赫里眼中的凶狠所吸引,向淳于夜提出,如果赫里能在三日内打到三头狼,就免了他的罪,让他进骑兵队。 淳于夜同意了,于是赫里被松绑,独自一人在荒野上游荡了三天。 结果他真的带了三头狼的尸体回来,慕容恒信守承诺,勒令长老们不得再追究他的死罪,同时处罚了带头迫害他和苏雅的长老,将没收的那些长老的财物赐给了赫里,让两人重新得以在碎叶城安家。 后来慕容恒成为了碎叶城的城主,赫里也屡立战功成了小当户。苏雅十五岁时,慕容恒做主让她嫁给了城内一个人品还不错的骑兵,姐弟俩得以继续住在同一个地方,不用分离。 在得知了赫里和苏雅的过去后,嬴抱月终于明白了赫里为什么会对慕容恒如此忠心耿耿。 以慕容恒为赫里所做过的事,赫里这辈子都绝不会背叛他。 这也是慕容恒放心将她交给赫里保护的原因。 长姐如母,因为童年的经历,苏雅对赫里而言不光是姐姐,还相当于母亲。 “姐!” 赫里兴冲冲地朝苏雅嚷道,“翟王殿下的阏氏下午就要到了,我带萨仁来,让你帮她打扮!” “我?” 苏雅局促不安地将手在袍子上擦了又擦,“我怎么配得上给大当户的阏氏打扮……” “我下午并不用出现在人前,”嬴抱月笑着走上前,“就和赫里一起在人群里看看而已,苏雅,你不用紧张。” “是吗?” 苏雅这才松了口气,从毡帐的角落里搬出妆台来。 说是妆台,其实只是个贴着铜镜的箱子。 嬴抱月在箱子前坐下,望着镜子里的苏雅站在她身后,解下她的发带,灵巧地为她编起头发。 不知为何,嬴抱月忽然想起当初在杜子卿的帐篷,桑兰为她梳头时的情景。 不知道那一家人现在如何了。 “之前一直听说翟王殿下的阏氏要来,没想到这么快,”苏雅一边动着手指,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阏氏,一定是个擅长骑马的人。”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嬴抱月侧目看向托着脑袋坐在一边的赫里,“赫里,你们翟王殿下的阏氏,叫什么名字?” 当初刚回到碎叶城的时候,慕容恒就向赫里询问过那位和淳于夜定亲的女子的身份。 但慕容恒所关注的,只有那名女子的姓氏。 在西戎掌握核心权力的大贵族总共有四个,分别是淳于氏、呼延氏、须卜氏、兰氏。 其中淳于氏是王族,白狼王和十二翟王都必须姓淳于,而他们的正妻则都要从其他三个家族中选。 那天从赫里的口中,她和慕容恒得知了白狼王为淳于夜赐婚的阏氏出身于须卜氏,是须卜家族长的小女儿。 但嬴抱月还不知道这位须卜家的千金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 赫里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忽然猛地一拍大腿,“乌日娜!” 乌日娜? 嬴抱月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注视着炉膛中的火焰,没再说话。 …… …… 下午,无数碎叶城的牧民们挤在绿洲的入口,望着远方,翘首以盼。 忽然人群中起了骚动。 “来了!” 嬴抱月和赫里站在人群里,闻声嬴抱月抬起头望去。 只见一道火红的身影如流星一般从远方奔驰而来。 第四十一章 骄阳 众人头顶上骄阳似火,但远方那一抹骑在马上的红却比烈日还要灼热。 嬴抱月眯起双眼,眺望着远处那个身影。 因为人群中有西戎的巫者在,她至今还不敢恢复等阶四修行者气息,只能靠着肉眼模模糊糊地分辨着那个高速靠近的红点。 好在打头的那匹马跑得极快,众人很快就看清了那是一匹乌云踏雪的骏马,马上骑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 风吹起女子满头乌发,她头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金饰,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辉。 “等等,那是翟王大人的阏氏吗?” “没有人跟着吗?” 可看清那个身影后,挤在城门处的牧民们却都有些风中凌乱。 嬴抱月知道他们凌乱在哪里,就算西戎人没有中原人那般看重繁文缛节,但正常情况下,堂堂翟王正妃巡城,怎么都应该带足仪仗,由派头足够的送嫁队伍护送。 可远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有一匹马,一个人。 “那也许不是阏氏,是阏氏的侍女?” “先来报信的?” 牧民们窃窃私语,赫里站在嬴抱月身边也皱起眉头,打量着远处的那匹马嘀咕道,“这姑娘跑马跑得挺快,适合当个传信兵。” 嬴抱月哭笑不得,望着远处马背上女子头上的金饰,她有一种预感,这位疾驰而来的姑娘不是什么侍女,更不是传信兵。 “阏氏!” “您慢一点!” 这时那位红衣女子已经骑到了距离城门只有百步距离的地方,远方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唤。 “阏氏,您等等我们!” 众人睁大眼睛,只见地平线的位置渐渐出现了一列鱼贯而行的队伍,这队伍被红衣女子远远地落在身后,看上去只有蚂蚁般大小。 “不会吧?” 看着这一幕,赫里瞪大双眼,“那、那些人是……” “那应该就是原本的送嫁队伍了,”嬴抱月苦笑道,“看来是被丢在后面了。” 此时出现在地平线的那群小黑点才是真正护送翟王阏氏的队伍,只是空有仪仗,本应身处其中被保护的阏氏却已经先跑了。 “那,那她是……” 赫里看向那个距离城门只有五十步远的红衣女子,目瞪口呆。 “这位应该就是你们翟王殿下的阏氏了,”嬴抱月打量着着远处马背上那名少女,她脸上带着火红的缀着金线的面纱,面纱下露出一双极为妩媚又独具野性的眼睛。 和平素都只穿着一身破袍子的牧民不同,这名女子身上衣裙的料子轻柔鲜艳,明明是骑装却还大胆地露出腰腹,一身打扮让嬴抱月联想起她上辈子见过的西域舞娘。 但这名女子显然不是舞娘那般简单,只见她猛地一抽马鞭,口中打了个呼哨,天上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鸣叫。 听见那个声音,碎叶城的牧民们呆呆抬起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那女子的头上盘旋。 “是黑雕!” “快跑!” “我家羊群还在外面!” 牧民中顿时起了骚乱,站在人群前的慕容恒和众长老们也惊诧不已,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一敲拐杖,大吼道,“都站好了!安静!不许说话,不许动!” 原本骚动的人群这才平息了一点,但还是有被惊吓到的孩童被母亲抱在手上啼哭不已。 “小娃娃们都捂住嘴,放地上!” 老人又凶神恶煞地吼道,不少西戎妇人满脸慌乱,但在贵族们要求下只能照办,含泪跪在地上捂住孩子的嘴巴。 嬴抱月皱了皱眉头,她知道这些牧民为什么这么慌乱,因为雕是羊群的天敌,如果说狼群这样的敌人还能靠獒犬来对抗,飞在天上的雕却总是让牧人们束手无策。 此时飞在天上的是雕中最凶恶的黑雕,且体型巨大,爪子的力量足以提起几十斤的活物。 一旦羊羔被这种雕盯上,几乎一定会被叼走。更可怕的是,在草原上,雕不仅是羊的天敌,还是狼的天敌。 嬴抱月就曾亲眼见过一只雕一次次从天上俯冲,啄烂狼的后背,最终将狼杀死啄食干净的画面。 雕,才是真正意义上站在草原食物链的顶端的生物。 这样一匹黑雕出现在碎叶城上空,牧民们会恐慌也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野兽远比人要敏感,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不敢靠近有这么多修行者聚居的城池才对。 如果她没有猜错,此时出现在碎叶城上空的这只黑雕应该是被人驯养的才对。 果不其然,城门前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喊。 “博日格德,下来!” 巨大的黑影从天空上掠下,骑在马背上的红衣女子伸出带着护套的手臂,黑雕一收羽翼,停在了她的手臂上。 “这……” 这下不光是牧民们,站在最前面的慕容恒和长老们都满脸震惊。 黑雕素来野性难驯,在草原上极少有人能驯服成功,老牧民之间流出着一句老话,叫作“养鹰的人终要被鹰啄瞎了眼,”就是说出了驯雕和鹰的不可能。 可很多老牧民都没有做到的事,却被眼前这个女子做到了,顿时碎叶城中人惊骇不已。 这时红衣女子跳下了马,慕容恒连忙带着城中长老走上前,城门前所有牧民一时间都哗啦啦跪到了地上,嬴抱月藏在人群中悄悄蹲下身,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不远处的情形。 “你就是城主?” 红衣女子架着黑雕走到了慕容恒面前,瞥了一眼他腰上的金印,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比我想得腰年轻啊。” 慕容恒躬身行礼,“慕容恒见过阏氏。” 红衣女子抚了抚黑雕的羽毛,“哦?你知道我是阏氏?” 慕容恒笑了笑,“难道小人认错了吗?” “倒是没错,”红衣女子咯咯地笑起来,盯着慕容恒的眉眼,她忽然眉梢扬起,“等等,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慕容恒愣了愣,微微抬起头。 “没错,是你,”红衣女子笑起来,“我记得你,三年前达慕大会的时候,你是跟在淳于夜身边的那个小娃娃是不是?” 听见这女子熟稔地直呼淳于夜的名字,嬴抱月怔了怔,微微抬起头。 这个人,莫不是淳于夜的青梅竹马吧? 第四十二章 叼走 可眼见慕容恒望着红衣女子一脸迷茫,嬴抱月又打消了心中这个想法。 慕容恒一直呆在淳于夜身边,如果这女子真的和淳于夜是青梅竹马,慕容恒瞅她的眼神不会这么陌生。 “你不认识我倒也正常,”红衣女子一甩马鞭,“达慕大会时我一直坐在帐篷里。” 真正上场的都是她的父兄,她只待在帐篷里一边吃吃喝喝, 一边看着各部落里的青壮们比摔跤比骑射。 “你当时个头还挺小,却连摔赢了几个大块头,里面还有我们须卜家的人,”红衣女子望着慕容恒眯起眼睛,“所以我就记住你了。” “淳于夜的手下,倒也不全是孬种。” 慕容恒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能低头行礼道,“能被阏氏记住, 是小人的荣幸。” “你都是一城之主了,算什么小人,你又不是淳于夜的家奴,”红衣女子笑了一声,“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乌日娜。” 果然这名女子叫作乌日娜。 虽然乌日娜这么说,但慕容恒退后一步,依旧恭敬道,“小人在城内备了酒席,还请阏氏入城赏脸。” “哼,你这人怪没趣的,”乌日娜皱了皱眉头,伸手抚了抚手臂上的黑雕。 “酒席就罢了,给我的黑雕准备三头羊,务必要让它吃饱了。” “三头羊……” 慕容恒神情有些异样,三头羊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普通牧民家庭半年的收入。但举办宴席也要杀羊, 羊给人吃没什么, 可现在这羊却要喂到牧民最恐惧的雕的嘴里。 他看了一眼乌日娜手臂上的黑雕,迟疑道,“这是阏氏您驯服的雕?它要进城么?” “那是当然,”乌日娜昂着头,瞥了一眼慕容恒身后跪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话说,小城主,你这些领民们的胆子可真够小的,”她嘲讽道,“只是看见我的博日格德就都吓破了胆。” 慕容恒低着头,眉头微微皱了皱。 但他抬起头来,脸上依旧保持谦卑的笑意,“我们这里都是小地方的人,从未见过被驯服的雄鹰,还请阏氏不要见怪。” 不如说连他直到现在都很难相信,这个女子居然真能驯服一只翱翔九天的黑雕。 慕容恒抬起眼帘,偷偷瞥向那只蹲在乌日娜手臂上的黑雕。 可就在看见雕眼的瞬间,他忽然愣了愣。 但乌日娜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她高傲地哼了一声, 架着黑雕向城内走去。 原本跪在地上的民众再次慌乱起来, 纷纷向两边让开,但因为之前跪得密密麻麻, 很多人只能在地上爬。 “喂,你们这群……” 慕容恒身边的长老继续想要大声呵斥,但乌日娜架着黑雕走得太快,有牧民被撞得七荤八素,一抬头就看见黑雕的翅膀从眼前掠过,顿时惊恐地大叫起来。 “这群蠢货!” 长老们气急败坏地大骂,但问题不是民众过于慌乱,而是乌日娜架着一只雕还不看前方一味地横冲直撞。 慕容恒咬了咬牙,身影一掠就想去抓乌日娜的手臂,他也顾不得冒不冒犯了,只希望能阻止民众之间再起骚乱。 “你这家伙……” 乌日娜手臂被人拽住,怒气十足地回过头正要发怒。 就在这时,两人身边忽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阿娘!” 正在人群中躲避着踩踏的嬴抱月听见这个声音,心中忽然一突。 这个孩子的声音,她好像在哪听过。 “赫里,这是……” 她看向一直守在她身边的赫里,发现赫里眼神发直,正死死盯着人群中的一个方向。 嬴抱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瞳孔微微收缩。 就在人潮涌动中,一个才两三岁的小男孩被搅在人堆里,一边挣扎一边哇哇大哭,身边却没有父母的踪影。 这孩子很显然在人潮中和父母挤散了,更要命的她认识这个小男孩。 嬴抱月猛地扬起头在人群中搜寻着,果不其然在离小男孩十几步远的人堆里,她看见了满脸惊惶的苏雅。 这个小男孩正是苏雅的儿子。 “嘎鲁!” “站在那别动!” 赫里大声喊着小男孩的名字,但对于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而言,根本不能指望他能听懂。 偏偏这时乌日娜带着雕正好走到了附近的位置,人潮顿时变得更乱,嬴抱月眼睁睁看着苏雅被冲得和自己儿子越来越远,嘎鲁也因为慌乱开始在人腿下乱跑。 这样下去不行。 嬴抱月猛地一推赫里的肩膀,“你还不快去啊!” 此时能将嘎鲁救回来的就只有赫里,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杵着不动。 “可是……” “萨仁,你不是修行者,这里太危险了。” 赫里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外甥,“大当户说了,我要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我不会有事的!” 这个小男孩正是苏雅的儿子。 “嘎鲁!” “站在那别动!” 赫里大声喊着小男孩的名字,但对于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而言,根本不能指望他能听懂。 偏偏这时乌日娜带着雕正好走到了附近的位置,人潮顿时变得更乱,嬴抱月眼睁睁看着苏雅被冲得和自己儿子越来越远,嘎鲁也因为慌乱开始在人腿下乱跑。 这样下去不行。 嬴抱月猛地一推赫里的肩膀,“你还不快去啊!” 此时能将嘎鲁救回来的就只有赫里,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杵着不动。 “可是……” “萨仁,你不是修行者,这里太危险了。” 赫里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外甥,“大当户说了,我要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我不会有事的!”这个小男孩正是苏雅的儿子。 “嘎鲁!” “站在那别动!” 赫里大声喊着小男孩的名字,但对于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而言,根本不能指望他能听懂。 偏偏这时乌日娜带着雕正好走到了附近的位置,人潮顿时变得更乱,嬴抱月眼睁睁看着苏雅被冲得和自己儿子越来越远,嘎鲁也因为慌乱开始在人腿下乱跑。 这样下去不行。 嬴抱月猛地一推赫里的肩膀,“你还不快去啊!” 此时能将嘎鲁救回来的就只有赫里,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杵着不动。 “可是……” “萨仁,你不是修行者,这里太危险了。” 赫里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外甥,“大当户说了,我要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我不会有事的!” 第四十三章 营救 “啊!” “阿娘!” 小男孩尖叫声在众人头顶上响起,正在往城中跑的牧民们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天上的那个黑影。 只见巨大的黑雕用爪子抓着小男孩腾空而起,越飞越高。 人群中响起一声悲鸣,看见儿子居然被黑雕抓走,苏雅几乎昏倒在地上。 “长生天!造孽啊!” 人群中有老者呆呆望着天空,浑浊的老眼中都是恐惧。 黑雕这一次掠走的,不是羊羔,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牧人孩童! “苏雅的儿子?” 慕容恒目眦尽裂,猛地看向身边,乌日娜的手臂上空空荡荡的,她正抬头望着空中的雕影,目光也有些呆愣,似乎也没想到刚刚对自己还如此驯服的猛禽会突然发狂。 “阏氏,人命关天,请您赶紧叫您的雕回来!” “噢,好,”乌日娜反应过来,慌忙打了个呼哨,朝天上大喊道。 “博日格德,快下来!” 然而黑雕只是抓着孩童在天上盘旋,对“主人”的呼唤视若无睹。 “怎、怎么会这样?” 乌日娜眼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眼见周围的牧民都望着她祈祷着,她镇定了一下心神,从怀中取出竹哨,拼命吹了起来。 鹰哨在碎叶城上空回荡着,但在天上盘旋的黑雕依旧不理不睬,扬了扬翅膀甚至打算飞向远方。 “糟了!” 慕容恒死死握紧拳头,如果真被这只雕给飞走就完了,苏雅儿子的命是怎么都救不回来了。 他看向身边聚集起来的骑兵和巫者,巫者中有风法者,如果这黑雕真的松开爪子将男孩给丢下来,风法者也许还能用风法将其救下来,但那只黑雕只是抓着嘎鲁不放,炫耀一般在碎叶城上方盘旋着。 “怎么样?” “能救下来吗?” 慕容恒向身边境界最高的一位白发老头问道。 碎叶城中没有天阶,境界最高的就是这个老人,此人是等阶四的风法者,也是城中巫者的首领。 老头满是皱纹的手伸向天空,一阵狂风猛地冲向天上的雕,但黑雕的眼睛往下看了看,往上扑腾了两下翅膀。 风轻飘飘从它身下吹过。 “不行,太高了。” 冷汗从白发老者的额角边涔涔流下,“除非能让它飞低一点,不然老朽的风法够不着啊!” 慕容恒咬紧牙关,瞥了一眼呆站在一边的乌日娜,只见她死死握着手中竹哨,贝齿将嘴唇咬得一片苍白。 他猛地呼出一口气,拼命压下心中的怒意。 指望乌日娜能控制这只雕是不可能了,局面显然已经脱离了这丫头的预想。 会发生这样的事,倒也不能说是乌日娜故意导致的,只能说这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实在是太过托大,轻信了自己的能力。 在草原上雕也好狼也好,都是养不熟的猛兽,不光是因为它们野性难驯,更因为这两种野兽都十分聪明而狡猾。 慕容恒想起刚刚他瞥见的那只黑雕的眼神,他和雕对上眼的时候,乌日娜正在嘲讽牧民们,注意力没放在雕身上,他依稀在黑雕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尚未驯服的野性。 但下一刻乌日娜转过头来时,那黑雕眼神又瞬间恢复了温顺,慕容恒还以为是他看错了。 他因不擅长驯兽一时没有多想,可现在回想起来,危险早就埋伏了下来。 这只黑雕压根没有视乌日娜为主人,它只是不知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假意驯服! 他在嘎鲁遇险前闻到的那股腥臭味,就是这只黑雕嘴里流出的涎水的味道。 再回想起这只黑雕的眼神,慕容恒后背窜起一股凉意,这只雕根本不爱吃什么羊,它一开始所瞄准的就是人肉。 慕容恒以前听说过,草原上的野兽一旦尝过人肉的味道,就会不断地想要再吃。 想清楚这一切,慕容恒不再犹豫,他看向身边已经聚集起来的骑兵,厉声喝道,“驱散百姓,拿起你们的弓,给我射!” 西戎为百蛮之国,人人都是控弦之士,骑马射箭对西戎人而言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寻常,弓箭更是从不离身日日背在身上。 听到慕容恒的命令,碎叶城的骑兵们齐声应和,立刻骑马分散开来,一部分骑兵将尚未回到城内的百姓赶回了城内,另一部分身强体壮将士的在马上将弓拉得如满月。 “慕容恒,你……” 这时一直呆滞着的乌日娜反应了过来,僵硬地看向他,“你是要……” 慕容恒薄唇抿成一条线,“阏氏,小人恐怕要冒犯了,您的那只雕,不杀不行了。” 虽然在西戎贵族的眼里,区区一个卑贱孩童的性命大概还比不上他们的爱宠,但他只要手握城主权力一天,在他的地界上,人命永远最大。 “我……” 乌日娜脑子有些乱糟糟,站在原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容恒原本做好了哪怕她撒泼打滚要保住那只畜生也不予理睬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倒也没那么任性。 “这背主的畜生,就该我来收拾它!” 乌日娜一咬牙,从腰边取下一张小巧玲珑的袖箭,举起就往天上射去。 当然箭没飞多高就掉了下来。 “阏氏,您这弓大概派不上用场。” 慕容恒冷漠道。 他一眼就看出来,乌日娜这弓就是贵族家打给小姐们猎猎兔子什么的,想射天上的飞禽,至少要用西戎骑兵常用的长梢弓,且弓力要在三石以上。 中原骑兵大多用一石弓,而在西戎,普通骑兵一般都是二石、三石弓,将军或者部落里第一勇士才能拉开四五石的弓。 这时碎石城内最擅射的骑兵们已经准备好了,所有骑兵全部骑在马上列成一条直线张弓以待,慕容恒接过身边长老递给自己的四石弓,朝天上那个黑影拉开。 视线的余光里,他看见守在嬴抱月身边的赫里像一个树桩般站在地上,也拉开了他的弓。 赫里用的弓是碎叶城中最重的,有五石。 天上那道黑影还在嚣张地盘旋着,慕容恒咬紧牙关,“所有人听好!不要伤着孩子!” “给我射!” 慕容恒一声令下,无数羽箭如雨一般向天上的黑雕射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天上的黑雕发出一声惊空遏云的唳叫,猛地拍打着翅膀向高空冲去。 羽箭们直直向上扎入云层,但中途不断有羽箭力竭掉落下来,最后只有两支箭穿透云层,慕容恒认出那是他和赫里的箭。 他的箭到达了黑雕脚下,但已经没了力气,擦了一下就掉了下来。 赫里的箭更锐利,噌的一声插向黑雕的翅膀! 但下一刻黑雕猛地向左飞旋,最后一只羽箭擦着黑雕的翅膀落下。 “可恶!” 赫里跪倒在地上,拳头猛地锤在地面上。 他已经尽力了。 但哪怕是在拥有百万控弦之士的西戎,能射雕的勇士也屈指可数。 射雕者,这是西戎人给予部落中最擅射箭的勇士的称号。 赫里从小到大只见过一位射雕者,那就是他和慕容恒侍奉的主君,十二翟王淳于夜。 “翟王殿下要是在就好了……”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希望渺茫,但看到所有羽箭都落空,碎叶城的骑兵们脸上都露出了痛苦扭曲的神色。 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吟,之前昏倒的苏雅缓缓醒来,看着满地的羽箭和城内骑兵脸上的颓唐,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天上的黑雕双眼转动,得意地看了一眼地面,抓着嘎鲁扑扇着翅膀向远方飞去。 苏雅哭嚎了一声,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听见姐姐的哭声,赫里全身颤抖,绝望地望着自己无力的双手。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到可以保护自己的亲人,但今日却发现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赫里痛苦地伸手抠向自己的脖子,就在这时,他身边忽然响起一声轻柔的叹息声。 “没办法了么?” 一只手伸过他的眼前,捡起了地上的弓。 ------题外话------ 西戎的习俗我主要借鉴的匈奴(戎狄本来就是匈奴的祖先),但因为史书上留下的匈奴语词汇太少,人名上主要是借用的蒙古语。 比如“博日格德”是蒙古语中“雕”的意思,“乌日娜”是蒙古语中“巧女”的意思 :。: 本站最新域名: 第四十四章 射雕 握住地上那张重弓的手,纤细,白净,掌心生着茧子。 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赫里这两天看习惯的一双手。 “萨仁?” 少年跪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捡起地上那张弓的嬴抱月。 他原本以为嬴抱月是要将他的弓还给他,然而女子握住弓身,弯腰从他腰边的箭袋里抽出了一支箭。 “萨仁,你要做什么?” 赫里一脸愕然,其他骑兵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神情异样。 “等等,那是大当户带回来的女人吧?” “没错,小当户这些天一直形影不离地在保护她呢!不过她怎么还没进城?” “她拿小当户的弓做什么?” 在看见嬴抱月握住弓箭的瞬间,慕容恒就眼皮直跳,他往前冲了一步刚想阻止她,但已经晚了。 嘎吱一声,弓弦发出低哑的震动声。 嬴抱月站在赫里面前,拉开了手上的五石弓。 “什……什么?” 赫里呆滞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眼睁睁看着嬴抱月那双纤细的手臂拿起他那张寻常大汉都拉不开的五石弓,掂了掂,伸手拉开。 嬴抱月的动作实在是太过自然,自然到赫里怀疑他那张弓是不是软到是个人都能拉开。 但绷紧的弓弦证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觉。 周围人都用诡异的眼神望着她,但嬴抱月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她只是端稳手臂,搭箭上弦,瞄向天上那个黑影。 “等等,这女人谁啊?她难道想射雕?” 乌日娜看着不远处那个身影,一脸不可思议,那么多精锐骑兵都没做到的事,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一个野丫头居然想掺和? 同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拉个弓,就有那么多骑兵都一脸震惊地望着那个打扮得并不起眼的女子。 甚至许多人比之前见到她的时候还要震惊畏惧。 慕容恒瞥了乌日娜一眼,碎叶城中无人不知赫里的弓是五石的,不了解情况的也就只有这位须卜家的大小姐。 “喂,”乌日娜抬脚向嬴抱月走去,“你……” 但不等她走出去两步,一个人影忽然挡在她面前。 “阏氏,还请留步。” 慕容恒挡在乌日娜面前,“请您别再往前走。” “你敢拦我?” 乌日娜更惊讶了,不耐烦地往前一推,下一刻愣住,她居然没有推动。 慕容恒像座石像一般杵在乌日娜面前,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挡住她的去路。 他眼睛闭了闭,嬴抱月不射箭便罢,可既然她已经拿起了弓,那么一切都已经无法阻止。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任何人打扰到她。 “喂!滚开!” 乌日娜脾气上来举起马鞭正要抽下去,但下一刻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的视线忽然被慕容恒身后的景象所吸引。 不管后面发生了多少纷扰,站在赫里面前的女子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只是举着弓静静瞄准着天上的黑影。 盘旋在空中的黑雕像是再一次感受到了危险,盘旋的速度变得更快起来,位置变幻快得让人眼晕。 马上的骑兵们眼神都变得绝望起来。 射过箭的人都心里清楚这样高速移动的靶子有多难射,更何况目标还在那么高的位置。 跪在地上的赫里仰着头,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地上的沙土。 这只黑雕大概多次从猎人的箭下逃生,十分了解射手射箭的规律,非常会闪躲。 谷肻 他之前之所以会射偏,正是被这黑雕摸透了箭路故意躲开了。 可比起射准,甚至没人相信这名少女能射到那么高的位置。 就算能拉开五石弓,但拉开和真的能控制这张弓是两回事。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嬴抱月身上。 唯一没有看她的只有慕容恒。 慕容恒背对着嬴抱月,挡在乌日娜面前,他低着头,耳边却能听见嬴抱月的呼吸声。 在无数纷乱嘈杂中,无数人都屏息以待,但嬴抱月的呼吸却依然匀净,仿佛与世隔绝。 不管周围其他人说什么,她只是端着弓静静调整着角度。 下一刻,嗖的一声,她松开弓弦。 一枝羽箭消失在云层中。 穿云箭! 赫里瞪大双眼,内行一出手立刻就知道有没有,嬴抱月是真能够使用这张五石弓。 “够着了!” 眼见这枝箭真的穿透云层到达黑雕的位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但下一刻赫里瞳孔收缩,只见那只黑雕翅膀一翻,故技重施向左边倾了一下,那枝羽箭贴着它的肚皮飞过。 又失败了? 赫里目眦尽裂,其他骑兵也大睁双眼。 然而下一刻所发生的事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 就在黑雕侧身向左飞之时,另一枝羽箭刚好出现在那个位置。 哧的一声,那枝羽箭穿透了黑雕的胸口。 空气顿时凝固了,城外的所有骑兵们也呆住了。 寂静的空气里,嬴抱月垂下双臂,转头看向慕容恒,轻喝一声,“风法者!” 慕容恒早就等着这一刻,他猛地抓住身边的风法者,“快,救人!” 黑雕死了。 它插着羽箭的身体从半空中落下,同时落下的还有被爪子勾住的嘎鲁。 就在一人一鸟迅速下坠之时,一阵风腾空而起,托住了孩童的身体。 站在慕容恒身边的老者满脸汗珠,额头青筋暴起,小心控制着风法。 已经昏死过去的孩子和黑雕的尸体从远方一点点被气流搬运过来,就在经过赫里身边时,老者摸了把头上的汗,撤掉风法,嘎鲁的身体和雕的尸体同时落在赫里身边。 赫里扑过去,抱起满脸青紫的男童,往他身体输入真元拼命摇晃。 嘎鲁的小身体抽搐了一下,猛地吐出几口口水,小男孩睁开眼,呆呆望了几眼,抱着赫里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 嬴抱月彻底松了口气,望着还活着的孩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笑得出来。 骑在马上的骑兵们都呆愣地望着嘎鲁身边那具黑雕的尸体。 插在黑雕身上的羽箭明晃晃地表示它是被人射死。 能射死雕的人。 “射雕者!” 骑兵中响起一声惊呼,纷纷下马单膝跪倒在地上。 回城的百姓们从自家的毡帐中探出头来,敬畏地望着城外赫里身边的那名少女。 西戎人对射雕者的崇敬是刻在骨子里,可除了崇敬,更多的人望着嬴抱月的身影眼中浮现出疑惑。 慕容恒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头疼。 “既然结束了,你能让开么?” 乌日娜一把推开他,走到嬴抱月面前。 本站最新域名: 第四十五章 故事 瞧见乌日娜向这边走来,嬴抱月并没有慌乱。 她垂下手,向眼前女子行了个西戎妇人常用的礼节,“见过阏氏。” 赫里慌张地抱着嘎鲁想从地上爬起来,乌日娜不等他起来就向他摆摆手,“我不找你,你照顾那孩子吧。” 赫里只能僵硬地坐下了, 看着面前两名相对而立的女子,他不知为何头皮有些发麻。 乌日娜的气势,莫名给他一种来者不善的预感。 站在乌日娜面前的萨仁也让他觉得无比陌生,瞥还被她握在手上的弓,少年的心情异常复杂。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保护了三天的女子, 居然是个射雕者。 乌日娜之前的慌乱已经不见,重新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又颐气指使的王女。 凝视着面前看似姿态谦卑实则不卑不亢的女子, 她眼中划过一道暗光,淡淡道,“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嬴抱月直起身,平静道,“萨仁。” “萨仁?” 乌日娜眯起双眼,瞥了一眼地上黑雕的尸体,“萨仁,你知道么?你杀了我的雕。” 站在后面的慕容恒后背汗毛根根竖起,乌日娜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是想干什么? 虽还未正式成婚,但乌日娜的父亲本就是西戎赫赫有名的大贵族,她本人也是板上钉钉的翟王妃,不管嬴抱月有没有犯错,乌日娜想要处置她都可谓是轻而易举。 他甚至无力阻止。 慕容恒握紧双拳, 开始后悔自己将嬴抱月带到了这个地方。 乌日娜眼中带着明晃晃的威胁,但嬴抱月只是笑了笑。 “阏氏,恕民妇直言, 那般不听话的畜生,还是早点杀了为好。” “杀……” 乌日娜愣了愣,有些惊讶于这名女子的镇定,下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民妇?你嫁人了?” 嬴抱月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苏雅给她编的新辫子虽然藏起了大部分彩带,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没想到居然是位新嫁娘,”乌日娜的视线在嬴抱月头上的彩带上停留了一瞬,瞥了一眼抱孩子坐在地上的赫里,“这是你男人?” 嬴抱月摇了摇头,看向乌日娜身后,“民妇的夫君,您刚刚已经见过了。” 乌日娜一愣,慕容恒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阏氏。” 他伸手去抓嬴抱月的手臂,嬴抱月不动声色地藏起了左手,慕容恒只得抓住了她的右臂。 “萨仁是我的阏氏。” 乌日娜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 “你的?” 乌日娜脸上的惊讶简直溢于言表。 “小城主,你成家了?你们俩是夫妻?” 慕容恒硬着头皮道,“没错。” 乌日娜愣了半晌,笑了一声。 “怪不得有这么大的胆子, 原来是城主的女人。” 她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嬴抱月, “你原来姓什么?是哪个家族的贵族?” 嬴抱月镇定道,“民妇不是贵族,没有姓氏。” 在西戎,除了贵族之外,普通的牧民和奴隶都是没有姓氏的。 “你不是贵族?” 乌日娜更加惊讶了,慕容恒虽然身份特殊,但也是靠着军功成为了西戎贵族,虽上没有父母做主,但他居然会选一个平民女子当自己的正妻? 就算慕容恒愿意,他的主子淳于夜想必都不会答应吧? “小城主哪来的?” 乌日娜眯起眼睛,“别告诉我是淳于夜赐的婚。” 否则她就要重新估量她那位未婚夫的脑子了。 下属的婚事向来是翟王拉拢人心扩充势力的手段。以慕容恒的地位,淳于夜应该会主动为他选择自己一派的贵族家的贵女做阏氏,再多多地赐他美女来收拢这位属下的心。 “小人刚成婚不久,尚未禀告翟王殿下,”慕容恒躬身道,“接下来,小人正准备带新妇去白狼王庭拜见翟王殿下。” “哦?你要去白狼王庭?” 乌日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话说,你没告诉你主子就擅自成婚,胆子不小啊。” 慕容恒皱了皱眉头,虽知道乌日娜将会成为他的女主人,但她这种说话的口气让他莫名不快。 “不管翟王殿下是否同意,小人都心意已决。” 慕容恒平静道,“如若惹翟王殿下不快,小人自会向他请罪。” 意思就是你一个还没嫁过去的别管那么宽。 “哼,”乌日娜哼了一声,她能感觉到慕容恒的不快,她本来也懒得插手淳于夜下属的事。 她的视线重新转到嬴抱月身上,“那你是碎叶城的城民?你父母在何处?” 嬴抱月摇头,“民妇并不出身此地。” “居然还是从外面娶回来的?”乌日娜更感兴趣了,“那你原来是哪的人?是坚昆人么?” 嬴抱月继续摇头。 “那你是哪的人?不会不是十二王庭的人吧?” 嬴抱月大脑迅速转动,立即找出了之前和慕容恒对好答案的身世。 她不能说她原本属于任何一个部落,西戎虽没有中原那般完备的户籍制度,但总有老人认识部落里的所有年轻人。一旦有心人去查证她的话,她乱编身份就会露馅。 最稳妥的,就是说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部落。 “我与父母原本居于大漠深处,”嬴抱月轻声道,“从民妇记事起,就只有民妇一家住在那个地方。” “后来民妇的父母过世后,民妇就一人独居,以牧羊为生。” 西戎地域广袤,虽有碎叶城这样多数牧民聚居的部落,但也有在部落外围零星居住的散户。 成为散户的原因有很多,大多数的散户是犯了错被逐出部落的罪人,或是不想参与部落间的厮杀逃出部落独自居住的牧人。 也有上一辈就是散户,这么一代代传下来的。 “原来是散户?” 乌日娜眯起眼睛,瞥了慕容恒一眼,“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居住在大漠深处的牧羊女,怎么会认识雄踞一方的碎叶城的年轻城主? “这件事说来都是长生天的安排,”慕容恒适当时接上了嬴抱月的故事,轻声开口。 “小人半年前在为翟王殿下办事的时候受了重伤,碰巧流落到了萨仁家门口。” 慕容恒娓娓道来,眼中满是感激。 “是萨仁收留了小人,日夜精心照顾,小人这才捡回一条命来,得以重新回到碎叶城。” 第四十六章 侍女 即便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为了家族被许配给一个翟王,乌日娜到底也是个女子,从小爱听草原上流传的歌谣。 慕容恒此时所说的经历,简直就像是能在歌谣里流传的爱情故事。 孤身一日住在大漠深处的牧羊女,遇见身受重伤流落到家门的年轻城主。 两个身份悬殊的人遇见了,相爱了。 最终城主带着牧羊女回到了自己的城中,不顾身份之别要给她正妻的名分。 乌日娜一时间都有些听住了, 下一刻回过神来,耳根都有些发烫。 “咳,”她轻咳了一声,打量着眼前慕容恒的表情。 即便贵为大当户,但慕容恒到底还年轻。少年紧紧抓着身边女子的胳臂,像是生怕她刁难了自己的心上人似的。 想起自己那个还躺在床上不死不活的未婚夫,乌日娜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行吧,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了。” 如果慕容恒说的话是真的, 她倒是能够理解他为什么坚持要娶这个平民女子了。 淳于夜的得力下属消失了大半年的事,她在须卜家时候也有所耳闻,时间也对得上。 至于居住在大漠深处的散户,鬼知道有多少,她也不可能一个个去查。 再说本来引起她兴趣的就不是什么慕容恒的阏氏。 “牧羊女啊,”乌日娜瞥一眼嬴抱月握着弓的手,“我倒是不知道,大漠中的牧羊女有这么大本事。” 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慕容恒。 “大当户,你知道你这阏氏是个射雕者吗?” 慕容恒弯着的腰有些僵硬,他知道这件事是绕不过去了。 射雕者实在是太稀罕了,如果有稍微对中原修行界发生的事有所了解的话,就难保不会结合此事联想到嬴抱月的真实身份。 但此时其他骑兵应该还没注意到此事,只因西戎人普遍认为中原人不擅长骑射,在他们心目中射雕者只可能是西戎人。 只有一直关注着中阶大典和高阶大典的慕容恒知道,嬴抱月也是个射雕者,且还曾在中阶大典的骑射战上赢了同为射雕者的淳于夜。 所以之前嬴抱月射箭的时候他才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 她能射中。 等嬴抱月真的射中了后, 慕容恒心中乱糟糟,拼命想为她辩白的理由,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 唯一让他心存侥幸且又不解的是,嬴抱月在射箭的过程居然并未暴露出等阶四修行者气息。 慕容恒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样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拉开五石弓的。 可事实上,嬴抱月身上的确没有高阶修行者的气息。 “射雕者?” 听到乌日娜的话,嬴抱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天真地仰头望着她,“阏氏觉得民妇是射雕者?” 被这么反问乌日娜反而愣了愣,“怎么,你难道不是?” 她不是在大庭广众下射下一只雕来了么? “如果能被这么称呼自然是民妇的荣幸,”嬴抱月摆出一幅虚荣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觑着乌日娜的脸色道,“两箭射中一只雕的,也能算是射雕者吗?” “两箭?”乌日娜听得一愣一愣。 嬴抱月指了指地上的黑雕尸体,“之前骑兵大人们没有射中,是因为他们只射了一箭,民妇则射了两箭。” 在一边抱着孩子的赫里听得愣住,没错,嬴抱月开弓后的确有两支箭冲上云霄, 第一箭射偏了, 第二箭却正中黑雕的胸口。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射出第二支箭的? 他就在她身边看得清楚, 嬴抱月就拉了一次弓, 除非…… 她一次就射了两支箭。 赫里的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箭囊。 果不其然,他箭囊里少的不是一支,而是两支箭。 回想起之前嬴抱月取箭时的情形,赫里心跳加速。 她一开始取的就是两支箭! 嬴抱月是将两支箭并在一起夹在指间取出,并同时搭上弓弦,所以从侧面看上去就只有一支箭。他当时太过混乱没有注意到,但飞在天上距离极远的黑雕应该也没有注意到。 嬴抱月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让天上那只通晓人性的黑雕掉入了她的陷阱。 就在黑雕躲掉一支箭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放松警惕后,第二箭接踵而至,彻底葬送了它的性命。 乌日娜盯着地上黑雕的尸体,有些迟疑。 她对射雕者的认知也就只在于能在战场上百发百中和射中天上的雕两件事上,如这女子所说的,用两箭射中雕,到底算不算射雕者? 比起射术,总觉得这女子像是用计谋获胜的一般。 “两箭么?” “嘶,这的确有点不好说。” 慕容恒听出了乌日娜语气中的迟疑,心中苦笑不已。 虽然嬴抱月是射了两箭没错,但同时射两支箭还能达到同样的高度,这要比射一支箭更难,而不是更简单。 但乌日娜显然不懂其中门道,嬴抱月也抓住了这一点正在哄骗她。 慕容恒算是明白了,嬴抱月倒也是不是无谋地暴露了了自己的能力,而是看出了乌日娜的色厉内荏,事先给自己想好了退路。 “民妇之所以能射中,也是因为其他骑兵大人先消耗了这雕的体力,”嬴抱月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小当户的那支箭直接射伤了这雕的翅膀,所以民妇接下来才能射得那么顺利。” 赫里僵坐在地上,他看得清楚,他的箭当初只是从这只雕的肩膀上擦过,根本谈不上射伤翅膀。 但他能够反驳吗? 他抬头看了一眼慕容恒,慕容恒的眼神里满是警告。 赫里猛地低下头。 “你一个人的确不像是有这么大本事,”乌日娜听着嬴抱月的解释,心情好了不少。 “不过不管你是不是射雕者,你这个女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乌日娜用马鞭抬起了嬴抱月的下巴。 慕容恒一惊,这个动作有些侮辱性,他生怕嬴抱月反抗,但嬴抱月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们要去白狼王庭,我也要去白狼王庭,”乌日娜端详着嬴抱月的脸庞,“我出嫁队伍里还差一名成过亲的侍女。” “你来当我这个侍女吧。” 第四十七章 应承 “侍女?” 饶是冷静如嬴抱月,听到这个提议还是愣住了。 她提起想过十几种乌日娜会处置她的手段,但没想到乌日娜不打算处置她,反叫她当自己的侍女。 虽遇见没多久,但从之前嘎鲁被抓住时乌日娜的反应来看,嬴抱月已经大概了解了这名女子的秉性。 这位须卜家的大小姐虽然骄纵且冲动,心地却不算坏, 看提议时的神色,倒也不像是打算将她放到身边慢慢折磨。 更何况,以乌日娜的身份对她提出这样的邀请,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立场。 名为提议,实为命令。 “阏氏,民妇……” 嬴抱月还没说完, 慕容恒却急了。 “阏氏!” 他拉着嬴抱月在沙地上跪下,满脸惶恐, “小人这女人出身荒野, 举止粗俗又不懂规矩,不适合抛头露面,更别提呆在阏氏身边当您的侍女了!” 乌日娜皱起眉头,顿时不高兴起来,“慕容恒,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怕我刁难了你这小新娘?” “小人不敢,”慕容恒连忙辩白,“只是小人这女人笨手笨脚的,实在是怕她坏了阏氏您的事……” “哼,她笨手笨脚?” 乌日娜打量了一眼静默无声地跪在慕容恒身边的女子,冷笑了一声,“那你未必也太看不起你的女人了吧?” 她看得清楚,这名自称萨仁的女子举止气度根本不像是个牧羊女,十有八九是贵族的后裔,恐怕祖上是罪人,才不愿说出自己的姓氏。 慕容恒如此推脱,还是看不起她, 不愿对她这个翟王阏氏效忠罢了。 “慕容恒, 我想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乌日娜淡淡道,“你是翟王殿下的人,那么你的女人,自嫁给你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我的人了。” 在坚昆这片土地上,她的男人是男人堆里的头,那她就是女人堆里的头。 按照西戎王庭的惯例,所有翟王手下的妻子,都归翟王阏氏管理。 慕容恒有苦说不出,他自然知道这个规矩,可他实在是不敢将嬴抱月放呆在乌日娜身边。 他曾在许冰清身边潜伏多年,深知这些贵族大小姐们的杀伤力。虽然乌日娜不像许冰清那样对嬴抱月怀有明确恶意,但她的一些无意之举,搞不好就能要了嬴抱月的命。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弄来了那只黑雕,他们这些人也不至于被折腾个半死,嘎鲁差点丧命, 嬴抱月也被迫暴露了自己的射术。 白狼王庭危险至极,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如果嬴抱月成为了翟王阏氏的侍女, 那么她就不可避免地要暴露在大庭广众。之后不管发生什么, 都会脱离他的控制范围。 更何况…… 慕容恒垂下头,他心中还有个隐秘的担忧。 阏氏身边的侍女,往往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这些人之后……都是要伺候翟王的。 伺候后如果翟王满意,就会成为翟王的滕妾。 当然,阏氏身边不可能都是未婚女子,也会带一些已婚妇人。这些人大多老成持重,主要是来帮助阏氏打理嫁过去后的事务,同时教导她一些作为新嫁娘必须知道的知识。 嬴抱月既然已经“嫁人”,要当的侍女应该是后一类,但慕容恒还是忍不住担心。 他担心……嬴抱月会被乌日娜叫去服侍淳于夜。 即便此服侍非彼“服侍”,他还是受不了。 况且只要淳于夜不是病得不省人事了,只要看上一眼,他就一定能认出嬴抱月来。 淳于夜认出嬴抱月后会发生什么,他不敢去想。 “阏氏,”慕容恒深吸一口气,“您若是想要小人做什么尽管吩咐,可我这个女人实在是上不了台面,等小人教导三个月,她学完规矩了,小人再把她送到你身边。” 如果直接拒绝乌日娜,她定然会觉得十分没面子,不会轻易收回命令,慕容恒于是想出了拖延的法子。 “不用了。” 但乌日娜却已经懒得和他废话了,挥了挥手。 “好了,我知道你心疼你这小新娘。我又不是要她教我规矩,她学什么学?这样好了,我答应你,如果她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不治她的罪就是了。” 慕容恒还想说什么,但乌日娜直接板起脸来。 “慕容恒,我都已经让步到了这种地步,你再推三阻四,就是对十二翟王不忠了。” 慕容恒的声音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不忠,对于西戎修行者而言,这已经是最重的罪名,他现在还担不起这个罪名。 “阿恒,别担心,”这时嬴抱月拉住他的袖子,朝他笑了笑,“我会小心服侍阏氏的,尽量不犯错。” “可是……” “可是什么,你的女人都这么爽利,你一个男人这么婆婆妈妈的!” 乌日娜不耐烦了,一把将嬴抱月从地上拽了起来。 “好了,就这么说好了。” “慕容恒,从今天开始你这女人就是我的侍女了。” 乌日娜瞥了一眼城外逐渐靠近的队伍,“对了,我的送嫁队伍要等一下才到,你安排人去接一下。” “我预计在这住两天,你安排下我住的地方。” 慕容恒无奈地点头。 “至于你,陪我去逛逛这碎叶城吧,”乌日娜做事风风火火,拽着嬴抱月就往城里闯。 “好了,到了晚上我会将你这小新娘还给你的,别这么愁眉苦脸,”乌日娜回头看了慕容恒一眼,猛地将嬴抱月拉入城中,“我们走!” 嬴抱月只来得及将手上的弓抛给赫里,“我晚上回……”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人已经被拽着消失在了人群中。 慕容恒和赫里站在一起,愣愣看着嬴抱月消失的方向。 “大当户,萨仁她……” 赫里看向慕容恒欲言又止,他有很多事想问。 但慕容恒此时心情糟糕透顶,无暇面对赫里的疑惑。 “她大概晚上会回你那边,”他打量了一眼赫里怀中睡着的嘎鲁,以嬴抱月的性格,她晚上应该会去检查嘎鲁的伤势。 “你有什么事晚上你自己问她吧,”慕容恒瞥了一眼城外的队伍,“我去安排那些人。” 碎叶城是乌日娜巡查的最后一个部落,她说只在此地住两晚,也就意味着两天后他们就要出发去白狼王庭了。 第四十八章 心结 想到老谋深算的白狼王,神秘莫测的云中君,生死未卜的淳于夜,还有现在突然冒出来的乌日娜,慕容恒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他之前之所以要回坚昆,是因为他作为大当户的金印放在了碎叶城中。没有金印, 白狼王的护卫不会放他进入白狼王庭。 他原本打算拿了金印后,只带少许对他绝对忠诚的精锐护送嬴抱月去白狼王庭。 可乌日娜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嬴抱月现在成为了翟王阏氏的侍女,必须要和乌日娜同行。他作为臣下随行,就不好再多带自己的护卫。 须卜家一定给乌日娜配备了足够的护卫,根本不需要碎叶城出人,乌日娜也不会信任碎叶城的人手。 和乌日娜同行,最终他能够带的自己人, 估计也就只有一两个。 慕容恒闭上眼睛想了想, 睁眼看向赫里,“赫里,之前阏氏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接下来准备和萨仁一起去去白狼王庭,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吗?” 赫里睁大眼睛,“白狼王庭?”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白狼王庭。 虽然他是个当户,但当初连慕容恒都还是在淳于夜的带领下才得以进入白狼王庭,更别说出身低微的他了。 “你也差不多可以去见见世面了,”慕容恒深吸一口气,“但有话我得说在前头,白狼王庭遍地权贵高手,危险重重,你若是一直呆在碎叶城没人是你的对手,但去了那里,却有可能丧命。” 赫里愣了愣神,看了眼怀里的孩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直呆在碎叶城里就可以保护好姐姐和外甥, 但之前发生的事打破了他的美梦。 他只有拥有更强的力量和更高的权势,才能保护好家人。 更何况身为西戎男儿,没人会不渴望前往白狼王庭。 思及此,赫里脆生生道。 “大当户,我愿意去!” “不过……” 说完愿意赫里忽然有些后悔,“大当户,可如果我也走了,碎叶城该怎么办?” 慕容恒不在的时候,他还能够率领骑兵保护父老乡亲。如果连他都走了,一旦有外敌入侵,骑兵们岂不是要成一盘散沙? “差不多也该放手让你姐夫独当一面了,”慕容恒拍了拍他的肩膀。 “格尔泰虽没有你的境界那么高,但弓马纯熟,办事老道,我观察过了,对于率领骑兵他有心得,应该能胜任。” 格尔泰正是苏雅的丈夫,同时也是嘎鲁的父亲。 之前射雕的骑兵中就有格尔泰在。 即便儿子被抓走,妻子陷入昏阙,但格尔泰拉弓的手却没有抖, 一直恪尽职守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 慕容恒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赫里个人能力虽强,但到底太年轻。让他单打独斗他在行,但真要他指挥队伍还欠火候,某种意义上而言,格尔泰反而比他更适合当这个骑兵统领。 “如果你和我一起去白狼王庭的话,我会将格尔泰也封为当户,让他接替你的位置。” 这样苏雅一家在城内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可以保证至少城内没人敢欺侮他们。 “我明白了。” 赫里胸中发热,跪倒在地,仰头感激地望着慕容恒。 “小人谢大当户的赏识。” “我今晚会和姐姐姐夫商议此事。” “嗯,你去吧。” 慕容恒挥挥手,看向已经靠近送嫁队伍,准备着手迎接乌日娜带来的这些人。 赫里背对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大当户……” 慕容恒皱皱眉头,“还有什么事么?” “萨仁她……”赫里看向城内的方向,犹豫了一下问道,“萨仁被阏氏带走了,她不会有事吧?” 这才几天,这小子就这么担心她了。 慕容恒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大概不会有事。” 他真正害怕的是乌日娜背后的家族势力,以及乌日娜可能会带嬴抱月去见淳于夜这件事。 可如果只是让嬴抱月和乌日娜单独相处,他并不担心。 回想起当初在南楚他看到过的场景,慕容恒悠悠道,“萨仁她很擅长和阏氏那般的女子相处,如果不出意外,阏氏应该会很喜欢她。”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初在南楚的时候,曾不少次看见嬴抱月身边被贵女包围的场景。 抛开一些贵族小姐身上的毛病不谈,乌日娜本人目前还算是光明磊落,慕容恒有种预感,这两人搞不好能相处得很好。 不过想起乌日娜是要嫁给淳于夜的人,慕容恒心情有些微妙难言。 让这两名女子走近,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 …… 夜色落下,明月初升的时候,嬴抱月回到了苏雅家的帐篷。 “萨仁!” 赫里像块石头般坐在火塘前,察觉到身后人的气息,他霍地一下站起来。 正在床边照顾嘎鲁的苏雅都被吓了一跳。 “你轻点,别把孩子吵醒了,”嬴抱月掀开帐门弯腰走进来。 赫里不说话,杵在地上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瞬也不瞬望着她。 “阿弟……” 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劲,苏雅担心地去拉赫里,“你怎么了?” 赫里挣脱开姐姐的手,还是不说话。 嬴抱月知道他在气什么,将手上一个纸包交到了苏雅手上。 “这是我抓的可以治小儿受惊的药,”她看了一眼床上的嘎鲁,伸手摸了摸他的脉门,“嗯,没错,正对症候。” “你把药熬了让嘎鲁喝三天,应该就能好了。” “萨仁阏氏,今天真是谢谢您。” 苏雅感激地望着嬴抱月一眼,嘎鲁被救下的时候她昏了过去没看到情形。但醒了后她听丈夫说是大当户的女人射死了黑雕,救下了嘎鲁,在她眼里,这名女子就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苏雅趴到地上就想要磕头,嬴抱月伸手搀起了她。 “你不用这样,苏雅,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 她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赫里,“赫里保护了我这些天,能为你们做点什么我也很高兴。” 赫里咬紧牙关,终于忍不住了,脱口而出,“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吧?” “赫里?” 苏雅愣了愣,训斥弟弟道,“你说什么呢?还不快给阏氏赔罪!”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看向赫里,“我们出去说吧,不要打扰到嘎鲁休息。” 第四十九章 矛盾 赫里闻言咬了咬牙,一掀帐门冲了出去。 苏雅被吓得浑身发抖,担心地看向嬴抱月,“萨仁阏氏,求您别怪罪,赫里他不是……” “我明白,”嬴抱月笑了笑, “我和他只是有些误会,大当户也知道这事,特地让我来和他解释,我们都不会怪罪赫里的。” 苏雅松了口气,同时也为自己心中害怕赫里被慕容恒怪罪的小心思被人看透而觉得羞愧。 “好了,我出去和他说说,你熬药给嘎鲁喝吧。” 说完嬴抱月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赫里站在院子里, 单看背影都能看出来小伙子气得够呛。 听到脚步声, 少年转过头来。 嬴抱月原本以为自己要迎接他的怒火, 眼前发生的一切却让她睁大双眼。 赫里瞅了她一眼,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向她磕了三个响头。 今生还未受到过如此大礼,嬴抱月眼皮直跳,硬生生退后了一步。 苏雅行礼她还来得及阻止,可赫里身为修行者动作实在是太快,她不动用真元根本拦不住他。 “你……你这是做什么?” 赫里端正地跪在地上,一字一顿道,“我阿爸说过,受人大恩,必要终生铭记,百般报答。” 阿爸? 想起赫里早逝的父亲,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 “萨仁,你今日救了嘎鲁的性命,你是嘎鲁的恩人,就是我赫里的恩人。” 少年跪在地上拍拍胸脯。 “日后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尽管找我。” 成为小当户后,赫里已经很久没有向人磕过头了,但他永远牢记着父亲的教诲。 在寻常西戎骑兵眼中,向女人下跪是耻辱的,但他不这么觉得。 有恩要还,有仇必报,这就是他的父亲教给他的东西。 “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嬴抱月不习惯被人跪拜,只能半蹲下身,看向赫里道,“你快起来吧。” 赫里拍拍膝头上的灰尘站起身,嬴抱月注视着他头上随着动作抖动的小辫子,心情复杂之至。 她知道她有点过界了。 在边关将士之中,曾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千万不要去了解你的敌人。 这个了解不是指战术战法上的了解,而是指从人的角度上而言,千万不要和敌人来往过深。 你可以去了解他们习惯骑什么马,用什么刀, 但不能去尝试打听他们家里有几口人, 为什么要上战场,打完仗准备做什么。 当初在永夜长城,安排给西戎俘虏送饭的将士,一定要是家里有亲人被西戎人所杀的人,就是为了提防有将士和俘虏攀谈,泄露情报。 当你意识到你挥刀的对象,是和你一样活生生的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刀就会变钝。 所以在永夜长城,刚进入军营里的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前,都会专门安排老兵给这些新兵们“讲课”,教那些新兵蛋子如何将战场上的人头看成爵位、美女、金银,总之就是不要看成人。 嬴抱月闭了闭双眼,她上战场前倒是不需要进行如此的洗脑,但她也一直奉行着这条老兵间心照不宣的忌讳,从不会对西戎人容情,更不会去了解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可现在,她被丢到西戎,被迫深入了这些人中间,一点点开始了解他们。 嬴抱月凝视着面前憨直爽朗的少年,不知该说些什么。 和被掳到西戎的慕容恒与杜子卿不同,赫里是个土生土长的西戎人。 她见过太多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的西戎兵,也杀过太多或年轻或年老的西戎兵。 嬴抱月伸出自己的双手,凝视着自己的手心。 那些年,死在她手上的西戎人里,是不是就有赫里这样的少年呢? “萨仁?”赫里疑惑地望向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抬起头,目光恢复清明。 身处于不同阵营,很多事他们根本没法选。 就拿赫里来说,虽然这少年现在对她十分友善,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是慕容恒阏氏的基础上,如果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赫里未必不会立马对她挥下屠刀。 “没事就好,”赫里目光严肃起来,“萨仁,虽然我感念你对嘎鲁的恩情,但一码事归一码事,有件事,你必须和我说清楚。” 来了。 兴师问罪才是嬴抱月一开始认为的赫里要找她的事。 赫里不是乌日娜,他年纪虽轻但浸淫骑术多年,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就哄骗过去。 “萨仁,”赫里盯着嬴抱月拉过弓的那双手,忍了一整天的质问正要冲口而出,可下一刻他目光落到嬴抱月有些凌乱的头发上,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的就变了。 “对了,翟王大人的阏氏她……她没有难为你吧?” 嬴抱月忍不住笑了,看来赫里是真把乌日娜当成洪水猛兽了。 “没有,”她摸了摸头发,“这是今天下午阏氏拉着我在城里到处跑时被撞乱的。” 平心而论,如果乌日娜没有整出黑雕这一场事端,她对这个女子的印象不差,甚至觉得配淳于夜都有些可惜了。 乌日娜的个性,可以说和淳于夜正好相反。 这名少女泼辣,直爽,莽撞,可以看得出童年是被人娇宠着长大的,但本性不坏,甚至有点正义感,是个刁蛮大小姐,却不是恃强凌弱之人。 乌日娜今天拉着她兴致勃勃逛了一下午,她的好奇心和精力一样旺盛,碰到什么都想上去掺和一把,把不少牧民吓得够呛。 也不知道白狼王是怎么安排的婚事,居然将这样的女子指给了淳于夜。 淳于夜那阴郁的性子,居然撞上了这样一颗小辣椒,嬴抱月还真有点难以想象这两人遇见时的样子。 目前可以确定的就是,乌日娜绝不是什么温顺的女子,和掌控欲强的淳于夜碰到一起,估计场面不会很和谐。 “没难为你就好,”赫里松了口气,这才想起他想问什么。 “萨仁,”少年定定望着她的眼睛,语气笃定。 “你是修行者吧?” 嬴抱月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她今天下午射箭的时候,已经尽量藏好了自己的气息。连人群中的巫者都没有发现,为什么赫里会发觉? 第五十章 离城 “我的弓我知道,”赫里淡淡道,“不是修行者不可能拉开我的弓。” 今天下午他抱着嘎鲁回城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其他骑兵问他是不是他今天带的不是五石弓,他决定在见过萨仁之前不回答,在同僚们面前保持了沉默。 但他自己心知肚明,他今日带出来的, 就是他最重的五石弓。 “你这说法也太绝对了,”嬴抱月道,“我听说修行者之间单靠气息就能察觉对方是不是修行者,你既然跑来问我,恐怕是因为我身上没那种气息吧?” 赫里一时间语塞,这一点的确没错。 在萨仁拉开弓的瞬间,他只感觉到一丝极为微弱的真元波动,但下一刻瞬间消泯, 这点气息连人阶都够不上,更别提是一个高阶修行者会有的。 “为什么一定要是修行者才能拉开你的弓呢?” 嬴抱月笑了笑,“就不能是我天生神力吗?” “天生……” 赫里被问得有些动摇,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停留在嬴抱月纤细的手腕上,摇头,“我不信。” 他不是没有见过天生神力的勇士,但那些人的胳膊至少有嬴抱月三倍粗。 之前萨仁拉弓的时候他就心惊胆战,生怕她的手臂就这么断了。 但因为一直盯着看,他也发现了一件事。 萨仁拉弓用的是左手。 嬴抱月注意到了赫里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藏到身后。 她之所以能够在尽量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拉弓,就是再次利用了左手的诅咒。 但因此诅咒再一次加深了,如果现在赫里要她露出左臂,估计马上就要露馅。 好在赫里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倔强地盯着她,似乎做好了她不开口就一直和她对峙下去的准备。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赫里睁大眼睛,“你果然是修行者?” “在那之前, 你能拉一个屏障吗?”嬴抱月道,“我知道你们修行者都能做到。” “噢,好,”赫里点头。 屏障拉起了,嬴抱月看向赫里,认真道,“首先,我得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你家大当户都知道。” “我对你的确有所隐瞒,但这些阿恒都知道。” 既然赫里是慕容恒指来保护她的,那这顶锅还是丢给慕容恒背吧。 赫里听了愣住,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较真。 他之所以愤怒,就是因为之前在危急时刻,他为了保护萨仁甚至决定放弃去救嘎鲁,但结果来却发现自己拼死保护的人甚至比自己的射术还要强。 这种反差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蠢蛋,对于隐瞒了自己的萨仁自然是满腔怒火。 可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让他去保护萨仁的是慕容恒, 他对这件事不满就是对慕容恒不满, 可他是不会对慕容恒不满的。 萨仁是为了救嘎鲁才暴露自己的射术,她本可以什么都不做,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我明白了,”赫里握紧双拳,“是小人冒犯,我不会再问了,萨仁,请你原谅我。” 嬴抱月摇摇头,她知道有些事与其让人胡乱猜忌不如说出来。 “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修行者。” 赫里瞪大眼睛,他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说出来。 “但我不会将我的境界告诉你,”嬴抱月平静道,“我之所以隐藏境界,是因为我在漠北和漠中都有仇人,一旦暴露身份,我就会死。” 赫里浑身一震,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到了更可怕的事里。 他艰难地问道,“萨仁,你的仇人是……” “关于我的仇人的事,阿恒都知道,”嬴抱月摸了摸藏在衣服中的狼牙项链,瞥了他一眼,“阿恒会帮我找仇人,你还别问那么多了。” 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看赫里的表情她明白他已经意识到了。 “我今日和你说的这些不能告诉任何人,”嬴抱月轻声道,“除非你想我死。” “我没有!” 赫里像是烫到脚一般后退一步,“我向长生天发誓,我绝不会泄露半句!” 如果萨仁之后真的出事,他现在非常害怕慕容恒会拿他是问。 望着少年慌张的模样,嬴抱月笑起来。 她并非一时心软才向他泄露了自己的秘密,而是既然赫里起了疑心,那么她干脆透露出一些情报,把赫里也拉下水。 现在赫里成为了“知情者”,因为对慕容恒的忠心,他反而会更积极地为她保守秘密。 和以前在中原时不同,这一次在西戎她是真正的孤立无援,哪怕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 “那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嬴抱月笑了笑,“大当户和我都相信你的忠诚。” 赫里松了口气。 “我听阿恒说,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永夜长城?” 赫里点头,嬴抱月笑了笑,“那这一路上就要麻烦你了。” 他摇头还想说些什么,嬴抱月的目光忽然看向院外,“看来我要回去了。”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赫里怔怔看向院外。 慕容恒正站在院门边。 赫里向慕容恒躬身一礼,然后解除了屏障。 嬴抱月向慕容恒走去,忽然回头道。 “这两天估计你也要收东西,多准备准备吧。” 赫里望向院外并肩而立的二人,点了点头。 …… …… 乌日娜一共在碎叶城内住了两天。 这已经是她在巡城过程中住的最长的一次。 第三日清晨,浩浩荡荡的车队在碎叶城的出口处集结。 比起乌日娜来的时候,队伍中的马车多了一倍,全都是慕容恒和长老们一起从碎叶城内挑选的物产,准本全部带到白狼王庭送到淳于夜手上,给他们的翟王来办婚事。 乌日娜原本出发时都习惯独自一人骑快马,但这次却破天荒地坐到了马车里。 马车里,乌日娜注视着坐在她对面的那名女子。 “萨仁,我们就要去白狼王庭了,你紧张么?” 嬴抱月点头道,“紧张。” 但说白了要嫁人的不是她,她紧张的程度有限。 上一次呆在这样的送嫁队伍里,还是她和亲南楚的时候。 车队总共行了十几天后,嬴抱月趴在马车车窗,忽然察觉到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绿色。 第五十一章 王庭 大漠上的风景一成不变,这样一道绿色就格外显眼。 随着车队的行驶,嬴抱月发现那道绿色的范围越来越大,逐渐蔓延到整个地平线上,这不是她的幻觉也不是海市蜃楼,远处出现的,是她到了西戎后迄今为止见到过的最大的一片绿洲! 就像是奇迹一般, 碧绿无垠的草原从天边铺天盖地而来,水草风貌,生机勃勃,嬴抱月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草原深处,她第一次看到了树的身影。 虽然不算高, 也只是零星分布在帐篷中间, 但那的的确确是树木。 “真是每一次来都让人觉得感慨,”察觉到嬴抱月望着外面目不转睛,乌日娜也掀开车帘。 “虽然比不上当年在漠南的那块大漠明珠,但白狼王的草场的确是全大漠最富饶的。” 白狼王的草场。 嬴抱月屏住呼吸,她心中猜测的没错,远处那片绿洲,果然就是白狼王庭了。 作为西戎所有王庭的最高首领,白狼王的确应该拥有着全西戎最好的绿洲。 “你说的大漠明珠,是什么地方?” 嬴抱月轻声问道。 “哦,那是以前白狼王庭在漠南的草场,我虽然没有去过,但我听我阿爹提起过,”乌日娜眼中浮现出一丝憧憬。 “我阿爹说,那里连空气都有水的甜味儿,河流里流淌着花朵,青草四季碧绿,牛羊怎么吃都吃不完。”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西戎土地贫瘠气候酷烈, 但越往南必然是越富饶, 现在的白狼王庭位于漠中,是从漠南迁来的,可想而知虽然白狼王是有限范围内挑选了最好的草场,但必然比不了之前在漠南的草场。 “都怪南边的那些中原人!” 乌日娜说着说着眼中涌起刻骨的恨意,“那群中原人明明拥有肥沃的土地,自己吃饱穿暖,却对我们赶尽杀绝,逼我们离开南边的草场!” 如果不逼你们离开,那要遭殃的就是边境的百姓。 嬴抱月望着乌日娜眼中的恨意,没说什么。 对西戎人而言,劫掠是他们的生存方式,从乌日娜角度看来他们不过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这种事说不清谁对谁错,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站在边关守将的角度,她只知道人的欲壑难填。一旦永夜长城失守,那么西戎人恐怕就不只是“只为了活下去了”,只会长驱直入,烧杀抢掠, 将中原变成人间地狱。 游牧和农耕, 本就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 “原来那就是白狼王庭啊,”嬴抱月着遥望着远处的那片绿洲,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水草丰茂的地方,那是树吗?长的真大。” 乌日娜从恨意中缓过劲来,瞥了她一眼,“和你原来住的地方比起来,这里自然是要好很多。” 也许是嬴抱月眼中的惊羡让她重新恢复了自信,乌日娜眼中恨意淡了下去,嘴角重新露出笑容,如数家珍地指着远处的那片绿洲。 “你看见那条河了没有?那叫楞格河,河里面有鱼,现在还没到夏天,若是夏天来,钓上来可好吃了!” “你看到最大的那顶帐篷了没有?白狼王就住在里面!只不过那里寻常不许人靠近,我也是跟着阿爹才进去过一次,白狼王连吃饭的盘子都是金子做的呢!” “周围的那些帐篷都是给翟王住的,十二翟王每次来白狼王庭的时候都会住在那里。” “看见那块围起来的空地了没有?别看现在是空的,等到了晚上点起篝火,所有牧民都会在那里跳舞!可热闹了!” “每个月初一和十五的时候,是青年男女在这里聚会的日子,每一次都能成好多对呢。” 乌日娜兴奋地说着,嬴抱月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点点辨认着白狼王庭内的各个地方。 从杜子卿和慕容恒的口中,她无一不感受到两人对白狼王庭的恐惧,仿佛那个地方就是一片黑暗的泥沼,隐藏在山沟里终年不见天日,寂静阴森,阴暗潮湿爬满蛇虫。 但现实与她之前的印象相反,实际上到了之后,至少从外表上看,白狼王庭是一块相当美丽的地方。 绿草如茵,风景秀丽,的确很有一个国家都城的感觉。 不过这个都城里并没有宫殿,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帐篷。 但只是帐篷也能看出地位的悬殊。,之前乌日娜指给她看到的那座属于白狼王的帐篷就很明显超过她以前对帐篷这种东西的认知。 那与其说是帐篷,更像是一个移动城堡,至少有三层楼那么高,结构层层堆叠复杂至极,外面的毡子更是织金绣银极尽华丽,让嬴抱月无限遐想这顶帐篷如果烧起来是三个什么模样。 白狼王的帐篷外围成一圈的翟王帐篷一个个也大得离谱,外面的织布上绣着不同的图案,用乌日娜的话来说,那是不同部落的标志。 翟王帐篷外又围着一个个小帐篷,里面住在翟王带来的部众,但数量有限,这一点乌日娜不解释嬴抱月也知道是为什么,那必然是为了防止翟王造反。 其他王公贵族和护卫兵士们的帐篷在更外面,再然后是牧民的帐篷,还有许多简陋的棚子,不用说就知道是给奴隶住的。 总体而言,白狼王庭的布局和嬴抱月之前呆过的丹阳城和汝阳城都很相仿,只是人口没有中原那么多,建筑没有那么复杂。 同时和碎叶城不同,白狼王庭外围已经建起了简易的城墙,搭建了不少防御工事。 这时车队已经逐渐行驶到了城墙前,因为乌日娜之前已经让人打起了旗子,车队并未受到阻挡,但嬴抱月还是敏锐地发现,随着他们靠近,城墙上有不少箭镞对准了这些马车。 可见白狼王庭的确是守备严密,闲杂人等很难混入其中。 “停下!” 有骑兵远远从城墙内骑出,打马来到车队前,骑兵看了一眼车队上的旗帜的图案,“是十二王庭的人?” 乌日娜从马车内探出头来,“是我。” 骑兵睁大眼睛,显然是认得她的。 “须卜家的……” “现在该叫我十二阏氏了,”乌日娜笑了笑,“我替我男人巡城归来了,还不开门。” 骑兵猛地挺直身躯,在马上抚胸行礼,回头向身后挥手,“放行!” 车轮辘辘驶过简易的城墙,嬴抱月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绿洲和遍布其中的帐篷群。 这里,就是白狼王庭。 白狼王,云中君,还有淳于夜。 都在这个地方。 第五十二章 机会 “十二阏氏,十二翟王因为要养伤,呆在毡帐内不能见风见客,只能委屈您先住在这旧帐篷里。” 带路的老侍女弯着腰一边在前面走一边解释,将乌日娜一行人领到一顶巨大的毡帐前。 “颛渠阏氏吩咐过了,等开春十二翟王身体好起来,就为您们收拾新帐篷。” 嬴抱月跟在乌日娜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 如果她没有记错,颛渠阏氏是白狼王的第一位阏氏会有的封号,相当于中原王朝的王后。 白狼王的王后发话了,看来乌日娜暂时是不用和淳于夜住在一起了。 乌日娜眼见着神情轻松了许多,嬴抱月也微微松了口气。 “无妨,”乌日娜甩着手中的马鞭,向老侍女道,“我家的旧帐篷我住着还习惯些, 让他慢慢养病去, 我等得起。” 她巴不得淳于夜的伤一辈子都养不好。 “十二阏氏,”老侍女姿态虽卑微,但听见乌日娜的话,肃声开口道,“您这话可不能再这么说了,您已经是淳于家的人了,须卜只是您的娘家而已,可不能再把我家挂在嘴边了。” “好了,我知道了,”乌日娜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快。 但这位老侍女是颛渠阏氏身边最近的,她虽性子冲动却也明白轻易不好招惹这样的人,只能摆摆手道,“你下去吧。我带来的这些人我自己会安排。” “好,那老奴这就回去向颛渠阏氏禀告了,您如果有什么需要, 尽管派人去大帐叫人。” 乌日娜点点头,看着那名老侍女的身影消失在帐外, 她这才大大松了口气,一骨碌瘫在了地上绣着华丽图案的地毯上。 嬴抱月站在帐篷门口,吃惊地看着屋内富丽堂皇的装饰。 听乌日娜的口气,这顶帐篷应该是须卜家的人来白狼王庭时会住的地方。乌日娜的父亲据说是漠北的一个大贵族,但普通贵族不管地位怎么高都高不过翟王。一个大贵族的帐篷就奢华至此,嬴抱月实在很难想象翟王和白狼王的帐篷里会是什么模样。 “萨仁。” 乌日娜瘫在地毯上,拍了拍地面,朝嬴抱月喊道。 “快进来。” “我……”嬴抱月望着眼前金光闪闪的地毯有些犹豫。 乌日娜之前带来的人都被她留在了外围的小帐篷里为她收拾行李,慕容恒和赫里等人则去了淳于夜的帐篷准备拜见淳于夜,此时只有她一人站在这顶大帐篷外。 “怕什么,进来就是了,不用脱鞋。” 乌日娜躺在地上打了个呵欠,“这毯子之后反正都是要换的。”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柔软的地毯,慢慢地走入帐中。 不知为何,她眼前忽然浮现起她刚到丁零时遇见的那些在草丛血泊中逃窜挣命的奴隶们。 “萨仁,你怎么了?” 乌日娜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嬴抱月在她身边坐下, “就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屋子, 有些头晕目眩。” “这算什么漂亮,”乌日娜得意起来,“你这是还没见过我的陪嫁呢!” 女子兴致勃勃地环视着毡帐中的各种饰物,“这帐篷当初是按照我阿爹的喜好布置的,太老气了,等阿蛮她们将我的陪嫁收拾出来,我要将这里的东西都换了。” 阿蛮是乌日娜从须卜家带来的侍女,从小服侍乌日娜,年纪比乌日娜大五岁,算是乌日娜身边侍女们中间的头领。 “可是刚刚那位老妈妈不是说了,等开春要为您和翟王殿下收拾新帐篷吗?” 不用想也知道乌日娜和淳于夜会在白狼王庭拥有自己的新房,按理说陪嫁都应该带到新房里。 嬴抱月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等您和翟王殿下的新帐篷准备好了后再布置?” 从听到翟王殿下四个字开始,乌日娜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哼,谁要和那个阴沉的家伙住一起!” 乌日娜瞥了一眼帐篷外空无一人,脸埋进地毯里,“我就待在这,有人敢赶我走不成!” 啊这…… 这一路上嬴抱月已经察觉到了乌日娜对她逐渐放下了戒心。估计是觉得她毫无背景,就算泄露了什么情报她也能让她立刻消失,和她说话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但当着她的面抱怨自己未婚夫倒是第一次。 嬴抱月发现乌日娜和淳于夜之间,很可能还真不是盲婚哑嫁,即便关系没有亲密到不到青梅竹马的程度,但两人之前一定见过。 既然乌日娜连慕容恒都见过,认识淳于夜也没什么稀奇。 王族和其他三大家族的孩子,本来在童年时期就应该能互相见着。 不过阴沉么…… 淳于夜戴着面具的时候的确有一种阴森的氛围,但嬴抱月倒不觉得他有多阴沉。 眼见着乌日娜对淳于夜十分嫌弃,嬴抱月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问题。 “阏氏,”她问道,“听说翟王殿下平素喜欢戴面具,您见过他不戴面具的模样吗?” “不戴面具的样子?”乌日娜皱了皱眉头,“那倒是没见过。” “不过我见过他兄长的模样,”她淡淡道,“淳于家的人,不都长那个模样么。” 果然如此…… 嬴抱月不禁想起淳于夜面具下的那张脸。 乌日娜口中说的兄长,应该就是指她在淳于夜的记忆里看到过的被他亲手杀死的淳于牙,这两人虽然是同母兄弟,但长相却是大相径庭。 恐怕如果乌日娜见过淳于夜真实的模样,对他的评价大概会没这么低。 但这对未婚夫妻的关系不是她需要考虑的。想起在来的路上看到的一些树木,嬴抱月心思飘到帐篷外面。 既然已经找到了树,那么她就可以联系姬嘉树他们了。 不过要等到晚上有星星的时候。 想到终于可以联系姬嘉树李稷等人了,嬴抱月心中还有些紧张。 不管怎么说,树虽然是有了,但她在联系姬嘉树等人的过程中,还得小心提防被人看见。 嬴抱月一边和乌日娜聊天,一边静静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 …… 夜深了,趁着乌日娜睡着,嬴抱月悄悄溜出了帐篷。 她走到一棵事先看好位置的生于隐蔽之处的小树前,将手掌贴到了树干上。 第五十三章 再会 眼前的树相比于嬴抱月在南方见到的树,枝干和叶片都要瘦弱许多,不少枝杈都光秃秃的。 但不知是不是春天要到了,借着远处帐篷间火把的火光,能隐隐看见许多枝杈间已经冒出了小嫩芽。 看着这些碧绿嫩芽,嬴抱月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选中的这棵树在翟王们的帐篷和贵族们的帐篷之间的交界处。嬴抱月原本也想过再往外围走一些,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下黑的效应, 她发现外围巡逻的士兵反而更多一些。 估计是翟王都有自己的亲卫,卫兵安排太多没有必要,这一排帐篷间巡逻的士兵就只有十个左右,她所在的这棵树距离最近的一个小帐篷有十几米远,且处于帐篷背面,算是非常隐蔽的位置。 嬴抱月计算了一下巡逻士兵经过的频率,算出她至少有一刻钟的时间。 这就足够了。 嬴抱月深吸一起,最后瞥了一眼远处穿梭在其他帐篷之间巡逻士兵们火把的位置,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眼前的树干上。 大漠的星空浩瀚美丽,银河悬挂之上,让人无限遐想。 嬴抱月仿佛回到了当初在永夜长城上的夜晚,她也曾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星空。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嬴抱月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曾在那棵大榕树上看见过的星空和二十八星宿,低声吟喃。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兮愁苦?” 因为闭着双眼,嬴抱月未曾看见她身前的景象。 她手掌抚摸着的那棵小树浑身的脉络在刹那间焕发出碧绿的光芒,枝杈间的嫩芽开始生长舒展,莹光照亮少女的脸庞,在星空下美得如梦似幻。 “抱月!” 山海居的客房中,正坐在桌边喝茶的姬嘉树手中的茶盏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坐在他对面的李稷瞬间站起身, 黑眸中涌动着汹涌的情绪。 “找到她了吗?” 不, 是她终于找到他们了吗? 姬嘉树不说话, 猛地冲到窗边打开窗户, 窗外有一棵根深叶茂的槐树,枝条直直探到窗边。姬嘉树猛地伸手攥住枝叶,这才来得及呼出一直憋在胸口的气。 他从住到山海居的第二天就让方九娘给他换了这个房间,就是一直在等这一天。 姬嘉树原本以为这一切都是他的无用功,没想到终于还是等到了。 李稷吃惊地站在姬嘉树身后,望着他攥在手心的叶片从叶脉上开始发出绿光。 “嘉树?” 嬴抱月的声音从叶脉中响起,带着安心的笑意,“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是她找到了他们,可他们还未找到她。 姬嘉树心中酸涩,“你没事吗?头不痛吗?” “不痛,”嬴抱月道,“我这次找到了树,感觉好多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位于西戎生有树木的地方。 姬嘉树和李稷对视了一眼,他们有太多的事想问,但有一个问题最为迫切。 “抱月。” 姬嘉树急切地问道,“你现在在哪?在西戎的哪个位置?” “我在……” 嬴抱月正要开口,但她的声音却忽然有了一丝慌乱,“等等, 你是谁, 你……” 咔嚓的一声,嬴抱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姬嘉树手掌中的叶片也瞬间失去了光亮。 “这……” 姬嘉树呆呆望着手中的叶片,心跳如鼓,一股寒意爬上他的后背。 嬴抱月最后留下的声音很显然是遇到了突发情况,可她到底遇见了什么? 她被人发现了?被谁?会不会有事?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姬嘉树抬头看向李稷,声音有些艰难,“昭华,抱月她……” “你先稳住。” 李稷气息也有些乱,主要是嬴抱月最后留下的讯息实在是有些不祥。 “抱月没那么傻,在找你之前一定是选择了足够隐蔽的地方。” 李稷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气息,他们在千里之外,什么忙都帮不上,至少不能自乱阵脚。 “她对修行者的气息向来敏感,西戎人身材又高大,如果是五大三粗的修行者靠近,她一定事先就能察觉。” 听嬴抱月最后的声音,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惊讶? 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有人出现撞破了她正在做的事,嬴抱月才不得已中断了联系。 但那个人不一定对她有威胁。 “也许是周围路过的牧民,或者有女子出现发现了她,又或者是什么野兽。” 李稷走到姬嘉树身边,“总之不一定是修行者,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明白,”姬嘉树点头,声音艰难,“只是我们真的只能在这等着么?” 李稷沉默一瞬,“明天我再去一趟流云楼。” 上一次他们去流云楼,并未得到万流云的任何许诺,甚至李堇娘也没能在那里逗留。 但就在万流云所在的那层楼上,他察觉到了除了万流云之外的另外一名高阶修行者的气息。 除了他之外,姬嘉树和李堇娘都没有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 万流云也发现他察觉到了此人的存在,却笑而不语,只在他们临走时,给了他一枚花笺。 “昭华君,如果遇到变局,不妨打开看看。” 那枚花笺,他当时未曾打开。 现在,恐怕到了打开的时候了。 李稷抬头看向窗外浩瀚的繁星和繁星旁的明月,他虽然嘴上在安慰姬嘉树,但他心中实则也没底。 嬴抱月刚刚,到底遇上了谁? …… …… 白狼王庭,夜风吹拂着草原上的青草,空气中弥漫着羊粪和火把燃烧的味道。 巡查的士兵还在几十丈外,耳边能听见远处有人在高歌,有男女在欢笑。 树木焕发出的碧绿光芒已经完全消失。 月光下,嬴抱月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到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上。 那是一双瘦弱的小手,手背青筋毕露,手腕上还能看见尚未褪去的鞭痕和烙铁的痕迹。 “你是……” 嬴抱月抬起头,定定望着那双在黑夜中闪烁的碧瞳。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仿佛被一匹小狼叼住了衣角。 但事实上是一个只到她腿那么高的小男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 望着那双碧绿的眼睛,嬴抱月睁大双眼,震惊不已。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见过这双眼睛。 就在她刚到西戎的那一天,在丁零草原上的狩猎场上,在无数奔跑的饿狼中间,她曾救下过一个有着这样一双碧绿眼睛的少年。 那名本该身处丁零的少年,此时正站在她的面前。 。 第五十四章 伊稚斜 ,! 嬴抱月定定望着眼前的少年,忽然发现他和之前遇见时有些不同。 虽然身躯依旧十分瘦弱,但他身上的穿戴却已经焕然一新。 之前在丁零的草场上遇见时,这小男孩身上只披着奴隶中常见的破麻布片子,光着一双脚。 可现在他身上穿着一身绣着金银线的小袍子,脚下蹬着一双崭新的皮靴,脖子上甚至还戴着一枚明晃晃金项圈。 单看衣着简直就像是哪家贵族家的小王爷,和之前那个衣衫褴褛的奴隶判若两人。 只是长时间受虐待导致发育不良的身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调理得过来的,一身华美精致的衣裳套在这样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身上,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但不管穿上去有没有违和感,这少年这身穿戴倒是和白狼王庭这个地方十分相配。 凝视着眼前他身上的打扮,嬴抱月意识到这名少年的身份恐怕是发生了变化。 面对她的提问,碧瞳少年只是瞪大着眼看着她,一声不吭。 “你……” 手腕处传来痛意,嬴抱月低下头,“你能放开我吗?” 别看这孩子瘦,手劲却大得出奇,她这手腕明日该留下淤痕了。 只能庆幸他误打误撞抓住的是她的右手,如果是左手腕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小男孩的手松了松,却依然还是抓着她不放,望着她的那双大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嬴抱月无奈极了,她瞥了一眼远处在帐篷间穿梭的火把,卫兵现在虽然还未过来,但如果这少年突然叫喊起来,那么她就完蛋了。 她今晚还真是遇到一位棘手的对手。 “你这么抓着我是要做什么?” 嬴抱月弯下腰,和少年的碧瞳平视,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对吗?” 碧瞳少年终于有了反应,大大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点了点头。 能听懂她的话就好,嬴抱月松了口气。 她果然没认错,这个孩子正是她在丁零遇见的那个。 只是一个大半个月前还在围场上被追杀的奴隶为什么会到了白狼王庭?还换上了贵族打扮,实在让人费解。 难道这少年原本就是个贵族? 不,不对,嬴抱月脑海中浮现出初遇时的画面。当时那些西戎人向他射箭的时候可没有丝毫犹豫,毫无疑问是将他当作奴隶看待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嬴抱月一边比划着一边问他,“谁带你到这的?” 然而碧瞳少年还是瞪着眼不说话。 嬴抱月有些犯难,不过倒也不是这孩子故意缄口不言,之前在丁零的时候她就发现他恐怕不太会说话。 结合他的身世倒也不难理解,如果他真是出生在一群被当作猎物的奴隶中间的话,估计没人好好教过他说话。 只能慢慢来了吗?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字一顿道,“我叫萨仁。” 她又指了指碧瞳少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望着她,笨拙地开口,“萨……仁……” “对,萨仁,这是我的名字,”嬴抱月耐心地重复道,用手指着他的心口,“你又是谁?” 少年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从嘴里吐出一句西戎语。 “伊稚斜。” 伊稚斜? 嬴抱月一怔,“伊稚斜?这是你的名字?” 少年大大地点头,指着自己,一字一顿道,“伊、稚、斜。” 这可真不像是个奴隶的名字。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伊稚斜,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这孩子这次倒是听懂了,吭哧了两声道,“阿妈。” 想起之前在丁零草场上死去的那个女子,嬴抱月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沟通就好。 嬴抱月提起自己被他抓着的手腕,做了个向外面牵着的动作,“伊稚斜,谁带你来的这个地方?” 伊稚斜紧张地抓着她的手腕,发现她没有挣脱的意思,才小小松了口气,从嘴里又憋出两个字来。 “亚……父。” 亚父? 这个词语在西戎语里等同于义父的意思。在淳于夜的记忆里,嬴抱月也曾听到过这个称呼,虽然她最终也没能见到淳于夜的亚父是谁。 但因为淳于夜,她对这个称呼的印象十分糟糕。 不过既然说是义父,也就是说伊稚斜是被人收养了?收养他的还是个西戎贵族? “伊稚斜!” “小崽子你去哪了?” 这时远处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卫兵们的火把也加快了向这边移动的速度,嬴抱月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糟糕,来找伊稚斜的人来了! “伊稚斜。” 嬴抱月蹲下身,推了推少年紧紧抓着她的手,“你再这么抓下去,就要害死我了。” 听见死字,伊稚斜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死……” 嬴抱月狠下心来,轻声道,“就像你阿妈一样,再也见不到了。” 少年浑身顿时颤抖起来。 “你看,你不想我死对不对?” 嬴抱月继续轻声哄着他,“那就松手。” 伊稚斜的手松了松,却又勐地抓紧,他的声音有些磕巴有些抖,“不走?” 嬴抱月愣住,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我不走。” 这少年在认出她的瞬间就紧紧抓住了她,是害怕她离开。 她伸手覆上伊稚斜的手背,心平气和道,“我就住在前面的帐篷里,你在这里的时候都能见到我。” “但你不能将你见过我的事告诉你亚父。” 嬴抱月认真地凝视着少年的眉眼,“不然,我就会走。” 少年身体抖了抖,松开手,捂着嘴,望着她点头。 虽然不会说话,但意外是个聪明的孩子。 以他这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就算说漏嘴估计能说出来的都有限。 喊声越来越近,嬴抱月直起身躲到不远处的一处帐篷后,伊稚斜乖巧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一双碧瞳直勾勾地盯着她。 嬴抱月向他摆了摆手。 伊稚斜转过身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嬴抱月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于这孩子的懂事。 “伊稚斜!你大晚上又跑什么跑!再跑我把你丢到狼堆里去!” 这时一个气急败坏的青年冲到了树下,像抓小鸡崽一般拎起了地上的小男孩。 嬴抱月躲在暗处,等看清这个人的身影,她勐地一愣。 伊稚斜的亚父,居然是他? 第五十五章 义父 第五十五章义父 大步流星走到伊稚邪身边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一身西戎贵族的打扮,袒露的胸口处刺着明晃晃的狼头刺青。 看到这个刺青的瞬间,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也就是说,伊稚邪的养父,姓淳于。 这时有卫兵打着火把跟了上来,火光下,这个有着狼头刺青的青年抬起头来。 看清此人的面容,嬴抱月眼睛微微睁大。 这个人,她认识。 伊稚斜的养父原来不仅仅姓淳于。 还是个翟王。 站在树下的青年是她曾经在东吴遇见过的老熟人。 “你这臭小子!让我好找,你跑这来做什么?” 青年提着伊稚斜的衣领火冒三丈,嬴抱月躲在暗处怔怔望着他的脸。 这张脸她绝不会认错,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包括她在内的很多人都将此人误认为是鬼华君。 青年的面容在火光下因为恼火而格外生动,他正是曾经假冒淳于夜带着西戎修行者参加中阶大典的十一翟王,淳于惮。 为什么淳于惮会在这里? 不对,说到底,他为什么会收养伊稚斜? 嬴抱月心底泛起一阵凉意,她和伊稚斜相遇在丁零,而丁零是第十翟王的领地。淳于惮作为十一翟王,自然不会专门跑到第十翟王的地盘上去收养一个奴隶。 时间也来不及让他这么做。 除非…… 除非围猎的那一天,淳于惮也在丁零。 说起来,之前在救了伊稚斜后逃亡之时,她隐隐到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在后面注视着她,她一直以为是当时混在狩猎队伍的大巫,现在看来,那道视线明显像是认识她似的,应该就是淳于惮。 嬴抱月心头一缩,手掌在袖子下也握成了拳。 如果当时就淳于惮认出了她,也就是说,他知道她人在西戎,还落到了丁零。 如果淳于惮将这个消息告诉正在寻找她的人,比如云中君,那么此事对她而言将是致命的。 这意味着西戎人很可能已经得知了她的下落。 甚至以云中君的老谋深算,通过推算她的行动轨迹,已经知道她现在就潜伏在白狼王庭中。 嬴抱月袖子下的拳头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不,不行。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能先自己吓自己。 之前淳于夜在黑洞中将她推开的异常举动,表明他很可能和云中君并不齐心。西戎本就是个松散的联邦之国,有多少个部落就有多少个派系,很难说淳于惮到底站在哪一方。 比起淳于惮到底有没有泄露她的下落,他为什么会收养伊稚斜反而更加令人寻味。 这时淳于惮抓着伊稚斜的领子使劲摇晃了几下后将他放回了地上。 “好了,我是要带你去见你的叔父,又不是要送你回狼群中,你小子刚刚跑什么跑?就跟那闻着腥的猫似的。” 闻着腥的猫? 嬴抱月闻言一怔,说起来她躲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哪怕是从帐篷边经过都不见得能发现她,伊稚斜到底是怎么找到她的? 难道说…… 谷筵 望着伊稚斜在夜风中抽动的小鼻子,嬴抱月吃惊地睁大眼睛。 不会真是闻着她的味儿找来的吧? 像是在肯定她的猜想一般,伊稚斜抽动着鼻子又在空气里闻了闻。 “你闻什么呢?这里到底有什么?” 察觉到他的动作,淳于惮疑惑地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 嬴抱月连忙又往深处躲了躲。 伊稚斜抬头望了淳于惮一眼,主动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开口道,“亚父,走。” “哟,难得你肯说话了,”淳于惮注意力被分散,冷笑一声,”肯跟我走了?“ 伊稚斜点点头,“去见,叔父。” “行,那我带你去见吧,”淳于惮牵起男童的手,淡淡道,“但你要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别乱看别乱闻,你那位叔父性子不好,一时兴起把你宰了都有可能,到时候我也管不了。” 伊稚斜点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走向帐篷外的另一条路。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两人牵手离开的背影。 淳于惮说要带伊稚斜去见叔父,也就是说他们将要去见的那个人是淳于惮的兄弟。 那么,会是谁呢? 这时,就在伊稚斜和淳于惮即将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前一瞬,伊稚斜忽然抬起头向她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嬴抱月心头一跳。 少年的碧瞳在黑夜里熠熠生辉,消失在数顶帐篷的深处。 …… …… 伊稚斜牵着淳于惮的手,停在一顶通体纯黑的帐篷前。 这顶帐篷在翟王们的帐篷深处,位置极其隐蔽,淳于惮牵着他的手七拐八弯走了很久才走到,走到之时连天边都微微发白了。 可即便在曙光之下,这顶帐篷却还是黑得出奇,看上去极为不祥。 即便到了白狼王庭这么久,伊稚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帐篷,不禁睁大了双眼。 他发现和其他翟王帐篷不同,这顶帐篷外居然没有站着卫兵,只有在距离帐篷百步之外才能看见有其他翟王的卫兵在巡逻。 “你这位叔父和其他人不同,不喜欢有人呆在离他太近的位置,”察觉到他在打量远处的卫兵,淳于惮牵着他的手淡淡开口,“不过他也不需要别人保护。” 不需要? 伊稚斜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望着眼前这顶黑帐篷,这时一阵夜风吹来,他忽然闻见一股恶臭从帐篷中散发出来,这味道难以形容,奇臭无比。 伊稚斜猛地后退一步,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 “喂,我不是叫你不要乱闻了么?” 之前一直没有真的发怒的淳于惮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狠狠掐住手心里的那只小手。 伊稚斜吃痛,闷哼了一声,但没有挣脱淳于惮的手。 因为从小在奴隶堆里打滚,他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知道他这是触及了淳于惮的逆鳞,连忙放下了捂鼻子的手,死死忍耐着帐篷里散发出的臭味,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才对,”淳于惮满意地点点头,“记住,接下里不管你看到什么,都给我保持住这个表情。” 伊稚斜点头。 淳于惮牵着他的手走到了黑帐篷前,伸手掀开帐门。 帐篷里黑黝黝的,隐隐能看见一个躺着的人影。 第五十六章 养子 ,! 帐门掀开的瞬间,一股更浓厚的腐烂臭味从里面冲出来。 一股恶心顿时从伊稚斜心底涌起,但想起淳于惮的话,他硬生生忍住了,小脸憋得通红。 这么浓烈的味道即便是嗅觉不灵敏的人也受不了,伊稚斜偷偷瞥了一眼牵着他的手的男人,却发现淳于惮面色如常,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淳于惮望着帐篷中的黑暗,澹澹开口。 “进去吧,记住我的话。” 因为帐篷全由黑布搭建,内里不见天日,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只在帐门掀开之时透进去一丝光亮。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亮,伊稚斜发现这个帐篷内空空如也,只在最里面有一个床榻,床榻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不等他看清,淳于惮一把将他推了进去,随后放下了帐门。 没了帐外的光线,帐篷内重新归为黑暗,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彻底被黑暗吞没,身处这样一个阴暗恶臭的地方,伊稚斜心中顿时充满恐惧。 “亚、亚父?” 他死死抓住淳于惮的手,小腿发抖。 “哼,没出息,”淳于惮冷笑了一声,“马上就能看清了。” 随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伊稚斜发现前方忽然出现了两点萤火。 豆一般大小的两个圆点,碧莹莹的,就像是草原夜晚上狼的眼睛。 童年的经历让他本能地勐地趴到地上,后背弓起,嘴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喂,你这是做什么?你是狼吗?” 淳于惮低头看了伊稚斜一眼,一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喝道,“睁大你的眼看清楚,这里没有狼。” 伊稚斜从地上爬起来,怔怔看向自己的掌心。 他的掌心黏腻湿润,浮动着一股和帐篷内同样的腥臭味。 即便眼睛看不见,但伊稚斜本能地察觉到了他手心沾着的是什么。 是血。 他惊恐地发现,这地上的地毯上全都是血,地面都被血给浸透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两点碧绿的萤火动了动。 帐篷深处的床榻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翻身坐起,拿起床边的一把剑。 随着他的动作,两点萤火也随之摇晃。 伊稚斜睁大眼睛,发现那两点萤火居然是镶嵌在一把剑鞘上的两颗夜明珠。这把剑的剑鞘上绘着一只狰狞的狼头,这两颗夜明珠正是狼头的眼睛。 “吵醒你了?” 淳于惮松开牵着少年的手,一个人走向帐篷深处。 手被松开,伊稚斜一个激灵,向前挥舞着手臂,“亚父!” “站在那别动,”淳于惮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他走到帐篷深处的床榻边,摸索着拿出火石,哧的一声擦亮,点燃了床边的一张油灯。 “抱歉啊,我知道你见不得光,这次我带了个人过来,不点灯我能看得见,可这小崽子看不见。” “咳,”床榻上的人动了动,声音嘶哑,“随便你。” 听到这个声音,伊稚斜浑身难受。 这声音难听到就像冬日里吹过奴隶棚子的冷风。 油灯的火苗慢慢变大,照亮了床榻边的情景。 看清眼前的一切,伊稚斜勐地后退一步。 这帐篷深处果然只有一张矮榻,榻上堆满了染血的破羊皮,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就躺在这堆羊皮中间。 这个人身上不知是沾满了血还是烧焦的灰烬,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肉身哪些是衣裳,一眼看去黑乎乎的一团,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淤泥里一般。 男人披散着满头黑发,长发凌乱如杂草,垂下来挡住了他的整张脸。 这是个不人不鬼,看上一眼就会做噩梦的身影。 “你就不能把你这头发整整么?都快要成亲的人了。” 淳于惮却已经对此人的尊荣见怪不坏,无比自然地坐到了一边,打了个呵欠,“你也不怕你这副模样将你阏氏吓跑了。” “哼,”坐在床上的人冷哼了一声,“她要是真能被吓跑,倒也不错。” 淳于惮啧了一声,“还说这种话呢?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你倒是说说,你还想娶谁?” 坐在床上的人不说话,淳于惮伸手捞了一把这人挡在眼睛前的头发,“别的不说,你这头发拖这么长还能看得见吗?” 坐在床上的男人啪的一声打掉淳于惮的手,那些野草般的长发又落了回去。 伊稚斜脚底生根一般站在地上,愣愣望着这男人眼睛的位置。 在油灯的光线下,之前剑鞘上的两颗夜明珠已经不怎么亮了,可就在刚刚短短一瞬间,他彷佛看见了一双真正的属于狼的眼睛。 碧绿的,充满冷漠的眼睛。 “你在那杵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见过你叔父。” 这时淳于惮想起了呆立在一边的伊稚斜,朝他招了招手,“来磕头,这是你十二叔父。” 伊稚斜魂不守舍地走上前,乖乖跪下向床榻上的男人磕头。 “怎么样,阿夜,我这个儿子收得不错吧?” 淳于惮望着听话的养子笑起来,看向床上躺着的淳于夜。 “哼,不知道还以为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了,”淳于夜瞥了地上的孩童一样,目光在伊稚斜的眼睛上停了停,澹澹道,“你脑子出问题了么?什么玩意儿都往回捡。” “我生不了?” 淳于惮嘿了一声,“我还怕我女人生太多,将来家产不够分呢。”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男童的眼睛,眯起双眼,“阿夜,你可知道,我这儿子是为你收的呢。” “我?” 淳于夜目光变冷,“是么?看来连你都觉得我要死了,急着找人继承我的王位。” 先是为他娶正妻,然后再收义子,再下一步,怕就是等他死吧。 按照西戎的传统,翟王的王位一般都是传给儿子,除非那个翟王没有娶妻生子或者是被其他想抢王位的人所杀,翟王位才会由外人开始争夺。 他原本没有后代,如果现在就死了,他的王位原本应该是由其他王族进行抢夺。 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正妻,如果再来一个“养子”,一切就都安排妥当了。 只要乌日娜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不管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还真能摇身一变成为他的儿子,名正言顺地继承他的王位和财产。 第五十七章 心思 ,! “喂,你搞清楚,我可没盼着你死。” 面对淳于夜这番诛心揣测,伊稚斜已经听傻了,但淳于惮却依旧满脸笑容地坐在他的床边。 “再说了,就算你想死,你死得了吗?” 淳于惮伸手一把掀起淳于夜身上的破羊皮。 更加浓烈的臭味从下面冲出,伊稚斜实在忍不了了,死死咬紧牙关屏住呼吸。 淳于夜眼中喷出怒火,一把夺走了羊皮,但淳于惮还是一眼瞥见了藏在羊皮下的那具腐烂不堪的**。 “啧啧啧,”他摇着头,表情戏谑,“都烂成这样了你还死不了,简直比羊圈里的虫子还能活。” 伊稚斜勐地睁大双眼,进来前亚父明明叮嘱他不要乱说话,怎么他自己说起话来却这么肆无忌惮? 然而这位十二叔父也没有像淳于惮描述的那样,脾气坏到动不动就要拔剑杀人。 淳于夜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只有捏着羊皮的手掌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冷冷道,“你今天过来,原来是来嘲讽我的么?” “怎么会,”淳于惮嘴角含笑,瞥了一眼已经憋得面色铁青的伊稚斜,“我可是真心来给你介绍儿子的。” “我不需要儿子,”淳于夜的碧瞳盯住他,眼里浮起冰冷的杀意,“你说你不盼着我死,那好端端地想给我收义子作什么?” “我可没说谎,”淳于惮耸耸肩,“你死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你的王位又不会落到我头上。” 作为唯一年龄相彷且领地相邻的翟王,他和淳于夜之前一直都是天然的盟友。 “我要是向对你落井下石,我当初就不会陪你去东吴,”淳于惮澹澹道,“我那时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好么?” “我自己可也没儿子呢,若是我死在中原,我的王位还不知会落到什么人头上。” 这话没错,淳于夜脸色稍缓。 虽然他准备了后手,但当初他们一行人深入中原那么多高阶修行者中间,一着不慎就可能全军覆没。 当时除了淳于惮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大贵族愿意跟着他,只愿送几个自家子弟过来,唯独淳于惮,自告奋勇加入了队伍,还愿意假扮他。 想起这段经历,淳于夜对淳于惮的猜忌少了几分,但碧瞳之中的防备没有褪去。 他现在正处于最衰弱的时期,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 “既然你不等着我死,送这个孩子到底要做什么?” 淳于夜打量了一眼莫名其妙心情很好的淳于惮,“再说了,你好好的怎么想起收义子?” 西戎贵族之中的确有收义子的风俗。但淳于惮年纪轻轻的又不是生不出儿子了,压根没有收义子的必要,之前更没见他有多喜欢孩子。 且以翟王的身份收义子不是小事,淳于夜眯眼看了一眼呆立在一边的伊稚斜。 从这男童身上的伤痕和举止来看,他轻而易举地就猜出这男童之前是个奴隶。 淳于夜冷笑一声。 “收一个奴隶当儿子,淳于惮,你昏了头了么?” 如果淳于惮正式收这个孩子当儿子,那么这个孩子之后就会姓淳于。 淳于夜很难相信他那位父王会同意淳于惮干这样的事。 “奴隶么?” 淳于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伊稚斜的头发,“你不愿意收一个奴隶当儿子?” 淳于夜心中觉得愈发不对劲,冷冷道,“你这不是废话么?” 因为他是被人从外面带回白狼王庭的,从小就一直被人质疑是个野种,这种情况下他再收一个奴隶当儿子,他是脑子出问题吗? “废话么?” 淳于惮忽然笑起来,“我若是告诉你,这孩子原本要被狼活活咬死,却被一个忽然出现的女人救下才逃了性命,你还不愿意么?” 淳于夜闻言眼神忽然变了。 伊稚斜僵硬地站在床边,打了个哆嗦。 帐篷内忽然变冷了,寒风飕飕吹过,之前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都澹了一澹。 淳于夜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伸手握住了身边的剑柄。 伊稚斜后背的汗毛根根树起,从小在死人堆里的打滚的经历让他明白,眼前这个人男人身上满溢着杀气。 一种难以想象的威压弥漫开来,伊稚斜勐地跪倒在地。 淳于惮却像是早就料到了淳于夜会有这般的反应,笑眯眯道,“喂,别把人弄死了,这小子可还没觉醒,禁不起你的真元。” “觉醒?” 淳于夜澹澹道,“他是天生修行者?” “没错,”淳于惮笑了笑,“虽然未曾觉醒,可之前猎场围猎的时候,这小子面对十几匹狼围攻都没死,是不是很有意思?” “哼,你又去猎奴隶了么?” 淳于夜大概猜到淳于惮到底是从哪捡到这个小子了。 这种能在猎场上大难不死的奴隶会被认为受上天眷顾,是天生有吉兆之人,不会再被杀死,不少贵族还喜欢挑这种奴隶回去用。 当初慕容恒也正是被他以这种方式在围猎中选中的。 但一般这种奴隶选回去也只是当马奴,资质好一点的当护卫,至今淳于夜还未曾听过有哪个贵族会将其收为义子的。 想起淳于惮刚刚说的话,淳于夜神情阴沉下来。 “淳于惮,你是在哪捡到这个孩子的?” 淳于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觉得是在哪?” 淳于夜沉着一张脸没说话。 “哼,真不知道你在硬撑什么,”淳于惮瞥了一眼他身下那堆烂肉,“你如果愿意听国师的话,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般下场。” 淳于夜身体的溃烂,来自于黑泥的侵蚀。若是换作普通人早就已经被侵蚀至死,偏偏他是天阶,恢复能力强,身上不断长出新肉,却又不断受到腐蚀。 周而复始,折磨不休。 想解决这个情况很简单,只要他愿意回答云中君一个问题,云中君就答应给他黑泥的解药。 但从大半个月前回到白狼王庭开始,淳于夜就一直没有开口。一直拖到现在。 淳于夜闭了闭眼睛,碧瞳凶狠地盯住他。 “这个孩子,到底是从哪来的?” “你想问的不是他吧?”淳于惮澹澹道,“你是想问救这个孩子的女人在哪吧?” 淳于夜再次沉默下来。 淳于惮挑衅地望着他。 淳于夜坐在床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闭起眼睛,眼皮动了动,澹澹问道,“那个女人,还活着么?” 第五十八章 邀请 ,! 淳于夜的语气很澹,很漫不经心,彷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淳于惮定定望着坐在床上闭着眼睛的男人,一直带着笑意的目光第一次变得复杂起来。 他轻笑一声。 “你果然还是放心不下。” 不,不是放心不下,而是放不下那个女人。 淳于夜睁开双眼,扫了他一眼,“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男人声音冰冷,“所以她死了?是喂了狼还是喂了秃鹫?” 淳于惮望着眼前口是心非的人,无奈摇头。 “若是她真的喂了狼,你又要如何?” “如何?” 淳于夜冷笑,“这不是禅院一直要的么?只可惜我不能捡块骨头去邀功。” 伊稚斜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看着淳于夜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吃人的怪物。 “你啊……” 淳于惮叹了口气,“还捡骨头邀功呢,你要是愿意乖乖将那女人的下落告诉国师大人,你也不用天天在这这么烂着。” 淳于夜冷冷道,“我说了,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 淳于惮望着他,冷笑一声,“那看来我这消息很值钱啊,若是告诉国师大人,不知道能不能换几颗破境丹呢?” 床上咔嚓一声响,伊稚斜跪在地上睁大眼睛,“义父!” 夜明珠闪烁着碧光,淳于惮缓缓低下头,看向抵在自己胸口处的剑鞘。 淳于夜并未拔剑出鞘,只是将剑鞘的尖端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但淳于惮心里清楚,淳于夜不是不拔剑,而他是对付自己根本无需拔剑。 以天阶修行者的境界,只要他有那个意,淳于夜可以连剑带鞘一起捅进他的胸口。 淳于夜的碧瞳近在咫尺,看上去冷静平和。 但淳于惮比谁都清楚,这种状态下的淳于夜比谁都危险。 当初在围场上杀死淳于牙的时候,他这就是这样一个表情。 “阿惮,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我剑鞘上的这两颗夜明珠,”淳于夜澹澹开口。 他手执剑鞘,剑鞘的尖端缓缓在淳于惮胸口转动,“我现在将这两颗珠子送给你,如何?” 淳于惮目光微凝,下一刻伸手缓缓拨开了胸口的剑鞘,“还是算了吧。” 他要是真的拿了这两颗珠子,他怀疑他今天就走不出这顶帐篷了。 这两颗夜明珠,是淳于夜的母亲稚云公主的遗物。 “好了,你也不用再怀疑我了,”淳于惮澹澹道,“我既然来告诉你,就是没打算将此事卖给禅院。” 淳于夜握着剑鞘的手没有松。 “是真的,”淳于惮简直要受不了这个多疑的家伙,“我如果想卖情报,就不该收养这个孩子。这孩子可是已经和那个女人扯上了关系。” 淳于夜视线转到跪在床边的伊稚斜身上,“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淳于惮瞥了一眼四周,“你这帐篷,隔音如何?” “你现在可以放心,”淳于夜澹澹道,“麻烦的家伙我已经都除掉了。” 真狠,这家伙不会是将所有靠近的卫兵都杀了吧? 淳于惮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伊稚斜的肩膀。 “说起来,我前段时间在丁零遇见一桩稀事。” 丁零。 听见这个地方,淳于夜握着剑的手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淳于惮注意着他的反应,目光微深。 “当时我在第十翟王的地盘上打猎,为了助兴放了一些狼和奴隶。” 听到这些,伊稚斜死死咬住唇,他低下头,隐藏住眼中的恨意。 “围猎么,你懂的,”淳于惮澹澹道,“之前都进行很顺利,这小子也在其中,本来就快被一匹狼给咬死了,但草丛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女人。” 淳于夜正敲打着剑鞘的手指停了下来。 “那女人蓬头垢面,脸上全是血看不清面容,身上也没有修行者的气息,”淳于惮悠悠开口,“唯独反应速度极快,赤手空拳都敢与狼相搏。” 淳于夜的目光凝住了,“后来呢?” “后来,”淳于惮澹澹道,“那个女人自己引开了狼群,救了那群奴隶。” 虽然他没看清脸,但有那般能力行事风格又那般古怪的女人,他只认识一个。 “她跑了,你们难道没追么?” 淳于夜冷冷道。 “当然追了,”淳于惮摊开双手,“但那丫头一头扎进了黑湖,那湖是修行者的禁地,就算是高阶修行者都难全须全尾地爬出来,我们只好停止了追她。” 虽然他后来也派了兵士绕过黑湖去查探她的下落,却没有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所以嬴抱月现在到底下场如何了,他也不清楚。 “哼,”淳于夜冷笑了一声,“一群人抓不住一个没有境界的女人,你们也真是好大的本事。” 淳于惮无言地瞥了他一眼,这人真的有资格说这种事吗? “总之,之后她就失去了下落,我返回了猎场,捡到了这个小东西。” 淳于惮提熘起伊稚斜,努了努嘴,“你看这双眼睛,和你长得多像。” 西戎人的眼睛大多都是浅色的,淳于家子孙的眼睛颜色则会都偏绿。可像淳于夜这般纯正的碧瞳并不常见,大部分都掺杂了一些其他颜色。 当年在整个白狼王庭,只有白狼王和稚云公主的眼睛是纯绿色的。 “淳于夜,我觉得吧,就算你将来自己生,也未必能生出眼睛这么像你的孩子。” 淳于惮大笑起来,将伊稚斜放到淳于夜的床边,“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淳于夜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伊稚斜的眼睛。 “这小孩,叫什么名字?” 淳于惮推搡了一下伊稚斜, 伊稚斜结巴着开口,“伊、伊稚斜。” 淳于夜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等的,这孩子不会是淳于家的人吧?” 他之前觉得淳于惮收奴隶当养子不会被父王承认,现在看来,淳于惮也许并没有那么蠢。 “猜对了。还真有可能是。” 淳于惮残酷地开口,“这小子恐怕是我们哪位王兄或者王叔一夜风流的后果。” 他在收养前调查了一下伊稚斜的母亲,发现她并没有固定的丈夫,却曾经在翟王的帐篷内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不久就生下了伊稚斜。 只是那到底是哪个翟王的帐篷,他还没查清楚,估计也不会有翟王承认。 “总之,你不想收义子我也不会逼你,”淳于惮站起身来,“不过大王已经吩咐,下午让你和乌日娜见一面,你做好准备吧。” “见她?” 淳于夜皱紧了眉头,“见她做什么?” 第五十九章 安排 “见她做什么?” 淳于惮无语地望着淳于夜,“喂喂喂,她可是你未来的阏氏啊,人都到白狼王庭了,你难道还能不见她不成?” “阏氏?” 淳于夜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盖着的烂羊皮,淡淡道,“我这副模样,她嫁过来也是守活寡,我就不信须卜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西戎的大贵族们都各有自己的情报网,他回到白狼王庭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四大姓之一的须卜家不可能没有耳闻。 “知道又怎样?”淳于惮耸耸肩,“既然答应了这桩婚事,就证明须卜家不在乎你是什么模样,只要你还是十二翟王就行了。” “哼,”淳于夜冷笑一声,辛辣地讽刺道,“那这还真是应了中原的一句俗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可不是鸡也不是狗,”淳于惮打量了一下淳于夜隐藏在乱发下的脸,“你把头发束好,收拾一下,乌日娜看到你也许就嚷着非你不嫁呢。” “我可不需要她这么想,”淳于夜目光冰冷,瞥了一眼四周,“她若是不害怕这地方,就让她来吧。” “喂喂喂,你还真准备以这副模样见乌日娜?” 淳于惮眼角微微抽搐。 淳于夜这副尊荣的确是受黑泥侵蚀影响的没错,但其实他只要有那个意,是能短时间内将自己收拾出一幅人样来的。 虽然白狼王将他一人丢在这里养伤没错,但这个如泥潭般恶臭的帐篷,算是淳于夜自己自暴自弃的结果。 哪怕他稍微愿意动用点真元,这里也不会是这种臭死人不偿命的问题。 看着这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淳于惮十分怀疑淳于夜是故意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只为了吓走白狼王为他安排的阏氏。 “喂,你可够了啊,”淳于惮皱起眉头,“虽然禅院迄今为止都没有管你,但你如果真用这副模样去见乌日娜,暴露了禅院的秘密,后果你自己知道。” “再说乌日娜既然接受了这场婚事,以那丫头的狠劲必然也是做好了准备,”淳于惮瞥了淳于夜一眼,“你就算再不堪,她也能忍到婚礼办完。” 淳于夜坐在床上,目光阴郁。 瞅着他这副模样,淳于惮心情也有些糟。 “乌日娜可是替你连城都巡完了,这门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你还是放弃挣扎吧。” 说实话以淳于夜的城府之深,淳于惮不明白为何这人忽然在婚事上生出了反抗的心思。 他们这些翟王的婚事谁不是白狼王赐下的? 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四大姓的人,那就是足以和自己匹配的正妻。至于喜不喜欢不重要,不喜欢之后再去抢别的美人就是了。 况且淳于夜狠到连自己的身体都能舍得出去,娶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事? 从西岭雪山回来后,淳于惮发现连他都渐渐看不懂淳于夜在想些什么了。 “总之,乌日娜三个时辰后会到,大王让我来通知你,也是给你留着面子。可你若是让淳于家没了面子,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等你好一点了,我再带你这儿子来看你。” 淳于惮说完将伊稚斜夹在了腋下,大步走出了帐篷。 只留淳于夜一人坐在黑暗里,盯着剑鞘上夜明珠。 …… …… “什么?让我今天去见淳于夜!?” 谷鼫 清晨,须卜家的帐篷里,也正在爆发一场大战。 乌日娜坐在妆台前,一巴掌拍在铜镜前,噼里啪啦震下无数珠宝首饰。 “阏氏!” 正在为她梳头的侍女阿蛮脸色不好看起来,微微提高了声音,“老爷临走前不是和你说过,叫你不要这么直呼翟王殿下的名字么!” “这里是白狼王庭,您的一举一动可是都有人看着在呢!” 乌日娜咬牙,手放在妆台上攥成拳,“好,那么那位翟、王、殿、下,找我有什么事么?” 嬴抱月蹲在妆台边捡掉下的首饰,因为离得近,她都能听见乌日娜咬牙切齿的声音。 看来这丫头真是气得够呛。 “不是翟王要找你,”作为乌日娜身边的首席大侍女,阿蛮继续波澜不惊地为她梳头,“是颛渠阏氏说你们订婚这么就,你一直在外巡城,却都还没和翟王殿下见一面,就安排在今日下午让你们见一面。” “不用了,”乌日娜继续从牙缝里挤话,“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反正没过几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我和他婚礼上见就是了。” 这在成婚前完全不想见未婚夫一面倒也算是稀奇。 嬴抱月直起身,将捡起的首饰一条条重新摆入乌日娜面前的首饰盒里。 有阿蛮在,她完全不需要做什么。 阿蛮虽只比乌日娜大几岁,却因为从小与乌日娜一起长大,两人相处起来不像主仆,反到像姐妹。 “阏氏,”阿蛮拖长了声音,语气严厉起来,“这场见面是颛渠阏氏的意思,而颛渠阏氏的意思是谁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那当然就是白狼王的意思。 嬴抱月静默地侍立在一边,目光微深。 白狼王一个大男人,居然会想到安排乌日娜和淳于夜在婚前见面,也是十分反常。 这么看来,白狼王对这场婚事还真是特别看重。 “阏氏,这里不是须卜家了,您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阿蛮语重心长道,“且在成婚之前,翟王殿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去见一面又何妨呢?” 乌日娜坐在妆台边,拳头握得死紧。 嬴抱月看着她的反应,心中有些奇怪,为什么乌日娜会这么抵触去见淳于夜? 她这么抵触,为什么又会愿意嫁给他? 可不等嬴抱月多想,战火却忽然烧到了她身上。 阿蛮教训完了,看着乌日娜这副模样又心疼了。 “阏氏,颛渠阏氏虽说让你下午就去见翟王殿下,但倒也没说让你一个人去,你大可带个人一起去。” 乌日娜双眼倏然亮了起来,“那阿蛮,你和我一起吧!” “阏氏,你忘了,奴婢还没嫁人,”阿蛮严肃道,“按照规矩,你和翟王殿下同房前,奴婢这些没有嫁人的贱婢是不能见翟王殿下的。” 哦?未婚女不能去见主子的未婚夫? 西戎人这一点倒是挺讲究的。 嬴抱月正在感慨,却发现镜前的主仆双双回过头,看向了她。 第六十章 见面 ,! 第六十章见面 主仆两人双眼放光地盯着她。 嬴抱月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阏氏?” 她苦笑了一声,“您有什么吩咐?” “还用我说么?”乌日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萨仁,你下午陪我去见翟王殿下吧!” 让她去见淳于夜?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可她不能拒绝得太明显,以免让乌日娜心中起疑。 “阏氏,”嬴抱月摆出一副恐惧扭捏的模样,“民妇才成婚不久,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嫁的人还正好是翟王殿下手下的爱将,这不是正合适么?” 乌日娜越说越兴奋,一把抓住嬴抱月的肩膀,“我就说将你收为侍女是个好主意,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你收拾收拾下午和我一起去吧。” “不,阏氏……” 嬴抱月身躯有些僵硬,“民妇不懂规矩,怎么能去见翟王殿下?万一有所冒犯……” “有我呢,你只要跟在我后面,叫你跪你就跪就行了,”乌日娜大咧咧道,“只是让你陪我去,又不是让你干什么大事。” 这真是没办法了,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心一横,低头道,“阏氏,其实是民妇害怕见到翟王殿下,还请您选其他人陪您去吧。” 乌日娜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盯着嬴抱月的眉眼,眸光微深,“你害怕他?” 嬴抱月抖抖索索地开口,“翟王殿下他……英武无双,民妇没见过世面,去见这样的人,实在是心中恐惧……” “英武无双?”乌日娜忽然冷笑了一声,“是残忍嗜血吧?” “恐怕你也是听说过那个人杀兄逼母的传言了吧?” “不,不,民妇没有这么想……” 嬴抱月连忙否认。 “哼,你不用替他否认,反正这些传言大部分也都是真的,”乌日娜坐回了妆台前,注视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我要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望着她冰冷又嫌弃的眼神,嬴抱月心中却忽然浮起一丝近乎麻痒般的痛感。 杀兄逼母么?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那一段在冰塔林中看到的记忆,想起了那个装在袋子里的孩子。 嬴抱月垂下视线。 原来不管是在中原人眼中,还是西戎人眼中,他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没有丝毫分别。 这时她面前传来乌日娜冰冷的声音。 “不管你有多害怕,你现在是我的侍女,我叫你陪我去你就得陪我去,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嬴抱月勐地抬起头看向镜前女子的背影,乌日娜虽然任性,但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硬地对她下命令。 乌日娜坐在镜子前,没有回头。 她小声嘀咕着。 “我都要下地狱了,你们谁还想逃?” 嬴抱月重新低下头,在心中叹了口气。 “民妇明白了,阏氏,民妇陪你一起去。” …… …… 暮色夕垂,许多帐篷中飘出炊烟。 “前面,就是十二翟王的帐篷?” 乌日娜带着嬴抱月一边走一边向前面卫兵,问道。 “没错,十二阏氏,前面那条路走到尽头后左转就到了。” 嬴抱月听着耳边的对话,望着前面的路,心中一股预感越来越强烈。 虽然这路走得很绕,但如果她没有记错,昨天晚上淳于惮带着伊稚斜走的方向,和他们现在所走的方向大致一致。 也就是说,淳于惮要带伊稚斜去见的叔父,果然就是淳于夜么? 想起伊稚斜和淳于夜酷似的那双碧瞳,嬴抱月心中忽然泛起一股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淳于惮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说,他想利用伊稚斜做什么? “好了,前面那顶帐篷就是了。” 这时带路的卫兵的声音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 “十二阏氏,接下里的地方小人就不能靠近了,还请您自己走进去。” 带路卫兵带着他们绕进一个小道,指着前方一顶黑色的帐篷说道。 “你不能靠近,怎么回事?” 乌日娜盯住那顶黑得吓人的帐篷,皱眉问道。 “十二翟王向来不允许修行者靠近他的帐篷,”卫兵老实道,“如果再靠近叁步,小人就要死在这了。” 不许修行者靠近? 乌日娜后背泛起一股凉气,冷笑道,“我虽然境界不高,可我也是修行者。怎么?他连我也要杀吗?” “那自然是不会的,”卫兵低头道,“您是十二翟王的阏氏,他自然不会对您动手。” 乌日娜哼了一声,“是么?我倒要看他敢不敢。” “萨仁,我们走!” 嬴抱月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走向那顶模样就很诡异的地方。 “果然那家伙脑子有够不正常的,住的这都是什么地方?” 乌日娜也正在打量着这顶帐篷,“这光能透进来么?” 恐怕是不能的。 在看到这顶帐篷的瞬间,嬴抱月就能想象出这帐篷里面会是多么黑暗。 “那自然是不会的,”卫兵低头道,“您是十二翟王的阏氏,他自然不会对您动手。” 乌日娜哼了一声,“是么?我倒要看他敢不敢。” “萨仁,我们走!” 嬴抱月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走向那顶模样就很诡异的地方。 “果然那家伙脑子有够不正常的,住的这都是什么地方?” 乌日娜也正在打量着这顶帐篷,“这光能透进来么?” 恐怕是不能的。 在看到这顶帐篷的瞬间,嬴抱月就能想象出这帐篷里面会是多么黑暗。 乌日娜后背泛起一股凉气,冷笑道,“我虽然境界不高,可我也是修行者。怎么?他连我也要杀吗?” “那自然是不会的,”卫兵低头道,“您是十二翟王的阏氏,他自然不会对您动手。” 乌日娜哼了一声,“是么?我倒要看他敢不敢。” “萨仁,我们走!” 嬴抱月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走向那顶模样就很诡异的地方。 “果然那家伙脑子有够不正常的,住的这都是什么地方?” 乌日娜也正在打量着这顶帐篷,“这光能透进来么?” 恐怕是不能的。 在看到这顶帐篷的瞬间,嬴抱月就能想象出这帐篷里面会是多么黑暗。 “那自然是不会的,”卫兵低头道,“您是十二翟王的阏氏,他自然不会对您动手。” 乌日娜哼了一声,“是么?我倒要看他敢不敢。” “萨仁,我们走!” 嬴抱月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走向那顶模样就很诡异的地方。 “果然那家伙脑子有够不正常的,住的这都是什么地方?” 乌日娜也正在打量着这顶帐篷,“这光能透进来么?” 恐怕是不能的。 在看到这顶帐篷的瞬间,嬴抱月就能想象出这帐篷里面会是多么黑暗。 第六十一章 伪装 外面极远的地方传来脚步声,从震动来看总共是三个人。 黑暗寂静的帐篷里,淳于夜从床上坐起。 从距离上来看,那三人走到这顶帐篷前还需要至少一刻钟的时间。 他闭着双眼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呼吸绵长,静静聆听着几百丈外的动静。 第一个人是个男人,步子沉重,穿着极重的马靴,是带路的卫兵,第二个人脚步声轻盈,是个女子,步子急躁莽撞,应该是许久未见的乌日娜,而第三个人…… 淳于夜坐在床上,耳朵忽然动了动。 从紧跟着乌日娜的步伐来看,第三个人应该是乌日娜的侍女。此人身上并没有修行者的气息,步子也没有乌日娜那般轻盈,略带慌乱,只是这个女人的脚步声…… 淳于夜于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眼,这个脚步声,他觉得有些熟悉。 虽然比他记忆里的那个声音要沉重慌乱上许多。 三人的脚步逐渐接近。 就在卫兵停下来告诉乌日娜他不能再往前走时,淳于夜掀开了身上的羊皮,走下了床榻。 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下床。 有粘稠的液体从他的下身缓缓流淌而下,散发出一股恶臭。 淳于夜没有低头,只是凝视着帐门,一步步往前走。 如果此时有人在这顶帐篷中,一定会惊叹于眼前发生的场景。 随着淳于夜的步伐,黑泥一团团从他身上脱落,坠落堆积在地面,新生微红的皮肤一寸寸从腐臭的黑泥中露出。 就像是脱掉一层泥壳一般,淳于夜在帐篷中走出十步远,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 他宛如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全身上下不着寸缕地站在帐篷中央。 “大概能维持一个时辰么?” 淳于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重生的身体,地上的那些黑泥蠢蠢欲动地再次向他这具身体爬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黑泥顿时瑟缩了一下,团在地上不动。 但淳于夜知道这只是假象,以他的实力只能震慑这些黑泥一时,却管不了一世。一个时辰后这些黑泥会再次恢复活性,重新侵蚀入他的身体。 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他在保全淳于家面子的情况下打发走乌日娜了。 “啧,真麻烦。” 淳于夜厌恶地开口。 他伸出手,床边的剑飞入他的手心。 刺啦一声,帐篷后被划出一个大口子,看不见的真元流动占领了整个帐篷,强风吹拂,整个帐篷中致命的恶臭从帐篷后的口子中驱逐而出,帐篷内的臭味一下子淡了下来。 淳于夜抬了抬手,地上的污渍和血迹全部聚入黑泥之中,黑泥团起所有脏东西滚入了床底。 这时两名女子的脚步声已经来到帐篷前。 乌日娜嫌弃的声音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淳于夜眸光淡淡的,伸手拿起床头架子上搭着的一件黑袍和挂在一边的面具。 “请问,有人吗?” 一丝光亮透入了帐篷。 有人掀开了帐篷。 淳于夜披上衣衫,转身看向帐外。 一个戴着青色面纱的女子的脸出现在光亮之中。 …… 谷摔 …… “没有人吗?” 嬴抱月掀开帐篷,只看见一片黑暗。 “伺候十二翟王的奴隶是都死光了么?怎么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乌日娜皱紧眉头,站在帐门前不满地开口。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伺候的人。”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帐篷中传来。 听见这个声音,嬴抱月一愣。 她低下头,手臂保持着打着帐门的姿势,双脚退到了乌日娜的身后。 “阏氏。” 嬴抱月轻声问道,“您要进吗?” 瞥见帐篷内的那一片黑暗,乌日娜心中一百个不情愿。但她都走到这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不然阿蛮能数落死她。 “行吧,进。” 乌日娜捏紧鼻子,踏入帐篷之中。 帐篷内的光线实在是太暗了,她眯起双眼冷冷道,“不要告诉我,十二翟王的帐篷穷到连灯都点不起。” “哼。” 帐篷深处传来一声冷哼,下一刻哧的一声,一道细小的雷电忽然从帐篷深处窜出。 唰唰唰! 那道闪电就像是灵蛇一般在帐篷内窜了一圈,下一刻帐篷内忽然灯火通明,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内亮如白昼。 乌日娜受不了刺激闭上眼睛,嬴抱月也连忙如此。但她眼睛撑出一条缝来,打量着帐篷内的情形。 原来这帐篷的八个方向的角落里居然放着八盏宫灯一般式样的高大灯座,每个灯座上都托有至少六盏油灯,此时这些灯在一瞬间都被点亮了,顿时照亮了整个帐篷。 眼睛终于适应了强光,乌日娜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情形,她愣了愣。 嬴抱月跟着睁开眼睛,也怔住了。 和外面看上去的诡异模样不同,这帐篷内部极为阔朗,不见丝毫装饰和摆设,只在最深处摆着一张床。摆设虽然简单,但帐篷内极为整洁,四处纤尘不染,如同雪洞一般。 淳于夜披着黑色的衣衫坐在床上,脸上依旧带着那张修罗面具,薄薄的衣衫下露出少年挺拔精瘦的胸膛。他就这么低着头坐在床上擦剑,看见两人进来,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们一眼。 说实话在掀开帐门前,嬴抱月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 就算一进来看见淳于夜整个人泡在血池里,她估计都不会惊讶。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淳于夜的模样状态远比她之前想象的要好得多。 虽看不见他的脸,但单看他身上的皮肤,之前的那些焦痕都已经消失,一个多月前那个差点被烧成焦炭的人仿佛不是他似的。 甚至单从气息上看,都察觉不出他身受重伤。 心中浮现疑问的并只有她。 乌日娜盯着坐在床上擦肩的淳于夜,眯起双眼,“我听说十二翟王病的在床上爬不起来,封地也回不来,巡城也做不到,于是才代替翟王殿下去巡城。” 女子声音冰冷下来,眼中隐隐泛起怒火。 “可现在看来,你似乎也没有病得快死了么。” 淳于夜抬头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是盼着我死,好早点守寡么?” 第六十二章 服侍 乌日娜要喷火,狠狠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守寡?我凭什么要为你守寡?” 她冷笑一声,“我大可带着大笔陪嫁改嫁!” “改嫁?”淳于夜也冷笑了一声,“看你这模样,是已经选好对象了?不妨说说看,不会还是翟王吧?” “你!” 乌日娜气得咬牙切齿,淳于夜这说法说得简直就像她已经找好了奸夫了一般,她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朝淳于夜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阏氏!” 嬴抱月额角简直要淌下冷汗来,连忙上前虚虚拦住乌日娜的手。 “阏氏,颛渠阏氏不是嘱咐您要劝翟王殿下喝药么?翟王殿下许是已经好转了,但还是要再养养以免前功尽弃。” 嬴抱月瞥了一眼淳于夜的床头,居然还真的发现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也不知道送来多久了,上面早已没了热气。 她其实一点都不操心淳于夜到底病到了何等程度,但这两人上来就这么针锋相对,也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以乌日娜的境界当然不足以对淳于夜造成威胁,可这对未婚夫妻如果真的在这帐篷里打起来,最后要遭殃的估计还是她这唯一的“下人”。 颛渠阏氏估计不会找乌日娜的麻烦,但恐怕不会放过乌日娜身边的侍女。 “喝药?” 乌日娜闻言一鞭子抽在地上,“我看他精神得很,哪里需要喝药了!” 姑娘哎,既然是政治联姻,那么你们俩各自装一下不好么? 嬴抱月不禁在心中感叹。 乌日娜这副状态,也不知是该称之为真性情,还是因为她家世够硬,不屑于与淳于夜虚与委蛇。总之在看到这个药碗的时候,嬴抱月就已经察觉到了那位西戎王后的意图。 这两人初次见面,也不能说几句话就完了,于是颛渠阏氏就特地安排了药碗这个道具。只要乌日娜喂淳于夜喝下这碗药,颛渠阏氏就能向白狼王禀报,说这对小夫妻和和美美,淳于夜身体也好转了,能尽快举行婚礼了。 颛渠阏氏安排的不错,可就是两个演员都不怎么配合。 “你说得没错,”淳于夜瞥了一眼床边之前淳于惮让伊稚斜端来的药碗,“我身体好得很,不用喝什么药。” 颛渠阏氏给他送药? 淳于夜目光阴郁,当初他母亲在的时候,颛渠阏氏就是个摆设,他母亲稚云公主去世后,白狼王才渐渐开始信任自己这个正妻。 如果他没有猜错,因为他母亲的存在,这位颛渠阏氏应该对他恨之入骨才对。 如果不是为了在白狼王面前保持自己贤妻的形象,颛渠阏氏应该压根不想管他的这些破事。 她送来的药,虽然不至于毒死他,但除非他脑子出问题了,是不可能喝上哪怕一口。 “大王希望我们见一面,现在已经见过了,”淳于夜扫了一眼杵在不远处的乌日娜,“现在见过了,你可以走了。” 乌日娜听见自己手掌攥着马鞭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之前的确是不想来这个地方不想见淳于夜,但她不想来,不代表淳于夜能对她采取这种挥之即来招之既去的态度。 淳于夜这种口气反而激起了她心中的反骨。 “可以走了?” 乌日娜脸上不怒反笑,“翟王殿下,您这就见外了,让我服侍你喝药吧。” 淳于夜后背泛起鸡皮疙瘩,惊疑地看向乌日娜。 嬴抱月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此人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看来哪怕淳于夜城府再深,却终究还是不懂女人心。 他刚刚的话,已经刺伤了乌日娜的尊严,所以她现在不仅不会回去,还要故意留下来恶心她。 “来吧,翟王殿下,喝药吧。” 乌日娜一咬牙,坐到淳于夜的床边,一把抄起了床头的药碗,但她显然对服侍人这种事十分生疏,端碗用的力气太大,不少药汁瞬间溅了出来。 “你做什么?” 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厉声道,“都说了不用你做这些,回去!” 乌日娜咬紧嘴唇,捏紧骨勺举到淳于夜嘴边,娇声道,“翟王殿下,喝药。” 嬴抱月望着这一幕,莫名想起“大郎喝药”这四个字。 这下估计淳于夜都会有些生理上的不适。 果不其然,淳于夜碧瞳眯起,帐篷里出现真元的涌动。 下一刻咔哒一声,端在乌日娜手上的碗重新落回了床头。 “我再说一遍,”淳于夜冷声冷气道,“回去!” 乌日娜霍然站起,居高临下地望着淳于夜,“淳于夜,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还真以为我是求着嫁给你的不成?” “你是翟王没有错,”女子高傲地昂起脸,“可我在坚昆巡城的时候,你只能像条狗一般躺在这里,是我安抚了你的部众,而你什么都没做,根本配不上翟王的名号!” 淳于夜的碧瞳微微收缩,嬴抱月袖子下的手指动了动,顿时考虑起他如果向乌日娜动手,她应该怎么做。 然而淳于夜身上气息变了变,却最终没有发作。 “你怎么想我不重要,”他澹澹道,“总之,你有本事就不嫁,既然要嫁,就不许忤逆我。”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女人。” “我忤逆你?你……”乌日娜咬牙正要开口,帐篷外却忽然远远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十二阏氏,药喂完了吗?” 乌日娜深吸一口气,高声道,“还没!” 这个声音正是颛渠阏氏身边的老侍女的声音,她心里明白这是颛渠阏氏来检查任务了。 但她也不能大声嚷出来说淳于夜不肯喝,不然显得她没本事。 可她又有什么其他法子么? “连碗都端不稳,就别想着喂别人药了。”淳于夜讥讽道,“不把人毒死就不错了。” “你!” 乌日娜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又冲了上来,但就在这时她脑内忽然灵光一闪。 她回头看向嬴抱月,“萨仁,你来喂!” “我?” 嬴抱月微微退后一步,她没想到这战火又烧到了她身上。 “你说我不会侍奉,那我就让我侍女来吧,”乌日娜擦了擦手指,瞥了淳于夜一眼,“我看你还有设么毛病!” “萨仁?” 淳于夜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忽然抬头看向乌日娜身后的女子,碧瞳微微闪烁。 “你,把头抬起来。” 第六十三章 极近 淳于夜的声音响在耳边,嬴抱月低着头静静攥紧拳头。 “你怎么了?” 看她不动弹,淳于夜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我在和你说话呢!”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压低了声音,“民妇出身卑贱,不敢面见翟王殿下。” 虽然她带着面纱,但嬴抱月记得有人和她说过,她的眼睛非常有辨识性,如果不想被人认出来,就要避免和人对视。 “民妇?” 淳于夜的反应和当初乌日娜初见她时相同,他的视线在她头顶上的彩带上停留了一下,声音有些异样,“你嫁人了?” 淳于夜打量自己身边女子的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怪异,乌日娜皱紧眉头,挡到了嬴抱月身前。 “怎么,翟王殿下,莫不是以为我敢带未婚的侍女来见你吧?” 乌日娜视线冷得有如二月寒风,“您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怎么说都该多保养身体才是,您如果想见我身边的人,至少要等我们举办完婚礼之后。” 她并不介意淳于夜收用她的身边人,在她出嫁前,她的母亲就叫她过去仔细交代了这档子事。 与其让翟王的心思被外面闲花野草吸引生下野种来,阏氏不如自己安排人选供男人尝鲜,这样就算生下庶子来也好控制。 为此须卜家专门准备了好几个身家清白的侍女,还选了她几个庶妹,都随着她的送嫁队伍一起来了,这些人都是专门为淳于夜准备的。 可萨仁作为已经出嫁了的妇人,可不是为淳于夜准备的。 虽然抢夺其他人的阏氏在西戎也不算什么罕事,但萨仁成婚不到半年,按照西戎人的忌讳都不是能抢的那种。 “见你身边的人?” 淳于夜当然知道乌日娜在暗示些什么,他冷笑一声,“你放心吧,我还没有那么饥不择食。” 说的好像刚刚直勾勾盯着她身边的人看的不是他一般! 乌日娜咬牙,再次被此人勾起了火气。 “既然翟王殿下那么挑食,就别再盯着别人的阏氏看了,”她冷笑一声,“说起来,这还是你自己手下的阏氏呢!” “我的手下?” 淳于夜皱紧眉头,“谁?” 嬴抱月站在一边,心中咯噔一声。 说起来,昨日慕容恒和赫里说要去见淳于夜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原本以为二人是宿在了淳于夜的帐篷里,但如今看来淳于夜根本不要任何人伺候,昨夜也没有留下两人。 这两人到底去哪了? “你不知道?”乌日娜也有些意外,“她是慕容恒的阏氏。” 淳于夜目光微凝,“慕容恒?” “怎么?难道他没告诉你?” 乌日娜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他当初在碎叶城还和我说他擅自成婚,到了白狼王庭后会主动和你请罪呢,怎么到了白狼王庭反而忘了这回事了?” 淳于夜沉默不语。 “怎么回事?” 乌日娜忽然觉得他的态度有些蹊跷,“慕容恒和他手下那个小当户昨天不是一下马车就来见你了么?那俩人呢?不会没见到你吧?” 嬴抱月竖起耳朵,她也想问。 “见到了,”淳于夜淡淡道,“我安排他们去做别的事了。” “什么事?”乌日娜好奇地问。 谷稣 淳于夜瞥她一眼,声音冷淡,“和你无关。” “你!” 乌日娜头上的头发都要气得竖起来,觉得在这里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猛地一把抓起床头的药碗塞到嬴抱月手里,“萨仁,把这药给他灌下去,然后我们走!” 手中的药碗冰冷,但嬴抱月却像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阏氏,这……” 她无语地瞥了一眼乌日娜,这丫头怎么自己做不到就将压力给到了她这边? 乌日娜转过头,眼不见为净,只盯着帐门,不看她和淳于夜所在的方向。 淳于夜眼中也划过一丝厌烦,他算是知道他今日不喝这药乌日娜是不会走了。床底下起了微微的震动,他知道是那些黑泥在蠢蠢欲动。 “好吧,”淳于夜向嬴抱月伸手,冷冷道,“碗给我。” 他自己喝两口算了。 “不行,”乌日娜头也不回道,“必须让我的人来喂。” 颛渠阏氏给她的任务是喂淳于夜喝药,她自己虽然没做到,但只要她的侍女做了,那就是她做了。 这和将来她的侍女服侍淳于夜生下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是一个道理。 淳于夜目光沉了沉,但这时他的目光忽然停在嬴抱月端碗的手指上。 “行吧,”他冷哼一声,瞥了嬴抱月一眼,“过来。” 察觉到淳于夜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嬴抱月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她没有刻意控制,因为作为一个“出身卑贱的妇人”,这是见到翟王会有的正常反应。 嬴抱月僵着手脚,端着药碗一点点靠近淳于夜的床榻。 淳于夜坐在榻上一点没动,甚至嬴抱月都站到了他的床边,他都依旧坐在靠里的位置,没有往前凑上哪怕一寸。 “翟王殿下?” 淳于夜不动弹,嬴抱月只好硬着头皮半倚上床榻,伸出手来,将药碗凑到他嘴边。 乌日娜一直留心听着后面的动静,听到床榻的吱呀声,她好奇地往后看,淳于夜冰冷的声音却从后面传来。 “对了,你能出去么?” 淳于夜瞥了一眼站在帐门处的乌日娜,淡淡道,“你呆在这,我没有胃口。” 咔嚓一声,帐门处的地毯被马鞭抽出一道三寸深的痕迹。 嬴抱月费劲地举着药碗,突然很想将整个碗扣到淳于夜脸上。 这两人是想针锋相对到什么时候?这人的嘴实在是太欠了,乌日娜又是个暴脾气,碰到一起不是天雷动地火,反而是针尖对麦芒。 好在她这碗最终不用扣下去。 “好,我出去就是了,”乌日娜压下心中的怒火,瞥了一眼帐外十几丈外观察着这边动静的颛渠阏氏的侍女和卫兵。 “我只能在外面转几圈就回来,否则外面的人会起疑,”她瞥了一眼身后僵持着的两人,“萨仁,你动作快一点,喂完了叫我。” “好,”嬴抱月点头。 乌日娜一掀帐门,大步流星或是说怒气满满地冲了出去。 嬴抱月端在手心冰冷的药碗都快被焐热,她定定凝视着漆黑的药面。 帐篷内,此时就剩下她和淳于夜两人了。 第六十四章 辨认 ,! 帐篷内寂静无声,只有角落灯树上的油灯在静静燃烧。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 “翟王殿下,喝药吧。” 她垂下视线,伸直手臂,再次将碗沿凑上淳于夜的嘴边。 药碗一直贴到了唇边,但淳于夜却一动不动,只是定定望着面前低头举碗的女子。 下一刻,他薄唇微动。 “你叫萨仁?” 嬴抱月点点头。 淳于夜凝视着她头上的彩带,“谁给你起的名字?” 这人怎么连这个都要问?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是民妇的父亲。” “是么?”淳于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和慕容恒是怎么认识的?” 嬴抱月定了定神,将对乌日娜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住在大漠中的散户?”淳于夜澹澹开口,“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这人有完没完? 嬴抱月只得被迫扩展了故事内容,“不过是普通的牧羊人罢了。” 眼看着淳于夜还想继续追问细枝末节,嬴抱月干脆放下了药碗,在床边蹲下身来。 “翟王殿下,从昨日开始民妇就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您知道他去哪了么?” 淳于夜之前说让慕容恒和赫里去做其他事了,可他到底要这两人去做什么? 嬴抱月心中莫名不安。 就在她以为淳于夜不会直接回答她时,淳于夜望着她的头顶,忽然开口道。 “我让他们去禅院了。” 说完他眯起双眼,打量着床前女子的反应。 禅院? 嬴抱月心跳瞬间加速,慕容恒和赫里去了禅院? 想起禅院一直以来留给她的印象和她零星收集到的一些情报,嬴抱月一时间心惊肉跳。 为什么淳于夜要让这两人去禅院? 他想让这两人去干什么?慕容恒和赫里不会出事吧? “你好像很担心啊,”淳于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害怕自己夫君出事?” 嬴抱月瞬间收敛心神。 “害怕当然是害怕,”她低着头,声若蚊蝇,“但夫君为翟王殿下尽忠是应该的……” “那你倒挺有见识的,”淳于夜瞥了一眼帐门,“行了,你主子也快回来了,把药拿来吧。” 嬴抱月重新端起药碗,费力地举到淳于夜嘴边。 淳于夜低头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液面,眸光深深如同古潭。 “翟王殿下?”嬴抱月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淳于夜低头喝了一口。 虽然只是一小口,但嬴抱月还是松了口气。 “翟王殿下?” 她试探着问道,“你还要喝一点……” 女子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帐篷内吹起一股风,八盏灯树上的油灯倏然灭了一半。 四周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砰的一声,嬴抱月手上端着药碗被扫到了地上,药汁撒了满地。 一只大掌勐地抓住她的手腕,一股大力袭来,她眼前天旋地转。 就在手上的药碗被扫掉的瞬间,淳于夜忽然暴起,一把抓住了眼前的女子的手腕,将她拉上了床。 吱呀一声,破旧的床榻嘎吱作响,嬴抱月的后背触上了硬硬的床板。 她睁大双眼,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面具。 青色的面纱还好好地戴在她的脸上,淳于夜也没有掀开的意思,他只是手撑在床板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双露出面纱的眼睛。 “萨仁?” “牧羊女?” 淳于夜伸手摸上嬴抱月右手的指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能告诉我,哪里的牧羊女手指上会有这么多的剑茧?” 这人的注意点也太诡异了。她的手大部分时间都藏着衣袖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难道他对她的观察一直细到她的头发丝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摆出疑惑的神情,“剑茧?” 淳于夜抓着她的手举到她眼前,冷笑道,“就是这些茧子,你别给我装不知道。” 嬴抱月眼神更加困惑,期期艾艾道,“这是被羊鞭磨出来的茧子……” “别扯了,”淳于夜冷冷地注视着她,“还是说你希望我将你这面纱扒下来呢?” “萨仁?不……” 他一字一顿地唤出那个名字,“嬴抱月。”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 虽不知道是哪一环节出的问题,但她果然还是很难在淳于夜面前伪装。 这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认出她来了。 察觉到身下的女子沉默了下来,淳于夜的碧瞳中露出一丝笑意。 “怎么?不装了?” 嬴抱月不说话,也没有挣扎,只是躺在床上静静望着他。 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阴郁,他的脸庞逼近身下的的女子,一字一顿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回来?” 天知道他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个人从小世界中丢了出去,让她不至于流落到白狼王庭。 可现在呢? 嬴抱月是没有落到白狼王庭没错,可她自己过来了。 这还真是厉害。 淳于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嬴抱月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平静道,“当然是做我想做的事。” 淳于夜当初将她丢到丁零也许是出于好意没错,但她又不能在那躲一辈子。 何况不来白狼王庭,她找不到树,也就无法和姬嘉树李稷等人联系。 想起昨晚的那场被迫中断的联系,嬴抱月就觉得惋惜。 她原本差一点就能告诉姬嘉树她所在的位置,却因为意外被迫中断。在那之后虽然淳于惮和伊稚斜离开了,可再联系姬嘉树实在是有些危险,她打定主意等今天晚上再重新联系。 “你想做的事?” 淳于夜冷笑一声, “你可知道这里多少人是想利用你来完成他们想做的的事?” 嬴抱月一愣,不只是为这句话,还为这个态度。 “淳于夜,”她注视着男人的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想必杀我后快么?” 即便在西岭雪山的时候淳于夜也十分忠实地一直对她落井下石,怎么现在突然想起关爱她了? “我……” 望着身下女子的眼神,淳于夜一时间有些语塞。 “萨仁!” 就在这时,帐门被人勐地掀开,乌日娜像是寻到了什么好东西,兴冲冲跑了进来。 可下一刻,望见床上交叠着的两人,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们在做什么?” 第六十五章 捉奸 帐篷内唯一的那张床上,两具身体一上一下交叠在一起。 乌日娜脚底生根地站在帐篷外,手还保持着掀开帐门的姿势,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少年将女子的身体压在身下,手臂将女子纤细的身体牢牢圈在怀中,眼睛专注盯着她的脸,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被她喊破,淳于夜缓缓回过头来,凌乱的衣衫从他单薄的肩膀上滑下,露出精壮赤露的胸膛。 看着这一幕,乌日娜的瞳孔剧烈收缩。 嬴抱月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算了,毁灭吧。 她是封印了境界察觉不到远处的气息没错,但以淳于夜的境界怎么可能事先没有察觉到乌日娜的靠近? 捉奸在床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天阶修行者身上的。 可现在偏偏发生了,那就只有一种解释。 淳于夜他是故意的。 他根本就是专门挑乌日娜进来的时候将她拉到床上的。 淳于夜低下头,注视着身下女子微微颤动的睫毛,眸光深了深,“我不是……” 但不等他说完,只听唰的一声,乌日娜放下了帐门。 黑色的毡布在她身后合上,将帐篷内发生的事遮得严严实实。 乌日娜静静站在帐篷内,注视着床上的两人。 发现她进来,淳于夜不是第一时间不是遮掩行径也不是向她解释,反而是第一时间去看他拖上床的那个女人的脸。 很好。 嗯,很好。 看来这还不是一时兴起。 “你们淳于家的男人,兴趣果然是有些特别啊。” 乌日娜捏紧手中刚刚从帐篷外采来的一束草药,望着床上光着上身的淳于夜,她冷笑了一声,“果然是比较喜欢别人的女人么?” 连续好几代白狼王都爱抢已婚的妇人,这在西戎不是什么秘密。 不如说西戎的大贵族们大多都有些见不得的嗜好,只要你有足够强的力量能够满足自己的爱好,那么其他贵族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管这些事。 不过其他家族的男人虽然有些嗜好,但基本上兴趣多有不同。 唯独淳于家,在某些事的兴趣上却仿佛一脉相传。 前代白狼王抢了别人的女人封为颛渠阏氏就罢了,这一代白狼王更加离谱,曾经还动过封自己的亲妹妹为颛渠阏氏的念头。 虽然西戎人不讲什么礼义廉耻,但亲兄妹之间做这种事还摆到明面上实在是有些过了。 最终这代白狼王没能如愿,却还是将自己的妹妹禁锢在了身边,还生了淳于夜这个小怪物。 当年乌日娜听自己的父亲隐晦地提起这些事时就觉得恶心,但她没想到她自己也这么快就遇到了。 她不指望淳于夜婚后能多正常,但她没想到这人饥渴到连区区几天都等不了,还直接对自己手下的女人下手。 只能说不愧是白狼王的子孙么? 淳于夜半跪在床上,直起身来,淡淡瞥了乌日娜一眼。 “我的喜好,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是啊,”乌日娜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她将手中的草药丢到地上的破碗里。 “看来是我打扰了翟王殿下的好事,我这就出去再转一圈,您尽兴完了记得叫我一声。” 她瞥了一眼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嬴抱月,眸光微闪。 “人是我带来的,还得让我带回去,您也不希望这事这么快就传到颛渠阏氏耳朵里吧?” 淳于夜面无表情,“不错,你想得周到。” “您知道就好,”乌日娜摆出一副端庄的笑容,“我是您的阏氏,自然要为您打算。” 正如她出嫁前母亲和她所说的,须卜家要的,是淳于夜的身份地位。她要做的,是做一个合格的正妻,让淳于夜最终离不开她和须卜家的帮助。 他们之间不过是个互相利用的关系。 所以不管淳于夜有多么变态的兴趣,那都和她无关。 乌日娜想通了这一切,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那对男女,眼中划过一丝冷意。 她小心地掀开帐门,在不暴露屋内情景的情况下闪身出去了。 帐篷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淳于夜看了帐门两眼,低头重新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子。 嬴抱月闭着双眼,如同一具尸体一般一动不动。 他凝视着她颤动的眼睫淡淡道,“人走了。” 所以呢? 嬴抱月原本也没指望着乌日娜能救她,但她没想到乌日娜进入角色进入的那么快,居然连闹都不闹,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将她留在这不管了。 嬴抱月睁开双眼,平静地望着淳于夜的碧瞳,“是啊,走了。那么,翟王殿下能放开我了么?” 这人想在乌日娜和她背后的须卜家面前营造的荒淫无度的形象已经成功了。 差不多可以放开她这个工具人了吧? “放开?” 淳于夜按着她手腕的手掌缓缓下压,静静望着她,“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放开她? 嬴抱月的视线明亮起来,“不放,你又想做什么?” 淳于夜笑了。 他伸出手,缓缓描绘着嬴抱月脸上的轮廓,“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嬴抱月后颈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她觉得回到西戎后的淳于夜有些陌生。 这到底是他的本性,还是西岭雪山一役带来的洗礼让他性情大变? “难得我的阏氏善解人意地给我准备了这么好的礼物,”淳于夜抚摸着她的脸,“如果我不好好享用,还是不是男人了?” 这人是在西岭雪山烧坏脑子了么? 嬴抱月定定望着眼前那双碧绿的眼睛,第一次从心底感觉到了危险。 现在的淳于夜,莫名有种不管不顾的感觉,像是舍弃了所有顾忌。 “说起来,这里是白狼王庭,”淳于夜微微一笑,“我的父亲,还是国师,都在这里。” 嬴抱月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她猜到了淳于夜想要说什么。 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僵硬,淳于夜眼中笑意更甚。 “你不是很能跑么?” 他发现这人跑到白狼王庭来还是有一个优点在的。 “嬴抱月,你现在若是敢动用真元,立刻就会被发现。” 等于现在他身下这个女人是毫无防备能力的躺在他身下,且根本无法防抗。 “嬴抱月。” 淳于夜含笑道,“你敢动么?” 男人放在她脸庞上的手掌微微下滑,逐渐滑向危险的方向, 第六十六章 避开 淳于夜眼中的笑意暧昧,手一点点下滑。 然而嬴抱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 “怎么?你不会哪个地方藏着刀吧?” 她的这个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淳于夜手没停,但眼中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 以他对嬴抱月的了解,她十分擅长在对方放松警惕后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反击,即便不动用真元,她也不可能乖乖认命。 搞不好就在哪个诡异的地方藏有兵器,正准备给他来上一下。 淳于夜全身提起警惕,随时准备着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扎到手,但嬴抱月依旧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你……” 淳于夜的手停在她锁骨下方,两人静静对视。 “怎么,只是不能动用真元,你居然就转性了?” 淳于夜笑了一声,“还是说,成了阿恒的女人,对这种事驾轻就熟了?” 嬴抱月依旧只是望着他,下一刻忽然笑了一声。 “我倒是可以熟悉这种事。” 嬴抱月直视着淳于夜的双眼,轻笑一声,“可是翟王殿下你行么?” 淳于夜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 嬴抱月瞥了一眼他没有丝毫伤痕的上半身,“你这身体,愈合伤口花了多长时间?” 淳于夜不说话,按着她手腕的手掌渐渐使力。 “伤还没全好,就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手腕处传来疼痛,嬴抱月却毫不在意,淡淡道,“好好养伤,以免到时候和阏氏正式成婚的时候有心无力。” 淳于夜定定望着她,“还有心情嘲讽男人,看来你对你现在的处境是一点都不担忧。” “担忧又如何?不担忧又如何?”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笑了笑,“你说的没错,你现在的确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为了保命,不被逼到一定程度她不会动用真元暴露身份。 “可你即便现在得逞,接下里的每一时每一刻,你都要做好被我杀死的准备。” 嬴抱月冷冷望着他。 淳于夜凝视着剩下女子的双眼。 那双眼睛,冷静,清澈,坚定,让人不由得会觉得她所说的一切都会实现。 “那如果,我得逞后就杀了你呢?” 他淡淡道。 “您忘记刚刚阏氏说的话了么?”嬴抱月轻笑一声,”我是她带来的,自然需要她带回去。“ 否则就会惊动白狼王和颛渠阏氏。 她虽不知道淳于夜在隐藏什么,但这个不见天日和丝毫仆人迹象的地方,应该藏有淳于夜的秘密。 乌日娜这一次和淳于夜的见面是多方势力的安排,受到多双眼睛的关注,这种情况下一个大活人消失了,必然会引起其他人的警觉。 这里是白狼王庭,对她而言危险,对淳于夜而言也是个危险的地方。 她就不信淳于夜在这儿就没个政敌什么的。 这些政敌估计早就等着抓他的把柄了。 “你想的倒也挺周全,”淳于夜望着她冷笑一声,“但你就这么确定我不敢动你?” “总是用这种方式来威胁人并没有什么意思,”嬴抱月淡淡道,“淳于夜,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会儿想要杀她一会儿想要睡她的,这人精神是分裂了吗? “我想要什么?” 淳于夜冷笑了一声,正想开口,忽然他眸光一变。 嬴抱月的注意力正集中在防备淳于夜上,却忽然听见身下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什么声音? “该死。” 淳于夜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他伸手却掀嬴抱月的肩膀,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黑色的粘稠液体迅速穿透床板,倏然间嬴抱月的身下就黑了一片。 “嬴……” 一切发生得太快,嬴抱月根本来不及思考,她只感到身下传来一阵灼热之感,她本能地翻身一滚,砰的一声,她原本所睡的地方就被渗透成了另一个黑色的人形。 看着这一幕,嬴抱月冷汗浸透后背。 如果刚刚她晚了一步,现在这个被吞噬成黑色的人影就是她。 “这是……黑泥?” 已经穿透床板的黑泥在床上汇聚成一堆,不断蠕动着,嬴抱月看着这堆东西头皮发麻。 和当初在西岭雪山见到时相比,她发现这些黑泥居然又产生了变化,像是有了灵智一般。 但这样更加恐怖,嬴抱月还记得慕容音和她说过要小心这些东西,说是这东西会吞噬…… 不等嬴抱月回想完,缠绕成一团的黑泥忽然飞起一条长长的触手向她扑来,嬴抱月猛地往后一退,砰的一声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啧,碍事!” 淳于夜眼中的轻佻和暧昧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他一把将嬴抱月甩到身后,猛地向黑泥伸出自己的手臂,那些黑泥就像是追逐着饵料的鱼一般一拥而上,瞬间将他的身体层层裹住。 恶臭扑面而来,嬴抱月愕然看着这一幕,那些黑泥从淳于夜的身体表面迅速往里钻,一瞬间嬴抱月仿佛都听到了血肉骨髓被咀嚼的声音。 “淳于……夜?” 不等她说完,正在淳于夜身上爬动的黑泥有几条在半空中回过头来,向她所在的方向伸来。 “下去!” 眼前再次天旋地转,嬴抱月发现自己这次是被丢下了床。 她猛地抬起头,发现淳于夜已经彻底被黑泥包裹。 “这……这是什么东西?” 嬴抱月咬牙,“你知道怎么破解么?” “想要解药,只能让人去拿。” 淳于夜的声音因为被黑泥包裹变得弱了很多。 “拿?” 嬴抱月忽然一个激灵,“你难道是让阿恒和赫里去……” “没做,”淳于夜淡淡道,“禅院。” 这些黑泥是禅院的秘密,解药自然也只在禅院,在见到慕容恒和赫里后,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不能一直妥协,还是要进摆脱这些黑泥的控制。 那么第一步,就是找出基本的解药来,延长自己的寿命。 慕容恒和赫里毫无意外是他身边最能干的人,虽然冒险,但只能让他们走上这一趟。 “可……” 不等嬴抱月质疑,外面忽然传来喧闹声。 “喂,”帐篷外响起乌日娜的声音,“衣服都穿好了么?” “外面似乎是出事了。” 嬴抱月心跳忽然加速。 第六十七章 受伤 帐门露出一条缝,外面似乎有人正要撩起帐门。 淳于夜瞳孔收缩,厉声道,“别让人进来!” 嬴抱月扑到帐门处,一把抓住了就要被掀开的布帘。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淳于夜现在的模样,根本不能见人。 “萨仁?” 帐门缝隙里露出乌日娜的脸,刚刚要掀帐门的人果然就是她。乌日娜的视线落到正揪着帐门的嬴抱月的手上,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 嬴抱月一时间没想到借口。 “我现在不想见人,”淳于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有什么事你在外面说吧。” 乌日娜皱起眉头,脸色有些难看,“你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连给自己卖命的人的死活都不管了么?” 嬴抱月心中发寒,慕容恒他们果然是出事了! 淳于夜目光微,看了一眼堵在门口的嬴抱月,“萨仁,你出去看一下。” “我?” 嬴抱月一怔。 “你不是想见你夫君么?”淳于夜盯着她的背影,“我现在就给你机会去看。” “另外,任何人不要靠近我的帐篷,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你让她来有什么用!” 乌日娜急躁起来,“那两个人……” 她咬了咬牙,“那两人要最好的巫医来才有用!你翟王的金印在哪?我刚刚想去找巫医来,但那帮人不听我的使唤!” 这里毕竟是白狼王庭不是须卜家,她一个尚未正式成婚的阏氏,根本使唤不动人。 巫医? 嬴抱月心中预感愈发不祥,慕容恒和赫里受伤了? “先不用叫巫医,”淳于夜目光沉沉。 白狼王庭最好的巫医就在禅院,如果那两人是在禅院受的伤,叫巫医又有什么用? “你!” 乌日娜在帐篷外急得跳脚,觉得自己简直是白操心,“你这个无情的……” “闭嘴,”淳于夜冰冷的声音打断她,“我有我的安排。” 他的视线停在嬴抱月的背影上,淡淡道,“萨仁,你去。” 乌日娜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在这种场合,嬴抱月也许比巫医还管用。 “我知道了。” 事情紧急,嬴抱月也不好向乌日娜解释什么,只是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萨仁,你……” 乌日娜望着走出帐篷的女子,总觉得她好像又变了一个人。 她脸上的神情,让乌日娜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天这名女子站在碎叶城外张弓射下天上黑雕时的情形。 淳于夜忍着全身的剧痛,凝视着嬴抱月消失的方向。 “乌日娜,”他淡淡道,“如果她要做什么,不要让任何人阻止她。” “噢,好……” 因为太过惊讶,乌日娜一时间都忘记了和淳于夜拌嘴,她猛地回过神来,“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慕容恒和赫里如果受伤了,全交给她处理。” “拿着这个,”淳于夜目光冰冷,“如果有人不配合,就说是十二翟王的命令。” 唰的一声,一个重物隔着帐门飞了出来,落到乌日娜的手心。 乌日娜手抖了抖,望着手中的东西,瞪大了双眼。 这是一枚纯金的方印,上面刻着三个字,“坚昆王”。 这应该是淳于夜所持有的两枚金印中的一枚,但只是这一枚就足以号令这附近大部分的卫兵了。 乌日娜托着手中的金印,怔怔看向走下帐篷前台阶的嬴抱月。 淳于夜第一次将金印交到她这个阏氏的手上,却是为了让周围的卫兵,不要反抗这名女子吗? …… …… 就在走出帐篷的瞬间,嬴抱月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距离帐门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放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两具“尸体”上都裹着沾满血肉的黑发,只能靠身上的佩饰勉强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两人的身边还倒着两匹伤痕累累的死马,让人明白他们是怎么到达这里的。 就是这两匹马撑着最后一口气驮着他们跑到这里,随后倒在地上失去死去。 这是足以让任何一个亲人看见都晕厥过去的一幕,但嬴抱月知道她不能晕厥。 她镇定地走到两具躯体边,俯身正要蹲下。 “等等。” 两把寒光闪闪的弯刀挡在了她的面前,嬴抱月抬起头,只见守在一边的卫兵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让她过去。” 乌日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嬴抱月回过头,红衣女子正大步向她走来。 “十二阏氏,可这是……” 卫兵皱起眉头正要反驳,声音却突然顿住。 嬴抱月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发现乌日娜手上正举着一枚小小的金印。 她之前曾在慕容恒身上看过类似的东西,这难道是淳于夜的? 看到这枚金印,之前还桀骜不驯的王庭卫兵们全部偃旗息鼓。 乌日娜走到嬴抱月的身边,淡淡道。 “翟王殿下有令,这位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虽然心中情绪复杂,但嬴抱月没时间和纠结这些,简单向乌日娜点头道谢后就在两具躯体边蹲了下来。 她定定望了两眼,伸出手,撩开两人脸上的头发。 两张苍白年轻的脸露出,果然是慕容恒和赫里。 两人都面白气弱,但好在鼻翼微微瓮动,两人都还有气。 嬴抱月松了口气,伸手在两人身上翻捡了起来。 因为是去做绝密的任务,两人都没带金印,身上只穿了西戎骑兵内里最常穿的软甲,此时软甲都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不少都扎到了肉里。 嬴抱月指尖微颤,“我需要烈酒。” 乌日娜看了一眼一边的卫兵,“去拿。” 周围都是翟王的帐篷,不缺美酒。卫兵的速度很快,一大羊皮袋烈酒迅速送到了嬴抱月手中。 嬴抱月清洗了双手,将扎入两人肉中的软甲一片片挑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赫里的伤势较轻,伤口虽多但浅,晕厥过去主要是因为失血和脱力。 但慕容恒不一样。 嬴抱月定了定,将慕容恒从地上翻了过来。 周围的卫兵都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恒的后背有一道手臂般长的伤口,像是被弯刀一刀劈在了脊梁上,伤口下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但最让嬴抱月觉得可怕的不是这个。 慕容恒后背的伤口处微微发黑,像是……沾着黑泥。 第六十八章 解药 沾在慕容恒伤口上的黑泥呈颗粒状,看上去和地上沾上的灰尘别无二致,暂时也没有要动起来的迹象。 嬴抱月定了定神,举起手上的酒囊。 酒液浇到慕容恒背上的伤口上,嘶嘶作响。 “嗬嗬……” 慕容恒苍白的脸孔扭曲起来,嘴中发出痛苦的低吟,身体也开始挣扎。 “忍一忍,马上就好。” 嬴抱月咬牙按住他的手脚,但慕容恒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大。 嬴抱月只得看向乌日娜,“阏氏,麻烦你按住他。” “萨仁,小城主他已经……” 乌日娜站在一边没有动,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像是看着一个失去理智的人。 嬴抱月眉头皱起,“阏氏?” 乌日娜不忍地别过头去,她虽不懂医术的,但在西戎人中一直流传着一句童谣,叫作“刀长二尺不可活”。 意思就是刀伤一旦超过二尺,那么就算是长生天开恩那个人也活不了。 慕容恒受的是致命伤,能撑着最后一口气跑回来,已经是老天开恩了。 从嬴抱月的动作来看,乌日娜隐隐能明白她懂医术,但哪怕是白狼王庭最好的巫医在这里,看见这样的刀伤也不会再救了。 但乌日娜能理解她的心情,自己新婚不久的丈夫就这么死了,换哪个新娘子都接受不了。 乌日娜在嬴抱月身边蹲下,拍拍她的肩膀,“萨仁,你别太伤心,小城主他只是要回长生天了……” “他还没去呢,”嬴抱月平静道,“阏氏,麻烦照我说的去做。” 乌日娜一愣,这时淳于夜的声音远远地从帐篷中传来。 “我刚跟你说的话忘了么?乌日娜,照她说的做!” 乌日娜愕然,胸中顿时憋了口气,但她只得伸手按住慕容恒的手脚。 “谢谢,”嬴抱月轻声道,她摸了摸头上的彩带,从头发中拔出一根银针。 “这是……” 乌日娜看着那根明晃晃的银针,目光有些晕眩,“你怎么把这种东西戴头上?” 嬴抱月忙着用烈酒为银针消毒,沉默着没有回答。 其实如果之前乌日娜捉奸的时候来晚一步,这姑娘大概就能够在淳于夜的眼睛里见到这根针了。 好在这根针现在能派上它真正的用场。 嬴抱月清洗干净慕容恒背上的伤口,深吸一口气,对着皮肉手起针落。 继之前在南楚为楼小楼缝合伤口之后,她是第二次做这样的事了。 但这次的情形比上次更加危险,西戎人酿造的马奶酒度数不够,嬴抱月很担心消毒的效果,而慕容恒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太久了,也不知道里面都进了些什么东西。 可如果不尽快缝起来,慕容恒胸口最后一口气就要泄了。嬴抱月没时间再检查,只能集中精神,全力缝合起慕容恒背上的伤口。 “缝、缝人?” 作为草原上长大的姑娘,乌日娜见识过母亲的侍女为马和羊缝合伤口,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敢缝人的。 听说以前大打仗的时候不是没有胆大的西戎骑兵这么做过,但缝上的几乎都死了,不如烙铁烫伤口活下来的多,渐渐也就没人再尝试,伤口烙不上的直接再捅一刀给对方一个痛快的死法。 即便是大漠中的散户,也不会不知道这样的常识。 所以嬴抱月这么做,是想给自己夫君一个全尸? 不,不对。 乌日娜定定望着身边女子的侧颜,嬴抱月眼角通红,鼻尖上沁满了汗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这份专注可不是紧紧缝合尸体那么简单。 汗珠从嬴抱月的鼻尖滑到下颚,再滴落在草地上。 乌日娜惊奇地看着她将慕容恒身上的伤口近乎完美地缝合了起来,眨眼间就缝完了。 “萨……仁?” 这时两人身边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嬴抱月转过头去,发现是赫里醒了。 因为是修行者的缘故,赫里身上的轻伤已经开始愈合,血也自动止住了。 赫里的视线还有些恍惚,但在看见嬴抱月的瞬间,他涣散的视线瞬间凝聚了起来,吃力地开口。 “萨仁,你怎么会……” 这时赫里眼角余光瞥见了躺在身边的慕容恒,他睁大眼睛,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呜声。 “别担心,我刚刚为阿恒缝合了伤口,如果能挺过今晚,他也许能活下来。” 嬴抱月安慰他道,“你刚醒,别那么激动。” 但赫里的眼眶还是全红了,他咬了咬牙,手颤抖着伸进怀里,“这是……大当户让我带给翟王殿下的东西……” 嬴抱月睁大双眼,看着赫里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就是淳于夜让这两人去拿的东西。 慕容恒估计是觉得自己伤得太重活不下来,于是将东西托付给了赫里。 远处的黑帐篷中传来真元的涌动。 淳于夜的声音响起。 “萨仁,把东西拿给我。” 嬴抱月看着赫里手中的那个纸包,咬紧了牙关。 这东西几乎是慕容恒用命换回来的。 算上初阶大典那一次,慕容恒又为淳于夜丢了一次命。 嬴抱月不明白事到如今为什么慕容恒还要为淳于夜卖命,但说到底,这是慕容恒自己的选择。 看着赫里充满希冀的望着她,嬴抱月咬牙接过他手中的纸包,走向那顶黑帐篷。 “对了,”走到一半她回过头来,望着乌日娜轻声道,“阏氏,还请不要让人挪动这两人,可以搭个简易的帐篷为他们挡风。” “我知道了,”乌日娜神情复杂地望着嬴抱月走向帐篷。 她并没有跟上,因为她没有忘记淳于夜的那一句“任何人不许靠近,否则别怪他手下无情”的警告。 嬴抱月走到了帐门前,帐篷内静悄悄的。 乌日娜闭上双眼,看来淳于夜的这个任何人之中并不包括慕容恒的这位小妻子。 嬴抱月拿着纸包走进帐篷,果然看见浑身上下布满泥泞的淳于夜正坐在床上等她。 “东西呢?” 涌动的黑泥中,淳于夜的那双碧瞳依然明亮,他冷冷道,“拿来。” 嬴抱月捏住手中的纸包。 她真的要给他么? 第六十九章 灰烬 ,! 察觉到嬴抱月站在帐门处没有动弹,淳于夜眯起双眼,“你在做什么?” 嬴抱月清晰地发现,他看她的眼神变了。 只这么短短的一瞬间,淳于夜就察觉到了她内心的想法。 床榻之上黑泥的涌动有一瞬的停滞,淳于夜伸手握住身边镶嵌着夜明珠的长剑。 在这世间,他能相信的,能依靠的,唯有兵刃。 “你为什么站在那不动?” 淳于夜望着站在帐门处的女子,短促地笑了一声,“怎么?想杀了我吗?” 嬴抱月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床上坐着的少年眸光冰冷彻骨,但她的目光也同样平静。 “我想杀你难道是什么稀奇事么?” 嬴抱月捏紧纸包,澹澹道,“我们从刚开始相遇的时候,不就是这种关系么?” 而且从一开始,就是淳于夜想要杀她。 之前在云雾森林中的虚与委蛇和几次未遂就不提了,之前在穆家的迷雾岭,如果不是李稷拼死拦下那绝杀一剑,她还不知道能不能站在这里。 “你那么多次想置我于死地,我若是不想杀你,我才有毛病吧?” 嬴抱月打开手中的纸包,发现里面是一些黑色的粉末,就像是烟灰一般。 这些就是解药?能解决淳于夜身上的那些黑泥? 嬴抱月至今还是没有弄懂这些黑泥到底是什么东西,既不像阵法也不像诅咒,既不像死物也不能确认就是活着的。 但至少她很清楚,此时她手中纸包里的这些粉末,她只要吹上一口气,就能全部烟消云散。 察觉到嬴抱月盯着那些粉末看,淳于夜脸彻底沉了下来。 “没错,你的确有充足的理由想我死,”他冷笑了一声,“只可惜,即便我现在是这个模样,你也弄不死我。” “而我只要抬抬手,就能弄死你。” 轰隆一声,帐篷内的床铺塌了。 嬴抱月勐地抬起头,然而在她的视野里,她来得及只看到一片黑暗。 一大片巨大的黑暗向她扑来,并勐地将她按到了地上。 恶臭扑面而来,再然后是冰冷黏腻的触感,嬴抱月睁大双眼,看着近在迟尺的那张脸。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和淳于夜处于这样的姿势,然而这一次和之前完全不同。之前在面对这些黑泥时淳于夜第一时间将她甩到了床下,可现在他带着满身的黑泥扑倒了她。 淳于夜脸上的面具已经被黑泥掀翻,他的半边脸庞都被黑泥所占据,粘稠的液体从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滑下,一点点落向她的胸口。 “抱月,你一定要记得,千万不要碰到那些黑泥!” 山鬼的叮嘱响在她的耳边,望着那些向她落下的黑泥,嬴抱月身上汗毛根根竖起。 “怎么?怕了?” 察觉到她的紧张,淳于夜低哑地笑了一声,“有那个贼心,你也要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的目光阴郁下来,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嬴抱月,我给过你机会。” 嬴抱月拿着纸包的手被他牢牢按在地面之上,因为他事先就用真元进行了保护,纸包内没有一丝灰尘掉到外面。 他本来就可以直接从嬴抱月手上将这纸包夺过来。 让她将纸包递给他,不过是他对她的试探。 可嬴抱月之前那一瞬的犹豫,让他彻底对她失去了耐心。 “机会?” 然而面对淳于夜冰冷的目光,嬴抱月躺在地上笑了笑,“什么机会?成为你的女人的机会?” 说得像是她背叛了他的信任似的。 可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敌人,淳于夜到底是脑子哪根筋出了问题,到了这时反到想培养他们之间的信任了? 淳于夜的目光低沉了下来,他看向嬴抱月手上的纸包,“你就没有想过,慕容恒为什么愿意卖命为我去取药么?” 嬴抱月心头一跳,“为什么?” 慕容恒已经不是过去的慕容恒,现在的他是被慕容音所救,为自己而活的人,的确不该会再心甘情愿为淳于夜舍出性命。 “你觉得是为什么?” 淳于夜盯着身下这个心如铁石的女人的脸,冷笑了一声。 “你可知道?如果我愿意把你的下落说出去,你手里这包东西,我早就能得到了。” 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拍。 淳于夜眯起眼睛,他之前根本没想到他会在白狼王庭重新见到慕容恒。 他一直以为慕容恒死了,当慕容恒和赫里两人一起走进来的时候,饶是他也吃了一惊。 但就在重新看到慕容恒的双眼之时,他就知道,过去的慕容恒的确已经死了。 虽不知慕容恒因为什么理由再次回到西戎,但估计和西岭雪山上那位后辽公主不无关系。 只要慕容恒和慕容音重新开始接触,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对西戎的忠心荡然无存了。 淳于夜原本想不通的慕容恒为什么要来白狼王庭。可从见到嬴抱月并从乌日娜口中得到慕容恒娶妻的消息后,他就彻底明白了。 “知道么?”淳于夜盯着嬴抱月的脸,“当我说禅院让我用前秦公主的去向去换解药之时,阿恒自告奋勇说要去禅院取药。” 嬴抱月心被狠狠一击,眼前浮现出慕容恒背上那道长长的伤口。 “所以,阿恒是为了你,才去冒险取药。” 淳于夜腾出一只手,拈起嬴抱月手心的纸包。 “对了,他伤势如何?”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他后背受了致命伤,差不多要死了。” “是吗?”淳于夜目光平静,瞥了她一眼,“有你在,他没那么容易死吧?” “我给他缝合了伤口, 只是……” 慕容恒伤口边缘处沾上黑泥的画面在嬴抱月眼前一闪而过。 她的目光落在淳于夜手上的纸包上,“这真的是解药么?能救几个人?” “还救几个人?”淳于夜笑了一声,“这点灰尽也就能帮我撑上几天罢了。” 以慕容恒和赫里的本事,他们根本进入不到禅院深处,也拿不到最有效果的解药,能从外围摸到这些灰尽也算是拼尽全力了。 “灰尽?” 嬴抱月一怔,虽然这东西外观看上去像烟灰,没想到真的是灰尽,这是什么的灰尽? “这东西严格来说并不是解药,”淳于夜澹澹开口,他瞥了一眼身上的黑泥,“只是炼化这东西时烧出的灰。” 炼化? 嬴抱月童孔微缩,也就是说这黑泥不是自然产生的,而是有人特意炼制出来的? 第七十章 染上 “慕容恒和赫里只进到了禅院的外围,”淳于夜淡淡道。 “我让他们去的是外围倾倒这些灰烬的地方,就去了一趟那边就伤成那样,那两家伙果然没用。” “你……” 嬴抱月眼中浮现怒意。 淳于夜低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生气了?” 她刚刚站在帐门处不动弹时,他的怒意可一点不比她现在要少。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从不相信任何人,故而任何人都无法背叛他。可就在嬴抱月犹豫的那一瞬间,淳于夜却清晰地感觉到了被背叛的感觉。 即便事情和嬴抱月想象的不一样。没有这个纸包,他死不了,有了这个纸包,也无法完全解掉他身上的毒。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嬴抱月刚刚的犹豫而感到愤怒。 淳于夜攥紧手中的纸包,一扬脖子将所有的灰烬吞吃入腹。 他身上原本疯狂涌动的黑泥有一瞬间的停止,随后流淌的速度也越来越迟缓,原本即将滴到嬴抱月身上的黑泥也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但不等她松口气,淳于夜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缓缓蘸起身上的黑泥,一点点抹到她的脖颈上。 “淳……” 嬴抱月倏然睁大双眼,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在地上猛地挣扎起来。 “你不是想我死么?” 淳于夜牢牢压住她的手脚,嘴角露出一个病态的笑意,“那就一起死吧。” 然而下一刻,淳于夜嘴角的笑意倏然消失。 原本隔空都对嬴抱月趋之若鹜的黑泥,在碰到她的皮肤之时却忽然瑟缩了一下,像被烧焦了的虫子一般猛地向后一卷,重新缩回了他的手指上。 “这是……”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有些发愣。 淳于夜也愕然望着自己的指尖。 怎么回事? 这些黑泥对境界越高的修行者就越渴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被黑泥主动招惹的高阶修行者。 难道是因为嬴抱月封印了自己的境界的缘故? 不对,之前在刚从床底爬出来的时候,这些黑泥明明对嬴抱月表现得十分贪婪。 那难道是因为他服用的灰烬,一时间让这些黑泥失去了锐气的原因? 不对,淳于夜眯起双眼,这些灰烬是作用于他的身体,并不是用来重创这些黑泥的。 眼前这一幕十分诡异。 淳于夜碧瞳闪动,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只见那些黑泥从嬴抱月肌肤上一碰就缩走,就像是被火烧到了一般。 等等,还真的像火。 淳于夜一怔。 这些黑泥对待嬴抱月,还真就像对待火一般,可以在一旁感受温暖,却不能将手插入其中。 淳于夜眯起双眼,静静凝视着身下少女的脸庞。 这些黑泥,和嬴抱月难道有什么关系? 但无论如何,他想让嬴抱月也染上黑泥的心愿暂时无法实现了。 “怎么了?” 嬴抱月被他的眼神看得瘆得慌,下一刻她忽然脖颈处一痛。 淳于夜俯下身,在她的喉咙处咬了一口。 “淳于夜!” 嬴抱月全身泛起鸡皮疙瘩,但不等她踹走身上的人,帐门忽然被人掀开一条小缝。 是乌日娜。 淳于夜瞳孔收缩,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没有察觉到乌日娜的气息。估计是须卜家为了防他,在乌日娜身上挂了什么东西。 “我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靠近我的帐篷么?” 他冷冷道。 乌日娜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帐篷内,不知为何,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两人这种姿势。 “我就靠近了怎么样?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乌日娜淡淡道。 淳于夜的视线变得危险起来。 乌日娜没时间陪他在这玩心思,她的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神情严峻道,“萨仁,慕容恒的伤口处似乎有些不对劲。” 嬴抱月心头一紧,猛地推开身上的淳于夜。 淳于夜配合地让开,嬴抱月冲出帐篷外,发现不少眼生的卫兵正围着地上的赫里和慕容恒。 每个卫兵距离二人尤其是与慕容恒之间保持着相当长的距离,像是看到了十分震惊的东西,不少人不敢靠近。 嬴抱月刚走到人群外缘就闻到了熟悉的臭味,还有听过一次的咕噜噜的声音。 这难道是…… 她猛地分开人群,看着眼前的一幕,瞳孔微微收缩。 就在她刚为慕容恒缝合好的伤口上,正有点点的黑泥渗出。 “这是什么东西?” “等等,我好像在哪见过……” “都闭嘴!” 这时淳于夜的声音从帐篷中传来。 所有人吓得不敢说话,淳于夜深吸一口气, 他冷冷道。 乌日娜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帐篷内,不知为何,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两人这种姿势。 “我就靠近了怎么样?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乌日娜淡淡道。 淳于夜的视线变得危险起来。 乌日娜没时间陪他在这玩心思,她的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神情严峻道,“萨仁,慕容恒的伤口处似乎有些不对劲。” 嬴抱月心头一紧,猛地推开身上的淳于夜。 淳于夜配合地让开,嬴抱月冲出帐篷外,发现不少眼生的卫兵正围着地上的赫里和慕容恒。 每个卫兵距离二人尤其是与慕容恒之间保持着相当长的距离,像是看到了十分震惊的东西,不少人不敢靠近。 嬴抱月刚走到人群外缘就闻到了熟悉的臭味,还有听过一次的咕噜噜的声音。 这难道是…… 她猛地分开人群,看着眼前的一幕,瞳孔微微收缩。 就在她刚为慕容恒缝合好的伤口上,正有点点的黑泥渗出。 “这是什么东西?” “等等,我好像在哪见过……” “都闭嘴!” 这时淳于夜的声音从帐篷中传来。 所有人吓得不敢说话,淳于夜深吸一口气,他冷冷道。 乌日娜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帐篷内,不知为何,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两人这种姿势。 “我就靠近了怎么样?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乌日娜淡淡道。 淳于夜的视线变得危险起来。 乌日娜没时间陪他在这玩心思,她的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神情严峻道,“萨仁,慕容恒的伤口处似乎有些不对劲。” 嬴抱月心头一紧,猛地推开身上的淳于夜。 淳于夜配合地让开,嬴抱月冲出帐篷外,发现不少眼生的卫兵正围着地上的赫里和慕容恒。 每个卫兵距离二人尤其是与慕容恒之间保持着相当长的距离,像是看到了十分震惊的东西,不少人不敢靠近。 嬴抱月刚走到人群外缘就闻到了熟悉的臭味,还有听过一次的咕噜噜的声音。 这难道是…… 她猛地分开人群,看着眼前的一幕,瞳孔微微收缩。 就在她刚为慕容恒缝合好的伤口上,正有点点的黑泥渗出。 “这是什么东西?” “等等,我好像在哪见过……” “都闭嘴!” 这时淳于夜的声音从帐篷中传来。 所有人吓得不敢说话,淳于夜深吸一口气, 本站最新域名: 第七十一章 取药 禅院…… 嬴抱月屏住呼吸。 在她开始调查自己的死因和过去的那些往事之时,这个地方就开始进入她的视野。 从一开始嬴抱月这具身体的死亡,到从前秦开始的追杀,再到她一路来到西戎,每一件事背后几乎都有着禅院的影子。 对于这样一个地方,她不是不好奇,不是不知道那里藏着很多秘密,一定藏着她想知道的东西。 但正因为那里藏有很多秘密,她才不敢触及。 如果她的推测没有错误,禅院所隐藏的秘密,早已不只是一代人的秘密,那里的很多黑暗在她没有出生前恐怕就已经开始酝酿。 那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即便她已经成为了等阶四的修行者,可连淳于夜这样的天阶修行者都被玩弄在鼓掌之间,嬴抱月知道她这点境界在禅院面前根本不够看。 现在的她如果贸然进入禅院,搞不好会被吞的连渣都不剩。 察觉嬴抱月不说话了,淳于夜眯起双眼,“怎么?怕了?” 他上下打量着她,笑了一声,“刚刚想着暗算我的时候不是挺胆大么?怎么现在反而不敢动了?”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那不是我现在这点道行就能去的地方,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云中君千方百计把她弄到西戎来,总不是来请她做客的,现在搞不好他就正在禅院里等着她呢。 “哼,”淳于夜冷哼一声,讥讽道,“原来你还知道什么叫自投罗网啊。” 这女人从丁零往白狼王庭跑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她在自投罗网了? 嬴抱月知道他在嘲讽她什么,面色不变,“白狼王庭和禅院的危险程度又不相同。” 如果她之前只是在臆想中猜测禅院的可怕,现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慕容恒就是通过事实告诉了她这一点。 慕容恒的身手并不比她差不多,还有个忠心耿耿骁勇善战的赫里在身边,结果并未进去禅院深处就伤成这样。 “是吗?原来如此,”淳于夜点点头,“你果然是怕了。” 他还以为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呢。 “你不也害怕那个地方么?” 嬴抱月淡淡开口,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为什么要我陪你一起去?” “难不成你一个天阶还需要地阶保护不成?” 淳于夜沉下来脸来。 嬴抱月观察着他的反应,她说这话就是为了激他,想要知道他要她陪他一起去的理由。 不会真是为了和她一起死吧? 淳于夜瞥了她一眼,他自然知道嬴抱月是在激他,他瞥了一眼自己指尖缩着的黑泥,深吸一口气。 “我原本就没打算让阿恒和赫里去取解药。” “没打算?” 嬴抱月握紧拳头,这两人伤成这样,这人现在想甩锅?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一开始就准备自己去。” 淳于夜瞥了一眼地上的慕容恒,淡淡道,“能进入禅院深处的,只有我自己。” 但他浑身被黑泥侵蚀得太厉害,根本无法自如地行动,于是他退而求其次,让慕容恒去禅院外掏一把灰回来,并为了安全,让赫里与慕容恒同行。 吸引黑泥的是之前亚父在他身体内种下的血毒,炼制黑泥产生的灰烬虽然无法解毒,却至少能延缓毒性发作,让他有喘口气的机会。 淳于夜原本打算好,就在恢复功力后,他就一人夜探禅院,去取来真正的解药彻底解了这血毒。 但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身上的血毒还没解,慕容恒却也染上了这血毒。 灰烬能延缓毒性是建立在修行者本身身体够强悍的基础上,慕容恒境界太低,身体的愈合能力不够,同样的灰烬帮不了他。 “既然你准备自己去,为什么要我一起?” 嬴抱月问道。 淳于夜伸出双手,注视着自己尚且沾着不少泥团的手指。 “我恢复的情况没有我预想的好,”他淡淡道,“就算我熟悉禅院的内部,也不能保证取药过程的万无一失。” 原本他预计吃下慕容恒他们取来的灰烬后,他至少能恢复七成功力,可现在实际只恢复了五成。 究其原因,是他为了和乌日娜见面先是强行剥离黑泥耗费了大量真元,之后遇见嬴抱月后真元波动剧烈,又强行引黑泥上身,最终加剧了他身体内部的侵蚀。 他大伤元气,这段时间养的伤算是白养了。 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如果在禅院内部再次遇见黑泥群的袭击,他很可能有去无回。 只不过…… 淳于夜目光微深。 虽然这次见面让他损伤严重,但他之前他往嬴抱月身上抹黑泥时发生的情况却是意外的发现。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你虽然弱,但这些黑泥却不上你的身。” 淳于夜饶有兴趣地盯着嬴抱月的身体,“如果在禅院内部遇上黑泥,你也许能当个好盾牌。”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你是想让我为你挡这些黑泥?” “没错,”淳于夜碧瞳注视着她的双眼,“其他的关卡可以由我来解决,但如果遇上黑泥,你就必须发挥作用了。” 嬴抱月咬紧牙关,她也不知道之前这些黑泥为什么不上她的身,但谁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淳于夜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也许这些黑泥本身都是他操纵的都有可能。 一切都只等她迈入禅院。 “怎么?不相信我的话?” 淳于夜知道嬴抱月在犹豫什么,他微微一笑,“你可以不和我一起去,不过……” “不过?” 淳于夜目光冰冷,瞥了一眼地上的慕容恒,“你也说了,禅院是个危险的地方,我身受重伤自顾不暇,就算我真的能找到解药,我也只能取到我自己用的分量。” “至于阿恒,就让他为你而死吧。”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她缓缓捏紧拳头,“这是威胁?” 这人连顺手为自己的下属取一份药都不肯?居然放任慕容恒去死? “什么威胁,我只是说的事实。” 淳于夜冷漠开口,盯住她的眼睛,“你不会以为这解药就像糖豆一样堆在坛子里,只要找到了想拿多少拿多少吧?” 嬴抱月微怔,“那是怎么藏的?” 第七十二章 告别 “每一份解药都藏在不同的地方,”淳于夜道,“如果我要多为一个人取药,就意味着要多跑一个地方。” 可在禅院之中,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遇上黑泥,他多停留哪怕一瞬,都有丧命的风险。 “阿恒是我的手下,如果只是顺手那我愿意救他,”淳于夜面无表情道,“但你要我为自己的手下赌上自己的性命,你觉得有可能么?” 是,没那个可能。 嬴抱月的指尖缓缓扎入掌心,她很清楚,这绝无可能。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可以降低遇见黑泥的风险,”淳于夜淡淡道,“那么我愿意多跑一个地方。” 可如果嬴抱月不去,他凭什么要救慕容恒? 他是慕容恒的主人,又不是慕容恒是他的主人。 “如果你不去,阿恒就在这等死。” 淳于夜望着嬴抱月,轻笑一声,“所以呢,你去么?” 嬴抱月抬头瞥了他一眼,淳于夜脸上的笑意轻佻,完全不像是自己的手下就要死了的模样。 可这样的淳于夜,却也是她最熟悉的淳于夜。 残忍,冷漠,可以随时牺牲身边的人。 指望这样的淳于夜会大发慈悲为慕容恒取药本就没有可能。 如果她不去,嬴抱月毫不怀疑他就会这么放慕容恒在这里等死。 “不过等死对阿恒来估计更痛苦,”淳于夜望着地上的慕容恒,忽然笑了一声,“你看见我刚才的模样了吧?” 不消三天,慕容恒的全身上下就会都被黑泥所啃食,那时他能所体味到的,是将比死更可怕的体验。 生不如死的痛苦正在前面等着他。 “到了那时候,还是一剑杀了他对他而言更痛快,”淳于夜眯眼盯着嬴抱月,“不过我是不忍心杀自己的属下的,到时候,要不就由你来?” 鲜血从嬴抱月指尖渗出,她闭了闭眼睛,“够了,你可以不用说了。” 淳于夜威胁的目的昭然若揭,但她却无法无视他的威胁。 因为他是真能做得出来。 “我知道了,”嬴抱月垂下视线,平静道,“我和你一起去。” 淳于夜原本还打算加大点力度,却没想到嬴抱月这么快就答应了。 说完她就不再看他,蹲下身坚持起慕容恒的伤口。 她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淳于夜反而有些不相信。 “你真的要去?” “嗯,”嬴抱月也懒得再嘲讽他,不抬头地问道,“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淳于夜眯起双眼。 嬴抱月发现慕容恒身上的黑泥并没有第一时间扩散,她想起淳于夜身上第一次出现黑泥时的模样,“这些黑泥,是立刻就会聚集起来么?” “那倒不会,”淳于夜看了一眼慕容恒的情况,“他这模样,大概需要三天才会正式发作。” 但一旦发作就是来势汹汹。 “原来如此,”嬴抱月低下头,“如果我们要去禅院,能明晚再去么?” 只一天倒也影响不了什么,只是淳于夜不太明白嬴抱月为何要这么做。 “不行?” 嬴抱月瞥了一眼淳于夜。 淳于夜定定望着她,吐了口气,“行吧。” 这多出的一晚,就算是给她来做好准备。 毕竟他们接下来要去的,是全全西戎危险的地方。 “阿恒这身体情况不适合再挪动,也不适合再见人。” 淳于夜看了一眼帐篷的角落。“就放在那吧。” 说完帐内涌动起一阵真元波动,慕容恒被搬运到了帐篷角落。 “既然明晚再去,你今晚要怎么办?” 淳于夜问道。 “你准备去哪?还回乌日娜那里?” 嬴抱月摇摇头,走到慕容恒身边,“我留在这里照顾他吧。” 淳于夜眸光闪动,可这里是……“每一份解药都藏在不同的地方,”淳于夜道,“如果我要多为一个人取药,就意味着要多跑一个地方。” 可在禅院之中,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遇上黑泥,他多停留哪怕一瞬,都有丧命的风险。 “阿恒是我的手下,如果只是顺手那我愿意救他,”淳于夜面无表情道,“但你要我为自己的手下赌上自己的性命,你觉得有可能么?” 是,没那个可能。 嬴抱月的指尖缓缓扎入掌心,她很清楚,这绝无可能。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可以降低遇见黑泥的风险,”淳于夜淡淡道,“那么我愿意多跑一个地方。” 可如果嬴抱月不去,他凭什么要救慕容恒? 他是慕容恒的主人,又不是慕容恒是他的主人。 “如果你不去,阿恒就在这等死。” 淳于夜望着嬴抱月,轻笑一声,“所以呢,你去么?” 嬴抱月抬头瞥了他一眼,淳于夜脸上的笑意轻佻,完全不像是自己的手下就要死了的模样。 可这样的淳于夜,却也是她最熟悉的淳于夜。 残忍,冷漠,可以随时牺牲身边的人。 指望这样的淳于夜会大发慈悲为慕容恒取药本就没有可能。 如果她不去,嬴抱月毫不怀疑他就会这么放慕容恒在这里等死。 “不过等死对阿恒来估计更痛苦,”淳于夜望着地上的慕容恒,忽然笑了一声,“你看见我刚才的模样了吧?” 不消三天,慕容恒的全身上下就会都被黑泥所啃食,那时他能所体味到的,是将比死更可怕的体验。 生不如死的痛苦正在前面等着他。 “到了那时候,还是一剑杀了他对他而言更痛快,”淳于夜眯眼盯着嬴抱月,“不过我是不忍心杀自己的属下的,到时候,要不就由你来?” 鲜血从嬴抱月指尖渗出,她闭了闭眼睛,“够了,你可以不用说了。” 淳于夜威胁的目的昭然若揭,但她却无法无视他的威胁。 因为他是真能做得出来。 “我知道了,”嬴抱月垂下视线,平静道,“我和你一起去。” 淳于夜原本还打算加大点力度,却没想到嬴抱月这么快就答应了。 说完她就不再看他,蹲下身坚持起慕容恒的伤口。 她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淳于夜反而有些不相信。 “你真的要去?” “嗯,”嬴抱月也懒得再嘲讽他,不抬头地问道,“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淳于夜眯起双眼。 嬴抱月发现慕容恒身上的黑泥并没有第一时间扩散,她想起淳于夜身上第一次出现黑泥时的模样,“这些黑泥,是立刻就会聚集起来么?” 第七十三章 声音 山海关城,山海居。 姬嘉树正在房间里看书,察觉到窗外叶片发出光芒时,他的手抖了抖,才没再把书摔到地上。 昨晚之后他就将桌子搬到了窗边,他一伸手就能触到窗外的枝条。 昨夜他和李稷就这么枯坐在桌边,凝望着窗外枝叶婆娑的槐树。 虽然他们都知道以嬴抱月的谨慎应该不会尝试再次联系,但他俩还是就这么坐了一夜。 但昨晚叶片一直没有再亮起。 今晚夜已经深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姬嘉树原本还以为又将是空等的一夜,没想到就在鸡鸣之前,他的耳边居然响起了嬴抱月的声音。 “抱月!” 姬嘉树猛地伸手攥住了窗外的叶片,呼吸急促起来,“你没事吗?” “我没事。” 嬴抱月轻声道,闭上双眼,隔着千里之外听见别人的声音原来是那么令人感动的事吗? 经历过白天种种,再听见姬嘉树的声音,给她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你昨晚到底遇见什么了?” 姬嘉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语气问道,“意外都解决了吗?” “嗯,都解决了,”嬴抱月吐出一口气,“昨晚我遇见的不是修行者,所以没有遇见危险。” “那就好。” 姬嘉树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那你……” 既然重新联系上了,那他之前没有问出的问题现在终于可以问了,但不等他问出来,嬴抱月的声音就从那头传来。 “嘉树,你听好,我现在在白狼王庭。” “白狼王庭?” 姬嘉树的瞳孔微微收缩,攥紧了手中的书页。 他这些天一直在恶补西戎那边的水土和风俗,书案上现在就摊着能在山海关城买到最详细的西戎地图。虽然和中原的地图比起来根本谈不上详尽,但无论是多粗糙的西戎地图上都一定不会少画一个地方。 那就是白狼王庭。 姬嘉树的目光停在案的地图上,“你现在,在西戎的都城?” 都城? 嬴抱月笑了笑,“可以这么说吧。” 姬嘉树仔细观察着地图上的位置,估量从山海关到白狼王庭的距离。 但他这些天的书不是白读的,姬嘉树很清楚在大漠和草原之上很容易失去方向,如果没有西戎向导带路,他们恐怕一越过永夜长城就会抓瞎。 “抱月,你在那边有危险吗?还能撑多久?” 姬嘉树提起笔,一边在地图上写起简单的营救计划一边问道。 撑多久么? 嬴抱月大概能猜到姬嘉树他们想干什么,她闭了闭双眼,凝视着眼前的树干。 “嘉树,你先听我说,你们先不要来找我。” 姬嘉树握笔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滴墨汁在纸上晕开。 她让他们,不要来? “嘉树,我现在以淳于夜阏氏侍女的身份潜藏在白狼王庭中,暂时没有危险,”察觉到对面的沉默,嬴抱月轻声道,“这里的情况很复杂,等我先摸清楚情况,你们再过来也不迟。” 这做法倒也是对的,只是她现在真的安全吗? 这时姬嘉树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嬴抱月说了什么,“淳于夜的阏氏?他娶妻了?” 如果姬嘉树没有记错,书上写过,阏氏在西戎指的是正妻。 “虽然还没正式举行婚礼,但也快了,”嬴抱月道,“他的妻子人不错,暂时不会伤害我。” 可那也是淳于夜的妻子。 姬嘉树的目光沉下来,“抱月,你没有再遇见淳于夜吧?” 按照中原的规矩,未婚夫妻成婚前是要避免见面的,只是不知道西戎是不是那样。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嗯,没再见到。” “是吗?”姬嘉树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么看来在淳于夜正式成婚前,嬴抱月应该是安全的。 “那淳于夜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嬴抱月回忆了一下今日清晨阿蛮说的话,“如果我没听错,就在十四天后。” “这么快?” 姬嘉树紧张起来,他有一种预感,这十四天恐怕是他们救出嬴抱月的期限。 “那抱月,你什么时候能调查清楚那边的事?”他急切地问。 “还需要几天,”嬴抱月道,“如果需要你们过来,我会再联系你们。如果没有得到我的联系,你们千万不要动身过来。” 这样如果她没有从禅院回来,姬嘉树他们也不会贸贸然闯到西戎。 “我明白了。” 姬嘉树听出了嬴抱月话语中的严肃,点头道,“但抱月,你也要记住,千万不要逞强。如果遇到什么意外,一定要和我说记住了吗?” “你知道么?我……” 姬嘉树顿了顿,改口道,“大家都很担心你。” “嗯,谢谢你们。” 嬴抱月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望着眼前发光的树干,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对了,嘉树,李稷呢?” 昨天联系的时候她听见了李稷的声音,今日却没有听见。 “昭华?” 姬嘉树捏着叶片的手指有一瞬的僵硬。 他闭了闭眼睛,“他今天早上出门去了流云楼,到现在还没回来。” “流云楼?” 嬴抱月怔了怔,李稷和流云楼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万流云要见他? “你有什么要和他说的话么?” 姬嘉树闭了闭双眼,平静道,“我可以转达给他。” “我……”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笑了笑道,“倒也没什么事。” 最关键的事她刚刚已经告诉过姬嘉树了,姬嘉树自然也会传达给在这里的所有人,她没什么好交代了。 “是吗?那……” 姬嘉树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响动声。 他侧过头,望间站在门外的人一怔。 “呼,呼。”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面具下滑下,李稷扶着门框站在门外,胸膛微微起伏,正在大口喘气。 说实话,这是姬嘉树第一次听见李稷喘成这样。 天阶修行者的气息就如一潭死水般寂静,李稷更是宛如将稳重两个字写在身上,干什么都不慌不乱。 可此时站在门边的男人,却只能用凌乱来形容。 姬嘉树看着他的模样,就能想象出这人是怎样从隔壁一路狂奔回来。 “昭华,你这是……” 李稷一步跨进门槛,盯着姬嘉树手中的叶片。 “我在流云楼听见了抱月的声音,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第七十四章 心知 在流云楼听到了? 姬嘉树愣了愣,就算天阶修行者五感再敏锐,也不至于连隔这么远距离的声音都能听见吧? 除非这声音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中或是耳边。 “昭华,难道你……” 不等姬嘉树说完,李稷已经走到了窗边,他并不在乎自己在哪听见的,他此时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姬嘉树手中的叶片上。 “联上了吗?” “嗯?啊,没错。” 姬嘉树回过神来,向李稷展开桌上的地图,简明扼要地将嬴抱月刚才的交代和他说了一遍。 “嗯,事情就和嘉树说的那样,”嬴抱月抚摸着手下的树干,抬起头看向夜空上的星辰,她仿佛能看见那两人站在树前的模样。 “约好了啊,如果我没再次联系,你们千万不要过来。” “嗯,”姬嘉树点头,“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嬴抱月笑了笑,伸手握住腰边巨阙剑的剑柄。 只可惜,她到现在还没能拔出这把剑。 姬嘉树的神情轻松了不少,但李稷望着窗外的叶片,漆黑的双眸黑沉沉的。 “等等,你现在真的安全吗?” 听见李稷这么问,姬嘉树猛地侧目看向他,心中莫名不安起来。 嬴抱月一怔,声音尽量放得柔和下来,“安全啊,不安全的话我能这样和你们说话吗?” 这也是姬嘉树之前放下心来的原因。嬴抱月这一次的联系一直没有其他人来打扰,语气也很平和,实在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但此时房间内莫名弥漫起诡异的寒意,姬嘉树睁大双眼,李稷身为天阶修行者,他的心境影响到了周围的环境。 “你骗人。” 李稷定定望着姬嘉树手中的叶片,淡淡开口,“你接下来要去危险的地方吧?” 嬴抱月放在树干上的手一僵。 她不禁转动了一下脑袋,果不其然,她的四周空无一人。 她莫名有一种错觉,李稷就像站在她身后,看到了她身边发生的一切似的。 下一刻嬴抱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刚的沉默恐怕暴露了很大的问题。 “抱月,你难道真的……” 姬嘉树愕然的声音从树干中传来,嬴抱月默默扶额。 李稷难道是有什么特殊能力吗?隔着这么远都能读心。 “我可没骗你们,”嬴抱月苦笑一声,“我现在的确很安全。” 虽然接下来就不安全了。 “那之后呢?”李稷静静问道,“你要去哪?” 嬴抱月顿时又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她吐出一口气,“我能问问,李稷,你为什么这么问吗?” 李稷总不会真的对她有心灵感应的能力吧? “你也许从未意识到过,”李稷垂下视线,淡淡道,“你每次要去做危险的事时,都会是这个语气。” 格外的温柔,平和,又有一丝眷恋和放心不下的语气。 嬴抱月一怔,摸了摸自己的嗓子,她是真没想到这还能听的出来。 她的指尖正触及到淳于夜咬出的疤痕,这时李稷的声音冷不防从树干里传来。 “你受伤了?” 这下嬴抱月是真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李稷是有千里眼吗? “看来是受了,”李稷缓缓握紧拳头,“淳于夜弄的?” 这人太恐怖了。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李稷,你能不能再别往下猜了?” 越猜越吓人了。 李稷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好。” 他并不想吓她。 “你在千里之外,你真要去冒险,我们也没有办法,”李稷定定望着那片发光的叶子,“但你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吗?” 他不想再次被人丢下,却连去哪报仇都不知道。 “我……” 嬴抱月沉默一瞬,“我要去禅院。” “禅院?” 姬嘉树捏着地图的手一个用力,厚实的纸张瞬间破裂。 李稷握紧了手中的落日剑。 怪不得今晚明明不是好时机她却来了联系,还拼命叮嘱他们不要来西戎。 她是来告别的。 坚硬的剑柄硌着他的手心,李稷口中苦涩。 如果她一去不复返,今晚的所有话就都成了遗言。 他凝望着屋外的叶片。 “一定要去?” “嗯,”嬴抱月仰望着大漠的星空,“一定要去。” “我明白了,”李稷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你一路小心,还有,要小心淳于夜,他说的话一分一厘都不要相信。” “好。” 嬴抱月轻声应道。 她心里明白,李稷已经猜到她要和淳于夜一起去了。 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嬴抱月看向天上即将消失的星空,“时间快到了。” 能在最后听见这两人的声音,她真是十分幸运。 “抱月,你……” 察觉到嬴抱月即将切断联系,姬嘉树猛地张开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他心中千头万绪,最终只挤出一句话。 “你一定要小心。” “嗯,我会的,”嬴抱月轻声道。 面前的树干恢复了平静,嬴抱月盯着它,却再没听见其他声音。 姬嘉树瞥了李稷一眼,他手中的光芒渐渐微弱下来,但李稷却只是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正要抬起手掌,忽然树干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路顺风。” 李稷静静道,“如果三日后,你还没有传回消息,我们会去西戎。” 别的人他不管,但如果淳于夜那个时候还活着,他第一个宰了他。 “嗯,我知道了。” 嬴抱月笑了笑,她能感觉到树干中传来的杀气。希望这一次的禅院之旅顺利,如果不顺利,别人她不知道,淳于夜一定要倒霉。 嬴抱月注视着天上最明亮的晨星。 “那么,我去了。”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手中的叶片一点点失去光芒。 彻底没有光亮后,他转身看向李稷,“你怎么知道她之前是在骗人?” 他差点就信了。 李稷苦笑了一声,“因为我以前被人这么骗过。” 在危险爆发的前一夜,他也曾被另一名女子温柔地对待。她满足他所有的心愿,什么问题都愿意解答,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柔和,就像…… 就像刚刚的嬴抱月一样。 想到这,李稷忽然怔了怔。 第七十五章 思念 “昭华?” 姬嘉树疑惑地看着双眸忽然失神的李稷,“你怎么了?” “没什么,”李稷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我发现我真是个糟糕透顶的人。” 不但先后喜欢上了两个人,居然还下意识将她们互相比较。 “你没事吧?也别太自责了。” 姬嘉树以为李稷是在自责无法阻止嬴抱月去冒险,想到嬴抱月要去禅院,他的心情也无比沉重。 他叹了口气,“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至少在她从禅院安全回来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李稷垂下视线,“这件事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只能等。” 他也不知嬴抱月为何突然决定一定要去禅院,但她想必有她的道理,现在他们只能寄托于她自身的警惕和保命的能力。 “禅院那个地方多有蹊跷,我们这边不能主动联系她,以免暴露了这边的手段,”李稷目光沉沉道。 如果姬嘉树和嬴抱月联系的这个手段也被云中君发现,那么他们这边真就陷入绝境了。 他在和淳于夜争斗的这些年里,也曾追寻过禅院和暗部的所在。但他一直没能搞清楚这两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它们像是根本没有固定的据点,又像是无处不在。 “我明白,”姬嘉树攥紧笔杆,无谓的忧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努力地将心神转移到他们这边能做的事上。 “对了,你今天去流云楼,有什么收获吗?” 李稷摇摇头,“我没见到要见的人。” 今日清晨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万流云给他的花笺,他发现那张花笺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只在纸张的角落绘了一枝梅花。 他带着那张花笺去了流云楼,万流云看到他就笑了。 不等他先开口,万流云道,“你来得不巧,要见你的那个人今天不在。那人什么时候会来我也不知道,你是在这等,还是先回去?” 他选择了在流云楼等待,但等到晚上也没见到那人的人影,之后就听见了嬴抱月的声音狂奔了回来。 “是吗?” 姬嘉树微微蹙起眉头,“万大家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到底什么人要见你弄得如此神神秘秘。” 恐怕倒也不是万流云故意卖关子,而是那个人的身份和存在对山海关城而言至关重要,不得不谨慎。 李稷深吸一口气,“没事,既然对方不在,我就日日去等,最多等上三天罢了。” 姬嘉树心头提起,倏然想起李稷撂下的那句如果嬴抱月三天不传消息来他就去西戎的话。 “昭华,如果三天后真的没有消息,你真的要这么做?” “嗯,我当然是说真的,”李稷平静道,“三天后没有消息我就不等了,我就离开这里去西戎。” 姬嘉树盯住他的眼睛。 “你一个人去?” “不,”李稷眸光闪了闪,“和赵光一起去。” 赵光? 姬嘉树心中略微觉得有些怪异,毕竟赵光作为修行者实力有限,但这也许对方兄弟情深他也不好说什么。 姬嘉树淡淡道,“所以你不会再和我们同行了?” 虽然对天阶修行者而言,他们的确都是累赘。 “春华,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稷叹了口气,“这只是下策中的下策。” 哪怕他是天阶,一人闯到白狼王庭也是孤注一掷,他不想带着其他人一起送死。 “我明白,你一个人的确更快,”姬嘉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但我会跟上你的。” “你……” 李稷凝视着他的眼睛,很想说一句不要勉强,但他知道他说出来是对这个少年的侮辱。 姬嘉树想救嬴抱月的心情不输任何一个人。 嬴抱月孤身一人在西戎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联系的人也是姬嘉树。 是姬嘉树。 李稷抑制住心中隐隐泛起的痛意,深吸一口气,“总之,春华,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你现在是唯一能和抱月联系上的人。” “我……” 姬嘉树神情有些复杂,他想说恐怕他已经不是唯一一个了。 但最终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我们都各自加油吧。” 这是嬴抱月之前在参加大典时常说的一句话,现在成了他们这些人之间互相鼓励的话语。 “嗯,”李稷看向窗外枝叶繁盛的槐树,“她一定也是如此。” 即便相隔千里,他们同在一片星空之下。 …… …… 大漠边缘还残留着点点繁星,嬴抱月孤身一人走回黑帐篷。 淳于夜没有回来,慕容恒还在帐篷角落昏睡,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不少。 嬴抱月检查了一下他后背伤口,发现并没有恶化,她松了口气,抱膝在他身边坐下。 帐篷里静悄悄的,她注视着帐篷上的一处缝隙,等待着天明到来。 “你回来了?” 这时她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嬴抱月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发现慕容恒眼睛撑开了一条细缝,正静静看着她。 “你醒了?” 嬴抱月睁大双眼,端起身边的一个水碗,递到慕容恒嘴边。 慕容恒低头喝了口水,望着她的侧脸,莫名想起之前他在黑湖边捡到她并在杜子卿的帐篷里照顾她时的画面。 他苦笑了一声吗,“看来我们俩的立场彻底掉换了啊。” “你照顾过我,我再照顾你,没什么不对,”嬴抱月淡淡道,伸手拭去他嘴边的水渍。 “时间还早,再休息会儿吧。” “咳、咳,”慕容恒摇头,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你要和翟王殿下去禅院?” 嬴抱月有些惊讶,“你听见了?” 慕容恒咬了咬牙,他之前昏迷的时候,虽无法睁开双眼,却一直能隐隐听见耳边传来声音。 嬴抱月这个反应,证明他听见的那些对话,并不是他的梦境,而是实际发生过的事。 “抱、抱月,你不要听淳于夜骗你,”慕容恒艰难地喘了口气,挣扎想要坐起来,“我身体没有大碍,你不要去。” 不要去。 嬴抱月按下他的肩膀,帮他调整了一下趴卧的姿势,面色不变道。 “我并不是单单为了你而去的,禅院中有我想要知道的秘密,我终究还是想去看一下。” 第七十六章 家人 嬴抱月这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但慕容恒却本能地觉得她在骗他。 他去为淳于夜取药本就是想避免她陷入危险,却怎么将她卷入更深的危险之中了呢? “你听我说,”慕容恒抓住了嬴抱月的手腕,咬牙切齿道,“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我罪行累累,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是死有余辜,实在不值得你费心费力。” 嬴抱月皱起眉头,“你别总是这么说。” 这话在丁零她已经听他说过好几次了,有赎罪之心是好事,但慕容恒自轻自贱得有点过头。 “不,是你不明白。” 望着眼前人的眼睛,慕容恒狠下心来,冷冷开口。 “如果你真的要去,那我还不如就此了断。” 嬴抱月一怔,她是真的没想到慕容恒居然会决绝到如此地步。 “慕容恒。” 这下饶是嬴抱月也生气了,她霍然站起,定定望着他,难以置信道,“你拿你的命来威胁我?” 被这样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慕容恒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但他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知道么?你是能够救很多人的人。” 慕容恒抬起头,坚定地和嬴抱月对视。 “如果就为了我这样一个害了那么多人的罪人,你去了禅院再也没回来,那我这辈子都别想能赎清自己的罪孽。” 嬴抱月垂下眼睫,她终于知道了慕容恒是钻进了牛角尖。 “慕容恒。” 她不再提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禅院,望着慕容恒的眼睛轻声问道,“你还记得你有个姐姐吗?” 慕容恒心停跳了一拍。 他握紧拳头,低声道,“我记得。” 为什么突然提起他的姐姐? 嬴抱月重新在他身边坐下,“你知道她没有死吗?” 慕容恒全身都僵硬起来,他的确是猜到了,但他准备把这个秘密一辈子藏在心底。嬴抱月行事一直十分有分寸,他本以为她不会和他点破此事,却没想到她居然选择在这时候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之前在南楚救了你的人,就是你的姐姐。” 嬴抱月抬起头,注视着透过帐篷缝隙的夜风。 “她现在住在西岭雪山的山顶上,是等阶二的神子,世人都称她为山鬼。” 后背伤口剧痛泛起,慕容恒的视线有些模糊,“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在被风从山底救出时,他的确隐隐猜到了救他那个人的身份,但对方不愿意告诉他,他就不敢戳破。同时他也不敢相信,他那个本来应该在十几年前就死去的姐姐,居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后辽国师。 “你姐姐的身份本来应该是绝对的秘密,”嬴抱月轻声道,“但因为我登山后引来的灾祸,她的秘密很可能保不住多久了。” 淳于夜、乌禅胥和云中君都亲眼看见了慕容音的姿态,自然也看出了她的身份,包括后来上山的姬墨,这些人都已经知道了山鬼的身份。 姬墨姑且不提,其他几人可不是会保守秘密的主。 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云中君还未在修行界中公开山鬼的身份,但这只是时间问题,恐怕最后他会挑一个最差的时机挑破此事。 “姐姐她……” 慕容恒趴在地上,浑身发起抖来。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救你么?” 嬴抱月抱紧自己的双腿,“你姐姐对我有大恩,之前在西岭雪山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我的家人。” “家人?” 慕容恒愣愣重复,这都是怎么回事? “就是亲人的意思,”嬴抱月笑了笑道,“至于其中的缘由,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慕容恒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总不能告诉他慕容音是她的师娘。 “我这个人,和血亲之间的缘分很淡,”嬴抱月轻声道,“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在她认了慕容音做师娘之后,除了姬清远和姬安歌,慕容音就是和她最亲的人了。 慕容恒沉默下来,他想起嬴抱月那个对她不管不顾的兄长,还以为她是在为此黯然神伤。 “既然你姐姐是我的家人,那么你也就是我的家人,”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我想救自己的家人,是那么奇怪的事么?” 慕容恒的心酸涩起来,他闭上双眼,“可我做了坏事,姐姐她不愿意认我了。” 他不是傻子,他能猜到慕容音为什么不愿意在他面前透露真实的身份。 他为西戎人卖过命,而她嫌他的手脏。 “她既然选择了救你,就证明她还是将你放在心上,”嬴抱月像是安抚迷路孩童般安慰他道。 昨日就在慕容恒命悬一线,她为他缝合伤口的时候,她隐隐在他体内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他的真元波动。 如果她没有猜错,慕容音虽然将慕容恒丢回了西戎,却并不是彻底任他自生自灭,她应该在慕容恒体内种下了什么,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会通知她。 “你是你姐姐在这世上最关心的亲人,”嬴抱月伸手摸了摸慕容恒的头发,“就算是为了她,你也不该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可是……”慕容恒咬紧牙关。 “没有可是,”嬴抱月目光平静,“再说了,我去禅院不是和你一命换一命,我不是为了送命而去的,我是为了我们都能活下去才去的。” 一丝晨光透进帐篷,慕容恒仰起头,怔怔看着在他身边站起的少女。 “天亮了。” 嬴抱月笑了笑望着帐门处,“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抱月,你……” 慕容恒心中百感交集,还想说些什么,嬴抱月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帐门被人一把掀开,淳于夜大步踏了进来。 他正在门口,身体投下一片阴影。 “该说的应该已经说完了吧?” 淳于夜淡淡道,“今天去那个地方要走不短的路,等下就要出发了。”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禅院的位置是不断变化的。 目前禅院所在的位置距离白狼王庭还有十几里远的距离,虽说他们是要夜探禅院,但如果夜里才出发,等找到了地方估计天都要亮了。 为了精准地在晚上到达,他们现在就需要动身了。 “我知道了,”嬴抱月走到淳于夜身边。 第七十七章 同行 有卫兵牵来两匹战马,淳于夜骑上一匹,将另一匹马的缰绳递到嬴抱月手中。 嬴抱月接过正要上马,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悦耳女声。 “等下。” 嬴抱月回过头,只见乌日娜牵着一匹乌云踏雪的骏马站在不远处。 嬴抱月微微睁大双眼,她记得这匹马,它正是乌日娜初到碎叶城时骑的那匹马。 乌云踏雪,意为马儿通体黑色,四蹄白色之意。在中原这种马被称之为乌骓马,这种马可以日行千里,即便是在盛产骏马塞外也极为罕见,说是一马千金也不为过。 乌日娜牵着马走到嬴抱月身边,将乌骓马的缰绳递给她,淡淡道,“你将要去的地方很远,骑我的乌云去吧。” 乌云在西戎语里并不指乌云,而是“智慧”的意思。 也不知乌日娜是怎么给马起的名字,居然给一匹马起名叫“智慧”。 不过这马的模样和中原话里的乌云倒是非常贴切。 “阏氏,”嬴抱月躬身向她行了一礼,起身望了一眼乌日娜身边的乌骓马,目光有些复杂。 亲眼见过昨晚她和淳于夜之间发生的事,说实话乌日娜不想着怎么弄死她就不错了。嬴抱月怎么都没想到,乌日娜居然还愿意将自己的宝马借给她骑。 “喂,你这是做什么?” 淳于夜骑着马行到二人身边,望着乌日娜牵的吗,他皱起眉头。 在他看来,比起好心,他更担心乌日娜在这马上使了什么手段,比如下药,企图让疯马半路摔死嬴抱月。 “你别误会,我可没在乌云身上做什么,”乌日娜冷冷瞥了淳于夜一眼就不再看他,望着嬴抱月她高傲地扬起头,“我可舍不得。” 嬴抱月苦笑,没错,乌日娜就算真的想用马来暗算她,也没必要舍出自己的乌骓马,这成本未必太高了。 “阏氏,这马太贵重了,我实在是受不起,”嬴抱月推辞道。 “我叫你骑就骑,不过一匹马而已,”乌日娜不耐烦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就射死了我的雕,我难道有说什么?” 淳于夜的碧瞳微微睁大,射雕?还有这么一回事? “萨仁,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秘密,”乌日娜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心情晦涩难言。 就像当初没人知道她会射雕一样,这一路上,她也不曾知道这个女子居然会骑马。 “总之,你是我带来的人,也要和我一起回去。” “你可别想跑。” 乌日娜盯住嬴抱月的眼睛,恶狠狠道,“昨天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嬴抱月吓了一跳,但下一刻乌日娜眼中的怒意悄然褪去,望着她郑重道。 “所以,你一定要回来啊。” 嬴抱月神情复杂起来,她伸手牵住乌骓马的缰绳,点头,“嗯,一定。” 她翻身爬上马背。 “萨仁!” 帐篷中传来慕容恒的声音,嬴抱月透过帐篷的缝隙看向那个支起身体的少年。 她笑了笑,向他招手,“我走了。” 帐篷前响起马鞭声,两匹马消失在帐篷前。 …… …… “还真是夫妻情深啊。” 两匹马奔跑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淳于夜瞥了一眼后面骑在马上的人,嘲讽地开口。 “你有心思关心这些,不如想想怎么才不被人发现,”嬴抱月望了一眼身后。 他们距离白狼王庭的城墙已经有了一段距离,想起之前离开时的情景,她倒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 她原本以为淳于夜会带着她从别的隐蔽的出口出去,却没想到淳于夜就大大方方带着她从正门处骑了出去,没有做任何遮掩,也没隐藏自己的身份。 神奇的是,淳于夜明明是个翟王,出城的时候却没有人阻拦,似乎也没人在乎他离开。 “你就这么离开了,没关系吗?不会被禅院察觉吗?” 望着前方人潇洒的背影,嬴抱月终于忍不住问道。 夜探禅院明明应该是秘密的行动,可淳于夜却完全没有要隐藏行踪的意思,全白狼王庭的人都知道十二翟王出城了。 白狼王要求翟王每年中半年都住在白狼王庭,正是为了控制他们,那么所有翟王行踪应该都牢牢握在白狼王手心中才对。 淳于夜在这种可疑的时间出城,真的不会被人怀疑吗? “当然没关系,”淳于夜在面具下轻笑了一声,“因为就在一个时辰内,十二翟王会带着一个女人重新回来。” 嬴抱月一怔,“你是说……” 淳于夜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淡淡道,“说起来,想找个和你身形相似的女人,还真挺不好找。”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忽然懂了淳于夜到底干了什么。 淳于夜并非没有隐藏行踪,而是用一种更高明的手法排除了自己的嫌疑。 他先在众目睽睽下带着她大摇大摆地出城,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后再带着“她”回来。 当然回来的那对男女,并不是她和淳于夜本人。 淳于夜脸上常年带着修罗面具,她出入白狼王庭时也一直带着面纱,只要找两个人和他们身形相仿的人带上面具和面纱伪装成他们的模样就行了。 这样淳于夜不但带着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成功混出了城,之后禅院如果发生了什么,有守城的门卫作证,他甚至能拥有不在场证明。 毕竟众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十二翟王出去了又回来,证明他人确实是留在白狼王庭内没错。 这种方法比直接带着她从隐蔽处出去的确更高明。 不得不说,淳于夜的确很聪明。 嬴抱月心中稍定。 “话说,你差不多也该告诉我禅院到底在哪了吧?” 嬴抱月盯着前方人的背影问道。 她之所以同意和淳于夜一起去禅院,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想借机弄清楚禅院到底在什么地方。 嬴抱月有一种预感,她不会只去这个地方一次,如果这次她能顺利出来,她之后一定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故而这一次的行动,可以算是她的一次侦查。 等到准备完全之后,有朝一日她也许能带着自己的力量将那个地方彻底翻个底朝天。 她都已经跟着淳于夜跑出去这么远了,他也该把地方在哪告诉她了吧?就算他不说,等到了地方她也该知道了。 “在哪?” 然而淳于夜听完却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愚蠢的问题。 第七十八章 解密 淳于夜笑声不止,“你居然想知道禅院在哪?” 嬴抱月皱起眉头,“有这么好笑么?” 果然从西岭雪山出来后,淳于夜就像是换了一人似的。她不记得这家伙之前感情有这么外露过,从再会到现在,淳于夜的诸多言行举止简直称得上“活泼”。 不,好像有过。 嬴抱月忽然一怔,脑海中有一段已经被她压至心底的记忆一点点复苏。 她也曾和淳于夜这么说过话,没有阴阳怪气,没有冷冰冰的身份隔阂,虽然那时的他性格也堪称怪异,却比之后的那位阴晴不定的鬼华君更像个人。 那个时候的淳于夜,不叫淳于夜。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 她所认识的那个人,叫作赫连晏。 赫连晏,这个名字真是许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了。嬴抱月抬头看向淳于夜的背影,是因为和那个时候一样,只有他们两人单独相处,她才会忽然想起那段经历么? “你怎么了?” 察觉到嬴抱月气息不太对,淳于夜停下笑声,静静望着她。 “没什么,”嬴抱月抬起头来,淡淡道,“话说你刚才到底在笑什么?” “倒也没什么,”淳于夜眯起双眼,“在西戎,从不会有人问禅院在什么地方。” 因为不会有人能说得清,禅院到底在什么地方。 “是是是,是我孤陋寡闻还不认识路,”嬴抱月冷哼了一声,“所以呢?你们这禅院莫不是在天上不是?”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淳于夜嘴角的笑意淡了淡,目光认真起来。 他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听说过会移动的地穴么?”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会移动的地穴? 淳于夜停下马,他一勒缰绳,身下马儿一只马蹄踩了踩地面。 他淡淡开口,“禅院不在天上,而在地下。” 地下? 嬴抱月后背汗毛根根竖起。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曾经将她镇压了八年的大秦皇陵。 那也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地下世界。 “所谓的移动地穴,你可以将其理解成一个山洞,也可以当成一个地宫,”淳于夜敲打着手中的马鞭,目光冰冷,“虽然也有在地上的屋子,但总之禅院最重要的部分都是藏在地下的地宫。” 地宫…… 嬴抱月缓缓握紧腰边剑柄,“那么那个地宫,是可以移动的么?” “没错,”淳于夜淡淡道,“隐藏在地下的地宫一直都在不断变幻位置,就像是在地底移动一般。” “在地底移动?” 嬴抱月越听就越觉得禅院这个地方的存在愈发超过她的想象。 “怎么移动的?” 她皱紧眉头,“是靠阵法吗?” 如果是依靠阵法,不管是再复杂的阵法都有章法可循,只要能破解这个阵法,就能找到禅院位置移动的规律。 淳于夜瞥了她一眼,“你想搞清楚这地穴移动的规律?” 心思被道破,嬴抱月点头。 “那我劝你省点力气,”淳于夜淡淡道,“我注意那个地方至少有八年多了,一直没找出来固定的移动路径。” 禅院的地下地宫真就像草原上乱跑的马驹一般在地下毫无章法地移动着,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它一直都会在白狼王庭附近游动,倒也没有跑到丁零或者坚昆去。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淳于夜一脸平静,“但这就事实。” “等等,不对,”嬴抱月震惊之余忽然反应过来,“既然禅院没有固定的地方,行踪飘忽不定,那么禅院弟子都是怎么找到地方的?” 第七十八章解密 淳于夜笑声不止,“你居然想知道禅院在哪?” 嬴抱月皱起眉头,“有这么好笑么?” 果然从西岭雪山出来后,淳于夜就像是换了一人似的。她不记得这家伙之前感情有这么外露过,从再会到现在,淳于夜的诸多言行举止简直称得上“活泼”。 不,好像有过。 嬴抱月忽然一怔,脑海中有一段已经被她压至心底的记忆一点点复苏。 她也曾和淳于夜这么说过话,没有阴阳怪气,没有冷冰冰的身份隔阂,虽然那时的他性格也堪称怪异,却比之后的那位阴晴不定的鬼华君更像个人。 那个时候的淳于夜,不叫淳于夜。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 她所认识的那个人,叫作赫连晏。 赫连晏,这个名字真是许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了。嬴抱月抬头看向淳于夜的背影,是因为和那个时候一样,只有他们两人单独相处,她才会忽然想起那段经历么? “你怎么了?” 察觉到嬴抱月气息不太对,淳于夜停下笑声,静静望着她。 “没什么,”嬴抱月抬起头来,淡淡道,“话说你刚才到底在笑什么?” “倒也没什么,”淳于夜眯起双眼,“在西戎,从不会有人问禅院在什么地方。” 因为不会有人能说得清,禅院到底在什么地方。 “是是是,是我孤陋寡闻还不认识路,”嬴抱月冷哼了一声,“所以呢?你们这禅院莫不是在天上不是?”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淳于夜嘴角的笑意淡了淡,目光认真起来。 他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听说过会移动的地穴么?”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会移动的地穴? 淳于夜停下马,他一勒缰绳,身下马儿一只马蹄踩了踩地面。 他淡淡开口,“禅院不在天上,而在地下。” 地下? 嬴抱月后背汗毛根根竖起。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曾经将她镇压了八年的大秦皇陵。 那也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地下世界。 “所谓的移动地穴,你可以将其理解成一个山洞,也可以当成一个地宫,”淳于夜敲打着手中的马鞭,目光冰冷,“虽然也有在地上的屋子,但总之禅院最重要的部分都是藏在地下的地宫。” 地宫…… 嬴抱月缓缓握紧腰边剑柄,“那么那个地宫,是可以移动的么?” “没错,”淳于夜淡淡道,“隐藏在地下的地宫一直都在不断变幻位置,就像是在地底移动一般。” “在地底移动?” 嬴抱月越听就越觉得禅院这个地方的存在愈发超过她的想象。 “怎么移动的?” 她皱紧眉头,“是靠阵法吗?” 如果是依靠阵法,不管是再复杂的阵法都有章法可循,只要能破解这个阵法,就能找到禅院位置移动的规律。 淳于夜瞥了她一眼,“你想搞清楚这地穴移动的规律?” 心思被道破,嬴抱月点头。 “那我劝你省点力气,”淳于夜淡淡道,“我注意那个地方至少有八年多了,一直没找出来固定的移动路径。” 禅院的地下地宫真就像草原上乱跑的马驹一般在地下毫无章法地移动着,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它一直都会在白狼王庭附近游动,倒也没有跑到丁零或者坚昆去。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淳于夜一脸平静,“但这就事实。” “等等,不对,”嬴抱月震惊之余忽然反应过来,“既然禅院没有固定的地方,行踪飘忽不定,那么禅院弟子都是怎么找到地方的?” 第七十九章 地穴 “移动的洞穴?” 李稷皱紧眉头,“前辈,那是什么?” “你知道,我的风法很难通过永夜长城,”慕容音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风中传来,“对于西戎领土内部的事,我能得知的很少。” 李稷的确明白这一点。 事实上,慕容音的风法传到这里就已经能感觉到十分勉强。 李稷从怀中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那块石头上穿着红线,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是当初在离开西岭雪山的时候慕容音给她的信物,说是这上面附着着她的阵法,他想要找她的时候只要摩挲这个信物就行。 可他握着这块石头在这里站了许久才等到她的风法,风中传来的声音也时断时续,可见即便有阵法相助,慕容音的风想找到这里也极其费劲。 “虽然我的风进不了西戎,但我能靠近那些越过长城的人,”慕容音坐在云首峰峰顶的冰湖前,抚摸着身下的龟背石,“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收集这些人口中的有关禅院的情报。” “毕竟总有人是能活着从西戎回来的。” 李稷闻言黑眸微微睁大。 风法越过不了长城,她就找那些曾经越过长城的目击者吗? 这想必是一个相当困难复杂且庞大的工程。只是只言片语,但李稷充分感受到了那名女子的坚持和毅力。 他果然没有找错人。 “从那些人的口中,我断断续续收集到了一些情报,”慕容音道,“虽然我不能确认有些人看见的到底是不是禅院,但总体而言有不少情报是共通的。” 比如曾有人在西戎草原的深处见过有黑色的沼泽吞吃牛马,并在沼泽下听见了人的声音。 又比如曾经有人看见有人误掉入了沼泽中,结果没多久他又在别的地方看到了那个人爬了出来。 又有人曾看见有山脚下洞穴吞吃牛马的画面,但下一刻那个洞穴就消失了。 一开始慕容音并没把这些怪事和禅院联系到一起,直到三年前,她从一个从西戎死里逃生回来的修行者那里听到,他在西戎草原被禅院的杀手追杀时,曾远远看到一个正在吞吃牛马的洞穴。 就在他看见那个洞穴后,追在他身后的杀手离奇地消失了,随后莫名绕到了他前面出现。 好在那个修行者福大命大,最后逃回了永夜长城,只丢了一条胳膊。 这些年来,只要有修行者从长城外回到长城内,慕容音都会用风法至少观察他们一个月。 她是在那名修行者的梦话中听到了这段离奇的经历。 总之,她收集到的目击情报零零碎碎,分布的时间也各不相同,有时候几年都收集不到几条,但有一点她可以确认。 那些人看到这些怪事的地点,都各不相同。 “根据我的推测,禅院也许在一个地下的洞穴里,”慕容音道,“而那个洞穴,是可以移动的。” 她之所以会有这么大胆的推测,其实是在很多年前,林书白曾经和她说过一句话。 “阿音,你听说过游移地穴吗?” “那是什么?” 当时的她只是漫不经心地一问,因为她不能下山,林书白来看她的时候常常会讲一些外面的奇闻异事来逗她开心。 她当时也只是把此事当成一个寻常的故事来听。 “听说曾经有人在大漠深处看见过一个会移动的洞穴,”林书白靠在温泉里,伸手捧起泉水,泉水从她的指尖滑落,“洞穴内堆满财宝,那个人拼命跑到近前去,那个洞穴却消失了。” “纯粹只是那个人太贪财看,见了海市蜃楼吧?” 她靠在林书白肩上,漫不经心道。 “也许吧,”但林书白注视着掌心残留的水珠,轻声道,“但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大漠里的沙丘是会移动的吗?” “我在想,如果沙丘可以移动,那么地穴为什么不可以呢?” 林书白抬起头,望向天上的明月,喟叹一声。 “如果真的有会在地底移动的地穴,我还真想去看一眼。” 慕容音的回忆戛然而止,指尖死死抠住了身下的龟背石。 她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如果这世上真存在一个会在地底移动的地穴,那么林书白当年在被害之前,是不是曾经进去过呢? 李稷听完慕容音的话,后背汗毛根根竖起。 如果禅院真的在一个不断移动的地穴中,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嬴抱月真的陷入其中不得出来,他就算到了西戎,他也找不到她? “总之,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抱月现在的处境就十分危险。” 慕容音的声音从风声中传来。 李稷的手掌紧紧攥住护栏,“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慕容音沉默了一瞬,“我现在很后悔一件事,当初在西岭雪山的时候,我没有将同样的灵石交给抱月。” 李稷一怔,捏了捏手中的透明石头。 灵石?是说他手里的这块石头。 “就是你手里的这块石头。” 慕容音隔空能看到他的动作,“这石头我总共有两块,一块给了别人,你们上西岭雪山的时候,我手里还剩一块,就是你手里这个。” 李稷咬了咬牙,所以他手里这石头,原本应该是给嬴抱月的? “也怪我,想着不需要这石头我也能找到她,却没想到她被带了那么远。” 慕容音垂下视线。 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含有她设计的阵法,故而相比于其他人,她的风法一直能够很快地找到嬴抱月,她之前从未想过她也有会感觉不到嬴抱月的气息的时候。 李稷心头一动,忽然抓到了点什么。 “等等,前辈,也就是说如果有这块石头,即便抱月在西戎,你也能找到她?” 慕容音目光肃穆起来,她抬起头,看向远方。 “如果我将散布在全大陆的其他风法都撤走,只集中在寻找抱月她一人身上,至少不是不可能。” 如果集中起她的所有力量,她的风,也能越过永夜长城。 “不过我至今没有尝试过这么做,”慕容音淡淡开口。 她如果这么孤注一掷地冲入西戎的领土,等于正面和云中君宣战,如果没有确实的把握,此行为风险很大。 “我明白您的难处,”李稷攥紧手中的石头,目光沉沉。 “你也不用太悲观,”慕容音道,“你刚刚不是说,抱月和你们联系上了么?” “是的,”李稷直起身体,“但那个法子暂时不能用了。” “是吗?”慕容音目光闪了闪,忽然开口道。 “对了,说起来持有我另外一块灵石的人,就在西戎。” 第八十章 下落 “在西戎?” 李稷倏然抬起头。 “没错,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我的风法能传到西戎?” 慕容音叹了口气,“自然是有成功的例子在。” 是那个在西戎的人,帮她确认了这件事。 李稷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那个人到底是谁吧?”慕容音隔空看见他的反应,淡淡道,“不过抱歉,事关那个人的身家性命,我不能说。” 虽然李稷嘴很牢,但保守秘密的最好方式就是不要说出去。 因在初阶大典上惹下的事端,中原修行界里想要慕容恒死的人不少。在长城之内,他只能永远当个死人。 “我明白,”李稷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猜测那个人也许是后辽安插在西戎的暗桩。不管在哪个国家,暗桩的身份必然要严防死守。 “那么前辈,你现在可以通过灵石联系上那个人么?” “很遗憾,不行。” 慕容音淡淡道,“那人的风法才能太低,我只能通过石头感知到他身上发生的一些变化,无法和他说话。” 李稷愣了愣,看向自己掌心的石块。 用这石头,居然还需要风法才能?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将这块石头交给你?” 慕容音悠悠道,“不仅是因为你的境界最高,还因为你也拥有风法的才能。” 他有风法才能? 李稷愣了愣,他之前还从未意识到过。 察觉到李稷在那头发愣,慕容音目光也有些微妙。 与其说他是有风法才能,不如说李稷身上的气息有些古怪。 慕容音瞥了一眼趴在自己脚下的白虎。 之前的云首峰峰顶大战,应龙神出现时,李稷骑在白虎神的身上赶到,当时她看见那一幕就觉得异常震惊。 白虎神性情高傲且讨厌人类,除了她之外从不愿意和任何修行者接触。可这样的祂,却居然愿意让李稷骑在身上…… 当时兵荒马乱慕容音来不及多想,但等战斗结束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嬴抱月消失,李稷呆在峰顶寻找嬴抱月的那一夜,她趁他心神大乱之际,用风法悄悄试了他身上的气息。 结果…… 慕容音神情有些复杂。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在李稷身上察觉到了一股和嬴抱月很相似的气息。 那是一种和神灵十分亲近,同时也和风法十分接近的气息。 “前辈?” 李稷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慕容音回过神来,“抱歉,刚刚想了些事情。” “没事,”李稷攥紧手中的石头,“只是晚辈想问,您最近有从那个在西戎的人那里收到什么消息么?” “有倒是有。” 慕容音淡淡道,“就在昨天,我察觉到他快要死了。” 这…… 李稷胸口一窒,不知这对话该怎么进行下去。 慕容音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当初在慕容恒身上放那块石头,其实就是为了感知他的生死。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弟弟,虽然她狠心将他丢回了西戎,却不忍心看慕容恒死在外面她都一无所知。 慕容恒身上的风法才能太低,只有事涉生死这样的大事引起的剧烈气息变化,才能触发灵石让她感觉到。 当初给他那块石头只是以防万一,慕容音却没想到她昨天忽然就感受到了慕容恒正命悬一线。 李稷声音艰涩地开口,“那么,那个人现在……” “哦,他没死,”慕容音道,“被人救回来了。” 李稷松了口气,但慕容音下一句话让他一口气又提到心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人应该是抱月救回来的吧。” 抱月? 李稷瞳孔微缩,“也就是说……” “这也是我的猜想。” 慕容音凝望着虚空,“抱月和我放在西戎的那个人,应该正在一起。” 西戎不是没有高明的巫医,但能将将死之人救回来的手段,她只在嬴抱月的身上见到过。同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有很短的一瞬,她在慕容恒身上感受到了嬴抱月的气息。 那一瞬短的就像是她的错觉,如果再长一点她就能确认了。 不过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慕容恒多半和嬴抱月在一起。 只是慕容恒人应该在丁零才对,可李稷却说嬴抱月现在在白狼王庭,这一点让慕容音十分迷惑不解。 如果李稷没有蒙她的话,那么除非慕容恒跑到了白狼王庭。 可他对那个地方应该避之不及,怎么会到那去呢? 不过正如她也想不通她那个弟弟为什么会和嬴抱月扯到了一起去,谁也不知道西戎内部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 “总之,抱月那边的消息我会继续探查,”慕容音深吸一口气,既然知道了大致的范围,那么她就可以开始尝试将风法送过去。 “我会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她,我这边有一个重要的事需要告诉她。” “什么事?” 李稷一怔,“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如果下一次抱月那边来消息了,我们也好趁机传达。” 慕容音犹豫了一瞬,看向脚下的大老虎。 白虎抬起大脑袋,向她点了点头。 “是关于腾蛇神翅膀的下落,”慕容音轻声道。 如果她没有猜错,嬴抱月到了西戎,肯定第一时间想寻找的就是腾蛇神的翅膀。 “腾蛇神的翅膀?” 李稷倏然想起那位曾和他们一起同行的竖瞳女子。 他难掩震惊,“” 慕容音怎么会突然知道了腾蛇神翅膀的下落。 “这消息还是白虎从朱雀神那里” “我会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她,我这边有一个重要的事需要告诉她。” “什么事?” 李稷一怔,“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如果下一次抱月那边来消息了,我们也好趁机传达。” 慕容音犹豫了一瞬,看向脚下的大老虎。 白虎抬起大脑袋,向她点了点头。 “是关于腾蛇神翅膀的下落,”慕容音轻声道。 如果她没有猜错,嬴抱月到了西戎,肯定第一时间想寻找的就是腾蛇神的翅膀。 “腾蛇神的翅膀?” 李稷倏然想起那位曾和他们一起同行的竖瞳女子。 他难掩震惊,“” 慕容音怎么会突然知道了腾蛇神翅膀的下落。 “这消息还是白虎从朱雀神那里” 第八十一章 神踪 “朱雀神?” “等等,腾蛇神的翅膀现在应该不是在应龙神的背上吗?” 李稷脑子里有些混乱,难道是他推测错了,应龙神身上多出来的不是腾蛇的翅膀? 他当初在东吴第一次见到化为邪神的应龙时就注意到对方身上多了一对翅膀,那对翅膀无论是色泽还是外观,都和他当初在澜沧海见到的腾蛇神的本体十分相似。 应龙多了一对翅膀,腾蛇少了一对翅膀,正常推测都应该是应龙神夺走了腾蛇神的翅膀。 可现在按照慕容音的说法,腾蛇神的翅膀居然另有所在?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音叹了口气,“你果然也注意到应龙身上多了对翅膀了。” 李稷迷惑不解地问道,“前辈,那难道不是腾蛇神的翅膀吗?” “很遗憾,那的确是腾蛇的翅膀。” “只不过,”慕容音和身边的白虎对视了一眼,“那并不本体。” “不是本体?” 今天一次得到的情报太多,饶是李稷内心也难以平静。他按捺下心中的波澜,等待慕容音的解释。 “之前应龙在东吴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也以为是应龙抢夺了腾蛇神的翅膀。” 慕容音眯了眯眼睛,那时她并未亲临现场,是借助风法远距离看到了应龙率蛟的场面。 应龙身上长着四只翅膀的邪异姿态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光看场景,很容易让人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应龙身上,单看外观应龙身上多出的那两只翅膀的确和腾蛇的翅膀十分相似,其背着四只翅膀出现也的确气势十足,很能唬人。 可拥有了四只翅膀的应龙真的变强了么? 就在实际和应龙神对战之后,慕容音发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李稷,”慕容音若有所思道,“你不觉得那天和我们对战的应龙神有点弱么?” 应龙神那个模样叫弱吗? 李稷不知该如何评价,他不是神子,对于兽神的真正力量并不了解。 慕容音隔空看见了李稷发懵,她心里清楚是什么原因。 “抱歉,我忘了,你破境天阶并没有借助八兽神的力量。” 李稷的破境之路并不正常,寻常修行者在破境天阶的时候能见到八兽神,并能十分直观地感受到八兽神的力量。 慕容音当时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一片风汇聚而成的大海边一般,她站在那片汪洋大海边,充分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李稷,”慕容音看了白虎一眼,“按照白虎神的说法,如果应龙神真的抢夺了腾蛇神的翅膀,那么那天祂应该是打不成那样。” 趴在她脚边的大老虎冷哼了一声,高傲地别过头去。 慕容音苦笑了一声,那天的战斗虽然白虎神也很狼狈,但应龙神付出的代价更大。 即便没有白虎的证言,回想一下应龙神出现后到底干了些什么,也不难看出其中端倪。 应龙神两次出现,几乎都是以落荒而逃收场。 第一次是被玄武神赶走,第二次是被白虎神赶走。 翅膀、头角,这些都是兽神身上的特殊部位,往往都集中了大部分的神力。慕容音对腾蛇神不了解,但根据嬴抱月的估测,失去翅膀之后,腾蛇的力量至少缩水了六成。 应龙作为地之四灵,其原本的力量虽次于天之四灵,但按照白虎神的说法,八兽神之间的力量差距并没有那么悬殊。如果加上腾蛇的六重功力,应龙在神力上基本可以媲美除青龙神之外的天之四灵。 再加上邪化本来也有让兽神功力大增的作用,几重因素累加起来,和天之四灵对战时,应龙神的力量不说碾压,也该能和天之四灵打个五五开,打两次应该能赢一次。 和玄武神那次倒还好说,慕容音有自知之明,许沧海没有散尽功力之前的力量和玄武神加起来超过她和白虎神,一击赶走应龙神情有可原。 但和白虎那次就有些不对劲了。 慕容音瞥了一眼依偎着在她身边的大老虎。 虽然在对战中白虎神也曾受伤,但应龙神伤得更惨,用白虎的话来说,应龙神当时出现更像是为了拖时间,虽然祂们打得激烈,但那是应龙神拼了老命才达到的效果。 后来如果不是应龙神自己跑了,再那么僵持下去,白虎很可能就已经杀了应龙。 慕容音眯起双眼,退一万步说,如果腾蛇的翅膀真的在应龙神身上,那么操纵应龙神的幕后黑手,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地安排应龙来对付白虎。 白虎当时完全可以杀死应龙,并把翅膀从它背上撕下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应龙神背上多出来的那对翅膀,应该只是复制品。” 慕容音目光沉下来。 “复制品?” 李稷心头一惊。 “你看看这幅画,”慕容音聚拢精神,调动风法。 李稷面前腾起一阵风,清风吹起地上的沙粒,沙粒在他面前的栏杆上汇聚成一幅图画。 李稷定睛一看,只见这是一幅由简单线条构成的画,画上有一个狼头和一个完整的狼的身体,两者中间隔着一条线,又有沙粒扬起,慕容音在那个完整的狼的身体又加了两条扬起的线。 “这是?”李稷不解地问道。 “这就是朱雀神画的那幅画,”慕容音眯了眯眼睛,“看得懂吗?” 李稷将全部心神聚集到眼前简单的图案上,他皱紧眉头指着狼头和完整狼身中间的那条线,“这是永夜长城?” “孺子可教,”慕容音点头,“没错。” 李稷的目光移动到长城外那个完整的狼身上,望着那两条狼背上的线,他的眸光微微闪动。 “这是……翅膀?” 慕容音和白虎对视一眼,“不错,我们也是这么推测的。” 李稷目光望回狼背上的两条线,心中咯噔一声。 狼在西戎代表什么不用多说,自然是指白犬神。 可如果这幅画真的如他所推测的,这两条线代表翅膀的话,那就是说腾蛇神的翅膀,在白犬身上而不是在应龙身上?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前辈,你的意思是,腾蛇神翅膀的本体不在应龙神身上,而是在白犬神身上?” “非也。”然而出乎李稷的意料,慕容音干脆利落地否认了他的推测。 李稷愕然。 “那在哪里?” 第八十二章 狼背 “我一开始也和你猜测的那样,认为腾蛇神翅膀的本体估计在白犬神身上。” 慕容音注视着虚空,目光静默冷峻如冰。 按照白虎的描述,朱雀画画时将神魂附着在金翅大鹏身上,画完这对翅膀就消失了,甚至都没来得及解释这是谁的翅膀。 可不管怎么说,这翅膀除了腾蛇的翅膀外别无他想。慕容音也奇怪为什么在应龙身上的翅膀又跑到白犬身上去了,但她还是基于这样的猜想进行了调查。 但她越调查越觉得不对劲。 “李稷,你见过白犬神么?”慕容音冷不防问道。 “白犬神?” 李稷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之前在淳于夜身上出现的不过是白犬神的分身,”慕容音静静道,“你有见过白犬神真正的模样么?” “这……” 不算淳于夜那次的话,那他没见过,李稷苦笑一声,“晚辈眼界尚窄,没见识过。” “你眼界不算浅了,”慕容音淡淡道,“八兽神里你都见过五位了。” 更别提还骑过一位。 五位? 腾蛇、朱雀、玄武、白虎、应龙,李稷想了想,发现他还真的已经见过了五位。 “另外三位,不是你见识窄,而是你见不到。” 慕容音淡淡道。 青龙神已经不在了,中唐的那位小麒麟和祂的神子一样,是位出了名的家里蹲神灵,而白犬…… 慕容音视线陡然锐利起来。 “我在调查中发现我忽视了一件事,”她沉声道,“那就是白犬神的原身,真的重回修行界了么?” 李稷一愣。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那都是你出生前发生的事了。” 趴在龟背石下的白虎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慕容音望了祂一眼道,“你是东吴人,你应该听说过青龙神在气息彻底消失前就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吧?” 李稷点头,不知为何,他的心跳速度忽然变快。 “青龙神会陷入沉眠,是因为和白犬神的决一死战,”慕容音郑重道,“在那场战斗中,青龙神耗尽了力量。” 作为天之四灵的青龙神都消耗到如此程度,白犬神下场只可能更惨。 按照林书白的说法,白犬当时被打到肉身全无,几乎魂飞魄散。 很多年来,中原修行界都认为白犬神已经死了。 虽然之前淳于夜身上出现的狼头最终证明白犬未死,可白犬的真身真的彻底恢复了吗? 慕容音觉得并非如此。 即便腾蛇失去了翅膀,但她却依旧可以化为人形分身,白犬却采取了寄生在淳于夜身上的方式出现。 如果白犬真的已经重新聚出了肉体,那么祂大可以自己造一个分身出来,而不是采取寄生这种不安定的方式。 如果她的直觉没有问题,慕容音推测白犬神现阶段应该只是有部分神魂复苏了,但距离祂重新聚出形体,还有一段距离。 慕容音隔空凝视着李稷面前的那幅画。 既然白犬还未拥有真正的身体,那么腾蛇的翅膀就不可能长在祂的身上。 李稷听明白了慕容音的意思,凝视着狼背身上的两条线,他缓缓捏紧了拳头,“那如果这个狼的身体不是指白犬神,那么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正是我这一个月来思考的问题。”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她百思不得其解,但就在几天前,她无意中听到的一个情报,让她醍醐灌顶。 “李稷,如果这个狼身,不是指神灵,而是指一个地点呢?” 地点? 李稷后背骤然泛起寒意。 “就在三天前,我从一个从西戎深处逃回永夜长城的牧民那听说了一个地方。” 慕容音轻声道,“就在西戎漠中草原深处,有一座山,叫作狼背山。” 狼背山? 李稷全身的血流在一瞬间加快。 慕容音静静注视着栏杆上简单的沙粒画,当初朱雀为何要画这样一幅图? 即便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可祂想要表达翅膀长在白犬神身上还有其他方法,比如写字。 为什么朱雀当时非要画图呢? 除非…… 除非从一开始,朱雀所画的,就是一幅地图。 这样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说通了。 李稷听着慕容音的推理,身上汗毛根根竖起。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郑重道。 “所以我推测,腾蛇的翅膀,很可能就在这个狼背山的地方。”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具体是在哪,但对于寻找腾蛇翅膀下落的嬴抱月而言,这个情报至关重要。 不管在不在,都应该去看一下。 “我明白了,”李稷顿时感到责任重大,“之后如果能联系上抱月,我会立刻告诉她。” 慕容音点头,“交给你了。” …… …… “应该差不多在这附近了。” 茫茫草原上,嬴抱月牵着马, 既然白犬还未拥有真正的身体,那么腾蛇的翅膀就不可能长在祂的身上。 李稷听明白了慕容音的意思,凝视着狼背身上的两条线,他缓缓捏紧了拳头,“那如果这个狼的身体不是指白犬神,那么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正是我这一个月来思考的问题。”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她百思不得其解,但就在几天前,她无意中听到的一个情报,让她醍醐灌顶。 “李稷,如果这个狼身,不是指神灵,而是指一个地点呢?” 地点? 李稷后背骤然泛起寒意。 “就在三天前,我从一个从西戎深处逃回永夜长城的牧民那听说了一个地方。” 慕容音轻声道,“就在西戎漠中草原深处,有一座山,叫作狼背山。” 狼背山? 李稷全身的血流在一瞬间加快。 慕容音静静注视着栏杆上简单的沙粒画,当初朱雀为何要画这样一幅图? 即便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可祂想要表达翅膀长在白犬神身上还有其他方法,比如写字。 为什么朱雀当时非要画图呢? 除非…… 除非从一开始,朱雀所画的,就是一幅地图。 这样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说通了。 李稷听着慕容音的推理,身上汗毛根根竖起。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郑重道。 “所以我推测,腾蛇的翅膀,很可能就在这个狼背山的地方。”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具体是在哪,但对于寻找腾蛇翅膀下落的嬴抱月而言,这个情报至关重要。 不管在不在,都应该去看一下。 “我明白了,”李稷顿时感到责任重大,“之后如果能联系上抱月,我会立刻告诉她。” 慕容音点头,“交给你了。” …… …… “应该差不多在这附近了。” 茫茫草原上,嬴抱月牵着马, 第八十三章 入口 草丛中的泥沼咕嘟冒泡,泛着不祥的黑色,就像一锅巫婆的汤。 淳于夜弯下腰,伸手蘸了一点泥浆,只听嘶嘶作响,嬴抱月亲眼看着他指尖冒出一股白烟,那点泥浆就像硫酸一样在他指尖化成一团白雾,空气中弥漫起烧灼的味道。 这…… 嬴抱月差点后退一步。 淳于夜眼中却闪过一丝喜色。 “不错,”他捂住被烧焦的指尖,盯着地上的泥沼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就是这里。” “我说,鬼华君。” 嬴抱月举起一只手,提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摊泥沼是禅院的入口?” “没错,”淳于夜轻松道,“准备进吧。” 嬴抱月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她环顾了一眼四周。 如果说这片泥沼是入口,也就是说禅院就在这附近? 之前淳于夜领着她在这片空旷的草原上徘徊时嬴抱月就心怀疑惑,只因这里方圆十里除了草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建筑物,也没有山岭峡谷之类可以居住的地方。 虽然之前淳于夜已经告诉她禅院最重要的部分都在地下,可也说了地上也有屋子。 但现在嬴抱月连个房子的影子都没看见。 她低头看向这片不祥的泥沼,“这入口要怎么进?” 在她的预想中,禅院的大门应该守卫森严,布满阵法和诅咒才对,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一滩泥。 “直接跳进去就行了。” 淳于夜淡淡道,“你先跳还是我先跳?” 跳进去? 虽然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嬴抱月还记得刚刚这些泥浆是如何腐蚀淳于夜的指尖的。 如果是普通的沼泽也罢了,面对这明显有毒的沼泽,淳于夜还指着让她跳下去,她是真的怀疑他想谋杀。 “怎么?怕了?” 淳于夜望着她,碧瞳中隐隐闪过一丝兴奋,嘲讽地望着嬴抱月道。 “都走到这里了,你难道还怕我杀了你不成?” 他越兴奋,嬴抱月心中感觉越不妙。 “不是这个问题,”她瞥了一眼地上的沼泽,“这沼泽似乎有毒,你确定人跳进去不会烂掉么?” “哈哈哈,”淳于夜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是会烂掉。” “那你还让我跳?” 嬴抱月无语至极,“你就那么想和我一起走黄泉路么?” “哈哈哈,”淳于夜笑声不停,“虽然这样也不错,但这次可真不是我想害你。” 他望向地上的泥沼,目光冰冷起来,“你以为禅院的大门,就那么好进么?” 禅院的大门不需要守卫不需要诅咒也不需要阵法,这道门本身就是最强的屏障。 “这泥沼能让接触到的所有活物都腐烂,”淳于夜向嬴抱月露出他烧焦的手指头,“哪怕天阶修行者都不能幸免。” “如果有活物误入这片泥沼中,瞬间就会腐烂得渣都不剩。” “不过,有一种方法能通过这道门。” 淳于夜站在沼泽边做了个往下跳的动作,“那就是猛地跳入其中,让泥浆瞬间没顶而过,这样能中止泥浆对人身体的侵蚀,安全通过。” “记住,”他眯起眼睛,“哪怕只有一丝犹豫,都会无法阻止泥浆侵蚀,碰到哪烂哪。” 嬴抱月心中发凉,她明白了淳于夜的意思,也明白了为什么禅院不需要守卫。 面对这样诡异血腥的沼泽,正常人的反应最多就是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试试,谁敢一开始就像跳水一样往下跳? 这简直和跳硫酸池子似的,需要相当不凡的心理准备。 可也正因如此,如果淳于夜说的是真的,禅院的确是拥有了一道无敌的屏障。 这样的毒沼泽,无论是人还是畜都会避之不及。就算有人得知了这是禅院的大门想来一试,只要不是一股脑跳进去,都会变成这沼泽的肥料。 除了禅院自己养出来的那些疯子,是真的没人能活着通过这道门。 “你如果真害怕的话,那我先跳?”淳于夜眯了眯眼睛道。 “算了吧,我先来吧,”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沼泽边。 “你还真敢跳?” 淳于夜有些惊讶。 “就像所你说的,你现在弄死我有必要么?” 嬴抱月走到他身前,蹲下身观察着地上的沼泽,淡淡道,“头朝下跳,还是直接跳?” 淳于夜注视着她的背影,碧瞳闪烁。 “嗯?还是说两种跳法都行?” 许久没有得到身后人的回答,嬴抱月正要回头,后背却忽然传来一股暖意。 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 嬴抱月浑身一僵,“淳……” “别动,”淳于夜收紧手臂,淡淡开口,“我带着你跳。” “不想瞎的话,闭上眼。” 察觉到身上传来大力,嬴抱月猛地闭上双眼。 噗通一声,淳于夜抱着她跳入了沼泽之中。 …… …… 猛烈的烧灼感和刺痛瞬间从四肢百骸传来,嬴抱月本能地想要挣扎,但她的腰被人从后面紧紧箍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但好在这个过程结束得很快,砰的一声,她的双脚碰到了坚实的地面。 失重感消失,嬴抱月立刻猛拍腰间的那双手,身后的人冷哼一声,松开了她的腰。 嬴抱月趔趄了一下,往前栽了几步才站稳,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可以睁开眼了。” 淳于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嬴抱月睁开双眼,喘着气回头看他。 淳于夜站在她身后,伸手擦了一把面具上残存的泥浆,“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人没烂吧?” 嬴抱月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手脚。 她的身体表面的确有轻微烧灼的痕迹,但都不重,已经开始愈合了。 回想起刚刚的经历,整个人就像是从火里过了一遍。 淳于夜的确没有说错,想要通过这片沼泽,闭眼跳下去的确是最正确的方法。 可虽然如此……有必要抱着她跳么? “怎么了?你这眼神。” 淳于夜掸掸衣袖上的灰尘,轻笑一声,“我是怕你害怕才帮你一把的,你反而不识好人心。” 嬴抱月简直无力吐槽这人的言行,就在这时,她脸颊边忽然拂过一缕微风。 她转过头,看见眼前的景色怔住了。 “看,这就是禅院。” 淳于夜走到她身边,神情复杂,“我们到了。” 第八十四章 罗汉 眼前的景色,已经霍然一变。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地上长满了荒草,却已经不是之前的那片草原。 虽并不熟悉西戎的地理,但嬴抱月十分确定,她已经来到了另外一片草原。 按照嬴抱月之前的预想,从沼泽跳下去后应该会进入地下。结果现实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她此时身处的环境依旧还是地上。 按照她的体感,刚刚她是被淳于夜抱着从一个很高的地方跳下来才对。可嬴抱月转身看向身后的那摊沼泽,她从中掉下来的这摊沼泽并不在天上,依旧好好地长在地上。 “如果刚刚有人在我们身边,应该能看到从沼泽里冒出来,”淳于夜笑了一声,“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么说话的淳于夜她是真不习惯。 嬴抱月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眼前的景象。 就在一片荒草之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寺庙。 这座寺庙的模样居然和中原的建筑十分相似,不是帐篷,而是实打实的屋子构成,中央能看见三座殿阁,左右则有无数小房间,小房间和殿阁中的道路上依旧遍布泥泞沼泽,不断有泥浆咕嘟嘟冒着气泡,堪称鬼气森森。 就在嬴抱月打量着眼前的建筑群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忽然从一间小房间中传出,这声音实在是太过撕心裂肺,嬴抱月肩膀颤了颤。 “常有的声音了,”淳于夜淡淡道,“习惯就好。” 说完他信步向寺庙的大门处走去。 “等等……” 嬴抱月看着他就这么大咧咧走过去,难掩震惊,“这里没守卫么?” 别说守卫了,她连个看守都没见到。 “没有,”淳于夜回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能走到这的人,需要守卫检查么?” 如果没有禅院弟子做内应,根本没人能找到入口,更别提能穿过沼泽到达此地了。 禅院弟子中更是极少出现叛徒。 淳于夜瞥了一眼两边惨叫连连的小房间,敢当叛徒的禅院弟子,此时都在那里面呢。 “走吧,”他站定脚步,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这里面可比外面危险多了,没人会守在外面。至少我从未见过有人给禅院看门。”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迈动脚步,跟在他身后走到了寺庙大门前。 正如淳于夜所说,这座寺庙的门前空空荡荡,没有看守,除了他们之外甚至没有一个人影。 大门居然还挂着一枚像模像样的牌匾,嬴抱月抬起头,发现牌匾上写的居然不是西戎语,而是四个笔力苍劲的篆字。 “众生皆苦。”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这牌匾……” “自我记事起就挂在那了,”淳于夜抬起头望了一眼,“佛法是从中原传来的,这块匾似乎也是。” 虽然他也觉得禅院挂着这一样一块牌匾很滑稽,但看习惯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从中原传来的么……” 嬴抱月目光有些复杂。 佛法的确不是西戎本土的信仰,她原本以为禅院叫禅院只是个叫法,却没想到这地方还真是个寺庙。 “进去了。” 淳于夜伸手覆住大门,猛地一推。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门内黑幽幽的,嬴抱月心提起,跟在淳于夜身后闪身进入门中。 砰,厚重的大门在两人身后合上。 …… …… 眼前的景色,已经霍然一变。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地上长满了荒草,却已经不是之前的那片草原。 虽并不熟悉西戎的地理,但嬴抱月十分确定,她已经来到了另外一片草原。 按照嬴抱月之前的预想,从沼泽跳下去后应该会进入地下。结果现实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她此时身处的环境依旧还是地上。 按照她的体感,刚刚她是被淳于夜抱着从一个很高的地方跳下来才对。可嬴抱月转身看向身后的那摊沼泽,她从中掉下来的这摊沼泽并不在天上,依旧好好地长在地上。 “如果刚刚有人在我们身边,应该能看到从沼泽里冒出来,”淳于夜笑了一声,“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么说话的淳于夜她是真不习惯。 嬴抱月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眼前的景象。 就在一片荒草之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寺庙。 这座寺庙的模样居然和中原的建筑十分相似,不是帐篷,而是实打实的屋子构成,中央能看见三座殿阁,左右则有无数小房间,小房间和殿阁中的道路上依旧遍布泥泞沼泽,不断有泥浆咕嘟嘟冒着气泡,堪称鬼气森森。 就在嬴抱月打量着眼前的建筑群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忽然从一间小房间中传出,这声音实在是太过撕心裂肺,嬴抱月肩膀颤了颤。 “常有的声音了,”淳于夜淡淡道,“习惯就好。” 说完他信步向寺庙的大门处走去。 “等等……” 嬴抱月看着他就这么大咧咧走过去,难掩震惊,“这里没守卫么?” 别说守卫了,她连个看守都没见到。 “没有,”淳于夜回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能走到这的人,需要守卫检查么?” 如果没有禅院弟子做内应,根本没人能找到入口,更别提能穿过沼泽到达此地了。 禅院弟子中更是极少出现叛徒。 淳于夜瞥了一眼两边惨叫连连的小房间,敢当叛徒的禅院弟子,此时都在那里面呢。 “走吧,”他站定脚步,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这里面可比外面危险多了,没人会守在外面。至少我从未见过有人给禅院看门。”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迈动脚步,跟在他身后走到了寺庙大门前。 正如淳于夜所说,这座寺庙的门前空空荡荡,没有看守,除了他们之外甚至没有一个人影。 大门居然还挂着一枚像模像样的牌匾,嬴抱月抬起头,发现牌匾上写的居然不是西戎语,而是四个笔力苍劲的篆字。 “众生皆苦。”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这牌匾……” “自我记事起就挂在那了,”淳于夜抬起头望了一眼,“佛法是从中原传来的,这块匾似乎也是。” 虽然他也觉得禅院挂着这一样一块牌匾很滑稽,但看习惯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从中原传来的么……” 嬴抱月目光有些复杂。 佛法的确不是西戎本土的信仰,她原本以为禅院叫禅院只是个叫法,却没想到这地方还真是个寺庙。 “进去了。” 淳于夜伸手覆住大门,猛地一推。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门内黑幽幽的,嬴抱月心提起,跟在淳于夜身后闪身进入门中。 砰,厚重的大门在两人身后合上。 …… …… 第八十五章 抓住 淡淡的月光从窗棱中透入,打在屋内黑黝黝的罗汉像上。 嬴抱月站起身,怔怔注视着眼前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大概有三十四平米大小,内部空空荡荡,只是靠墙摆着三张长长的供桌,每张供桌上摆着六尊罗汉像,合起来正是十八罗汉。 而这些罗汉像和她上辈子在寺庙里见过的罗汉相像却又不相同,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这些塑像很大。 她上辈子在旅游景点看见的那些罗汉像最多只有半人那么高,比佛像要小很多,可这间屋子里罗汉像无论是大小、比例、相貌都与真人惟妙惟肖,血脉、筋骨也清晰可见。 因为实在是和真人太相似了,嬴抱月和这些金刚怒目们对视着,后背倏然泛起一股凉意。 冰冷的月光下,这些泥塑的眼珠子仿佛下一秒就会转动一般。 但淳于夜在最初的惊讶后,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怎么了?” 他蹙眉瞥了一眼僵立在一边的嬴抱月,“不过是些泥巴捏的假物罢了,你难道还怕这些东西?” “举头三尺有神灵,”嬴抱月低下头,“你不怕这些东西?” 难道淳于夜不受所谓的恐怖谷效应影响? “罗汉像有什么好怕的,”淳于夜嗤之以鼻,“我怕的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嬴抱月抬起眼,“你怕的是什么?” 淳于夜目光有些阴郁,沉默一瞬后淡淡开口,“佛像。” 尤其是金色的佛像。 “佛像?” 嬴抱月有些意外,所谓的恐怖谷效应,是指随着类人物体的拟人程度增加,人类对它的好感度亦随之改变。仿真度很低,人们不怕,因为知道那是假的,仿真度高到一定程度,人就不确定真假,把真人当假人,把假人当真人,都会吓到人。 罗汉像和人有很接近的部分,但佛像与之相反,佛像充满着神性,那些涂抹着金色的巨大塑像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对方是和自己不一样的存在,也就不存在什么恐怖谷效应。 嬴抱月不明白淳于夜为什么会偏偏害怕佛像。 “好了,在这找找,如果没找到就赶紧出去,”察觉到嬴抱月打量的眼神,淳于夜不耐烦道。 “好。” 之前因为已经找了两个时辰,对于在这些屋子里寻找解药的流程嬴抱月已经驾轻就熟。 她和淳于夜兵分两路,淳于夜专门负责地砖和墙壁,一路敲过去看有没有夹层,而她负责检查除此之外的部分,譬如桌子和屋内的其他陈设。 这个屋子除了摆了罗汉的供桌之外也没有其他摆设了,嬴抱月定了定神,向供桌走去,开始摸索桌面并检查塑像的背后有没有藏着什么。 近在咫尺地接触这些罗汉像,嬴抱月莫名地心跳加速。 “你没事吧?” 检查着地面的淳于夜瞥了她一眼,“要是害怕的话,我俩换一下?” “不了,我又查不了地面。” 嬴抱月苦笑,地面和墙体这样厚实的地方需要动用真元,这方面她现在可没有淳于夜这么收放自如。 “行吧,你真受不了的话就放那,我等下来找,”淳于夜淡淡道,“本来也没指望你干的了什么。” 嬴抱月正在搜寻的手停下,看向淳于夜的背影,“你……” “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定了定神,重新开始手头的工作。 到底这是她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 淳于夜和她说话的方式的确发生了变化,但他的变化和慕容恒不同,慕容恒的变化让人觉得清爽和放心,能让人察觉到他整个人的确是新生了。 可淳于夜整个人却依旧还像是藏在湖底,只是他探出湖面的部分发生了变化。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面对淳于夜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片黑暗的湖面之前。 如果说之前淳于夜探出湖面的是漆黑的藤蔓,那么经过西岭雪山一役后,所有的藤蔓都变成了干瘪的枯藤。 可此时,那些枯藤上,好像长出了几片绿色的叶子。 “怎么样,有找到么?” 就在嬴抱月摸到第六个罗汉之时,淳于夜检查完了地面走了过来。 嬴抱月摇摇头,看向眼前高耸的泥像,“这些东西数量还挺多。” “哼,是挺多的,”淳于夜走到供桌的另一端也开始检查塑像,一边动手一边淡淡开口,“和那群老东西一样多。” 老东西? 嬴抱月心头一动,“禅院的长老,也是十八个么?” 之前通过乌禅胥和淳于夜零零碎碎透露的一些事,她简略地推测过了禅院的权力架构,内部主要是禅院主人、长老和弟子三层,外部则设有分堂,由所谓的分堂堂主统领。 这些分堂的堂主和长老在身份上则会有重合,就像是乌禅胥,他应该既是长老也是堂主。 “你还挺会猜的么,”淳于夜抬眼看了她一眼,“没错,内院长老的确是十八个。” 十八个。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忍不住抬头看向身边的这些惟妙惟肖的罗汉像。 说实话看到这十八罗汉像时她就觉得突兀,完全没料到她会在西戎境内看到有地方供奉十八罗汉。更奇怪的是这么多精美的塑像没有放在寺庙的正殿,却全部供奉在这个不起眼的屋子里。 十八罗汉,和禅院的十八长老,有关系吗? 就在这时,嬴抱月的手忽然在一尊罗汉像后摸到了一个凸起。 “淳于夜。” 嬴抱月手指微微僵硬,“我好像找到了什么。” “什么,你别动。” 淳于夜立刻向她走来,“等我过来。” “不是我要动。” 嬴抱月望着他,神情有些复杂,“是它在动。” 咯吱咯吱的响声从她身边的罗汉像背后响起。 淳于夜的碧瞳剧烈收缩。 月光下,嬴抱月所站的那座罗汉像后忽然腾起一个长条状的黑影,那道黑影猛地攥住的她的手臂,将她捆在那尊罗汉像上。 原本紧靠着墙壁的供桌分成了两半,墙面上出现两道裂缝,墙壁向后转动,露出一个一人高的黑洞。 罗汉像向后转动,砰的一声带着嬴抱月转入其中。 第八十六章 地下 嬴抱月很难形容触摸到罗汉像后那个凸起的感觉,硬度像是石块,但表面却有一层茸毛。 刚碰到的一瞬间,她还以为是一块长了苔藓的石头,可下一刻那东西就在她手心里动了动,活像一只毛茸茸的老鼠。 嬴抱月后背汗毛根根竖起,不等她反应,她手心的触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海藻一般黑影向她扬起。 被那东西抓住的瞬间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身后传来砖石摩擦的声音,眼前景象迅速转动,在变幻的视野里,她只来得及看见了淳于夜愕然的眼神。 “淳……” 身后墙壁转动的异常迅速,嬴抱月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简直是被甩到墙后的。可就在这连她都难以反应的速度,她被毛茸茸的黑影捆住的一只手却被人握住。 嬴抱月睁大双眼,愣愣看着眼前的人。 淳于夜的速度快到她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到她面前的。 咔嚓一声,黑夜中亮起夜明珠的光辉,捆着她的黑影被砍断。 嬴抱月从罗汉像上摔了下来,淳于夜单手抱住她,此时他们两人的身影都已经到了墙后,厚重的墙体迅速转动,淳于夜只来得及将抱紧怀中人倒地一滚。 喧嚣的人声传来,灯火的光芒在墙后亮起。 “咦?罗汉堂的门打开了?” 听见这个声音,淳于夜瞳孔剧烈收缩,他目光一扫,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墙角下有一排棺材。 此时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掀开一口棺材抱着嬴抱月跳了进去。 轻微呃咔嚓一声,被掀开的棺材瞬间归位,只留一道细不可见的缝隙。 “嗯?你有看见什么吗?” 一个人影在棺材前站定,狐疑地四处张望,“我好像看到一道光闪过。” “没有吧?” 另一个人的双腿出现在缝隙前,声音疑惑,“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嬴抱月缩在淳于夜的怀中,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惊涛骇浪。 这两人什么都没看见,是因为他们的境界比天阶修行者要低。 淳于夜刚刚的速度堪称极限操作,哪怕等阶四的修行者也只能看见一丝残影,境界再低的人根本无法看见他的动作。 可即便如此刚刚发生的一切也太过惊险。 “果然是罗汉堂的入口打开了。嗯?打开的人呢?” 站在棺材前的人看向棺材的反方向,疑惑地开口。 嬴抱月躲在棺材里屏住呼吸,这个人估计无法想到,打开墙壁的人就在他脚下。 “话说这个入口除了长老和我们也没人知道吧?”外面的人继续道,“连暗部的人都不知道,之前也没人从这条路走过,怎么今天忽然开了?” “不管怎么说先检查一遍,不然长老回来发现我们都要进刑堂了。” 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墙壁的移动声,嬴抱月心微微提起,生怕外面两人发现什么。 但片刻之后,脚步又走了回来。 “大兄,我看了,外面是真的没有人啊。” “是吗?那把洞口盖好吧,”另一个人道,“斗兽会就要开始了,这次可要抢个好位置。” “好,”外面的人应道,脚步渐渐消失在棺材边。 嬴抱月发冷的身躯一点点回温,逐渐感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重新活过来的不只是她。 直到这时淳于夜的呼吸声才从她头顶传来,他刚刚一直处于屏息状态。 这么谨慎小心的淳于夜是嬴抱月第一次见,她动了动身体,轻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能出去了么?” “不能。” 淳于夜躺在棺材中静静道。他能察觉到那两人的脚步已经走远,但他却还是不敢掀开棺材。 “那你倒是告诉我这里是哪?” 从淳于夜刚刚的反应来看,他认识这个地方,甚至知道很多秘密。 “你想知道,就自己看。” 淳于夜深吸一口气,抬手将棺材上的缝隙推大了一些。 嬴抱月眯起双眼,将眼睛凑了上去。“话说这个入口除了长老和我们也没人知道吧?”外面的人继续道,“连暗部的人都不知道,之前也没人从这条路走过,怎么今天忽然开了?” “不管怎么说先检查一遍,不然长老回来发现我们都要进刑堂了。” 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墙壁的移动声,嬴抱月心微微提起,生怕外面两人发现什么。 但片刻之后,脚步又走了回来。 “大兄,我看了,外面是真的没有人啊。” “是吗?那把洞口盖好吧,”另一个人道,“斗兽会就要开始了,这次可要抢个好位置。” “好,”外面的人应道,脚步渐渐消失在棺材边。 嬴抱月发冷的身躯一点点回温,逐渐感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重新活过来的不只是她。 直到这时淳于夜的呼吸声才从她头顶传来,他刚刚一直处于屏息状态。 这么谨慎小心的淳于夜是嬴抱月第一次见,她动了动身体,轻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能出去了么?” “不能。” 淳于夜躺在棺材中静静道。他能察觉到那两人的脚步已经走远,但他却还是不敢掀开棺材。 “那你倒是告诉我这里是哪?” 从淳于夜刚刚的反应来看,他认识这个地方,甚至知道很多秘密。 “你想知道,就自己看。” 淳于夜深吸一口气,抬手将棺材上的缝隙推大了一些。 嬴抱月眯起双眼,将眼睛凑了上去。“话说这个入口除了长老和我们也没人知道吧?”外面的人继续道,“连暗部的人都不知道,之前也没人从这条路走过,怎么今天忽然开了?” “不管怎么说先检查一遍,不然长老回来发现我们都要进刑堂了。” 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墙壁的移动声,嬴抱月心微微提起,生怕外面两人发现什么。 但片刻之后,脚步又走了回来。 “大兄,我看了,外面是真的没有人啊。” “是吗?那把洞口盖好吧,”另一个人道,“斗兽会就要开始了,这次可要抢个好位置。” “好,”外面的人应道,脚步渐渐消失在棺材边。 嬴抱月发冷的身躯一点点回温,逐渐感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重新活过来的不只是她。 直到这时淳于夜的呼吸声才从她头顶传来,他刚刚一直处于屏息状态。 这么谨慎小心的淳于夜是嬴抱月第一次见,她动了动身体,轻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能出去了么?” “不能。” 淳于夜躺在棺材中静静道。他能察觉到那两人的脚步已经走远,但他却还是不敢掀开棺材。 “那你倒是告诉我这里是哪?” 从淳于夜刚刚的反应来看,他认识这个地方,甚至知道很多秘密。 “你想知道,就自己看。” 淳于夜深吸一口气,抬手将棺材上的缝隙推大了一些。 嬴抱月眯起双眼,将眼睛凑了上去。 第八十七章 逼问 脚步声靠近,嬴抱月再次紧张起来。 外面传来一个很年轻的声音。 “说起来,这些棺材什么时候搬到外面去?” “大长老说了,等斗兽大会结束后就搬,刑堂那堆的尸体都快放不下了。” “行吧,”来人蹲下身抚摸着地面上的棺材板,嘴里啧啧了几声。 “师父,我有个问题一直都想问,刑堂那些人明明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为什么还非要用这么好的棺材安葬呢?明明都是些罪人,挖个坑直接埋了不就行了?” “你懂什么,”一个年纪稍长的人的声音传来,轻嗤了一声,“你以为用棺材装那些尸体是为了安葬他们?也太抬举那群罪人了。” “那是为什么?”年轻人好奇地问道。 “不过是怕尸变罢了,”年长者沉下声道,“死在刑堂的人怨气过重,如果不用棺木装着下葬,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东西。” 年轻人放在棺材上的手掌颤了颤,很显然被吓到了,“原、原来是这样。” “知道了的话,等下斗兽大会结束记得带着你其他师弟把这些棺木搬上去,”年长者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要是搬迟了,之后在刑堂等着装进去的人就是你了。” “弟子明白,”年轻人生生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应道。 “嗯,不过先来看大会吧,”年长者闲闲道,“给我睁大眼看清楚,你明年也差不多要上场了。” 年轻人应了声起身离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嬴抱月松了口气,但就在这时那个年轻人忽然停下脚步。 “等等,师父,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 年长者回头,语气有些不耐,“什么味道?” “像是什么花的香味,”年轻人抽动了一下鼻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堆棺材。 说起来,他刚刚会走到这些棺材边,其实就是闻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斗兽大会就要开始了,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臭味,一抹淡淡的香味却夹杂在其中,清甜甘美,让他有些迷醉。 他循着这股香味一直走,结果就走到了那些空棺材边。 “花香?是木材的味道吧?” 年长者瞥了一眼身后的徒弟,他这个徒弟身为修行者的天赋平平,原本没人想收其为徒,却没想到这小子天生有一个狗鼻子,靠着这个特长讨了上面大长老的欢心,他于是收了这小子做徒弟。 “是木材的味道么?” 年轻人目光有些迷茫,双脚控制不住地再次朝最外面的那口棺材走去,“好像就是那口棺材,格外的香……” 躲在棺材内的淳于夜瞳孔微微收缩,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怎么偏偏遇上这小子……” 他曾经听说过在大长老手下有个嗅觉极为灵敏的弟子,却没想到此人的嗅觉居然灵敏到这种程度,居然能隔着这么远闻到嬴抱月身上的味道。 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清甜的香味,淳于夜闭了闭眼睛,捏了捏怀中人纤细的手臂。 “淳……” “别动,”淳于夜圈住她的身体,冷冷道,“你该知道是谁身上的味道惹的祸吧?” “我?” 嬴抱月在黑暗中睁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我身上的味道有这么重么?” 看来这人一点自觉都没有,淳于夜深吸一口气,听见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他抓住了嬴抱月的肩膀,冷冷道,“不想被人发现就别挣扎。” “我……” 嬴抱月还来不及反应,头就猛地被淳于夜按在肩膀上。 下一刻一股黏糊糊的触感从她身后泛起,顺着她的小腿一点点往上爬。 嬴抱月顿时毛骨悚然,全身泛起鸡皮疙瘩,但想起淳于夜的话,她只能僵着不动弹。 棺材的缝隙里透入微弱的光线,淳于夜驱动真元,低头静静注视着他身上的黑泥一点点覆盖住嬴抱月的全身。 “咦?” 棺材外年轻弟子的脚步声停了,他狐疑地四处张望,“好像没有那个味道了。” “都说了是你的错觉。” 年长者彻底不耐烦了,大步向地穴的下方走去。 “可我刚刚明明闻见了……” 年轻弟子疑惑地看了几眼棺材的方向,最终他跺了跺脚,扭头一溜烟跑向自己师父的方向。 棺材周围的动静终于消失了。 嬴抱月胸口憋着一口气,猛地一把推开淳于夜。 砰的一声,她的后脑撞到了棺材板上。 但嬴抱月完全不在意,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黑泥流淌而下,重新回到淳于夜的身上。 “你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淳于夜冷冷望着她,“再闹出动静把人引来我可不管了。”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是她冲动了,事实上棺材内空间狭窄,她也根本摆脱不淳于夜,两人的身体还是靠在一起。 “抱歉,”她瞥了他一眼,“我只是希望你离我远点。” 淳于夜碧瞳内的目光有点冷。 “看来你还真是相当讨厌我,”他冷笑一声,“你呆在慕容恒身边时,倒是不见你有这么大反应。” 不如说除了他之外,嬴抱月面对其他男人时都没有那么大的反应。 嬴抱月面无表情,“你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淳于夜戴着面具的脸忽然逼近她,定定凝视着她的双眼,“我和他的手上都沾过中原人的血,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如果说嬴抱月是厌恶手上沾满鲜血的罪人,可慕容恒也是罪人,也曾想要杀掉她。 为什么她偏偏能原谅慕容恒,却连他靠近都无法忍受? “我说了,你们不一样。”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实在是太过明亮,嬴抱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咬牙重复道。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是吗?”淳于夜碧瞳中的光有一瞬的闪烁,冷笑起来,“果然就因为我是西戎人么?” 同样的罪过,慕容恒犯了可以被原谅,他就是十恶不赦。 “你不要避重就轻,”嬴抱月咬牙,“你和慕容恒的罪孽不一样。” 慕容恒身上的罪孽尚且能够花一辈子的时间洗清,可淳于夜身上沾染的罪恶,就和那些黑泥一样,已经无药可救了。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蛋疼更新速度最快。 本站最新域名: 第八十八章 斗兽 就算她当初在冰塔林看到那些记忆是真的,淳于夜也是被利用的一方,可他干过的恶事实在太多了。 罪就是罪,不能以一句被利用就能抵消那个人干过的事。 嬴抱月原本以为淳于夜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之前不管做什么也从未给自己辩护过,可现在他是怎么了? “淳于夜,你到底想干什么?” 察觉到身前男人再度逼近,嬴抱月忍无可忍,“你现在问这些有意义么?” 能将他们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都清零吗? 淳于夜的动作猛地停住,他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她,那双碧瞳让嬴抱月想起草原上的孤狼。 “没错,”他笑了一声,“是挺没意义的。” 淳于夜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冷淡,他瞥了一眼外面那条缝,“总之你做好准备,等下那群人来搬棺材的时候,刚刚的事我还得做一次。” “搬棺材的时候?” 嬴抱月一愣,“我们一直呆在这里不出来么?” “你刚刚不也听见了,这些人要将这些棺材搬到上面去,”淳于夜淡淡道,“既然这些棺材要出去,我干嘛还要费力气去找出口,待在这里面等那些人来搬就好了。” “不,不是,”嬴抱月有些难以理解,“等那些人来搬那些棺材,我们不是一下就暴露了么?” 他们现在可是两个人在里面,这个棺材的重量应该增加得离谱。就算负责搬的禅院弟子再傻,搬一下也肯定能察觉到区别。 “这倒不用担心,”淳于夜道,“你不会以为这些人是手提肩扛把这些棺材弄上去吧?” 嬴抱月一怔,“那怎么弄?” “亏你还擅长阵法,”淳于夜冷笑,“当然是通过阵法把这些棺材升上去,一口口的搬,你想累死谁呢?” 如果是要做体力活,自然会找奴隶干,但既然要禅院弟子来搬,那就一定是要动用真元的活计。 原来如此…… 嬴抱月终于明白了这个“搬”的意思,不是让那些弟子来搬,而是让他们来运作搬运的阵法。 如果是利用阵法移动的话,那么他们身下这口棺木所承受的重量自然也就很难被察觉了。 这么看禅院还挺高效的,懂得如何利用修行者。 “那我们现在就只要待在这,等这群人来搬我们上去就行了?” 那这也太简单了,嬴抱月怀疑事情是否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淳于夜沉默了一下,她还不知道,对她而言接下来的等待才是最难熬的。 “没错,”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的脸庞,“为了不被人察觉,你先封存五感吧,等上去了我再叫你。” “嗯?为什么要我封存五感?至于吗?” 嬴抱月满脸疑惑,难以理解淳于夜这个冷不防的要求。 “你放心吧,我不会动的,”她淡淡道,“但你也别想着要我封印五感。” 一旦封印五感,她就和字面上一样,五感尽失,整个人完全失去对外界的感知,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刀俎下的鱼肉。 她只要但凡还剩点理智,都不可能同意淳于夜的这个要求。 果然不可能同意么? 淳于夜目光阴郁下来,那么接下来就麻烦了。 棺材外忽然传来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嬴抱月睁大双眼,那个劳什子的斗兽大会开始了? 外面人声鼎沸,因为棺材所在的位置离最下面的竞技场较远,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嬴抱月并不能辨认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能听,只能看了吗?嬴抱月一愣,“我们一直呆在这里不出来么?” “你刚刚不也听见了,这些人要将这些棺材搬到上面去,”淳于夜淡淡道,“既然这些棺材要出去,我干嘛还要费力气去找出口,待在这里面等那些人来搬就好了。” “不,不是,”嬴抱月有些难以理解,“等那些人来搬那些棺材,我们不是一下就暴露了么?” 他们现在可是两个人在里面,这个棺材的重量应该增加得离谱。就算负责搬的禅院弟子再傻,搬一下也肯定能察觉到区别。 “这倒不用担心,”淳于夜道,“你不会以为这些人是手提肩扛把这些棺材弄上去吧?” 嬴抱月一怔,“那怎么弄?” “亏你还擅长阵法,”淳于夜冷笑,“当然是通过阵法把这些棺材升上去,一口口的搬,你想累死谁呢?” 如果是要做体力活,自然会找奴隶干,但既然要禅院弟子来搬,那就一定是要动用真元的活计。 原来如此…… 嬴抱月终于明白了这个“搬”的意思,不是让那些弟子来搬,而是让他们来运作搬运的阵法。 如果是利用阵法移动的话,那么他们身下这口棺木所承受的重量自然也就很难被察觉了。 这么看禅院还挺高效的,懂得如何利用修行者。 “那我们现在就只要待在这,等这群人来搬我们上去就行了?” 那这也太简单了,嬴抱月怀疑事情是否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淳于夜沉默了一下,她还不知道,对她而言接下来的等待才是最难熬的。 “没错,”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的脸庞,“为了不被人察觉,你先封存五感吧,等上去了我再叫你。” “嗯?为什么要我封存五感?至于吗?” 嬴抱月满脸疑惑,难以理解淳于夜这个冷不防的要求。 “你放心吧,我不会动的,”她淡淡道,“但你也别想着要我封印五感。” 一旦封印五感,她就和字面上一样,五感尽失,整个人完全失去对外界的感知,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刀俎下的鱼肉。 她只要但凡还剩点理智,都不可能同意淳于夜的这个要求。 果然不可能同意么? 淳于夜目光阴郁下来,那么接下来就麻烦了。 棺材外忽然传来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嬴抱月睁大双眼,那个劳什子的斗兽大会开始了? 外面人声鼎沸,因为棺材所在的位置离最下面的竞技场较远,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嬴抱月并不能辨认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能听,只能看了吗?外面人声鼎沸,因为棺材所在的位置离最下面的竞技场较远,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嬴抱月并不能辨认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能听,只能看了吗? 第八十九章 强忍 和化蛇长得相似,意思就是那匹神兽长着一张人脸。 那匹兽身上的羽翼和鳞片的色泽和嬴抱月在青鸾峰见到的化蛇有些许区别,但就在它半蛇半兽的身体上,的确长着一张人脸。 且和化蛇不同,这张脸是个年轻女子的脸。 不少禅院弟子也是第一次见到长着人脸的神兽,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兴奋的惊呼声。 听见周围的哄叫声,那匹长着女人脸的神兽缓缓抬起头。 就在她抬起头的瞬间,整个斗兽场都安静了一瞬。 女人凌乱的黑发下露出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能看得出那双眼睛原本生的极美,可此时里面全是血丝,满是疲惫和仇恨。 望着那刻骨的恨意,嬴抱月感觉自己心中一空,心跳停跳了一拍。 在场被束缚住的所有神兽之中,这匹人面兽的笼子不仅居中,身上的锁链也是最多的。 其他神兽都只是手脚各绑一条锁链,但这匹神兽身上却捆着十几条粗大的铁链,其中一条甚至从她的腰腹中穿过,从锁链下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腥臭的黑泥。 嬴抱月远远看着这一幕,伸手缓缓握住自己的脖颈。 她无法控制地想起当初在西岭雪山遇见的那条化蛇,想起他对人类的仇恨,和他脖子上那道疤痕。 如果经历过这样的事,那样的仇恨,也许都算轻的了吧。 听着地穴中禅院弟子们的欢呼,嬴抱月从未有这么一个时刻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人心中的恶。 她伸手扣住棺材的边缘,身体微微颤抖。 棺材中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嬴抱月将嘴唇咬破了。淳于夜静静望着她侧脸,在心中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了,让你不要看了。” “淳于夜,”嬴抱月回过头来,一字一顿道,“这斗兽大会,到底是干什么的?” 淳于夜凝视着她的双眼,“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这位就是今天这场斗兽大会的主菜了!” 人面兽的出现将整个地穴中的气氛推到了制高点,站在笼子边的黑袍长老高声宣布,“斗兽大会正式开始! “和之前一样,所有下场的弟子可以自己挑选神兽对战,赢了的可以随意处置这匹神兽!” “无论是扒皮取麟还是取内丹都随意,如果想要活的,”黑袍长老嘴角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面兽,“仅限这匹人面兽,可以找老夫要黑泥的解药,随后想干点什么都行。” “解药?” 淳于夜听见这句话眯了眯眼睛,紧紧盯着说话的那个黑袍长老身上。 但嬴抱月此时的注意力都在那匹人面兽身上,就在黑袍长老宣告了这件事后,周围围观的禅院弟子几乎都要疯了,纷纷举手想要和那匹人面兽对战。 “等等,”黑袍长老的声音响起,“这匹神兽的实际境界接近等阶四,虽然现在已经被封了全身大穴,但这一次只允许等阶五及以上境界的弟子报名。” 周围喧闹的声音顿时少了一大半。 嬴抱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样看来即便在禅院,高阶修行者数量也有限。 但至少还有上百人以上的弟子在竞争和那匹人面兽对战的机会,嬴抱月远远看着这一幕,难掩震惊。 要知道在长城内无论是在哪个宗派或是书院,能拥有百人等阶五以上境界的修行者,在中原都可称之为第一大宗了,可按照淳于夜之前的说法,此时聚集在地下的修行者还不是禅院弟子的全部。 大部分优秀的禅院弟子都被派了出去,可就在这种情况下,还留在禅院内部的修行者里就能找出上百人超过等阶五,这样的高阶修行者比例绝不正常。 正常修行者修行,往往上百人中才能出一两个等阶五。 嬴抱月想起之前禅院派来暗杀李稷的八名天阶。 西戎在之前和大秦的大战中失去了绝大多数的高阶修行者,光她师父就斩杀了不少天阶,那么西戎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培养出这么多天阶修行者的? 西戎修行者的境界,上升速度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嬴抱月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眼前这片血腥的斗兽场。 她以前以为西戎人和北寒阁一样,是都摸索出了制造“破境丹”的法子。 可现在她发现,西戎人还拥有其他提升境界的邪道。 那就是利用神兽。 她想起刚刚黑袍长老提起的神兽的麟、皮和内丹,心彻底沉了下去。 一条清晰的线终于在她脑海里彻底捋清。 每一匹被捆在笼子里的神兽身上都沾着黑泥,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些神兽就是被这些黑泥捕捉回来的。 之前慕容音告诉她的那些死在黑泥下的神兽其实还只是少数,更多的神兽是比这些黑泥活捉了,绑到了禅院之中。 而这些被绑到禅院的神兽,则成了禅院弟子提升境界的工具。 “我赢了!我先和她打!” 这时通过一番内部的竞争,一个满脸横肉的禅院弟子获得了第一个人面兽对战的资格。 其他弟子脸上失望,但都骂骂咧咧去了其他笼子边,打起来其他神兽的主意。 地穴底部的斗兽场极为广阔,此时围绕着六个兽笼已经被划分为了六个场地。兽笼的门被打开,那些神兽被人拽着绳子扯下来,丢到了场地中央。 “这只归我了!” 看着那些禅院弟子眼中流露出垂涎之意,挥着弯刀朝那些神兽扑上去,嬴抱月心脏像是被无数道细线分割,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身后一只大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从她胸前穿过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死死束缚在怀中。 “不要动,不要叫。” 将那具纤细的躯体紧紧搂在怀中,淳于夜冷冷开口。 “就算你想冲出去送死,我可还想活呢。” 嬴抱月口中发出闷闷的呜咽,淳于夜皱了皱眉头,将她的嘴捂得更紧。 “你平常不是很冷静么?怎么这时候忍不了了?”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被黑泥侵蚀到了那种程度,那些兽已经没救了,你就算冲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第九十章 上去 嬴抱月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挣扎。 察觉到手下那具躯体反抗的力度已经完全超越了她现在的境界,仿佛下一刻她能把自己的身躯都挣断,淳于夜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浑身肌肉暴起,用浑身的力道控制住她。 “喂,你至于吗?” 远处传来修行者的刀剑插入神兽身体的声音,淳于夜目光不变,“那不过是群野兽罢了,就像你为了活下去也要杀牛羊一样,修行者为了提升境界吃些神兽又怎么了?” “你……” 手掌下传出模糊的声音,淳于夜眯了眯眼睛,“嗯?” 他将捂住嬴抱月嘴的手放松了些,“你说什么?” 嬴抱月的声音从他手掌下断断续续传来,“那你……也吃过么?” 淳于夜目光闪了闪,“我天赋异禀,不需要这些东西。” 说完不等嬴抱月回应,他又立即捂住她的嘴巴。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淳于夜瞥了一眼缝隙外,此时在地穴底端的斗兽场内,屠杀已经到了尽头。 被黑泥侵蚀后的神兽本就到强弩之末,能抢到和神兽对战的机会的都还是些高阶修行者,对付那些奄奄一息的神兽几乎连三招都用不了。 除了那匹人面兽,其他五匹神兽此时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有禅院弟子已经迫不及待地骑在那些神兽的尸体上扒起了皮挖起了丹。 之前捂住嬴抱月嘴的时候淳于夜就将她的脑袋也按了下去,将她的眼睛拖离了那条缝。 淳于夜一边控制着怀内的女子,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那场他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的屠杀。 就在这时,他的掌心忽然传来剧痛。 淳于夜低下头,发现是嬴抱月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掌,她的齿尖不断用力,鲜血从她到底嘴角流下。 比起他的血,更多的应该是她自己呕出来的血。 急火冲心,无可排解。 淳于夜低头静静看着她,手掌没有挪动哪怕一分。 “你想咬,就咬吧,”他淡淡道,“咬我总比咬你自己要好些。” 嬴抱月身体僵了僵,但她依旧咬着没有松口。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穴下忽然响起一声高亢的叫声。 “哇哇哇!” 叫声犹如婴儿啼哭,一声又一声。 嬴抱月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抬起头,看向淳于夜。 在昏暗的棺材内,两人四目相对。 嬴抱月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淳于夜是第一次看见嬴抱月露出这样的眼神,一种莫名其妙的痛感从他的心尖浮起。 “我可以放开这只手,”淳于夜低头看了一眼捂着她的嘴的手,“但我不可能放开你整个人。” 万一这人真的冲动地冲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嬴抱月依旧望着他。 淳于夜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捂着她的嘴的那只手。 鲜血从他掌心缓缓滑下,嬴抱月没有尖叫,而是第一时间将眼睛凑上了缝隙。 嬴抱月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挣扎。 察觉到手下那具躯体反抗的力度已经完全超越了她现在的境界,仿佛下一刻她能把自己的身躯都挣断,淳于夜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浑身肌肉暴起,用浑身的力道控制住她。 “喂,你至于吗?” 远处传来修行者的刀剑插入神兽身体的声音,淳于夜目光不变,“那不过是群野兽罢了,就像你为了活下去也要杀牛羊一样,修行者为了提升境界吃些神兽又怎么了?” “你……” 手掌下传出模糊的声音,淳于夜眯了眯眼睛,“嗯?” 他将捂住嬴抱月嘴的手放松了些,“你说什么?” 嬴抱月的声音从他手掌下断断续续传来,“那你……也吃过么?” 淳于夜目光闪了闪,“我天赋异禀,不需要这些东西。” 说完不等嬴抱月回应,他又立即捂住她的嘴巴。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淳于夜瞥了一眼缝隙外,此时在地穴底端的斗兽场内,屠杀已经到了尽头。 被黑泥侵蚀后的神兽本就到强弩之末,能抢到和神兽对战的机会的都还是些高阶修行者,对付那些奄奄一息的神兽几乎连三招都用不了。 除了那匹人面兽,其他五匹神兽此时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有禅院弟子已经迫不及待地骑在那些神兽的尸体上扒起了皮挖起了丹。 之前捂住嬴抱月嘴的时候淳于夜就将她的脑袋也按了下去,将她的眼睛拖离了那条缝。 淳于夜一边控制着怀内的女子,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那场他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的屠杀。 就在这时,他的掌心忽然传来剧痛。 淳于夜低下头,发现是嬴抱月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掌,她的齿尖不断用力,鲜血从她到底嘴角流下。 比起他的血,更多的应该是她自己呕出来的血。 急火冲心,无可排解。 淳于夜低头静静看着她,手掌没有挪动哪怕一分。 “你想咬,就咬吧,”他淡淡道,“咬我总比咬你自己要好些。” 嬴抱月身体僵了僵,但她依旧咬着没有松口。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穴下忽然响起一声高亢的叫声。 “哇哇哇!” 叫声犹如婴儿啼哭,一声又一声。 嬴抱月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抬起头,看向淳于夜。 在昏暗的棺材内,两人四目相对。 嬴抱月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万一这人真的冲动地冲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嬴抱月依旧望着他。 淳于夜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捂着她的嘴的那只手。 鲜血从他掌心缓缓滑下,嬴抱月没有尖叫,而是第一时间将眼睛凑上了缝隙。 淳于夜是第一次看见嬴抱月露出这样的眼神,一种莫名其妙的痛感从他的心尖浮起。 “我可以放开这只手,”淳于夜低头看了一眼捂着她的嘴的手,“但我不可能放开你整个人。” 万一这人真的冲动地冲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嬴抱月依旧望着他。万一这人真的冲动地冲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嬴抱月依旧望着他。 淳于夜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捂着她的嘴的那只手。 鲜血从他掌心缓缓滑下,嬴抱月没有尖叫,而是第一时间将眼睛凑上了缝隙。 淳于夜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捂着她的嘴的那只手。 鲜血从他掌心缓缓滑下,嬴抱月没有尖叫,而是第一时间将眼睛凑上了缝隙。 第九十一章 摩擦 身下传来震动,嬴抱月心中一惊,担心真有禅院弟子用肉身抬起了她和淳于夜藏身的棺材。 那么下一刻他们就会发现这口棺材重量的异常。 好在下一刻她察觉到动静不太对,棺材虽然被抬起了,但颠簸并不剧烈,反而给人一种坐在船上的感觉。 淳于夜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放心,是阵法。” 就在棺材被抬起的瞬间,之前淳于夜推开的裂缝因为震动合上了,导致嬴抱月完全看不见外面的动静,但既然淳于夜这么写,恐怕是察觉到了阵法的真元波动。 棺材内彻底成为了密闭空间,看不见外面的动静,也不能轻举妄动,除了呆在里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外面那些人将棺材搬到目的地。 外面传来墙壁移动的声音,嬴抱月猜是这些棺材从地穴内被搬运到了罗汉堂。 但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传来,只能感觉到这些棺材在不断地移动。 这段路让嬴抱月觉得格外的漫长。 缝隙被合上后,棺材内完全陷入黑暗,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格外敏锐。 感官变得敏锐后……身边淳于夜的存在感就被不断放大。 属于男人的特殊的气息几乎无处不在,淳于夜的呼吸声响在她的耳边,结实鼓鼓的筋肉硌着她的身体,嬴抱月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结果他的手臂箍她箍得更紧,难以忽视的热度透过皮肤传过来。 嬴抱月皱了皱眉头,想叫他离她远一点,但这棺材是单人的,两个人挤在里面本就无地可退,她要是贸然开口还会激怒此人。 这一路上,她已经充分领教了淳于夜的喜怒无常。 然而棺材还在移动,这段路仿佛遥无尽头。 这时砰的一声,似乎是搬运的阵法出了问题,整个棺材忽然偏向一边。 淳于夜猛地用手掌撑住棺材壁,这才让两人的身体没在棺材壁上撞出声响。 外面传来男人不耐烦地怒吼。 “喂,你小子搞什么?摔坏你赔的起么?” “抱歉,抱歉。” 咔哒一声,棺材又被一股大力抬了起来,摇摇晃晃继续前进。 嬴抱月觉得脖子有点痒,有种像毛刺一样的东西正刺着她的皮肤。 她伸手一摸,摸到了一个下巴。 棺材内本就没人说话,空气仿佛一瞬间凝住了。 嬴抱月静静抽回手,她知道她摸到了什么。 之前的碰撞让淳于夜脸上的面具脱落了半边,嘴角蹭在了她的脖子上,刚刚刺着她脖子的正是他脸上冒出来的胡茬。 就在嬴抱月收回手的瞬间,淳于夜沉默着将脸上的面具扶正。 黑暗中,两人不约而同地仰起头。 这群禅院弟子到底要把这些棺材抬到什么地方去? …… …… 约莫一刻钟后,这场似乎永无止境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一声声沉重的闷响响起,棺材们纷纷被放在了地上。 “终于到了。” 之前那个年轻弟子的声音响起,“没磕坏的吧?” 周围其他弟子纷纷否认。 “那就行。我们走吧。” “等等,师兄,这些棺材就放这里么?不需要我们来装么?” “装?” 那个年轻弟子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捏着鼻子道,“师父说搬到这就行,你想留下来和这些尸体打交道的话,你自己留下来吧。” 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像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其他弟子面面相觑,也踢踢踏踏地走了出去。 四周安静了许久。 身边的少年也很安静,嬴抱月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在棺材里等待着。 就在周围的安静持续了至少一刻钟,淳于夜伸出手,推开了两人头顶的棺材盖。 棺材被打开一条缝的瞬间,嬴抱月就懂了为什么那个禅院弟子在这里连一秒钟都待不住了。 一股难以想象的尸臭从外面传来,味道比之前黑泥的臭味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淳于夜的手臂僵了僵,缓缓将外面的棺材盖子移开,他的动作一直都很谨慎。 盖子移开后,他探出眼睛扫视了一圈,确认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后,才从棺材里跳出,瞥了一眼躺在棺材力道人,将手递给嬴抱月。 “可以出来了。” 嬴抱月松了口气,睁开双眼,外面只有淡淡的月光,光线并不刺眼。 她看了一眼递到面前的手掌,移开视线,伸手攀住棺材边缘,自己从里面爬了出来。 “哼,”淳于夜冷哼一声收回手。 他的目光停在三步开外的一堆东西上。 嬴抱月也看见了,不如说这堆东西就在屋内最显眼的位置,根本无法忽略。 就在他们之前藏身的棺材的正对面,是一座……尸山。 十几具尸体叠放在一起,正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看见都会做噩梦的一幕。 每一具尸体都呈现半腐烂的状态,尸水淋淋,整个空间都布满可怕的腐臭味,半腐烂的尸体本就已经足够可怕了,偏偏每具尸体的死法还都十分不正常,断肢残骸,形状可怖。 这些可怖的尸体就这么堆叠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山。 惨白的月光打在尸山上,气氛阴森又诡异,足以成为每一个看见的人的梦魇。 淳于夜回过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嬴抱月,有些意外。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脸白得如同没有染墨的白纸,但没有掩鼻也没有呕吐。 不提她是个女人,哪怕对高阶修行者而言这都不是个正常反应。 淳于夜还记得慕容恒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时,一个人吐了整整一天,几乎虚脱。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棺材只能让特定的一些弟子来搬运的原因,没吐过几次产生抗性,根本干不了这个活。 “你不害怕?” 淳于夜盯着嬴抱月的眼睛。 “自然是害怕,”嬴抱月垂下视线,“但死人总没有活人可怕。” “是吗?” 淳于夜眯了眯眼睛,嬴抱月的这番说辞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有一种可能能解释她的这种反应。 那就是她曾经见过更可怕的尸山地狱。 比如万人坑。 可对于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而言,是不可能见到这样的场面的。 “你……” 淳于夜正要开口,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第九十二章 找到 有脚步声从屋外传来。 “喂,这只人面兽是不是要死了?要不要给她喂点解药?” 嬴抱月心头一跳,猛地看向屋外。 但下一刻她的手臂被人抓住。 淳于夜迅速捂住她的嘴,抓着她躲到了窗边。 窗外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地下的时候已经听过一次。嬴抱月心跳加速,挣扎着伸出一根手指,在窗户纸上轻轻戳了一下。 淳于夜眸光闪了闪,但没有阻止她。 嬴抱月眯起眼睛,透过窗户纸向外看去。 果不其然,一顶熟悉的笼子架在马车上从窗外经过,车轮下一路洒下黑泥和血迹。两个戴着面具一高一矮的禅院弟子跟在车两边闲谈,之前的那个黑袍长老却不见去向。 “喂解药?” “长老不是说了么,必须是看她快没气的时候再喂,”个子较高的那个弟子将手伸进盖布摸了一把,眼中露出猥琐的笑意,“身上滑溜溜的,还热着呢,不用喂。” “可长老也说了,要我们保证这家伙能活到明晚,”另一个矮个弟子皱眉,“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俩可就要倒霉了。” “但这家伙原本是等阶四的神兽吧?万一她吃了解药恢复后发起疯来,我们可招架不住。” “嗨,你没听长老说么?这家伙伤得太重,吃了解药也救不过来,只要我们控制剂量,给她吃一半吊住命就行了。” 救不过来了…… 嬴抱月闻言心头一颤。 “那你先去放解药的地方把解药给拿了吧,”高个弟子向矮个弟子道,“我赶慢一点,在路上等你。” “行,”矮个弟子点头,拔腿向马车行进的反方向走去,高个弟子则赶着放笼子的马车慢悠悠继续向前行。 淳于夜看着矮个弟子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拽起嬴抱月想要离开,却没有一下子拽动。 淳于夜愣了愣回头,只见嬴抱月抓着窗棱,静静凝视着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 “你忘了你来是干什么了的么?” 淳于夜皱眉,“找解药要紧。” 嬴抱月将马车离开的方向记在心底,抬头看了他一眼,淳于夜皱起眉头,“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嬴抱月的眼神有些古怪。 “没什么,”嬴抱月直起身,“我们去找解药吧。” 从刚刚那个矮个弟子的对话中不难察觉,他知道黑泥解药藏在何处。淳于夜应该是想去跟踪他。 淳于夜目光闪烁,嬴抱月的反应不太对劲,她没闹着要去救那只神兽反而愿意和他一起找解药,实在有些反常。 “再不走的话,那人就要不见了,”嬴抱月瞥了一眼身边疑神疑鬼的男人。 “走。” 淳于夜抓住她的腰,足尖一点,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 …… “嘎,嘎,嘎。” 夜色下,一群乌鸦忽然从屋檐上飞过,将正走向一处小房间的矮个弟子吓了一个激灵。 “什么鬼,原来是鸟啊。” 他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继续向前走去。 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后背毛毛的,但他屡次回头张望,却都没看见一个人影。 “是我想多了吧。”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自嘲地笑了笑。 地上虽然不如地穴那般有那么多禅院弟子,但到底也还是在禅院的地界里。 在禅院的地界里,禅院弟子是绝对安全的,除了被送去刑堂之外,基本上没什么好怕的。 如果他再不取到解药,他搞不好正要被送去刑堂了,思及此矮个弟子加快了脚步。 他走到一个偏僻的小房间外,警惕地四周张望了一下,快步走了进去。“可长老也说了,要我们保证这家伙能活到明晚,”另一个矮个弟子皱眉,“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俩可就要倒霉了。” “但这家伙原本是等阶四的神兽吧?万一她吃了解药恢复后发起疯来,我们可招架不住。” “嗨,你没听长老说么?这家伙伤得太重,吃了解药也救不过来,只要我们控制剂量,给她吃一半吊住命就行了。” 救不过来了…… 嬴抱月闻言心头一颤。 “那你先去放解药的地方把解药给拿了吧,”高个弟子向矮个弟子道,“我赶慢一点,在路上等你。” “行,”矮个弟子点头,拔腿向马车行进的反方向走去,高个弟子则赶着放笼子的马车慢悠悠继续向前行。 淳于夜看着矮个弟子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拽起嬴抱月想要离开,却没有一下子拽动。 淳于夜愣了愣回头,只见嬴抱月抓着窗棱,静静凝视着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 “你忘了你来是干什么了的么?” 淳于夜皱眉,“找解药要紧。” 嬴抱月将马车离开的方向记在心底,抬头看了他一眼,淳于夜皱起眉头,“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嬴抱月的眼神有些古怪。 “没什么,”嬴抱月直起身,“我们去找解药吧。” 从刚刚那个矮个弟子的对话中不难察觉,他知道黑泥解药藏在何处。淳于夜应该是想去跟踪他。 淳于夜目光闪烁,嬴抱月的反应不太对劲,她没闹着要去救那只神兽反而愿意和他一起找解药,实在有些反常。 “再不走的话,那人就要不见了,”嬴抱月瞥了一眼身边疑神疑鬼的男人。 “走。” 淳于夜抓住她的腰,足尖一点,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 …… “嘎,嘎,嘎。” 夜色下,一群乌鸦忽然从屋檐上飞过,将正走向一处小房间的矮个弟子吓了一个激灵。 “什么鬼,原来是鸟啊。” 他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继续向前走去。 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后背毛毛的,但他屡次回头张望,却都没看见一个人影。 “是我想多了吧。”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自嘲地笑了笑。 地上虽然不如地穴那般有那么多禅院弟子,但到底也还是在禅院的地界里。 在禅院的地界里,禅院弟子是绝对安全的,除了被送去刑堂之外,基本上没什么好怕的。 如果他再不取到解药,他搞不好正要被送去刑堂了,思及此矮个弟子加快了脚步。 他走到一个偏僻的小房间外,警惕地四周张望了一下,快步走了进去。 第九十三章 顺利 “他好像真的只知道两枚解药的位置。” 屋外,嬴抱月摘下脸上的面具,递回淳于夜手中。 “是么?” 淳于夜接过面具,他回头望了一眼屋内已经昏死在地上的矮个弟子,目光有些复杂。 “看来是这样没错。” 月光打在站在屋外的女子身上,她的身影单薄到仿佛风一吹就会倒,这一幕让淳于夜想起在中原见过的一种别称“月下美人”的美丽花朵。 大概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就像娇花一样的女子,刚刚却在屋内进行了一场堪称惨绝人寰的拷问。 淳于夜摸了摸自己手上的修罗面具,戴上这张面具的嬴抱月就像换了一个人,她全程都没有动手,却用各种手段充分折磨了那名矮个弟子的心神。 就在他将那名禅院弟子弄醒了后,嬴抱月先是伪装成了禅院的师长,厉声呵斥他弄丢了解药,再威胁要将他送进刑堂,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了他将要遭受的刑罚和将要成为的尸体的惨状。 在这名禅院弟子被吓得魂不附体之时,她又给他一颗甜枣,说她会用另外一颗解药来充数,假装他没弄丢解药,趁机套出了第二枚解药的所在。 但就在那禅院弟子安心下来之时,她又倏然变脸,告诉他那个地方根本没有解药,他居然弄丢了两枚解药简直罪不可恕,旁敲侧击询问其他解药的下落。 总之被嬴抱月这么翻来覆去喜怒无常地折磨了十几次后,那名禅院弟子的心神差点濒临崩溃,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了出来。 淳于夜站在屋外旁观这一幕,同时按照嬴抱月的要求给屋内施加真元威压,加强压迫感。 虽然嬴抱月的审问成功有一部分他的功劳,可看着那名禅院弟子最后神智混乱地往外不断倒情报,他一时间简直不知道到底是禅院弟子的心防太弱,还是嬴抱月的问法太狡猾。 他之前从未想到,审问原来可以这样真真假假,玩弄人心地进行。 淳于夜目光沉沉,他现在可以充分想象有西戎细作落到嬴抱月手中的下场。 “这人交给你处置了。” 嬴抱月丢回面具,朝着之前矮个弟子交代的第二枚解药的地方走去。 “喂,你这次不怕我杀了他么?” 淳于夜望着她的背影道。 “那是你们禅院的事,”嬴抱月头也不回道,“我管不了,也没兴趣管。” 禅院弟子迫害神兽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还没心胸宽广到会操心禅院弟子的死活。 淳于夜注视着嬴抱月的背影,碧瞳微深。 之前躲在棺材里死死咬着他手掌的身影和冷酷地审问禅院弟子的身影在眼前交织,他眯起双眼。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淳于夜返回屋内,看着地上昏死的人,他拔出长剑。但下一刻他眸光闪了闪,收剑入鞘。 他弯下腰,在地上的禅院弟子头上的两边太阳穴敲击了一下。 鲜血从地上之人的耳内汩汩流出,淳于夜瞥了一眼,将他踢到供桌地下,转身离开。 他步伐极快,没两下就追上了嬴抱月。 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没杀他?” “哦?你怎么知道?”淳于夜饶有兴趣地问。 “你的剑上,没有血气,”嬴抱月目光从他夹在腋下的长剑上扫过。 “处理死人太麻烦了,”淳于夜耸耸肩,“禅院内有弟子死不是小事,真闹大了大门可能会封闭。” 他用真元击打了那名弟子的脑子,就算之后那名弟子能醒来,也只能是个傻子。 “不是小事?” 嬴抱月瞥他一眼,“明明那个叫刑堂的地方有那么多尸体?” “那些都是罪人和熬不住的人,”淳于夜淡淡道,“在禅院,死在刑堂不算死人。” “好吧,”嬴抱月加快脚步,“希望等你进去的时候也能这么说。” “我进去过,”淳于夜淡淡道,“不止一次。” 他小时候,甚至有个一个月有半个月都住在刑堂的经历,里面的所有刑罚他几乎都品尝过。 嬴抱月停住脚步。 下一刻,她重新走起来,声音中察觉不到情绪,“是吗。” 淳于夜说的很随意,但她却瞬间看见满目血色。 那个被装在袋子里的孩子的影子再次出现她的眼前。 不行,她不能再想这些。 她不能再想淳于夜的事。 嬴抱月快步向前走去,整个人几乎要跑起来。 “喂,你认得路吗?跑这么快。” 淳于夜皱起眉头,虽然矮个弟子说了个位置,但嬴抱月根本不熟悉这里,她真能找到么? “到了。” 就在这时,嬴抱月停在一个偏僻的小房间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她向供桌下左数第八块砖伸出手去,果不其然,掀开上面的砖块,一个小小的方形硬物硌着她的手心。 “第二枚在这,”嬴抱月将木盒从砖下的暗洞里掏了出来,递给淳于夜。 淳于夜打开木盒,看到一枚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丹药。 “不错,”他将木盒收到怀中,松了口气。 这一路虽然发生了意外,但整体而言比他想象的要顺利,很多线索简直是天助他也,也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受到黑泥攻击。 两枚解药到手,他们这次禅院之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行了,趁着没人发现,准备回去了,”淳于夜观察了一下四周,向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出去的路线。 然而嬴抱月站在原地没动。 “淳于夜,”她抬头看向淳于夜的背影,“我还想再找一枚。” 淳于夜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眸光冰冷至极,“我们不需要第三枚解药。” “万一赫里也出事了呢?” 嬴抱月目光闪烁,“凡事无绝对,解药自然是越多越好,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不如再找找。” 连续在两个地方找到解药,她也差不多发现了这些藏解药的地方的一些规律。 “赫里?” “找什么借口,”淳于夜冷笑一声,“你怕不是为了赫里才想去找第三枚吧?” 嬴抱月沉默地凝视着他。 淳于夜目光彻底冷如寒冰,“你果然还是想去救那头人面兽。”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他怀里,“你怀里的一颗丹药,原本应该是给她的。” 第九十四章 灯下 “什么叫应该是?我抢的就是我的,”淳于夜冷笑一声,“这就是西戎的规则,你要是这都不懂,就别想在这里活下去!” “我知道这里的规则,”嬴抱月垂下眼睫,“所以我决定去找第三枚。” 淳于夜已经拿到了两枚解药,不需要第三枚,只要她再找到一枚给那只人面兽服下去,它也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你想找你自己去找。” 淳于夜冷冷道,他觉得他是不是最近太惯着她了,才给嬴抱月一种她能想干什么他都会奉陪的错觉。 嬴抱月不说话,沉默不语地往外走,就在经过淳于夜身边时,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他手掌用力,力气大得仿佛能将人胳臂掐断。 嬴抱月闷哼了一声,但依旧一言不发。 “你够了。” 淳于夜抑制住心中发怒的冲动,“你以为没有我,你能从这个地方出去么?” 他们至今还没被禅院弟子和禅院长老发现,只是因为运气好。 嬴抱月根本不认识路,没有他,她连大门都找不到。 同时如果如果嬴抱月在里面乱晃被人抓住,第一个要牵连就是他。 如果嬴抱月被抓住时,他当时还没来得及逃离被抓了个正着,那么他也一定走不出去这个地方。 淳于夜摸了摸腰间的剑柄,上下打量着嬴抱月,估量着将她打晕带回去的可能。 “淳于夜,”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抬头道,“我知道第三枚解药在哪了?” 在哪? 淳于夜一愣。 如果嬴抱月真的知道解药在哪,那么他倒也没必要阻止她。 毕竟解药这种东西总是多多益善。 “在哪?” 嬴抱月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 她缓缓道:“在罗汉堂。” 淳于夜的眼皮跳了一下。 刚从那里逃出来,他当然知道罗汉堂是哪,那里不光是一间佛堂,还是地上通往地下的一个入口。 既然是入口,自然是人来人往,对他们而言相当危险。 “你为什么这么猜?”“什么叫应该是?我抢的就是我的,”淳于夜冷笑一声,“这就是西戎的规则,你要是这都不懂,就别想在这里活下去!” “我知道这里的规则,”嬴抱月垂下眼睫,“所以我决定去找第三枚。” 淳于夜已经拿到了两枚解药,不需要第三枚,只要她再找到一枚给那只人面兽服下去,它也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你想找你自己去找。” 淳于夜冷冷道,他觉得他是不是最近太惯着她了,才给嬴抱月一种她能想干什么他都会奉陪的错觉。 嬴抱月不说话,沉默不语地往外走,就在经过淳于夜身边时,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他手掌用力,力气大得仿佛能将人胳臂掐断。 嬴抱月闷哼了一声,但依旧一言不发。 “你够了。” 淳于夜抑制住心中发怒的冲动,“你以为没有我,你能从这个地方出去么?” 他们至今还没被禅院弟子和禅院长老发现,只是因为运气好。 嬴抱月根本不认识路,没有他,她连大门都找不到。 同时如果如果嬴抱月在里面乱晃被人抓住,第一个要牵连就是他。 如果嬴抱月被抓住时,他当时还没来得及逃离被抓了个正着,那么他也一定走不出去这个地方。 淳于夜摸了摸腰间的剑柄,上下打量着嬴抱月,估量着将她打晕带回去的可能。 “淳于夜,”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抬头道,“我知道第三枚解药在哪了?” 在哪? 淳于夜一愣。 如果嬴抱月真的知道解药在哪,那么他倒也没必要阻止她。 毕竟解药这种东西总是多多益善。 “在哪?” 嬴抱月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 她缓缓道:“在罗汉堂。” 淳于夜的眼皮跳了一下。 刚从那里逃出来,他当然知道罗汉堂是哪,那里不光是一间佛堂,还是地上通往地下的一个入口。 既然是入口,自然是人来人往,对他们而言相当危险。 “你为什么这么猜?”“什么叫应该是?我抢的就是我的,”淳于夜冷笑一声,“这就是西戎的规则,你要是这都不懂,就别想在这里活下去!” “我知道这里的规则,”嬴抱月垂下眼睫,“所以我决定去找第三枚。” 淳于夜已经拿到了两枚解药,不需要第三枚,只要她再找到一枚给那只人面兽服下去,它也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你想找你自己去找。” 淳于夜冷冷道,他觉得他是不是最近太惯着她了,才给嬴抱月一种她能想干什么他都会奉陪的错觉。 嬴抱月不说话,沉默不语地往外走,就在经过淳于夜身边时,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他手掌用力,力气大得仿佛能将人胳臂掐断。 嬴抱月闷哼了一声,但依旧一言不发。 “你够了。” 淳于夜抑制住心中发怒的冲动,“你以为没有我,你能从这个地方出去么?” 他们至今还没被禅院弟子和禅院长老发现,只是因为运气好。 嬴抱月根本不认识路,没有他,她连大门都找不到。 同时如果如果嬴抱月在里面乱晃被人抓住,第一个要牵连就是他。 如果嬴抱月被抓住时,他当时还没来得及逃离被抓了个正着,那么他也一定走不出去这个地方。 淳于夜摸了摸腰间的剑柄,上下打量着嬴抱月,估量着将她打晕带回去的可能。 “淳于夜,”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抬头道,“我知道第三枚解药在哪了?” 在哪? 淳于夜一愣。 如果嬴抱月真的知道解药在哪,那么他倒也没必要阻止她。 毕竟解药这种东西总是多多益善。 “在哪?” 嬴抱月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 她缓缓道:“在罗汉堂。” 淳于夜的眼皮跳了一下。 刚从那里逃出来,他当然知道罗汉堂是哪,那里不光是一间佛堂,还是地上通往地下的一个入口。嬴抱月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 她缓缓道:“在罗汉堂。” 淳于夜的眼皮跳了一下。 刚从那里逃出来,他当然知道罗汉堂是哪,那里不光是一间佛堂,还是地上通往地下的一个入口。 既然是入口,自然是人来人往,对他们而言相当危险。 “你为什么这么猜?” 既然是入口,自然是人来人往,对他们而言相当危险。 “你为什么这么猜?” 第九十五章 离开 罗汉像后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是蚂蚁在啃咬着什么一样,嬴抱月和淳于夜对视一眼,足尖点地,立即离开了罗汉堂。 一直逃出去十几丈远,两人身形掩入一处房屋角落,远远观望着那间诡异的屋子。 罗汉堂外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出来。 淳于夜松了口气,蹙眉问道,“最后那动静,是什么?” “似乎是那些茸毛重新覆到了那盒子上,”嬴抱月回忆着最后听见的声音,”果然那东西是在守护着那盒子。“ “那东西也够蠢的,你将里面东西偷出来了都不知道,”淳于夜嗤笑了一声,“话说那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 嬴抱月欲言又止,她莫名想起了之前在西岭雪山曾经将赵光他们拖下山崖的长着手的怪草。 淳于夜打量着她的表情,“那不会是从西岭雪山弄回来的怪东西吧?” 嬴抱月猛地看向他,淳于夜和她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淳于夜抬起头,看向天上孤零零的冷月,碧瞳微冷,“我在禅院呆了那么久,没想到这地方还能一直给我惊喜。” 供奉着十八罗汉的罗汉堂,守护着解药的怪草,还有他之前从未在斗兽大会上见到过的人面兽。 光这一晚上,他就遇见了好几桩没见识过的稀罕事。 淳于夜语气讽刺,嬴抱月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这人表现得好像不知情一般,可正如他所说他在这里长大,淳于夜真的对一切都不知道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果那守护盒子的怪草真如猜想那般是从西岭雪山弄来的,倒是能够解释刚刚取药的顺利。 西岭雪山出身的东西都有股子莫名的憨直气息,那怪草也许接受的命令就是守住那个盒子,才对她取走解药没有反应。 “你拿到的是真的解药吧?” 淳于夜皱眉问道。 嬴抱月从怀中重新掏出那枚丹药,她此时才有时间好好检查这枚丹药。 月光下,丹药发出莹莹的光辉。嬴抱月凑上鼻子嗅了嗅,和之前两枚解药气味近似的药味传来,她细细分辨后松了口气,虽然她还不能分出这丹药的具体成分是什么,但她可以确认和之前两枚解药是用同样的东西炼制的。 嬴抱月身体彻底松弛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汗湿后背。 仔细想想,她刚刚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冒险,只要那怪草有一点异动,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如此,她心中却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驱使着,近乎莽撞地用树枝就敢去夹那盒子。 还真给她拿到了。 淳于夜望着嬴抱月的举动,就知道她取到这枚解药不是假的。 别的不提,嬴抱月的辨认药毒的能力在他之上。她闻不出不对,那除非这三枚解药都是假的,否则三枚就都是真的。 不过……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三枚解药。 淳于夜知道他的想法莫名,但从今晚开始到现在,他们的寻药之旅似乎就没那么复杂。 今夜的禅院,似乎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禅院。 在他的预想里,这一趟禅院之旅本该异常凶险,他甚至还准备好了万一被发现后全禅院逃亡的准备。 可除了嬴抱月被卷入地穴的那个意外之外,其他的事情都顺利得异乎寻常。 从他们踏入禅院开始,既没有被黑泥侵蚀,也没被人发现,连卷入地穴这样的险境都误打误撞地出来了,一点劲都没费。 是因为禅院的主人不在?还是因为今晚所有弟子的注意力都在斗兽大会上? 还是他太疑神疑鬼了? 淳于夜眯起眼睛,看向攀着墙角向外观望的嬴抱月。 她神情专注,似乎全身心都放在了救那头和她没半点关系的野兽身上,完全没有察觉到危机的逼近。 嬴抱月观察了一阵罗汉堂外,发现并没什么动静,彻底放下了心。 她直起身,按照之前的记忆,看向之前高个弟子赶着的马车离去的方向。 接下来只要找到那只人面兽被关押的地方就行了。 嬴抱月小心地观察着前路,正要出去。 她的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 “嬴抱月。” 淳于夜目光阴沉地看着她,“我们离开这里。” “现在,立刻,马上。” 嬴抱月一愣,“你怎么了?突然这么说。” 淳于夜的碧瞳宛如一池深潭,他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斩钉截铁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再待在这里,绝对会出事。 要他说理由,他一个也说不出。但从以前开始,他的这种直觉救了他很多次。 嬴抱月定定望着淳于夜的眼睛。 “我不走。” “是吗?” 淳于夜本也没想着她会乖乖听话,他冷静地握住了腰边的剑柄,正要拔出。 “淳于夜,”嬴抱月淡淡道,“你敢打昏我,我现在就大喊出声,把人引来。” 淳于夜手一顿,碧瞳中划过一丝凶狠,“你疯了?” “不过是同归于尽,”嬴抱月平静地望着他,“我们可以试试,是我下场惨,还是你这个禅院的叛徒惨。” “你今天果然不可理喻,”淳于夜怒到极点,声音却冷了下来,“你想喊就喊,喊啊!” 她到现在连动用真元都不敢,他就不信她还真敢把其他人引来。 同归于尽本就是下策中的下策,不过是她实在没有别的法子能威胁他罢了。 嬴抱月沉默地和淳于夜对视着,神情复杂。 事已至此,只是拼谁更能豁得出去。 月光下,她张了张嘴。 淳于夜静静望着她,忽然闭了闭眼睛。 他倏然转身。 “淳于夜?” 嬴抱月望着他的背影一怔。 “你想在这玩就玩吧,我不奉陪了,”淳于夜背对着她,淡淡开口。 他低声笑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不是嬴抱月有问题,是他自己今天晚上脑子出了问题。 嬴抱月不在乎他的生死,他却在操心她的死活? 什么玩意儿。 “我要的解药已经拿到了,慕容恒那颗我也会带给他。” 淳于夜摸了摸自己怀中的木盒,冷漠开口,“你不想走就留这吧,我要回去了。” 他没那么多条命陪这丫头在这折腾。 嬴抱月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 “是吗,这样最好,阿恒就交给你了。” 淳于夜正要离开的脚一顿。 他忽然有一种错觉。 他有的那种预感,嬴抱月也有。 甚至连他要离开,都在她的预料中。 “我再问最后一次,”淳于夜站在原地,不回头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不,”嬴抱月摇摇头,简洁道,“我还有事要做。” 淳于夜闭上眼,身影消失在她的面前。 无数荒废的空屋前,只剩下嬴抱月一人的身影。 第九十六章 独行 嬴抱月独自一人站在墙角。 已经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朵乌云飘到明月的上方,四周一瞬间黑得不见五指。 乌鸦飞过,留下凄厉的鸣叫,更添阴森。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嬴抱月肩膀上响起,她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舔了舔。 “小花?” 乌云裂开一条缝,少许月光从中透了出来,嬴抱月侧过头,看向爬到自己肩上的小花蛇。 这条蛇其实十分胆小,对周围的环境很敏感,轻易不出来,到了西戎后一直都缩在她的袖子里,这还是它第一次爬出来。 禅院大概是空气里的血腥味太重了,在微弱的光芒下,嬴抱月能看见小蛇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你出来做什么?” 她伸出食指揉了揉小蛇的脑袋,“害怕的话就回去睡,不用逞强爬出来。” 小花蛇直起上半身,左右摆动着,像是在努力向她说明着什么。 嬴抱月一怔,“你是想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小蛇点了点头。 嬴抱月笑了,“谢谢你。” “有你在,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小花满足地摇摆了一下身子,将脑袋贴到了她的脸上,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嬴抱月目光有些恍惚,伸手摸着小花的脑袋,“你今晚有点反常啊,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来安慰我?” 嬴抱月自嘲地笑起来,“我之前明明有更惨的时候吧?” 小花不会说话,自然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只是将身体更紧地依偎着她。 嬴抱月嘴角笑意褪去,淡淡道,“如果是因为他,你不用担心,我早就知道他会走。” 不如说,淳于夜的所有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他走了才好,”嬴抱月静静望着眼前的空地,“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和淳于夜,牵扯得越少越好。 她和他,如果不能互相杀戮,那么远离就是最安全的距离。 “救那只人面兽是我的愿望,和他无关,”嬴抱月伸手将小花蛇塞进领子里,“他如果跟着去,我还束手束脚的。” 小蛇挣扎着想探出头,嬴抱月按下它的脑袋。 “藏好。” 她的视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 “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第一时间记得自己逃,不要管我。” …… …… 黑暗陌生的路上,嬴抱月一个人向前走。 她沿着记下的那辆马车的方向已经走了一刻钟了,可是沿途除了破败的房屋和荒草堆外没看到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禅院到底将那只人面兽藏到了什么地方? 啪的一声,脚底踩断一根枯枝,嬴抱月浑身一个激灵。 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房屋,每个屋子里都满是黑暗,不知藏着什么。 这种感觉比走在乱坟岗中还要瘆人。 她现在还不敢动用真元,就只能用自己的五感来警戒四周,这让她愈发敏感,周围任何的动静都刺激着她的神经,没走多远就汗湿重衣。 嬴抱月苦笑,没有淳于夜在一边警戒,她的负担果然成倍增加。 但这是不是说明,她之前一直都信任着他呢? 嬴抱月嘴角的笑意淡去。 以往淳于夜在她身边时,她绝大多数的精力都用来警戒他了。可此时她忽然意识到,就在之前她被卷入地穴时,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完全没有注意淳于夜的动静,将一切都完全地交给了他。 一股寒意陡然从她后背升起,完全超过了夜风的凉意。 这种感觉,真可怕。 嬴抱月不禁瑟缩了一下,这时她察觉到袖子里的小花动了一下。 嬴抱月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破败的荒屋之间,隐隐出现了一座黑乎乎的马厩。 她心头一跳。 神兽之间,是有感应的。 望着不远处的马厩,嬴抱月没有加快脚步,而是第一时间躲到了路边的一间空屋里。 四周安静至极,只能听见乌鸦的叫声。 嬴抱月躲在空屋的窗沿下,悄悄往外看。 马厩的棚沿下挂着一盏灯笼,露出模糊的灯光,灯光下没有影子。 没有人站在灯笼下,除非那个人躲在马棚内。 嬴抱月闭上眼睛,风从远处传来,带来隐隐的血腥味和黑泥的臭味,正是她在地穴中曾经闻到过的那个味道。 同时她还记得那个负责赶马的高个弟子身上有着很重的汗臭味,此时夜风里却没有那个味道。 他不在这? 说起来,那个矮个弟子被淳于夜打晕后藏了起来。负责拿药的人这么久都没有赶来,如果在这等待的高个弟子是个正常人的话,此时应该会出去寻找。 只是,西戎人会将那匹人面兽毫无看守地放在一个地方吗? 嬴抱月观察了马厩外半刻钟,发现没有人靠近,四周也一直没有修行者的气息。 如果再这么等下去,已经离开的高个弟子估计都要回来了。 不能再等了。 嬴抱月横下一条心,从空屋中走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摸到马厩附近,空气里的血腥味变得浓起来。 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 眼前马厩的围栏上也没有上锁。 嬴抱月弓着腰钻进栏杆内,眼前响起马打响鼻的声音,她心中一震猛地抬起头,眼前的一幕顿时让她心跳险些停止。 高个弟子就在马厩内。 且就在她的面前。 他脸朝下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整个身体都已经僵直了。 嬴抱月弯下腰,伸手贴在他的颈动脉上。 他死了。 而造成他死亡的原因应该是…… 嬴抱月看向高个弟子后心处的一个黑色印迹,他像是被一脚踹到了这个地方,踢中后心而死。 他后背的这个痕迹看着像是马蹄印,但此处拥有这个形状蹄印的野兽并不只有马。 嬴抱月缓缓抬起视线,看向远处马棚内的那个大笼子。 粘稠的血和黑泥一滴滴从笼子的缝隙里流下,之前见过的人面兽浑身是血双眼紧闭地躺在笼子里。 她酷似人的肩膀和手臂上布满了男人的指印,但原本插在她小腿上的锁链上有个大缺口,已经被弄开了。 她恐怕是不知何时偷偷弄开了腿上的锁链,趁着看守弟子占她便宜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 但她实在伤得太重了,这一击却也让她精血耗尽,陷入昏阙。 “喂,你醒醒!” 嬴抱月向那匹人面兽奔去,可就在她在笼子前站定之时,她眼前突然一黑。 一双冰冷的大手,猛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第九十七章 新生 “咳、咳。” 嬴抱月猛地抓住那双手,睁大双眼。 原本奄奄一息躺在笼子里的人面兽从笼子中暴起,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但这还不是最惊悚的,之前在地下见到这只神兽的时候,嬴抱月清楚地记得她的四肢都是如豹子一般爪子,根本就没有手掌,可此时她的上本身都已经化成了人形。 只看上半身,她已经不是一匹野兽,而是一个女人了。 “嘶,嘶。” 凌乱的黑发下,女人的一双竖瞳血红,死死盯着嬴抱月,双手用力,嘴里发出蛇类一般的威胁声。 “咳、咳……我……是……” 嬴抱月抓着这只兽的手掌,艰难地张开口,但喉咙被掐得太紧,她发不出声音。 不仅如此,因为颈动脉被掐住,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应该没有几秒钟就将要陷入昏阙。 “放……手……” “我……不是……” 嬴抱月挣扎拍打着那双手,想唤回这匹神兽的神智,可她眼前这匹神兽因为恐惧和仇恨完全失去了理智,血红的双眼中只有杀意。 “嘶!” 就在这时,嬴抱月肩上的衣物里一阵鼓动,小花从她衣领中钻出,它盘在嬴抱月的肩膀上,龇出蛇牙向笼子里的神兽拼命晃动。 它细如筷子的身体骤然膨大,可即便如此在成年神兽面前它还是小的不值一提。 可即便如此,就在听见小花蛇的嘶鸣之后,笼中女人疯狂的眼神忽然凝了凝。 “你是……” 她的目光落到小花蛇的头顶,小花蛇头顶的一片鳞片在月光下闪烁了一下。 女人的目光忽然迷蒙起来,喃喃开口,“娘?” 什么? 被掐得几乎昏阙的嬴抱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她听见了什么?这女人刚刚喊了什么? 这时那双掐着她脖子的大手松了松,嬴抱月猛地挣脱开来,后退一步,跌倒在地上大声咳嗽起来。 她抬起头,惊魂未定地望向马棚下的笼子,却只见笼中那匹人面兽怔怔地向她肩上的小花蛇伸出手,竖瞳中的满是眷念和悲伤。 不是吧? 嬴抱月脑中一片混乱,她捡到小花的时候它明明还是个宝宝,怎么就成了这匹大神兽的妈妈了? 这时小花蛇从她肩上跌落,一溜烟钻进了她的袖子里,蛇身躲在她的臂弯里不断瑟缩着,显然刚刚的对峙已经耗尽了它的勇气,丝毫没有认到女儿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嬴抱月重新看向那匹人面兽,却只见她身体晃了晃,砰的一声重新倒进笼中的血泊里。 “喂,你!” 嬴抱月认命地重新爬到了笼子前,发现即便倒下了,笼中女人的手臂还在不断痉挛抽搐着,似乎想要重新抬起。 嬴抱月神情复杂起来,她伸手护住自己的脖颈,小心翼翼地抓住笼子上的木杆。 女人挣动了两下,没有反应。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解药,用树枝夹住,送到女人嘴边。 这位实在太有攻击性,直接用手喂,她真怕这匹神兽把她手指给咬断了。 然而女人依旧毫无反应,送到唇边的药丸也推不进去。 嬴抱月一咬牙甩掉树枝,手伸进栏杆里,一把掰开女人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 “咳!” 女人尚在昏迷,却还是本能地吐掉了喂到嘴里的东西。 四周的血腥味愈发浓郁,嬴抱月指尖也沾上了血和黑泥,她莫名有种自己在接生的感觉。 她从血泊中重新捡起那枚解药,重新塞进女人嘴里,并牢牢捂住她的嘴。 “呜呜呜……” 女人呜咽挣扎起来,嬴抱月死死捏着她的下巴不松手。 “吃啊,不吃不行啊!” 嬴抱月声音嘶哑起来,“吃才能活命!”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女人在血泊中挣扎了一瞬,终于咽下了丹药。 嬴抱月收回手,看着她躺在血泊了挣扎了一下,随后不动了。 四周寂静无比,远处的入口处躺着一具尸体,眼前的笼子里仿佛也躺着一具尸体,无限的寂静里只有她一个活人,嬴抱月死死咬紧牙关。 没有人试药,谁也不知道她找到的这枚丹药对这匹神兽而言是药还是毒。 一刻钟之后,躺在血泊中的人面兽还是毫无动静。 难以想象的恐惧逐渐从心底蔓延到嬴抱月全身。 “你……” 嬴抱月垂头看向自己满手的鲜血,她到底是救了她,还是杀了她呢? 嘀嗒。 嘀嗒。 嘀嗒。 万籁俱静中忽然响起水滴的声音。 嬴抱月猛地抬起头,睁大双眼。 眼前的一幕就像是一个奇迹。 原本混杂在笼中女人的血肉中的黑泥一点点流出她的身体,像是对她失去了兴趣一般,流到地上渗入泥土中不见了。 而随着黑泥的离开,笼中女人原本皮开肉绽的身体开始愈合,血流停止,骨肉弥合,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生机。 嬴抱月注视着这一幕,屏住呼吸。 她知道这是在侵蚀女人身体的黑泥离开后,原本属于高阶修行者的身体修复能力恢复了。 随着女人身上伤口的恢复,她原本人形的上半身也变回了豹子的模样,极为流畅的身体线条呈现在嬴抱月眼前。 果然她和化蛇还是有些不一样。 嬴抱月心跳加速,她在西岭雪山见到的化蛇是人面豺身,但这个女性神兽却是人面豹身。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刻钟后,女人身上的伤口彻底消失,暗红色凝结的血块从身上脱落。 一声悠长的呼吸声在天地间浮现。 躺在血泊中的“她”,睁开了双眼。 在睁开双眼的瞬间,笼中兽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迷茫,仿佛初生的婴儿。 她四处张望着,就在和笼外那张脸对上时,兽愣住了,人也愣住了。 和那双明亮竖瞳对上的瞬间,嬴抱月大脑一片空白。 “你……” 她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她发现笼中兽的视线忽然下移,停在了她脖子上的淤痕上。 笼中兽缓缓直起上身,向笼边游走了一步。 之前那股窒息的感觉顿时浮上心头,嬴抱月退后一步,心有余悸地捂住自己脖子。 瞧见她的动作,笼中兽猛地停了下来,身躯有些僵硬。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中。 一人一兽,就这么隔着笼子对视着。 第九十八章 洵音 一阵寒风吹过,嬴抱月猛地回过神来。 此时并不是她们对视的好时机。 她知道这匹神兽刚喘过气来,心神想必还很脆弱,一旦处理不当容易产生应激反应,但她没有时间等对方恢复了。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马厩门口的尸体,虽不知禅院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两个弟子失踪,但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嬴抱月咬了咬牙,率先靠近了笼子。 笼中兽的肩膀难以觉察地颤了颤。 嬴抱月注意到了,她有些心酸,但这举动至少证明对方没那么有攻击性了。 她大着胆子重新回到了笼子边,望着那双漂亮的竖瞳,她犹豫了一下,指着自己问道。 “你……认得我吗?” 笼中兽望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 嬴抱月眼睛一亮。 笼中豹身人面的女人抬起前爪,做了个掐的动作。 她望着嬴抱月脖子下淤痕,缓缓开口,“我做的。” 她又看了一眼躺在马厩入口的那具尸体,眼中流露出一丝仇恨,咬牙切齿道,“我杀的。” 嬴抱月一怔,旋即心中一松。 她最害怕的就是这只神兽在意识不清时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人靠近了它,又对它做了什么。这样看来就算之前在那样癫狂的状态中,它还是保有一丝神智,能够将她和禅院弟子区分开。 能分得清的话,就能沟通。 嬴抱月又靠近了笼子一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笼中兽的神情,轻声问。 “那你现在,不害怕我了吗?” 之前这只神兽之所以会掐她的脖子,就是因为对人类的恐惧,下意识想要将靠近她的人类统统杀掉。 笼中兽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就在嬴抱月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笼中兽忽然看向她的肩膀,喃喃开口,“你有蛇。” “蛇?” 嬴抱月反应过来,“你是说小花?” 她将手伸进衣襟掏了掏,却只牵出一条尾巴。小花蛇将脑袋缩在她领子下,死死咬着她的内衫不肯出来。 “不好意思,这孩子好像有点怕你,”嬴抱月笑了笑,将小蛇的尾巴放了回去,没有勉强。 笼中兽的神情变得更加复杂,轻声道,“化蛇。” 化蛇? 嬴抱月心里一突,她没想到居然会从这只神兽口中听到她一直怀疑的那个名字。 她盯着笼中兽问,“你是化蛇吗?” “我不是,”笼中兽摇头,视线落到小花蛇藏着的位置,眼神有些悲伤,“它是。” 小花是化蛇? 嬴抱月被她问糊涂了,这怎么说都不可能啊。 物种都不一样……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嬴抱月狐疑地望着她,“这孩子可不是化蛇。” 且不说小花压根没长着人脸,之前在西岭雪山遇见化蛇之时,嬴抱月清晰地记得他说过自己是这世上最后一只化蛇。 然而笼中兽执拗地摇头,断断续续道,“它身上有……化蛇的气息。” 小花身上有化蛇的气息? 嬴抱月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拉高衣领,借着月光瞄了一眼小花蛇的头顶,一枚颜色不太一样的鳞片亮了一下。 之前从西岭雪山下来后,她无意中发现小花头顶的颜色和以前比好像有点变化。但因为它身上的颜色本来就花,她就没多在意。 她听花璃说过,当初在青鸾峰她昏死过去的时候,小花曾和化蛇搏斗过。 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化蛇将他的气息留在了小花身上。 看来之前笼中兽掐住她脖子时之所以会短暂地恢复神智,就是感受到了化蛇的气息。 凝视着笼中兽脸上的那张人脸,嬴抱月轻声问道,“请问你和化蛇有什么关系吗?” “我……” 笼中兽咬了咬唇,神情有些挣扎。 “不想说也没关系,但你能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嬴抱月郑重问道。 既然这神兽开了神智,那么必然有自己的名字。 它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太像个人了,嬴抱月不想继续在心中称它为笼中兽。 “名字?” 笼中兽猛地抬起头。 “对,名字,”嬴抱月指了指自己,轻声道,“我叫明月,你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了自己化名。 笼中兽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定定望着她的眼睛,“洵音。” 洵音? 嬴抱月想了想,蘸着还未干透的血在手心写了两个字,向笼中兽张开手掌,“是这两个字吗?” 笼中兽有些意外地睁大双眼,点了点头,“对。” 居然猜对了。 嬴抱月看着自己手心的两个字,自己都感到意外。 她原本猜的第一个字其实是寻找的“寻”,但转念一想,化蛇是水兽,也许会使用和水有关的字,于是猜了这两个字。 没想到全中。 “洵音,很美的名字。” 嬴抱月凝望着笼中身上还缠绕着锁链的水兽,轻声问道,“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洵音的眸中是满嬴抱月看不懂的神情,声音干涩地开口,“阿娘。” 嬴抱月心中的一个预想隐隐被证实。 她注视着眼前人面豹身的女子,问道,“你的母亲,是一只化蛇?” 洵音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 嬴抱月闭上双眼。 怪不得之前洵音会对着趴在她肩膀上的小花喊娘。 洵音是在小花身上感受到了和母亲相似的气息。 “你的母亲她……” 这个问题嬴抱月几乎不忍心问,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死了,”洵音眸光发直,木然地看着她,“化蛇,都死了。” 果然如此,嬴抱月心头一缩。 在西岭雪山上的那只化蛇,真的是这世间最后一只化蛇了。 至于洵音,她应该不算是化蛇。 嬴抱月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洵音,我能问问你的父亲是谁么?” 嬴抱月打量着眼前人面豹身的女子,轻声问道。 如果她没有猜错,洵音应该是一个混血。 混血在神兽中并不算少见,但她这种情况很少见。 嬴抱月以前曾经和腾蛇探讨过这个问题,对于能化为人形的高阶神兽而言,似乎不存在生殖隔离的问题,可以自由结合。 但两只不同种类神兽生下的孩子,却并不会出现融合的情况。 就像西戎贵族奉行的贵血理念一样,神兽之间的结晶奉行血脉压制的原则。 简单点说,就是父母双方哪一方的实力更强,生下来的孩子就像谁,只完全继承一方的特征。 洵音这样的情况嬴抱月还是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听说。 她推测,这也许是父母双方势均力敌造成的。 可化蛇已经是非常高阶且罕见的神兽了,这让她对洵音父亲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能和化蛇生下孩子,洵音的父亲又是何方神圣? 洵音望着她,“我的父亲是……” 第九十九章 绑架 嬴抱月期待地看着她。 然而洵音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她瞥了嬴抱月一眼,“我也不知道。” 嬴抱月险些一头撞到笼子上,“你也不知道?” “我懂事时开始就没见过父亲,”洵音淡淡道,“我大概是阿娘独自生下来的。” 她幼年最初的记忆里,就只有躺在大树上娘亲凉凉的尾巴卷着她,她一边和娘亲说话一边仰头看星星的记忆。 再然后就是血和火,所有的同胞倒在血泊中,她被娘亲用尾巴拼死推出兽坑,她想要回头,身后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你不是化蛇,滚出去!” “滚出去!” 身后响起无数声她原本视为同族的存在的嘶吼。她吓坏了,拼命往回跑,但等她跑出一里远后,身后却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化蛇一族中境界最高的神兽选择了在兽坑自爆。 即便全族共赴黄泉,也不愿同胞的肉身和内丹被仇人所利用,这就是化蛇一族的风骨。 她呆呆站在远方,看着远处被阵法所圈的土地全部化为血海。 有人用专门针对化蛇的阵法圈住了化蛇一族的兽坑,酿成了这场惨剧。但她因为不拥有纯正的化蛇血脉,得以从阵法中逃出。 那一天,她因为不是化蛇而逃过了一死。 她的母亲却死在了阵中。 洵音闭上双眼,她那个可能存在的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化蛇一族隐居多年,兽坑的位置也一直是族中隐秘,全族只有她一个长得不完全像化蛇的孩童。一开始出事的时候,有其他同族怀疑是她母亲将化蛇兽坑的位置泄露给了外面的强者,甚至有长老提议将她吊到外面去。 可最后在绝境之时,全族还是将她轰了出去,保了她一命。 即便她有可能是泄密者的孩子。 “洵音?” 嬴抱月凝视着笼中的异兽,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虽然没说几句话,但她能感觉到洵音对自己的父亲怀着复杂的感情。 “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但我母亲在临死前曾和我说过,”洵音回过神来,淡淡道,“那个家伙如果还活着,估计是去了西岭雪山。” 西岭雪山? 嬴抱月心头一跳,西岭雪山的确是如今大陆上聚集了最多异兽的地方,可如果洵音的父亲在西岭雪山,那这意味着…… “洵音,你是在去西岭雪山的路上被人抓住的吗?” 洵音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再次想起山鬼提起过的西岭雪山上神兽被黑泥盯上的事。 被盯上不只有山上的神兽,还有那些慕名前来的异兽。 嬴抱月不想现在去过问洵音被抓的细节,那想必是她心中的伤痛,此时会很容易会引起应激。 嬴抱月垂下视线,换了个话题,“你去西岭雪山,是为了寻找你的父亲?” “不是。” 洵音目光冷下来,立刻否认。 “我是去找我的同族。” “族人?”嬴抱月一怔,“化蛇吗?” 洵音点头,她的目光有些复杂。虽然化蛇不视她为同族,但她心中的同胞,永远只有化蛇。 “我前不久听到一个传言,说是西岭雪山上还有一只化蛇。” 原本世间已无化蛇,她一直无牵无挂。 她一人居住在深山中修炼,以求有朝一日能成为兽神,为母亲和同族报仇。 可就在一个月前,她从一些从北方飞来的候鸟处听说,在西岭雪山有化蛇的踪迹。 她很难形容她当时听说了这个消息时的震惊。 犹豫了整整一夜之后,她离开了住处,前往西岭雪山。 “一个月前……” 嬴抱月听着洵音喃喃的叙述,心中咯噔一声。 如果她没有猜错,应该就是在高阶大典中化蛇的身份被泄露了。 之前化蛇一直都将经过青鸾峰的修行者都杀光,可这一次他放过了活口。 既然有了活口,情报就有了泄露的途径。 不管是西戎人还是其他生还者泄露了消息,总之正是因为这个消息,让她眼前的这匹异兽险些送了命。 嬴抱月想起青鸾峰上那个好不容易对人类重拾信任的小化蛇,不敢想象他如果得知洵音的遭遇会是个什么反应。 “你……” 这时洵音忽然抓住笼子,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你见过他吗?” 嬴抱月心中一跳,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口里的那个“他”是谁。 洵音指了指嬴抱月肩膀上鼓起的一个包,“那条小蛇,它头顶上有化蛇的鳞片。” 原来如此。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没错,我见过。” 洵音的竖瞳有一瞬间的收缩。 她看向自己钉着锁链的双手,眼中似悲似喜,“太好了。” 她险些粉身碎骨,却也最终有所收获。 “你相信我说的话?”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不怕我是在骗你吗?” 只因为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她落到这样的下场,却还愿意相信人类吗? 洵音看向她的眼睛,“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嬴抱月一怔。 洵音静静注视着站在笼子前的女子,在月光下,女子脖子上的淤痕十分明显。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过去的半个月,她充分体会到了阿娘口中的修行者是一群多么贪婪又恶心的存在。 她无时无刻不想将那群人都杀光,杀意充盈她的全身,她脑子里几乎除了杀戮之外没有别的念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她也不认识的自己。 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却唤回了她的神智。 即便自己刚刚差点杀了她,这个人现在却还隔着笼子和她正常地讲话。 洵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还记得她昏死过去时听见的那个声音。 “吃啊,吃了才能活命!” 洵音神情复杂地凝望着面前的少女,她被人所害,却同样被人所救。 在被绑来的这些天里,洵音隐隐听见绑她的这群人自称禅院弟子,她一开始也猜测这名少女也是禅院弟子。但仔细感受气息后她发现,这人和禅院弟子身上的气息不一样。 虽然感觉不到属于修行者的境界,但这位自称明月的少女身上有一种让她觉得很舒服的气息。 洵音望着嬴抱月,皱起眉头,“你是修行者吧?” 第一百章 抓到 ,! “不是。” 嬴抱月心头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毕竟从她落到西戎开始,她就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境界,即便之前被洵音掐住脖子时,她应该也没暴露什么才对。 “是吗?” 洵音上下打量着她,“也是,我也没见过气息这么弱的修行者。” 她虽一直躲在深山中修炼,但说来可悲,神兽之间为了自保会互相传递消息。 其中传递的最多的就是有关的“修行者”的情报。 对于幸存的神兽而言,为了活下去,除了天敌之外,最需要防范的就是这些“修行者”。 因为幼年时的经历,她对“修行者”的忌惮更是深重,拼命收集了很多情报,故而十分了解这群人的修行方式。 以洵音对修行者的了解,眼前这个叫明月的女子,气息实在太弱。 虽然腰间挂着一把剑,但洵音一眼就看出来,那把剑的气息十分高深,这丫头根本拔不出来,估计就是做个样子。 嬴抱月定了定神,从洵音的话中她得知她的境界还尚未暴露。 “你说的没错,”她轻声道,“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不是禅院弟子。”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洵音定定望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嬴抱月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和这只神兽只是萍水相逢,她不知道对方到底能不能信任,不适合暴露太多。 “我是谁不重要。” 嬴抱月抿了抿唇轻声道,“总之,我是来帮你出去的。” 洵音眯起眼睛,“出去?” “对,出去。” 嬴抱月望着她穿着锁链的四肢,心中像是被一块大石压住,“你不能留在这里。” “你是想去找化蛇吗?” 嬴抱月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他也一定在西岭雪山等你,只是你这次要小心一点,不要再被抓住了。” “真的吗?” 洵音的视线恍忽起来,“我真能出去吗?” 但下一刻,她的竖童倏然恢复了冷静。 “等等,”她冷冷望着嬴抱月,“你如果不是禅院弟子,不可能放的了我。” 她低头看向身上的锁链,“光这链子你都打不开。” 她四肢上的锁链都是玄铁打造,她这一路上无数次尝试弄断都没有成功。刚刚她恢复境界后也第一时间尝试挣脱,却也以失败告终。 她已经等阶四了都无法做到,眼前这个毫无修行气息的女人能做到? 除非她有钥匙。 只是如果这人连钥匙都能拿出来,洵音真的怀疑她根本就是禅院弟子,也说明她刚刚说的一切都在骗她。 “我看看这锁链,”嬴抱月将手伸进笼子,捧起一把锁链仔细观察起来。 这铁链的确坚硬无比,之前洵音能挣脱一条腿,不是靠蛮力,而是从里面扭断了自己的骨头,这才脱了出来。 可她身上剩下的锁链几乎都扎在她周身大穴上,即便再想用自残的方式弄开都极为危险。 嬴抱月想了想,走到马厩口那具尸体边,硬着头皮摸索起来。 指尖触到一串硬物,她心中一喜。 但等将那串东西掏出来,嬴抱月却又愣住了。 眼前是一串钥匙没错,但这一串的数量实在有些夸张。 几百枚柳叶般大小的小钥匙密密麻麻串在一起,看得人眼晕。 “这……” “没错,这就是这群人用的钥匙。” 洵音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澹澹开口。 被锁链锁着的这些天,她不是没有尝试过用尾巴或美人计偷取看守身上的钥匙。但等她拿到那串钥匙后,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这些钥匙太小,又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接受过训练的禅院弟子,根本没人能分辨出。 没等她试到正确的钥匙,她就被人发现了,打了个半死。 洵音看向远处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轻声道,“天就要亮了,快到换班的时候了。” 嬴抱月心头一突。 看来禅院弟子看守这个笼子是半天一换班。 可现在值夜班的两名弟子都已经不在了。 就算禅院长老再没警惕性,等负责值日班的弟子出现时,这里的一切都会被发现。 差不多快到最后的时刻了。 有冷汗从嬴抱月额角渗出,她抱着钥匙冲回洵音的笼边,快速试起了这些小钥匙。 一把不行、两把不行、三…… “没用的,”洵音冷眼注视着她的举动,“我之前试到一百把都没有成功。” 嬴抱月试着钥匙的手僵了僵,但没有停下。 洵音望着她,视线有些复杂,“你再在这里耗下去,你也要被发现了。” 嬴抱月没说话,只是进行着手上的工作。 “话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帮我?” 洵音盯着她的发顶问道。 嬴抱月大脑高速运转中,无暇回答她的问题。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洵音百无聊赖,忽然有了聊天的兴趣。 毕竟这估计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 她杀了一个禅院弟子,等下其他看守赶到后,这一次估计会真的杀了她。 至于她眼前这名女子…… 洵音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 以这人气息的微弱,根本救不了她,不过是多一个人进刑堂罢了。 洵音开始盘算,如何用恰当的力道将这人踢出去又不至于把人踢死。 “对了,你之前见到的那只化蛇,他还好吗?” 这个问题不好不回答。 “还好,”嬴抱月不抬头地开口。 “那就好,”洵音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能活下去就好。” 只要他还活着,那么化蛇就没有被灭族。只要世间还有化蛇,她这样一个四不像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嬴抱月手一顿, “什么叫他活下去就好?” 她抬起头,斩钉截铁道,“你也一定要活下去。” “我想啊,但是应该没有可能了。” 洵音笑了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再不把这人踢出去,外面就要来坏人了。 “明月,你过来一点,”她唤道,后腿悄悄蓄力。 “嗯?” 嬴抱月没有察觉到她的意图,走了两步,手上还在试钥匙。 洵音向后扬起蹄子,准备向此人告别。 可就在这时,只听卡的一声。 她手上的锁链开了。 洵音愣住了。 但不等她反应,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大长老,人就在这边!” 第一百零一张 暴露 听到外面的动静,洵音眼睛瞬间瞪圆了。 她甚至没有心思去考虑她手上的锁链到底是怎么被打开,一把挣脱嬴抱月抓着她的手,将人猛地往外一推。 “快走!换班的人来了!” 嬴抱月趔趄了一下,一只手抓住笼子,另一只手依旧牢牢捏着那串钥匙,淡淡道, “等一下,还有你的腿和笼子。” “什么?” 洵音手上和腿上的锁链用的并不是同一把钥匙,嬴抱月解开她手上的锁链,丢掉手上的那把钥匙,继续在钥匙堆里寻找。 “你……在干什么?” 洵音站在笼子里,望着她的反应目瞪口呆。 外面已经有人在靠近了,这人居然还在找钥匙?她不怕被抓吗?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她愕然望着嬴抱月,“你想死吗?” “现在停下来就半途而废了,”嬴抱月手指像是拨弄琴弦一般在钥匙串中拨动, 从中夹出三把钥匙来,喃喃道,“是这三把吗?” “喂,你是疯了吗?” 洵音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行为,从声音上来看,匆匆赶来的人离这里也就只有几十丈远了,没两三息就能赶到这里。就算她刚刚运气好找到了第一把,就这么一点时间,还需要至少两把钥匙,她怎么可能来得及找到? 这女人继续这么不管不顾地留在这里,不但救不出她来,只会将自己也赔上。 这么危急的时刻,这个女人怎么还能这么冷静? 洵音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眼前的嬴抱月,暗暗咬牙,扬起了后蹄。 也许这人不是冷静,是真的已经疯了,看在这人给她喂了解药的份上, 她就送这人一程, 至少不让她白白去送死。 然而就在她下定决心要踢出去之时,咔哒一声,她另一只腿上的锁链也开了。 洵音的身体彻底僵住。 一次可以说巧合,但两次就不能这么解释了。 太快了,这个女人找钥匙的速度简直比禅院弟子还要快。 “还剩最后一把。” 嬴抱月喃喃开口,汗水从下颚滑下,她的眼睛血红,已经看不见其他东西也听不见其他声音,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这些钥匙上。 洵音瞪大眼睛看着她,发现这名少女的手心中发出淡淡光芒,宛如星辉。 这是……阵法? 洵音心中震惊,这人是在用阵法找钥匙吗? 但不等她细看,脚步声已经到了马厩门口。 “等等,你是什么人?!” 一声男人的吼叫声从门口传来,洵音脑子一炸,看向马厩外。 两个修行者身正站在马厩外,一个身着青衣是年轻弟子, 另一个身着黑袍头发花白境界高深, 显然是长老一类的人物。 两人站在栅栏外, 第一时间就看见了站在笼子前的嬴抱月, 但下一刻两人低头,看见了躺在马厩入口处的尸体。 “师兄!” 那名青衣弟子往地上一扑,声音悲痛不已,“我看见有人魂灯灭了就知道这个方向出事了,可怎么会是你!?” 魂灯? 洵音心中咯噔一声,现在还没到换班的时间,这两人突然出现,果然是她导致的。 她以前听说过魂灯,据说那是能感应修行者生死的东西。 正是她之前一时冲动杀死了那个男人,他的魂灯灭了,引起了其他弟子的警惕,这才将这两人招到了这里。 洵音咬紧牙关,调动浑身真元,死死盯着门外的高阶修行者。 “畜生!居然是你干的?” 这时外面的黑袍长老发现了地上尸体后心上的痕迹,老者眯起双眼,眸光阴冷地盯着笼中的神兽。 “大长老!你一定要给师兄报仇啊!” 跪在地上的青衣弟子哑着嗓子抬起头,满眼仇恨,“这不知死活的畜生居然敢对禅院弟子下手,必要抽皮扒筋!” “不过比起这畜生,倒是应该先清理门户了。” 黑袍长老视线挪到笼外的嬴抱月身上,冷笑了一声,“你是哪个长老的弟子?想放这畜生出来?” 嬴抱月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忙着自己手里的活。 在进入禅院之前,淳于夜特地找了一件带兜帽的黑袍将她从头罩到底,从侧面来看是看不出她的身形模样的,估计那长老正因如此将她当成了禅院弟子。 瞧见嬴抱月不说话,那长老眼中划过一道厉色,猛地一挥手。 “大胆!” 一道激烈的劲气从他手心射出,直直冲向嬴抱月的脑袋。 “不管你是谁的弟子,你居然敢不回话?”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她手上的活计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能闪躲。 “明月!” 洵音猛地伸出手,双手护在她的脑袋上。 “嘶”的一声,空气中泛起焦灼的味道,洵音愕然看着她手背上被烧灼了大半鳞片。 这个老家伙,难道是天阶修行者? 即便她用手去挡了,但那股劲气还是有大半打在了嬴抱月的身上。 嬴抱月闷哼了一声,但依旧如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站在笼子前。 大风猛地扬起,她身上的黑袍被风吹落。 “女人?” 瞧见远处之人纤细的身形,黑袍长老和跪在地上的青衣弟子都怔愣了一瞬。 但下一刻,黑袍长老身上的气息瞬间暴涨,空气中响起雷电摩擦的声音。 “外人?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嬴抱月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在钥匙堆里翻找,连指尖都磨起血泡。 “找死!” 黑袍长老眼中腾起一股戾气,眯了眯眼,向她扬起手掌。 难以想象的真元威压聚集在他的手中。 察觉到远处那团真元的可怕,洵音猛地睁大双眼。 “别管我了,快逃!” 她声嘶力竭地向嬴抱月吼道,但站在笼子边女人就像是个木头一般,只是手指不断翻找的,像是对自己死到临头了都毫不在意。 “你这个疯子!” 洵音说不出话来了,她拼命将手臂伸出笼子,将笼外少女的脑袋护在自己的臂弯下。 嬴抱月一动不动地任她抱住,双眼发直,只是低头解着手上的钥匙。 “自不量力!” 黑袍长老一声冷笑,一道剑光向笼前女子的脑袋砸去。 洵音抱着嬴抱月脑袋抬起头,看着那道带着死亡气息的真元,目眦尽裂。 要结束了吗?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第一百零二章 真我 咔哒一声,笼子上的锁链被打开。 嬴抱月抬起头,出手如电,将洵音往笼内一推,一把拽开了笼门。 雷光靠近,四周瞬间亮如白昼。笼门打开后嬴抱月一把捞住洵音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倒。 “砰”的一声,嬴抱月的后背着地摔在地上,洵音则摔到了她的身上。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空气中弥漫起浓厚的焦糊味。 洵音怔怔回头,看向身后的笼子被打出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洞。 那个洞所靠近的位置,就是嬴抱月刚刚所站的位置。 如果晚了哪怕那么一瞬,现在被轰碎的就是她身下的这个女人。 “你……” 她转过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少女。 嬴抱月的十指布满血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解开了。” 是啊,她不仅解开了,还打开了笼门。 洵音目光恍惚,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只是那么一眨眼,她就在笼子外了。 这些天来如跗骨之蛆般扎在她身体里锁链也全都被人抽出了。 而这些全都是这名少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成的。 “如果停下的话,就会半途而废。” 一切正如她所说,她没有半途而废,而是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笼边的黑烟散去,望着交叠在笼外的两个身影,黑袍长老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忽然将手指含如口中,一声尖利的哨音响起。 地面上响起震动,不,是地下发生了震动。 洵音听见这个声音,浑身瞬间绷紧。 她被绑的这段时间内听过有禅院弟子用这样的哨音交流。 如果她没有猜错,黑袍长老的这个行为是在喊人,在将这里的事通知整个禅院。 地下的震动越来越大,洵音浑身汗毛竖起。 再不跑的话,就来不及了。 如果她眼前这名女子真的不是禅院的弟子,就这么被团团围住在禅院抓住,她不知道……不,她很清楚会落得什么下场。 洵音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具尸体,对于这群人,真的不要指望他们会有什么下限。 “鸽哨吗?” 嬴抱月丢掉手上的那串钥匙,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她低头感受了一下地面下的震荡,苦笑一声,“看来不是这么容易能逃掉了。” 面对她这个没什么境界的修行者,这位禅院长老却是意外地谨慎,居然不惜通过鸽哨的方式来了一个全院总动员。 “逃,你还想逃?” 站在马厩围栏边的黑袍长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去哪?” 他瞥了一眼笼子上的那个大洞,“虽然老朽没下死手,但不是修行者,躲不过那一击。” 黑袍老者眯眼盯着嬴抱月,“气息很弱,人阶吗?还是没觉醒?” 老人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女人,即便身上的外衣被吹去,但她脸上还带着一层青色的面纱,让他无法看清她的长相。 嬴抱月笑了笑,“面对我这么个气息很弱的修行者,长老你还真是兴师动众。” “当然是要兴师动众,”黑袍老者淡淡道,“这可是我们的祖训,一旦有女修出现在禅院内,必要通知所有人,赶尽杀绝。” 嬴抱月目光冷下来。“只针对女修?” 黑袍长老笑了一声,缓缓抽出腰边长剑,“总之规矩就是这个规矩,虽然老朽也觉得太兴师动众了。” 别说召集全禅院的高手以防这个女人逃脱,只这个马厩,这女人今日就逃不出去。 原本趴在地上的青衣弟子也站起了身,拔剑出鞘,仇恨地盯着嬴抱月和她身边的人面兽。 这名黑衣老者是天阶,这个青衣弟子是等阶五。 洵音闭了闭眼睛,她挪动四蹄,行至嬴抱月身前。 “洵音?” 嬴抱月一愣。 “虽然不知道我能撑多久,总之你快点走吧。” 一阵青光浮现,洵音的上身全部化为人形。 剧烈的狂风围绕着她的身体翻卷,难以想象的真元威压从她身上浮现。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半人半兽的女人身上浮现出一道道红色的斑纹,就在洵音的额头中心,一只尖角缓缓长出。 “洵音,你……” 看着眼前神兽这副从未见过的姿态,咚咚咚,嬴抱月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吓到你了吧?” 长着角的神兽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好,这才是我真正的模样。” 不像化蛇,也不像豹子,丑陋又不祥的姿态。 但这个模样的她,才能充分发挥她真正的实力。 “孽畜!” 黑袍长老盯着不远处变幻姿态的神兽,眼中露出轻蔑的笑意,猛地一挥手中剑。 “赫赫!” 洵音长大嘴,露出长长獠牙,她嘶吼一声向黑袍老者扑去。 一直起来的屈辱,仇恨,在这一时刻爆发。 她一口咬住了黑袍长老布满剑光的长剑! “吼!” 独角赤身的野兽浑身被雷光笼罩,发出痛苦的嘶吼,但与此同时,她的利爪也抓入了黑袍长老的肩膀。 “混账!” 黑袍长老一扬剑鞘,肩膀迸出一簇血花,洵音的身体猛地飞了出去。 “洵音!” 嬴抱月心神俱震向前冲去,但她耳边响起一声嘶吼。 “别过来!” 头上长角的女人向她回过头来,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连境界都没有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快滚!” “滚啊!” 洵音的目光忽然有些恍惚,眼前的情景和母亲叫她滚的那一瞬间重合。 这一刻,洵音忽然有些明白了,母亲叫她滚事的 一直起来的屈辱,仇恨,在这一时刻爆发。 她一口咬住了黑袍长老布满剑光的长剑! “吼!” 独角赤身的野兽浑身被雷光笼罩,发出痛苦的嘶吼,但与此同时,她的利爪也抓入了黑袍长老的肩膀。 “混账!” 黑袍长老一扬剑鞘,肩膀迸出一簇血花,洵音的身体猛地飞了出去。 “洵音!” 嬴抱月心神俱震向前冲去,但她耳边响起一声嘶吼。 “别过来!” 头上长角的女人向她回过头来,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连境界都没有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快滚!” “滚啊!” 洵音的目光忽然有些恍惚,眼前的情景和母亲叫她滚的那一瞬间重合。 这一刻,洵音忽然有些明白了,母亲叫她滚事的 本站最新域名: 第一百零三章 实力 “真正的模样?” 洵音看着挡在她面前的少女,有些发愣。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但此情此景却容不得她反应。 因为黑袍老者的一剑已经到了。 他这一剑也并没有使出全力,但已经到了半步天阶的程度,这人是个雷法者,他出剑的速度就格外的快。 洵音只是一个恍神,发现自己就酿下了大祸。 剑光直直向挡在她身前的那名少女冲去,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傻瓜,快躲开!” 洵音一声厉啸,猛地抓向身前人的肩膀,却绝望地发现来不及了。 黑袍老者的剑实在是太快了。 电光火石之间,洵音睁大双眼。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慢放一般,她眼睁睁看着那道剑光已经逼至少女身前,她的指尖却未能触及身前人的肩膀,可最让她震惊的,是她身前的人没有闪躲。 有之前打开笼子的经历,洵音发现这名少女虽然境界太低,但反应速度异于常人,她既然能躲过黑袍老者的第一剑,不说能躲过第二剑,至少能往旁边闪避一些。 可她没有。 面对逼近身前的恐怖剑光,嬴抱月只是握着剑柄站在原地。 庞大的雷光带起剧烈的风浪,洵音瞳孔剧烈收缩。 连她一个神兽在剧烈的风压下都睁不开眼睛,挡在她身前的那名少女脆弱得就像一根竹竿。 “想死,老夫就送你一程!” 看着嬴抱月居然不闪不避,黑袍老者眼中戾气大盛,另一只手也振臂一挥,无数细小的雷电在空气中聚集,冲到嬴抱月面前的剑光瞬间暴涨,变得足足有半人多高。 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根本来不及阻止。 “明月!”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庞大的雷团在少女的面前炸开,过强的光线让洵音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失明。 眼前一片黑暗,剧烈的耳鸣洵音脑中一片空白,她摸索着向前伸出手,化为人形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明月?” 她怕她伸出手,摸到的是一团血肉。 她不敢抬起头,怕天上落下血雨。 就在失明的前一瞬,她看见挡在她身前少女的身影在雷团中消失了。 这么狂暴的雷法剑,足以将普通人生生劈成肉酱。 耳鸣还在响,但她隐隐能听见身后砖瓦簌簌掉落的声音,估计这老东西的一剑直接轰飞了马厩的屋顶。 洵音晕头转向,但听着身后屋子的碎裂声,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 她收回一只手,缓缓摸上自己的胸口。 没有一丝伤痕。 这老头这一剑的威力如此之大,为什么她会没事? 即便有人挡在她的面前,但前面的人被击穿后,接下来被冲击的就应该是她才对。 这老头的一剑不至于这点穿透力都没有,她身前也不是坚不可摧的盾牌…… 盾牌? 洵音忽然愣住。 轰然一声,她身后马厩的顶棚彻底粉碎掉落,她眼前模糊的视野渐渐恢复。 但就在视力恢复前的一瞬,她伸出去的指尖,忽然被人捏住。 “洵音,你还好吗?” 耳边传来的声音就像是远在天边一般。 洵音眼皮颤了颤,一点点睁开双眼。 她先入眼的,是满目灰尘。 马棚果然是已经塌了,狂风中风沙大作,连远处站在栏杆处的黑袍老者看上去都有些灰头土脸。 不,让此人灰头土脸的并不只是沙尘。 洵音缓缓低下头,望向那个抓着她手的纤细手臂,视线顺着手臂向上。 那名少女依旧站在她的身前,之前因为巨大的冲击她后退了几步,这人也后退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相同。 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除了她们身后的房子塌了。 难道说她刚刚看错了,是这个禅院长老打偏了,他刚刚的那一剑根本不是朝她们这个方向来的,而是朝屋顶去了? “你……” 洵音有些呆呆的,目光忽然落到嬴抱月手中的长剑上。 那把剑已经不在她的腰边,但也没被拔出剑鞘。嬴抱月将其从腰边抽出,连着剑鞘拿在手上,横于身前。 此时一阵青烟从剑鞘上腾起,空气中腾起烧焦的味道。 嬴抱月身前的衣物满是黑色的焦痕,连她脸上的面纱都灼烧的变了颜色。 洵音呆呆望着这一幕。 不,那名黑袍老者并没有打偏。 洵音低头看着地上划出的两道痕迹,那是人的双脚后退留下的痕迹,痕迹虽深,却只是后退几步就停止了。 她抬起头,定定望着面前的女子。 这个人,挡住了。 仅用一把尚未出鞘的剑,挡就住了黑袍老者一击。 “你……” 震惊的并不只有她,站在栏杆边的黑袍老者神色大变,他身边的青衣弟子更是彻底呆住了。 “这不可能!” 青衣弟子揉了揉眼睛,死死盯着挡在神兽前的少女,就像是在看怪物一般。 他刚刚亲眼看见了这个女人挡住长老一击的过程。 她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拿着剑鞘那么一挡,居然就挡住了那一击。 可刚刚那一剑,连他见过的最强的师兄都挡不住,为什么这个身上气息全无的女人能挡住? 就在这时,青衣弟子的眼睛忽然睁圆了。 洵音的眼睛也睁圆了。 因为她忽然感觉到了一个新的修行者的气息。 噗的一声,就像一个水泡忽然被戳破,夜风拂过,空气中弥漫起真元的威压。 真元的威压分明是属于一个等阶四的修行者,可这个院子并没有出现新的修行者。 洵音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到身前少女单薄的后背上,目光剧烈动摇。 “原来如此,隐藏了境界是吗?” 黑袍长老目光阴郁地盯着嬴抱月,“只是即便是等阶四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就这么挡下我的雷法剑,你到底是谁?” 虽然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有的人只要暴露出境界,就会被认出。 毕竟等阶四的女修实在太过稀少,无论是长城内还是长城外都没有几个。 有些情报传到禅院的速度,恐怕有时候比长城内几个国家的朝廷还要快。 “你不说也无妨,”黑袍长老盯着嬴抱月脸上的面纱,冷笑一声。 “原来你在这里。” 嬴抱月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就在这时,她脸上面纱的系带化为了灰烬。 青色的面纱从她脸上落下。 第一百零四章 真容 谁在这里? 禅院长老的话是什么意思? 洵音在后面听得一头雾水,禅院长老和明月认识? 还是说,这名少女原本是个很出名的人? 不管哪一种,洵音都觉得难以置信。更让她惊奇的是,她居然从禅院长老的声音中听出了些许忌惮的味道。 等阶四的修行者无论在人和神兽中都不算常见,可不管怎么说,一名天阶修行者居然会忌惮一名地阶修行者,这实在是违背常理。 更让她觉得离谱是,这样的忌惮之心居然会出现在禅院中人身上。 被锁在禅院里饱受屈辱的这些天,通过身边人的谈话,洵音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就是这些禅院的弟子每个人都狂妄至极,那些长老们更是个个都眼高于顶,对于天道对于神灵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 这让她难以相信比禅院长老居然会对一名女修采取这样的态度。 这丫头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洵音还记得这人抱着钥匙向她跑来时那莽撞又焦急的姿态,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她往侧面走了几步,蹙眉打量着嬴抱月的侧脸。 “明月,你到底是……” 就在这时,夜风吹下身边少女脸上青色的面纱。 洵音忽然失语。 月光从乌云中探出,院中洒满银色的光辉。 洵音站在侧面,怔怔望着三步之外的少女。 面纱之下,是一张相当年轻的面孔。 即便脸颊之上沾着灰烬,却掩盖不住她身上特别的味道。 即便从未见过她,但洵音却仿佛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你是……” 凝望着少女的侧脸,她怔怔开口,这时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洵音闻声望去,发现站在围栏出的青衣弟子呆呆望着她身边的少女,手上的长剑倏然掉落在地上。 洵音不禁目瞪口呆,这是惊讶到了什么程度,居然能让一个修行者连剑都拿不住? “蠢货,还不快捡起来!” 黑袍老者眼中划过一丝恼意,猛地踹了身边弟子一脚。 青衣弟子被踹到了地上,,眼睛却还是牢牢盯着不远处嬴抱月的脸,有些口吃,“你……你是……” 嬴抱月握紧巨阙剑,眸光有些困惑。 重生至今,她没少被禅院弟子追杀。之前在长城内她也没有遮过面,那时候禅院弟子每个看到她都是毫不犹豫地想杀了她。 怎么她人到了西戎,这些人见到她却都和见到鬼了似的? “你也认识我?”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一声,“我的画像是传到西戎了么?” 她上辈子那张脸没出名,难道这辈子这张脸出名了不成? 何止画像传到了西戎。 “果然是你。” 黑袍老者目光阴郁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女的那张脸,“前秦公主,不,高阶大典的魁首来了禅院,居然还这么躲躲藏藏的,不给我等一个迎接的机会,实在是见外了。” 嬴抱月嘴角的笑意淡去,“不躲,等着你们来杀我吗?” “哼,”黑袍长老笑了一声,“你恐怕是不知道你现在在西戎有多值钱。” “哦?”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云中君难道用重金在买我的人头吗?” 西戎实在太多,她早猜到云中君找不到她的下落,恐怕会采取用重金悬赏的方式。 这恐怕也是她这张脸在这么短时间内在西戎出名的原因吧。 “这你可就猜错了,值钱的可不是你的人头。” 老人微笑起来,“值钱的是你这个活人。” “国师大人有令,如果有人发现你的下落,不能置你于死地,能抓到活口最好,如果抓不到活口,不允许随意处死你,而是尽快向白狼王庭汇报。” 云中君想要活的? 嬴抱月目光冰冷起来,那人把她弄到西戎到底是想干什么?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嬴抱月冷漠地甩了一下手中剑,她瞥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瞪着她看的青衣弟子,“有重金悬赏,怪不得你们都认识我呢。” “谁会不认识你呢?” 即便从未见过她,但洵音却仿佛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你是……” 凝望着少女的侧脸,她怔怔开口,这时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洵音闻声望去,发现站在围栏出的青衣弟子呆呆望着她身边的少女,手上的长剑倏然掉落在地上。 洵音不禁目瞪口呆,这是惊讶到了什么程度,居然能让一个修行者连剑都拿不住? “蠢货,还不快捡起来!” 黑袍老者眼中划过一丝恼意,猛地踹了身边弟子一脚。 青衣弟子被踹到了地上,,眼睛却还是牢牢盯着不远处嬴抱月的脸,有些口吃,“你……你是……” 嬴抱月握紧巨阙剑,眸光有些困惑。 重生至今,她没少被禅院弟子追杀。之前在长城内她也没有遮过面,那时候禅院弟子每个看到她都是毫不犹豫地想杀了她。 怎么她人到了西戎,这些人见到她却都和见到鬼了似的? “你也认识我?”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一声,“我的画像是传到西戎了么?” 她上辈子那张脸没出名,难道这辈子这张脸出名了不成? 何止画像传到了西戎。 “果然是你。” 黑袍老者目光阴郁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女的那张脸,“前秦公主,不,高阶大典的魁首来了禅院,居然还这么躲躲藏藏的,不给我等一个迎接的机会,实在是见外了。” 嬴抱月嘴角的笑意淡去,“不躲,等着你们来杀我吗?” “哼,”黑袍长老笑了一声,“你恐怕是不知道你现在在西戎有多值钱。” “哦?”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云中君难道用重金在买我的人头吗?” 西戎实在太多,她早猜到云中君找不到她的下落,恐怕会采取用重金悬赏的方式。 这恐怕也是她这张脸在这么短时间内在西戎出名的原因吧。 “这你可就猜错了,值钱的可不是你的人头。” 老人微笑起来,“值钱的是你这个活人。” “国师大人有令,如果有人发现你的下落,不能置你于死地,能抓到活口最好,如果抓不到活口,不允许随意处死你,而是尽快向白狼王庭汇报。” 云中君想要活的? 嬴抱月目光冰冷起来,那人把她弄到西戎到底是想干什么?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嬴抱月冷漠地甩了一下手中剑,她瞥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瞪着她看的青衣弟子,“有重金悬赏,怪不得你们都认识我呢。” “谁会不认识你呢?” 第一百零五章 狰 “你……认识我吗?” 面对着洵音的目光,嬴抱月有些不知所措。 洵音神情无比复杂,苦笑了一声,“如今在山海大陆上,稍微有点修行境界的生灵,可是都知道你的名字。” 哪怕她隐居在深山老林中,都无法幸免。 不少高阶神兽都关注着人类修行界,但事实上即便对人这种东西毫无兴趣的神兽,这半年来都能不断听到嬴抱月这个名字。 只因此人不光和修行者打交道,和兽神之间也多有交集。 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在山海大陆上都不是第一次举行,但兽神们第一次这么大规模地出现却十分罕见。 尤其在东吴举行中阶大典之时,消失的应龙神以邪化的姿态出现,这样的事件在神兽的世界中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一切让原本不关注这两场大典的神兽都开始关注,而只要关注这两场大典,就必然会听到一个名字。 前秦公主,嬴抱月。 女人在修行界中一直都举步维艰,在大司命陨落之后修行界对女修的迫害更是变本加厉。虽然作为神兽还很年轻,但洵音的寿命比人长很多,人类修行界这些年来针对女修的荒唐事,她一直都是冷眼旁观。 在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洵音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这个叫嬴抱月的女修会命不久矣。 如今的山海大陆根本不适合女子修行,她一人想和整个世界对抗,实在是不自量力,最后只能赔上自己的性命。 但谁都没想到,这名女子不但活了下来,还成为了初阶大典的魁首。 这个时候,洵音认识一些神兽之中,有些存在开始正视这名少女。 就在她成为了中阶魁首的时候,神兽界也开始出现些许震动。 直到从未举行的高阶大典宣告将在西岭雪山举行,洵音认识的一些高阶神兽几乎就没几个还能坐得住了。 西岭雪山是如今山海大陆上聚集了最多神兽的地方,可以说是许多走投无路的神兽最后的家园。 白虎神允许参加的修行者踏入自己的领地,必然会冲击到这些神兽的生存之所。 洵音也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萌生出要前往西岭雪山的念头。 她原本只想躲在深山中心无旁骛地提升自己,有朝一日为化蛇一族报仇,但高阶大典的举办让她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交代。 她从未见过的“父亲”很可能就在西岭雪山。 虽然对自己那个父亲嗤之以鼻,但如果那个老家伙在高阶大典中被人类修行者给一剑捅死了,那洵音还是会觉得有点遗憾。 她虽然对父亲什么的感兴趣,却还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神兽,毕竟这关系到她是否能彻底了解自己,也影响到她接下来的修行方向。 但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迈出家门,直到西岭雪山有化蛇的消息传来。 有了这个消息,她终于也不用犹豫了。 她选择离开家园北上,就在路途之中,洵音听说了高阶大典结束,嬴抱月成为高阶魁首的消息。 修行界什么反应她不知道,但整个神兽界是彻底沸腾了。 只因成为高阶魁首,不仅仅意味着此女赢过了其他修行者,更意味着这名名叫嬴抱月的女子,通过了神兽所设的关卡,通过神兽的考验。 这可就了不得了。 在前外北方的路上,洵音也曾设想过那个叫嬴抱月的女子是个什么模样。 不说有三头六臂,总该是个身体健壮,心机颇深的女子。 她很难想象人的肉体居然能胜过西岭雪山上的神兽。既然硬拼做不到,那么肯定是狡猾的人类哄骗了那些神兽。 故而她觉得高阶大典的魁首必然很有心机。 可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女称自己就是嬴抱月,洵音心中只有震惊。 说实话,就在一刻钟前,她还觉得这名少女脑子恐怕有问题。 既莽撞又胆大,还有着近乎愚蠢的执着。这种人如果是修行者,洵音觉得她在修行界估计都活不过三天。 所以就在禅院长老赶到并对这名少女出手之时,她心底鬼使神差地涌出要保护这名少女的欲望。 可没想到,却是这名少女保护了她。 “果然是你这妖女!” 这时黑袍老者冷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今晚运气不错。 他贪婪地看着嬴抱月,就像是看着即将到手的大功劳。 他现在不禁希望那些赶来的同僚们的步伐能慢一点,让他能一人活捉这个女人。 黑袍老者深吸一口气,浑身上下都开始泛起雷光。 “大长老?” 青衣弟子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老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三步,他意识到长老是要动真格了。 “这老狗!” 察觉到不远处节节攀升的气息,洵音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 这黑袍老者身上的气息,已经上升到了天阶修行者的巅峰。 天阶修行着不能向天阶以下的修行者出手,这是修行界中不成文的规则。可现在这名禅院长老很显然是要违背这个规则了。 不行的,赢不了的,要逃才行。 “快逃!” 望着整个人都快变成雷团的黑袍老者,洵音头皮发麻,伸手就想去抓嬴抱月的肩膀把她丢出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五颜六色的东西迎面飞来,洵音下意识地抓住,察觉到对方的触感后,她立刻松了松手掌。 她不用低头看都知道这是什么。 “嘶!” 小花从洵音的手掌中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猛地窜上对方的肩膀,看着对面将自己丢过来的嬴抱月,满眼惊恐。 “你……” 洵音捧着小花蛇, 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你带着这个孩子先走吧,”嬴抱月握紧手中剑鞘,笑了笑,“我大概能挡住一会儿,趁这个时间,你带它先走。” 洵音面色一白,张口就要拒绝,这时嬴抱月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还要去西岭雪山么?” 嬴抱月轻声道。 “洵音,我大概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了。” 洵音脑袋嗡的一声。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是谁?” 嬴抱月望着她头上的角和身上泛红的皮肤,轻声道。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父亲,应该叫狰” 第一百零六章 拔出 “狰?” 洵音整个人都呆住了。 狰是什么东西? “嗯。” 嬴抱月点了点头,眸光闪了闪。 虽然她不知道西岭雪山上现在到底还有没有狰,但洵音的父亲很大概率应该就是这位了。 嬴抱月原本还无法确认,直到看到洵音之前为了和黑袍老者拼命而展现出这副姿态,她觉得她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山海经·西山经》中有云:“章莪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声音如击石般铿锵,额头中央长角,有五条尾巴,全身赤红,身形似豹。 这些就是狰的特征。 除了长着一张人面,尾巴也没有五条那么多之外,洵音这副姿态基本上都和狰吻合。 《山海经·西次三经》中又曾提到,“四皇移位,天降赤心。逐天下,服四兽,然者‘狰’也。” 嬴抱月之所以记得这种神兽,都是因为在八兽神出现前,狰在神兽中地位极高,位列四兽之一。 这也算是能解释为什么洵音会长成这个模样。 同时如果她没有记错,狰和八兽神一样,也是那种独一无二的神兽,全天下只有一匹。 如果西岭雪山真的有狰,那么很大可能就是洵音的父亲。 “你走吧。” 空气中已经响起电流激烈摩擦的声音,嬴抱月握紧剑柄,目光坚定地望着洵音。 “离开这里,去西岭雪山。” “你……” 洵音呆呆地望着挡在她面前的少女。 嬴抱月想掩护她离开? 不是让她在这挡着,而是想掩护她这匹神兽离开? “你还在等什么!” 瞧见洵音不动弹,嬴抱月眼中第一次腾起怒气,厉声喝道,“快走!” “可是……” 洵音有一瞬间的呆愣,就在这时远处却传来一声冷哼。 “哼。” 黑袍老者望着远处争执的一人一兽,眼中泛起冷意,“看来老夫还真是被人给小瞧了。” 他原本还想准备好了直接一击决定胜负,可现在他却不想蓄力了。 不过区区两个等阶四,居然还敢在他面前煞有介事地讨论谁先走。 既然如此,那干脆一个都别走了。 黑袍老者冷笑一声,一挥手中剑。 “你们谁都别想走!” 半人高交缠着雷光的一剑猛地袭来,可这一剑的真元威压和上次的根本不是同一级别。 属于天阶修行者威压扑面而来,洵音一时间甚至觉得呼吸困难。 这一剑比上一剑更快! 嬴抱月猛地握紧剑柄,眼前瞬间亮如白昼,她只来得及闭上双眼,单靠感觉将剑身向前一横。 只听砰的一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炸裂声,洵音眼睁睁望着嬴抱月握着剑迅速后退,直直撞入马棚的废墟中,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她猛地吐出一口血,但下一刻用剑柄支撑柱了身体,缓缓站起。 这是挡住……了? 塌陷的马棚外飞沙走石,洵音愣愣望着站在废墟前的少女。 嬴抱月她刚刚挡住了天阶级别的一击? “你这妖女……” 黑袍长老也死死盯着她,满眼难以置信,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嬴抱月横于胸前的那柄剑上。 “这是谁的剑?” 黑袍长老眯起双眼,凝视着嬴抱月的眸光危险至极。 那柄剑至今还没有出鞘,但哪怕隔着剑鞘,却能接连不断地承受他这两击,这绝不是一般的剑能做到的。 同时嬴抱月也绝不是故意不拔剑出鞘。 黑袍长老冷笑了一声,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天阶修行者才能使用的剑,这柄剑虽然不凡,但以嬴抱月的境界,她根本拔不出来。 一个修行者拔不出剑,也就意味着他无法发起攻击,只能在别人的攻击下闪避,或者被其他人攻击至死。 “区区等阶四的修行者,拿着一柄拔不出的剑,”黑衣老者再次挥剑,他不再蓄力,第三剑接踵而至,同时响起的还有他的大笑声。 “老夫看你能撑到何时!” 嬴抱月猛地向前冲去,但这一次是她没赶上。 洵音将小花往天上一丢,倏然闪至嬴抱月身前。 这次,是她离得比较近。 轰隆一声,洵音的身体瞬间被雷光所包裹。 “洵音!?” 嬴抱月站在废墟前,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 灰尘散去,露出趴伏在地上的神兽。 咔嚓一声,洵音额头上的角折断,鲜血从断角上流下,血流满面。 “嘶?” 噗通一声,被丢到天上的小花落下,掉落在洵音身上的皮毛之中。 小蛇的嘴死死咬住嘴边的毛发,惊恐地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神兽。 “咳咳咳,我没死。” 洵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睁开被血糊住双眼。 她拾起地上泡在血中的断角,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真正经历过一次,她才知道嬴抱月刚刚一口气挡下两剑有多离谱。 连她的角都撑不住的一剑,嬴抱月拿着一把拔不出来的剑却撑住了。 嬴抱月冲到她身边,撕下裙角为她包扎。 “不用费事了,等下就会愈合,”洵音看着身边的少女,感叹了一声,“你果然不是一般的等阶四。” 望着眼前神兽血肉模糊的身体,嬴抱月死死咬紧牙关。 她站起身,再一次挡在洵音面前,握着剑柄做了一个出剑起手式。 “哦?你难道还想攻击我不成?” 黑袍老者大笑起来,目光阴冷地望着嬴抱月手中那把剑。 “你还不如在这人面兽身后多躲一会儿,比赶着送死强多了。” “送死吗?” 嬴抱月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握着剑柄,轻声重复道。 她两只手一起用力,果不其然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剑身依旧卡在剑鞘内,纹丝不动。 “别管我,逃啊!” 洵音向身前少女怒喝道,可一切再次为时已晚。 黑袍老者再次挥出一剑,剑光还是那么快,嬴抱月猛地挡在洵音身前。 前所未有的激烈的风吹来,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就在这时,她手心忽然传来声响。 看到这一幕,黑袍老者和洵音都愣住了。 嬴抱月抓着的长剑,剑身忽然咔嚓一声,脱出了剑鞘的卡口。 嬴抱月自己也愣住了。 巨阙剑,拔出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守护 一道明亮的剑光从嬴抱月手心亮起。 那道剑光澄澈,锐利,却又温柔。 清新的水汽滋润着满是血腥味的空气,洵音怔怔睁大双眼,看着身后握着剑闭目而立的少女。 无数水珠在嬴抱月的身边浮现。 叮咚,叮咚。 天地间静默无声,一声极为悦耳的水声响起,沁人心脾。满是沙尘的土地上,丛丛干枯的草叶上,一滴滴露珠浮现,从叶间滑落。 连站在黑袍老者身边的青衣弟子都瞪大双眼,呆呆望着眼前这一幕,动弹不得。 这是他从未在西戎,在禅院见到过的画面。 如此生机盎然,美不胜收。 “水法……剑?” 洵音看着眼前执剑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嬴抱月的剑? 她之前搜集过初阶中阶大典的战报,知道嬴抱月是如今修行界少见的水法者。但她却没有想到,嬴抱月的水法剑居然是这般的模样。 在那柔和的剑光下,洵音仿佛在大漠的深处看见了一泓清泉。 这一幕,只能用美来形容,却不只有美。 侧脸倒映在锋利的剑锋之上,站在水珠中央的少女身上,难以想象的真元威压浮现,这些真元汇入她手上的长剑,腾起剧烈的杀气。 “巨阙!这不可能!” 黑袍老者盯着嬴抱月手上那柄底蕴深厚的古剑,脸上完全失去了天阶修行者的雍容和沉稳。 “不可能,巨阙不可能认地阶修行者为主!” 嬴抱月手上拿着昭华君李稷的剑,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他惊讶,但哪怕是李稷本人在这里,都不可能强行让巨阙剑认一名地阶修行者为主。 只因巨阙是一把属于神子的剑。 神子们的佩剑无论是在长城内外的修行界都十分有名,可哪怕和太阿、越王这些神子佩剑相比,巨阙有一点都十分特殊。 原剑主东方仪如今已经退境,但他毕竟曾经是青龙神子,巨阙这把剑传说曾被青龙神的眼泪所浸润,沾染了龙神的气息,而龙神的个性…… 黑袍老者很久之前听云中君提起过,以青龙神为首的龙之一族,个性都十分执着倔强,对于认定的人和事都绝不会放弃。 就像当初即便知道和白犬神争斗会两败俱伤,青龙神还是执意死磕到底。 说的好听叫作执着,说的不好听叫认死理。 而巨阙这把剑也继承了青龙神的骄傲,据说非天阶水法者不认。 禅院中人之所以对这把剑如此了解,只因神子的剑向来让人趋之若鹜。在东方仪退境后,不少天阶修行者趁火打劫,都打过巨阙剑的主意。禅院和暗部曾经也想插一手,却被云中君以上面的理由阻止了。 事实证明,他们的国师是正确的。 巨阙剑最终没有被任何人夺走,被东方仪安安稳稳地传到了唯一的义子李稷手中。 黑袍老者盯着眼前站在水珠中的少女,脸上神情变幻不定。 嬴抱月身上属于高阶修行者的气息已经恢复,虽然她的气息古怪的,调动的天地元气多得惊人,但尚未越过地阶和天阶那道分界线。 那么她一个地阶,到底为什么能拔出巨阙? “认主吗?” 听见黑袍老者的怒喝,嬴抱月低头看向手中的长剑,目光有些恍惚。 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是认主。 巨阙剑并没有认她为主。 这些天她日里夜里几乎都抱着这把剑,但这把剑一直都十分安静,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可就在刚刚,嬴抱月听见了一个细小的孩童的声音。 “想救她吗?” 她还以为是她的幻觉,来不及多想,只是点了点头,在心中默默念道,“想救。” 再然后,一直纹丝不动的长剑,就有了动静。 这把剑,不是认她为主,而是选择了帮她。 嬴抱月心情复杂起来。 此时此刻,她无法控制地想起了那个远在天边的人。 从未说过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只是遵循她的心愿,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一直选择帮她。 嬴抱月闭了闭双眼。 “来吧。” 她握紧手中雪亮的长剑,看向不远处的黑袍老者。 “我们要从这里出去,”她静静道。 “你能让一下么?” …… …… “是吗?居然拔出来了么?” 黎明破晓的前夕,草原上无比黑暗。 漠北草原上一处破败的马棚内,一个正在喂马的马奴抬起了头。 凌乱的须发下,男人的眼睛明亮如星。 “不错。” 他低哑地笑了一声,“东方仪,你儿子的眼光,似乎也还行。” 在丁零草原上遇见那名少女,看见她居然拿着巨阙的时候,他原本觉得暴殄天物,但现在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龙神自然是骄傲的,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巨阙是一把守护之剑。 当修行者心怀强烈的想要保护他人的意志之时,古剑亦会受其感召。 只不过这可不是一般人的意志能够做到的。 马奴直起身体,看向南方。 他摸了摸自己原本挂着狼牙的胸口,神情无比复杂。 “原来,你真的是我们在等的人。” …… …… “妖女!” 黎明前的草原是寂静的, 但禅院内马棚的废墟之上,一场大战正在爆发。 黑袍老者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从容,身上的黑袍上此时也全是剑痕,布条一缕缕飘在风中,让他看上去衣衫褴褛。 他手中的长剑不断喷洒着剑光,但两道不同方向的攻击分别从他身前和身后袭来,让他一时间分身乏术。 勉强挡住身前一击,但他后背中剑,身上又多了一道剑痕。 肉身虽然迅速愈合了,但他身上的布条又多一条。 黑袍老者气得双眼血红。 他一个天阶,面对两个等阶四,就算不能碾压,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却没想到嬴抱月和那头野兽居然配合了起来,不断整出花样百出的攻击,围攻于他。 “混账!” 面对两个分别在他身前身后游走,不能给他致命一击却不断骚扰于他的身影,黑袍老者心中无比烦躁,手中的剑招也渐渐出现破绽。 “洵音!” 有些鲜血从嬴抱月指尖流下,但她望着黑袍老者身后的一个空档,双眼发亮,“上!” ------题外话------ 御兽小达人上线 第一百零八章 回来 一个眼神,洵音就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 身形为豹的神兽四爪腾空,身影化作一道流星,冲向黑袍老者身侧的空档。 “孽畜!” 黑衣老者一声怒吼侧身回剑就向她砍去,但尖锐的碰撞声响起,水汽拂来,嬴抱月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架住了他的剑。 黑袍老者彻底被激怒,之前一人一兽远距离围攻就罢了,他没想到嬴抱月胆大包天,居然敢近他的身! 黑袍老者衣衫鼓起,他准备真元爆发将此地变成一片血海。 可只一瞬的阻拦对豹子而言就已经够了,就在黑袍老者的剑被嬴抱月挡住之时,洵音已经冲过了他的身侧,一跃跳出了栏杆。 “抱月!” 就在跳出去的瞬间,洵音猛地转身,她先冲出去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开路。 她转身向嬴抱月伸出手,正想拉她出栏杆,可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股剧烈的真元波动。 “洵音!” 嬴抱月看向洵音的身后,瞳孔剧烈收缩。 “嗬!” 对危险的本能让洵音向侧面躲去,只见一团火球如流星般冲向她原本所在的位置,栏杆被打出一个大洞,熊熊燃烧起来。 洵音倒在地上,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嗯?居然打偏了?” “这人面兽有点本事么?谁给她喂的解药?” 一个轻佻的男声从远处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可怕的真元威压,嬴抱月浑身毛骨悚然,足尖一点迅速后退,重新退回废墟之上。 洵音也猛然后退,重新退回栏杆内,落到她身边。 嬴抱月看了一眼,没有责备她。 因为前路已经不通。 无数脚步声响起,马棚外出现了一片火把的海洋。 嬴抱月闭了闭双眼,之前黑袍老者所呼唤的其他禅院弟子,到了。 一百多名禅院弟子打着火把将马棚团团围住,三名长老打扮的高阶修行者站在队伍之前。 一位身材清瘦的年轻人站在最前方,举着的手还尚未放下。 之前那个火球就是他发出的。 这人单看年纪只有三十岁左右,身上的气息并没有黑袍老者那般身后,整个人干瘦得就像一匹公山羊,可太阳穴微微鼓出,眼神锐利阴冷。 嬴抱月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觉得此人是个狠角色。 “兰长老,”年轻人走到黑袍老者身边,微微一笑,“晚辈还是第一次看到您如此狼狈呢。” “你闭嘴!” 黑袍老者恶狠狠地瞪着他,“老夫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评说!” 外人?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这人身上穿的分明是长老的服饰,为何会被叫作外人? “您这么说我就伤心了,”年轻人镇定地微笑着,“我好歹也是十八长老之一,您不至于这么对我吧?” “你们中原人有句老话,”黑袍老者冷冰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外面的狗崽,混进狼群也成不了狼。” 年轻人嘴角笑容一淡,看向站在废墟上的嬴抱月和洵音。 “看来兰氏一族对我都很有意见啊,不过真正的外人都混进禅院了,兰长老想找我麻烦能不能等一等呢?” 黑袍老者眸光一凝,看向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不甘和暗恨。 既然其他人都来了,这一人一兽注定是插翅难飞,他也不用做什么了。 可想到他的功劳居然要和这个外来的野种去分,他就气不打不一处来。 黑袍老者一脸气恼,他身边的年轻人却依旧保持着镇定的微笑。 比起其他禅院弟子望着马棚内一人一兽惊奇的眼神,他目光十分冷淡。 察觉到此人看过来,嬴抱月握紧了剑柄,但这人只是凉凉地扫了她和洵音一眼,淡淡道,“闹出这么大动静,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好了,一切到此结束。” 年轻人猛地一拍手,看向身边的弟子,“去把新笼子拿来。” “可是,十三长老……” “你只管去拿,”年轻人打了个呵欠,“笼子来了,我自会负责将这两只兽装进去。”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她是个人,这人这么说,要么是故意的,要么就是在他眼里,人和兽没有不同。 几个弟子离开了去取笼子了,年轻人站在栏杆前,只是负手站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嬴抱月和洵音。 “喂,你不动手么?” 他不急黑袍老者却急了,忍不住想重新抽出长剑。 但咔哒一声,他的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在剑鞘口来回颤抖,就是拔不出来。 “兰长老不用那么心急,”年轻人淡淡道,“我不是说了么,等笼子来了我会装的。” 明明一直打到现在的人是他,这小白脸只是出了一颗火球,却像是什么都要由他来安排似的! 黑袍老者眉毛一挑就要发怒,年轻人瞥了他一眼。 “兰长老不会是忘了,禅主说过,要活捉这个女人吧?” 黑袍老者一下子僵住了。 “您如果做不到活捉,不妨交给晚辈?” 年轻人瞥了一眼他身上的破布,笑了一声,“您战斗到现在想必也累了,接下来就交给晚辈吧。” 黑袍老者瞳孔收缩,恨不得一脚踩死此人。 嬴抱月远远看着二人争执, 心中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弄。 她有一种预感。那即是绝不能等新的笼子运来。 嬴抱月注视着栏杆前的两名长老,一只脚微微后撤。 “哦?还挺不老实的?” 她的动作很隐秘,却没想到那个年轻人猛地看了过来。 “笼子还没来,既然你这么不安分,就和我们其他弟子玩玩吧。”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猛地一挥手。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声,洵音望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禅院弟子,满眼绝望,如同置身冰窖。 这么多人,她们根本逃不出去了。 嬴抱月咬紧牙关,心中也有些悚然。 “啧,怎么就惹上他了。” 她有一种预感。那即是绝不能等新的笼子运来。 嬴抱月注视着栏杆前的两名长老,一只脚微微后撤。 “哦?还挺不老实的?” 她的动作很隐秘,却没想到那个年轻人猛地看了过来。 “笼子还没来,既然你这么不安分,就和我们其他弟子玩玩吧。”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猛地一挥手。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声,洵音望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禅院弟子,满眼绝望,如同置身冰窖。 这么多人,她们根本逃不出去了。 嬴抱月咬紧牙关,心中也有些悚然。 “啧,怎么就惹上他了。” 第一百零九章 伪装 嬴抱月脚底生根般站在废墟上没有回头。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少年偏凉的体温从后背传来,她的喉咙有些嘶哑,“为什么?” 为什么回来了? 不,从这人措辞来看,他从一开始就没走。 “你别误会,”淳于夜凝望着眼前人僵硬的脖颈,漫不经心道,“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我自己。” 总之不是为了她。 他瞥了一眼嬴抱月手中出鞘的长剑,眸光冷淡,“毕竟你要是被活捉了,第一个要供出来的估计就是我。” 毕竟她想他死很久了。 他之前虽然揣着一股怒气离开了她,但没走几步,夜风一吹他脑子就清醒了。 人是他带来的,只有禅院弟子知道如何进入禅院。只要嬴抱月被捉后说出他的名字,那么禅院一定就会对他起疑。 从他选择带她一起入禅院时开始,两个人的命运就绑到了一起。 他一个人离开又如何呢? 他现在能回到的地方只有白狼王庭,可如果禅院那边对他起疑,白狼王庭对他而言就极为危险。 如果嬴抱月真的被抓住,那么他的处境反而陷入了被动。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不知道禅院到底是否真对他起疑的情况下,那群人跟他玩阴的,他反而更麻烦。 还不如跟着嬴抱月,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会遇到什么。 只是淳于夜没想到,跟踪嬴抱月比呆在她身边更加惊险,对人的心脏是一种考验。 之前好几次他都差点觉得她要不行了,他得跳出来收拾残局,却没想到这人却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方法又撑了过去。 生命力不是一般的顽强。 说实话,如果今晚来的不是这个小怪物,即便禅院弟子包围了这座马厩,他都觉得这丫头搞不好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淳于夜目光阴沉地盯着马厩外领头的那年轻人,“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能招惹麻烦。” 嬴抱月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变化,不是他平常说话的声音。 淳于夜,变声了? 变化的还不只是他的声音,这人抵在她后背的胸膛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 嬴抱月微微仰起头,眼角余光瞥见淳于夜脸上的面具,怔了怔。 “格仁,你这是做什么?” 这时站在黑袍老者身边的青衣弟子盯着她背后之人,满脸震惊,“你之前跑哪去了?你师兄都被人杀了,你怎么才回来?” 嬴抱月一怔。 她瞬间明白了这青衣弟子在叫谁。 淳于夜脸上的面具已经换了一张,正是之前被他俩暗算的那个矮个弟子脸上曾带过的面具。 此时此刻,淳于夜伪装成了那名弟子。 望着认出他这个身份来的青衣弟子,淳于夜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他并不知道自己伪装的这名弟子的名字,不排除那名青衣弟子在诈他的可能。 淳于夜摸了摸脸上新的面具和身上塞满的稻草,碧瞳微暗。 虽然想通了不打算放任嬴抱月自生自灭,可他现在还不能和禅院闹翻。 禅院里的人都十分熟悉他的面具和身形,他如果顶着原本的这副模样出现,即便蒙着面也会被认出来。 他只好认命地返回了之前打晕那名矮个弟子的地方,将那家伙从供桌下掏了出来,剥了个精光。 他佝偻起背,在衣衫中塞了些干草作为肥肉,勉强模仿了个七八成。 在夜色映衬之下,他推测远远看上去至少能有九成相像。不是离得很近的情况下,即便是亲近之人大概也无法分别。” 他的努力是有回报的。 见他没有回应,那名青衣弟子却着急地大叫起来,“格仁,你抓着的那个女人,她是……” “我知道。” 淳于夜这下知道对方不是在诈他了,环着嬴抱月的肩膀淡淡道,“就是她杀了我师兄。 “哦?” 这时站在栏杆前的年轻人眯了眯眼睛,“格仁?这家伙是禅院弟子?” 他虽然是长老,但下面那些小喽啰他不是都认识。 身后人气息一变,嬴抱月察觉到,此人一说话淳于夜就倏然紧张了起来。 “禀十三长老,是这样没错,”青衣弟子答道,“只是……” 他望着以挟持的姿态抓着嬴抱月的格仁,心中纳罕,格仁这小子的本事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怎么了?” 年轻长老瞥了他一眼。 “没,没什么,”青衣弟子将心中的想法吞了下去。 远处那个人影,从身形、面具和说话的声音来看,怎么看都是格仁。 “好,格仁是吧?” 年轻长老眯了眯眼睛,挥手让其他向嬴抱月冲去的弟子停下。 他的目光落到淳于夜抵在嬴抱月侧腰的手上,那只手里握着一柄短匕首。 这人看上去就是用刀挟持了嬴抱月,但只凭这样一把匕首,这女人就这么乖乖不动了? 年轻人望着淳于夜淡淡开口。 “格仁,你这次立功了。将这女人带到这里来,我会将此事报给禅主给你请功。” 淳于夜目光闪了闪,手中握着匕首抓着嬴抱月退后一步,“可惜了, 弟子并不想要功劳。” “格仁,你在说什么?你疯啦?” 青衣弟子望着他目瞪口呆。 “我没疯,”淳于夜咬了咬牙,“如果将这女人交给长老,她是不是就死不了了?” “这倒是如此,”年轻人淡淡道,“禅主亲口交代过,你手里这个女人务必要留活口。” “那可不行!” 淳于夜故意大喊了一声,浑身激动到颤抖,“这女人害死了我师兄,我要亲手杀了她!” 四周弟子一阵震动。 “那你可能搞错了什么,”年轻人轻笑一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杀死你师兄的,是你身边那匹人面兽,和这女人可没什么关系。” 淳于夜微怔,但下一刻他心头一动,装出失魂落魄的模样,握着匕首的手松了松。 “什么?不是她?” 他愣愣道,看向一边的野兽。 “没错,”年轻人循循善诱道,“你把这个女人交给我,我等下捉住那匹人面兽捆住给你……” 男人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猛地看向天上。 一个雷团猛地砸下,砸在废墟上那对男女所站的地方。 哗啦啦,塌陷的马棚彻底化为齑粉。 灰尘散去。 原地已经没了那两人的身影。 ------题外话------ 下一章麻烦00:30后观看 第一百一十章 逃亡 消失的不只是那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还有那匹人面兽。 灰尘彻底散去,彻底塌陷的马厩后面的砖墙上露出一个大洞。 年轻人望着那个洞,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洞,而是有人用真元掘出来的。 那位“格仁”在出现之前就事先挖了这个洞,并借助断壁残垣掩住了它。 随后这人跳出来和他们这些人说废话,开始转移他的注意力。 在他将注意力放在这名可疑弟子身上的时候,忽视了另外两个家伙的动作。 一个是那匹人面兽,她一开始就在悄悄往那个洞的方向移动。 另一个就是嬴抱月。 她看似被抓住后什么都没做,但就在雷光砸下的那一刻,正是她执剑挡住了他想要追击的一击。 就在那一击之后,两人一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洞口。 “这……” 看着这一幕,其他长老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傻眼。 尤其是黑袍老者,望着年轻人的目光简直能喷出火来。 “楚彦!” “你是故意的?” 之前让包围在外面的弟子进来攻击嬴抱月的是他,轻信格仁让其他弟子停止攻击的也是他。 这直接导致此时马厩后面那个位置根本无人围着,那三个家伙就这么穿了过去, 老者一声怒喝,“我要上禀禅主,你居然故意放走那两人?” “我没有故意放走。” 年轻人淡淡道,但他原本闲适地笼在袖子里的双手倏然握紧了。 “我还是那句话,您要找我麻烦等所有的事结束后。” 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年轻人的目光倏然锐利了起来。 “这两人跑不了多远,封锁所有出口,给我搜!” “传我的命令,”年轻人看向身后自己的弟子,面无表情道,“通知院内所有的奴隶和杂役,一个打杂的都不要放过。” “就说是十三长老说的,谁提供这两人的线索,赏百金!” 此话一说,周围其他弟子们都震动了起来。 “你们也一样,”年轻人淡淡道,“你们找到,我也赏这么多金子。” 禅院弟子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争相恐后地散开,向院内各个地方拼命跑去。 “势头不错。” 看着众人纷纷散开,年轻人心情愉快了一些。 关门打狗,他就不怕找不出那两个人来。 …… …… 天边泛起鱼肚白,最早的一缕阳光打在禅院阴冷潮湿的地面上。 以天气而言是个好天气,但对正在逃亡的人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行么?” “不行。” 嬴抱月躲在墙角后,望着不远处同样躲在墙角后的淳于夜的背影。 “这个出口也被封了。” 淳于夜打量着外面的出口,一切正如他所料,就在他们出逃后,。 (之后的请在00:30后观看)消失的不只是那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还有那匹人面兽。 灰尘彻底散去,彻底塌陷的马厩后面的砖墙上露出一个大洞。 年轻人望着那个洞,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洞,而是有人用真元掘出来的。 那位“格仁”在出现之前就事先挖了这个洞,并借助断壁残垣掩住了它。 随后这人跳出来和他们这些人说废话,开始转移他的注意力。 在他将注意力放在这名可疑弟子身上的时候,忽视了另外两个家伙的动作。 一个是那匹人面兽,她一开始就在悄悄往那个洞的方向移动。 另一个就是嬴抱月。 她看似被抓住后什么都没做,但就在雷光砸下的那一刻,正是她执剑挡住了他想要追击的一击。 就在那一击之后,两人一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洞口。 “这……” 看着这一幕,其他长老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傻眼。 尤其是黑袍老者,望着年轻人的目光简直能喷出火来。 “楚彦!” “你是故意的?” 之前让包围在外面的弟子进来攻击嬴抱月的是他,轻信格仁让其他弟子停止攻击的也是他。 这直接导致此时马厩后面那个位置根本无人围着,那三个家伙就这么穿了过去, 老者一声怒喝,“我要上禀禅主,你居然故意放走那两人?” “我没有故意放走。” 年轻人淡淡道,但他原本闲适地笼在袖子里的双手倏然握紧了。 “我还是那句话,您要找我麻烦等所有的事结束后。” 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年轻人的目光倏然锐利了起来。 “这两人跑不了多远,封锁所有出口,给我搜!” “传我的命令,”年轻人看向身后自己的弟子,面无表情道,“通知院内所有的奴隶和杂役,一个打杂的都不要放过。” “就说是十三长老说的,谁提供这两人的线索,赏百金!” 此话一说,周围其他弟子们都震动了起来。 “你们也一样,”年轻人淡淡道,“你们找到,我也赏这么多金子。” 禅院弟子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争相恐后地散开,向院内各个地方拼命跑去。 “势头不错。” 看着众人纷纷散开,年轻人心情愉快了一些。 关门打狗, 他就不怕找不出那两个人来。 ……“你们也一样,”年轻人淡淡道,“你们找到,我也赏这么多金子。” 禅院弟子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争相恐后地散开,向院内各个地方拼命跑去。 “势头不错。” 看着众人纷纷散开,年轻人心情愉快了一些。 关门打狗,他就不怕找不出那两个人来。 …… …… 天边泛起鱼肚白,最早的一缕阳光打在禅院阴冷潮湿的地面上。 以天气而言是个好天气,但对正在逃亡的人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行么?” “不行。” 嬴抱月躲在墙角后,望着不远处同样躲在墙角后的淳于夜的背影。 “这个出口也被封了。” 淳于夜打量着外面的出口,一切正如他所料,就在他们出逃后,。 …… 天边泛起鱼肚白,最早的一缕阳光打在禅院阴冷潮湿的地面上。 以天气而言是个好天气,但对正在逃亡的人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行么?” “不行。” 嬴抱月躲在墙角后,望着不远处同样躲在墙角后的淳于夜的背影。 “这个出口也被封了。” 淳于夜打量着外面的出口,一切正如他所料,就在他们出逃后,。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变幻 “鳞片?” 嬴抱月怔了怔,低头端详起手中的东西。 这是一块半月形的片状物,比起她印象中的鳞片质地更接近于玉,半透明的表面流动着暗红色的光泽,看上去十分漂亮。 只不过…… 嬴抱月目光忍不住落到洵音的身体上,化蛇是人面蛇身,有鳞片并不奇怪,可洵音的身体是豹子的身体,她是哪地方长的了鳞片啊? 察觉到她的视线,洵音眯起双眼,“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嬴抱月收回目光,握紧手里的鳞片,“你给我这做什么?” “你救了我,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洵音轻声道,“这鳞片我十年才长一枚,虽比不上化蛇的鳞片,但应该能帮上你。” 化蛇的鳞片? 嬴抱月怔了怔,她知道神兽身上会有一些特殊的部位有特别的功能,比如腾蛇的翅羽和麒麟的角。这么说,难道化蛇的鳞片有什么特殊的用处? 她不禁问道,“那这鳞片要怎么用呢?” “我不知道,”洵音淡淡道。 “啊?”嬴抱月愣住。 一边冷眼旁观的淳于夜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给的东西你不知道怎么用?糊弄谁呢?” 他本还以为这人面兽能为他们逃出禅院做点什么,现在看来嬴抱月就只是救了个累赘。 嬴抱月瞪了他一眼,“你别说话。” 这人向来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 淳于夜皱了皱眉,别过脸去。 洵音却对淳于夜表现出的恶意并不在意,她望着嬴抱月的眼睛,“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娘还没来得和我说就死了。” 她只是隐隐记得在她小的时候阿娘和她提起过,对于化蛇一族而言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在特殊位置生长的鳞片,还说她将来大概也会长,等长了之后,会教她如何使用。 可她没等那一天了。 虽然她之后的确长出了那样的鳞片,却没有人能教她了。 “这鳞片的用法,大概西岭雪山上那只化蛇会知道,”洵音眸光闪了闪。 化蛇一族覆灭之时,她听说兽坑之中丢了一个婴儿,族长推测是被修行者偷走的,如果她没猜错,那个婴儿就是西岭雪山上的那只化蛇。 所以他大概也等不到自己的母亲教他,可作为真正的化蛇,有些印迹是铭刻在本能中的,那只化蛇大概凭本能会知道如何使用。 “我明白了,”嬴抱月握紧手中的鳞片,心情有些复杂。 从洵音的口气中,她隐隐察觉了什么。 “洵音,”嬴抱月轻声道,“你能逃出去对吗?” “什么?” 原本不打算再说话的淳于夜眉头皱了起来,眸光不善地看向嬴抱月,“你这话什么意思?” 嬴抱月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凝视着红发女子的双眼,“如果你能逃出去,不用顾忌什么,你一个人快逃吧。” “喂!你在说什么疯话?” 淳于夜气得一把抓住嬴抱月的肩膀,”外面都是禅院弟子,你是想让她将其他人都引来吗?” 嬴抱月被拽得一趔趄,却只平静地瞥了他一眼,“她能不被人发现地走出去。” 她看回洵音的眼睛,眸光闪动,“我说的对吗,洵音?” 红发女子抿紧唇,“我交给你这鳞片,不是因为我想一个人逃。” 她只是担心之后会没有机会交出去。 嬴抱月将她救了出来,陷入被全禅院搜捕的境地,她却想甩下他们一个人逃走,那她未免太过卑鄙无耻。 “我明白,”嬴抱月笑了笑,专注地凝视着洵音的眼睛,她正色道,“但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我希望你能自己一个人逃走。” “喂,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淳于夜有些忍无可忍。 “外面的所有出口可是都被封了,嬴抱月,你要是再敢乱来……” 这次嬴抱月没有无视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她的母亲是化蛇,而至于化蛇能做到什么,你不是在西岭雪山上见识过么?” 淳于夜一愣。 “你既然欺骗过化蛇,自然应该了解化蛇的能力,”嬴抱月淡淡道,“对化蛇而言,由人组成的防线根本没有意义。” 说实话,如果不是被黑泥侵蚀了身体,洵音根本不会被抓住。 化蛇的能力放在人堆里简直就是无敌的。 “外面有再多的人,你都能如履平地,对吗?” 嬴抱月望着洵音的脸,轻声问道。 “我不是很擅长这种事,”洵音眸光闪烁了一下,“但为了你,我可以试试。” 她凝望着嬴抱月的脸庞,深吸一口气。 屋内泛起淡淡的红光。 下一刻,红光散去,屋内有了两个“嬴抱月”。 饶是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看着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淳于夜还是不禁后退了一步。 他隐隐明白了为什么化蛇一族会被灭族。 能化为任何人的模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拥有这种妖孽的能力,简直轻而易举就能搅得天下大乱,哪怕再怎么隐居也不会让人安心。 “等等,我不是要你变成我的模样!” 嬴抱月早猜出了洵音也有变幻模样的能力,可看她变成了自己的模样,她还是方寸大乱。 “这个模样不好么?” 洵音平静道,“我可以出去将禅院弟子们都引开。” “不好!” 嬴抱月咬牙,她是希望洵音变成外面禅院弟子的模样混出关卡,不是要她代替她去吸引追兵。 “洵音,你要是被抓住了,我还要再去救你一次。” 嬴抱月一字一顿道,“你希望之前的事再发生一次么?” 洵音不禁哑然,这种事,嬴抱月也许还真能做出来。 “我明白了,”她低头叹了口气,“我不会被人抓住的。” “我会顶着你的样貌出去,之后伺机而动,快要被抓时再进行变幻。” “我变幻模样需要其他修行者的记忆,躲在这里也变不出来,”洵音认真道,“出去后,我会观察外面的人后再变成他们的模样,你不用担心我被抓住。” 这个计划的确合理很多,但嬴抱月倏然想起淳于夜说过,禅院弟子之间也常常不知道对方面具下的真容。 这要怎么变? 第一百一十二章 化身 “弟子们的确大多都戴面具,但有一种人不在内。” 听完嬴抱月的担忧,淳于夜忽然开口。 “什么人?” 屋里两个一模一样的“嬴抱月”几乎同时开口。 淳于夜头皮微麻,瞥了离他较近的女子一眼,淡淡开口,“楚彦之前说了,不管是弟子还是奴隶,只要找到我们的人都有重赏。” 也就是说,此时在外面到处搜寻的并不只有正牌弟子。 禅院之中,除了长老和弟子,还有很多奴隶。 这些奴隶专门负责服侍长老和弟子还有牲畜,同时还负责运送外来的物质,故而也是能够走出禅院的。 但这些奴隶只能出去,如果要进来,会有专门的禅院弟子负责来接。 奴隶自然不配戴面具,为了方便区分并防止奴隶逃跑,禅院会直接在他们的脸上烙上印记,这样即便离开禅院去办事的奴隶也很少有人敢逃跑,脸上有烙印十分容易被发现,一旦被抓住就是生不如死。 洵音一怔,“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扮成奴隶?” “你到时候找个记忆里出去过的奴隶扮一下就行了,”淳于夜淡淡扫了她一眼,“别小看奴隶,在禅院里,有些奴隶知道的出口比弟子还多。” 虽然知道再多也只是奴隶。 在西戎给奴隶烙上烙印很常见,但之前国师规定过,只有禅院能直接将印迹烙在奴隶脸上。这就导致禅院的奴隶在奴隶之中都是最下等,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出去都只能过猪狗不如的日子,唯有一辈子呆在禅院。 “我明白了,”洵音点了点头,她看向嬴抱月,“这下你能放心了么?” 嬴抱月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可看着洵音伪装成她的模样,她还是觉得别扭。 “你要不先变成禅院弟子?” 她瞥了一眼淳于夜,“你既然摘下了那个叫格仁的弟子的面具,应该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吧?” 淳于夜目光瞬间变冷,“我可不会让这野兽看我的记忆。” 看着两人之间又要剑拔弩张起来,洵音向嬴抱月摆摆手。 “我就这样出去吧,至少能将这间屋子外面的人引开。” 这样嬴抱月和淳于夜就能趁机离开这里,尽快找到出去的法子。 “可是……” “没有可是,凡事都有风险,”洵音看着嬴抱月,心中感叹。 这人来救她的时候,不见这人有多顾忌,可两人位置一交换,她却一点不愿意让别人为自己冒风险。 “你不用担心这么多,”洵音认真道,“没有那些黑泥,这里没有人能抓住我。” “好,”嬴抱月神情复杂起来,“你出去后,直接去西岭雪山,不要在这附近逗留。” 洵音点了点头,望着嬴抱月也有些百感交集。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她从怀里掏出小花,重新放到了嬴抱月的肩头,“这孩子还是想跟着你,我就不带它去西岭雪山了。” 就像是怕被人抛弃一般,小花嗖的一声钻进嬴抱月的领子里。 “这……” 嬴抱月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望着对面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你路上小心。” 这一次,希望她可以顺利到达西岭雪山,找到自己想见的存在。 “我知道。” 洵音看了一眼嬴抱月,眼中露出一丝惋惜和不舍。 但她知道此情此景容不得她儿女情长,洵音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门边。 就在她推门的前一瞬,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嬴抱月,还顺便扫了淳于夜一眼。 “怎么?看我做什么?” 淳于夜冷笑一声。 此人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洵音没有说话,只是视线在他和嬴抱月之间打了个转。 淳于夜自己大概都没有发现。 因为是面对面的模仿,她这次发挥出色,从外貌来看她和嬴抱月是真的一模一样,之间两人站在一起时位置也时常变换,可淳于夜却每次都能准确地找出嬴抱月来。 这实在是……孽缘啊。 洵音在心中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大门。 唰的一声,外界的光线射入。 …… …… “快!往那个方向跑了!” “就是那个女人,快追,但记住了,不能用剑!” 屋外像是被丢进了一颗炸药,无数脚步声拥挤踩踏,一时间乱成一团。 嬴抱月心里也乱糟糟的。 淳于月不分白衣黑衣夜集中全身的注意观察着外围。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好了!” 她从怀里掏出小花,重新放到了嬴抱月的肩头,“这孩子还是想跟着你,我就不带它去西岭雪山了。” 就像是怕被人抛弃一般,小花嗖的一声钻进嬴抱月的领子里。 “这……” 嬴抱月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望着对面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你路上小心。” 这一次,希望她可以顺利到达西岭雪山,找到自己想见的存在。 “我知道。” 洵音看了一眼嬴抱月,眼中露出一丝惋惜和不舍。 但她知道此情此景容不得她儿女情长,洵音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门边。 就在她推门的前一瞬,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嬴抱月,还顺便扫了淳于夜一眼。 “怎么?看我做什么?” 淳于夜冷笑一声。 此人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洵音没有说话,只是视线在他和嬴抱月之间打了个转。 淳于夜自己大概都没有发现。 因为是面对面的模仿,她这次发挥出色,从外貌来看她和嬴抱月是真的一模一样,之间两人站在一起时位置也时常变换,可淳于夜却每次都能准确地找出嬴抱月来。 这实在是……孽缘啊。 洵音在心中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大门。 唰的一声,外界的光线射入。 …… …… “快!往那个方向跑了!” “就是那个女人,快追,但记住了,不能用剑!” 屋外像是被丢进了一颗炸药,无数脚步声拥挤踩踏,一时间乱成一团。 嬴抱月心里也乱糟糟的。淳于月不分白衣黑衣夜集中全身的注意观察着外围。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好了!” 淳于月不分白衣黑衣夜集中全身的注意观察着外围。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楚彦 “在哪?” 淳于夜扫视着眼前一个个坟包,挺直腰杆,“我不知道。” 这…… 嬴抱月很想将他之前说洵音的话还给他。 但想到这人之前莫名没有选择一个人离开,她就没那么缺德地开口,况且她大概也猜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这地方真有禅院弟子都知道的出口,那这里早也该被封锁了。 可既然此地此时廖无人烟,要么就是这里根本没有出口,要么就是这出口没几个人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 嬴抱月打量着眼前除了坟包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墓地,“我们自己去找?那出口大概是什么模样,你有头绪吗?” 淳于夜目光沉下来,“我听说的只有出口就在这片坟地里。” “就在这坟地里?” 嬴抱月皱起眉头,“可这里除了坟包什么都没有啊,等等……” 她心中忽然咯噔一声,“不会是说就在某个坟包里吧?” “有可能,”淳于夜淡淡道,“本来禅院出口就是一个阵法,任何看上去像个洞的地方都可能是出口。” 坟包地下埋着棺材,也许哪个棺材打开底下就是个洞。 原来如此,果然正如那个人所说,这里的出口的确是全禅院最隐蔽的。 “那、那我们要去挖坟么?” 即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嬴抱月此时心情也无比复杂。 且不说掘人坟墓有损阴德的问题,她还记得之前躲在棺材里的时候听到的那些话。禅院会给死人准备棺木好好埋葬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都是惨死,如果不得安葬有可能尸变。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坟包,后背泛起鸡皮疙瘩。 也就是说,这里躺着的都是些生前备受折磨,积攒了大量怨气的阴灵。 在这种情况下,她和淳于夜一个个去掀人家的棺木…… 这么多坟包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先放到一边,她担心他们还没找几个,她和淳于夜就会这片土地的住民们所攻击了。 同时嬴抱月也明白了为什么如果这里真有出口却无人看守,因为这片土地根本就自带看守。 “挖坟么?” 淳于夜目光阴沉地盯着眼前的坟包,他自然知道嬴抱月语气为什么如此异样。如果真的惹出了睡在地下的那些东西后果可是致命的。 他不禁怀疑那个人告诉他这个出口的位置,是不是根本就是想设计他。 “淳于夜?” 身边人久久不回应,嬴抱月看向他,“你怎么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被人骗了,”淳于夜淡淡道,“也许那家伙是在骗我,出口根本不在这里。” “谁告诉的你这个出口的位置?”嬴抱月不禁问。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淳于夜这般不自信的模样。 淳于夜眯起双眼,“楚彦。 楚彦? 说起来之前好像就听过这个名字,就在淳于夜说有人悬赏他们的时候…… 嬴抱月怔了怔,“楚彦……难道就是之前在马棚时,打头的那个年轻长老?” “没错,”淳于夜道,“之前说封锁所有出口,悬赏百金让弟子和奴隶都在找我们的就是他。” 楚彦这名字听起来可不像是西戎人。 想起之前那个人和黑袍长老的争执,嬴抱月目光闪了闪,“他是中原人?” “一半吧,”淳于夜淡淡道,“他父亲是个从中原来的奴隶,母亲倒是个西戎的贵族。” 父亲是中原人?这倒是有点罕见。 嬴抱月心脏收缩了一下,从中原来的奴隶,还是个男人,如果不出意外,很可能就是在战争中被俘虏的中原士兵。 “可如果他母亲是贵族的话,那按照你们西戎的风俗他不是应该和母亲姓吗?”嬴抱月不解地问道。 西戎是贵血制,父母双方谁的血统高贵和谁姓。 “那就是那家伙古怪的地方了,”淳于夜目光微凉,“那家伙以中原人自诩,坚持要和他那个奴隶父亲姓。” 在西戎待着却以中原人自居,除了自讨苦吃之外,他简直想不到别的可能。 “以中原人自诩……” 嬴抱月沉吟了一声,忽然轻声问道,“那个叫楚彦的人,他的母亲难道是姓兰么?” 淳于夜一愣,“你怎么知道?” 果然啊。 淳于氏、须卜氏、呼延氏和兰氏,这就是西戎的四大贵族。 嬴抱月想起和楚彦争执的那个黑袍长老被叫作兰长老,想必正是兰氏一族的贵族。 楚彦在和他争执时曾提过一句“看来兰氏一族对我都很有意见”,现在看来一切都有缘由。 那位兰长老针对楚彦并非只是因为他是个中原人。 不过嬴抱月没想到,那两人居然是亲戚关系。 察觉到淳于夜一直盯着她,嬴抱月发现他果然十分重视这个叫楚彦的人。 “之前在马厩前,我听他和那个兰长老争执了几句,”嬴抱月道,“那两人看上去结怨颇深,我就猜他是不是和兰家有关系。” “你还真能猜,”淳于夜皱了皱眉,“他母亲的确是兰家的人,还是嫡出的长女。”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兰长老那么讨厌楚彦。哪怕是西戎这般开放的地方,嫡长女和奴隶生了孩子大抵也是家族的污点。 只是以楚彦的父母身份之悬殊,那位嫡长女大抵也不可能是被人强迫的吧…… 淳于夜大概能猜到嬴抱月在想什么,瞥了她一眼,“你倒也不用同情那家伙,那家伙的母亲宠他的很,不然也轮不到他在禅院当长老。” 淳于夜目光阴郁起来。 如果没有母亲撑腰,一个孩子如何能决定自己姓什么? 楚彦选择从父姓本来就是那位兰家大小姐支持的。在他和兰氏一族闹翻后,那位兰家大小姐更是直接将楚彦送入了禅院,并用家族势力支持他当了长老。 嬴抱月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她猜淳于夜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这么看来,那位兰家小姐,是乌日娜一般的人物,而不是稚云公主一般的人物。 “总之,那家伙身上的关系复杂的很。虽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但之后如果遇见,你记得离那家伙远一点。” 淳于夜目光沉沉地盯着嬴抱月。 禅院之中让他心怀忌惮的人除了禅院主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乌禅胥。 另一个就是楚彦。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守墓人 “乌禅胥……” 听到淳于夜的话,嬴抱月忽然想起了这个人,“话说乌禅胥他人现在如何了?死了吗?” 乌禅胥身上长出眼珠的画面至今她还历历在目。 嬴抱月握紧剑柄,她现在人在西戎,可以说几乎拜乌禅胥所赐。 “我回到白狼王庭后没见着他人,”淳于夜眯了眯眼睛,“但大概没死。” 之前在西岭雪山时,他的身体受损程度超过了乌禅胥,连他都没死,那个祸害怎么可能死得了。 “是吗?没死么。” 嬴抱月抿了抿唇,对她而言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既然你还记得乌禅胥,那你应该能明白楚彦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淳于夜眯起双眼,“乌禅胥之前也想争夺十三长老之位,然后他败在了楚彦手下。” 乌禅胥是楚彦的手下败将? “等等,”嬴抱月莫名心中一凉,“乌禅胥他是天阶吧?可我记得那个叫楚彦的长老他是……” 那人身上的气息并没有黑袍老者那般深厚,应该不是天阶才对。 “他本来也是天阶,”淳于夜冷笑了一声,“但他升入天阶之后又自行退境,退回了等阶四。” 自行退境,这都是什么操作? “用那家伙的话来说,天阶杀人没有等阶四方便,”淳于夜淡淡道。 虽然西戎的天阶修行者大多也不会遵守什么不对天阶以下修行者出手的规矩,但多少还是会有些束手束脚,一般的修行者看到天阶第一时间都会逃跑,根本不会与之对战,但以这种理由退境的绝对是个疯子。 “别被那人的皮囊给骗了,”淳于夜冷笑了一声,“他外皮看上去像是你们中原的儒生,内里却是个怪物。” 能让兰家嫡长女不管不顾追着为他生孩子的奴隶自然有一副好相貌,楚彦也继承了他父亲那张好脸。可在那副皮囊下,藏着的却是和他那个父亲截然不同的内里。 淳于夜说完,却发现嬴抱月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他皱起眉头,“你这什么表情?以为我在诋毁他?” “不是,”嬴抱月神情微妙地望着他,“我还以为你在说你自己。” 说起禅院内的怪物,她第一反应就是淳于夜。 再说了,她虽还没见过那个楚彦面具下的脸,但她不认为此人会生得比淳于夜还要好看。 不然西戎鬼华君大概就是他了。 “说我?我……” 淳于夜眉头拧紧正要发怒,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时语塞。 嬴抱月这话这口气,是她对他的这副皮囊也很满意的意思? 她…… “好了,可以不提这个人么?”嬴抱月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要看这个楚彦有没有骗你对吧?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以前骗过你么?” “这倒没有,”淳于夜目光沉下来,“但他说的话总有别的目的。” 楚彦最擅长的,就是通过自己貌似不经意的言行去诱导和操纵别人。 嬴抱月大概能明白那是个什么人了,但不管他将此事告诉淳于夜的目的是什么,这个消息本身有一定的可信度。 “那我们也只能去找了,”嬴抱月咬了咬牙,“真要去翻坟包和棺材么?” “先别这么作,”淳于夜眯起双眼,“如果有一处坟包下是出口,那么它一定有和其他坟包不一样的地方。” 不管是棺材、还气息,还是周围生长的东西,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 “那我们先检查一个个坟包,”嬴抱月当机立断道,“两人个负责一边,想检查一下四周,如果有发生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再一起辨认。” 也只能如此了,淳于夜点点头。 “对了。还有个法子。” 就在嬴抱月准备向一边坟包走去时,他忽然叫住她。 “可以将剑插入棺材的位置附近,”淳于夜道,“如果下面能感觉到稍许反抗的气息,那么恐怕就不是出口。” 嬴抱月有点毛骨悚然,反抗的气息……什么人的反抗气息? “对了,还要小心,不要被人抓住了。”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淳于夜又忽然加了一句,他盯着她的背影幽幽到,“如果剑被人从下面拽住了,就立即叫我。” 嬴抱月这下是彻底的后背发凉。 “好了,快点,不然这个地方也会被人发觉。” 淳于夜摆摆手,走向另一边。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认命地走到一个个坟包前,开始观察周围的摆设和植物,同时用剑往下面戳一戳。 就在她戳了十几个坟包之后,她没想到先发出求救呼唤的居然是淳于夜。 “嬴抱月!” 淳于夜的声音远远传来,“过来!” 这么快就找到出口了么? 嬴抱月激动了一下,却忽然察觉到淳于夜语气不对。 那可不是找到出口会有的语气。 “怎么了?” “是找到了么?” 嬴抱月足尖一点,向淳于夜所在的方向而去。就在她看见坟包中淳于夜的身影之时,她正要说话,却忽然停住。 她明白了淳于夜为什么要她过来。 就在淳于夜所立的坟丘之下,黑泥正如如同岩浆一般一点点流淌开来。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嬴抱月一愣,忽然毛骨悚然。难道说禅院的黑泥就是在这里制作的? 用这些地下的尸体炼制出来的? “好了,先别想这些东西从哪来的了,你去检查下这块坟头有没有,”地上的黑泥弹射飞起,淳于夜猛地将嬴抱月拉到身前。 噗的一声,飞到天上的黑泥落到地上,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向这个流淌着黑泥的坟包走去。 黑泥纷纷从她脚下分开,嬴抱月走到坟头前,蹲下身,将剑插入地中。 剑尖下传来一缕虽淡但还是有的气息。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来这里也不是。 “没有,”她回头道。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淳于夜忽然僵住了,目光穿透她的肩膀,死死盯着她身后的位置。 嬴抱月感觉到了什么。 她缓缓侧过头去。 一张硕大的,黝黑的,生满瘤子的脸出现在她的脸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第一百一十五章 信物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 在墓地里看到这样一张脸,足以让人心脏骤停。 嬴抱月整个人都定住了,那张脸离她的脸就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满是瘤子的脸上只有一只独眼是睁开的。 那只独眼直勾勾盯着她,眼神木然,就像一个塑像一般。 “你是……” 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瞬,此情此景,只能让人联想到撞鬼。 可乍一看像是个鬼,仔细看却是个人。 淳于夜也僵了一瞬,但旋即发现这个人头不是浮在空中的,坟包后能看到一双穿着草鞋满是裂痕的脚。 一个身材短粗模样丑陋的老人站在坟包后,探出一个头盯着嬴抱月。 “什么人!” 淳于夜猛地拔出长剑,身上涌出杀气。他没有察觉到此人靠近,这就证明此人要么一直都待在这坟包后,要么就是用特殊手段隐藏了气息。 不管哪一种,他和嬴抱月偷偷来到此地,就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这个丑老头发现了他们,那就只能灭口了。 看见他拔剑,那个丑陋的老头却不怕不避,一双眼睛只木然地看了淳于夜手上的长剑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嬴抱月身上。 “不说?” 见此人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淳于夜越发觉得此人可疑,要么是楚彦安插在这里的守门人,要么就是个半疯的傻子。 但不管哪一种,都不能留。 他眯起双眼,举起了手中剑。 “等等!” 就在他将要劈下之时,嬴抱月伸出手臂挡住了他。 “你做什么?难道你想让此人泄露我们的行踪?”淳于夜目光冷淡,瞥了一眼依然木然地站在坟包后的老头,“离远一点。” 说完他手中的雷光已经到了坟包边。 但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剑光被人从中截断,雷光打到地上嘶嘶作响。 “你!” “你疯了吗?” 淳于夜望着手执巨阙剑的嬴抱月,满眼难以置信。可不等他发作,嬴抱月先瞪了他一眼。 “我说了让你等一下!” 她屏住呼吸,看向那张和她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只是瞥上一眼就让人毛骨悚然,但嬴抱月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惧。 她能听见此人喘气的声音,这名老者的确是个活人。 在看见嬴抱月出剑挡住淳于夜的剑之后,这名老者木然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他看了一眼地面,下一刻却又重新看向嬴抱月。 嬴抱月被看得心中发毛,但这名老者只是盯着她,却没做出什么攻击性的举动,身上也没有杀气。 这也是她刚刚阻止淳于夜的原因。 “请问,老人家,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嬴抱月将剑背到身后,认真地问道。 老者浑浊的独眼木然地盯着她,就在嬴抱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之时,他却忽然开口。 “守……墓。” 嬴抱月微微睁大双眼,看了一眼身后的淳于夜。 正准备重新出剑的淳于夜手一顿,看向那个丑得吓人的老头,“你是这里的守墓人?” 老者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以前可没听说过这里有人守墓,”淳于夜皱紧眉头,“你是禅院里的人?以前是干什么的?” 老者干涸的嘴唇一开一合,“马……奴。” 马奴?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果然是奴隶,”淳于夜了然地点点头,但还是满眼怀疑,“负责管理你的弟子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老者闭紧嘴不说话了。 淳于夜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那个丑八怪,这样的长相即便放在奴隶里也够吓人的,还嘴笨口拙,应该也没人会相信这家伙的话,可这并不是他放过此人的理由。 “果然还是杀了省事。” 淳于夜重新擎起手中剑,嬴抱月将巨阙剑往老者身前一横。 她凝视着老者的独眼问道,“老人家,你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看?” 老人依旧没有说话,但他的视线微微下移,看向嬴抱月胸前衣襟未完全合拢的缝隙。 “喂,老狗,你看哪呢?!” 看到这人的眼神,淳于夜火冒三丈,恨不得此人剩下那颗眼珠也抠出来。 感觉到淳于夜身上的杀意再次溢了出来,嬴抱月有点头痛,眼前老人的眼神也让她有点不舒服,但就这时,她忽然发现老者注视的并不是她衣襟内的肌肤。 嬴抱月低下头,看向从她的襟口处露出的一颗狼牙。 难道说…… 嬴抱月身上将胸前挂着的一整串狼牙吊坠都掏了出来,老人原本木然的眼睛瞬间睁圆了。 看见这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淳于夜也感到惊奇。 在他看来,除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木疙瘩,嬴抱月脖子上挂着的这串狼牙项链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嬴抱月抓着狼牙项链往左晃,老者的头就往左转,反之亦然。 居然真是因为这个东西? 嬴抱月愣了愣。 她的这串狼牙项链,还是她在杜子卿家中躲避骑兵之时,一个西戎骑兵带来的一个马奴塞给她的。 丁零和白狼王庭之间距离极为遥远,按理说那个马奴和这个老者是不会相识才对。 “你……” 察觉到背后淳于夜的注视,嬴抱月将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项链重新塞了回去,望着老者轻声问道,“老人家,我们在找一个出口,据说就在这片墓地里,你知道在哪吗?” “你问他有什么用?”淳于夜冷笑了一声,“这样一个丑八怪怎么可能知道如此机密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人望着嬴抱月,点了点头。 嬴抱月原本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这名神秘老者居然还真知道。 她试探着问道,“那您能带我们去吗?” 老者看向她藏着项链的衣襟,点了点头。 “喂,老东西,你可别想耍花招。” 淳于夜危险地眯起双眼,“你要是敢带我们去陷阱,我第一个就宰了你。” 老人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只是摇摇摆摆地从坟包后走出,沿着坟包间的小路向前走去。 嬴抱月迟疑了一下,跟在了他身后。 “喂!” 淳于夜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望着她眉头紧锁,“你还真相信这老东西的话?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通过 嬴抱月被拉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难道现在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里坟包一眼望不到头,目测至少有上千个,她和淳于夜一个个摸过去至少要一天,这还得是没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下。 而一天的时间足够楚彦和其他长老反应了,如果其他人一直都没找到他们两人,楚彦未必不会猜出他们两人在这里。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许就真就要永远留在墓地里了。 “可这老东西身份不明,”淳于夜眼中腾起怒气,“万一是楚彦安排好的圈套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 嬴抱月摸了摸胸前的项链,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种正被人关心爱护的感觉。 这只是她的直觉,她觉得这名老者,大概和楚彦没有关系。 但她的这种直觉和依据却并不能和淳于夜讲明。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远远跟在我后面,我先进去探路。” 如果这老者真将他们带入了事先安排好的陷阱,那她先进去,如果她出事了,以淳于夜的反应能力,她相信他是能逃开的。 “你……” 淳于夜捏紧她的肩膀,“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 嬴抱月拂去他的手,笑了笑,“总之我先去看看。” 前面的老者此时都快走没影了,她此时不想浪费时间和淳于夜争执。 说完嬴抱月一路小跑,追上了前方老者的身影。 淳于夜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 “你知道?” 他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 …… “老人家,你等等!” 嬴抱月追上了老者的身影,松了口气。 这老者的身上并没有修行者的气息,为什么还能走这么快? 嬴抱月低下头,却怔住了。 她原本是想看看这老者的腿,但仔细一看她发现,这老人的一只腿也是瘸的。 他走路时上半身一动不动,下半身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地往前拉扯,身子僵直着,就像是半身不遂一般。 独眼,独腿,脸上有瘤。 嬴抱月注视着身前那个矮小佝偻的身影。 这个人身上简直就像是聚集了各种人世间的糟糕事一般。 但让人惊奇的就是,虽然瘸了一只腿,但这名老者走路的速度却不慢,移动速度极快,甚至让她有一种无法赶上的感觉。 嬴抱月眯起双眼,不知道是不是她从错觉,这老者走路的姿势虽然怪异,却很想她曾经在太祖拳法中看见的一种叫作连跳步的步法。 那种步法也是这样拉拉着腿走路,但一旦在对战中交起手来,步伐却很快。 只是一般习练这种步法的人都是双腿健全的,嬴抱月此时很难判断这老者的走路方式到底是腿有问题变成这样的,还是他故意为之。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间里,老者忽然停在一处新坟前,低声道,“到了。” 到了? 嬴抱月猛地停住脚步,险些撞上前面的人。 这座坟包并不像是淳于夜所说,长得和周围的坟包有什么不同,它和周围的十几座坟包长得一模一样,四周连根草都没长。 如果说它有什么特点,那就是这坟包和周围的那些坟包一样,上面都盖满了新堆的土,一看就是新垒的坟茔。 望着眼前这座新簇簇的坟包,嬴抱月有些无措,疑惑地看向那老者。 “到了是说……” 老者低下头,淡淡道,“挖开,打开棺材,里面就是。 嬴抱月心中愕然,但不等她开口,她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哼,还真就在棺材里?” “淳于夜?” (后面的00:20后替换) 嬴抱月被拉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难道现在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里坟包一眼望不到头,目测至少有上千个,她和淳于夜一个个摸过去至少要一天,这还得是没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下。 而一天的时间足够楚彦和其他长老反应了,如果其他人一直都没找到他们两人,楚彦未必不会猜出他们两人在这里。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许就真就要永远留在墓地里了。 “可这老东西身份不明,”淳于夜眼中腾起怒气,“万一是楚彦安排好的圈套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 嬴抱月摸了摸胸前的项链,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种正被人关心爱护的感觉。 这只是她的直觉,她觉得这名老者,大概和楚彦没有关系。 但她的这种直觉和依据却并不能和淳于夜讲明。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远远跟在我后面,我先进去探路。” 如果这老者真将他们带入了事先安排好的陷阱,那她先进去,如果她出事了,以淳于夜的反应能力,她相信他是能逃开的。 “你……” 淳于夜捏紧她的肩膀,“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 嬴抱月拂去他的手,笑了笑,“总之我先去看看。” 前面的老者此时都快走没影了,她此时不想浪费时间和淳于夜争执。 说完嬴抱月一路小跑,追上了前方老者的身影。 淳于夜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 “你知道?” 他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 …… “老人家,你等等!” 嬴抱月追上了老者的身影,松了口气。 这老者的身上并没有修行者的气息,为什么还能走这么快? 嬴抱月低下头,却怔住了。 她原本是想看看这老者的腿,但仔细一看她发现,这老人的一只腿也是瘸的。 他走路时上半身一动不动,下半身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地往前拉扯,身子僵直着,就像是半身不遂一般。 独眼,独腿,脸上有瘤。 嬴抱月注视着身前那个矮小佝偻的身影。 这个人身上简直就像是聚集了各种人世间的糟糕事一般。 但让人惊奇的就是,虽然瘸了一只腿,但这名老者走路的速度却不慢,移动速度极快,甚至让她有一种无法赶上的感觉。 嬴抱月眯起双眼,不知道是不是她从错觉,这老者走路的姿势虽然怪异,却很想她曾经在太祖拳法中看见的一种叫作连跳步的步法。 那种步法也是这样拉拉着腿走路,但一旦在对战中交起手来,步伐却很快。 只是一般习练这种步法的人都是双腿健全的,嬴抱月此时很难判断这老者的走路方式到底是腿有问题变成这样的,还是他故意为之。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间里,老者忽然停在一处新坟前,低声道,“到了。” 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挽留 他们真的出来了? 刺眼的光线打在眼上,嬴抱月眯起双眼,怔怔看着眼前被风吹动的草叶。 只不过在禅院待了一个晚,她却有一种从地狱爬上地面的感觉。 嘚嘚嘚。 远处响起马蹄声,她抬起头,一匹乌云踏雪的骏马正向她奔驰而来。 “乌云?” 嬴抱月望着向她跑来的马儿,这马正是乌日娜那匹名字意为“智慧”的马,现在看来这匹马的确非常智慧。 她和淳于夜出来的这片沼泽并不是他们进来的那片,两地应该还有一段距离,那匹马居然还能找到她。 “乌日娜的马?” 淳于夜从沼泽中爬了出来,望着朝嬴抱月奔来的那匹马皱起眉头。 乌日娜的马居然都能找到这里,他的战马却还没有影子。 淳于夜将手指含入口中打了个呼哨,过了一会儿远处才出现一匹黑马的影子,淳于夜的马也向自己的主人奔来。 “蠢马,”淳于夜哼了一声,“不过能找到也不错了。” 回想起自己被嬴抱月拖进泥沼没能将那丑老头灭口,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至于脑子坏了跑回去,也就只能这样了。 淳于夜目光微沉,他有一种预感,他之后恐怕很难以正常的身份回到禅院了。 他伸手解除身上的伪装,扔掉衣服里的干草,掀开脸上的面具,从怀中掏出他原本的面具。 “淳于夜。” 嬴抱月在后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喊道。 “又怎么了?” 淳于夜手上拿着面具,不耐烦地回过来。 嬴抱月趴在泥沼里仰着头,定定望着他的脸。 淳于夜拿着面具的手一紧,忽然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他粗暴地将面具盖到脸上,淡淡开口,“你看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垂下视线,她刚刚的确是故意在那个时候叫他,就是想看一眼淳于夜不戴面具的脸。 “哼,”淳于夜冷笑一声,“敢看不敢认?我不记得你是这样的人。” “之前发生的事都太邪门了,我想看看你有没有被人掉包,”嬴抱月瞥了一眼被淳于夜丢在地上的另一张面具,淡淡道。 想起禅院里那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脸她就心中悚然。 每个人的脸都藏在面具下,你连身边人什么时候换了模样都不知道。 而且她总让觉得淳于夜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改变,在禅院中和她和他说话接触时,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但就在刚刚淳于夜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却还是那个他。 和当初她在云雾森林里揭下他的面具时没有什么两样。 “掉包?” 淳于夜摸摸脸上的面具,冷笑一声,“与其担心我被人掉包,你不是更应该担心李稷么?” 他瞥了一眼嬴抱月腰边的巨阙剑,眼神讥讽,“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吧?” 嬴抱月一怔,她的确还没见过李稷的脸。 淳于夜看着她的反应,语气嘲讽,“一个脸都不敢露的男人,你居然还敢相信,真不怕他哪天弄死你。” 嬴抱月沉默了一下,“他和你不一样。” “是吗?”淳于夜的目光彻底冰冷了下来。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不想再说,也不想再问。 “我和他本就是两种人。” 他冷冷丢下这句话,转身抓住自己战马的缰绳,淡淡道,“回去了。” 嬴抱月费力地爬出泥沼,但刚爬出去瘫软在地上没了力气。 她封印境界太久了,昨晚强制恢复,给经脉造成了损伤。不光是经脉,她体力消耗过度,之前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这口气泄了,四肢就像灌铅一样沉重。 “咴咴。” 乌云走到她的身边,低下马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谢谢你,”嬴抱月伸手摸了摸的它的鬃毛,抓着马腿费力地站起来,“等一下,我马上就能恢复。” 淳于夜骑在马上,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冷漠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身下的战马不安分地撅了撅蹄子,淳于夜皱紧眉头,一把拉紧缰绳。 “行了。” 嬴抱月喘匀了气,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伸手拽住了乌云的缰绳。 她趔趄着往前走了一步,正想爬上马背离开,就在这时,她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不要走。” 嬴抱月正要上马的腿僵在半空中,怔怔回过头来。 那个声音细小,稚嫩,却无比清晰。 就像是一个小女孩站在黑暗中向她呼喊一般。 “嬴抱月?” 淳于夜强忍着不回头,但察觉嬴抱月迟迟没有上马只是一直回头盯着身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你在干什么?” “淳于夜,你有听见什么声音么?”嬴抱月问道。 “声音?” 淳于夜皱眉瞥了她身后一眼,“没有啊,什么声音?” 没有?那刚刚是她的错觉? 嬴抱月迟疑了一下,转头重新看向马背,发力爬了上去,但就在她正准备策马离开时,那个声音却再次响起。 “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个小女孩的声音已经变得异常凄惨起来,仿佛她一直一个人被关在地下了。 这次的声音变得更大,简直就像是直接在嬴抱月的脑子里响起一般。 “谁?” 嬴抱月猛地回头,“你是谁?叫我做什么?” “嬴抱月?” 淳于夜愕然看着她朝着空空如也的身后大喊,怀疑她是不是累过头了出现了幻觉。 “你在和谁说话?” 而接下来更让他吃惊的一幕发生了,已经上马的嬴抱月居然滚下马背,重新向他们刚爬出来的泥沼处走去。 “嬴抱月?” 淳于夜瞳孔收缩,倏然掠至她的身边,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你去哪?” “我……” 嬴抱月目光有些恍惚,低头望着地上的泥沼,“我要回去。” 回去?回禅院? 淳于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摔坏了脑子。 “有个小女孩,被困在禅院的地下了。” 嬴抱月直直望着眼前的泥沼。 耳边响起的那个呼唤简直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她心中此时有个声音在不断向她大喊。 “快回去!找去到她!” 第一百一十八章 联上 “快去!” “快去把她找回来!” 把谁找回来? 那个呼喊她的小女孩是谁? 嬴抱月不知道,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心里就像缺了一块,需要这个东西去填满。 每听见一次那个声音,她就无比渴望找到那个声音的主人。 “不行,我要去找回来。” 嬴抱月望着眼前的泥沼,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拼命向地上的泥沼伸出手去。 淳于夜皱紧眉头,就在嬴抱月的指尖即将触及到泥面之时,他终于做了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想做但一直没能做成的事。 淳于夜飞起一手刀,猛地击打在嬴抱月的后颈上。 “淳……” 嬴抱月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倒下。 “终于打晕了。” 淳于夜蹲下身,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下终于能乖乖呆在他身边的女人。 即便人都被打晕了,但嬴抱月的指尖却依旧僵直着伸向泥沼。 与其说是突发癔症,更像是某种本能一般。 想起她晕过去前说的话,淳于夜目光闪了闪。 有个小女孩被困在禅院地底? 禅院并非不会绑架女人,可禅院一般是不会将俘虏关在地下的。刑堂在地面之上,无论是要拷打还是要审问,都会把人带到地上。 况且就算真有女人被困在地下,嬴抱月是怎么听见动静的? 淳于夜皱紧眉头,嬴抱月的五感再敏锐也不可能超过他这个天阶,而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听见过有什么声音。 淳于夜眯起双眼,假设嬴抱月没有说谎也没产生幻觉,真有人在地底下呼唤她,那么地底下的那个东西……恐怕并不是人。 淳于夜目光暗了暗,不管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绝不可能现在放嬴抱月回去找。 淳于夜低头看了怀中的女人一眼,抱着嬴抱月站起身。 他小心地将她放在马背上,调整好了她的位置让他靠在他怀中。 “驾!” 乌云乌溜溜的马眼瞥了一眼身边的人,跟着淳于夜的马跑了起来。 两匹马绝尘而去。 …… …… 嬴抱月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她梦见一个黑暗幽深的地下通道,她踩着潮湿的石阶一级一级往下走。 石阶的终点是一个血池,一个穿着单薄的少女被困在地底,双臂捆着锁链,下半身则浸在鲜血之中。 她眼前一个恍惚,满池的鲜血变成了满池的黑泥。 “你……” 嬴抱月看见自己像是着了魔一般,一步步向那名少女走去,轻声问道,“你是谁?” 锁链起了细小的震动,下半身浸泡在黑泥里的少女缓缓抬起头来。 “我就是……” 就在少女抬起头的瞬间,嬴抱月眼前的画面忽然变白消失,一个焦急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抱月?你还好吗?” 脑袋像被人打了一拳,嬴抱月缓缓睁开双眼。 慕容恒焦急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阿……恒?” “是我,”慕容恒抓住她朝前伸出的手,手里拿着一个冰凉的帕子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珠,“你梦见什么了?你刚刚魇住了,差点没喘过气来。” 他刚刚也吓得差点一口气没接上。 “梦魇?” 嬴抱月怔怔重复,她睁大双眼,忽然发现慕容恒身上已经没有了伤痕。 “阿恒,你的伤好了?” “嗯,托你取回来的解药的福,已经好了,”慕容恒坐直身体,满眼愧疚地望着她。 “是吗?那就好。” 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 她发现她正躺在淳于夜的黑帐篷中,但帐篷内的陈设好像发生了改变,变得明亮通风了不少。 嬴抱月最后的记忆是被淳于夜打晕的记忆,她苦笑一声看向慕容恒,“阿恒,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三夜。” 慕容恒望着她道,神情无比复杂。 三天前嬴抱月昏迷不醒地被淳于夜抱回来时,他吓了一跳。虽然淳于夜说了嬴抱月身上没有太多外伤,之所以会昏睡不醒是太累了,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当身上伤口愈合到能行走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守着她。 “这么久?” 嬴抱月愣了愣,摸了一把自己酸痛的后颈,皱起眉头,淳于夜那混蛋下手那么狠的么? “你一直醒不过来可把我吓坏了,”慕容恒扶着她坐起来,“身体怎么样,有哪里痛吗?” 嬴抱月摇了摇头,除了头疼之外,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 如果说有什么不对劲,就是心里莫名空荡荡的。 想起在离开禅院前听见的那个声音,嬴抱月咬了咬牙。 说来奇怪,就在离开那个位置后,她心里那种必须回去不可的冲动就消失了。 仔细回想一下,她也觉得她当时的反应很奇怪,她当时莫不是中了什么幻术? 嬴抱月摇摇脑袋,将听见的那个声音埋在了心底。 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禅院的陷阱? 她不知道,同时她也清楚,既然淳于夜强行将她带了回来,那么短时间内她是去不了禅院了。 嬴抱月将这件事深深埋在心底,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身边寻找起来。 “你在找这个吧?” 慕容恒将一柄长剑递给她,目光复杂难言。 “恭喜你,听说你拔出了这把剑。” “谢谢,”嬴抱月接过巨阙,松了口气。 她伸手拔了拔,果然发现剑口又变得涩重了起来,不如在禅院拔出时那般顺畅。 说起来当初在禅院拔出这把剑的时候,她莫名觉得身体里好像多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和她原本的力量汇合在一起,她才拔出了这把剑。 但就在她离开那个位置后,那股力量就消失了。 嬴抱月握紧剑鞘,目光微深。 “抱月?” 慕容恒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摇了摇头,却发现慕容恒直直盯着她。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抓住她掩在被褥下的手,在她手心快速地写下了一行字。 “我姐姐找到我了。” 慕容恒的姐姐? 嬴抱月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望着他。 慕容恒一言不发地望着她,手指却不停地在她掌心滑动。 “我姐姐说,她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在哪。让你今晚联系姬嘉树那边。”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见到 清晨,山海居。 天色尚早,整个酒楼中都沉浸在寂静中。 吱呀一声,李稷推开房门。 他走到外廊,手扶栏杆,静静注视着客房天井中的槐树。 晨雾弥漫,在他的眼睫上留下细小的水滴。周围安静极了,只有他一人浮在雾气里,偶尔有小鸟跳上大槐树的枝丫,歪着头看着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的奇怪男人。 这时另一声推门声打破了寂静。 姬嘉树从房间内走出,他看了一眼默默地站在走廊上的男人,眸光闪了闪。 “她回来了?” 李稷扶着栏杆转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可什么都还没说。” 他的反应证明自己的猜测没错,姬嘉树松了口气,紧绷了几天几夜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至于我为什么能猜到,你看你的手。” 看见李稷还盯着他瞅,姬嘉树苦笑了一声,指了指李稷扶着栏杆的左手边的位置。 木制的栏杆上有五道深深的指痕,宛如刀刻一般。 “那是你昨晚留下的痕迹,”姬嘉树淡淡道,瞥了一眼李稷放在栏杆上的手,意有所指道,“今天如果还是这样,那这栏杆估计要断了。” 李稷怔了怔,从栏杆上抽回手转过身。 “到底是什么情况?” 姬嘉树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 李稷重重吐出一口气。 “山鬼大人刚刚传来消息,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姬嘉树双眸一亮,从昨晚就一直提着的那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那就好,那就好。” 嬴抱月从禅院平安回来了,今日没有比着更好的消息了。 “山鬼大人也把我们这边的消息传给她了,”李稷眸光闪了闪,“人已经醒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今晚她应该会联系你。” 姬嘉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她,身体还好吗?” “说是没有大碍,”李稷神情有些复杂,“具体如何,你可以晚上亲自问她。” 山鬼是通过灵石联系上了慕容恒,又通过慕容恒传话才勉强能和嬴抱月交流,因为慕容恒风法才能较低,山鬼费了老大劲才能传达几个字,远没有姬嘉树能和嬴抱月说得多。 他才是她选中的那个人。 “我知道了,麻烦你帮我谢谢山鬼大人,”姬嘉树的心思已经完全飞到今晚会和嬴抱月进行的对话上,并未注意到李稷情绪的异样。 “嗯,”李稷简单点了点头,迈步向楼下走去。 “李稷?” 看见他的动作,姬嘉树有些意外,“你要出门吗?” 嬴抱月说要去禅院后下落不明的这些天,李稷一直闭门不出,但姬嘉树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心急如焚。既然嬴抱月今晚会送消息过来,他还以为李稷会呆在这里和他一起等。 “我去流云楼看看,今天也许能碰上,”李稷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晚饭前我会回来。” “好,”姬嘉树点点头,目视着李稷走出山海居的大门。 …… …… 流云楼。 李稷站在大门紧闭的花楼,默默注视着头顶的牌匾。 花楼做生意是昼夜颠倒,白天不开门。此时天才蒙蒙亮,刚好是流云楼一晚上的生意结束的时候,他这个时候跑来,简直是蠢得不能再蠢的行为。 万流云口中那个偶尔回来的朋友,想来也不会在这么早的时候来流云楼。 李稷站在门口,微微垂下视线。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此时不是来流云楼的好时机,但他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远在天边的淳于夜呆在嬴抱月身边,姬嘉树有特殊的方式能和嬴抱月的对话,而他…… 嬴抱月从禅院回来了,就在他之前决定不管不顾前去西戎的时间线前传来了消息。 平安当然是最好的事,可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真的就按照嬴抱月所说的,一直在这里等待,等到她有危机再赶去? 李稷心中有些乱,这时忽然咯吱一声响,流云楼紧闭的大门居然打开了一条缝。 “昭华君?你还真在啊?” 花苞头侍女睡眼惺忪地从里面探出头来,“小姐让我下去看看,居然真是你,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 李稷一时语塞。 这些天李稷一直往流云楼跑,渐渐和流云楼的侍女小厮们都熟悉了起来。他为人礼节周全,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更重要的是话不多,眼睛还不乱看,花苞头侍女对他挺有好感。 “行了,你快进来吧。” 花苞头侍女往身后让了让,和颜悦色道,“好在小姐已经起来了,我领你上去吧。” “那……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稷其实并不想在这么早的时间进女子的闺房,但大清早跑来人家楼下等的人是他没错,如果拒绝就太不识趣了。 李稷在心中苦笑了一声,跟在花苞头侍女背后,一步步走上流云楼的顶层。 楼顶的帘幔中传来浓郁的香气,李稷愣了愣,在楼梯口站定,不再上前一步。 “昭华君,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守规矩的男人。” 万流云悦耳的笑声从帘子里传来,李稷有些无奈,“前辈谬赞了。” “好了,不逗你了。” 万流云在帘子后坐正,注视着帘子后男人的身影,“果然水法天阶的直觉够强啊,居然这么早就跑来了。” 直觉? 李稷心中咯噔一声,“前辈,难道说……” “什么难道?你难道不是事先察觉了才赶来的么?”万流云有些意外,“你一直在等的人,今天来了。” 来了。 李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跑了流云楼那么多趟,最终胜利居然是在一个他完全不抱希望的清晨发生了。 “那前辈,我……” “进来吧,我衣服穿得好好的呢,”万流云从卧榻上起身。 李稷迟疑了一下掀开了帘子,万流云站在矮榻边,向阳台指了指,“人在那。” 李稷屏住呼吸,一步步向阳台走去。 一个穿着常服的人影站在栏杆边,只看背影,身着男子的衣衫扎着男人的发髻,是个身材瘦削的男人。 “你来了。” 栏杆边的人转过头来。 李稷看着此人的面容,不禁睁大了双眼。 第一百二十章 会面 站在栏杆边的人有一对非常英气的眉毛。 眉毛下的那双眼睛看过来的瞬间,李稷的脑子嗡的响了一声。 这是一名女子,她境界并不高,身上显露出的气息只有等阶五左右,但只淡淡扫了一眼过来,李稷却莫名有一种被压倒之感。 要知道,他是天阶。 李稷屏住呼吸,有些难以置信。这种感觉,某种意义上有些像他第一次见到嬴抱月的时候。 都是境界与身上的气势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怎么了?我长得很吓人么?” 来人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扶着栏杆淡淡问道。 “抱歉,是在下失礼了,”李稷立即收回视线,抱拳行礼,“请问,就是你想要见我么?” “没错,是我。” 来人笑了一声,“要找你的是个境界那么低的修行者,是不是很失望?” 李稷望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境界并不能衡量修行者的全部。” “这话听着耳熟,”来人笑了笑,“是前秦公主说的吧?” 李稷有些愕然,这话的确嬴抱月曾经说过,可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看着面前愣神的年轻人,来人笑了笑,“我是她的熟人。” “是吗,”李稷低下头,他和嬴抱月相识不过半年,对于她的过往一无所知。况且以此人的身份,认识前秦公主也没什么稀奇。 李稷深吸一口气,“请问阁下找我有何事?” 来人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视线忽然锐利起来,“我想问你,你还想在这山海关城里待上多久?” 李稷一愣,面具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阁下问这个做什么?” 他有种被冒犯之感,这事和此人有什么关系?况且又不是他想要盘桓在这座城里。 察觉到面前男人情绪的变化,女子笑了笑,“看来你们是和她联系上了。” 她深深注视着李稷的双眼,“是她让你们在这等的吧?”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这话他并未和万流云说过,按理说此人不可能知道才对,那她是怎么猜到的? “果然啊。” 看着李稷的反应,女子淡淡道,“她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是不是还说,她现在很安全,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了,她会再联系你们让你们过来,我说的对不对?” 李稷已经无力再惊讶了,他定定望着眼前女子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为什么知道?” “看来我又猜对了,”女子耸耸肩,”我从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对她这一套已经很熟悉了。“ 这一套…… 李稷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之所以要见你,就是觉得她会用一套来糊弄你们。”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女子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有些微妙,“你们应该也认识了大半年了吧?怎么还相信她那些鬼话呢?” 鬼话…… 李稷发现他不祥的预感真成真了。 从万流云身上能够感到她对嬴抱月不管做什么都无条件地拥护支持,但这名女子恐怕并非如此。 “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子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们不要再犹豫了,如果真的想帮她,还请明天就启程吧。”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 (00:20后) 站在栏杆边的人有一对非常英气的眉毛。 眉毛下的那双眼睛看过来的瞬间,李稷的脑子嗡的响了一声。 这是一名女子,她境界并不高,身上显露出的气息只有等阶五左右,但只淡淡扫了一眼过来,李稷却莫名有一种被压倒之感。 要知道,他是天阶。 李稷屏住呼吸,有些难以置信。这种感觉,某种意义上有些像他第一次见到嬴抱月的时候。 都是境界与身上的气势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怎么了?我长得很吓人么?” 来人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扶着栏杆淡淡问道。 “抱歉,是在下失礼了,”李稷立即收回视线,抱拳行礼,“请问,就是你想要见我么?” “没错,是我。” 来人笑了一声,“要找你的是个境界那么低的修行者,是不是很失望?” 李稷望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境界并不能衡量修行者的全部。” “这话听着耳熟,”来人笑了笑,“是前秦公主说的吧?” 李稷有些愕然,这话的确嬴抱月曾经说过,可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看着面前愣神的年轻人,来人笑了笑,“我是她的熟人。” “是吗,”李稷低下头,他和嬴抱月相识不过半年,对于她的过往一无所知。况且以此人的身份,认识前秦公主也没什么稀奇。 李稷深吸一口气,“请问阁下找我有何事?” 来人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视线忽然锐利起来,“我想问你,你还想在这山海关城里待上多久?” 李稷一愣,面具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阁下问这个做什么?” 他有种被冒犯之感,这事和此人有什么关系?况且又不是他想要盘桓在这座城里。 察觉到面前男人情绪的变化,女子笑了笑,“看来你们是和她联系上了。” 她深深注视着李稷的双眼,“是她让你们在这等的吧?”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这话他并未和万流云说过,按理说此人不可能知道才对,那她是怎么猜到的? “果然啊。” 看着李稷的反应,女子淡淡道,“她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是不是还说,她现在很安全,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了,她会再联系你们让你们过来,我说的对不对?” 李稷已经无力再惊讶了,他定定望着眼前女子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为什么知道?” “看来我又猜对了,”女子耸耸肩,”我从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对她这一套已经很熟悉了。“ 这一套…… 李稷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之所以要见你,就是觉得她会用一套来糊弄你们。”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女子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有些微妙,“你们应该也认识了大半年了吧?怎么还相信她那些鬼话呢?” 鬼话…… 李稷发现他不祥的预感真成真了。 从万流云身上能够感到她对嬴抱月不管做什么都无条件地拥护支持,但这名女子恐怕并非如此。 “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子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们不要再犹豫了,如果真的想帮她,还请明天就启程吧。”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定 “二是……” 女子瞥了李稷一眼,直白道,“二是因为我喜欢你的眼睛。” 李稷噎了一噎,“姑娘,你若是还未成婚的话,建议别这么说话。” 他不知道是北国的女子都比较爽朗奔放缘故,还是在这名大概比他年长的女子眼中,他只是个小辈。 总之,他还是不适应和嬴抱月之外的女子这么单独说话。 “你脸皮还真是够薄的,”站在栏杆边的女子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还是说军营里对待那些糙汉的方式更适合你?” 她淡淡道,“那我换个说法,另一个原因就是我看你比较顺眼。” 这说法的确不太好听,但李稷觉得他比较适合这种。 只是他戴着面具不露真容,这女子到底是哪里看他顺眼了? 女子瞥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轻声道,“虽然瞳色不同,但你的眼睛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李稷沉默了下来,他的眼前莫名浮现出一个站在空荡荡宫殿窗前的高大身影。 他抬起头,直视着眼前女子的双眼,“你还记得他么?” 女子的目光不闪不避,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片刻之后,她移开视线,轻笑了一声。 “我记得,但那又怎样呢?” 李稷眸光闪了闪,他本是没什么兴趣掺和那两人之间的事。说实话,他之前一直觉得那人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等待没什么希望。 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了,别关心我的事了,”女子望着欲言又止的李稷,将话题掰了回去,“我刚刚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李稷回过神来,眉头皱紧,“明早就出发实在太急了一些。” 今晚他和姬嘉树要和嬴抱月对话,还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况且就算他们俩今晚能商量出个结果,还要和其他人说明情况,收拾行李,决定越过长城的人选,寻找向导,规划路线…… 总之去西戎和去之前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一样,困难重重,要提前准备的事一大堆,而不做好完全的准备就出发,除非他们打算越过长城后就死在大漠里。 “明天就走时间是紧了一点,”女子眯起双眼,“但如果你们准备要去,请务必在三天内离开。” “三天内?” 李稷一怔,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 “没错,三天内,”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三天后,我将着手封锁永夜长城,任何人都不会再放出去。” “当然,任何人也别想进来。” 她……能够做到封锁整个永夜长城? 李稷难掩震惊,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女子这个行动背后释放的信号。 永夜长城的确是长城内六国面对西戎的第一防线,在一般人眼中,永夜长城就应该是严丝合缝的铜墙铁壁,任何一个西戎人靠近都会射杀。 但李稷也是几年前到了北寒阁后才了解到,西戎和北魏之间还是有小规模的正常贸易存在的。在长城一些城墙段上的特殊地点上开有小门,在这里定期会举办互市,西戎人可以拿马匹皮毛来换取中原人的粮食茶叶等物品。 这样的小规模互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西戎人对边境的骚扰,但在一些特殊情况下,这样的“交易窗口”会被关闭。 那就是在两边关系紧张,即将爆发大战的时候。 互市留出的口子是一把双刃剑,李稷一直怀疑淳于夜他们就是通过互市的窗口越过长城的,但互市又的确能减少西戎骑兵对边民的骚扰,小股的西戎骑兵侵扰边境,一般都是因为所在部落内发生了饥荒或者存在某种物质不足的情况,互市则可以有效解决这个问题。 据李稷所知,永夜长城已经差不多快六年没有完全封锁了。 七年起,就在山海关城第一次城破之后,大司命林书白曾全面封锁了永夜长城。可北魏一国兵力不足,处理不了那么多流寇,故而在边境形势基本稳定下来后,北魏朝廷就又打开了互市的口子。 这一开就是六年。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告诉他,永夜长城将要再一次全面封锁。 “姑娘,不,前辈。” 李稷现在已经可以基本肯定,他眼前的这名女子隐藏了境界,此人的真实实力恐怕在他之上。 李稷深深凝视着站在栏杆边的女子。 “前辈,到底要发生什么了?” 女子眸光闪了闪,“这不是你现在要担心的事。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出去把她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我之所以先来山海关城,正是想了解边境正在发生的一切,”李稷眸光沉沉,“我不希望把抱月带回来了,她却没了容身之处。” “比起她本人的安危,她恐怕更担心这里。” 女子微微睁大双眼,有些惊讶于这个男人的思虑周全和对嬴抱月的了解,但她语气一转。 “身为修行者多思多想不是坏事,”女子淡淡道,“但保护这里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 她凝视着李稷的双眼,轻声道,“这是我的使命。” 这句话的内容霸道又狂妄,但从这名女子口中说出来,却仿佛理所当然一样。 李稷怔一怔,刚想与之争辩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 他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终于确定了心中那个猜想。 他眼前的人,就是东吴王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也是这世界上唯一有可能成为东吴国母的女人。 “我明白了,前辈。” 李稷闭了闭眼睛,抬头注视着眼前的女人,“我会在三天内出发。” 女人有些惊讶于他的转变,但下一刻嘴角露出笑意。 “看来我没劝错人。” “只是前辈,即便我等能在三日内准备好,但我们这些人对西戎一无所知,请问该如何找到并进入白狼王庭?” 李稷躬身向面前人一礼,“您有什么建议么?” 他知道这名女子在永夜长城上呆了十几年,对西戎的了解绝非一般人能比。 “是么?她现在人在白狼王庭啊。” 女子注视着即便面对着她这个等阶五的修行者,却依然能心甘情愿弯下腰的男人,眸光微微闪动。 “你们如果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白狼王庭,我这边倒是有个好法子。”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用金箔纸包着的信笺,递给李稷,“前不久,我的人在边关缴获了这个东西,你看看。” “这是……” 李稷接过打开,瞳孔微微收缩。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传达 李稷走出流云楼,回头看了一眼顶楼。 太阳已经升起,璀璨的日光下已经看不见了那名女子的身影。 他伸手按了按怀中的信笺,眸光沉了沉。 “三日后么……” 李稷口中喃喃道,他一边往山海居走,大脑一边飞速转动起来。 “昭华君,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走回山海居,方十三正在擦桌子,回头看见李稷跨进门槛,有些意外地问道。 “嗯,有点事,”李稷点了点头,坐到一张桌子边,从怀中的空间法器里掏出一张纸和炭笔。 方十三不是第一次看李稷从怀里掏东西,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世家公子这么不讲究地用炭笔。 李稷能察觉到方十三在一边好奇地打量他,但他无暇顾及,只是刷刷在纸上写下一长串黑字。 写完后他将纸折起来,看向方十三,“十三,你姐姐今天在吗?” “她去别庄了,”方十三望着李稷手中那张纸,眨了眨眼睛,“昭华君,你若是有什么吩咐,找我就行了。” “以你的年纪,想凑齐这些东西恐怕有些勉强,”李稷苦笑一声,展开手中那张纸。 方十三不服气地凑上去,但下一刻他就瞪大了眼睛。 李稷手中的纸是一张清单,上面至少写了几十种东西的名字。方十三自恃自己也是半个生意人,可李稷手中的清单却越看越让他冷汗直冒。 “怎么样?” 李稷问道,“能凑齐么?” “这……” 方十三有些语塞,他虽是在酒楼中长大,但上面有那么多哥哥盯着,自己还没真正做过买卖,更别提这张只上面写的这些东西他很多连见都没见过。 “十三,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挺拔的年轻人跨入山海居中,看见这个人,方十三猛地睁大了眼睛。 “大哥!你怎么来了?” 李稷转过身,看向身后一表人才的青年,有些意外。 方大,山海居老板钱伯方最年长的义子,也是经营着最多家分号的儿子。 “义父今天早上传信来,让我来一趟总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方大在桌边站定,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脸迷茫,“我也正摸不着头脑呢。等等这是……” 方大的视线停在李稷手中的清单上,原本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原来如此,”青年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他向李稷伸出手,“昭华君是要备货?这张单子能给我看看么?” 李稷望着方大,深吸一口气。 他刚回到山海居不久,钱伯方就接到了消息,并将自己最得力的义子派了过来。 流云楼,山海居,万流云的朋友,钱伯方的义子。 原来如此。 这可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昭华君?”方大问道。 李稷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清单递给方大,“我知道这些大部分都有点难找,但只要……” 他本想说能备个六七成凑足场面就行了,却没想到方大一目十行地扫完清单,点点头,“不错,的确都是些稀罕物,给我两天时间,我能凑足八九成吧。” “这……” 这简直出乎李稷的意料,毕竟这单子上的很多东西北方根本都不出产。 “对了,这单子上的有些东西,昭华君您恐怕得和我一起去挑才行。” 方大看了李稷一眼,意味深长道,“毕竟您得了解这些货物,还得了解我们这些商贾做事的规矩才行。” 李稷眸光闪动,点了点头。 “你们都在说些什么?” 方十三左右看了一眼,神情困惑。 “哈哈哈,你就好好在这擦桌子吧,”方大揉了揉他的脑袋,向李稷招手,“昭华君,请。” 李稷点头,和他一起迈出门槛。 …… …… 等到李稷孤身一人再一次回到山海居之中时,已经月上中天。 他从未在一天之内和人说过这么多话,嗓子有些嘶哑。 李稷心中苦笑,看来天阶修行者的修复能力唯独对这个地方不够强大。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匆匆跨过门槛,走到客房二楼。他推开房门,发现姬嘉树已经坐得端端正正,正坐在桌前等他。 (00:20) 方大,山海居老板钱伯方最年长的义子,也是经营着最多家分号的儿子。 “义父今天早上传信来,让我来一趟总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方大在桌边站定,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脸迷茫,“我也正摸不着头脑呢。等等这是……” 方大的视线停在李稷手中的清单上,原本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原来如此,”青年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他向李稷伸出手,“昭华君是要备货?这张单子能给我看看么?” 李稷望着方大,深吸一口气。 他刚回到山海居不久,钱伯方就接到了消息,并将自己最得力的义子派了过来。 流云楼,山海居,万流云的朋友,钱伯方的义子。 原来如此。 这可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昭华君?”方大问道。 李稷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清单递给方大,“我知道这些大部分都有点难找,但只要……” 他本想说能备个六七成凑足场面就行了,却没想到方大一目十行地扫完清单,点点头,“不错,的确都是些稀罕物,给我两天时间,我能凑足八九成吧。” “这……” 这简直出乎李稷的意料,毕竟这单子上的很多东西北方根本都不出产。 “对了,这单子上的有些东西,昭华君您恐怕得和我一起去挑才行。” 方大看了李稷一眼,意味深长道,“毕竟您得了解这些货物,还得了解我们这些商贾做事的规矩才行。” 李稷眸光闪动,点了点头。 “你们都在说些什么?” 方十三左右看了一眼,神情困惑。 “哈哈哈,你就好好在这擦桌子吧,”方大揉了揉他的脑袋,向李稷招手,“昭华君,请。” 李稷点头,和他一起迈出门槛。 …… …… 等到李稷孤身一人再一次回到山海居之中时,已经月上中天。 他从未在一天之内和人说过这么多话,嗓子有些嘶哑。 李稷心中苦笑,看来天阶修行者的修复能力唯独对这个地方不够强大。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匆匆跨过门槛,走到客房二楼。他推开房门,发现姬嘉树已经坐得端端正正,正坐在桌前等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 掩饰 “狼背山?”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是哪两个字?” “狼的后背,”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李稷还是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模样,但按照山鬼大人的说法,应该是山脉的形状酷似灰狼的后背。” 咚。 嬴抱月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之前和淳于夜在进禅院入口前的对话在她耳边复苏。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就是发现了一座长得像狼背一样的山。” 嬴抱月听见她自己笑着道。 就在淳于夜领她跳入沼泽之前,她曾在不经意的张望中看到过一片山脉,虽肉眼可见,但山脉的位置位于地平线上,距离当时他们所处的位置还有很长一段路。 而就在那片山脉间,能看见一座两边窄中间凸起的石头山,那山中间凸起的部分形状十分有意思,居然神似灰狼的背脊。 所以她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抱月?” 嬴抱月久久没有回应,李稷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李稷,”嬴抱月目光发直,“我好像看见过这座山。” “你看到了?” 李稷一惊,不禁和姬嘉树对视了一眼。 “没错,我的确看见了,”嬴抱月长长吐出一口气。 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谁能想到她心心念念一直在寻找的腾蛇翅膀的所在,居然就这么偶然间被她给碰见了。 而如果她当初没有和淳于夜一起去禅院,就不会碰巧看见这座山。 哪怕是在西戎草原上,这般形状特别的山峰也很难出现第二座,嬴抱月几乎可以肯定她昨天看见的那座石头山就是狼背山。 “是吗,居然这么巧?” 听完嬴抱月的叙述,李稷心中也十分吃惊,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天大的喜事。他们原本还不知该如何寻找这座山,却没想到这座山就这么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不过……” 就在李稷想着该如何阻止嬴抱月一个人跑去狼背山时,嬴抱月犹豫的声音从叶片中传来。 “不过什么?” 嬴抱月苦笑一声,“不过我虽然看见过这座山,却不知它具体的位置在哪。” 李稷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在进入禅院入口处时看见这座山的,”嬴抱月回忆着之前的场景,神情微妙,“但禅院入口的位置是一直变化的,我并不知道我当时所站的地方在哪。” 如果她能找到她当初的立足之地,是可以凭借记忆推算出狼背山的位置。但问题是当时那个地方是淳于夜带着她去,她并不认识路。 草原上的景色不管哪里都差不多,如果她没有猜错,当时她和淳于夜进入的那片沼泽应该已经消失了,她凭着记忆恐怕不可能再找到那个地方。 李稷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你能想到什么法子再找到那个地方么?” 嬴抱月垂下视线,“估计就只能去问淳于夜了。” 之前禅院入口的位置是他去打听的,淳于夜肯定还记得。 “不行!” 姬嘉树在一边脱口而出,“你不能再去问他!” 就算他再不了解情况,也知道淳于夜此人敏感多疑,嬴抱月已经出了禅院却还向他打听之前去过的地方,必然会引起他的疑心。 况且就算淳于夜愿意告诉她,嬴抱月为了这个答案,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姬嘉树手在桌上死死握成拳,他之前光是想到嬴抱月日夜都待在那匹狼身边就快疯了,他不敢再想下去。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笑了一下,“嘉树,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她知道姬嘉树在担心什么,她自己还有别的担心。 “我也不会就这么直接去问他,万一暴露了腾蛇翅膀的位置就糟了。” “是吗,”姬嘉树微微松了口气,他对嬴抱月口中所说的分寸是有所怀疑的,但为了不暴露腾蛇翅膀的位置,她应该不会冲动。 “况且我就算知道地方,暂时也出不去,”嬴抱月摸着面前的树干,肩膀耷拉了下来。 姬嘉树一怔,“怎么了?” “白狼王庭最近戒严了,”嬴抱月耸耸肩,“大概七八天后淳于夜的婚礼就要在这里举行,到时候会来很多宾客,白狼王庭从昨天开始就在严格限制人员出入。” 连慕容恒赫里这样的有爵位的当户现在都不允许从白狼王庭中离开,她更是被淳于夜禁了足,在婚礼办完前,她是别想从这里出去了。 嬴抱月抬头看向远方的星辰,她现在就想去找那座山,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最快也要等淳于夜婚礼办完才能想办法去往狼背山。 “是吗,鬼华君就要举办婚礼了么……” 听见这个消息,姬嘉树神情有些复杂。 战国六公子里,没想到最先正式成婚的人居然是淳于夜。 姬嘉树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轻声叮嘱嬴抱月道,“这些天估计你那边人会很杂乱,你保护好自己。” “至于去狼背山的事,等淳于夜的婚事结束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嗯,我知道。” 嬴抱月点了点头,“等婚礼结束了,我找个时间再联系你们。” “好,”姬嘉树一边应着,一边看向身边从嬴抱月说起淳于夜的婚事时开始就一直沉默的李稷。 他目光闪了闪。 姬嘉树觉得李稷今晚有些反常。 对面没再有人接话,嬴抱月问道,“如果没有别的事了,我先走了?” “嗯,”姬嘉树注视着李稷的侧脸,“昭华,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李稷摇了摇头。 嬴抱月等了等,没有听到李稷的声音,她目光有些失望。 “那我走了,你们也多保重。” 她摸了摸腰边巨阙剑的剑柄,手掌缓缓离开了树干。 莹莹的光芒褪去,嬴抱月注视着眼前冰冷的树木,并没有立即离开。 夜风中,她握着剑柄,一个人静默而立。 …… …… “人走了。” 手中的叶片失去光芒,姬嘉树松开树枝,瞥了一眼身边如雕像般立在书案边的男人。 “你今晚怎么回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春夜 李稷看了他一眼,“什么怎么回事?” “你别装傻,”姬嘉树冷哼了一声,“以前一旦抱月提起淳于夜,你可是比我还要激动,怎么这次一言不发?” 不仅是一言不发,他甚至觉得李稷在故意避开和嬴抱月交谈。 “该说的你不是都说了么?我还能说些什么?” 李稷淡淡开口,不等姬嘉树反驳,他正色道,“不提这些了,我有正事要和你商量。” 姬嘉树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意外地看着李稷,“什么事?” “去西戎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李稷在桌边坐下,“就在后天。” “后天?” 姬嘉树吃了一惊,不由得瞪大双眼道,“等等,我们不是和抱月说好了等她联系后再去吗?” “嗯,之前的确是这么说好的,”李稷平静道,“但我决定反悔。” “李稷,难道你……” 姬嘉树愕然看着他,下一刻猛地看向窗外的树叶,“你不会不打算告诉她吧?” 他忽然明白了李稷之前为什么不敢和嬴抱月多说话了,这分明是因为直接打算阳奉阴违,怕表露出心虚吧? “嗯,”李稷简单地点了点头,“我不准备告诉抱月。” “那你……” 姬嘉树看着李稷的目光,觉得他有点陌生。 “此事是我一人的独断专行,”李稷瞥了他一眼,“总之赵光会和我走,你和其他人可以考虑一天,再决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走……” 姬嘉树皱紧眉头,“怎么走?我们连出长城的路线都还没调查好呢!” 总不能李稷说后天走就后天走吧? “需要伪装的身份和出长城的路线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李稷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笺,“这是你们每个人的通关文书,还有证明身份的护身牌。” “你从哪拿到的?光华弄的么?” 姬嘉树打开那些信笺,在看到信笺上的文字时,他瞳孔微微收缩。 这些绝不是耶律华弄到的。 “一个朋友给的,”李稷平静道,“具体的来源我不便多说。” 姬嘉树拿着这些信笺抬起头,他指向上面写着的一个日期,“你急着出发,是为了赶这个日子?” “没错,”李稷轻声道,“我们要在日期前赶到白狼王庭。” “昭华,你这一招实在是……” 想起刚刚嬴抱月说的那些话,姬嘉树望着李稷的目光变得极为复杂。 “你真的一点都不打算告诉她?” 用这个法子,到时候就算他们顺利到达了西戎,嬴抱月又会怎么想? “如果告诉她,她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李稷淡淡道。 “我知道你把她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所以春华,即便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走,也不会泄露我的计划吧?” “这……” 姬嘉树一时语塞。 从保护嬴抱月的角度来说,不告诉她的确是最好的。 但他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次的事是我一人的独断专行,”李稷拿起桌上的信笺,淡淡道,“抱月之后如果怪罪,我自然一人承担。” 哪怕被她厌恶,他也做好了准备。 姬嘉树定定看着他。 “不,”他站起身,淡淡道,“既然同意你的做法,我们就都是共犯。” 李稷一怔。 姬嘉树从他手中拿过一封信笺,“既然你都安排好了,就按照你说的办吧,我相信你。” “春华?” “我可不允许你先于我出现在抱月的面前,”姬嘉树轻笑了一声,瞥了李稷一眼,“你想得美。” 李稷苦笑,“可我这法子……” “别可是了,怎么?我愿意和你一起去,结果你又不乐意了?” 姬嘉树展开信笺,细细读着上面的细节,他此时无比庆幸他父亲在他小时候让人教过他西戎语。 “照这上面的说法,我们这次还是要伪装成商队?” “嗯,”李稷点头,“货物我已经准备好了,之前抱月做的那些人皮面具也可以重新利用起来了。” “不过那地方的人长相有些奇特,那些面具估计得改改。” “唔,”姬嘉树点了点头,“这个可以找我长姐,她手很巧,也许能做到。” “好,那这件事明天就交给你,”李稷点了点头。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夜色渐渐深了。 “今天就说到这吧,”姬嘉树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不早了,你今天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他能从李稷的眼中看到深深的疲惫,这份疲惫不是来自肉体,估计是来自于精神。 “好,那我回去了,”李稷从桌边站起身。 “你可不要把自己累垮了,”看着李稷走到门边,姬嘉树忍不住加了一句。 “怎么会,我可是天阶,”李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 看着身后眸光纯稚的少年,他心中的负罪感更重。 “春华,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 姬嘉树无语地看着他,“这话应该是我说吧?” “也是。” 李稷苦笑一声,转身为姬嘉树关上门。 …… …… 李稷的房间就在姬嘉树房间的旁边。 夜很静,李稷推开自己的房门,并未点灯,径直走到了桌边。 桌边的床铺上堆着整齐的被褥,仔细看,能在上面看到一些灰尘。 这些天来,他从未展开过被褥。 今晚他也没有躺到床上。 李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他房间的窗户和姬嘉树房间窗户的朝向并不相同,并不能看见院中的那棵大槐树。 李稷握着灵石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并未等到山鬼的声音。 他并未感到意外,这些天山鬼为了将风法送到西戎几乎耗尽了精力,昨晚送来消息后就提到她可能会在几天内失去联系。 没听见山鬼的声音是在意料之内,但李稷站在夜风中,心情莫名的烦躁。 “那我走了。” 嬴抱月最后的那句话不断地在他脑子里打转。 他最终,一句话都没敢和她说。 李稷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引起真元紊乱,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重新迈出房门,走下了楼梯。 此时已经接近子时,整个院中空无一人。 李稷走到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下,将手放到了树干上。 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的手掌,李稷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他闭了闭眼睛,准备回去睡觉。 后天还有硬仗要打,即便他不想睡也必须强迫自己休息一下。 可就在他想要转身之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意外的声音。 “李稷?”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远方 李稷僵立在树边,觉得他在做梦。 不然他为什么会听见嬴抱月的声音? 可下一刻淡淡的碧绿莹光在他身边亮起,星星点点,宛如夏夜的萤火虫。 李稷睁大双眼,呆呆看向身边亮起的树干。 在察觉树干的纹路上重新发出光芒的瞬间,他第一反应就是抬起头看向楼上姬嘉树房间的窗户。 好在姬嘉树晚上有关窗睡觉的习惯,槐树的叶片此时正垂在紧闭的窗户外。 看到这一幕,李稷不禁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居然为此事感到庆幸,心中顿时又充满了羞耻。 既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又为自己这点小心思感到无语。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又不是大晚上的在和人偷情。 “李稷?” 这时嬴抱月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稷伸手扶住树干,他张了张口,嗓子里却像是塞着一团麻絮,发不出声音,也说不出一个字。 汹涌的感情堵在他的胸口,无处排遣,无处抒发。 可即便他一直没有回答,他面前围绕着树干的萤火依旧飞舞着,没有消失,也没有离开。 他甚至能够察觉到对面的人正在耐心地等待着。 李稷的眼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手扶着树干低下头,终于缓缓开口,“抱月。” “果然是你,”嬴抱月笑了,“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我……” 李稷总觉得自己的嗓子又被堵住了,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你为什么还在?” 按照姬嘉树之前的说法,想要和嬴抱月隔空联系上有一套完整的步骤,不仅要有树,还需要吟咏诗文。 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这样的事,他刚刚只是走到了树边,并没有做之前的那些步骤。 可即便如此他却能听见嬴抱月的声音,就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她一直都在。 上一次的联系并未中断,只是他们这边以为中断了而已,虽然嬴抱月和他们说了离开了,但其实她一直都站在树边。 等到有人重新走到槐树下时,之前的联系才重新被激发。 李稷定定望着眼前的树干,如果今夜没有人来,她难道准备在树下站一夜吗? “为什么还在?” 嬴抱月站在星空下,抚摸着眼前的小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李稷皱起眉头,他一听就知道她在糊弄他。 “别光说我了,那你呢?”嬴抱月低低笑了一声,“你大晚上的做什么呢?也睡不着?” 李稷顿时语塞,“我……” 察觉到对面人又陷入了沉默,嬴抱月不禁苦笑了一声,“你今晚情绪不太对,李稷,发生什么了吗?” 李稷明白他不该再沉默了,他身边这时候没有其他人,如果他再一味地不接话,只会伤到她的心。 “没什么。” 李稷低声道,“只是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不能出去,有些憋闷。” 觉得憋闷? 嬴抱月站在树下瞪大眼睛,那个初见时一个人大半夜待在棺材里练功的李稷会觉得憋闷? 李稷说完就后悔了,他这都找的什么鬼理由。 “憋闷的话……” 嬴抱月也不知这憋闷该如何治,试探着道,“要不你们去周围散散心?比如去流云楼。” 按理说山海居旁边就挨着流云楼,娱乐场所完善,李稷他们应该不至于待的憋闷才对。不过以李稷的性格,大概对喝花酒没什么兴趣。 流云楼他最近倒是经常去,虽然估计和嬴抱月想到的去的目的不太相同…… 李稷此时只想快点将这个尴尬的话题给遮过去,含糊地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知道了? 这人不会真想去喝花酒吧? 嬴抱月愣愣望着眼前的树干。 “你呢,你怎么样了?” 李稷身心都有些狼狈,伸手扶住树干,“之前没来得及问,你这次去禅院,有没有受伤?” 虽然山鬼说人是无事地回来了,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不是没来得及问,是你之前明明有时间,却根本没有问我。 嬴抱月望着眼前树干上的光芒,沉默了下来。 “抱月?” 察觉到对面的沉默,李稷心里咯噔一声,语气着急起来,“伤的很重吗?” 嬴抱月摇摇头,她看了一眼身上已经愈合不少的伤口,笑了笑道,“只不过有些擦伤,已经全好了。” 李稷还想追问,嬴抱月握紧腰边剑柄,“李稷,我有件事更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李稷怔住了,“什么事?” 嬴抱月轻声道,“李稷,我拔出巨阙剑了。” 李稷站在树下,目光恍惚了一下,耳边夜风拂动树叶的婆娑声一瞬间仿佛都变大了。 他声音有些干涩,“是吗,你拔出来了啊。” 嬴抱月微微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满,“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李稷闻言,脑子里那种恍惚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的记忆里,嬴抱月好像从未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 “不是,我很惊讶,”李稷深吸气,尽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等阶四能拔出那把剑,很了不起。不过……” “不过什么?” 嬴抱月眉头皱得更紧。 李稷深深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不过我一直都觉得,你能办到。” 当初将巨阙剑丢给她的确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以常理而言,地阶修行者根本无法拔出那把剑,但就在将那把剑丢给她的时候,他既希望那把剑能代替他保护她,心中同时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如果是嬴抱月的话,她也许能够拔出这把剑。 事实证明,她真的做到了。 李稷握紧腰边落日剑的剑柄,感觉自己浑身的血行有些快。 对剑客而言,佩剑相当于自己的另一个身体和灵魂,嬴抱月拔出了那把剑,也意味着她某种意义上,了解了属于他的一部分。 听了李稷的话,嬴抱月怔了怔。 之前她心中些许难以言说的感觉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是吗,”她微微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谢你把剑借给我。” “没什么,”李稷摇摇头,他闭上双眼,他只恨他自己此时不能在她身边。 “抱月,”他终于说出了他没能说出的话。 “你这些天,保护好自己。” “嗯,我知道,”嬴抱月笑了笑,“你们也是,如果憋闷的话就出去走走。” 他们很快就会出去。 李稷凝视着眼前的树干。 就在嬴抱月并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即将出发去见她。 第一百二十六章 婚礼 “那……我回去睡了?”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些废话,不知不觉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嬴抱月望着远处大漠边缘的地平线,神情有些恍惚。 她莫名有一种他们还在南楚,她和李稷一起坐在藏的屋顶聊天时的感觉。 然而事实上,他们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明明那个时候也很辛苦,可此时回忆起来,却觉得那段时光仿佛无忧无虑一般。 “嗯,你快点回去睡吧,”李稷温声说道。 虽然还有些恋恋不舍,但他心中之前的烦闷已经全部消失。想到不久后就能见到嬴抱月,他心情更是雀跃,甚至开始怀疑他之前为什么会钻进牛角尖,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只是和她说话心情就能迅速变好,李稷心中苦笑,他对她的要求看来还真是有限。 “好,我这就去睡了,”嬴抱月凝望着放在树干上的手掌。 李稷站在槐树边不动,这一次他想彻底等嬴抱月离开后再走。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树干上的光芒虽然渐渐暗了下来,嬴抱月的气息却好像还在。 “抱月?” 嬴抱月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我真的马上就走!” “不是,我又不是在赶你走,”李稷苦笑,“怎么了吗?有什么忘记说了吗?” “没有了,”嬴抱月抚摸着着树干,“你也快回去睡吧,耽误你睡觉了。” “怎么会,”李稷笑了笑道,“我们成天呆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想什么时候睡都行。” 他隐隐觉得嬴抱月是不是和他一样都想等对方先走,他悄悄退了几步,做出已经走远的模样。 果然嬴抱月的气息淡了不少,但就在这时,树干中忽然传出她的声音。 “李稷!” “怎么了?”李稷连忙上前。 “没什么,”嬴抱月僵了僵,“我是想说,你们在那边也多保重,注意自己的安全。” “嗯,”李稷点了点头,他凝视着树干上的光芒,“我们会的。” “那我回去了。” 嬴抱月松开树干,最后看了一眼这棵树,转身向帐篷处走去。 树那边嬴抱月气息彻底消失了。 李稷定定望着院中的槐树,他面上神情不变,伸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但他的心脏,却比任何一个时刻跳得都要快。 …… …… 朝阳从草原的地平线上升起,嬴抱月欣赏了几眼日出,重新走回黑帐篷中。 慕容恒正在摆着卫兵送来朝食,看见嬴抱月走进来,他松了口气。 “你去哪了?刚刚怎么都找不到你人。”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卫兵打发走,如果嬴抱月再不回来,估计再来找的就不只是卫兵了。 “出去观察了一下这附近的地形。” 嬴抱月轻声开口,坐到了食案边,“怎么了?有人找我?” 她虽然被淳于夜禁足,但在周围转转是允许的,慕容恒也应该知道此事,但唯独这一次他的反应有些大了,估计发生了些什么。 “没错,是有人找你,”慕容恒深吸一口气。 “谁啊?” 嬴抱月问道,“淳于夜吗?” 慕容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是十二阏氏。” 乌日娜? 嬴抱月恍然大悟,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她都差点忘记她在这里的正牌身份是乌日娜的侍女了。 “等等,乌日娜现在应该很忙才对吧?” 婚礼在七天后就要举行了,西戎的王族婚礼整体的步骤也堪称繁琐,需要提前准备。 乌日娜作为新嫁娘,这些天忙各种事忙得都快傻了,怎么有心思想起她了? “就说忙才会想到你啊,”慕容恒神情更无奈了。 “那边说人手不足忙不过来了,叫你如果伤好了就赶紧去帮忙。” “噢,我知道了。” 嬴抱月原本还在想到淳于夜婚礼前的这些天她应该干些什么,现在看来不用想了,估计她也有的忙了。 她匆匆吃完朝食,就向须卜家所在的帐篷走去。 …… …… “萨仁,你回来了?” “身体没大碍吧?” 嬴抱月走进帐篷的时候,乌日娜正坐在梳妆试首饰。 从嬴抱月的角度来看,她整个人都像是埋在金银首饰里一般。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乌日娜转过头来,满脑袋都叮当作响。 “谢谢阏氏的关心,身体已经都恢复了,”嬴抱月躬身向她行礼,“另外,真的非常感谢您之前借给民妇的马。” 嬴抱月恍然大悟,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她都差点忘记她在这里的正牌身份是乌日娜的侍女了。 “等等,乌日娜现在应该很忙才对吧?” 婚礼在七天后就要举行了,西戎的王族婚礼整体的步骤也堪称繁琐,需要提前准备。 乌日娜作为新嫁娘,这些天忙各种事忙得都快傻了,怎么有心思想起她了? “就说忙才会想到你啊,”慕容恒神情更无奈了。 “那边说人手不足忙不过来了,叫你如果伤好了就赶紧去帮忙。” “噢,我知道了。” 嬴抱月原本还在想到淳于夜婚礼前的这些天她应该干些什么,现在看来不用想了,估计她也有的忙了。 她匆匆吃完朝食,就向须卜家所在的帐篷走去。 …… …… “萨仁,你回来了?” “身体没大碍吧?” 嬴抱月走进帐篷的时候,乌日娜正坐在梳妆试首饰。 从嬴抱月的角度来看,她整个人都像是埋在金银首饰里一般。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乌日娜转过头来,满脑袋都叮当作响。 “谢谢阏氏的关心,身体已经都恢复了,”嬴抱月躬身向她行礼,“另外,真的非常感谢您之前借给民妇的马。”嬴抱月恍然大悟,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她都差点忘记她在这里的正牌身份是乌日娜的侍女了。 “等等,乌日娜现在应该很忙才对吧?” 婚礼在七天后就要举行了,西戎的王族婚礼整体的步骤也堪称繁琐,需要提前准备。 乌日娜作为新嫁娘,这些天忙各种事忙得都快傻了,怎么有心思想起她了? “就说忙才会想到你啊,”慕容恒神情更无奈了。 “那边说人手不足忙不过来了,叫你如果伤好了就赶紧去帮忙。” “噢,我知道了。” 嬴抱月原本还在想到淳于夜婚礼前的这些天她应该干些什么,现在看来不用想了,估计她也有的忙了。 她匆匆吃完朝食,就向须卜家所在的帐篷走去。 …… …… “萨仁,你回来了?” “身体没大碍吧?” 嬴抱月走进帐篷的时候,乌日娜正坐在梳妆试首饰。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准备 乌日娜撇了撇嘴,“今天我也没见到他人影,听说和十一翟王一起打猎去了。” 打猎? 嬴抱月愣了愣,淳于夜好歹也是个新郎官,应该有很多事要准备才对,他不留在帐篷这边,反而出去打猎了? “看来你和慕容恒成婚的时候,是没好好操办过?” 乌日娜瞥了她一眼,“婚礼上要用到很多野物,一般是要新郎亲手打回来才算诚心。” 不过习俗是这么一个习俗,但传统大婚上要用的很多野物只有老猎人才能打到,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们连根毛都摸不着,大部分还是男方偷偷用钱置办的,假装是自己打到的。 “翟王殿下可看重这门婚事了,”乌日娜的另一名侍女阿蛮在一边喜滋滋道,“昨天还送了八根两尺长的野鸡翎来,都是翟王殿下亲自打的呢!” “呸!他说是他打的你就信啊,”乌日娜横了她一眼,“鬼知道他是从他们淳于家哪个压箱底里翻出来的呢!” “小姐……” 阿蛮无奈地看着乌日娜,“马上就要成婚了,您就不能把翟王殿下往好处想吗?” 嬴抱月顺着阿蛮的目光看向帐篷的一角,果然看见八根悬挂着的色泽艳丽的野鸡尾巴毛。 她走到野鸡翎边,伸手在根部摸了摸,回头看向乌日娜。 “阏氏,这些鸡毛还没干透,打下来的时间应该没超过三天,应该是刚捕到不久的野鸡身上的。” 乌日娜一时语塞,梗着脖子道,“就算是刚捕到的,也不一定就是那家伙自己打的,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亲兵呢!” 这一点倒确实是说不准。 嬴抱月回想起之前淳于夜和乌日娜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实在很难想象淳于夜欢天喜地亲手去给自己的新娘猎新婚礼物的模样。 但想到这里,她忽然怔了怔。 自己的新娘吗? 嬴抱月看向坐在铜镜前头上戴满首饰的乌日娜。 她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穿得喜气洋洋,但唯独脸上没有一丝喜色。 嬴抱月微微攥紧手指。 无论是乌日娜还是淳于夜,这都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也很可能是唯一的一次大婚。 但成婚的对象,却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那个人。 不知为何,嬴抱月忽然想起上辈子她答应嬴苏的时候,嬴苏脸上露出的笑容。 那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明媚的,无比幸福的笑容。 她那时看不懂那个笑容,可此时却好像有些懂了。 “喂,要结婚的人是我,你这是什么表情?” 乌日娜盯着眼前忽然出神的嬴抱月,皱起眉头。 嬴抱月回过神来,连忙掩饰道,“没什么,民妇就是觉得这羽毛很漂亮。” “是吗?”乌日娜狐疑地盯着她,“你要是喜欢,让慕容恒去给你打就是了,堂堂大当户不至于这点本事没有吧?” “也是,民妇会和他说的,”嬴抱月笑了笑,重新走回那堆布料前,细细挑选起来。 乌日娜盯着她的背影,目光微深。 阿蛮做完了自己手上的事,也蹲到旁边和嬴抱月一起挑选起来,一边翻捡嘴里一边啧啧有声。 “唔,这呼揭国送来的料子也太糙了,这玩意也敢送来上贡?” “还是莎车国的孔雀翎好看,只是这成色比不上去年送来的啊……” “比来比去,还是车居这次的贡品最好,花色也新。” 两人挑来跳去,最终选择了三匹料子,送到了乌日娜面前。 乌日娜漫不经心地翻了两下,指了车居国的那匹料子,“就这个吧。” “奴婢也觉得这匹好,”阿蛮笑嘻嘻道,“下次车居国的商队来了,可要多买几匹。” 从阿蛮之前的嘀咕中,嬴抱月了解到车居国是夹在呼揭和莎车之间的一个小国,因为耕地和草场的面积都过小,整个国家的人都靠经商为生,在长城以北拥有专门的商道,是附近地域着名的商人集团。 某种意义上,除了国土面积实在太小国力又弱之外,是个和中唐很相似国家。 “不用等下次了,”乌日娜摆弄着手中的布料,“这次的婚礼上也会有车居国的商队来。” “会有商队来?” 阿蛮有些发愣,“不是说婚礼只有贵族和使节能参加么?” “车居国的使节就是商人,”乌日娜耸耸肩,“那个国家的人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做生意的机会。” “不过这样也好,估计有不少人都在期待着他们的到来。“ “那倒是,姑娘们想必都会开心,”阿蛮闻言喜上眉梢。 自从白狼王庭开始限制人员出入后,买东西就变得麻烦起来,这时听说会有带着新鲜玩意的商队来,无疑是久旱逢甘霖。 “好了,你把这料子带给卓娅,让她赶紧按照我的尺寸缝制吧,”乌日娜将手中的料子丢给阿蛮。 卓娅是乌日娜另一位擅长缝补的侍女,因为平日里要做大量的针线活,住在旁边另一顶帐篷里。 阿蛮接过布料出去了,大帐里一时间就剩下嬴抱月和乌日娜两人。 嬴抱月空着一双手,看了一眼一边端坐着的女子,“阏氏,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 “你等等,先别急着出去。” “萨仁,我有事问你。” 乌日娜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刚刚看到山鸡翎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嬴抱月没想到还有秋后算账的,苦笑了一声,“阏氏,是那羽毛太漂亮,民妇一时间看入神了。” 乌日娜紧盯着她的眼睛。 “是看羽毛入神了,还因为那还是翟王殿下为我取回来的羽毛而感到不满呢?” 嬴抱月心里咯噔一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阏氏,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 乌日娜从头上摘下一枚金簪,锐利的簪尖在她的手掌滑动,她微微一笑,“说起来我还没有祝贺你,安然无恙地和翟王殿下一起回来了呢。” 嬴抱月心中愈发觉得不妙,不动声色道,“谢谢阏氏的祝福。” “你是应该谢我,”乌日娜望着她笑了一声,“以我的立场,我本该诅咒你别回来才对。” 嬴抱月想起她将马借给自己时的神情,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不过你也别觉得我大度,有人抢我男人我都无所谓,”乌日娜话锋一转,视线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她扫了嬴抱月一眼,“我之所以留下你,是有事要你办。” 嬴抱月一怔,“什么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提议 “如你所见,我还没几天就要和淳于夜成婚了,”乌日娜淡淡道。 “按照我母亲之前的交代,在成婚前一天,我要在白狼王庭内找个有经验的妇人,教教我那些事。” 她离家前,她母亲原本是想亲自教她这些事。但当时母亲身边的老侍女提醒,这种事最好是由伺候过翟王的侍妾来讲,以防翟王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她母亲听了后,就叫她到了白狼王庭后再找伺候过淳于夜的妇人来教。 淳于家的这些翟王们,一年有半年的时间都要待在白狼王庭,所以自然都会留几个伺候的女人在此地的帐篷里。 但乌日娜怎么都没想到,她到了白狼王庭后虽然见到了淳于夜,却没在他的帐篷里发现这样的女人。 别说侍妾了,她连个侍女都没见到过。 她让阿蛮带了重金去贿赂白狼王身边的那些阏氏和她们的侍女,想从中套出淳于夜少年时代在这边睡过的女人的下落,结果她收到的消息是…… 没人见过,也没人知道。 对十二翟王的评价,基本都是性情古怪,难以接近。 这难以接近里,也包括女人。 乌日娜的神情古怪起来,淳于夜作为一个部落的翟王,也会带头去抢夺作为战利品的女子,但他抢了自己却不留下,一个不留地全部丢给下属。 也有女子曾半夜想摸进十二翟王的帐篷,但最后的结果是浑身是血地被丢了出来。 这种事发生几次之后,淳于夜的地盘彻底变得无人敢靠近,他那顶帐篷里更是从未出现过一星半点个女人的痕迹,除了…… 乌日娜的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 除了她和萨仁进去过。 “阏氏?” 听着乌日娜的叙述,再察觉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嬴抱月后背汗毛根根竖起。 “您难道是想让我教你……” 嬴抱月说不下去了,那种事应该叫什么?燕好?人事? “你既然已经成婚了,难道教不得么?” 乌日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这……” 嬴抱月身体有些僵硬,她并非不懂理论,糊弄下小姑娘也是行的,但她真的很担心她教的那些会和实战有所偏差。 “好了,不开玩笑了,”乌日娜忽然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们进入正题吧。” 所以刚刚的那些都是在开玩笑? 嬴抱月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我并不需要你教我那些,”乌日娜语气冰冷,“因为我根本没打算和淳于夜做那种事。” 这…… 嬴抱月有些尴尬,她知道乌日娜和淳于夜关系不好,但乌日娜真的有必要把这种夫妻间的私房事和她说么? 况且真到了那时候,这事真能由她说了算么? 乌日娜看了嬴抱月一眼,“不过这只是我一人的想法,我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想的。” 嬴抱月苦笑一声,“那……您还是和翟王殿下事先商量一下比较好。” 如果要做有名无实的夫妻,那至少需要双方的配合。 “和淳于夜商量?” 乌日娜忽然冷笑起来,“你觉得他会答应么?” 她怎么会知道? 嬴抱月心中有些无语,乌日娜抓着她问到底是要干什么? “看来你就算嫁过人,却并不了解男人,”乌日娜淡淡瞥了她一眼,“男人可不像女人那样在乎这档子事,就算淳于夜对我不感兴趣,出于面子,他也不会愿意入个空洞房。” 所以呢? 嬴抱月一言难尽,乌日娜真的要抓着她在这一直讨论自己的新婚夜吗? 眼见着乌日娜盯着她不放,嬴抱月只能艰难开口接话,“那阏氏,您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 乌日娜笑起来,“这事其实也好办。” 男人虽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去抱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但如果有喜欢的女人可以选,那自然还是会选自己爱吃的。 “我不想和翟王殿下一起渡过新婚之夜,”乌日娜满面微笑地望着嬴抱月,“那找个人替我就好了。” 嬴抱月望着她脸上的笑容,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阏氏,您的意思是?” “需要我说的那么明白么?”乌日娜眯起眼睛,盯着嬴抱月,就像盯着羊圈里的羊。 “萨仁,我和翟王殿下的新婚之夜,你替我去就好了啊。” 什么?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人在说些什么? 让她替她? 替什么? 怎么替? “阏氏……” 嬴抱月声音有些干涩,“您都在说些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乌日娜的目光冷下来,“我不想和淳于夜睡一张床榻,六天后的那个晚上,你就替我待在新房里陪他吧。” 嬴抱月愕然睁大双眼。 这个人都在说些什么? 让她替她去洞房? 她微微张开口,可还不等她拒绝,乌日娜抬起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唇,制止了她要说的话,开口问道。 “萨仁啊,你知道你三天前是怎么回来的么?” 乌日娜望着嬴抱月,笑容愈发甜美。 “怎么回来的?” 嬴抱月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她是在昏迷的过程中被带回白狼王庭的,她回来的过程中难道又发生了什么? 乌日娜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嘴角的笑容高深莫测,“你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翟王殿下抱回来的。” 嬴抱月心中一凉,但她深吸一口气,冷静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乌日娜嘴角笑意一淡。 她被抱回来也许有可能,但以淳于夜的谨慎,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这么做。 嬴抱月抬头看了她一眼,“阏氏,此事是真是假,一问翟王殿下便知。” 乌日娜冷哼了一声,“你还挺了解他。” “好吧,”她淡淡道,“虽然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但你的确是被淳于夜抱回来的。至少我看见了。” 嬴抱月心头微缩,“阏氏,这是因为……” “你不用多说了。” “我也是个女人,”乌日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嬴抱月一眼,“有些话我不说,但我不代表我看不出来。” “我也是个女人,”乌日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嬴抱月一眼,“有些话我不说,但我不代表我看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威胁 嬴抱月声音有些干涩。 “您看出什么了?” 乌日娜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是在和我装糊涂不成?” 十二翟王是什么人? 那是个性情古怪生人勿近的阎罗。 她和淳于夜也算是从小就认识,她从未见过淳于夜对一个女人能容忍到如此程度。 对其他男人而言,这点子接触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对淳于夜而言,在面对萨仁的时候,他的言行举止都十分反常。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淳于夜肉眼可见对这个已婚妇人怀有好感。 “翟王殿下对你很有兴趣,”乌日娜眯眼打量着嬴抱月,淡淡道,“别的我不敢说,如果在新婚夜把你送到他的帐篷里,淳于夜应该会很乐意接受。” 她说完这些,就饶有兴趣地等着嬴抱月的反应。 淳于夜那点子心思她自以为已经看透,但比起淳于夜,嬴抱月的想法却更令人捉摸不透。 面对翟王的青睐,一般的女子要么狂喜要么恐惧,可嬴抱月一直以来的表现却让乌日娜只能惊奇来形容。 乌日娜还记得之前她闯进来而嬴抱月被淳于夜压在床上时,嬴抱月冷静地转过头来望着她时的神情。 那个目光至今还留在乌日娜心中。 怎么说呢?平静却又无奈,简直就像是在旁观其他人的事一般。 而如今面对她露骨的要求,对面的女子只是苦笑了一声。 “很有兴趣么……” 嬴抱月笑了笑,其实她并不否认淳于夜对她有兴趣。 但他的那种兴趣,与其说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她觉得更像是猛兽对猎物的兴趣。 她之前原本担心乌日娜通过她和淳于夜相处时的蛛丝马迹推断出她的身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嬴抱月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阏氏,”嬴抱月望着乌日娜道,“我觉得翟王殿下对我的兴趣,并不是您想象的那一种。” “哦?” 乌日娜眯起眼睛。 “至少我不觉得我能在洞房之夜代替您,”嬴抱月苦笑道,“就算您不想亲自出马,但您身边应该有不少合适的人选为您分忧。” 须卜家连嫡女都舍得出,自然不想让淳于夜身边的位置被别的家族的女人所占据,不提阿蛮这些侍女,乌日娜此行一共带了两个庶妹一个堂妹一个族妹,应该都是为淳于夜准备的媵妾。 如果乌日娜直接不想和淳于夜同房,大可从这些妹妹挑一个听话的送去,为什么偏偏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你是说我那些妹妹们?” 乌日娜笑了一声,如果她说自己不想和淳于夜有夫妻之实,她的族妹们估计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想上。 但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不能让那些丫头们去。 她任性归任性,有些事却还拎得清。 她牺牲自己嫁给淳于夜,是为了在他身边获得独一无二的地位。可如果她将新婚第一夜让给了某个妹妹,那得到这特权的妹妹其野心就会无限膨胀,之后就会挖空心思想着踩到她头上。 可嬴抱月不一样。 乌日娜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妇人。通过这些天观察她和阿蛮他们之间的相处,乌日娜发现她性情平和,为人安分守己,从未刻意去靠近淳于夜。 更重要的是,她是慕容恒的阏氏。 只要她还是别的男人的女人,那么就算淳于夜喜欢她,也暂时不可能给她什么名分,短时间内威胁不到自己的地位。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完乌日娜的解释,嬴抱月只觉自己的三观都要被刷新了。 什么叫她是别的男人的女人,所以更适合被送给淳于夜? “十二阏氏,您是不是忘记了,我还是新妇?”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彩带,盯着乌日娜的眼睛问道。 在西戎草原过门半年之内的新妇不能抢,这个规矩至今保护了她很多次,难道乌日娜身为须卜家的大小姐却忘了这个规矩不成? “我知道啊,”乌日娜微笑地望着她,“但规矩只是不能抢。只要你是自愿的,那不就不算抢新妇了么?” 这…… 嬴抱月只能说上一句逻辑鬼才。 “可这恐怕不是我一人自愿就行,”望着乌日娜笑里藏刀的目光,嬴抱月有些僵硬道,“就算我是自愿的,但我的夫君恐怕不会这么认为。” 站在慕容恒的角度,不管她乐不乐意,只要他不乐意,那淳于夜都等于是抢了他的女人。 “萨仁,我觉得你不用那么操心男人的事,”乌日娜笑起来,看着嬴抱月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姑娘, 她淡淡道,“金子、爵位、主子,在他们心里这些通通都排在女人前面。” 她见过太多为了地位和财富,亲手把自己的妻子献给权贵的男人了。 以慕容恒和淳于夜的关系,乌日娜怀疑只要淳于夜提一句,慕容恒就会主动把女人送上。 所以她才更要抢在慕容恒之前下手,她可不想把这份顺手的人情让给别人。 况且就算慕容恒不乐意也无妨, 乌日娜本就不在乎什么不得抢新妇的规矩。 反正这忌讳要反噬也是反噬到淳于夜身上,只要她和淳于夜举办完婚礼,淳于夜如果暴毙了,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还巴不得如此呢。 望着乌日娜的眼神,嬴抱月心中一凉。 是了,她怎么就忘了,乌日娜根本不在乎淳于夜的死活。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乌日娜挥挥手,“那天具体怎么做,我都会安排好,我现在告诉你只是让你有个心里准备。” “我……” 嬴抱月还想拒绝,乌日娜却盯住她的眼睛,“你如果还想继续呆在白狼王庭,我劝你仔细想想该怎么做。” 嬴抱月呼吸微微一窒。 须卜家在白狼王庭内的势力毋庸置疑,如果她真的惹火了乌日娜,乌日娜的确有实力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更关键的是,一旦乌日娜在王庭内闹起来,很可能引起白狼王和云中君的注意。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侍女,我的命令你本就该无条件服从。” 乌日娜淡淡道,“况且我只是让你和翟王殿下在一起呆一晚,你们又不是没在一起呆过。” 鬼知道他们在禅院那一晚干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章 即将 “不过是过夜而已,你现在才不好意思,是不是晚了点?” 乌日娜冷冷地望着嬴抱月,“你之前和翟王殿下的那些事,我之所以没有发作,便是想着你之后能替我做这些事。” 她淡淡道,“可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不得不追究之前的事了。” 嬴抱月静静望着她,“请问,您准备如何追究?” “我……” 乌日娜一噎,她本来就只是想恐吓一下她,到底要如何追究却还没想好。 瞧着嬴抱月依然冷静的目光,乌日娜心头火起,发狠道,“总之,我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嬴抱月在心中苦笑了一声,“好吧。” “你不信么?我这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须卜家的……等等,你说什么?” 乌日娜望着嬴抱月,愣愣睁大双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好啊,”嬴抱月淡淡道,“只是替你待在新房里就行了吧?” 她瞥了乌日娜一眼,“如果我被翟王殿下赶出去,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放心吧,淳于夜绝对舍不得。 乌日娜在心中默默开口,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您这是什么眼神?” 嬴抱月无语地望着眼前呆住的女子,“这不是您提议的事么?” “没错,可我没想到……” 乌日娜意识到自己把心声说了出来,声音戛然而止。 她没想到嬴抱月居然真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嬴抱月不答应的时候,她急躁又窝火,但这人一旦答应了,乌日娜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莫名想起之前在碎叶城时慕容恒说起两人相识的故事时脸上的神情,差一点让她相信草原还有真心相爱的夫妻存在。 可现在看来,却只是又一段笑话而已。 嬴抱月之前和淳于夜一起夜探禅院还能说是为了给慕容恒取药,可这一次,她却是轻而易举地自己背叛了慕容恒。 “看来和大当户比起来,还是翟王更吸引人啊。” 乌日娜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您是不是有些矛盾?” 嬴抱月哭笑不得地望着乌日娜,她不答应,这人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她答应了,这人又开始阴阳怪气。 这到底是要她怎么做? “矛盾的人难道不是你么?”乌日娜冷笑了一声,“之前那么扭扭捏捏地不愿意,怎么现在又愿意了?” 还不是怕你闹起来。 嬴抱月无奈地看着她,能想出找人替自己洞房的主意,足以证明乌日娜不是个认命的人,十分能折腾。 自己现在是可以拒绝她没错,但嬴抱月担心拒绝之后,乌日娜恼羞成怒下会整出更糟糕的事来。 比如给她下药,偷偷把她运上淳于夜的床之类的。 在西戎这片邪术巫咒满地走的土地上,嬴抱月并不敢托大,如果乌日娜真的叫来须卜家的大巫,那足以让人防不胜防。 那她还不如在乌日娜还没陷入疯狂前答应,自己还能在这件事上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民妇只是觉得您有句话说的没错,”嬴抱月道,“只是呆一夜而已,也不是没有呆过。” 事实上,她和淳于夜还曾单独在一起呆过几天几夜。 乌日娜就算再手眼通天,也没那个本事硬将她塞进淳于夜的怀里。 一开始听到乌日娜让她替自己洞房的要求,嬴抱月的确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一想,这件事根本就不会朝着乌日娜想象的方向发展。 只要淳于夜脑子够清醒,就不会搞错洞房的对象。 “阏氏,民妇相信翟王殿下对您是一心一意的,”嬴抱月望着乌日娜笑了笑,“我大概不用在新房中待太久。” 就算淳于夜脑子发昏没有第一时间把她赶出去,也不会在那个时间点对她出手。 因为这等于是在是对这桩婚事、对安排这桩婚事的白狼王表示不满。 嬴抱月瞥了一眼帐篷角落挂着的山鸡毛,乌日娜也许很了解男人,但她的确不够了解淳于夜。 淳于夜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可以做到舍身求全的。 至少表面功夫,他能演个足够。 既然淳于夜已经着手准备这场婚事,那他就不会让这桩婚事搞砸。 退一万步,就算那个晚上淳于夜脑子发昏做出了不理智的举动,只要她没有被下药或者被控制行动,淳于夜也没那个本事把她怎么样。 那她不如答应下来,先安抚住这个情绪不太稳定的新嫁娘。 “不用待太久……” 乌日娜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那你还真的小瞧了他。” “阏氏,民妇相信翟王殿下对您是一心一意的,”嬴抱月望着乌日娜笑了笑,“我大概不用在新房中待太久。” 就算淳于夜脑子发昏没有第一时间把她赶出去,也不会在那个时间点对她出手。 因为这等于是在是对这桩婚事、对安排这桩婚事的白狼王表示不满。 嬴抱月瞥了一眼帐篷角落挂着的山鸡毛,乌日娜也许很了解男人,但她的确不够了解淳于夜。 淳于夜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可以做到舍身求全的。 至少表面功夫,他能演个足够。 既然淳于夜已经着手准备这场婚事,那他就不会让这桩婚事搞砸。 退一万步,就算那个晚上淳于夜脑子发昏做出了不理智的举动,只要她没有被下药或者被控制行动,淳于夜也没那个本事把她怎么样。 那她不如答应下来,先安抚住这个情绪不太稳定的新嫁娘。 “不用待太久……” 乌日娜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那你还真的小瞧了他。” “阏氏,民妇相信翟王殿下对您是一心一意的,”嬴抱月望着乌日娜笑了笑,“我大概不用在新房中待太久。” 就算淳于夜脑子发昏没有第一时间把她赶出去,也不会在那个时间点对她出手。 因为这等于是在是对这桩婚事、对安排这桩婚事的白狼王表示不满。 嬴抱月瞥了一眼帐篷角落挂着的山鸡毛,乌日娜也许很了解男人,但她的确不够了解淳于夜。 淳于夜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可以做到舍身求全的。 至少表面功夫,他能演个足够。 既然淳于夜已经着手准备这场婚事,那他就不会让这桩婚事搞砸。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宾客 伴随着帐篷外的鼓声,嬴抱月走到帐篷角落一个简易的妆台前开始梳妆。 她平时很少精心妆扮,只是净面后将头发束起就结束了。可今天的婚礼上她们所有的侍女都要出面待客,乌日娜已经提前警告过她,要她打扮好了再出现。 “看来新娘那边开始准备得也挺早啊。” 慕容恒站在她身后,正在仔细穿戴着铠甲。 他和赫里今天都要作为淳于夜的亲兵出场。在西戎贵族的婚礼上,男方为了炫耀自己的武力,一般都要带着精兵一起完成各种战争仪式。 淳于夜作为翟王在婚礼上要完成的仪式更是宏大,他们这些十二部落的男人今天差不多都要进行一场小规模的征战。 慕容恒已经很久没有穿这么正式的骑兵铠甲,一时间有些地方居然系不上。 “你怎么了?” 嬴抱月听见身后传来不正常的铠甲摩擦声,转过身来,发现慕容恒正在笨拙地系着胸甲。 她笑了笑,站起身来,“我看看。” 慕容恒松开手,看着她踮起脚,熟练地为他整理好胸甲。 他眸光有些发怔,不知是为了眼前这个人,还是她做的这些事。 “好了。” 嬴抱月系好他的铠甲,拍拍这雪亮的甲片,“这铠甲还挺重的,你这么久没正式打仗了,今天可一定要小心点。” 就算曾靠战功当上大当户,但慕容恒差不多有一年的空白期,如今他连系铠甲的法子都快忘了,嬴抱月还真有点担心他今天的表现。 “我知道,不过我今天只要能跟上大部队就行了,不和那群年轻小子去拼,”慕容恒笑了笑,“我一个成了家的人了,又不用拔得头筹。” 翟王们的婚礼历来也是部落内的年轻骑兵们表现的地方,当天部落内的年轻女子们都会来看,表现得勇猛的骑兵,很可能就是下一个抱得美人归的男人。 “成家……” 嬴抱月闻言不禁怔了怔,慕容恒也从她短暂的怔愣里清醒了过来。 是了,他们只是一对假夫妻。 是他被刚刚嬴抱月为他系铠甲的那一幕所蛊惑,做一场不该做的梦。 “抱歉。” 慕容恒低声道,“我忘了我们……” “别在这里说,”嬴抱月低声打断他。 她退后一步,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少年,“总之不管你今天要不要赢得姑娘们的芳心,都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 她事先了解过,西戎贵族的婚礼,往往是会死人的。 为了炫耀武力,酒劲上头的男人们在婚礼上打起来甚至会比部落战争时更加激烈,既然要动刀剑,那么就会有流血受伤死人就会出现。 一般越是大场面的婚礼越容易死人,之前几个翟王的婚礼上都出现过,白狼王大婚的时候死得更多,西戎人可没有中原那种办喜事不能见血的讲究,不如说鲜血对他们而言是任何场合都不可或缺的助兴剂。 慕容恒望着嬴抱月的眼睛,心中微微动容,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我知道,”他深吸一口气,“你今天陪十二阏氏的时候也要小心。” 如果说他们男人在外面的拼杀是一场真刀真枪的战斗,那么帐篷之中女人之间的交手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对决。 之前在白狼王庭中不管做什么他都能陪在嬴抱月身边,可今天他们两人却身处两个不一样的战场。 “抱月,”慕容恒神情凝重,“你记得不要给十二阏氏挡酒,吃东西时也要小心,千万不要随便给不能确认身份的人引路。” 嬴抱月点点头,“我都明白。” 今天的场面注定会无比混乱,他们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好,我们各自加油吧,”慕容恒笑了笑,掀开帐篷门正要走出去,嬴抱月望着他的背影,犹豫着叫道。 “慕容恒。” 慕容恒回过头来,“怎么了?” “我今晚可能不会回来,”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乌日娜之前交代了,洞房之夜要我和阿蛮守在喜帐外。” 慕容恒皱了皱眉头,乌日娜这个要求倒也符合情理,翟王夫妇之间的第一夜要人在外面守着侍候也是正常,但这么私密的场合他本以为乌日娜会用自己从须卜家带来的侍女。 虽然嬴抱月名义上是已婚的妇人,但她实际上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想到她要整夜呆在喜帐外听乌日娜和淳于夜…… 慕容恒一时间有些胸闷气短,他一把揪住帐门,“不行,这不妥当。我去找十二阏氏说说,帮你拒了这差事。” “阏氏那边的帐篷已经不允许男人靠近了,”嬴抱月苦笑,“你见不到她的。况且你不是马上也要去骑兵那边集合了么?” 慕容恒咬牙,“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告诉我?” 当然就是因为算好了你没时间去找乌日娜后才说的。 嬴抱月在心中默默道。 事到如今乌日娜是绝不会允许她不去的,与其让慕容恒得罪须卜家的人,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去不成。 远处响起骑兵集合的号角声,慕容恒神情焦躁起来。 “好了,你去忙你的事吧,”嬴抱月笑了笑,“我在某些事上的见识可比你广,不过是在喜帐外呆一晚,算不得什么大事。” 慕容恒有些气短,但也只能如此。 “总之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慕容恒咬了咬牙,“我要走了。” “嗯,你也是。” 嬴抱月挥手送走了慕容恒,转身回到帐篷里。 她静静注视着铜镜里自己的脸,拿起妆台上修眉用的小刀,放进了怀里。 …… …… 嬴抱月收拾停当,走出帐篷。 她和慕容恒住的帐篷离这次婚礼的主会场不算远,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远处的草场上飘扬的彩旗。 淳于夜和乌日娜的婚礼是一场露天婚礼,婚礼的主要仪式都在事先选好的草场上举办。 此时宽广的草场上已经搭好了供宾客休息的棚子,宾客们带来的礼物都用马车装着,一排排停在棚子外。 嬴抱月缓步向草场走去,就在这时,远处行来了一支商队。 这支商队足足由二十辆马车组成,车轮辘辘滚动的声音极为壮观,嬴抱月忍不住闻声望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异国 组成这支商队的马车上涂着色彩鲜明的异国图案,上面飘扬着的旗帜也是嬴抱月没有见过的模样。 “快看,那是车居国的商人吧!” 身边有其他侍女欢快地叫道,嬴抱月微微睁大双眼,想起之前挑选衣料时乌日娜和她说过的话。 原来这就是那个擅长做生意的小国,车居国的商队?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些马车的车轮,发现每辆马车的车辙印果然都很深,看来车居人的确是带了很多的货物来。 足足二十辆马车,应该不是全给白狼王来上贡的,车居人这是来参加婚礼顺便做个生意? “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什么新的料子。” “如果有些新鲜的小玩意也不错,可以全买下来等阏氏将来有了长子后拿出来。” 周围其他侍女门一边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那些马车,一边议论着。 马车在草场边缘停了下来,上面下来了几个高鼻深目的异国大汉开始搬运货物。 嬴抱月扫了几眼,发现那些货物的确看上去都很稀奇,已经有一些手上暂时没活的侍女围了上去,但她对这些异国的商品并没有什么兴趣,看了几眼后就转身离开。 除了车居人的商队,陆陆续续也有其他国家的队伍到了,原本空荡荡的婚礼现场变得热闹起来。不少长得和西戎人都有些不同的人在会场中穿梭,看得人眼花缭乱。 “萨仁,你怎么在这?阏氏在那边的那顶帐篷里,快去吧。” 阿蛮在远处向她招手,嬴抱月快步走了过去。 草场上朝东的方向伫立着新郎新娘和亲属等人之后要坐的看台,台子后搭着十几顶帐篷,其中最大的一顶上缠满了红布,正是今晚淳于夜和乌日娜要共度一夜的喜帐。 喜帐边有几顶张灯结彩的小帐篷,乌日娜此时就正在一顶小帐篷内准备。 嬴抱月掀开帐门走进去,乌日娜正在四名侍女的包围下梳妆。 “萨仁,你来了。” 乌日娜回过头来,望着她的模样忽然皱起眉头,“你怎么穿得这么素?” 素吗? 嬴抱月低头看着自己浅色的衣衫,今天又不是她成亲,她要穿成什么样啊? “阿蛮,把我那件水红的裙子拿给她,”乌日娜一边戴着耳环,一边指挥着道。 阿蛮神情有些复杂,但还是打开箱子拿出一件红裙丢给嬴抱月,同时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 嬴抱月猜这位侍女估计是已经知道了乌日娜今晚想干什么了。 她无奈地接过衣裙,在看到的瞬间,她猛地抬起头,“阏氏,这裙子……” 乌日娜说是水红,但此时她手中这件裙子的颜色在日光下无限接近于正红。 虽然论华丽程度完全不能和乌日娜此时身上这身喜服相媲美,但这个红色还是太扎眼了。 “我叫你穿就穿,”乌日娜瞥了她一眼,“你今天可是要站在我身边的,当然要穿得鲜艳点。” 虽然今日其他侍女们也都穿得花团锦簇,但阿蛮她们的衣裙大部分都是粉色,并没有她这件这么红。 而且…… 嬴抱月望着手中颜色鲜红但式样柔软简单的衣裙,她总觉得这件有点像新娘到了晚上待在帐内会穿的衣衫。 “好了,别磨蹭了,快换上,马上就要开席了。” 乌日娜紧紧盯着她。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一处帘子后换上了这身衣裙。 看着她穿着水红的衣裙走出来,乌日娜微微睁大眼睛。 “不错,”她笑起来,望着嬴抱月的目光有些意外,“挺好看的。” 像个年轻的新娘子。 “你和慕容恒成婚的时候,喜服是什么样的?” 乌日娜忽然来了兴趣,问道。 “我和大当户没有举办过正式的婚礼,”嬴抱月笑了笑,“也就没穿过喜服。” “居然没有?” 乌日娜皱起眉头,“你不想办一个?” 以慕容恒对她的看重,居然不给她一个婚礼? 嬴抱月嘴角的笑意淡了淡,轻声道,“阏氏,不关大当户的事,是我不喜欢婚礼。” “不喜欢婚礼?为什么?” 乌日娜闻言更加意外,即便像她这样没能嫁给心仪之人的女子,对一场隆重的婚礼都有所憧憬,怎么这人会不喜欢婚礼。 “没有为什么,”嬴抱月笑了笑,“只是我这人性子奇怪而已,阏氏,您别问了。” 她微微垂下视线。 为什么不喜欢婚礼? 因为她曾在一场婚礼前,失去了她想要嫁的人。 在那之后,她便无法喜欢上任何的婚礼。 “对了,阏氏,我衣服也换了,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嬴抱月不想呆在这帐篷里继续触景生情胡思乱想,开口问道。 “这个……”乌日娜一开始叫嬴抱月来只是想看住她,但现在看来这丫头应该是不会跑了。 “我听阿蛮说车居国的商队刚刚都已经来了,”乌日娜伸手从手边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枚金印递给她,“你拿着这枚金印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尖子货,有的话让他们先给我留下来。” 按照以往的规矩,车居国的商人来了,会将所有货物先拉给白狼王看上一遍。白狼王和他身边的阏氏看中的东西会被当场留下,挑剩的东西才会被卖给其他贵族。 但四大贵族的小姐享有一些特权。 “不喜欢婚礼?为什么?” 乌日娜闻言更加意外,即便像她这样没能嫁给心仪之人的女子,对一场隆重的婚礼都有所憧憬,怎么这人会不喜欢婚礼。 “没有为什么,”嬴抱月笑了笑,“只是我这人性子奇怪而已,阏氏,您别问了。” 她微微垂下视线。 为什么不喜欢婚礼? 因为她曾在一场婚礼前,失去了她想要嫁的人。 在那之后,她便无法喜欢上任何的婚礼。 “对了,阏氏,我衣服也换了,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嬴抱月不想呆在这帐篷里继续触景生情胡思乱想,开口问道。 “这个……”乌日娜一开始叫嬴抱月来只是想看住她,但现在看来这丫头应该是不会跑了。 “我听阿蛮说车居国的商队刚刚都已经来了,”乌日娜伸手从手边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枚金印递给她,“你拿着这枚金印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尖子货,有的话让他们先给我留下来。” 按照以往的规矩,车居国的商人来了,会将所有货物先拉给白狼王看上一遍。白狼王和他身边的阏氏看中的东西会被当场留下,挑剩的东西才会被卖给其他贵族。 但四大贵族的小姐享有一些特权。 第一百三十三章 撞上 “小心!” 耳边响起一声生硬的西戎语,手腕被一只粗糙大手抓住,嬴抱月猛地抬起头。 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映入她的眼帘。 西域人? 刚刚那一下撞得太过结实,嬴抱月眼冒金星,缓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画面。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站在她的面前,体型足足有她两个大,她刚刚感觉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对面人却纹丝不动。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看向对方抓着自己的那只大手。 如果不是这个人刚刚拉住了她,她应该会直接仰面摔倒地上。 她真是好久没有这么傻得撞上人了。 这就是长期压制境界太久的弊端,因为太久没有调动真元,她五感的敏锐度大大降低,以至于她刚刚没有提前察觉到这个人的气息。 只是…… 这场事故,恐怕并不只是她一个人问题。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大胡子,虽然长相凶恶,但此人身上的气息却很淡。 一般而言体型越大的人气息会越浓厚,走路的震动也更大,此人虽不是个修行者,走起路来却寂静无声。 “你……” 嬴抱月紧盯着眼前之人的眼睛,正要开口,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锐利的声音。 “萨仁。” 嬴抱月回过头去,只见穿着一身大红骑装的淳于夜站在十步开外,正定定看着这个方向。 “淳……翟王殿下?” 嬴抱月有些意外,这还是她从禅院回来后第一次见到淳于夜,她原本以为直到婚礼开始前她都见不到这个人。 毕竟今天是他的婚礼,他一个新郎官现在应该被一堆人围着忙得脚不沾地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淳于夜目光冰冷,视线在嬴抱月被胡子大汉握着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看向嬴抱月的脸。 “你在做什么?” “我?” 嬴抱月道,“阏氏叫我去车居人的帐篷买点东西,我刚刚跑得太急,撞上了这位客人。” 她重新看向面前的胡子大汉,想再看看他的眼睛,可对方却恰好就在此时松开了她的手腕,避开了她的视线。 男人单手抚胸,向淳于夜低头行礼。 “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淳于夜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长相打扮都明显不是西戎人的大汉,冷冷问道。 胡子大汉抬起头,眼神拘谨,依旧用一口生硬的西戎语道,“小人是车居国的商人。” 这个人就是车居来的商人? 嬴抱月睁大眼睛,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刚想开口让这个人带她去车居商队所在的帐篷,淳于夜却抢在她前面,盯着此人的眼睛开口。 “车居的商人?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低着头恭敬道,“小人名叫康丘。” “康丘?” 淳于夜淡淡问道,“经商多久了?” 他今天很闲吗? 嬴抱月有些无语地看着淳于夜抓着一个商人盘问,就算这人疑心重,可今天白狼王庭来了这么多外人,他一个个问的过来么? “还不到半年,”不知是不是因为莫名被翟王盘问,这个叫康丘的汉子明显紧张了起来,声音有点抖。 “怪不得你的西戎语说得这么磕巴,”淳于夜扫了他一眼,“我认识的车居商人,西戎语可都是说得流利无比。” 原来这就是此人引起淳于夜注意的原因? 嬴抱月恍然大悟,可不管再怎么说车居人又不是西戎人,说外语会磕巴很正常。之前出现在淳于夜面前的商人,想必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油子,这人看上去就是个学徒,自然和那些老商人不一样。 “小人……学说话学的不好,”她身边的大汉抖成了筛子,连声求饶,“还请、还请翟王殿下饶命!” 淳于夜目光阴郁地盯着此人的手掌,抬眼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嬴抱月,冷冷道,“萨仁,过来!” “嗯?” 嬴抱月一愣,皱起眉头,“翟王殿下,阏氏说了让我到车居人的帐篷去……” 淳于夜这是犯了什么病? 大白天的,他结他的婚,她办她的差,这人好好来给她找什么事? 她还等着这家伙走了后,让这个康丘带她去车居人那边呢。 “要我再说一遍?” 淳于夜的目光彻底阴沉了下来,厉声道,“过来!”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只觉脑仁有些疼。 到底现在还是在外宾的面前,她也不好太拂了淳于夜这个翟王的面子。她深吸了口气,向淳于夜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她走到离淳于夜还有一步远之时,淳于夜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猛地拉到了身侧。 “淳于夜!” 嬴抱月真是彻底要被人整炸毛了,在外人看不见的方向,她一脚跺上淳于夜的脚背,低声道,“你发什么疯?” 淳于夜一脸的不痛不痒,目光瞥向站在原地的车居大汉。 康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恭敬地低着头弯着腰,像是根本不敢抬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淳于夜眯了眯眼睛,松了松手臂。 嬴抱月推开他,冷冷道,“翟王殿下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淳于夜低头看了她一眼,”你今天照顾好阏氏就行了,既然她叫你去看车居的货,你就去吧。“ 所以这人叫住她是要干什么? 嬴抱月已经懒得再追究这事了,她看向站在后面的车居汉子,“你叫康丘是吧,能带我去……” “等等,”淳于夜淡淡开口,“我有事要找这人,你如果要去车居的帐篷,往前走,三十丈后左拐就是了。” 说完他静静看向康丘,“听说你们这次带了不少新货过来?婚礼上差点装饰,我正要找个车居人给我说说,就你吧。” 康丘身体震了震,“小人……” 淳于夜静静盯着他不说话。 康丘垂下头去,“小人遵命。” 他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站在一起的少年男女,朝阳下那两人身上的红衣色泽相同,简直就要融合在一起。 “既然翟王殿下您这边没事了,那我走了啊。” 嬴抱月实在没心思再和淳于夜再在这里纠缠了,想到今天晚上还要见他,她现在就恨不得离此人十万八千里。 说完嬴抱月不再看杵在原地的两个男人,她敷衍地朝淳于夜行了个礼,迅速绕过转角,向远处跑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婚宴 嬴抱月离开了,康丘抬起头,“翟王殿下,那小人随您去……” “我刚刚想起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淳于夜淡淡道,“不用你和我回去了,你手上有你们这次货物的清单么?拿来给我看看。” 康丘从怀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笺,双手递到淳于夜面前。 淳于夜打开扫了两眼,同时也扫了面前人两眼。 康丘的蓝眼睛往上翻了翻,像是在偷偷打量他的反应,被他发现,男人立刻低下头,显得窝囊又懦弱。 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乌日娜的一名侍女正匆匆从另一个方向往车居人的帐篷跑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行吧。” 淳于夜合上清单,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这清单我带回去看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康丘低眉顺眼地点点头。 “翟王殿下!” “围猎要开始了!” 这时慕容恒骑着马从远处奔来,淳于夜打了个呼哨唤来自己的马,翻身上马。 马蹄腾起尘土,将站在地上的男人打得灰头土脸。 淳于夜骑出几十丈,往后瞥了一眼,还能看见那个满身狼狈的商人低头躬身站在原地。 …… …… “猎物都准备好了?” 淳于夜回到新郎进行准备的帐篷里,他捡起放在案上的一套铠甲,一边穿戴一边向慕容恒问道。 “都已经放进围栏里了,”慕容恒恭敬道。 “行,做的不错,”淳于夜穿上臂甲,忽然停下了下来,搓了搓自己手指。 “翟王殿下?” “没什么,”淳于夜回味了一下手感,淡淡道,“有个人你等下替我去查一下。” “什么人?” “车居这次来的商队里的一个人,”淳于夜眯起眼睛,“身材高大,蓝眼睛,络腮胡子,名叫康丘。” “你去帮我查查,车居商队里有没有这个人。” 慕容恒微微睁大双眼,点头,“这么明显的特征,想必很快能查到结果,等围猎结束后属下就去。” “嗯,”淳于夜挥挥手,他看向帐篷外的草场,目光锐利起来。 “准备围猎。” …… …… “阏氏不想买车居商人带来的货物了?” 嬴抱月刚跑到车居人帐篷的门口就被阿蛮叫了回来,只能一脸困惑地跟着她走回了乌日娜的帐篷。 “围猎就要开始了,比起买东西,我更担心你跑丢了。” 乌日娜坐在梳妆台前回过头来。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乌日娜已经换上了全套的新娘装扮,大红的喜服上绣满了西戎特有的纹饰,头上戴着金首饰发出的光直晃人的眼睛。 新郎新娘准备停当,婚礼即将正式开始。 “围猎”正是西戎贵族婚礼的第一个环节。 外面响起了呜呜呜的号角声,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呼哨声和欢呼声。 “阏氏,时间到了。” 外面响起颛渠阏氏侍女的声音,乌日娜正色起来,扶着阿蛮的手走出了帐外。 嬴抱月低头跟在她的身后,就在走出帐篷的瞬间,就能感觉到无数目光投了过来。 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在了乌日娜身上,但也有小部分的目光落在她们这些侍女身上。 无数肤色瞳色各异的人挤在草场的栏杆外,看见新娘子出来,顿时欢声雷动。 但下一刻,另一个方向响起了更盛大的欢呼声。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见淳于夜一身劲装,领着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出现在草场的边缘。 骑兵们骑马踏上草地,四周尖叫声不绝于耳,他们才是围猎场上的主角。 乌日娜登上木台,被引到了属于她的位置。 婚礼会场边搭着三个木台,其中中央最大的一个坐着白狼王和他的阏氏们,旁边两个台子则坐其他翟王贵族以及一些须卜家来的人。 嬴抱月之前还曾担心在婚礼上直接撞上白狼王和云中君,后来知道座位安排后才松了口气。 中央那个大木台足足有两边的小木台的三倍高,她坐在小木台上连大木台上的人的脸都看不到。 (00:20) “行吧。” 淳于夜合上清单,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这清单我带回去看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康丘低眉顺眼地点点头。 “翟王殿下!” “围猎要开始了!” 这时慕容恒骑着马从远处奔来,淳于夜打了个呼哨唤来自己的马,翻身上马。 马蹄腾起尘土,将站在地上的男人打得灰头土脸。 淳于夜骑出几十丈,往后瞥了一眼,还能看见那个满身狼狈的商人低头躬身站在原地。 …… …… “猎物都准备好了?” 淳于夜回到新郎进行准备的帐篷里,他捡起放在案上的一套铠甲,一边穿戴一边向慕容恒问道。 “都已经放进围栏里了,”慕容恒恭敬道。 “行,做的不错,”淳于夜穿上臂甲,忽然停下了下来,搓了搓自己手指。 “翟王殿下?” “没什么,”淳于夜回味了一下手感,淡淡道,“有个人你等下替我去查一下。” “什么人?” “车居这次来的商队里的一个人,”淳于夜眯起眼睛,“身材高大,蓝眼睛,络腮胡子,名叫康丘。” “你去帮我查查,车居商队里有没有这个人。” 慕容恒微微睁大双眼,点头,“这么明显的特征,想必很快能查到结果,等围猎结束后属下就去。” “嗯,”淳于夜挥挥手,他看向帐篷外的草场,目光锐利起来。 “准备围猎。” …… …… “阏氏不想买车居商人带来的货物了?” 嬴抱月刚跑到车居人帐篷的门口就被阿蛮叫了回来,只能一脸困惑地跟着她走回了乌日娜的帐篷。 “围猎就要开始了,比起买东西,我更担心你跑丢了。” 乌日娜坐在梳妆台前回过头来。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乌日娜已经换上了全套的新娘装扮,大红的喜服上绣满了西戎特有的纹饰,头上戴着金首饰发出的光直晃人的眼睛。 新郎新娘准备停当,婚礼即将正式开始。 “围猎”正是西戎贵族婚礼的第一个环节。 外面响起了呜呜呜的号角声,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呼哨声和欢呼声。 “阏氏,时间到了。” 外面响起颛渠阏氏侍女的声音,乌日娜正色起来,扶着阿蛮的手走出了帐外。 嬴抱月低头跟在她的身后,就在走出帐篷的瞬间,就能感觉到无数目光投了过来。 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在了乌日娜身上,但也有小部分的目光落在她们这些侍女身上。 无数肤色瞳色各异的人挤在草场的栏杆外,看见新娘子出来,顿时欢声雷动。 但下一刻,另一个方向响起了更盛大的欢呼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围猎 察觉到乌日娜在看她,嬴抱月猛地低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到雕的时候她心中就有股不祥的预感,只能在心中不断祈祷须卜家的人能争点气,别让淳于夜一个人抢了风头。 毕竟这场围猎并不只是让淳于夜一个人轻松地射射猎物的表演秀。 没错,西戎人热爱争斗,既然是围猎,那就有对抗。 这时草场上响起另一阵不同节奏的号角,乌日娜所坐这一侧的木台上顿时沸腾了。 一时间台子上各种西戎语满天飞,内容基本上都是在叫亲戚。 就在淳于夜所率领的那一队骑兵的正对面,另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上场了。 仔细看能发现这一队人身上的铠甲更新,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打头的一名大汉头上戴着的头盔居然还是金色的,让人怀疑是金子打造的。 “大哥!” 乌日娜也激动起来,站起身向那个戴着金头盔的汉子挥手。 这一对人马很明显都是须卜家的人,也就是乌日娜娘家的兵。打头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如今须卜家族长的长子,乌日娜的嫡亲兄长,淳于夜未来的大舅子,嬴抱月记得好像是叫庆格尔泰。 嬴抱月瞥了一眼乌日娜头上的金饰,不禁在心中感叹,不愧是亲兄妹,这爱好很一致啊。 她远远看着两队人马在草场互相对峙,心中大概猜到了接下来的流程。 之前她事先了解到今日白天的婚礼流程大概分四步,第一步是围猎,第二步是部落对战,第三步是新人拜天地拜祖先拜父母礼成,第四步是礼成后亲人和宾客献礼祝福。 后面两步好理解,前两步她一直在想到底要干什么,现在她终于理解了。 感情西戎人结婚就是让大舅子暴打新郎官一顿。 不过说暴打也不对,慕容恒这些天一直都在和赫里一起在马场上操练,应该就是为了和须卜家的族兵对抗。 淳于夜带兵的能力在西戎自然是数一数二,但尴尬的是他那些精兵都留在封地没有过来,此时他率领的那一队骑兵里除了慕容恒和赫里之外,全都是临时从白狼王的护卫里借来的人。 可真正的高手肯定都是要留在白狼王身边保护自家主君,且看这几天慕容恒晚上回来时的脸色,嬴抱月推测这些借来的骑兵的实力大概不是很理想。 眼看着两队人马越靠越近,嬴抱月的目光微妙起来。 她现在的心情有些矛盾,既不希望慕容恒和赫里吃亏,但其实她心里蛮想看到淳于夜被暴打的画面。 “萨仁,你觉得哪一边会赢?” 这时乌日娜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 嬴抱月看向她,有些惊讶。 “你看什么看,这里除了你之外我还能问谁,”乌日娜皱皱眉头。 虽然坐在亲眷之间,但按照西戎的规矩她在成婚之前不能和男性亲属接触,此时身边都被一群侍女和女眷包围。 虽然她从小喜欢舞枪弄棒,但女眷之中有她这样兴趣的人少见。此时她身边除了嬴抱月之外,还真没其他人能看懂场上这群男人之间的较量。 嬴抱月抬头打量着场上两队人马,乌日娜的兄长庆格尔泰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副手则是两个等阶五的修行者。 单论领头者的实力,庆格尔泰一方比不上淳于夜这边。 光淳于夜一人就能碾压了,更别提还有慕容恒和赫里两人在。 只是庆格尔泰身后的族兵个个装备精良,每名大汉都肌肉喷张,精神饱满,身上杀气十足,看得出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反之淳于夜这边…… 嬴抱月看着那群略显松散的队伍,心中苦笑。 看得出慕容恒和赫里已经尽力了,白狼王这个老子对儿子实在不厚道,给的那些骑兵不是经常上战场的亲兵,只是些普通的守卫。 虽然慕容恒和赫里一人守住一边,努力将那些守卫们捏成了一团,那些守卫们显然不适应现在的编排建制,嬴抱月一眼扫过去,发现总有人的马想乱走。 这样的队伍围猎就罢了,等下群体对战的时候,对面一个冲锋就得散。 嬴抱月眯起眼睛,不过这种事她能看得出来,淳于夜和慕容恒必然也心知肚明。 今天毕竟是婚礼,两场对决,淳于夜这边能赢上一场就足够了。 全输的话他作为翟王脸面丢尽,全赢的话又太不给大舅兄面子。 所以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一胜一负。 之后的第二场对战淳于夜一方没有胜算,那么第一场的围猎他就必须拿下。 嬴抱月看明白了,收回视线,轻声道,“如果没出意外,翟王殿下能赢下第一场。” 乌日娜睁大眼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哦?你这么肯定?” 她的语气充满怀疑和不满。 嬴抱月不禁苦笑,“阏氏,你难道不希望翟王殿下赢么?” 虽然场上另一方是她的兄长,但淳于夜才是她要嫁的人。 这种场合本就是让新郎向新娘展现自己的武力的,正常情况下都会希望自己夫君赢吧? “哼,”乌日娜冷哼了一声,“我只希望我大哥狠狠教训他一顿!” 让他以后不敢再在她面前摆威风! 嬴抱月摇摇头, “阏氏,如果翟王殿下赢不了你的兄长,你嫁他又做什么呢?” 说实话,她并不欣赏须卜家这种既想借淳于夜的势,又看不起他的做派。 乌日娜闻言一愣。 “翟王殿下这次带的人不太行,”嬴抱月看向远处的围猎场,“不过只比骑射,他是能赢的。” 第一轮围猎最终是统计每一方人打的猎物的总数量,淳于夜虽然带着一群猪队友,但他一个人打下的猎物数量,估计就能抵上所有人的大半。 两队人马汇合,草场之上下起了箭雨。 随着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多的猎物掉在地面上。 “拿弓来!” 淳于夜已经拉断了三把弓,慕容恒还在不断地给他递弓和箭。 汗珠从少年下颚滑下,但他依然骑在马上岿然不动。 远远看见着这一幕,连原本只给自家人助威呐喊的须卜家亲眷们的注意力都被拉了过去。 “他……” 乌日娜定定注视着这一幕,眸光发直。 “至少在骑射上,我只见过翟王殿下输给过一个人,”嬴抱月轻声道。 “输给谁?” 乌日娜心跳加速,头也不回地问道。 嬴抱月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草场上的身影。 输给我。 她在心中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有意 鼓声停歇,围猎结束了。 满地野物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四周观看的西戎人都亢奋了起来,纷纷举拳呐喊,嬴抱月却垂下了视线,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场面。 也许因为她刚刚被传送到西戎的时候就遇上了一场“围猎”,此时看着那满地狼藉,她只觉得难受。 这时她注意到有人正在看她,她抬起头,撞上伊稚斜的目光。 高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草场上猎手们身上,唯有伊稚斜站在淳于惮身边,直直望着她。 小少年的目光专注极了。 嬴抱月怔了怔,中间隔着十几个人,她说什么估计他也听不见,她于是朝他笑了笑。 伊稚斜一愣,迅速扭过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嬴抱月一愣,嘴角泛起笑意,心里好受了一些。 这时高台上响起欢呼声,原来是两队骑兵整队后向高台的方向行来,同时不少奴隶进场开始清点双方的猎物。 淳于夜一方的箭上系着红布,庆格尔泰一方则是黄缨,奴隶们将箭从野物身上拔下,按照箭的颜色区分后分别堆到两队人马前方的空地上。 淳于夜和庆格尔泰的马前顿时堆起两座小山。 这时趴在高台前方的女眷们之间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快看啊!” 看什么? 嬴抱月闻声望去,却只见宽阔的草场上浮起一道黑色的闪电。 淳于夜一马当先,以极快的速度向高台的方向疾驰而来。 倏然间他的马就已经到了右侧高台下。 右侧高台并非淳于氏所在的一侧,正好是乌日娜所在的一边,嬴抱月望着直直跑到她们这边高台下的淳于夜,眸光有些怔忪。 他想干什么? “十二翟王!” “鬼华君!” 这时最前排的女眷们都激动地喊了起来,纷纷往高台前方挤去,嬴抱月站在原地没动,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坐在一边的乌日娜。 这时只听一声尖叫,前方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忽然散了开来。 “乌日娜!” 淳于夜打马停在高台之下,他高声喊道,随后伸手抓住马背上一个黑影,猛地往台上一抛。 “接着!” 只听咚的一声,一个重物被抛上了高台。 人群都往后退了一步,惊魂未定地望着地上的那个东西。 听见淳于夜喊了乌日娜的名字,所以女眷都自觉地散开,乌日娜的位置前空出了一条路来。 淳于夜抛上的那个东西就静静停在那条路的终点。 嬴抱月睁大双眼,只见那是一头豹子的尸体,浑身披着华贵的皮毛,箭尖从豹子的眼睛进去,皮毛上一点伤都没有。 “呀!” 周围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艳羡的叫声。 “阏氏,翟王殿下将最好的猎物送给你了呢!” 女眷们看着乌日娜的眼神顿时充满了羡慕。 豹子花纹美丽,本就是女眷们最喜欢的野物,再加上这么完美的豹皮可不常见,淳于夜还特地骑马给乌日娜送了过来,可以说这一幕让每一个西戎女人对乌日娜都羡慕嫉妒到了骨子里。 嬴抱月看着那头趴在围栏外的花豹尸体,心中五味杂陈。 这豹子的尸体让她想起了洵音。 当然其他人不会有她这样的顾忌,淳于夜今天的确给足了乌日娜面子,嬴抱月看向身边的女子。 乌日娜戴着面纱,面容有些模糊,让嬴抱月摸不透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在周围人啧啧称赞的声音里,乌日娜站起身,走到栏杆边。 她看向停在高台下的淳于夜,“谢谢翟王殿下。” 淳于夜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在她身边发现那个身影。 他简单地点了点头,打马离开。 望着他离开的身影,不少须卜家女眷的眼神都变了。 十二翟王之前在四大姓的贵女中名声并不好,之前大部分传言都是说他性情古怪,行事又残忍血腥。又因为不近女色,有小道流言传他要么喜欢男人要么不能人道。总之,虽有翟王的地位,却不是个嫁的好对象。 可今日一看,这少年既英武又懂疼人,简直是西戎女子梦寐以求的爱郎。 “阏氏,不把派人把翟王殿下的礼物收起来么?” 嬴抱月站在原地,看着乌日娜转身走回来,却没看地上的豹子一眼。 乌日娜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淡淡唤了一声。 “阿蛮。” 阿蛮叫来几个护卫将豹子的尸体抬了下去。 乌日娜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嬴抱月瞥了一圈周围都快变成星星眼的其他女眷,轻声道,“阏氏,你如果后悔了的话,今晚可以放我回去么?” 不管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淳于夜今天一整天应该都会恪尽职守,卖力扮演好乌日娜丈夫这个角色。 包括今晚的洞房夜。 今晚淳于夜应该是不会给乌日娜难堪的。 然而乌日娜没有看她,只是看了一眼回来的阿蛮,声音冰冷,“阿蛮,我的弓呢?” “弓?” 阿蛮一愣,这个时候要弓? 乌日娜厉声道,“快把我的弓拿来,还有箭!” 惊讶归惊讶,阿蛮从小在乌日娜身边长大,立即察觉到乌日娜情绪不对。她急匆匆跑回高台后的帐篷,将乌日娜的爱弓和箭囊取了来。 乌日娜接过,一把攥紧弓身,拨动着弓弦。 嬴抱月看着她的举动,目光闪了闪。 看来有戏。 乌日娜明显开始心神不宁了。 如果淳于夜能靠着在婚礼上的表现赢得乌日娜的芳心,她今晚也就不用和那人大眼瞪小眼待上一晚了。 嬴抱月刚想再说些什么,乌日娜手中的弓弦嗡的一声响,嬴抱月心头一跳。 远处再次响起鼓声。 “计数结束!” “十二翟王胜!” 两队人马猎到的猎物终于数完了,无论是猎物的数量还是大小都是淳于夜一方的获胜。 左侧淳于氏所在的高台上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声,然而须卜家这边却也没有多少不满的声音。 淳于夜通过之前的举动,已经彻底取得这个家族女眷们的好感。 不少女眷纷纷走上前来向乌日娜道喜,一脸的喜气洋洋。 嬴抱月望向台下的草场,目光微凝。 她发现只要淳于夜有那个意,他其实很擅长收买人心,包括得到女人的心。 嬴抱月忽然有些走神。 似乎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在她心中已经死掉的人。 那个人,叫作赫连晏。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试探 “十二翟王好身手。” 淳于夜骑马回到队伍之中,庆格尔泰打马行到他面前,掀开面甲,淡淡开口。 虽是夸赞,但这位须卜家的长子下巴微抬,语气极为高傲。 “你!” 慕容恒在淳于夜身边皱起眉头,目光有些窝火,“庆格尔泰,你见到翟王殿下不应该先行礼么?” “瞧我这记性,倒是给忘了,”庆格尔泰嬉笑了一声,却没有下马,只是敷衍地骑在马上抚胸向淳于夜低了低头。 他满面笑容地抬起头,“从今天开始我和翟王殿下就是亲眷了,想必殿下不会在意吧?” 淳于夜碧瞳闪了闪,静静望着他,“当然。” “我就知道,”庆格尔泰的笑容愈发嚣张,瞥了一眼淳于夜身后的猎物,“翟王殿下带着一群废物还能取胜,真是令人佩服,只是不知道下一场如何呢?” 听到“废物”二字,淳于夜身后的队伍顿时起了骚动,慕容恒和赫里眼中划过一丝愤怒。 虽然他们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的确存在问题,但庆格尔泰的言行却是对淳于夜的大不敬。 “对战只要还没开始,输赢就未定,”淳于夜却毫不在意,只是挥了挥马鞭打马掉头,看向慕容恒,“阿恒,整队。” 慕容恒强压着怒气吆喝着将后面骚动的人马归置到一起,为下一场对战做准备。 庆格尔泰看着淳于夜就这么骑马离开,神情有些惊奇。 他刚刚的确是在故意挑衅,但并非只是逞一时之快,还存了试一试淳于夜心性的目的。 庆格尔泰骑在马上看向乌日娜所在的方向。 父亲做主要将乌日娜嫁给淳于夜时,他原本并不同意。 白狼王已老,翟王们和贵族们都蠢蠢欲动,这时候将家中的嫡长女嫁给最年轻的翟王,等于是将家族的前途和淳于夜绑在了一起。 可淳于夜既没有母族的力量也没有白狼王的宠爱,只是个凭运气靠弑兄坐上翟王之位的野种,须卜家就算要押宝,也不用押在他身上。 可父亲并不听他这个长子的意见,乌日娜已经送了过去,这门婚事已经无法转圜。 可作为大舅兄,他既然有参加婚礼对战的机会,庆格尔泰就要用他自己的法子来试一试此人。 淳于夜是翟王不假,可这又算得了什么? 对于位次靠下的翟王,他们这些大贵族想换也是能换掉的。 目前西戎最有希望竞争白狼王之位的是大翟王和二翟王,淳于夜虽莫名其妙成了天阶修行者,但在王位之争上,他还只是只雏鸟。 庆格尔泰眯起眼睛,盯着不远处少年的背影。 十二翟王在传言中一直以性情古怪喜怒无常而出名,但自从进入禅院之后,他并不常在人前露面。除了不堪的名声之外,很少有人真正了解此人。 这一次婚礼,也算是淳于夜第一次当众展示自己的能力。 庆格尔泰握紧腰边的剑柄,目光冰冷。 他必然要在这一次对战上逼出这人的本性来。 不光是要为了看此人配不配当他的妹夫,更重要的是,他搞清楚此人到底配不配去觊觎那个位子,配不配他们须卜家将希望寄托在这家伙身上。 庆格尔泰看向自己的副手,厉声喝道,“整队!” …… …… 两队人马猎到的猎物被抬了下去,之前在草场上分开的队伍逐渐聚拢,两队人马摆好了阵型,相隔二十丈对峙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这接下来就是对战了吧?” “不知道我男人会不会受伤……” 看着严阵以待的两队人马,看台上的女眷们都紧张了起来。 与围猎不同,这种集团之间的冲撞是绝对会有人受伤甚至丧命的。 嬴抱月紧紧注视着草场上的两队人马,双手都握成了拳。 “担心?” 乌日娜瞥了她一眼。 “那是当然,”嬴抱月笑了笑,“毕竟我男人也在场上呢。” “那倒是,”乌日娜目光转回赛场,淡淡道,“虽然我男人也在。” 她的语气,突出一个波澜不惊毫无感情。 “您不担心也正常,”嬴抱月凝视着前方,“毕竟翟王殿下是绝不会出事的。” 这一场对战,淳于夜也许很难赢,但场上根本没人能伤到他。 淳于夜和庆格尔泰两队人马的后方分别竖起了一杆大旗,这一场对战的输赢就在于哪一方能以最快的速度夺到对方的旗帜。 同时如果有一方主帅的性命被威胁,那也算输。 “等下你们不用保护我,我身边不需要亲兵,”淳于夜淡淡对身边的慕容恒吩咐道,“你和赫里只管冲到前面抢旗子,后面那些家伙跟不上也无所谓,我们这边的旗子有我看着。” 慕容恒点点头,因为对方没有天阶,天阶不能参战,故而淳于夜封了自己的境界。这种情况下他身为主帅还去守旗子是极为危险的,简直就是靶子中的靶子,对面的骑兵冲锋都不需要找位置,直接对着他冲就行了。 可即便如此,慕容恒却还是相信淳于夜的判断。 他们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战斗的号角声响起了。 草场上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两队骑兵面对面的冲撞在了一起,一时间尘土飞扬,血肉横飞。 不少女眷根本没有看过这样的画面,全都呆住了,紧紧抓着栏杆神情惊恐。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西戎人在婚礼上搞骑兵冲撞,可能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这副画面。 只能说还好西戎人没有脑子发昏让重骑兵上场,不然以绞肉机着称的重骑兵之间互相冲撞,这里是真的会变成一片血海了。 此时草场上的灰尘渐渐散去,一个一马当先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谁?” 骑在马上的少年不断挥动着手上的长剑,如锥子一般扎入须卜家的队伍,直接将对方的阵型冲垮了一个角。 “那是……慕容恒?” 乌日娜睁大眼睛。 嬴抱月点点头,此时草场上那个表现英勇的身影正是慕容恒。 这么看来特训还是有效的,在外漂泊的半年并未让他的身手变得迟钝,反而更添干练。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暗箭 那是谁?” “十二部落的大当户?怎么看长相是个中原人?” “还真是中原人?” “怪不得这样的出身还能当上大当户,有几分本事啊。” 眼看着慕容恒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一直冲入了须卜家队伍的深处,高台上对他的讨论也变得激烈起来。 “这么看来,这第二场他们不会也能赢吧?” 乌日娜皱起眉头。 嬴抱月紧紧注视着场上慕容恒的身影,目光闪动。 虽然慕容恒的表现的确十分亮眼,但在集团对战中只靠一个人是不够的。 她看向在慕容恒身后几丈远几乎要被须卜家族兵给埋了的赫里,慕容恒能这么顺利地冲到这个位置,很大程度是因为赫里一路在后面给他保驾护航,为他挡去了大部分的攻击。 但此时赫里已经被须卜家的族兵团团围住脱身不得,逐渐和慕容恒拉开距离。 淳于夜的队伍里没有任何一个兵跟了上来,慕容恒目前等于一个人孤军深入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能一个人冲到须卜家的旗帜下面,他也干不了什么,别说砍断旗帜带回去了,估计只要须卜家的族兵回防,他就会被扣在这里。 只是…… 嬴抱月看向稳稳地坐守后方的淳于夜。 淳于夜不可能不知道在双方实力有差距的情况下,慕容恒一个人的努力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让他自己有去无回。 但是…… 嬴抱月目光微深,淳于夜也许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既然赢不了,那么就至少输得漂亮,输得有气势。 慕容恒来这一出虽然后劲乏力,但至少给周围的观众们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么这就够了。 “拦住他!” 须卜家的族兵中响起气急败坏的喊声,十几名骑兵开始对慕容恒进行包抄。 然而慕容恒马术了得,往马肚子下一坠躲过十几只长枪,再次翻身上马,此时他距离须卜家的旗帜只剩下十几步远。 但这时嬴抱月发现他反而放慢了步子,视线四处打量。 嬴抱月顿时了然,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慕容恒也知道他一个人砍下旗子不靠谱,既然淳于夜交代的作秀的任务已经完成,需要考虑如何全身而退了。 与此同时赫里已经摆脱了身边其他骑兵的纠缠,往来时的方向退去,慕容恒一勒缰绳,也开始往后退,但就在这时,他之前一直灵活的臂膀忽然僵了一下。 唰的一声,一只短箭擦过他的肩头射到了地上。 刺痛和麻痹感从肩上迅速传来,慕容恒心跳加速,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肩膀。 被箭擦过的地方发黑发紫,显然是中毒了。 怎么回事? 他瞳孔微微收缩,虽然是对战,但这毕竟只是婚礼上的仪式,按照规矩是不可以对刀箭淬毒的。 嬴抱月远远注意到了慕容恒动作的僵硬,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脸色一变。 “阏氏,”嬴抱月静静问道,“你们家的人,原来还是会在这种场合下毒么?” 乌日娜闻言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难以置信地去看 00:30后观看) 那是谁?” “十二部落的大当户?怎么看长相是个中原人?” “还真是中原人?” “怪不得这样的出身还能当上大当户,有几分本事啊。” 眼看着慕容恒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一直冲入了须卜家队伍的深处,高台上对他的讨论也变得激烈起来。 “这么看来,这第二场他们不会也能赢吧?” 乌日娜皱起眉头。 嬴抱月紧紧注视着场上慕容恒的身影,目光闪动。 虽然慕容恒的表现的确十分亮眼,但在集团对战中只靠一个人是不够的。 她看向在慕容恒身后几丈远几乎要被须卜家族兵给埋了的赫里,慕容恒能这么顺利地冲到这个位置,很大程度是因为赫里一路在后面给他保驾护航,为他挡去了大部分的攻击。 但此时赫里已经被须卜家的族兵团团围住脱身不得,逐渐和慕容恒拉开距离。 淳于夜的队伍里没有任何一个兵跟了上来,慕容恒目前等于一个人孤军深入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能一个人冲到须卜家的旗帜下面,他也干不了什么,别说砍断旗帜带回去了,估计只要须卜家的族兵回防,他就会被扣在这里。 只是…… 嬴抱月看向稳稳地坐守后方的淳于夜。 淳于夜不可能不知道在双方实力有差距的情况下,慕容恒一个人的努力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让他自己有去无回。 但是…… 嬴抱月目光微深,淳于夜也许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既然赢不了,那么就至少输得漂亮,输得有气势。 慕容恒来这一出虽然后劲乏力,但至少给周围的观众们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么这就够了。 “拦住他!” 须卜家的族兵中响起气急败坏的喊声,十几名骑兵开始对慕容恒进行包抄。 然而慕容恒马术了得,往马肚子下一坠躲过十几只长枪,再次翻身上马,此时他距离须卜家的旗帜只剩下十几步远。 但这时嬴抱月发现他反而放慢了步子,视线四处打量。 嬴抱月顿时了然,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慕容恒也知道他一个人砍下旗子不靠谱,既然淳于夜交代的作秀的任务已经完成,需要考虑如何全身而退了。 与此同时赫里已经摆脱了身边其他骑兵的纠缠,往来时的方向退去,慕容恒一勒缰绳,也开始往后退,但就在这时,他之前一直灵活的臂膀忽然僵了一下。 唰的一声,一只短箭擦过他的肩头射到了地上。 刺痛和麻痹感从肩上迅速传来,慕容恒心跳加速,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肩膀。 被箭擦过的地方发黑发紫,显然是中毒了。 怎么回事? 他瞳孔微微收缩,虽然是对战,但这毕竟只是婚礼上的仪式,按照规矩是不可以对刀箭淬毒的。 嬴抱月远远注意到了慕容恒动作的僵硬,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脸色一变。 “阏氏,”嬴抱月静静问道,“你们家的人,原来还是会在这种场合下毒么?” 乌日娜闻言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难以置信地去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救场 “这些箭?” “你是说这有毒的箭镞是我的人射的? 庆格尔泰哈哈笑起来,“翟王殿下是亲眼看见了?还是这些箭上绑着黄缨?” 慕容恒捂着肩膀盯着地上的箭镞,咬紧了牙关。 他被射中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掰扯不清楚。 上场的骑兵所携带的箭枝上都有标记,他们这边绑红布,须卜家的人绑黄缨。可之前射中他的短箭上并没有任何标记,也就意味着如果不是当场抓住了朝他射黑箭的人,庆格尔泰就能咬死这点不承认。 慕容恒看着淳于夜眯起眼睛没有回答,就知道淳于夜也没看见那个下黑手的人。 也是,庆格尔泰既然敢做,肯定就有把握不被人发现。 草场间陷入了沉默,淳于夜和庆格尔泰骑在马上面对面注视着对方,气氛极为诡异。 骑兵们看着各自的主将,大气不敢出。 空气中就像是有一根弦越来越紧,仿佛下一刻就会绷断。 庆格尔泰盯着不说话的淳于夜,只觉得脊梁越来越沉重,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挑衅地望着淳于夜。 如果淳于夜不解除对自己境界的压制,光靠威压可是压不死他的。 庆格尔泰目光看向淳于夜腰边的长剑,眼中充满了嗜血的渴望。 然而下一刻,就在他以为淳于夜会拔剑之时,空气中的压力倏然一松。 淳于夜移开了视线,看了一眼身后的慕容恒。 他的目光停在慕容恒发黑的肩膀上,淡淡开口,“阿恒,去找她看一下,再晚点你这膀子就没救了。” 慕容恒愣了愣,虽然淳于夜没说那个她是谁,但他却知道淳于夜要他去找谁。 扫了一眼四周的骑兵,他有些犹豫地开口,“可是……殿下,这边……” “对战已经结束了,这边没你的事了,”淳于夜打了个呵欠,“我也该去拜天地了。”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庆格尔泰有些发懵,眼睁睁看着淳于夜向身后松散的队伍挥挥手,“你们都解散吧,这次辛苦你们了,等下记得去领赏钱。” 说完他轻勒马缰,闲庭信步一般向草场边的高台骑去。 “你……” 庆格尔泰望着他的背影,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到底是十二翟王转性了,还是他眼睛和耳朵出了问题? 还是说这人压根一点血性都没有? 在对战中落败是西戎汉子的耻辱,淳于夜此时的表现更是对刚刚洒下热血的所有骑兵的侮辱。 庆格尔泰咬牙,正准备打马上去狠狠羞辱对方一方。可他忽然发现,淳于夜骑马而去方向并不是淳于氏所在的高台,而是乌日娜所在的高台。 病恹恹的慕容恒跟在他身边。 庆格尔泰想起之前从这个高台上射出的那支箭,眯了眯眼睛,向副手吩咐了几句,也打马向乌日娜所在的高台骑去。 “翟王殿下来了!” 虽然淳于夜输了刚刚的对战,可看见他打马向高台行来,高台上的女眷们之间还是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 “大当户也来了,大当户的伤没事吧?” 同时慕容恒的到来也引起了女眷们的关注,刚刚他英勇的表现也赢得了不少芳心,看见慕容恒下马的时候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惊叫。 “大当户!” 赫里猛地从从后面冲上来扶住慕容恒,脸孔涨得通红,满脸自责。 “没事,”慕容恒咳嗽了一声,脑子因为毒素的侵蚀有些眩晕,他挣扎看向高台上,“带我去找抱……不,去找萨仁。” “好,好。” 赫里背起慕容恒,手脚并用地向高台上爬去。 淳于夜跟在后面,瞥了一眼后面正打马跟过来的庆格尔泰,碧瞳闪了闪。 赫里爬上高台,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乌日娜身边的嬴抱月。 他像是看到救星了一般,焦急地喊道,“萨仁,大当户他……” “我知道。” 嬴抱月在怀里找着银针,“带他过来。” 人群中让出一道缝隙,赫里背着慕容恒踉跄着扑到了乌日娜所在的桌前。 “这小子怎么回事?” “这是想找十二阏氏救命?萨仁又是谁?” 周围其他须卜家的亲眷窃窃私语,嬴抱月却已经无暇去听,她跪倒在桌案前,从赫里手中接过慕容恒,一把撕开他肩上的衣物。 满是黑紫并且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肉出现在她眼前,乌日娜在一边看着都倒抽一口凉气。 “萨仁……” 赫里满眼自责,跪在地上狠狠锤了自己一拳,“都怪我,没保护好大当户……” “好了,你别这样了。” 嬴抱月迅速将银针扎入慕容恒的肩膀,头也不抬道,“人又不是没救了。” 赫里愣愣抬起头,只见嬴抱月神情沉静,手中不停,有条不紊地下针。 慕容恒肩膀上的黑气渐渐停止了蔓延。 乌日娜在一边看着,惊奇地盯着嬴抱月的侧脸,“你……” 这样下针手法,她之前只在一位族内的大巫手上见过,可那位巫医据说都快百岁了,自然技艺不同于常人。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这时四周响起吸气声,乌日娜一抬头,发现淳于夜不知何时居然站在了案前。 他定定看着嬴抱月下针,“严重么?” 嬴抱月不理他,额上滑下汗水,她拔出最先扎在慕容恒肩头的三根银针,呲的三声,三道血线飙出,猛地溅上她的面纱。 全都是粘稠的黑血。 面纱上沾满了脏污,嬴抱月却松了口气。 “没事了。” 她摘下满是毒素的面纱,轻声道,“毒都逼出来了。” 赫里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全身脱力,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乌日娜神情也轻松了下来。 淳于夜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静静看着满头满脸汗水的嬴抱月。 因为出了一身汗,她的脸颊殷红,就像出水的芙蓉一般娇嫩。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皱起眉头。 “乌日娜,”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未来的妻子,“给她再拿个面纱。” 这使唤下人般的语气让乌日娜皱起眉头。 可不等她回答,一个人影忽然箭步窜到她面前。 第一百四十章 礼成 乌日娜被吓了一跳,下一刻闻见对方身上熟悉的汗臭味,她猛地瞪大双眼。 “大哥!” 庆格尔泰站在案前,一把甩掉身上沉重的铠甲,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望着神情微恼的乌日娜,他却满面笑容,“妹妹,好久没看到你的脸了。” “大哥!” 乌日娜眉头紧锁,“你怎么上来了!” “按照规矩我们还不能见面!” 周围须卜家一些年长的女眷看见庆格尔泰,脸上也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庆格尔泰此举自然是不合规矩的,但他是须卜家下任家主,此时没有亲戚敢去触他的霉头。 “你马上不是都要拜天地了么?” 庆格尔泰嬉笑道,“有什么要紧的?” 乌日娜看着杵在面前的兄长,只能无奈吸气。 能管住庆格尔泰的只有他们的父母,但她母亲身体不好不能下床,这一次送嫁没能来,她父亲此时又坐在白狼王所在的高台上,管不到这边,庆格尔泰就彻底成了脱缰的野马。 不过庆格尔泰说的也没错,她马上就要和淳于夜拜天地祖先了,拜完她就彻底成了淳于家的人。 就剩这么点时间了,的确也没必要死抓着规矩不放。 “行吧,你想见就见吧,”乌日娜嫌弃地看着眼前五大三粗的男人,“你找我什么事?酒坛在那边,你要喝自己去。” “哥哥想见妹妹难道需要什么理由么?” 庆格尔泰一边说着,眼神却往下睃去,看见半昏迷但脸色恢复如常的慕容恒他眸光一沉,下一刻他瞥见了守在慕容恒身边的女子。 庆格尔泰的目光定住了。 “大哥?” 乌日娜皱眉,担心这人老毛病又犯了,她微微挡到嬴抱月面前,“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庆格尔泰上下打量着嬴抱月的打扮,嘴角泛起笑意,“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漂亮的侍女?” 乌日娜头疼起来,她示意阿蛮赶紧丢给新面纱给嬴抱月,嬴抱月接过背过身去戴了起来,但庆格尔泰的目光却还是绕过乌日娜的身体停留在她身上。 乌日娜磨了磨牙,淡淡道,“她不仅是我的侍女,她还是慕容当户的阏氏,嫁过去还没半年呢。” “是吗?” 庆格尔泰声音有些惋惜,收回视线,瞥了一眼慕容恒,“话说这小子的伤好了?” “毒已经逼出了,”淳于夜淡淡道,“有惊无险。” “是吗,”庆格尔泰的目光在慕容恒肩上的银针停留了一瞬,视线又落到地上的弓箭上。 “这小子倒是命大,”他眯起双眼,看向乌日娜,“话说妹妹,之前的那一箭是你射的么?” “箭?” 乌日娜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庆格尔泰是说之前救了慕容恒的那一箭。她本想承认下来,但周围其他亲眷的目光却已经出卖了射箭的人。 围在四周的女眷纷纷看向嬴抱月。 庆格尔泰目光深了深,“是么,原来还是她啊。” “哥哥?” 乌日娜心叫不妙,不等她说些什么,远处忽然再次响起鼓声。 “吉时到了。” 淳于夜松开手心的匕首,看向乌日娜淡淡道,“要下去拜祖宗了。” 乌日娜肩膀震了震,咬紧了牙关,“好。” 淳于夜定定望了她一眼,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高台上的其他须卜家的亲眷都躁动了起来。 乌日娜闭了闭眼睛,将手放入了他的手心。 “恭喜!” 高台上响起欢呼声,嬴抱月半蹲在地上抱着慕容恒抬起头,静静望着不远处两人相牵的手。 淳于夜在众人的簇拥下牵着乌日娜准备离开,其他亲眷也纷纷往台下跑去,准备去旁观两人的成婚仪式。 “阏氏,”就在乌日娜就要离开之时,嬴抱月站起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不下去了,我留在这照顾阿恒。” 乌日娜回头看了她一眼,眼角余光瞥见庆格尔泰挤在要下台阶的人群里。作为她的兄长,她和淳于夜拜祖宗的时候他是一定要在场的。 “行吧,”乌日娜深吸一口气,“你留在这,别乱跑。” 嬴抱月点点头。 乌日娜又点了几名侍女留在这里,随后和淳于夜一起走下了高台。 台下传来潮水般的欢呼和掌声。 嬴抱月微微抬起头,视线穿过栏杆。 她远远看着乌日娜和淳于夜携手走向草场中央的一个土坡,两人逐渐变成两个小黑点。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看清两人的一举一动。 乌日娜和淳于夜走上土坡的顶端,一个大巫打扮的人在两人头上戴上了缀着长长羽毛的冠。 巫者开始起舞,周围围观的人们站在土坡下,全部单手抚胸低下了头。 “长生天见证!” 巫者吟诵起长长的祷文,里面夹杂着很多嬴抱月都听不懂的西戎语。 但她知道,西戎人最崇拜的就是长生天和祖先。 巫者起舞,是在招魂。 长生天作证,是以天地为誓。 白犬神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乌日娜和淳于夜并肩跪在土坡的顶端,深深下拜,额头叩到了泥土里。 有长生天和祖先为证,这门婚事,就正式成立了。 从今日开始,乌日娜就是淳于夜的第一位正妻。 草原上响起汉子们的歌声,嬴抱月听见白狼王在隔壁上高台上站起,大声呼喊了几句。 大意是淳于家今日多了位好儿媳,接下来让大家尽情吃喝。 婚宴这下算是正式开始了,远处草场上的人群渐渐走回高台,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依旧昏睡不醒的慕容恒,拖着他回到了高台下的帐篷内。从今日开始,乌日娜就是淳于夜的第一位正妻。 草原上响起汉子们的歌声,嬴抱月听见白狼王在隔壁上高台上站起,大声呼喊了几句。 大意是淳于家今日多了位好儿媳,接下来让大家尽情吃喝。 婚宴这下算是正式开始了,远处草场上的人群渐渐走回高台,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依旧昏睡不醒的慕容恒,拖着他回到了高台下的帐篷内。 她找到一张空榻将慕容恒安置了下来,坐在他身边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她找到一张空榻将慕容恒安置了下来,坐在他身边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逼迫 嬴抱月眼前莫名地浮现出那一双湛蓝的眼睛。 既然有其他国家的使节,那么车居人的商团自然也会出现。 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慕容恒,站起身看向阿蛮。 “对了,其他国家使节献礼,阏氏叫我去做什么?” 虽然她的确很想去看看,但乌日娜这么特地找人叫她过去就很奇怪。 她名义上虽是乌日娜的侍女,但乌日娜真正离不开的是阿蛮她们,她作为侍女的业务能力可没法和这些专业人士相比。 乌日娜对她的需求应该就只有今晚的洞房夜才对,其他时候她在不在身边根本无关紧要。 听到她的问题,阿蛮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下一刻她板起脸道,“既然是阏氏的命令,你去就是了,我们这些下人怎么敢揣测主子的意思。” 嬴抱月盯着她的眼睛,心中警醒起来。 好了,这下她知道了,叫她上去估计不是乌日娜的意思。 但提出这个要求的人,却是乌日娜无法拒绝的人。 眼看着阿蛮神情越来越焦躁,嬴抱月叹了口气。 “好吧,我和你上去。” 这侍女也只是个传话的人,要她上去的那人没能得逞,必然还会派其他人来找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听见嬴抱月答应,阿蛮神情顿时轻松了下来,上来拽住她的手臂,“那快走,阏氏等着你呢!”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后的慕容恒,“我上去可以,但大当户这里需要人照顾。” “我知道,”阿蛮点头,“那我留在这照顾大当户,你上去后记得帮我和阏氏说一声就行了。” 她语速极快,仿佛上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她正好趁机在这躲一躲。 嬴抱月心中的警铃大作,下一刻被阿蛮一把推出了帐篷。 “好了,你快上去吧,你再不上去,翟王殿下都要派亲兵来请你了。” 嬴抱月踏出帐篷,缓步踏上高台的台阶。 她一步步往上走,心一点点往下沉。 到底是什么人要她上去? …… …… 还没等嬴抱月走到台阶顶,一股酒气就扑面而来。 嬴抱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喝酒划拳的声音此起彼伏,婚宴已经正式开始。高台上搭起了顶棚,贵族们席地而坐,案上摆满了酒肉。 棚完全变成了宴会场,不少侍女和奴隶端着大盘子在人群中穿梭为贵族们添酒加肉,西域打扮的舞女在高台中央伴随着激烈的鼓点起舞,气氛十分热烈喧闹。 淳于夜和乌日娜并肩坐在主位,贵族们挨个上前向他们敬酒。乌日娜只是象征地用马奶酒沾沾唇,淳于夜却一碗不落地全部一饮而尽,引来一片叫好声。 嬴抱月躲在人群后,沿着台子的边缘悄悄向乌日娜所在的方向靠近。但她没想到她的动作已经这么隐蔽,却还是被人发现了。 “哈哈哈,来了来了!” 男人的嬉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妹妹,你这侍女架子可真大,让我好等!” 一只大手猛地从身侧向她抓来,嬴抱月退后一步,躲开了这只手。 男人像是没想到她能躲开,一时间愣在原地。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终于明白到底是谁要把她弄上来了。 一个脱掉了上衣光着上身的男人伸手挡在她面前,正是乌日娜的那位好兄长。 庆格尔泰坐在乌日娜的右下方,喝得满面红光,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嬴抱月瞥了一眼那只手,提防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萨仁,你来了,慕容恒没事吧?” 乌日娜从案边站起,眼中划过一丝尴尬。 淳于夜端着酒碗坐在一边,他半张脸都埋在碗里,没人注意到他目光穿过碗沿,正幽深地注视着庆格尔泰。 “没事了,”嬴抱月小心地绕过庆格尔泰,“阿蛮留在下面照顾他。对了阏氏,你找我有事?” “我……” 乌日娜觉得更尴尬了,她让阿蛮叫嬴抱月上来,只是纯粹因为庆格尔泰之前在那发酒疯,她为了平息场面才派了阿蛮过去。 原本她以为嬴抱月上来还要花点时间,她那个惹祸的兄长也许下一刻就能沉迷于舞女忘记这朵闲花野草。 可事情没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喂,你过来,给我倒酒!” 庆格尔泰收回手,大喇喇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向嬴抱月抬了抬下巴。 嬴抱月站着没动。 “喂!” 庆格尔泰脸上的横肉气得堆积了起来,他重重将酒杯往案上一掼。 “乌日娜,你这侍女什么货色,我叫都不过来?” 周围其他正在吃喝玩乐的宾客都静了静,纷纷看了过来。 乌日娜皱起眉头,“我说过了,她是嫁了人的阏氏,你找其他舞女给你倒酒就是了!” 她一边说着,偷眼看向身边的淳于夜。 说实话,以她兄长的身份,要个妇人给他倒酒算不了什么,就算等会儿强要把人送进他帐篷都没人会理会。 可偏偏嬴抱月是淳于夜上心的女人,这才是让她头疼的事。 “嫁过人又怎么了?” 庆格尔泰伸手去拽嬴抱月,一拽又是个空,他气得一把将酒杯摔到了地上,“我只是让她给我倒酒,又不是要睡她!” 乌日娜头疼至极,她知道她兄长是喝多了浑劲又上来了。这时候如果不遂了他的意,那还有的闹的。 她瞥了一眼淳于夜,发现他还是坐那不动,她心中不禁泛起恼意。 此间能在武力上压制庆格尔泰就只有他,既然淳于夜自己都不管,她操个什么心? “萨仁!” 乌日娜看向杵在一边的嬴抱月,硬邦邦道,“坐到大沮渠身边去。” 大沮渠是白狼王封给庆格尔泰的官职,在爵位上胜于大当户。 嬴抱月还是站着没动,周围其他西戎贵族都停下了割肉的刀,皱眉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妇人。 站在淳于惮身边的伊稚斜憋红了小脸想冲过去,却被淳于惮一把按住了肩膀。 淳于惮眯眼盯着嬴抱月所在的方向,眼中划过一丝兴味。 庆格尔泰看着依旧不动弹的嬴抱月,脑门青筋直跳,猛地甩开膀子向她扑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发出一声痛叫。 第一百四十二章 商团 庆格尔泰杀猪般嚎了一声,一把捂住自己的手臂,“什么鬼东西?谁干的?” 咯噔一声,一个小小的硬物滚落到嬴抱月脚边。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那个东西怔了怔。 是一枚小石子。 她抬起头,只见庆格尔泰手臂上有个红肿发紫的小坑,刚刚正是这颗小石子击中了他的手臂。 一颗石子能有这样的杀伤力,绝不是普通人扔出来的。 “谁?是谁?” 庆格尔泰凶狠地环顾四周,“谁干的?” 舞乐停了下来,四周寂静无语,其他贵族们都面面相觑。 庆格尔泰猛地看向上首的淳于夜,大声吼道,“这可是在翟王殿下的婚礼上,到底谁这么胆大包天?那接下来是不是要刺杀翟王殿下了?” 乌日娜目光闪了闪,看向淳于夜。 庆格尔泰的意思很明显,他是让淳于夜告诉他是谁。 刚刚场面很混乱,她压根没看见谁丢的石头,可淳于夜是天阶,按理这宴会上任何一个角落都逃不开他的眼睛,如果有人敢扔石头,一定会被他看见。 只是…… 乌日娜看着气急败坏的兄长,神情有些微妙。 她这好色的兄长大概没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这石头,搞不好就是淳于夜自己丢的。 不过丢石头不太符合她对淳于夜的印象,乌日娜眯了眯眼睛,如果庆格尔泰刚刚那只手真的碰到了嬴抱月,她挺担心她兄长那只手会莫名其妙地没了。 “暗杀倒是谈不上,”面对庆格尔泰咄咄逼人的目光,淳于夜终于放下了酒碗,淡淡开口。 “不过是一颗石子罢了,许是从外面崩进来的也说不定,大沮渠不用放在心上。” “你……” 庆格尔泰气得脑袋涨,还想说些什么,外面忽然传来奴隶通报的声音。 “翟王殿下,车居商团已经到了,大王说让他们先到您这来。”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献礼终于要开始了。 按照规矩,今日虽然是淳于夜的婚礼,但所有的使节和商队都要先从白狼王所在的高台上先过一遍,然后再走到这边较低的高台上来见淳于夜。 就算是给淳于夜准备的新婚礼物,如果白狼王看上了也能截下。 这在中原实在难以想象,但在西戎却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听到白狼王居然让车居国的商团先到这边来,这边高台上的贵族们都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情。 连之前还在发疯的庆格尔泰都安静了下来,醉意朦胧的眼睛眯了眯。 乌日娜也有些意外,看了一眼淳于夜,莫名有种自己嫁了个受宠的王子的错觉。 “车居人么?” 淳于夜的反应却依旧平静,没有突然被优待后的狂喜,只是朝帐外的奴隶点了点头。 “行,让他们进来吧。” 棚外的卫兵卷起帘子,乌泱泱的人影出现在外面。棚子内的西戎贵族们坐姿都变得规整了一些,不少只搂抱着舞女的手也都放了下来。 庆格尔泰也坐了回去,他再喜欢借着酒劲装疯卖傻,也知道在西域小国面前不能丢西戎人的脸。 嬴抱月也悄悄在人群后蹲伏了下来,注视着不远处的入口。 “车居国使臣到!” 一队异域打扮的商人走了进来,正是婚礼开始前她远远看到的那群人。 车居来的这支商队总共有十几个人,她撞见的那个高个子蓝眼睛自称康丘的车居人也在其中。总体而言除了那个蓝眼睛的人之外,大部分的车居人看上去比西戎人都要矮一些。 这十几个人抬着八口大箱子,看见这些箱子,在座的宾客目光都发亮了起来。 打头的是个看不出年纪的车居人,和康丘一样他也蓄着一把大胡子,让他看上去有些苍老。 这位大胡子领着商队走到淳于夜面前,抚胸弯腰行礼,用一口流利的西戎说道。 (00:30再看) 庆格尔泰杀猪般嚎了一声,一把捂住自己的手臂,“什么鬼东西?谁干的?” 咯噔一声,一个小小的硬物滚落到嬴抱月脚边。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那个东西怔了怔。 是一枚小石子。 她抬起头,只见庆格尔泰手臂上有个红肿发紫的小坑,刚刚正是这颗小石子击中了他的手臂。 一颗石子能有这样的杀伤力,绝不是普通人扔出来的。 “谁?是谁?” 庆格尔泰凶狠地环顾四周,“谁干的?” 舞乐停了下来,四周寂静无语,其他贵族们都面面相觑。 庆格尔泰猛地看向上首的淳于夜,大声吼道,“这可是在翟王殿下的婚礼上,到底谁这么胆大包天?那接下来是不是要刺杀翟王殿下了?” 乌日娜目光闪了闪,看向淳于夜。 庆格尔泰的意思很明显,他是让淳于夜告诉他是谁。 刚刚场面很混乱,她压根没看见谁丢的石头,可淳于夜是天阶,按理这宴会上任何一个角落都逃不开他的眼睛,如果有人敢扔石头,一定会被他看见。 只是…… 乌日娜看着气急败坏的兄长,神情有些微妙。 她这好色的兄长大概没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这石头,搞不好就是淳于夜自己丢的。 不过丢石头不太符合她对淳于夜的印象,乌日娜眯了眯眼睛,如果庆格尔泰刚刚那只手真的碰到了嬴抱月,她挺担心她兄长那只手会莫名其妙地没了。 “暗杀倒是谈不上,”面对庆格尔泰咄咄逼人的目光,淳于夜终于放下了酒碗,淡淡开口。 “不过是一颗石子罢了,许是从外面崩进来的也说不定,大沮渠不用放在心上。” “你……” 庆格尔泰气得脑袋涨,还想说些什么,外面忽然传来奴隶通报的声音。 “翟王殿下,车居商团已经到了,大王说让他们先到您这来。”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献礼终于要开始了。 按照规矩,今日虽然是淳于夜的婚礼,但所有的使节和商队都要先从白狼王所在的高台上先过一遍,然后再走到这边较低的高台上来见淳于夜。 就算是给淳于夜准备的新婚礼物,如果白狼王看上了也能截下。 这在中原实在难以想象,但在西戎却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听到白狼王居然让车居国的商团先到这边来,这边高台上的贵族们都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情。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是他 庆格尔泰醉眼朦胧地从桌子上抬起头,眸光幽深地看了一眼从门边溜出去的嬴抱月的背影。 “大沮渠,您小心点。” 看见他摇摇晃晃爬起来,庆格尔泰身边一个亲兵连忙扶住他。 “喂,你小子,”庆格尔泰一把搂住这名亲兵的肩膀,嘴凑到他耳边,“去把大长老给我叫。” “大长老?” 亲兵愣了愣,庆格尔泰口中的大长老是须卜一族的大巫。因为族长夫人因病没能来给女儿送嫁,特地让大巫离开领地来白狼王庭给乌日娜送上长生天的祝福。 “快去,”庆格尔泰又摇摇晃晃地栽倒在桌子上,手却在桌案下方将一枚金印塞到了亲兵怀里,“就说是我找他。” “这……属下明白。” 亲兵接过金印藏在怀里,偷偷溜出了宴会。 庆格尔泰又将一盏酒灌进嘴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 …… 前面的几轮仪式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除了灯火通明的高台外,草场上其他地方被夜色所笼罩。 嬴抱月独自一人走在黑暗中,周围都是各使团的帐篷。因为各国使节这时候都出去献礼了,帐篷内外没有点多少灯火,只有零星几个快要燃尽的火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帐篷和帐篷之间的空间黑漆漆的,藏着许多视线的死角。 原本走在前面的车居人拐了几个弯,渐渐地就不见了踪影。 嬴抱月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点点的萤火虫从她脚下草叶中飞起,远远能听见远方高台上的歌舞声,但高台背面下的帐篷群却寂静得仿佛在另一个国度。 嬴抱月定了定心神,回忆着之前白天到过的车居人帐篷的位置,一个人向前走去。 但她直直走出三十丈远,车居人的帐篷已经近在眼前,但她还是没看见康丘的人影。 嬴抱月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虽是远远地跟踪,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 就在这时,她后背忽然泛起一股寒意。 就在她看不见的背后,一个男人藏身于一顶帐篷后,正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 嬴抱月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 在黑暗中她对上了那双湛蓝的眼睛。 男人的身体就像一座山一样高大,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她,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她碾碎。 嬴抱月身体有些僵硬,但她站着不动,只是仰着头定定看着头顶上的那双眼睛。 “是谁让你跟踪我的?” 康丘声音低沉,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了面对淳于夜时的那种谦卑,浑身散发的杀气就像黑夜中的猛兽一般危险。 这是一种足以将面前人冻结的,属于高阶修行者的气息。 康丘定定望着的女子,等着她下一刻掉头就跑,或者给自己找理由搪塞,亦或者大声叫卫兵来。 然而都没有。 嬴抱月只是仰着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她身上甚至没有浮现丝毫要动用真元的气息,整个人毫无防备地站在他面前。 嬴抱月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他。 空气中一片死寂,康丘凝望着面前一言不发的女子,鬓角渐渐渗出汗珠。 不知名的小虫在他们两人身边鸣叫着,嬴抱月凝视康丘的眼神越来越冷。 夜风吹过,康丘脸上的络腮胡子如野草般胡乱飞舞,康丘却无心去规整。他总觉得下一刻他眼前的女就会抬起手一把揪住他的胡子,将他的脑袋狠狠揪下来。 然后嬴抱月最终什么都没做,她看了一眼他身后不远处的帐篷,“花瓶,你再不去拿行么?” “哦、哦,花瓶。” 康丘愣了一瞬,绕过嬴抱月快步走向车居人的帐篷,就在跨进帐篷的前一瞬,他忍不住回过头,看见嬴抱月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来的位置。 康丘闭了闭双眼,低头跨入帐篷内。 片刻后,他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琉璃花瓶走了出来。 嬴抱月没有回头,康丘抱着花瓶一路走到她面前。 嬴抱月抬眼看了一眼他怀里的花瓶,“的确挺大的。” 哪怕是山海居想找到这般尺寸的花瓶估计都挺费劲的。 康丘抱着花瓶不吭声,嬴抱月站着不动,他踌躇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高台,有些进退两难。 “怎么了?你不是要送花瓶去么?”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他,平静道,“你再不过去,赵光估计就要吓死在那了。” 男人抱着花瓶的手一僵,湛蓝色的眼睛定定望着她,连呼吸都忘记了。 “你看我做什么?” 嬴抱月抿了抿唇,淡淡道,“还不快去?那个什么赛罕不是还在上面等你么?” “我……” 男人的唇动了动,目光变得极为复杂。 “我……” 嬴抱月抬眼看着眼前支支吾吾的男人,等着他的回答。 “你……” 男人嘴张了又张,望着面前女子的眼睛,他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全忘了,僵了片刻,他猛憋出来一句。 “你……你别生气。” 这话说的磕磕巴巴毫无底气,配合着男人此时这副高大魁梧的大胡子形象更显得滑稽异常。 然而嬴抱月听见这话愣了愣,心情倏然变得复杂起来。 她的目光落到男人身上,厚重的异域风情的外衣上依稀能看见风沙的痕迹。 嬴抱月垂下视线,轻声道,“我没生气。” “真的?” 男人怀疑地望着她。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抬起头,望着对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天阶修行者可以通过调整自己的骨头改变体型和身高,但眼睛的颜色却是无解,哪怕是天阶也无法改变瞳色才对。 这也是她白天第一时间不敢确定他是他的原因。 毕竟古代又没有美瞳。 “哦,你说这个啊,”男人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从指尖凝出一颗水滴,“这是靠水法,我在眼睛表面凝了一层水膜,看上去颜色就变了。” 他瞳仁的颜色和一般人不太相同,有一定的辨识度。如果不能改变眼睛的颜色,那么不管他怎么伪装淳于夜都一定能认出来。 “原来是水法……”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她也是水法者,她很清楚在眼睛上动用水法有多危险。 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来了。 “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来?”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人的双眼,终于唤出了那个名字。 “李稷。” 第一百四十四章 认出 李稷抱着花瓶站在嬴抱月面前,目光有些尴尬。 不被认出来的时候还没什么,但一旦被认出来后,再以这副模样站在她面前,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也许是习惯了在她面前戴着青铜面具,习惯了隔着冰冷的青铜望着她。 这么站在她面前,嬴抱月视线锐利地望着他,他莫名有种浑身被剥光的感觉。 事实上,他这次伪装可以说是伪装到了骨子里,从眼珠到身高,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如果人的外表是一幅皮囊,那么他此时完全是套在另一幅皮囊里。 某种意义上,如果不把他剥光,是真的不可能认出他来。 连和他相识最久积怨最深的淳于夜都没能认出他,为什么嬴抱月能认出他来? 李稷百思不得其解,他刚想开口发问,但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他却再次失去了言语。 嬴抱月也有大堆的话想要问他,但现在却不是他们说话的好时机。 “时间不早了,你是真要回去了。” 她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花瓶,“再不回去,那位赛罕是真的要顶不住了。” 李稷回过神来,点点头,抱着花瓶向高台走去。 嬴抱月这次没有不动弹,跟在他身边一起向高台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道,“话说我没想到赵光的西戎语说的那么好。” 十几岁的年纪,他伪装成车居国的使臣头领居然没有丝毫破绽。 李稷看了她一眼,“果然能认得出来?” “毕竟他眼睛的颜色又没变,”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冷哼了一声,“比某人好认多了。” 李稷不禁苦笑。 能感觉到她还是有些生气了。 只是…… 他的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能认出来我来呢? “赵光别看他那个样子,他毕竟是搞情报的,”李稷道,“他会说的话不只西戎语。” 车居国的语言赵光也略通一二,即便是在白狼王面前他也不会露馅。 “那是真的厉害,”嬴抱月点点头。 赵光通晓的应该并不在只是西戎和周边小国的语言,懂语言的人往往什么都懂一些,一般连地理和风土人情都知道。 有赵光这个帮手在,倒是不难理解李稷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快的找对地方。 “对了,嘉树他在……” 嬴抱月刚想和李稷确认姬嘉树的位置,忽然闭上了嘴。 两人的身边渐渐响起了人声,他们绕过一顶黑帐篷,身上忽然间洒满了灯火。 他们已经走到靠近高台的位置。 为了避嫌,两人都闭上了嘴,嬴抱月瞥了一眼 (后为00:30后) 李稷抱着花瓶站在嬴抱月面前,目光有些尴尬。 不被认出来的时候还没什么,但一旦被认出来后,再以这副模样站在她面前,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也许是习惯了在她面前戴着青铜面具,习惯了隔着冰冷的青铜望着她。 这么站在她面前,嬴抱月视线锐利地望着他,他莫名有种浑身被剥光的感觉。 事实上,他这次伪装可以说是伪装到了骨子里,从眼珠到身高,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如果人的外表是一幅皮囊,那么他此时完全是套在另一幅皮囊里。 某种意义上,如果不把他剥光,是真的不可能认出他来。 连和他相识最久积怨最深的淳于夜都没能认出他,为什么嬴抱月能认出他来? 李稷百思不得其解,他刚想开口发问,但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他却再次失去了言语。 嬴抱月也有大堆的话想要问他,但现在却不是他们说话的好时机。 “时间不早了,你是真要回去了。” 她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花瓶,“再不回去,那位赛罕是真的要顶不住了。” 李稷回过神来,点点头,抱着花瓶向高台走去。 嬴抱月这次没有不动弹,跟在他身边一起向高台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道,“话说我没想到赵光的西戎语说的那么好。” 十几岁的年纪,他伪装成车居国的使臣头领居然没有丝毫破绽。 李稷看了她一眼,“果然能认得出来?” “毕竟他眼睛的颜色又没变,”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冷哼了一声,“比某人好认多了。” 李稷不禁苦笑。 能感觉到她还是有些生气了。 只是…… 他的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能认出来我来呢? “赵光别看他那个样子,他毕竟是搞情报的,”李稷道,“他会说的话不只西戎语。” 车居国的语言赵光也略通一二,即便是在白狼王面前他也不会露馅。 “那是真的厉害,”嬴抱月点点头。 赵光通晓的应该并不在只是西戎和周边小国的语言,懂语言的人往往什么都懂一些,一般连地理和风土人情都知道。 有赵光这个帮手在,倒是不难理解李稷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快的找对地方。 “对了,嘉树他在……” 嬴抱月刚想和李稷确认姬嘉树的位置,忽然闭上了嘴。 两人的身边渐渐响起了人声,他们绕过一顶黑帐篷,身上忽然间洒满了灯火。 他们已经走到靠近高台的位置。 为了避嫌,两人都闭上了嘴,嬴抱月瞥了一眼李稷抱着花瓶站在嬴抱月面前,目光有些尴尬。 不被认出来的时候还没什么,但一旦被认出来后,再以这副模样站在她面前,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也许是习惯了在她面前戴着青铜面具,习惯了隔着冰冷的青铜望着她。 这么站在她面前,嬴抱月视线锐利地望着他,他莫名有种浑身被剥光的感觉。 事实上,他这次伪装可以说是伪装到了骨子里,从眼珠到身高,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如果人的外表是一幅皮囊,那么他此时完全是套在另一幅皮囊里。 某种意义上,如果不把他剥光,是真的不可能认出他来。 连和他相识最久积怨最深的淳于夜都没能认出他,为什么嬴抱月能认出他来? 李稷百思不得其解,他刚想开口发问,但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他却再次失去了言语。 嬴抱月也有大堆的话想要问他,但现在却不是他们说话的好时机。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中招 什么东西? 蜂子? 嬴抱月猛地伸手摸上后颈,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后颈处也没有伤口和血渍。 一边趴在酒桌上的庆格尔泰看到她的动作,眼中划过一道暗光。 虽然什么都没有摸到,但嬴抱月后背汗毛根根竖起,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现在这种季节蚊虫还没有肆虐,就算这地方真有蜂子,她也不觉得会这么刚好地就蜇在她的后颈处。 刚刚那一瞬的疼痛轻微得可以忽略,但过去在各种经历中养出的直觉让嬴抱月明白,不能忽略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身体内目前还没有出现不适,嬴抱月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壶,“酒都没了,我再去拿一些。” “哎,别走啊,”庆格尔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醉眼朦胧地望着她,“你去哪?酒让奴隶去取就是了。” 嬴抱月望着被他抓住的手腕,神色微变。 刚刚的那一瞬间,她居然没能躲开庆格尔泰的手。 她还没感觉到身体内部有什么不舒服,可就在她尚未察觉之时,她身体和神经反应速度已经下降了。 嬴抱月心中警铃大作。 是毒素,还是诅咒? 如果是毒素的话,悄无声息就能让人反应速度下降的毒…… 哪怕曾经写过毒典,嬴抱月一时间也没有头绪,只是她莫名想起了上辈子的记忆。 难道是神经毒素? 嬴抱月心中发冷,自然界中的毒素主要来自于动物和植物,而神经毒素就广泛地存在于动物的毒液中,比如她曾经广泛调查过的蛇毒。 而来自于动物的毒素比植物性的毒素更加错综复杂,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光不知名的虫子就不知有多少,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物种,神农可以尝百草,却未必能查尽一片小草丛中的虫子。 刚刚她后颈的疼痛像是被什么虫子给叮咬了一般,如果她真的是被某种不知名的物种所叮咬中了神经性毒素,那么这事就麻烦了。 嬴抱月僵立在原地,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中的不是蛇毒一类的神经毒素,因为蛇毒起反应的速度极快。 可她偏偏最了解的就是蛇毒。 除了蛇毒之外,她上辈子知道一种常见的神经毒素,叫作钠通道受体毒素。 这种毒素多存在蜘蛛和蚂蚁体内,这种毒素可以慢性发作,一般在中毒后36小时内发病,症状一开始只是手脚麻木,说话困难,反应迟钝,之后会开始痉挛抽搐,恶心呕吐,再然后是头疼、盗汗甚至失去知觉,再然后……就是死亡。 嬴抱月看向自己被庆格尔泰握住的手腕。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只手的手背已经开始麻木了。 “怎么了?” 庆格尔泰察觉到了她肢体的僵硬,嘴角咧起,一把夺走嬴抱月手上的酒壶,将她往怀里一拉。 砰的一声,嬴抱月手中的酒壶落到了地上,洒了满地的酒液。 她跌落在庆格尔泰怀中,但在最后一刻她用双手抵住了男人的胸膛,倒地一滚,摔倒在一边的地毯上。 “萨仁?” 淳于夜端着酒碗的手臂猛地绷紧,乌日娜愣愣望了他一眼,回过头注意到了庆格尔泰那边的动静。 “萨仁,你怎么了?” 乌日娜微微探出身,有些担忧地看着嬴抱月所在的方向。 “当户夫人看来是喝多了,”庆格尔泰歪了歪身体,满面笑容地伸手一把将嬴抱月从地上捞起来,“都怪我刚刚给她喂酒喂太多。” “是吗?” 乌日娜一脸狐疑,嬴抱月的模样的确像是醉得不轻,但她刚刚只看见嬴抱月给庆格尔泰倒酒,却没看见她自己在喝。 “行了,哥哥,你别闹了,把人给我送过来。” 乌日娜皱起眉头,淳于夜明明心中在意却在一边袖手旁观,她虽被气得不想管兄长的破事,但她到底还有底线。 让嬴抱月陪庆格尔泰喝几杯酒算不了什么,可既然她已经醉了,那再往下发展就危险了。 眼看着失去神智的侍女被兄长乘人之危……这种事她还做不出来。 乌日娜长长吐出一口气,强势地瞪着庆格尔泰,“快把人还给我,你还不至于想动醉了酒的女人吧?” 对西戎男人而言,明抢是一种光荣,动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却是丢脸的事。 “哈哈哈,那当然不至于,”庆格尔泰大笑起来,从怀中摸出一只羊皮袋,他从袋子里掏出一枚红色的药丸,装模作样地往嬴抱月口中塞去。 “喏,快把解酒药吃了。” 嬴抱月四肢已经开始无力,但脖子却还能动,她偏过头去,庆格尔泰塞了空,药丸滚落在地。 庆格尔泰目光冰冷起来,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别给你脸不要脸。” 说完他捡起药丸继续塞去。 淳于夜桌案下的石板出现了一丝裂缝,他静静地握住了剑柄,细小的电光从剑鞘上一闪而过。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推开了庆格尔泰的手。 庆格尔泰愣了愣,望着瘫软在地上目光涣散手却还能推开他的女人。 怎么回事?她现在应该全身都动不了了才对。 下一刻,庆格尔泰瞳孔微微收缩。 因为嬴抱月从地上坐了起来。 “谢谢……大沮渠关心。” 嬴抱月声音有点低,但吐字却还清晰,她看了庆格尔泰一眼,“不过民妇醉的不深,就不浪费您的药了。” 说完她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坐在高台出口处的白发老者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闪了闪。 “阏氏,”嬴抱月向坐在上首的乌日娜行了个礼,轻声开口,“我想出去醒个酒。” 乌日娜上下打量着她,没发现太大异常,点了点头,“你去吧。” 嬴抱月缓慢地转身,庆格尔泰坐在桌案边目光阴沉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嬴抱月经过他身边,忽然停了下来。 “既然大沮渠这么热心,那这枚解酒药,民妇就收下了。” 嬴抱月弯腰,捡起了被庆格尔泰丢在桌上的红色药丸。 庆格尔泰眯眼看着她,“不是不想浪费我的药么?” 嬴抱月笑了一下,“万一等下酒劲未解,那民妇还用得上。” 说完她收起药丸,脚步蹒跚地向高台下的台阶走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春意 嬴抱月缓慢地走出高台,踏上楼梯。 庆格尔泰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 她走得很慢,步伐却没有停下,也没有一头栽倒在地,一直到身影消失在楼梯下都站的很稳。 庆格尔泰望着她消失方向,目光阴沉下来。 他看向坐在高台出口处的白发老者,发现对方也注视着楼梯的方向,白发老者神情异样,就像刚刚看到了一只怪物走过去。 怎么回事? 这么看来毒应该是下成功才对。 庆格尔泰眯了眯眼睛,忽然抽动了一下鼻子。 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血腥味。 他看向嬴抱月消失的方向,发现在最上面一层楼梯上,残留着半个血脚印。 …… …… 就在察觉到庆格尔泰黏在她背上的视线消失之时,嬴抱月一把扶住了身边的栏杆。 因为不能调动真元抵抗,她的全身已经都被毒素彻底侵蚀。 她的双腿已经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一般。 双手也好不到哪去,就这么抓着栏杆,嬴抱月能察觉到手心的触觉在一点点消失,恐怕过不了多久她连这点感觉都会消失,彻底成为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 有端着酒肉的奴隶从她身边经过,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不能在这里久留。 虽然庆格尔泰还没有派人追上来,但只要不彻底远离这个高台,她是在硬撑的一事迟早会暴露。 嬴抱月伸手摸进怀里,将那个硬物又往里推了推。 钻心的疼痛让她神智清醒了一些,嬴抱月咬紧牙关,扶着栏杆一步步走下楼梯,一点点走入被夜色笼罩的草原。 和追李稷时不同,她现在是哪里黑暗哪里僻静往哪里去。 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嬴抱月努力辨认着眼前的景物,一步步远离有光的地方。 耳边的人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虫鸣,可她却还是无法放心,只是拖动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前挪着。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噗通一声。 过了一段时间,趴在脸颊感觉到凉意,嬴抱月这才意识到她跌到了路边。 双腿是彻底失去知觉。 嬴抱月将手伸进怀里,拔出刺入肋骨的妆刀。 血喷了出来,但她却只能感觉到微弱的疼痛,看了用疼痛保持清醒的法子也已经用到了极限。 之前她藏这把刀原本是为了今晚防身用,却没想到最终却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借着天上淡淡的月光,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妆刀上的血迹。 她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再有几息的时间,她的双手应该也会失去知觉,那时候她就算想挣扎求生也没机会了。 她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在这里恢复境界,尝试用真元将体内的毒素逼出。 可虽然现在她身边空无一人,但刚刚凭借她发软的双脚,她应该没走出去多远,如果她在这里恢复等阶四的境界,应该很容易被三个高台上的高阶修行者察觉。 当然,也会被李稷他们察觉。 如果此地只有她一人,她也许还能奋力一搏,。 可如果之后云中君真的发现了她,李稷和姬嘉树他们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暴露身份与之战斗吧。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 (00:30后) 嬴抱月缓慢地走出高台,踏上楼梯。 庆格尔泰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 她走得很慢,步伐却没有停下,也没有一头栽倒在地,一直到身影消失在楼梯下都站的很稳。 庆格尔泰望着她消失方向,目光阴沉下来。 他看向坐在高台出口处的白发老者,发现对方也注视着楼梯的方向,白发老者神情异样,就像刚刚看到了一只怪物走过去。 怎么回事? 这么看来毒应该是下成功才对。 庆格尔泰眯了眯眼睛,忽然抽动了一下鼻子。 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血腥味。 他看向嬴抱月消失的方向,发现在最上面一层楼梯上,残留着半个血脚印。 …… …… 就在察觉到庆格尔泰黏在她背上的视线消失之时,嬴抱月一把扶住了身边的栏杆。 因为不能调动真元抵抗,她的全身已经都被毒素彻底侵蚀。 她的双腿已经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一般。 双手也好不到哪去,就这么抓着栏杆,嬴抱月能察觉到手心的触觉在一点点消失,恐怕过不了多久她连这点感觉都会消失,彻底成为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 有端着酒肉的奴隶从她身边经过,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不能在这里久留。 虽然庆格尔泰还没有派人追上来,但只要不彻底远离这个高台,她是在硬撑的一事迟早会暴露。 嬴抱月伸手摸进怀里,将那个硬物又往里推了推。 钻心的疼痛让她神智清醒了一些,嬴抱月咬紧牙关,扶着栏杆一步步走下楼梯,一点点走入被夜色笼罩的草原。 和追李稷时不同,她现在是哪里黑暗哪里僻静往哪里去。 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嬴抱月努力辨认着眼前的景物,一步步远离有光的地方。 耳边的人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虫鸣,可她却还是无法放心,只是拖动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前挪着。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噗通一声。 过了一段时间,趴在脸颊感觉到凉意,嬴抱月这才意识到她跌到了路边。 双腿是彻底失去知觉。 嬴抱月将手伸进怀里,拔出刺入肋骨的妆刀。 血喷了出来,但她却只能感觉到微弱的疼痛,看了用疼痛保持清醒的法子也已经用到了极限。 之前她藏这把刀原本是为了今晚防身用,却没想到最终却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借着天上淡淡的月光,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妆刀上的血迹。 她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再有几息的时间,她的双手应该也会失去知觉,那时候她就算想挣扎求生也没机会了。 她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在这里恢复境界,尝试用真元将体内的毒素逼出。 可虽然现在她身边空无一人,但刚刚凭借她发软的双脚,她应该没走出去多远,如果她在这里恢复等阶四的境界,应该很容易被三个高台上的高阶修行者察觉。 当然,也会被李稷他们察觉。 如果此地只有她一人,她也许还能奋力一搏,。 可如果之后云中君真的发现了她,李稷和姬嘉树他们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暴露身份与之战斗吧。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药 “助兴……” 李稷整个人都僵在了夜风中,耳朵嗡嗡作响。 嬴抱月说的很隐晦,但他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是……哪一种?” 李稷艰难地开口,整个人坐立难安,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拘泥于俗礼的时候。 事实上只要是学过医毒之术,没人会不了解这种药。当年在北寒阁,他也曾被人下过。但对于能动用真元逼毒的高阶修行者而言,这种在市井流传的药物根本构不成威胁。 “哪一种?” 嬴抱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看来你药典背的挺熟。” 这种在民间普及率不算低的“药”,她编纂药典的时候自然也曾记录在内。其中有几种其实应当归于毒典,但她希望这种害人的药能多被人了解,就破例将其全部编入了药典之中。 “哪一种?” 李稷有些错愕,面对着嬴抱月打量的目光,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要是说了,她会怎么想他? 嬴抱月瞥了一眼他拿在手上的药丸,有些好奇,“你既然能闻得出来,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这东西是……” 李稷从未觉得嬴抱月的目光那么让人难以面对,他莫名有一种从她面前逃开的冲动。 可偏偏嬴抱月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羞赧之色,就像是谈论剑招一样和他讨论着这些。 这时她微微呼出一口气,胸前的血迹又渗出来了些。 李稷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现在情况危急,嬴抱月尚且没有慌乱,他又怎可胡思乱想? 李稷闭了闭双眼,再睁开之时,已如碧波般清明。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丹药,定了定心神,轻声道,“像是慎恤胶或是玉红丸。” “嗯,”嬴抱月眼前的视野再一次模糊起来,她笑了笑,“没错,这丹药和那两种药成分很相似。” 慎恤胶也好玉红丸也好,在助兴药中都被归类为和合散。 所谓的房中助兴的药物其实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专门给男子用的,成分诸如鹿血虎鞭一类,目的是促进阳亢;另一类是男女都能用,服食后会让人全身火热,血行加快,体气蒸腾,也就是传说中能让人意乱情迷的和合散。 第一类助兴药更常见,原理也不复杂,第二类种类更多,传得也更玄乎。 嬴抱月望着李稷手中的丹药,目光有些淡,“这药就是和合散。” 李稷猛地捏紧手中的丹药,恨不得能将其碾碎,咬紧牙关,“你知道你还要吃?” “怎么?” 嬴抱月笑起来,瞥了他一眼,“怕我找你负责?” 李稷捂住额头,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面前这人是个已经重伤到意识恍惚的病号。 “抱月,”他静静望着她,“我很着急。” 李稷轻声道,“别再捉弄我了,好么?” 嬴抱月这话不过是在和他开玩笑,他知道。 就像她以前惯常会在众人紧张的时候说些笑话一样。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什么助兴药吃了就必须要行夫妻之事才能解的鬼话他是不信的,但不管做不做那档子事,和合散对人的身体都有巨大的损害。 望着李稷认真的目光,嬴抱月一怔,满怀歉意地笑了笑,“抱歉。” 她和李稷都心知肚明,刚刚的话不过是玩笑。 话本子里常写阴阳和合散药性霸道,服食之后,若不能阴阳调和,行夫妻之实,那人便会肌肤寸裂、七孔流血而死。 但事实上这种事只是杜撰而已。 因为这根本就不科学。 嬴抱月知道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谈科学很扫兴,但事实上那种事是个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过程,并没有那么奇妙的解毒效果。 大部分的和合散在本质上都是迷幻药,能够提升欲望,但没到欲望不满足就会死人的程度。 但同时因为制药的目的是为了提升欲望,和合散有着极为明显的活血燥热振奋精神的作用。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已经完全僵硬麻痹的双腿。如果给她时间,她能够配出药性得当的活血解痹的药来,如果她的双手还能动,她也能通过银针刺穴来尝试解除麻痹。 可惜现在,这两种条件都不具备。 她体内的毒素来势汹汹,不知什么时候她就会彻底失去意识。 但如果服用了这枚丹药,她也许可以重新恢复知觉。 看到嬴抱月的目光重新移到自己手中的丹药上,李稷猛地收紧五指,脱口而出,“不行!” “阿稷,”嬴抱月笑了笑,安抚地摸上他手臂,指尖向那枚丹药摸去,“只是用来活血而已。” “不,不行……” 李稷浑身绷紧,退后一步,“这法子太伤身了!” 他虽不知嬴抱月中了什么毒,但看着像是是让人身体麻痹的一类。 服用和合散也许真的能让她身体动起来,但这种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清楚地记得,药典的作者在和合散那一页下面写道,“凡玉红丸、五石散、慎恤胶一类,均为毒,非为药,本该入毒典,置于此警诫世人。此书只记解法不记此方,若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抱月,这不是药!” 李稷攥着手中的丹药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是毒!” 嬴抱月笑了笑,“我知道啊。” 所谓房中助兴的药物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安全的大多无效,有效的大多不安全。 如果说第一类的虎鞭鹿血服用适量还算是补药,那么第二类的和合散就是纯粹的毒药,之所以药效猛烈,纯粹就是因为毒性猛烈,少量服用会慢性中毒,一次性服用大剂量则会直接一命呜呼。 那些在话本子里服用和合散而死的人,如果真有其事,那么大部分恐怕不是因为没能与人阴阳调和而死,而是服用了过量的和合散被毒死了。 可她要的,就是毒。 嬴抱月望着李稷手心的丹药。 她之前在路上已经试了她所带着所有解毒药,全部都没起作用。 既然药没有用,那么她剩下的,就只有毒了。 普通的活血药不行,这强力的助兴药却歪打正着,或许真能振奋她这麻痹的精神。 看着嬴抱月望着自己的眼神,李稷后背汗毛根根竖起。即便她现在虚弱得爬不起来,但这人向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李稷脑子里瞬间闪过毁掉这丹药的念头,但万一嬴抱月身体的情况真的需要这药…… 就在他犹豫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嬴抱月摔倒在地,有血迹沿着她的额角流下。 “抱月!?” 李稷本能地伸出手去,等他发现手臂被人擒住之时,已经晚了。 一双软绵绵的手缠在他的腰间,耳边是女子满怀歉意的声音。 “抱歉。” 抱歉,利用了你对我的关心。 李稷肘边麻穴猛地一痛,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一口朝他咬下,李稷握紧的双拳松开一条缝。 两根纤细的手指从他掌心夹走了那枚鲜红的丹药。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吞入口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滚烫 “抱月!” 嬴抱月身体彻底瘫软下来,李稷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他胸膛起伏,眼中涌动着怒火。 水汽从脸前升腾而起,李稷原本湛蓝的眼珠重新变得漆黑,他死死盯着臂弯中的女子,瞳仁内如同有小火苗在燃烧。 嬴抱月凝望着那双眼睛,乖乖松开了抓着他手臂的手,垂下视线准备迎接他的怒火。 “你……” 然而李稷望着将身体所有重量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他的女子,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知自己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李稷胸膛起伏了半天,视线忽然转到趴在嬴抱月肩膀上的小花蛇身上。 刚刚就是这小东西在关键时刻咬了他,如果没有这小东西搅局,以嬴抱月虚弱的身体根本抢不到他手中那颗丹药。 李稷恶狠狠盯着这条为虎作伥的蛇,咬牙切齿道,“你想害死她吗?” “嘶?” 小花望着他,疑惑地歪了歪头。 “噗嗤。” 嬴抱月知道有些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怪它做什么,”她伸手抓住李稷的衣襟,眼中满是笑意,“小花不过是听我的话罢了。” “你还知道它是听你的话?” 李稷大为光火,转过头来狠狠瞪着她,“这家伙想护着你也要有个度!你想自杀它就帮着给你递刀吗?” 嬴抱月一怔,望着眼前人的双眼,她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如果我有一天想这么做,你会不会帮我?” 李稷愣住,他忽然想起之前在西岭雪山上白虎神对他说的那些话。 你会允许你所爱之人去死吗? “李稷?” 嬴抱月只是突发奇想这么一问,却没想到李稷闻言整个人都怔忡住了。 李稷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扶着她重新坐到路边,冷冷开口,“不会。” 他语气里还有薄怒,像是随时都会甩手离开,但动作却依旧十分轻柔。 “如果那是我的愿望呢?” 嬴抱月凝望着他的眼睛,“真的不会?” “我不是那条蛇,”李稷沉下脸来,伸手搭上嬴抱月的脉门,“不会事事都听你的。” 他的确想尊重她的选择,但他也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有自己意志的人。 嬴抱月有她的愿望,他也有自己的心愿。 八年前,他尊重了所爱之人的选择,最终失去了她。 他不后悔自己八年前的决定,但无法再承受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我要是真那么听话,我现在人就不会在这里。” 李稷一边为嬴抱月把脉,一边淡淡开口。 嬴抱月身体内涌起热意,意识也清明了一些,她瞥了一眼身前人的侧脸,眯起眼睛,“说起来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这人口口声声说着会在山海关等她,结果却带着姬嘉树等人偷偷跑到这里,一声招呼不打,将她一人蒙在鼓里。 想起之前隔着树联网他和她说的那些话,嬴抱月定定望着李稷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骗了我。”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还是李稷第一次违背她的意愿。 李稷看了她一眼,“你刚刚也骗了我,我们扯平了。” 离开山海关时他本来还很有负罪感,决定了到西戎见到她后,不管她是骂他也打他也好好不理他也好,他一定要好好向她赔罪。 结果被这人刚刚的假摔折腾了一次,他的负罪感一下子轻了不少。 “这不一样,”嬴抱月眼神开始迷离,不满道,“你手上那枚丹药本来就是我的!我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 李稷收回给嬴抱月把脉的手,目光变得严峻起来。 他定定望着她,伸手摘下了她脸上的面纱。 淡淡的月光下,嬴抱月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庆格尔泰……” 李稷攥紧双拳,心中涌起猛烈的杀意。 庆格尔泰准备强喂给嬴抱月这枚丹药,哪怕在和合散中也是药性最为霸烈的那种,这药根本就不把女子的身体当回事。 只是…… 李稷咬牙望着嬴抱月。 他在医毒一道上的造诣还不到家,最多只能从那枚丹药上闻出成分来。可嬴抱月不一样,她在吃之前一定能事先察觉到这药的不对劲。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将这药吞了下去。 完全不考虑后果…… “阿稷?你别这么看着我……” 嬴抱月声音里已经带着不易察觉的娇憨,她伸手戳戳李稷眉心的皱纹,嘟囔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的身体我自己难道不能做主吗?” “前提是在你清醒的情况下。” 李稷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和合散的迷幻作用已经开始在她身上发作了。 这人清醒的时候是不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 “我挺清醒的,就算有些事控制不了。” 嬴抱月动了动双手,发现手臂已经渐渐恢复知觉了。 她吃力地直起身体,大口大口喘气。 身体内很热,这份热度先上了头,随后渐渐蔓延到四肢。 嬴抱月知道自己赌对了。 虽然整个人都像发烧一般晕乎乎的,但至少她的身体可以动了。 指尖还是有些发麻,嬴抱月手指颤抖着去摸怀里的银针。 这丹药的药性比她想象的还要迅猛,她必须尽快将体内的毒素泄出一部分来,不然以她现在的身体,很快就会撑不住。 指尖触到了针囊,就在嬴抱月挣扎着想将其取出之时,她手一抖,银针哗啦啦洒下。 一只大手接住了它们。 李稷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你现在这样能施针吗?” 即便意识看上去清醒了一点,但针灸是极为精密的操作,嬴抱月手指的这个状态。 “试试吧……” 嬴抱月觉得自己此时呼出的空气都像火一样烫,“反正扎错了,大概也死不了……” “这样吧,”李稷拈起一根针,“你告诉我地方,我来帮你扎。” 他也修习过针灸,只是在造诣上不能和嬴抱月相比。 他亲眼见识过嬴抱月施展金针毒这人清醒的时候是不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 “我挺清醒的,就算有些事控制不了。” 嬴抱月动了动双手,发现手臂已经渐渐恢复知觉了。 她吃力地直起身体,大口大口喘气。 身体内很热,这份热度先上了头,随后渐渐蔓延到四肢。 嬴抱月知道自己赌对了。 虽然整个人都像发烧一般晕乎乎的,但至少她的身体可以动了。 指尖还是有些发麻,嬴抱月手指颤抖着去摸怀里的银针。 这丹药的药性比她想象的还要迅猛,她必须尽快将体内的毒素泄出一部分来,不然以她现在的身体,很快就会撑不住。 指尖触到了针囊,就在嬴抱月挣扎着想将其取出之时,她手一抖,银针哗啦啦洒下。 一只大手接住了它们。 李稷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你现在这样能施针吗?” 即便意识看上去清醒了一点,但针灸是极为精密的操作,嬴抱月手指的这个状态。 第一百四十九章 解毒 指尖像是燃起了一把火,直直烧入心中。 “李稷?” 察觉到李稷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嬴抱月抬眼望着他。 “没什么。” 李稷深吸一口气,下一刻指尖已经不再抖。 他定了定心神,压下所有思绪,调动最小限度的真元,强行让自己的身躯冷了下来。 李稷心里清楚,要为嬴抱月施针,他整个人心无旁骛。 肌肤上感觉到李稷指尖的冰冷,嬴抱月微微哆嗦了一下,望着眼前人的侧脸,她忽然一怔,“等等李稷,你是不是又金针封穴了?” 李稷身上刚刚泛起极为微弱的真元流动让她猛地想起这件事。 李稷伪装成的康丘是个没有境界的普通人,他必然是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可天阶修行者想要长时间压制境界必须要借助金针封穴。 “嗯,”李稷一边照着她指的位置将银针刺入她的身体,一边不抬头地应道。 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对自己金针封穴…… 银针扎入身体有微微的刺痛,但嬴抱月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李稷的背上。 李稷的身体里,现在正扎着十几根金针,那个过程远比她现在更痛。 嬴抱月忍不住问道,“谁给你扎的?” “姬嘉树,”李稷捻起第二根银针,“第二根扎哪里?” “扎足三里,”嬴抱月撩起自己的裙摆露出小腿,“大泻。” “大泻?”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李稷闻言还是头皮一炸。 大泻即针刺入穴位后用一手紧按并固定针刺部周围的皮肤,另一手持针柄向左右前后大幅度地摇动,使针孔开大的一种针法。 这种下针方式极为激进,同时也剧痛。 “只能这样,”嬴抱月抹了一把流到下巴的汗水,“我的腿没什么感觉,不会太痛,不如说痛了才好。” 足三里可治下肢痿痹,就是要下重手才能激活她的腿。 “你下针吧,我受得了。” 李稷咬了咬牙,伸手触上嬴抱月的小腿,扎入银针,大幅度摇动。 有黑血顺着针尖流下,顺着女子光洁的小腿滑下。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嬴抱月神情却依旧冷静,她伸手去解自己胸前的衣带。 “抱月?” “下一针扎肩井穴,”嬴抱月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背朝向他,“我手没力气,你帮我把衣服脱下来。” 李稷终于明白他说要帮嬴抱月施针的时候嬴抱月为什么会犹豫了一瞬了。 那就是他要施针的话了,必然要触摸她全身的穴道,这一点根本就是大大的不妥。 嬴抱月会犹豫,就是因为她事先知道要扎哪些穴位。以她的性子都会犹豫,估计接下来还有些穴位的位置相当不妙…… 可以他的针灸造诣,李稷实在说不出可以隔衣施针的话来,连老郎中为保稳妥都不敢轻易这么做,他一个人外行又怎敢如此托大? “你怎么了?” 察觉到李稷的手停下了,嬴抱月回过头,看见他捏着针犹豫地盯着她的后背。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她大概能猜到他在顾忌什么。 “李稷,死生面前无大事。”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的眼睛,视线锐利起来,“不是你说你要给我施针吗?那你现在就是我的大夫,大夫面前没有男女。” 李稷心头一跳,捏紧了指尖的银针,“我明白了。” 他今晚数次失态,再犹豫下去,他在她面前真是脸都要丢光了。 李稷咬了咬,剥下嬴抱月肩头的衣衫,眼睛不敢乱看,找准穴位扎了进去。 “弹针。” 嬴抱月轻声道。 李稷用指头轻弹针柄,使针体的下部出现轻度震动。 嬴抱月感受身体内气息的流动,连续说了四个穴位,“梁丘,内关,阳陵泉、行间穴,浮刺各十二下。” 这四个穴位分别分部在膝盖、手腕、小腿和脚背上。 李稷不敢松神,连续在这四个位置上点刺了十二下。 最后一针拔掉的瞬间,黑血喷涌。 嬴抱月身体轻快了不少,脸上的潮红也渐渐褪去,然而李稷看着她的脸色,心中却紧张起来。 帮忙施针到现在,他终于摸到了嬴抱月的针路,她用的是药典里也曾记载过的清泻血热、疏肝理气的针方,只是针法和下针的顺序有所改动。 但如果他没记错,不管怎么改,这针方还剩下最后一个穴位,那就是…… 嬴抱月顺过气来,瞥了一眼李稷动摇的厉害的目光。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李稷很有意思。 她以前见到的李稷,总是成熟稳重又波澜不惊,不管何时都保持着天阶宗师的气场。 之前在他们这堆十几岁的孩子里李稷总表现的像是个老大哥,可现在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封印了境界又打扮成了这个样子,嬴抱月总觉得他像一下子是变小了,变得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还是个格外纯情的少年。 “我的手有力气了,”嬴抱月在心里笑了一声,向李稷伸出手,“最后一个穴位我自己来吧。” 李稷松了口气,将针囊递给她。 她的手臂和双腿泄出这么多毒血,的确应该该有所恢复了。 嬴抱月从针囊里抽出一根银针,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稷额角青筋一跳,猛地转过身。 嬴抱月在心里笑了一声,低头掀开自己的衣襟。 她要刺的最后一个穴位是期门,至于这个穴位的位置么…… 在人的胸口,乳下,左侧第六截肋骨中间。 嬴抱月敞开衣襟,将银针刺入穴位,微微捻动。 听见身后衣襟簌簌的响动声,李稷身躯有些僵硬。 他果然没有猜错,最后一个穴位果然是期门。 按照药典上的针方这个穴位其实应该在倒数第三个的时候刺,嬴抱月应该是特意调整了顺序。她专门将这个位置留到了最后,就是准备等手臂恢复知觉后自己来。 虽然她之前说了大夫面前无男女,但她这么选择,是不是说明了她还是将他当成了男人看待? 不对啊,他本来就是男人啊,她不在意才奇怪吧? 李稷也不知他是该高兴还是该头疼,同时他觉得今晚的自己也十分奇怪,简直陌生得让他觉得可怕。 就在李稷脑子发涨之时,他身后传来嬴抱月的声音。 “可以了,你能转过来了。” 李稷转过身,发现嬴抱月重新坐到了地上,正在整理自己的衣物。 只是不知是不是手指还不听使唤,她该遮的是遮上了,可衣带几乎全部都系歪了,肩膀上露着一条大缝,遮了比不遮还显得衣衫不整。 不过说起来她衣裳会这么乱,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他不会解女子的衣衫,之前直接给她扯乱了。 “你啊……这衣裳怎么穿的?” 李稷认命地蹲下身,伸手想将她肩上衣衫披好。可就在这时,他倏然察觉到路的尽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因为封印了境界五感不再敏锐,等他察觉到已经晚了。 “康丘?” 听见那个声音,李稷缓缓回过头。 第一百五十章 不眠 “谁啊?” 嬴抱月捉着衣襟回过头,因为有李稷在身边,她就放松了对外界的警惕。耳边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陌生,却又一点点的熟悉。 她回过头,只见见一个小童打扮的西域少年站在远处一顶帐篷后。 他头发卷卷的,深褐色的眼睛正定定望着这个方向。 “十三?” 嬴抱月想起李稷所说的方十三打扮成奴隶在端盘子的事,第一反应以为这小童是伪装后的方十三。 然而下一刻注视着那名少年的眼睛,她怔了怔。 “不……” 嬴抱月捏着衣襟的手微微攥紧,“你是嘉树吗?” 卷发小童的双眸倏然亮了,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她认出他来了。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和她在西戎的再会,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站在帐篷角落的姬嘉树定定望着不远处的两人。 嬴抱月衣衫不整,小腿上全是血迹,李稷半跪在她背后,正在给露着肩膀的她披衣。 空气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察觉到姬嘉树的目光,李稷双手停在半空中,捏紧手中的布料。 这时机简直是糟糕透顶。 哪怕清醒理智如姬嘉树,这也是最糟糕的被撞见的时机。 此情此景实在是太容易令人误会,李稷简直不敢去猜姬嘉树现在在想些什么。 “你们……” 你们在做什么? 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姬嘉树袖子下的手指微微蜷起。 他很想这么大声的质问这两人在做什么,可话即将出口之时,他指尖扎入掌心,换了个问题。 “发生什么了?” 李稷垂下视线,心里五味杂陈。 姬嘉树完全有发怒质问的资格,最终却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扪心自问,他像姬嘉树这般年纪的时候,是否又有这样的自制力呢? 李稷沉默着没有开口,嬴抱月看向姬嘉树,笑了笑,“是我之前一时不小心,中了毒。” “你中毒了?” 姬嘉树神色大变,之前听完方十三的传话之时他们就都意识到了嬴抱月身上恐怕出事了,但因为嬴抱月本身精通医毒,他们一时间就没往那个方向去想。 嬴抱月说得轻描淡写,但连她都没能察觉的毒,到底有多凶险? 姬嘉树惊出了一身冷汗,大步走向嬴抱月,“现在怎么样了?” 李稷垂下视线,松开了手中的衣物,静静让开了位置。 察觉到他的动作,姬嘉树倏然心中发堵,但他心中的担忧此时占据了一切,他来不及多想,只是仔细地打量着她。 “已经解毒了,”嬴抱月舒展了一下手指,自己将上身的衣带重新系了一遍,终于勉强恢复了平素的形象。 “得谢谢李稷,刚刚是他帮我施针的,”嬴抱月笑了笑。 “施针么……” 姬嘉树低下头看着她腿上的血迹,终于明白了这血是从哪来了。 但即便知道这两人之前实在解毒,但他心中难以言说的感觉却没有消失,那一幕死死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话说嘉树,你是吃了变声丸了吗?” 嬴抱月好奇地望着他。 姬嘉树的声音和她记忆中的并不相同,卷发可以烫,声音却无法轻易改变,这点他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姬嘉树望着她,摸了自己的嗓子,“我进入西戎之后,声音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嬴抱月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姬嘉树恐怕是到了变声期。 虽然他变声后的声音依然十分好听,但这个时期到来也意味着姬嘉树已经彻底长大了,即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 察觉的嬴抱月直直地望着他,姬嘉树心情更加复杂,他原本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的声音,很难听吗?” 他在嬴抱月身边坐下。 嬴抱月摇摇头。姬嘉树原本清亮的声音里多了些沉稳和磁性,但还是保留着他自己的味道。 “那就好,”姬嘉树从怀中取出帕子擦拭着她的小腿和手臂,“话你中的什么毒?毒性全解了吗?” “这个……” 嬴抱月不禁望了一眼姬嘉树来了后就一直沉默的李稷,有些话她能肆无忌惮地和李稷说,可要是告诉姬嘉树,她总有种在调戏少年郎的感觉。 李稷偏过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这人别指望他来帮她解释。 “之前中的毒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嬴抱月笑了笑,“不过刚刚解的毒是和合散的毒。” 李稷猛地握紧剑柄,开始后悔之前没有主动解释。 “和合……” 姬嘉树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庆格尔泰的丹药,”李稷终于开口,他实在是忍不了了。他如果再不解释,让嬴抱月再多说几句,他估计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稷深吸一口气,简单地向姬嘉树解释了一下嬴抱月为了以毒攻毒服下和合散,又因为手指颤抖不能拿针,他于是帮忙施针的过程。 (00:30) “我的声音,很难听吗?” 他在嬴抱月身边坐下。 嬴抱月摇摇头。姬嘉树原本清亮的声音里多了些沉稳和磁性,但还是保留着他自己的味道。 “那就好,”姬嘉树从怀中取出帕子擦拭着她的小腿和手臂,“话你中的什么毒?毒性全解了吗?” “这个……” 嬴抱月不禁望了一眼姬嘉树来了后就一直沉默的李稷,有些话她能肆无忌惮地和李稷说,可要是告诉姬嘉树,她总有种在调戏少年郎的感觉。 李稷偏过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这人别指望他来帮她解释。 “之前中的毒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嬴抱月笑了笑,“不过刚刚解的毒是和合散的毒。” 李稷猛地握紧剑柄,开始后悔之前没有主动解释。 “和合……” 姬嘉树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庆格尔泰的丹药,”李稷终于开口,他实在是忍不了了。他如果再不解释,让嬴抱月再多说几句,他估计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李稷深吸一口气,简单地向姬嘉树解释了一下嬴抱月为了以毒攻毒服下和合散,又因为手指颤抖不能拿针,他于是帮忙施针的过程。 李稷深吸一口气,简单地向姬嘉树解释了一下嬴抱月为了以毒攻毒服下和合散,又因为手指颤抖不能拿针,他于是帮忙施针的过程。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目的 等等,就算嬴抱月的身体没出意外,为什么淳于夜的阏氏会要嬴抱月在新婚夜去陪淳于夜? 他们不在她身边的这些时日,她到底在西戎都做了些什么? 她和淳于夜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李稷和姬嘉树两人望着嬴抱月,想问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问。 尤其是姬嘉树,他想起这一路上的见闻,一时间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在参加高阶大典之前从未来过北方,更别提越过永夜长城。 北方的民风就已经和南楚大相径庭,给了他不少震撼,而穿过永夜长城到了西戎后,姬嘉树只觉得自己的认知每天都在被刷新。 西戎的风俗和中原实在太过不同,在伪装成车居人前往白狼王庭这些天,他遇见了许多作为中原人简直无想象的事。 父死娶母,兄死娶嫂,横抢人妻。 中原人奉为圭臬的伦常,这片土地上根本就没有。 正因如此,听见嬴抱月的话,姬嘉树浑身汗毛直树。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显得太过激烈。 “抱月,淳于夜要你去他帐篷做什么?你是被他威胁了?” “淳于夜?” 嬴抱月愣了愣,“我说了,不是淳于夜要我去,是他的夫人乌日娜要我去。” 姬嘉树皱紧眉头,“你确定真的是他夫人而不是他本人的意思?” 一个新娘子让别的女人在新婚夜去陪自己的丈夫,这怎么可能呢? 在他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淳于夜命令自己的妻子去将嬴抱月带来,女方即便不情愿也不得不听从,一切才变成这样。 看着姬嘉树怀疑的目光,嬴抱月苦笑一声。 她知道姬嘉树为什么怀疑,毕竟这样的事放在南楚,那的确是难以想象。 南楚女子若是不想嫁给一个男人,像李堇娘那样离家出走就是极限了,而像乌日娜这种打着夫家家产的主意暗地里还想偷梁换柱的…… 那实在是闻所未闻。 姬嘉树之前没有接触过西戎女子,故而不理解也是理所当然。 “这件事确实是淳于夜今天娶的那位夫人自己决定的,”嬴抱月笑了笑,“你们以后多和她接触就明白了,她可有主意了。” 淳于夜别说指使了,他整个人都被蒙在鼓里。 嬴抱月都觉得,今晚上发现在洞房里的人是她,淳于夜都能吓一跳。 “那位十二阏氏,是叫乌日娜对么?” 李稷这时开口了,他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沉声道,“她和淳于夜不睦?” 嬴抱月点了点头,“她的家族想要借助淳于夜的地位,就把她嫁了过来,但她本人似乎不是很乐意。” 姬嘉树皱紧眉头,“可她既然选择嫁了过来,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要反抗,那是成婚前的事。 姬嘉树目光有些微沉。 婚事一旦成了定局,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都没有反抗的余地,就只能欢欢喜喜把婚事这么办下去。 这样的世家联姻,他见过太多。 婚事办完后,不管双方乐不乐意,都要先拉拢对方,勉强先生一个长子再说。 这样完成任务后,夫妻双方才能各自去寻找自由。 嬴抱月瞥了姬嘉树一眼,笑了笑,“你倒是很了解联姻的做法。” “我……” 姬嘉树有些语塞,毕竟再没有遇见嬴抱月之前,他以为他的未来就是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子联姻,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 “我也不知道乌日娜在想些什么,”嬴抱月看着远处打着火把的那些人,“但今晚她似乎是不想和淳于夜在一起。” “她不想就让你去,你还答应了?” 李稷皱紧眉头,“你有什么把柄落到她手上了么?” 说到底嬴抱月到底为什么会和淳于夜的妇人混到一起,还成了她的侍女? “明显的把柄倒是没有,”嬴抱月笑了笑,“但她是西戎四大姓的人,得罪了很麻烦。” “四大姓……” 李稷的目光微凝,他当然听说过四大姓。不过这么说起来,不光是得罪了乌日娜很麻烦,得罪了庆格尔泰不也很麻烦么? “你是怕得罪人的人么?” 李稷面无表情地望着嬴抱月,“你刚刚好像已经得罪了一个四大姓的长子。” 庆格尔泰既然想强行喂她那枚丹药,自然是准备好了收获今夜的大鱼。 李稷瞥了一眼远处正在找人的一众奴隶和卫兵,“今晚想找你的人恐怕不止十二翟王的阏氏。” “你是说庆格尔泰?” 嬴抱月苦笑一声,“这么看来今晚我呆在淳于夜的新房里面比呆在外面还要安全。” 她看向自己腿上血迹,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她身上最初的毒是谁下的,给她下毒的人到底又想干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庆格尔泰肯定是有参与其中。 既然参与了,他自然不会让煮熟的鸭子跑了。 正如李稷所说,现在庆格尔泰估计也正派人在找她。 说来也有趣,须卜家这对兄妹今晚同时都在找她,一个想将她送进自己丈夫的帐篷,另一个……估计是想送进自己的帐篷。 庆格尔泰作为长子,在须卜家的地位一定是高于乌日娜,能调动的须卜家的力量也更多,和他明面上对着干必然不明智。 更何况还有这毒没搞清楚,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之前的毒就让她吃尽了苦头,她现在还不知道庆格尔泰手上还藏着什么手段。 比起落入庆格尔泰手中,进淳于夜和乌日娜的新婚帐篷呆一晚根本算不得什么。 甚至今晚那地方还会成为庇护她的港湾。 原本嬴抱月答应乌日娜只是出于某种考虑,现在看来她这个决定居然还在关键时刻保护了她。 庆格尔泰再神通广大,恐怕也没那个本事和胆量冲淳于夜的帐篷。 嬴抱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望向远处正在找人的人群。 “等等,抱月你不会真的要去吧?” 姬嘉树难以置信地看着嬴抱月,她真的打算替人去洞房? 李稷目光闪了闪,“抱月,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 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稷望着她,眸光微冷。 正如他之前所说,嬴抱月不是怕得罪人的人,她答应乌日娜去和淳于夜呆一晚,肯定并不是迫于威胁,而是她自己愿意。 既然愿意,她就另有别的目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旋转 姬嘉树也回过了神来,盯住了嬴抱月的眼睛。 是他关心则乱了,嬴抱月根本不可能愿意去替人洞房。 今天晚上重要的不是淳于夜想干什么,而是嬴抱月想干什么。 “我到底想干还说呢么么……” 望着两人审视的目光,嬴抱月笑了笑,“我想找淳于夜谈谈。” 和淳于夜……交谈? 李稷闻言一愣,姬嘉树也没有想到。 “之前我们不是说过腾蛇翅膀的事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还是想尽快搞清楚狼背山的位置。” 腾蛇的翅膀在狼背山,狼背山则位于在禅院入口附近。而想要知道禅院入口的位置,就只有去问淳于夜。 嬴抱月神情郑重起来,“我思来想去,今晚就是去问淳于夜的最好的时机。” 从禅院回来后,她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见到淳于夜,即使见到了他也许多人所包围,她根本没有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今晚的洞房夜,却给她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乌日娜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她没有拼命反抗的原因。 和淳于夜单独呆在一起虽然危险,但有风险也必有所得。 新婚帐篷这样的一个几乎密闭的空间,除了做那档子事,也十分适合让人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嬴抱月目光微深。 自从西岭雪山一战结束在西戎重新遇见淳于夜后,她就发现淳于夜身上发生了很多改变,可她却一直没有机会和他好好谈一下这些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淳于夜的心境发生了改变? 之前在禅院的时候,嬴抱月明显感觉到淳于夜不再像以前那样滥杀无辜,对待她也不是时刻想要弄死,对待禅院……更是没有什么尊重可言。 种种迹象表明,淳于夜正在尝试和禅院分离。 他是否是打算和禅院决裂? 虽然说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嬴抱月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就是能否将淳于夜争取到他们这一边。 这里是西戎,是白狼王庭,是西戎修行者的大本营。 在这个地方,即便李稷是天阶,他也不敢肆无忌惮地解放境界,更谈不上能横行霸道。 如果只靠他们这些外来人没有内应的话,他们在这里根本就是举步维艰。 可是如果能够得到淳于夜的支持,之前的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就像之前她和他去禅院一样。 “你想争取淳于夜?” 听完嬴抱月的想法,姬嘉树心神都为之震动,“这根本就是不……” “不可能么?” 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没做之前,怎么就知道不可能?” 她迄今为止做的事里,就没多少事先有人觉得可能的。 “抱月,这并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 李稷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双眼,冷不防开口,“先不说淳于夜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你能接受么?” 嬴抱月和淳于夜之间积怨极深,层次说辞都是各自都想要对方的命,互相留下的伤更是不计其数。 更何况淳于夜行事狠辣,不知有多少中原修行者死在他的手上, (后00:30后) 姬嘉树也回过了神来,盯住了嬴抱月的眼睛。 是他关心则乱了,嬴抱月根本不可能愿意去替人洞房。 今天晚上重要的不是淳于夜想干什么,而是嬴抱月想干什么。 “我到底想干还说呢么么……” 望着两人审视的目光,嬴抱月笑了笑,“我想找淳于夜谈谈。” 和淳于夜……交谈? 李稷闻言一愣,姬嘉树也没有想到。 “之前我们不是说过腾蛇翅膀的事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还是想尽快搞清楚狼背山的位置。” 腾蛇的翅膀在狼背山,狼背山则位于在禅院入口附近。而想要知道禅院入口的位置,就只有去问淳于夜。 嬴抱月神情郑重起来,“我思来想去,今晚就是去问淳于夜的最好的时机。” 从禅院回来后,她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见到淳于夜,即使见到了他也许多人所包围,她根本没有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今晚的洞房夜,却给她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乌日娜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她没有拼命反抗的原因。 和淳于夜单独呆在一起虽然危险,但有风险也必有所得。 新婚帐篷这样的一个几乎密闭的空间,除了做那档子事,也十分适合让人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嬴抱月目光微深。 自从西岭雪山一战结束在西戎重新遇见淳于夜后,她就发现淳于夜身上发生了很多改变,可她却一直没有机会和他好好谈一下这些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淳于夜的心境发生了改变? 之前在禅院的时候,嬴抱月明显感觉到淳于夜不再像以前那样滥杀无辜,对待她也不是时刻想要弄死,对待禅院……更是没有什么尊重可言。 种种迹象表明,淳于夜正在尝试和禅院分离。 他是否是打算和禅院决裂? 虽然说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嬴抱月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就是能否将淳于夜争取到他们这一边。 这里是西戎,是白狼王庭,是西戎修行者的大本营。 在这个地方,即便李稷是天阶,他也不敢肆无忌惮地解放境界,更谈不上能横行霸道。 如果只靠他们这些外来人没有内应的话,他们在这里根本就是举步维艰。 可是如果能够得到淳于夜的支持,之前的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就像之前她和他去禅院一样。 “你想争取淳于夜?” 听完嬴抱月的想法,姬嘉树心神都为之震动,“这根本就是不……” “不可能么?” 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没做之前,怎么就知道不可能?” 她迄今为止做的事里,就没多少事先有人觉得可能的。 “抱月,这并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 李稷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双眼,冷不防开口,“先不说淳于夜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你能接受么?” 嬴抱月和淳于夜之间积怨极深,层次说辞都是各自都想要对方的命,互相留下的伤更是不计其数。 更何况淳于夜行事狠辣,不知有多少中原修行者死在他的手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傻子 “阿稷。” 嬴抱月转过身看着他笑了笑,“有些事,你就算知道也不用说出来的。” 李稷定定凝望着她,眼中划过一丝波澜。 他义父东方仪曾经和他说过,对于天阶修行者而言,隐瞒是一种美德。 因为五感过于敏锐,他们能看清很多事,但如果说出来,反而会破坏这世间的平衡。 很多事看破不说破就好。 “你觉得我为什么没在刚才在嘉树面前将这件事点出来?” 李稷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淡淡开口。 “他是你的未婚夫,隐瞒他我也是会有负罪感的。” 嬴抱月眸光闪了闪,看向姬嘉树离开的方向,“话说嘉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姬嘉树刚刚能那么干脆地离开去履行自己的职责,证明那边现在少不了他。 “他是车居使团的佣人,”李稷道,“今日的婚宴因为来的人太多,白狼王庭似乎人手不够用,就找各使团借了一些佣人去婚宴上帮忙。”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这些外来人员都是有数的,西戎人还派了个专门的官员来管理,所以姬嘉树刚刚不及时回去的确会引起会怀疑。 嬴抱月微微蹙起眉头,不解道,“为什么安排嘉树当下人?” 李稷伪装的康丘是商团的学徒,赵光是团长,姬嘉树则直接被安排成了下人,这都是什么操作? “身份安排是征求了流云楼万姑娘的意见。” 李稷眯了眯眼睛,“包括我们这些人的伪装,也是那位姑娘安排的。” 其实并非如此,为他们这些人设计身份并进行伪装的人是李梅娘。 当初在流云楼李梅娘递给他的那份信笺,正是车居使团参加西戎十二翟王婚礼的请柬。 正是李梅娘的人在边境抓住了那支车居人的使团,缴获了请柬和礼单,才有了他们这次伪装成车居人的西戎之行。 除了赵光之外他们这些人没一个人了解车居这个西域小国,为了能让他们装得像,不至于被人看出端倪,李梅娘特地给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身份,并仔细交代了如何伪装和进入西戎后的路线。 李稷望着嬴抱月的眼睛。 如果没有李梅娘的帮助,他们不可能越过长城进入西戎,更别提顺利地到达白狼王庭。 这一次的行动虽然是他一意孤行,但其中起了最大作用的人是李梅娘。 那名女子才是最大的功臣。 可就在一切都安排妥他们准备离开山海关城的那个早上,李梅娘前来送行时忽然叮嘱他,如果在西戎嬴抱月认出了他们来,并问起他们是如何进入西戎的,不要向嬴抱月提起她的名字。 他当时闻言十分惊讶,李梅娘说起过她是嬴抱月的熟人,既然是熟人,为何会要求不要向嬴抱月提起自己? 难道她之前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嬴抱月根本不认识她? 他后背倏然泛起寒意。 “你不用担心,我之前和你所说的一切都不是虚假,我可以用我的道心起誓。” 李梅娘望着他淡淡道,“只不过,现在不是她知道我的存在的好时机。” “为什么?” 他当时皱紧眉头,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之前李梅娘也要求过不要向赵暮人提起她,这他倒是可以理解。 毕竟要是被赵暮人缠上就太麻烦了。 “我有我的思量。” 李梅娘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和她,还不到相见的时候。” 她们相见的时候是何时,李梅娘口中的时机又是什么,李稷通通都不明白。 但他从李梅娘语气的郑重里明白了此事对她的重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他低头沉思了一瞬,“我明白了。” “若是她问起,你就将这些事都推到流云身上好了,”李梅娘笑了笑,“她会相信的。” 果然一切如李梅娘所说,嬴抱月真的相信了。 “原来是云娘安排的?” 嬴抱月想起姬嘉树那一头卷发,苦笑一声,“怪不得,我说那是谁的品味呢。” “万姑娘说我和春华都有些打眼,伪装的身份越低微越不起眼越好,”李稷道。 尤其是姬嘉树,他身上有股清正的气质,和平素习惯低头哈腰的车居商人完全不同。 用李梅娘的话来说,就是他怎么装都不像个商贾。 中原因为有儒商这样的群体存在,姬嘉树伪装伪装还说得过去,但想装成油滑老道的西域商人,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最后也就只能委屈他当个侍奉的小童了。 “不起眼?” 嬴抱月打量着眼前身材比没伪装前还要高大的李稷,神情一眼难尽,“你这个头叫不起眼么?” 姬嘉树为什么伪装成小童她是理解了,这两人的身份在商团中的确也够低微。可李稷这伪装还特意把身高给拉高了,到底哪里不起眼了? “万姑娘说,我有点……” 李稷知道她想问问什么,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有点什么?” 嬴抱月有些好奇万流云是怎么评价李稷的。 李稷瞥了她一眼,吐出一个字,“傻。” 傻? 嬴抱月愣愣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 李稷堂堂一个天阶宗师,却被万流云评价为傻,她真是想想那个场面都能笑出来。 “很好笑?” 李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也没有,”嬴抱月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她这么说你,你没生气?” 那这人脾气也太好了吧? 万流云是趁她不在欺负人么? “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李稷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赵光当时听见是气得差点跳起来,想为他打抱不平,但听完李梅娘的解释后,却莫名平静了下来,反而用一种诡异又认同的眼神看想他。 “她不是说我脑筋傻,”李稷叹了口气,“她说我身上有种傻气。” 虽然他也没理解所谓的傻气是什么意思,总之按照李梅娘的说法,她是在夸他。 傻气?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她看着眼前站在月光下伪装成另一个人的男子,忽然明白了这个“傻”字的意思。 “她说的没错。” 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你的确是个傻子。” 李稷一愣,“抱月?”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旅途 “不光是你,”嬴抱月偏过头去,“你们都很傻。” 之前因为中毒她脑子不清醒,认出李稷和姬嘉树的时候也没整理好心情。 现在她终于有了李稷姬嘉树他们这群人居然真的都在西戎的实感。 “是么?”李稷心情有些复杂,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不傻么?” 嬴抱月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李稷,高阶大典已经结束了。” 之前他们这些人能够聚在一起,能够一起前往一个地方,是因为他们拥有同一个目标。 可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失去了。 之前隔着树网口上说说也就罢了,可嬴抱月没想到他们这么多人真的为了她涉险跑到了西戎。 “我知道高阶大典已经结束了,”李稷明白嬴抱月是什么意思,他望着她道,“可是抱月,我们的旅程并未结束。” 不如说他也好,姬嘉树也好,赵光也好,孟诗也好…… 他们都不希望他们的旅程结束。 嬴抱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情十分复杂。 她闭了闭双眼,轻声问道,“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 之前车居人献礼的时候,除了赵光之外,她认出了在场抬箱子的人里就有姬清远、陈子楚、许义山,甚至还有耶律华在。 “宋斋回了中唐,穆家的人留在了山海关,除此之外的人都来了。” 李稷缓缓道,“姑娘们都留在帐篷里没有上来,除此之外山海居和流云楼还安排了向导。” “孟诗、安歌也来了?等等,你们不会把归离和和堇娘也带来了吧?” 嬴抱月吃了一惊,狠狠瞪着李稷,“你们怎么能让她们也过来?!” 西戎这个地方对女子而言格外危险,孟诗和姬安歌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也就罢了,把归离和李堇娘也带过来简直就是胡闹。 “做主的人不是我,”李稷看了她一眼,“姬姑娘和归姑娘是他们兄长做主带来的,至于李二姑娘……” 李稷突然沉默了下来。 带李堇娘过长城,是李梅娘同意的。 之前在山海关城内,虽然李堇娘日日都去流云楼,但李梅娘从始至终都没见她一面。 连他都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的妹妹那么狠心。 而就在李堇娘跟着他们一起去西戎,其他人都阻止她的时候,李梅娘却让万流云传了话来。 “她想去,就让她去吧。” 李堇娘是他们这群人里自保能力最弱的人,越过长城前往西戎,对她而言是一场生死难料的旅途,李稷听到李堇娘的传信,心中惊讶不已。 李梅娘难道就不怕自己唯一的妹妹一去不回了么? 可当他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时,万流云摇着扇子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既然堇娘跟着你们走到了这里,没选择跟姜元元回去,那么她也需要在这个旅途上寻到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是什么李稷不知道。 但他隐隐明白了李梅娘的用意。 也许从在他们每个人在南楚相遇开始,他们就开始了一场属于各自的旅途。旅途的终点并不是大典,也不是魁首,而是他们各自人生的转折。 李堇娘并不是个修行者,但她结束了这场旅途回到南楚后,和姜元元的婚约在等着她。 就在他们离开山海关城前,姬嘉树收到了来自姬家情报网的消息。 南楚大殿下病重,刚回到南楚的姜元元被紧急召入王宫侍疾。 一般而言,兄长生病是不需要弟弟侍疾的,南楚王的这个决定,无疑是在向重臣传达一个讯息。 姜元元,很可能将成为南楚太子。 李堇娘如果选择回去,那她很可能就会成为南楚太子妃,将来南楚的国母。 同时姬家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那就是叶家在积极谋求让叶静姝成为姜元元的侧妃,同时上书南楚王,请陛下治李堇娘的逃婚之罪。 谁都能看出来叶家所求的不是侧妃之位,而是姜元元的正妃之位。 如何处理这些事,是李堇娘要面对的问题。 李稷凝视着面前嬴抱月的眼睛。 去南楚参加初阶大典也不过只是大半年前的事,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成为了天阶,却爱上了另一个人。 姬嘉树成为了等阶四,不再是被困于国师府的姬二公子。 孟诗恢复了女子的身份,莫华则成了耶律华。 嬴抱月也从之前谁都看不起的和亲公主,成为了如今闻名整个山海大陆的三元魁首。 “你不用太过在意,”李稷看了一眼嬴抱月,“也许最开始是为了来找你,但决定来西戎的人终究还是我们自己,每个人自己的命只有自己能保。” 找嬴抱月也许是契机,但他们也是为了磨砺自己踏上了旅途。 “这种说法不对吧?” 嬴抱月咬了咬牙,“终究最开始还是因为我。” “你又没让我们来,”李稷淡淡道,“就算有人有错,也是那个一意孤行要来的人的有错。” 嬴抱月倏然抬头,定定望着他。 她的眼睛因为发热变得格外清亮,让人简直难以直视她的视线。 李稷望着她脖子上残存的红晕,有些心虚道,“还是怪我们不打招呼就来了么?” “我们?” 嬴抱月瞥他一眼,“这一次瞒着我来西戎,到底是谁的主意?” “我一个人。” 李稷立即道,“不光其他人的事。”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么?” “当然,”李稷斩钉截铁道。 她的眼睛因为发热变得格外清亮,让人简直难以直视她的视线。 李稷望着她脖子上残存的红晕,有些心虚道,“还是怪我们不打招呼就来了么?” “我们?” 嬴抱月瞥他一眼,“这一次瞒着我来西戎,到底是谁的主意?” “我一个人。” 李稷立即道,“不光其他人的事。”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么?” “当然,”李稷斩钉截铁道。她的眼睛因为发热变得格外清亮,让人简直难以直视她的视线。 李稷望着她脖子上残存的红晕,有些心虚道,“还是怪我们不打招呼就来了么?” “我们?” 嬴抱月瞥他一眼,“这一次瞒着我来西戎,到底是谁的主意?” “我一个人。” 李稷立即道,“不光其他人的事。”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么?” “当然,”李稷斩钉截铁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说服 嬴抱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一串缀着奇怪木头疙瘩的狼牙项链硌着她的手心。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在禅院最终帮她和淳于夜脱身的古怪老头。 “阿稷,”嬴抱月盯着李稷的眼睛,“除了云娘之外,有没有其他人和你说过什么?” “其他人?” 李稷心中咯噔一声,还以为嬴抱月是猜出看李梅娘的存在,看穿了他在骗她。 “不一定是修行者,”嬴抱月回忆着她在西戎这些天遇见的那些人,“也可能是奴隶,比如马奴,或者是做一些比较不起眼活计的人。” “马奴?”正在暗自心虚的李稷一愣,皱眉思索了一下,“我应该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他们这一路上所雇的车夫都是山海居的人,身份上没有什么可疑的,应该不是嬴抱月会在意的人。 “是吗?” 嬴抱月怔了怔,难道是她想多了? 她低下头,看着胸口的那串项链,目光渐渐恍惚起来。 “抱月?” 李稷看着她的模样,有些疑惑,“怎么了么?” “没什么,既然你没见过,那应该是我想多了,”嬴抱月抬起头,呼出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能这么快赶到这里,有些惊讶。” 她上一次和李稷通话的时候,他们的的确确都还在山海关城,结果仅仅在一周的时间内,李稷一行人不仅越过了永夜长城,还到达了白狼王庭。 这速度都能赶得上急行军了,哪怕稍微受到什么点什么阻碍都没法这么准时赶到。 “话说你们怎么越过长城的?” 嬴抱月好奇地盯着李稷的眼睛,“边关的守将没有拦你们么?” “这……” 李稷再次心虚起来。 “这得感谢耶律华,”李稷故作镇定道,“他那个太子身份着实好用,是他打通了北魏兵那边的关节,我们得以畅通无阻。” 事实上他们走的是李梅娘安排的一条由商道改成的密道,当时他对于北魏和西戎之间居然还存在这样一条通道感到十分震惊,但李梅娘告诉他,等他们离开后,这条路就会彻底封上。 李稷并没有问,如果这条路被封上了,他们之后要怎么回来。 因为他内心深处相信他们会找到嬴抱月,只要找到嬴抱月,她一定有办法带着他们回去。 “耶律华打通的关节?” 嬴抱月怀疑地看着李稷,耶律华的身份理论上的确能指使得动边关守将,但那样消息也会传回北魏朝廷。 就算冯燕和耶律朗再开明,她也不太相信这两人会愿意放耶律华去西戎。 但总之人都已经来了,她再纠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实在没什么意义。 “你们现在已经找到我,那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嬴抱月问道。 淳于夜的婚礼今夜就结束了,按照西戎人的传统之后是会还狂欢几天,各国使团也会趁机盘桓一阵子,和西戎贵族们拉拉关系。 但外交也好公关也好,都有时间限制,这么多使团不可能一直赖在白狼王庭不走。 最多五天,白狼王应该就会开始“请”这些使团离开了。 “抱月……” 李稷深吸一口气,盯着她泛红的眼角,“如果我们没有记错,是我先问的你吧?” 明明是他发现嬴抱月身上和合散的劲头没消,想质问这人到底想干什么,结果最后却变成了嬴抱月抓着他一通询问。 因为他们的确是一声招呼没打就跑到了西戎,他欠她一个解释,他们旅途上发生的事和做过的那些安排是应该告诉她,所以嬴抱月她问他就答了。 可明明是他想问她有什么打算,这人却反过来先问起他们有什么打算了。 “我的打算就是找到你,不让你一个人再去做傻事。” 李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嬴抱月,“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准备去干什么了。” 她这是准备带着身上残存的阴阳和合散的药劲,去见端坐在新房里的淳于夜吗? “什么叫做傻事……” 嬴抱月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明明这次做傻事的人是你。” 这人都被周围人评价看上去有点傻傻,还因此被伪装成了一个傻大个子,有什么资格说她? 李稷深吸一口气,他望着嬴抱月嫣红的脸颊,“抱月,你若再不肯交代,我只能告诉嘉树了。” 姬嘉树可还没走远。 李稷闭了闭眼睛,他没有那个立场和身份要求嬴抱月给他一个解释,但姬嘉树有。 只是…… 一种难以想象的涩意在李稷心中泛起,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一时间分辨到底是何种感情。 察觉到李稷目光的变化,嬴抱月眼中的戏谑渐渐淡去。 “抱歉。”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不用告诉嘉树,他不一定会来,他来也阻止不了我。” 不如说姬嘉树刚刚能够冷静干脆地离开,让她对他肃然起敬,她确实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成长。 “李稷,我明白你的意思。”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你没说错,药性的确没全消。” 和合散虽然是毒,但也不代表其百分百全是毒素,其中也有活血止痛等一些对人体有益的部分,她之前借助李稷之手用银针泄毒,虽然泄掉了大部分的毒素,但这些催热活血的成分却一时间去除不掉。 她现在身体里这轻飘飘的感觉,也许更接近和合散助兴的本意。 “药性虽然没消,但没有那么猛烈了,”嬴抱月正色道,“这种程度的话,我是可以忍的。” 理智已经回笼,体内的药效只是多少催动了一些欲望,倒也没到将人折磨得要死要活的程度,整个人如同微醺一般。 “就这么一点药力,不影响我的理智,”嬴抱月苦笑,“等它自然消退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不如大大方方进去。” 因为残留的药性大多温和,不能金针逼毒,只能等待人体慢慢代谢掉。 可她现在没时间等了。 “你就放心吧,”嬴抱月踮起脚,拍了拍李稷的肩膀,“吃错药的人是我,又不是淳于夜。只要我们都能保持理智,就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春夜 “就算你们都能保持理智,可你到底打算如何说服淳于夜?” 直到站在那底张灯结彩的帐篷前时,李稷最后提出这个的问题都还在嬴抱月脑子中打转。 如何说服一个从见面之初就数次想要杀掉自己的人站到自己这一边? 这是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会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就是自相矛盾,根本不可能实现。 嬴抱月静静望着眼前的帐篷的后门,沉默不语。 当然这里也没有能听她的回答的人。 面对李稷最后的那个问题,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简单道,“我这些天来,已经想出了一个能够说服他的方案,但具体的过程比较复杂,我现在没法和你解释。” “李稷,你相信我,我不是一时冲动想去做这件事。” 她望着神情复杂的男人,认真道,“我是有所准备的。” 只是她所准备的内容她不能告诉他。 李稷闭了闭眼睛,“好,我知道了。” “只是……” 他退后一步,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你一定要调动真元,或者大声呼救。” “你不用怕惊动其他人,”李稷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嬴抱月。 “这附近的守备我白天已经摸清了,我也许不能在这里来去自由,但我至少能够送你出去。” 他就算拼了命也会送她离开这里。 “如果淳于夜他……欺负了你,”李稷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会将他碎尸万段。” 嬴抱月一怔,“阿稷,你……”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 “所以,”李稷的黑眸定定地望着她,“有事就及时呼救,不要让他有机可乘,明白了么?” 天阶修行者大开杀戒是极为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会入魔成为魔头。 他觉得嬴抱月应该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 说来可悲,但他也许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威胁到她。 嬴抱月站在帐篷前闭上眼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 “好,我会小心的。” …… …… “萨仁,你可终于来了。” 一个女声冷不防在她身后响起,嬴抱月转过身,只见乌日娜带着新娘的头冠,正满眼冰冷地望着她。 乌日娜冷哼一声。 “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或者死在草原上的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结果找了一圈,发现这人居然就站在新帐的后门外。 “我还能跑到哪里去,”嬴抱月望着乌日娜笑了笑,“只是酒劲没消,在外面多转了两圈。” “哼,我不管你去哪了,总之你还记得回来就行。” 乌日娜淡淡道,“我也不怕你跑,毕竟你男人现在就躺在我的帐篷里。” 慕容恒? 嬴抱月想起之前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慕容恒的阿蛮,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慕容恒不会被人给占便宜吧? 不过她离开前慕容恒体内的毒素就已经去除得差不多了,只要不是对上修行者,应该还是有反抗的能力的。 “放心,既然你按照约定回来了,我不会把慕容恒怎么样的。” 乌日娜瞥了她一眼,“只是避免他中途跑来坏事,我让阿蛮喂了他一点我们须卜家的补药,保证他能一觉睡到天亮。” 这……安排得还真是事无巨细。 只是乌日娜不知道今晚会中途出现的人,已经多了很多人选。 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慕容恒能不被卷入这个诡异的夜晚倒也是好事。 “谢谢阏氏考虑得这么周全,”嬴抱月看向面前的帐篷,“翟王殿下还不在里面吧?” 她并没有感觉到淳于夜的气息。 00:30后 “就算你们都能保持理智,可你到底打算如何说服淳于夜?” 直到站在那底张灯结彩的帐篷前时,李稷最后提出这个的问题都还在嬴抱月脑子中打转。 如何说服一个从见面之初就数次想要杀掉自己的人站到自己这一边? 这是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会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就是自相矛盾,根本不可能实现。 嬴抱月静静望着眼前的帐篷的后门,沉默不语。 当然这里也没有能听她的回答的人。 面对李稷最后的那个问题,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简单道,“我这些天来,已经想出了一个能够说服他的方案,但具体的过程比较复杂,我现在没法和你解释。” “李稷,你相信我,我不是一时冲动想去做这件事。” 她望着神情复杂的男人,认真道,“我是有所准备的。” 只是她所准备的内容她不能告诉他。 李稷闭了闭眼睛,“好,我知道了。” “只是……” 他退后一步,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你一定要调动真元,或者大声呼救。” “你不用怕惊动其他人,”李稷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嬴抱月。 “这附近的守备我白天已经摸清了,我也许不能在这里来去自由,但我至少能够送你出去。” 他就算拼了命也会送她离开这里。 “如果淳于夜他……欺负了你,”李稷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会将他碎尸万段。” 嬴抱月一怔,“阿稷,你……”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 “所以,”李稷的黑眸定定地望着她,“有事就及时呼救,不要让他有机可乘,明白了么?” 天阶修行者大开杀戒是极为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会入魔成为魔头。 他觉得嬴抱月应该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 说来可悲,但他也许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威胁到她。 嬴抱月站在帐篷前闭上眼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 “好,我会小心的。” …… …… “萨仁,你可终于来了。” 一个女声冷不防在她身后响起,嬴抱月转过身,只见乌日娜带着新娘的头冠,正满眼冰冷地望着她。 乌日娜冷哼一声。 “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或者死在草原上的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结果找了一圈,发现这人居然就站在新帐的后门外。 “我还能跑到哪里去,”嬴抱月望着乌日娜笑了笑,“只是酒劲没消,在外面多转了两圈。” “哼,我不管你去哪了,总之你还记得回来就行。” 乌日娜淡淡道,“我也不怕你跑,毕竟你男人现在就躺在我的帐篷里。” 慕容恒? 嬴抱月想起之前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慕容恒的阿蛮,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慕容恒不会被人给占便宜吧? 不过她离开前慕容恒体内的毒素就已经去除得差不多了,只要不是对上修行者,应该还是有反抗的能力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独白 嬴抱月坐在床上,静静打量着四周。 如果说这就是西戎人给新婚夫妇准备的新房,她只觉得实在令她不敢恭维。 倒也不能说布置得不好,帐篷四周挂着各种野兽的皮毛和头骨做成的装饰,五彩斑斓,同时点着十几只红烛。 烛火莹莹,映衬着各种野兽的眼睛。 这样的装饰在中原人眼中可能怪异又血腥,但本质上而言和中原人在新房里撒花生红枣没什么区别,对游牧的西戎人而言,这样的场景就相当于中原人眼中的五谷丰登。 可问题就是这个帐篷太安静了。 四周一个下人也没有,也没有亲朋好友的贺喜于祝福,和中原婚礼的热闹大相径庭。 这就是西戎的婚礼么? 还是说是乌日娜提前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 被染红的羊皮就像是浸了血一样,之前泄过毒的腿酸软无力,嬴抱月脱掉鞋整个人抱膝坐到了羊皮之上,在烛火下静静注视着墙上那些野兽的眼睛。 夜渐渐地深了。 远处高台上传来的歌舞声渐渐缥缈,但帐篷外依然没有传来脚步声,在黑夜里无人问津。 看样子淳于夜也许今晚是不会来了。 想明白的瞬间,嬴抱月心里松了一口气,旋即心情却又有些沉重。 察觉到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嬴抱月意识到她自己果然对于今晚会发生的事还是有些害怕的。 可害怕归害怕,有些事终究还是要面对。 错过这次机会,她要何时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和淳于夜进行交谈? 她准备的那些话,天亮之后,她是否还有勇气说出来呢? 嬴抱月抱紧膝盖,和墙上的那些野兽的眼睛大眼瞪小眼。 一瞬间,墙上仿佛睁开上百双眼睛,全部只看着她一个人。 嬴抱月望着那些眼睛,一个质问的声音从墙壁上响起。 “你真的要说吗?” 真的要说吗? 嬴抱月望着墙上那些眼睛,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是她心中那个矛盾的自己在质问她。 她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总要冒险一次。” 墙上的那个声音继续响起。 “可是他,真的值得相信么?” 真的值得相信么? 嬴抱月不知道。 她原本也只是趁势想要冒险一试,但淳于夜迟迟没有出现,她的气势渐渐低落下来,各种顾虑浮上心头。 只因她要做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危险了。 “如果他出卖你,你迄今为止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你真的想好了么?” 她真的想好了么? 嬴抱月注视着墙上的上百双眼睛,缓缓开口,“我……” 就在这时,墙上的所有眼睛倏然全部闭了起来,重新变成了冰冷的死物。 嬴抱月睁大双眼。 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 “乌日娜,抱歉,让你久等了。” 男人含混的声音在帐篷响起,似乎是在嘟囔着为自己开脱,“没想到那群小子那么厉害,稍微喝得多了一点……” “翟王殿下……” “去去去,我能走,你们都下去。” 淳于夜似乎是挥手赶走了搀扶他的下人,下一刻,帐门被人掀起。 一股浓重的酒气从身后传来,嬴抱月抱进双膝,背对着帐门坐着没有动弹。 淳于夜戴着新郎的头冠,醉眼朦胧地站在门口。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几个勾肩搭背的须卜家的男人,正偷偷往帐篷里瞧。 淳于夜整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身形歪歪扭扭,但就在看见床上坐着的那个人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他的碧瞳中划过一道暗光。 他松开手,放下帘子,随后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剑,一把插到了门口的地上。 后面几个想凑热闹的年轻贵族被唬了一跳。 “老子现在就要和须卜家的大小姐洞房!我看你们哪个混蛋敢进来!” 淳于夜醉醺醺地转身恫吓了一句,随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帐篷里。 外围的几个年轻贵族面面相觑,看了一眼地上雪亮的长剑,最终悻悻地走了。 反正既然他们亲眼看见淳于夜进了乌日娜的帐篷,那须卜家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已经完成了。 “走,喝酒,喝酒。” 围观的贵族们勾肩搭背地走了,远处角落里站着淳于惮瞥了一眼帐篷的方向,眸光深了深。 他伸手提起身边伊稚斜的领子,“走了,儿子,回家睡觉去。” 帐篷外恢复了安静,属于天阶修行者的屏障笼罩了整个帐篷,嬴抱月知道这是淳于夜释放了真元屏障。 这下谁都进不来了。 如果真发生什么,估计就只有李稷能够勉力打破这层屏障。 淳于夜做好这一切,站在帐门处,望向背对着他坐在床上的女人。 新娘的头冠上垂下长长的羽毛,拖在她身着红衣的背上,让她仿佛长出了翅膀。 在周围红烛光芒的映衬下,这一幕很美,是每个西戎男人都想要看到的画面。 但看着坐在床上的女人的背影,淳于夜碧瞳冰冷。 “谁让你来的?”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苦笑一声,“果然很好认?” “哼。” “认不出来?” 淳于夜脸上满是酒意,唯独眼神却冰冷清醒,看上去极为违和。 他冷笑道,“乌日娜当我是瞎子么?” “那倒不是。”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况且,你就算瞎了也能认出来吧?” 淳于夜哈哈大笑起来,望着她,“我可以认为你在夸我么?” 这人笑得真是瘆人。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乌日娜似乎今晚不想跟你呆在起,所以让我替她在这坐一晚。” “替她?” 淳于夜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替她做什么?” 嬴抱月别开头,淡淡道,“她只是让我坐在这,具体要做什么没说。” “没说?你既然愿意,应该能猜到吧?” 淳于夜危险地望着她,碧瞳中升起一股兴味,“那丫头胡闹就罢了,嬴抱月,你倒是很听话啊。” 嬴抱月看向他,“我是有别的……” 她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原本站在帐门处的淳于夜的身影消失了。 下一刻砰的一声,她的后背猛地埋入柔软的羊皮中。 等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被淳于夜按倒在床上。 嬴抱月睁大双眼,望着头顶上男人的双眼。 “乌日娜费心了。” 淳于夜按着她的双臂,嘴角泛起笑意。 “送到嘴边的礼物,我岂有不收下之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坦陈 事实证明,同一件事如果发生太多次,人只会从最初的惊奇变为厌倦。 砰的一声轻响,淳于夜脸上的修罗面具滚落在床边铺着的兽皮上。 红烛火光下,嬴抱月凝视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眼中却古井无波。 她觉得就算现在乌日娜再从外面闯进来,她都能波澜不惊。 她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经历一次真正的新婚之夜,但再这么被淳于夜折腾下去,嬴抱月总觉得她以后会对这档子事直接免疫了…… “嗯?” 淳于夜望着身下完全没有挣扎意思的女子,眉梢微动,“看来你这次是有备而来?这么热情?” 这人哪只眼睛看出她热情了? 嬴抱月无语地望着他。 “难得你今天折腾了一天还这么有兴趣。”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淡淡道,“你还有什么花样赶紧的,做完我有事要和你说。”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在红烛的映衬下,此时气氛本应该是温热而暧昧的。 但嬴抱月的话就像是一阵冷风,将帐篷里的味道一吹而散。 淳于夜还保持着将她按在榻的姿势,但原本泛红的碧瞳渐渐冷了下来。 “哼,嘴硬。” 他冷哼了一声,俯下身将脸庞靠近嬴抱月的脖颈。 男人热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项上,但嬴抱月连动都懒得动。 淳于夜的唇停在女子雪白的肌肤的一寸前,也不动了。 帐篷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嬴抱月眼珠往下转了一下,“不咬么?” 淳于夜嘴角浮起玩世不恭的笑意,“这么希望我咬啊” 他的目光停在他上次咬过的地方,嬴抱月脖子的伤疤已经褪去,但新长出来的肌肤比周围要细嫩,还有一道浅粉色的痕迹。 淳于夜打量着这道痕迹,寻思着要不要舔一口。 嬴抱月睃了他一眼,“你要舔还是咬能不能快点,天要亮了,我的话还没说呢。” 帐篷内的气氛再次一冷,淳于夜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跨跪在她身体两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冷道,“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是是是,你解。” 嬴抱月懒得和他争论,她躺在床上全身放松,如果不是淳于夜按着她的手腕,她都能瘫成一个大字。 如果说第一次被这人压倒时她还有些许的慌乱,此时她已经看了出来,淳于夜与其说是想要她的身体,不如说他更想要她的反应。 俗称,她越叫他越兴奋。 那她干脆不给他反应,看他到底想干啥。 不过事实上,他应该也没干过什么。 嬴抱月眼睛往上看,望着淳于夜掐着她手腕的那双手。 淳于夜看见她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快,“你看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的视线转回他脸上,“我就是在想,你是不是只会一个姿势?” 从相遇之处在云雾森林被这人扑倒时开始,这人似乎就十分酷爱这一个姿势。 第一次她还心惊肉跳了一下,现在她只觉得他无聊。 “有四次,还是五次了?”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微微打了个呵欠,“能换一个么?” 她望着头顶上那双碧瞳,语重心长,“淳于夜,这种事,不能这么无趣。” 淳于夜额角的青筋再次跳了跳。 不知道是不是嬴抱月的错觉,她总觉得淳于夜的脸在烛光下有点黑。 “你想和我说什么?不妨就用这个姿势说吧。”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冰冷。 就算她摆出了这种油盐不进的姿态,他也有别的方法击溃她的心防。 既然她不惜替乌日娜来洞房也有想和他说的事,那此事对她一定非常重要。他不妨假装配合,听完了再残忍地拒绝她,想必她的脸色会很精彩。 “嗯?你不折腾了?愿意好好听我说话了?”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谅你也说不出什么大事,”淳于夜轻佻地望着她,“不如你说完我再尽兴地渡过这新婚之夜。” 还新婚之夜呢,天都要亮了。 “行吧。” 嬴抱月望着头顶上的人,“你确定要用这个姿势说?” 淳于夜像是终于抓住了她的把柄一般,挑衅地捏紧了她的手腕,“怎么?这个姿势不好么?” 这女人不是说他就会这一个姿势么? 那他今天就让她享受个够。 嬴抱月瞥了一眼这人的脸,淳于夜大概意识不到他此时的表情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作怀恨在心。 “好吧,你喜欢这个姿势那就这样吧。” 嬴抱月无所谓地开口,反正她只要说出来接下来的话,这人大概就没心思再和她玩这种把戏了。 “我当然喜欢了,”淳于夜磨了磨牙,“你不就是要说话么?说啊。” 他看她能整出什么来花。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凝视着面前人的眼睛,轻声道。 “淳于夜,你知道我是谁吗?” 帐篷中卷起一阵冷风,有几支红烛忽然熄灭。 淳于夜嘴角的笑意微微消泯,下一刻眼中浮起嘲讽的神情,“怎么,你在婚宴上喝太多,忘记自己是谁了吗?” 嬴抱月摇摇头,她神情宁静,只是望着淳于夜的眼睛。 “鬼华君。” 嬴抱月换了称呼。 她望着眼前这个几乎跟了她一路人,也杀了她一路的男人,轻声道。 “当初禅院给你的任务,到底是杀谁?” “这还用说么?” 淳于夜目光彻底阴沉下来,他凝视着身下嬴抱月的脸,一字一顿道。 “当然是杀你了,前秦公主,嬴抱月。” “可禅院为什么要杀我?”嬴抱月淡淡道,“我当初身无境界,又无势力,何德何能让禅院的精英追杀我至此?” “那你就要问那群老头子,”淳于夜冷笑一声,“我只是奉命行事,想知道为什么要杀你,你可问错人了。” “真的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嬴抱月望着淳于夜的眼睛,“高阶大典开始前,你似乎并不想置我于死地,为什么当初在穆家迷雾岭,你突然要杀死我?你收到的命令有什么变化?” 淳于夜目光一凝,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变化。 果然。 嬴抱月心中微叹。 淳于夜对待她的态度的变化,是有几个转折点的。 中阶大典结束时,他在她脸上留下一个吻,说他在北方等她。 可没等她到达北方,在穆家迷雾岭外,他就第一次对她下了真正的杀手。 那时候的他与在东吴时的他判若两人。 想必中阶大典结束他回到西戎后发生了些什么。 “嬴抱月,你到底想说什么?” 淳于夜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一字一顿开口。 “我想说……” 嬴抱月望着那双像狼一样的碧瞳。 “如果,我不是嬴抱月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疑心 唰的一声,帐内的红烛莫名又熄灭了几根。 帐篷内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了不少,两人交叠的身影倒映在帐篷布上,犹如皮影戏一般,给眼前的景象平添几分诡谲。 “你说什么?” 昏暗的烛火下,淳于夜俯下身,紧盯着身下女子的脸问道。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容易多了。 嬴抱月平静地望着他,“我说,如果我不是嬴抱月呢?” 淳于夜碧瞳闪了闪,下一刻忽然笑起来。 他端详着嬴抱月脸上的红晕,神情讥讽,“你莫不是喝多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 说完他轻佻地在她嫣红的耳朵上摸了一下,感受到指尖传来的烫意,淳于夜眼中笑意更甚,“还挺烫,你倒是意外地不胜酒力。” 嬴抱月偏过头去,将耳朵在羊皮上擦了擦,面无表情道,“这不是酒导致的。” “那是什么?” 嬴抱月的语气不像是作假,淳于夜皱了皱眉头问道。 “这你就要问你那个大舅子了,”嬴抱月淡淡道,“他的那枚和合散的药劲太强了,到现在还没散。” “和合散?” 淳于夜瞳孔微微收缩。 不知道是不是嬴抱月的错觉,她从他身上感受到有杀气一闪而过。 但下一刻这感觉却就消失了,快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哦?你难道是说你从他那拿走的那枚丹药?” 淳于夜的碧瞳古井无波,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帐篷里太暗了,嬴抱月总觉得他的眼睛仿佛变成了墨绿色。 “他之前强行要喂你,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出来那药有问题。” 淳于夜直起身,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所以,你就是那个傻子?” 如果庆格尔泰真的强行给嬴抱月下了药,这个人今晚大概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白狼王庭的沼泽里。 淳于夜目光冷淡。 他碰过的女人,还轮不到别的男人染指。 可他当时亲眼看见,庆格尔泰并没有喂药成功,是嬴抱月自己将那枚丹药拿走的。 如果就这样她还能被人下药,除非她自己将那枚药吞了下去。 淳于夜目光彻底冰冷了下来,他伸出手掌,掐住嬴抱月的脖颈,眼神毫无温度地盯着她。 “那丹药好吃么?” “不好,”嬴抱月望着他,“噎嗓子。” 她当时吞得太急,差点没被噎的一口气上不来。 淳于夜的手掌缓缓收紧,这一次不是嬴抱月的错觉,他身上腾起汹涌的杀气。 “那男人好玩么?” “男人?” 脖子被掐紧,嬴抱月呼吸有些困难,她喘了口气,“什么男人?” “别装蒜,”淳于夜盯着身下的女人,恨不得掐死她,一字一顿道,“谁给你解的药劲?” 以他对庆格尔泰的了解,那个烂人身上会带的助兴的玩意儿根本不会有解药,只会让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恨不得折腾的死在男人身上才能解得了药劲。 嬴抱月望着头顶上的男人,很想问上一句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这么问我? 搞得她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但淳于夜此时的情绪很不正常,嬴抱月躺在床上,看着他的目光阴沉到仿佛有黑色的阴影从他后背缓缓升起。 嬴抱月不准备再刺激他,咳嗽了一声挣扎着开口道,“我自己!” “自己?” 女人自己能么? 淳于夜愣了愣,视线缓缓往下看。 “看什么看,我用银针泄的毒!” 饶是嬴抱月也有些恼了,这人脑子都装了些什么? 她被压着的双腿挣扎了起来,猛地踢了淳于夜一脚,“不过是和合散而已,又不是什么剧毒,你以为我没那个本事解么?” 身下的女人没什么力气,淳于夜意识到她的确是中毒了。 不过她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有那个本事。 庆格尔泰准备的药再下作,也逃不过哪几种路数,以嬴抱月的医术而言想化解毒性没什么难度,只是…… 淳于夜瞥了一眼嬴抱月脸上的红晕,“药性还没解干净就敢跑来我的帐篷,怎么?来给我助兴来了?” “还是你根本就是……” 他俯下身,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嬴抱月的侧脸,“想让我来帮你呢?” 这人没救了…… 嬴抱月懒得理他,偏过头去,淡淡道,“别再转移话题了。” “鬼华君,你明明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淳于夜嘴角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淡去,重新直起上身。 “什么不对劲?” “东吴中阶大典结束的时候,你为什么说你会在北方等我?” 嬴抱月微微抬起身体,直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 “这不是明摆着么?” 淳于夜轻笑了一声,“高阶大典在后辽举行,你肯定是要去北方,那我当然只能在北方等你。” “不对吧,”嬴抱月轻声道,“你那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你在西戎等我吧?” 淳于夜目光一凝。 “淳于夜,你似乎一早就知道,我会来西戎。” 嬴抱月盯紧那双碧瞳,“为什么?” 淳于夜闭了闭眼睛,低头看了她一眼,“你都被弄到西戎了,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么?” “那换个问法,”嬴抱月望着他,“云中君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西戎?他想利用我做什么?” 淳于夜沉默地凝视着她,没有开口。 “再追根究底一点,”嬴抱月望向淳于夜的眼睛深处,“禅院为什么想要前秦公主的命?” “从我在前秦时开始,你们就一直追着我不放。” 嬴抱月的问题如连珠炮一般,“我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让西戎国师对我这么念念不忘?”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个想阻止南楚和前秦和亲的目的,在她参加初阶大典之后,这样理由也失去了。 “你觉得我知道么?” 淳于夜阴冷地望着他,“在那个人眼中,我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就算是棋子,你也是一枚会思考的棋子。” 嬴抱月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淳于夜,我不信你没有怀疑过。” 如果她只是前秦公主嬴抱月,那么禅院对她的执着明显过头了。 以淳于夜的性格,就算云中君没有告诉他内幕,她相信他也必然会有所怀疑,自己在私底下悄悄调查。 而以淳于夜的身份和敏锐,就算云中君想要瞒他,估计他也能查到个蛛丝马迹。 淳于夜不说话了,只是注视着躺在自己身下的女人。 “那你说说看。” 他的眸光深沉如渊。 “你不是前秦公主嬴抱月。” “那你是谁?” 第一百六十章 身份 你是谁? 淳于夜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有魔力,能将人吸入其中。 嬴抱月张了张嘴,那个名字险些呼之欲出。 但下一刻,她淡淡开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禅院一直以来为什么要追杀我?” 淳于夜胸口起伏了一下,曲起手臂望着她,“我说公主殿下,如果我没记错,是你要对我说什么吧?” 这人到底是想坦白什么,还是来他这套情报的? “我接下来要给出的可是关于我的重要情报,”嬴抱月直直望着他,“我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你,事先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身家性命? 淳于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哈哈哈。”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从嬴抱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丫头是一个人在西戎待太久,终于察觉到自己走投无路了么? “谁要你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我了?” 淳于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身下的女子,“我说,你今晚不会真的是来献身的吧?” 这人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模样,但嬴抱月还是决定打断他的想象。 “不是。” 她淡淡道,“你不愿意说就罢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在禅院混得这么差,跟个小卒一样,从头至尾都只会听命行事。” 淳于夜笑意淡了淡,“你不用激我。” 他低头看着嬴抱月的眼睛,“我之所以不清楚,是因为追杀你,一开始并不是我的任务。” 淳于夜目不转睛地望着身下的女子。 嬴抱月。 淳于夜眯起双眼,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从乌禅胥的口中。 “杀死前秦公主嬴抱月这个任务,原本就是属于乌禅胥的。” 淳于夜淡淡开口,“在你离开南楚之前,我都没参与此事。” 嬴抱月怔了怔。 说起来她和淳于夜第一次相见的确是在她从南楚前往东吴的路上,可为什么她却有种他一直参与这件事的感觉。 “不对。” 嬴抱月一个激灵,忽然反应了过来。 “初阶大典最后导致山崩的是慕容恒,”她盯紧淳于夜的眼睛,“可慕容恒不是你的属下么?” 如果说淳于夜完全没有参与过初阶大典,那根本就是扯淡。 “而且还有朗和浪,”嬴抱月瞪着他,“那两个家伙也是你的手下吧?” 之前在穆家迷雾岭,她分明看见其中一人和淳于夜在一起。 “朗和浪是我借给乌禅胥的人,乌禅胥到底要他们去干什么我没问,”淳于夜淡淡道,“至于慕容恒么……” “那是另一个任务,”他轻笑一声,“他又不是用来杀你的。” 嬴抱月怔了怔,那倒是。 “初阶大典期间,我和乌禅胥分别负责不同的任务,”淳于夜淡淡道,“我当时的使命就是搅乱初阶大典,将参加的修行者一网打尽。” 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嬴抱月心头一缩。 这些天的相处让她渐渐淡忘了过去的淳于夜,但此时此刻她重新想了起来。 没错,这个人不管如何改变,还是之前那个的魔头。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干过什么你还不清楚么?” 淳于夜冷笑了一声,“总之当时我为了完成任务也找乌禅胥借了人,所以你才把我们干的事都搅和到了一起吧?” 谁能想到,最后他和乌禅胥的任务,还真就搅和到了一起。 杀掉前秦公主和毁掉中原挑选年轻修行者的大典,原本是分别属于他和乌禅胥的任务。 结果就在南楚初阶大典结束后,这两个任务莫名有了关联。 前秦公主成为了初阶大典的榜首。 不仅如此,她还毁掉了他的任务。 淳于夜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慕容恒埋伏在北寒阁那么久,是他最重要的一枚暗桩。 他不惜搭上这枚暗桩都要完成的大事,居然最终毁在一名女子手中。 (00:30后) 你是谁? 淳于夜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有魔力,能将人吸入其中。 嬴抱月张了张嘴,那个名字险些呼之欲出。 但下一刻,她淡淡开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禅院一直以来为什么要追杀我?” 淳于夜胸口起伏了一下,曲起手臂望着她,“我说公主殿下,如果我没记错,是你要对我说什么吧?” 这人到底是想坦白什么,还是来他这套情报的? “我接下来要给出的可是关于我的重要情报,”嬴抱月直直望着他,“我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你,事先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身家性命? 淳于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哈哈哈。”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从嬴抱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丫头是一个人在西戎待太久,终于察觉到自己走投无路了么? “谁要你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我了?” 淳于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身下的女子,“我说,你今晚不会真的是来献身的吧?” 这人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模样,但嬴抱月还是决定打断他的想象。 “不是。” 她淡淡道,“你不愿意说就罢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在禅院混得这么差,跟个小卒一样,从头至尾都只会听命行事。” 淳于夜笑意淡了淡,“你不用激我。” 他低头看着嬴抱月的眼睛,“我之所以不清楚,是因为追杀你,一开始并不是我的任务。” 淳于夜目不转睛地望着身下的女子。 嬴抱月。 淳于夜眯起双眼,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从乌禅胥的口中。 “杀死前秦公主嬴抱月这个任务,原本就是属于乌禅胥的。” 淳于夜淡淡开口,“在你离开南楚之前,我都没参与此事。” 嬴抱月怔了怔。 说起来她和淳于夜第一次相见的确是在她从南楚前往东吴的路上,可为什么她却有种他一直参与这件事的感觉。 “不对。” 嬴抱月一个激灵,忽然反应了过来。 “初阶大典最后导致山崩的是慕容恒,”她盯紧淳于夜的眼睛,“可慕容恒不是你的属下么?” 如果说淳于夜完全没有参与过初阶大典,那根本就是扯淡。 “而且还有朗和浪,”嬴抱月瞪着他,“那两个家伙也是你的手下吧?” 之前在穆家迷雾岭,她分明看见其中一人和淳于夜在一起。 “朗和浪是我借给乌禅胥的人,乌禅胥到底要他们去干什么我没问,”淳于夜淡淡道,“至于慕容恒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过招 空气里弥漫着奶酒的香味,烛光朦胧。 男人的目光带着微醺的醉意,给气氛平添一丝暧昧。 如果仔细看,甚至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情意,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好似情话。 本来这世间的很多事,就是从兴趣开始。 淳于夜的这句话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是吗?” 然而嬴抱月只是瞥了他一眼,声音不喜不怒,“那真是我的荣幸。” “荣幸吗?”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反应,淳于夜眯了眯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己这话暗示得还不够。他伸出手,想去抚摸嬴抱月的头发。 “啪。” 之前一直没有挣扎的嬴抱月打开了他的手。 淳于夜目光瞬间沉下来。 空气中的温度也一下降了下来。 但这样子的他,嬴抱月却反而觉得比较习惯。 “不过有些事你还是别装了,”她瞥了一眼身上的人,淡淡道,“装到最后自己恐怕都信了。” 淳于夜刚刚那句话的确说得恰到好处,仿佛隐晦地描绘出了一幅少年坠入爱河的心路。 从一开始的感兴趣,再到伪装身份靠近她,再到身处不同阵营相爱相杀,最后阴差阳错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靠近。 这故事堪称跌宕起伏爱恨交织,如果编成话本子一定很好卖吧?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望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如果她不是活了三辈子…… 算了,就算她没重生也没穿越,这鬼话她也不会信。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望着嬴抱月冰冷的眼神,淳于夜忽然笑了,“我以为我刚刚表现得天衣无缝呢,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 对付嬴抱月这样桀骜不驯的女人,想要收服她的心不能用寻常的方法,他还仔细设计了一番说辞。 结果照着她的性子想出的示爱方式,她居然没有丝毫反应。 这下他还真的有兴趣了。 淳于夜望着身下的女人,神情玩味,“我到底是哪里说错了?你说说看。” 他虽然没有过女人,但他自认为既然人心可以掌控,那么女人的心自然也在其中,只要方法得当,想要一击得中并不困难。 嬴抱月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你故事编得不错,”她望着淳于夜的眼睛轻声道,“我差点就信了。” 不过淳于夜刚刚说的那些本来可信度就挺高的。 骗人最完美无缺的方式就说话七分真三分假,淳于夜刚刚提到的那些情报,包括他和乌禅胥两人各自有不同的任务的部分,如果她没有估计错,应该大部分都是真的。 甚至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可能是真的。 唯一是假的的…… 大概就是他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和想要营造的气氛吧。 嬴抱月凝视着俯身望着她的男人,他的目光冰冷桀骜,却正因如此,就如草原上的狼王一般,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看着的女人会不自觉地被吸入其中,会忍不住想到,这样冷酷又邪性的男人居然会为你停留,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心动的事。 只不过,这一切只是假象。 嬴抱月脸颊滚当,眼中的温度却一点点降下去。 这副模样,这种眼神,以及这宛如在示爱一般的气氛,都是淳于夜刻意表现出来。 换言之,这是他的一场表演。 从在西戎再会时开始,淳于夜就一步步向她展示出他的改变,一点点编织出一张大网,将她网入其中。 她此时注视着的这个忍辱负重却又铁汉柔情的男人,是淳于夜在她面前表演出人格。 他展现出的一切,都不是他自己,更接近于是一种人设。 虽然嬴抱月不知道淳于夜为什么会觉得她会被这种人设打动,但不得不说,这人也算是将人设演绎到了极致。 如果不是他之前心急了图穷匕见,就这么一点点在她身边转变,她也许真的会被潜移默化的影响。 望着嬴抱月眼神的变化,淳于夜目光越来越冷。 “你到底为什么没信?来,说说看。” “主要是两个原因。”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淳于夜,你忘了么,我看过你的记忆。” 虽然不是她想要的,但她也许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淳于夜的本性。 淳于夜在离开西岭雪山后变化的确很大,但不管他的心境如何改变,人的本性就在那里。 狼终究不可能成为羊。 “我妨碍了你的任务,你说你嫉恨我,我也许会相信,”嬴抱月笑了一声。 “但如果你说你因此对我产生了兴趣,只是为了见我伪装身份来南楚,那我就不信了。” 嬴抱月心情有些复杂。 那个装在袋子里长大的孩子,根本不会对任何人有兴趣。 淳于夜迄今为止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活下去和复仇,他的一切情感波动,她根本看不出来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因为对他而言,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包括他的感情。 这是另一种意味上的情感缺陷。 对于可以操纵自己的感情的人而言,他眼中的世界和别人是不同。 只要有那个需要,他连自己都可以骗过。 嬴抱月望着头顶上的男人,目光无比复杂。 对于这样的人,她感到害怕。 “原来如此。” 淳于夜望着嬴抱月的眼睛,神情看不出喜怒。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他操纵人心的那套法子在嬴抱月身上不起作用了。 “西岭雪山……” 他低声开口,有些咬牙切齿,在那块地方上他真是丢了够多的东西。 “我可以问问你第二个理由是什么么?” 淳于夜眯起眼睛,打量着身下的女人。 嬴抱月就算理智上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但情感并不完全归理智控制,面对他刻意地撩拨,这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简直让他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个妙龄女子。 “啊,你说第二个理由啊。” 嬴抱月叹了口气,“你的那套说辞,有人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和我说过了。” 该说是她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那个人成功地在她上辈子就毁掉了她对这种事所有幻想。 “十岁?” 淳于夜眉头皱起,撑在她身体两边的手缓缓攥成拳,“是谁?” 第一百六十二章 袒露 嬴抱月难得犹豫了一下。 “怎么?你难道不敢说?” 淳于夜笑了一声,“还是说那人已经死了?” “的确是已经死了,”嬴抱月道,她之所以犹豫,就是因为那人身份有些特殊,她在想如何和淳于夜解释。 “既然死了,你怕什么?” 淳于夜心情莫名有些烦躁,有些不耐烦道,“难道你还担心毁了那人死后的名声不成?” 那她倒是不担心,毕竟这片大陆上很少有人死后比那人名声还要糟糕的。 不过反正她也要坦白了,倒也不至于冤枉了那人。 “到底是谁?” 淳于夜声音愈发不悦,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嬴抱月目光有些恍惚,他这时的情绪,也是装出来的么? 是不是有点入戏太深了? “快说!”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我爹。” 正想催促她的淳于夜僵了僵,“谁?” “我不是说了么?” 嬴抱月轻描淡写道,“嬴抱月的父亲,嬴昊。” 嬴昊从她十岁的时候就对她产生了“兴趣”,至此之后,他不遗余力地向她展示他的“兴趣”,也让她彻底对兴趣这两个字产生了阴影和免疫。 “你……” 淳于夜皱起眉头,他本来还处于父女关系之间的震惊,但下一刻听见嬴抱月直呼之间的父亲的名字,他心中倏然产生了一丝异样。 “你不用那么震惊。” 嬴抱月看着他,“他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他还不是我的父亲。” 淳于夜定定望着她。 一切仿佛回到了问题的原点。 “看来,你是愿意说了?” “毕竟你也告诉了我新的情报,”嬴抱月淡淡道,虽然她还是没弄清楚禅院到底为什么要追杀她,但至少知道了一些内幕。 虽然淳于夜之后说对她感兴趣的那些情报完全是无用的。 “那你倒是说说看,”淳于夜看着嬴抱月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不快,他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你不是他女儿的时候,你是他什么人?” 这人这么卖关子,他倒要看看她是有什么惊世身份。 莫不是她之前是二世皇帝的小妾,结果因为和前秦公主长得像被伪装成了公主吧? 那样的话,这事倒是有意思了。 淳于夜上下打量着她,他本就觉得以嬴抱月的见识不是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能有的,不过能和那个草包皇帝扯到一起,想必她也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她是嬴昊的什么人?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 “如果真的论起来,我不是他女儿的时候……” 她想了想道,“我是他的嫂子吧。” 淳于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00:30) 嬴抱月难得犹豫了一下。 “怎么?你难道不敢说?” 淳于夜笑了一声,“还是说那人已经死了?” “的确是已经死了,”嬴抱月道,她之所以犹豫,就是因为那人身份有些特殊,她在想如何和淳于夜解释。 “既然死了,你怕什么?” 淳于夜心情莫名有些烦躁,有些不耐烦道,“难道你还担心毁了那人死后的名声不成?” 那她倒是不担心,毕竟这片大陆上很少有人死后比那人名声还要糟糕的。 不过反正她也要坦白了,倒也不至于冤枉了那人。 “到底是谁?” 淳于夜声音愈发不悦,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嬴抱月目光有些恍惚,他这时的情绪,也是装出来的么? 是不是有点入戏太深了? “快说!”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我爹。” 正想催促她的淳于夜僵了僵,“谁?” “我不是说了么?” 嬴抱月轻描淡写道,“嬴抱月的父亲,嬴昊。” 嬴昊从她十岁的时候就对她产生了“兴趣”,至此之后,他不遗余力地向她展示他的“兴趣”,也让她彻底对兴趣这两个字产生了阴影和免疫。 “你……” 淳于夜皱起眉头,他本来还处于父女关系之间的震惊,但下一刻听见嬴抱月直呼之间的父亲的名字,他心中倏然产生了一丝异样。 “你不用那么震惊。” 嬴抱月看着他,“他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他还不是我的父亲。” 淳于夜定定望着她。 一切仿佛回到了问题的原点。 “看来,你是愿意说了?” “毕竟你也告诉了我新的情报,”嬴抱月淡淡道,虽然她还是没弄清楚禅院到底为什么要追杀她,但至少知道了一些内幕。 虽然淳于夜之后说对她感兴趣的那些情报完全是无用的。 “那你倒是说说看,”淳于夜看着嬴抱月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不快,他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你不是他女儿的时候,你是他什么人?” 这人这么卖关子,他倒要看看她是有什么惊世身份。 莫不是她之前是二世皇帝的小妾,结果因为和前秦公主长得像被伪装成了公主吧? 那样的话,这事倒是有意思了。 淳于夜上下打量着她,他本就觉得以嬴抱月的见识不是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能有的,不过能和那个草包皇帝扯到一起,想必她也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她是嬴昊的什么人?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 “如果真的论起来,我不是他女儿的时候……” 她想了想道,“我是他的嫂子吧。” 淳于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嬴抱月难得犹豫了一下。 “怎么?你难道不敢说?” 淳于夜笑了一声,“还是说那人已经死了?” “的确是已经死了,”嬴抱月道,她之所以犹豫,就是因为那人身份有些特殊,她在想如何和淳于夜解释。 “既然死了,你怕什么?” 淳于夜心情莫名有些烦躁,有些不耐烦道,“难道你还担心毁了那人死后的名声不成?” 那她倒是不担心,毕竟这片大陆上很少有人死后比那人名声还要糟糕的。 不过反正她也要坦白了,倒也不至于冤枉了那人。 “到底是谁?” 淳于夜声音愈发不悦,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嬴抱月目光有些恍惚,他这时的情绪,也是装出来的么? 是不是有点入戏太深了? “快说!”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我爹。” 正想催促她的淳于夜僵了僵,“谁?” “我不是说了么?” 嬴抱月轻描淡写道,“嬴抱月的父亲,嬴昊。” 嬴昊从她十岁的时候就对她产生了“兴趣”,至此之后,他不遗余力地向她展示他的“兴趣”,也让她彻底对兴趣这两个字产生了阴影和免疫。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交换 淳于夜沉默了下来。 他定定望着嬴抱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这是我想问你的,”嬴抱月平静地注视着他,“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该明白我将我真正的身份告诉,等于是豁出去。” 她将她最隐秘的部分摊在了淳于夜的面前,如果淳于夜不愿意对她敞开他的秘密,那么他们这对话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嬴抱月盯紧淳于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淳于夜,云中君是不是就是禅院的主人?” “还有,你记忆里的那个‘亚父’又是谁?” 淳于夜望着她,瞳孔微微收缩。 嬴抱月知道她触及到了这个人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记忆。 在淳于夜最初记忆里,有一个男人将他装在袋子里四处流浪,最终把他送到了白狼王面前。 之后在淳于夜长大的过程中,他又频繁地提起一个“亚父”。 亚父,意思为第二个父亲。 在淳于夜认白狼王为父之前,那个将他装在袋子里的男人就等同于他的父亲。 嬴抱月怀疑这个亚父就是最开始带着小淳于夜流浪的男人。 那么的话,这个男人几乎贯穿了淳于夜迄今为止的所有生命。 他到底是谁? 嬴抱月深深注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眼前浮现出之前在西岭雪山上淳于夜被白犬神寄生的画面。 以淳于夜的戒心,想不露痕迹地让白犬神寄生到他身上极难。 除非安排这件事的……是一个他十分相信并无力反抗的人。 想起淳于夜被黑泥寄生后对禅院的远离,嬴抱月心中隐隐浮现起一个猜测。 云中君,禅院的主人,淳于夜的亚父,那个将淳于夜装在袋子里的男人,都是同一个人。 “淳于夜,告诉我。” 嬴抱月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碧瞳,“那个人到底是谁?”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去,四周一瞬间变得压抑无比。 唰的一声,两人脸边的烛火闪烁了一下。 “没错。” 就在嬴抱月以为淳于夜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的目光闪了闪,淡淡开口。 “你应该也猜出来了吧,禅院的主人就是云中君。” 嬴抱月点点头。 这一点并不意外,之前在云首峰峰顶乌禅胥已经表现得很明显,她只是想借淳于夜的口来确定一下。 她最在意的还是第二个问题,淳于夜的亚父到底是谁? “那你的亚父呢?” 淳于夜望着嬴抱月,碧瞳的颜色渐渐变深。 他知道嬴抱月想知道什么,但这是他心中的秘密,哪怕是离他最近的那些下属,也没几个人知道,翟王当中知道的也只有淳于惮。 “你真的是少司命?” 他盯着嬴抱月的眼睛。 就算他不是正常人,也觉得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 “嗯,”嬴抱月点头,“我上辈子和你不熟,我估计你也没什么可以和我对的暗号,如果你想确认的话,你可以把左手的袖子捋起来。” 淳于夜眯了眯眼睛,腾出一只手,捋起嬴抱月的袖子。 就在看见的瞬间,他的瞳孔再次收缩。 他眯起眼睛,沿着小臂将嬴抱月的衣袖一路往上捋。 “等等,你应该已经看清楚了吧?” 嬴抱月无奈地挣动了一下手臂,“你再扒就到肩膀了!” 这人想把她脱光吗? 淳于夜停下手,眸光微深地注视着眼前玉体横陈的手臂。 暗红色的疤痕就像是荆棘一般刻在女子雪白的肌肤上,给人以触目惊心之感。 “诅咒?” “嗯,”嬴抱月点头,淡淡道,“这也是当初杀死前秦公主嬴抱月的东西。” 淳于夜盯着她的眼睛,这样诅咒却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挡的。如果当初前秦公主真的被下了这样诅咒,她的确不可能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了,估计也不是前秦公主了。 看见这道诅咒,他基本就可以确认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前秦公主本人了。 “就算你不是嬴抱月,那我怎么能确定你就是林抱月?” 淳于夜低声道,“万一你是什么妖物呢?” 能在这般强力的诅咒侵蚀下活下来,要么是天阶以上的修行者,要么……非妖即怪。 “妖怪么?” 嬴抱月苦笑了一声,“你这么说,倒也不能有错。” 从一般人的视角而言,死而复生的她和妖怪也没什么两样。。 淳于夜定定注视着她,忽然道,“罢了。” “哎?” 嬴抱月有些意外。 “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淳于夜淡淡道,“反正你要敢冒充,地下自有人神找你算账。” 人神的徒弟可不是谁都能冒充的。 “这算什么?” 嬴抱月笑起来,她忽然挣扎着抬起一只手,抓住他垂到自己脸颊边的长发。 “你说得好听,其实你早就猜到一点了吧?” 淳于夜望着她,眸光闪了闪。 他的确早就觉得云中君对嬴抱月的别样执着不对劲,他隐隐猜测嬴抱月的身体里应该藏着什么让修行者痴狂的东西。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嬴抱月。 抱月。 像月亮一样漂亮的眼睛。 那般和神灵尤其是和蛇相互亲近的体质。 近乎可怕的修行才能。 射雕者。 淳于夜望着躺在自己身下的女子,眸光越来越深。 他的确不认识那个女人。 但她太特别了,即便是他们这些后来者,都无人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知道她的那些故事。 而各种碎片的信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连他都难以相信的事实。 一个曾经活在传说中的女子,可能就在他身边。 如果嬴抱月真的是她,那的确值得禅院花费那么大的人力物力去追杀。 淳于夜闭了闭双眼,淡淡道,“没错,我曾经这么猜过。” “真是聪明,”嬴抱月望着他笑了一声。 “就算你现在不相信我无法,我们之后有充足的时间,我可以向你证明我是谁。” 嬴抱月望着他道。 “那你现在能回到我的问题了吗?” 淳于夜沉默了一瞬,抬起头和她对视。 “你的猜测也没错。” 他淡淡道,“云中君既是禅院主人,也是我的亚父。” “当初就是他,将我送到了我父王面前。”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交易 虽然早有预想,但真的听见这个答案,嬴抱月浑身还是泛起一种战栗之感。 仿佛一切的问题都找到了源头。 那个当初可怖到即便是她只是在一边旁观淳于夜的记忆都给她留下阴影的男人,居然真的是云中君。 无数问题一瞬间浮上她的心头。 云中君和淳于夜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当初幼小的淳于夜会落到他的手里? 她还记得当初在送回淳于夜时,白狼王和他说过一句话,叫作“你差不多也该回到我身边了。” 云中君和白狼王是如何认识的?两人又是什么关系? 嬴抱月脑子里乱糟糟的,深吸一口气,她望着淳于夜问道,“那难道是他把你……” “别急着问太多,”淳于夜瞥了她一眼,语气冷酷,“你不过是和我说了个身份,就想打听那么多事?” 男人目光冰冷,淡淡道,“你还没那个资格。” 嬴抱月一愣,静静望着他。 “比起我的事,你还是先说说你的目的吧。” 淳于夜好整以暇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 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林抱月,都不可能毫无缘由跑到他这里来暴露自己的秘密。 嬴抱月这一把玩得这么大,必然是有所求的。 淳于夜将她的长发绕在指尖,脸庞逼近,近距离地注视着那双因药劲变得微红的眼睛,“说吧,你想要什么?” 嬴抱月沉默一瞬,和他四目相对,“我想知道你上次带我去的禅院入口,在什么地方。” “禅院入口?你问这个做什么?” 淳于夜觉得有些好笑,“就算你找到了,禅院也早就不在那个地方了。” “我不是要找禅院,”嬴抱月道,“我是需要通过那个地点,找到另外一个地方。” “哦?” 淳于夜眯起眼睛,“你要找什么地方?”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狼背山。” “狼背山?” 淳于夜一怔,忽然想起之前在带她去禅院时,的确听见她提起过什么长得像狼背的山。 只是哪怕对西戎人而言,这座山的名字都相当陌生。 “那山上有什么东西么?” 淳于夜蹙眉望着她。 嬴抱月肯定不是一时兴起想跑出去,她付出这么大代价来和他谈判,必然是在追求更重要的东西。 嬴抱月闻言再次犹豫了。 但想要隐瞒一件事,之后就要用更多的事来隐瞒,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道。 “我想去那座山上,寻找腾蛇神的翅膀。” “腾蛇神? 淳于夜再次受到了冲击。但放大后男看见全大陆几乎都拍。 00::30后 虽然早有预想,但真的听见这个答案,嬴抱月浑身还是泛起一种战栗之感。 仿佛一切的问题都找到了源头。 那个当初可怖到即便是她只是在一边旁观淳于夜的记忆都给她留下阴影的男人,居然真的是云中君。 无数问题一瞬间浮上她的心头。 云中君和淳于夜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当初幼小的淳于夜会落到他的手里? 她还记得当初在送回淳于夜时,白狼王和他说过一句话,叫作“你差不多也该回到我身边了。” 云中君和白狼王是如何认识的?两人又是什么关系? 嬴抱月脑子里乱糟糟的,深吸一口气,她望着淳于夜问道,“那难道是他把你……” “别急着问太多,”淳于夜瞥了她一眼,语气冷酷,“你不过是和我说了个身份,就想打听那么多事?” 男人目光冰冷,淡淡道,“你还没那个资格。” 嬴抱月一愣,静静望着他。 “比起我的事,你还是先说说你的目的吧。” 淳于夜好整以暇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 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林抱月,都不可能毫无缘由跑到他这里来暴露自己的秘密。 嬴抱月这一把玩得这么大,必然是有所求的。 淳于夜将她的长发绕在指尖,脸庞逼近,近距离地注视着那双因药劲变得微红的眼睛,“说吧,你想要什么?” 嬴抱月沉默一瞬,和他四目相对,“我想知道你上次带我去的禅院入口,在什么地方。” “禅院入口?你问这个做什么?” 淳于夜觉得有些好笑,“就算你找到了,禅院也早就不在那个地方了。” “我不是要找禅院,”嬴抱月道,“我是需要通过那个地点,找到另外一个地方。” “哦?” 淳于夜眯起眼睛,“你要找什么地方?”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狼背山。” “狼背山?” 淳于夜一怔,忽然想起之前在带她去禅院时,的确听见她提起过什么长得像狼背的山。 只是哪怕对西戎人而言,这座山的名字都相当陌生。 “那山上有什么东西么?” 淳于夜蹙眉望着她。 嬴抱月肯定不是一时兴起想跑出去,她付出这么大代价来和他谈判,必然是在追求更重要的东西。 嬴抱月闻言再次犹豫了。 但想要隐瞒一件事,之后就要用更多的事来隐瞒,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道。 “我想去那座山上,寻找腾蛇神的翅膀。” “腾蛇神? 淳于夜再次受到了冲击。但放大后男看见全大陆几乎都拍。虽然早有预想,但真的听见这个答案,嬴抱月浑身还是泛起一种战栗之感。 仿佛一切的问题都找到了源头。 那个当初可怖到即便是她只是在一边旁观淳于夜的记忆都给她留下阴影的男人,居然真的是云中君。 无数问题一瞬间浮上她的心头。 云中君和淳于夜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当初幼小的淳于夜会落到他的手里? 她还记得当初在送回淳于夜时,白狼王和他说过一句话,叫作“你差不多也该回到我身边了。” 云中君和白狼王是如何认识的?两人又是什么关系? 嬴抱月脑子里乱糟糟的,深吸一口气,她望着淳于夜问道,“那难道是他把你……” “别急着问太多,”淳于夜瞥了她一眼,语气冷酷,“你不过是和我说了个身份,就想打听那么多事?” 男人目光冰冷,淡淡道,“你还没那个资格。” 嬴抱月一愣,静静望着他。 “比起我的事,你还是先说说你的目的吧。” 淳于夜好整以暇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 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林抱月,都不可能毫无缘由跑到他这里来暴露自己的秘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野心 “成为白狼王?” 豆大的雨点打着头顶上的帐篷,水的气息铺面而来。 草原上很少有这样的大雨,在草原上下雨甚至可以被视为一种吉兆。 嬴抱月可以想象,等到了早上,估计整个白狼王庭的大巫都会吹捧淳于夜和乌日娜的这场婚礼给西戎带来了吉祥。 可这场婚礼,带来的终究到底是吉祥,还是血与火? 在昏暗的帐篷里,嬴抱月凝视着淳于夜的眼睛,“你想杀死你父亲?” 西戎的白狼王几乎没有善终,几乎都是在年老体弱之时被夺位,老王要么“病死”要么自杀。 就算制定继承人也没用,西戎人习惯了争抢,十二翟王的体制也让各部落都有一战之力,最终永远避免不了流血。 想要成为白狼王,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让现在的白狼王去死。 现在的白狼王虽然已经到了暮年,但尚且算是身前体壮。从在淳于夜婚礼上的表现来看,此人依然要事事抢先,对儿子们也保持着相当强的控制欲。 短时间内这位白狼王自己变得年老体衰并失去王权的控制力,几乎没有可能。 当然如果淳于夜愿意再等上十年,以他的年纪倒是应该是有一争之力。 可看淳于夜如今的口气,并不是想要等的模样。 “杀了他么?” 淳于夜低声笑了一声,“如果我能办到,我早就这么做了。” 他的碧眸深深注视着嬴抱月,“你觉得翟王中有人会不希望他死么?” 那倒是。 嬴抱月之前对于西戎的王位之争只有短暂地了解,没有深入过。但就在呆在西戎的这些天里,她充分感受到了白狼王和翟王们之间的剑拔弩张。 中原王位继承以父子相承为主,更有嫡长子继承制来减少选项,最终减少混乱。 可西戎的做法和中原相反,只要拥有前代白狼王三代以内血缘的淳于家的男人都有机会竞争白狼王位,这基本上就是增加混乱。 这也就让现任的白狼王时刻处于危机之中。 翟王们不可能将他当作父亲看待,白狼王也没有把他们当作子侄看。 不过西戎王位继承的混乱由来已久,西戎不但没有因为这个继承制度惹得国家内乱,反而一代又一代地提升了战斗力,白狼王每一代都是狠角色,这放在中原王朝几乎难以想象。 只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嬴抱月此时并不想评价西戎继承王位的制度,她想知道只有一件事。 “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说出了自己的心愿,淳于夜也迅速说出了自己的心愿,明显是要和她交易。 “这不是很明显么?” 淳于夜笑了一声,“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心愿,但前提是你也要帮我完成我的心愿。” “你是说……” 嬴抱月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抢王位吧?” 淳于夜给她提条件她能接受,可这都是什么条件? 他总不会以为她能够左右西戎王位的人选吧? 没想到,淳于夜还真的点了点头。 “我都说了我想成为白狼王,”他淡淡道,“你要帮我实现心愿,自然是要助我登上王位。” 嬴抱月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你可是太高估我了,这种事我上辈子都做不到,这辈子想做到估计只能在梦里。” 之前大秦和西戎大战的时候,她师父不是没想过擒贼先擒王,一剑斩了白狼王再说。 但白狼王真的就如名字一般,极为狡诈难缠,不管多少次都逃掉了,要么就是斩杀的只是替身,她师父最终只斩了六名翟王,甚至没能和白狼王打个照面。 连她师父都没杀掉的人,嬴抱月自认为自己就算是在全盛期恐怕也没法把这人怎么样。 明杀暗杀都解决不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的父亲,”嬴抱月面无表情道,“总之我杀不了他。” “我知道你杀不了,”淳于夜淡淡道,“我不是让你去对付他。” 杀死那个男人是他的事。 “我想让你对付的,是我的亚父。” 嬴抱月心头一跳,云中君? “我身上有那个人给我种下的诅咒,我这辈子不能把他怎么样。” 淳于夜目光无比冰冷,不含一丝感情。 “可我如果想登上王位,那个人一定会阻挡。” 天阶修行者的寿命会比普通人长,就算现在的白狼王自然终老了,云中君还是不会死。 白狼王会换,但这个国师却不会换。 按照现在的情况,云中君注定会辅佐下一任白狼王。 以云中君迄今为止积攒的势力,他已经足以影响西戎王位的继承。 淳于夜眸光深了深,可他并不是那个男人眼中属意的下一任白狼王的人选。 嬴抱月大概能理解云中君想要做什么,望着淳于夜满是冷意的脸,她轻声道,“他想要立一个傀儡?” “没错,”淳于夜回过神来,笑了一声,“会对他言听计从的那种。” 最好是几岁的娃娃。 可惜如今翟王之中,他就是年纪最小的了。云中君想要立幼君,一时间还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 “言听计从……” 嬴抱月忽然想到了什么,静静注视着淳于夜的眼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淳于夜瞥了一眼,“我以前是当过这个男人的狗没错。” 他淡淡道,“可我现在不想当,也当不了了。” 嬴抱月神情顿时复杂起来。 某种意义上而言,淳于夜也许原本就是云中君为了继承下一任白狼王所培养的傀儡。 从年少时期开始他就被云中君所豢养,一点点洗脑,身心都被刻上那个人的痕迹,本能地听从那个人的每一个命令。 可现在,这只傀儡在死了一次之后,苏醒了。 “从后辽回来之后,我没法再听那个人命令,那个人也不会再相信我了。” 淳于夜淡淡道。 西岭雪山一战,彻底打破了他和那个男人之间仅存的一点的假象。 他明白了那个人终究是把他当作了一枚弃子。 既然已成弃子,他就没有回到那个人身边的路了。 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回禅院,被嚼得连渣滓都不剩,要么就冒险一搏,在那人腾出手来对付他之前伺机而动,先发制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达成 淳于夜眼中冰冷的恨意并不作假,但望着他的眼睛,嬴抱月心中却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云中君的确是肉眼可见地不把淳于夜的性命当回事,但说实话……他这么做也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西岭雪山上的那一次的确是最严重,淳于夜整个人被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差点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正常人被那么对待,哪怕始作俑者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就算不反目成仇也会分道扬镳。 更何况云中君只是淳于夜的亚父。 可问题就是…… 云中君也好,淳于夜也好,他们根本不是正常人。 淳于夜的成长环境黑暗得令人难以想象,谁也不知道他内心到底扭曲到了何等程度。 嬴抱月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这人的话根本不能全信。 即便两人相信袒露到了如此程度,但嬴抱月心里清楚,淳于夜刚刚的那些话,她最多只能相信一半。 信的多了最后会掉到坑里绝对会是她。 就像淳于夜虽然表现得对她的重生十分惊讶,但也许他背地里早就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只是装出来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猜出了一点端倪的模样。 毕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家之言,没人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淳于夜说他不会再跟随云中君了,甚至想要杀了他。 但也许没过两天,这两人就和好了,最终倒霉的只有在这两人中间露过头的其他人。 “怎么?不相信我的话?” 看着嬴抱月的眼神,淳于夜微微眯起双眼。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嬴抱月无奈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没法把云中君怎么样啊?” 淳于夜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尽提这些莫名其妙的要求。 “我怎么可能能动得了神子,”嬴抱月苦笑。 “嗯?不行?” 淳于夜抬起上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照你的说法,你不也曾是八人神么?还是位阶三的八人神。” 这人还真的以为她过去的身份是无敌了么? “对我而言,那是上辈子的我了,”嬴抱月长舒一口气,“我这辈子刚开始是什么样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哼,既然什么都做不到,你告诉我这身份又有什么用?” 淳于夜皱起眉头,目光有些嫌弃。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我只是,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交换了。” 对她而言,她最大的筹码就是她身上的这个秘密。 她说出这一切,也许无法改变什么,但至少能够展现出她的诚意。 嬴抱月的声音很轻,淳于夜定定望着她,目光微微闪烁。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件事……” “什么事?” 淳于夜盯着她的眼睛,“你说我亚父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 淳于夜第一次感受到了她身上气息的变幻,心中隐隐震惊。 “我之前也只是猜想,”嬴抱月别过头去,出神地盯着床边的一枝红烛。 但从前不久前开始,这个猜想逐渐成型。 “淳于夜,你还记得,你之前带我去禅院的事么?” “当然记得,”淳于夜立即点头。 那一趟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不记得就有鬼了。 “我在离开的时候,听见了一个声音。” 嬴抱月望着他轻声道,“那个声音叫我不要走。” “声音?” 淳于夜皱起眉头,“你听错了吧?” 他不记得有听到什么怪声,再加上那时嬴抱月整个人疲劳不堪,出现幻听也不稀奇。 “我当时也是这么觉得。” 嬴抱月垂下视线,“但就在我被你带回来后,我做一个梦。” 梦? 怎么又谈到梦了? “你梦见什么了?” (00:30) 云中君也好,淳于夜也好,他们根本不是正常人。 淳于夜的成长环境黑暗得令人难以想象,谁也不知道他内心到底扭曲到了何等程度。 嬴抱月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这人的话根本不能全信。 即便两人相信袒露到了如此程度,但嬴抱月心里清楚,淳于夜刚刚的那些话,她最多只能相信一半。 信的多了最后会掉到坑里绝对会是她。 就像淳于夜虽然表现得对她的重生十分惊讶,但也许他背地里早就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只是装出来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猜出了一点端倪的模样。 毕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家之言,没人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淳于夜说他不会再跟随云中君了,甚至想要杀了他。 但也许没过两天,这两人就和好了,最终倒霉的只有在这两人中间露过头的其他人。 “怎么?不相信我的话?” 看着嬴抱月的眼神,淳于夜微微眯起双眼。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嬴抱月无奈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没法把云中君怎么样啊?” 淳于夜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尽提这些莫名其妙的要求。 “我怎么可能能动得了神子,”嬴抱月苦笑。 “嗯?不行?” 淳于夜抬起上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照你的说法,你不也曾是八人神么?还是位阶三的八人神。” 这人还真的以为她过去的身份是无敌了么? “对我而言,那是上辈子的我了,”嬴抱月长舒一口气,“我这辈子刚开始是什么样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哼,既然什么都做不到,你告诉我这身份又有什么用?” 淳于夜皱起眉头,目光有些嫌弃。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我只是,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交换了。” 对她而言,她最大的筹码就是她身上的这个秘密。 她说出这一切,也许无法改变什么,但至少能够展现出她的诚意。 嬴抱月的声音很轻,淳于夜定定望着她,目光微微闪烁。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件事……” “什么事?” 淳于夜盯着她的眼睛,“你说我亚父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 淳于夜第一次感受到了她身上气息的变幻,心中隐隐震惊。 “我之前也只是猜想,”嬴抱月别过头去,出神地盯着床边的一枝红烛。 但从前不久前开始,这个猜想逐渐成型。 “淳于夜,你还记得,你之前带我去禅院的事么?” “当然记得,”淳于夜立即点头。 那一趟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不记得就有鬼了。 “我在离开的时候,听见了一个声音。” 嬴抱月望着他轻声道,“那个声音叫我不要走。” “声音?” 淳于夜皱起眉头,“你听错了吧?” 他不记得有听到什么怪声,再加上那时嬴抱月整个人疲劳不堪,出现幻听也不稀奇。 “我当时也是这么觉得。” 嬴抱月垂下视线,“但就在我被你带回来后,我做一个梦。” 梦? 怎么又谈到梦了? “你梦见什么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兴奋 “不一定?” 淳于夜皱眉看着她,“那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说起来少司命上辈子据说死的挺蹊跷的,你是怎么死的?” 嬴抱月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我要是知道,我现在还有心思在这和你闲聊?” 淳于夜看着她的眼神,忽然笑起来。 嬴抱月被他笑出了浑身鸡皮疙瘩。 淳于夜今晚果然很奇怪,不仅话多,还一直在笑。 在她说了自己是少司命林抱月之后,这人的情绪就变得很不正常。 不对,她在没说之前这人的情绪就亢奋异常了。 嬴抱月盯着他脸上的红晕,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淳于夜不会是醉了吧? 因为他的眼睛一直都很清明,说话也有条理,她就一直没往这一茬去想。 但今天一天都有人不断地向他敬酒,她没在高台上待多久都看见给他敬酒的人都倒下好几个,而他却一直坐在那来者不拒地一直痛饮。 就算天阶修行者的体质不同寻常,但他身体康复才不久,这一天喝下去酒量足足该有几坛子,那么多的酒总不可能凭空蒸发了。 看他笑得开心,嬴抱月叹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淳于夜,你喝醉了?” “喝醉?” 淳于夜望着她,嘴角咧得更开,笑声越发响亮,连眼角都盛满了笑意。 他笑着道,“怎么会呢?” 他伸手拈起她的发梢在指尖揉捻,含笑望着她,“怎么?你瞧不起我的酒量?” 嬴抱月身上的鸡皮疙瘩更多了,虽然这人笑起来很好看,但淳于夜真的不适合这种满面笑容的表情。 “既然你没喝醉,你笑什么?” 这人情绪今晚也太嗨了吧? “我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淳于夜望着她,语气莫名感慨,“原来少司命林抱月是你这个样子的人啊。” “什么叫像我这样的人?” 嬴抱月瞪他。 “怎么?你觉得少司命原本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淳于夜的眼神让她觉得这人莫名有些欠揍。 这人难道是对她有什么妄想幻灭了不成? 这人之前都是怎么想少司命的?不对,是怎么想她的? “没有没有,”淳于夜笑个不停,下一刻他止住笑意,凝视着身下的少女,他轻声道。 “你这样挺好,不,你这样很好。” 是他没有想过的好。 嬴抱月原本正要说出口的抱怨停在嘴边,怔怔望着他。 淳于夜不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 全山海大陆修行者的顶点——八人神。 因为从小被云中君养大,对他而言八人神都是父辈都是级别的人物。事实上八人神大部分的年纪也的确足够当他的父母。 对他而言,父母并不是什么好的词。 淳于夜眸光微沉。 在人生最初的一段记忆里,他以为云中君是他的父亲。 他只有那个男人可以依靠,即便那个人从来没有给他吃饱过,会随意地踢打他,但他哪怕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会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向那个人追去。 他生命的最初没有母亲,他不知道寻常孩童的父母是怎么样的,那个男人的身边是他唯一能够回去的地方。 再然后,那个男人厌倦了一个人养他,将他带到了真正的父母身边。 谁也没给他解释他为什么就成了白狼王的儿子,他的母亲也从未告诉过他,他当初为什么出生后会在云中君身边。 他到底是谁? 他的母亲既然选择生下他,为什么在他出生后抛弃他,还将他送到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手里?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 可他的母亲每次只是沉默地望着他流泪,他曾拿着一把刀威胁母亲不告诉他他就把自己的腿砍下来,然而她哭到晕厥却咬紧牙关不肯吐露一个字。 他怕了,久而久之不再问这个问题。 再然后,他的母亲带着这个谜题就这么永远地离开了。 留下他独自面对那两个男人。 父亲? 不,那只是两个有能力杀了他的人。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白狼王时的场景,那个男人站起,就像一座黑压压的大山。 这座大山压着他的母亲,也压制着他。 云中君是他的亚父,但更是八人神。 淳于夜目光幽深。 那个男人不管对他做什么他都无法反抗,即便他现在已经是足以碾压大部分修行者的天阶,可年幼时对八人神的恐惧却还依旧烙印在他的骨子里。 恐怕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当年就在他认祖归宗不久后,大秦军队越过永夜长城,大秦国师大司命一口气斩杀六名翟王,在西戎人眼里,那个女人就是一个黑色的恶魔。 那时整个西戎部落里都萦绕着一种恐怖的氛围,而这种恐怖就是八人神带来的。 八人神在他年幼时的记忆里,就是那种可怕又高大的存在。 淳于夜望着躺在他床上眼神生动的女子,他实在很难将那种印象和他现在面前这名少女联系起来。 不知为何,嬴抱月一直有种看起来让人觉得非常年幼的印象。原本不知道她真实身份时还好,现在知道了,这种感觉反而让淳于夜觉得非常新鲜。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嬴抱月的脸。 “话说,你现在实际应该多大了?” 前秦公主嬴抱月只有十五岁,但他记得少司命死的时候好像是十八,也就是说这个人实际比他要年长? “你觉得我多大了?” 嬴抱月目光不善地望着他。 她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淳于夜应该是喝醉了,至少脑子不太清醒。如果说他之前是在编故事扯谎,现在她却实实在在在他眼中看到了兴奋和兴趣。 这人难道是会对年上感兴趣的那种类型吗? 淳于夜打量着她,试探着道,“十八、九岁?” “哼,”嬴抱月冷哼一声,“你再往上翻个倍还差不多,我活了三辈子了。” “哦?” 淳于夜整个人看上去却更兴奋了,“就算如此,年纪也不能这么算吧?扣去人生十年懵懂,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嘛。” 他眼中闪烁着极为灿烂的神采,脸再次靠近她。 “你这么年轻就成为八人神了?有什么诀窍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妥协 “没什么诀窍,有我也不会告诉你!” 嬴抱月受不了了,挣扎着抬起手臂去推淳于夜的胸膛,但她手臂此时酸软无力,淳于夜将她的手扒拉下来,再次目光灼灼地逼近她。 他的目光和他之前几次将她压在床榻时不同,没有那种暧昧和邪念,反而闪烁着极为纯粹的求知欲。 嬴抱月有点招架不住, 这也太难顶了吧? 嬴抱月逼到她眼皮前的少年,第一次体会到无措的感觉。 今晚的淳于夜难道是被夺舍了不成? 还是说她如果向小辈们袒露身份,就会遇到这样的反应? 说起来她迄今为止向其暴露身份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赵暮人万流云那样的年长者,最年轻的也是小时候和她打过交道的姬清远。 可淳于夜才十七岁,和嬴珣差不多大。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向一个上辈子没有过交集的小孩儿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如果她以后告诉姬嘉树或者是李稷他们,他们是不是也会有淳于夜这般的反应? 想到这里,嬴抱月难得的有些走神。 “你想什么呢?” 淳于夜发现她走神了,皱眉道。 “我在想,嘉树他们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也像你一样有这么多问题,”嬴抱月叹了口气。 “姬嘉树?” 在床上听到了不喜欢的人的名字,淳于夜眸光一闪,神情顿时有些不满。 但他旋即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等等,你没有告诉过姬嘉树还有李稷他们?” 嬴抱月看了他一眼,“年轻人里你是第一个。” 淳于夜的双眼在昏暗的帐篷里亮了起来,如同翠绿的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嬴抱月看着他的模样,心情一时间复杂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行了,淳于夜,闲话也差不多也该到了这里,说回我们的交易吧。” 她别过头去,不再去看那双眼发光的少年,淡淡开口。 “我的身份当然需要你保密,你想告诉其他人我也没办法。但除非你现在在这里杀了我,否则你敢泄露我的身份,我也能让你落到同样的下场。” 白狼王和云中君对他的怀疑不比其他翟王小,翟王们有野心是一回事,但如淳于夜这般将想要杀死白狼王上位的野心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还没有几个。 淳于夜如果敢拿她的身份出去说事,那她也会利用白狼王和云中君对他的疑心,让他万劫不复。 听见她冰冷的语气,淳于夜脑中的热度缓缓降了下来。 是了。 他出神地望着她。 即便外表看上再像一个柔弱的女子,这个女人却依旧还是八人神。 他亲眼看着她如何从什么都没有的绝境一点点爬出来,即便境界不复从前,但她的确给他展现出了八人神的实力。 “交易啊……” 淳于夜叹了口气,他眼中的光彩渐渐消失,变回之前的幽深。 “我提出的条件你一个都不答应,谈得上什么交易,”他面无表情道。 “问题你倒是说一个我能做到的啊,”嬴抱月无语望天,“我就找你问了个你知道的地方,你找我提的都是什么要求?” “你不光是问了个地方,还要我帮你卖命吧?”淳于夜淡淡道,“腾蛇神翅膀所在的地方,谁知道有什么?应龙神和白犬神也许都守在那,没九条命的人可不敢跟你过去。” 应龙神和白犬神。 嬴抱月心头一跳,是了,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腾蛇翅膀的所在,必然有神灵守护。 不管是应龙还是白犬,或是两个都在,那都不是一般修行者能应付的。 之前在西岭雪山上,应龙、白犬分身和云中君三个存在就让所有人疲于奔命。当时是姬墨山鬼两个神子李稷一个天阶,外加上白虎神才勉强控制住场面。 他们这一次想要去迎回腾蛇的翅膀,只靠李稷一个天阶以及她和姬嘉树等人几个地阶肯定是不够的。 在场的天阶修行者,当然是越多越好。 嬴抱月望着淳于夜的眼神渐渐有了热度。 某种意义上,她这一次的确很需要淳于夜来卖命。 “怎么?” 淳于夜觑了她一眼,“想通了?” “你换个条件,”嬴抱月望着他,“找个我能做到的。” “我没别的想要的了,”淳于夜淡淡道,“当然了,我也有个你能做到的条件。” “比如,”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声音不喜不怒,难辨真假,“我们今晚把洞房里该做的事给做了。” 嬴抱月目光一凉,“你再说,信不信我踹你下去。” “哼,”淳于夜别开脸去,声音冰冷,“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你指望着空手套白狼呢?” 她倒是很想套他这头狼。 “你真的不提其他条件?” 她定定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淳于夜凝视着她的眼睛,眸光闪了闪。 明明是这丫头来求人,却表现得比要求的人还硬气。 不过以她的胆子,她搞不好还真的做得出拖着几个地阶就上狼背山的事。 真是白瞎了他在云中君的小世界里推了她一把。 “算了,”淳于夜叹了口气,“看来是我高估了你现在的实力。这样吧,我和你的交易不变,但我可以等到你能做到的时候。” “什么意思?”嬴抱月睁大双眼。 “你现在不是杀不了我亚父么?” 淳于夜淡淡道,“但如果我没猜错,你本身也和他也有仇,想着要找他报仇吧?”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她现在虽然还不能确认云中君在她和她师父当年的死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光之前他在西岭雪山做的那些事,已经他可能是夺走腾蛇翅膀的罪魁祸首的嫌疑,就足够她找他算账了。 她现在的确是没法把云中君怎么样,但她绝不会放过他,她会一点点积蓄力量,直到能够找他算账的那一天。 淳于夜望着她的眼神,直到自己赌对了。 “嬴抱月,我可以等你变强。” “等到你成为天阶,成为神子,拥有打败我亚父的实力的那一天。” 淳于夜直起身望着她,“但我现在要你发誓,等你恢复实力之后,要支持我登上西戎的王位。”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话术 “你要支持我,成为下一任白狼王。” 昏暗的帐篷里少年目光灼灼,执拗又认真,碧瞳如同一个漩涡,仿佛要将她吸入其中。 嬴抱月胸口莫名有一种窒息之感。 她脑子里有点乱,望着面前的人,重复道,“支持你?” 让淳于夜成为下一任的白狼王? 察觉到她眼中的犹豫,淳于夜眯起眼睛,语气不善,“不然呢?你想支持谁?”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 淳于夜成为下一任白狼王。 听到这个选择,其实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说实话,如果她不认识淳于夜这个人,如果她还是大秦边关守将,听到十二翟王会成为下一任的白狼王,她不但不会支持,反而会千方百计地采取手段阻止这件事发生。 从中原人的角度出发,淳于夜绝不是合适的下任白狼王人选。 西戎时刻威胁着长城内六国的安全,从中原修行者的角度而言,如果能够影响下一任白狼王继承人的人选,那就算选不出个宅心仁厚的人来,也不能选个好战分子,最糟糕的情况下至少也应该选个胸无大志的庸才。 西戎王族里大概不存在宅心仁厚的人了,但草包还是有的。 而这样的人,绝不是淳于夜。 嬴抱月凝视着面前野心勃勃的少年。 淳于夜的能力在翟王中都是上等,心性和野心更是非凡。这样的人如果成为了下一任白狼王,那么西戎必然会更加强大,长城内六国必然永不得安宁。 她虽然想争取淳于夜的帮助,但她作为秦人不能在这种原则问题上丢了良心,做出有悖于长城内六国利益的选择。 “淳于夜。” 嬴抱月叹一口气,“你知道的,我如果有的选,必然不会支持你成为白狼王。” 淳于夜的目光冷下来,一字一顿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嬴抱月看了他一眼,“你如果成为白狼王,肯定会将边境搅得更乱。” 淳于夜也许不能成为明君,却拥有成为雄主的潜质,作为中原人,绝不能容忍西戎再出这样的君王。 “是吗?” 淳于夜笑了一声。 “很好,很好。” 这人果然是曾经的大秦守将,战场上富有远见的昭阳郡主。 “嬴抱月,你这个想法倒也没什么错,”淳于夜淡淡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想法流于俗套,反而有问题呢?” “什么问题?”嬴抱月皱起眉头。 他俯身靠近她,“在你眼里,我是聪明人还是笨人?” “当然是聪明人,”嬴抱月道。 “这就是了,你不愿支持我成为白狼王,不过是不希望聪明人成为白狼王罢了,我说的对么?” 这……倒也不能说错。 嬴抱月迟疑着点头。 “中原修行者不希望西戎王是个聪明人,”淳于夜哈哈大笑起来,俯身盯住嬴抱月的眼睛,“你们真是一点都没有从过去的事情中吸取教训。”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这人什么意思? “枉你还曾经贵为八人神,这点小事都看不透,“淳于夜嘲讽地瞥了嬴抱月一眼,“蠢人成为王,杀伤力才是最强。” 嬴抱月愣了愣。 “正因为我是聪明人,我才知道不该碰的地方不要碰,不赚钱的买卖不要做。” 淳于夜盯着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成了王,只会成天想着烧杀劫掠,和中原人不死不休?” 嬴抱月一怔,怀疑地盯着他。 她大概能猜到淳于夜想说什么了,但她十分怀疑他的动机,总觉得这人是想给她洗脑。 “不管你信不信,我想要成为白狼王,最大的原因只是为了自保,”淳于夜淡淡道,“只有成为王,在西戎这个地方才没有人能把我怎么样。” 他受够了卑躬屈膝,朝不保夕的日子。 八人神和国君之间自有诅咒维系,只要成为王,他就能逼着他父亲交出压制云中君的诅咒,真正意义上摆脱那个男人的控制。 淳于夜望着嬴抱月的眼睛轻笑一声,“我问你,迄今为止,我有真的把你怎么样么?” “你少来,”嬴抱月冷笑一声,“当初在穆家迷雾岭,如果不是阿稷挺身而出,我已经死在你手里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淳于夜耸肩道,“那是我收到了要杀你的命令。但当初在云雾森林,我有无数次可以杀你的机会,我可是都没动手。”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耳边莫名响起了水滴落地的声音。 她目光恍惚了一瞬,在模糊的视野里,她看见一名少年背着昏睡的少女,沿着小溪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前面的那条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淳于夜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我不是要为自己庇护,我承认我杀过不少人,”淳于夜淡淡道,“但那是为了让我自己活下去,如果杀人对我没有好处,我又为什么要杀呢?” 这人真的那么想么? 望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年,嬴抱月目光犹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扶持一个蠢人当了白狼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如果想象不到的话,你可以看看过去的例子。” 淳于夜玩味地望着她,“比如说,你这个身体的父亲。” 这……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嬴昊的确算是各种意义上的反面教材,没有军事指挥能力却还要御驾亲征,往永夜长城上跑,典型的人菜瘾还大。大秦的基业说是葬送在他手中并不为过。 嬴抱月知道淳于夜是在给她洗脑,但他有句话没说错。 蠢人如果成为君主,的确有着极为夸张的破坏力。 淳于夜瞥了她一眼,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淡淡开口。 “说实话,我觉得我父亲就很蠢,没搞清楚实力差距就去和秦人硬碰硬,被杀了六个翟王也是理所应当。” 他父亲自以为大秦刚刚立国,百废待兴,就可以趁火打劫从中捞些油水,却没想到大秦的军队刚刚经历过南征北战,战斗力正是最强的时候,而大秦国师林书白也正处于巅峰状态。 结果他父亲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没捞到好处,反而折损了半数精锐。漠南的王庭都被人入侵,最终不得已北撤数千里,生生将白狼王庭搬到了漠中。 第一百七十章 天明 每次回顾一次这段历史,淳于夜对他父亲的不齿就增加一分。 可以说如今西戎的衰弱,和他父亲当年的那个决定脱不开干系。 “所以换作你,不会这么做是么?” 嬴抱月盯着淳于夜的眼睛,“你的话,是不是就会选择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这人说得好听,像他这样的聪明人的确不会莽撞出手,却会暗地里积蓄力量,那他积蓄的力量最终会用到什么地方? “哼,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让西戎变得强大,”淳于夜冷笑了一声,“但嬴抱月我问你,有强大的对手难道是什么坏事么?” 嬴抱月一怔。 “你自己是怎么变强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淳于夜盯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道,“禅院的暗杀是差点弄死你,但如果没有禅院的暗杀,你会那么快就成为等阶四么?” 嬴抱月倏然沉默了下来。 淳于夜所说的,算是一种悖论。 她从重生开始就不断受到追杀,无数次命悬一线,但如果没有那些追杀,她的确也不可能那么快变强。 “有强大的对手可不是坏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嬴抱月。” 淳于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如果有朝一日,中原修行界被打败了,土崩瓦解,你觉得是西戎人太强了的问题么?” 的确不是。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古往今来,每个王朝的灭亡看似都是因为外敌入侵,但其实问题最终还是出现在自己人内部。 嬴昊和嬴晗日能那么发疯,还还真不能怪人家西戎人太强了。 看见她沉默了下来,淳于夜目光闪烁。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你要是真担心前秦的安危,你还不如回去好好调教你那兄长,或者干脆换个人来当前秦王,”淳于夜淡淡道,“这都比你操心西戎王是哪个人要强。” “对了,你既然看过我的记忆,应该见过我之前那个兄长了吧?” 淳于夜淡淡道,“他之前可是继承王位的热门人选,那你觉得他如果成为了西戎人王,会比我强吗?” 这…… 淳于夜的兄长淳于牙倒也算是个典型的西戎人的代表了,他如果成为白狼王…… 那画面太美嬴抱月不敢想象。 只能说,淳于夜真的比他强。 淳于夜至少有判断能力,忍耐力也强,不会脑门一热干了就完。 可淳于牙就是很明显是那种不会听其他人意见的莽夫,他如果当了王,那大战搞不好真就是说打就打,完全不考虑后果。 淳于夜的话,至少还有的商量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面前一脸自信的少年。 她不得不承认,她被他有点说动了。 但有一点她尚且保持着清醒。 “淳于夜,”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没法支持你成为白狼王,只是我可以保证不插手这件事。” 淳于夜微微睁大眼睛。 (00:30后) 每次回顾一次这段历史,淳于夜对他父亲的不齿就增加一分。 可以说如今西戎的衰弱,和他父亲当年的那个决定脱不开干系。 “所以换作你,不会这么做是么?” 嬴抱月盯着淳于夜的眼睛,“你的话,是不是就会选择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这人说得好听,像他这样的聪明人的确不会莽撞出手,却会暗地里积蓄力量,那他积蓄的力量最终会用到什么地方? “哼,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让西戎变得强大,”淳于夜冷笑了一声,“但嬴抱月我问你,有强大的对手难道是什么坏事么?” 嬴抱月一怔。 “你自己是怎么变强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淳于夜盯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道,“禅院的暗杀是差点弄死你,但如果没有禅院的暗杀,你会那么快就成为等阶四么?” 嬴抱月倏然沉默了下来。 淳于夜所说的,算是一种悖论。 她从重生开始就不断受到追杀,无数次命悬一线,但如果没有那些追杀,她的确也不可能那么快变强。 “有强大的对手可不是坏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嬴抱月。” 淳于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如果有朝一日,中原修行界被打败了,土崩瓦解,你觉得是西戎人太强了的问题么?” 的确不是。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古往今来,每个王朝的灭亡看似都是因为外敌入侵,但其实问题最终还是出现在自己人内部。 嬴昊和嬴晗日能那么发疯,还还真不能怪人家西戎人太强了。 看见她沉默了下来,淳于夜目光闪烁。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你要是真担心前秦的安危,你还不如回去好好调教你那兄长,或者干脆换个人来当前秦王,”淳于夜淡淡道,“这都比你操心西戎王是哪个人要强。” “对了,你既然看过我的记忆,应该见过我之前那个兄长了吧?” 淳于夜淡淡道,“他之前可是继承王位的热门人选,那你觉得他如果成为了西戎人王,会比我强吗?” 这…… 淳于夜的兄长淳于牙倒也算是个典型的西戎人的代表了,他如果成为白狼王…… 那画面太美嬴抱月不敢想象。 只能说,淳于夜真的比他强。 淳于夜至少有判断能力,忍耐力也强,不会脑门一热干了就完。 可淳于牙就是很明显是那种不会听其他人意见的莽夫,他如果当了王,那大战搞不好真就是说打就打,完全不考虑后果。 淳于夜的话,至少还有的商量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面前一脸自信的少年。 她不得不承认,她被他有点说动了。 但有一点她尚且保持着清醒。 “淳于夜,”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没法支持你成为白狼王,只是我可以保证不插手这件事。”抱月抬起头,看着面前一脸自信的少年。 她不得不承认,她被他有点说动了。 但有一点她尚且保持着清醒。 “淳于夜,”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没法支持你成为白狼王,只是我可以保证不插手这件事。” 淳于夜微微睁大眼睛。 淳于夜微微睁大眼睛。 第一百七十一章 猜到 淳于夜的真元进入身体的瞬间,嬴抱月紧闭着眼睛浑身一激灵了一下。 但下一刻她就发现,并没有意想之中的那么痛。 “怎么?你怕什么?” 淳于夜的手掌覆在她的后心身上,淡淡道,“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么?” 不然他这个雷法者提出来要给她这个水法者疗伤,她脑子没问题的话就该拒绝。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缓缓呼出一口气,“你果然也是风雷双修。” 雷法和水法相克,当初在南楚的时候就是因为如此姬嘉树才不能为他疗伤。正常情况下,雷法者的真元进入她的体内,她浑身会疼痛难忍,稍加不慎就会经脉破损。 但此时淳于夜进入她体内的真元却并不暴烈,有如春风化雨,一点点渗入她的筋脉,驱逐掉她体内的燥热。 这不是雷法者的真元,而是风法者的真元。 风法和水法相生,所以除了水法者之外,还有风法者可以为她疗伤。 之前淳于夜提出要为她疗伤之时,嬴抱月心中就咯噔一声,毕竟他不可能不知道水法和雷法相克的常识,他既然那么说,要么是想疼死她,要么就是另有打算。 所以她决定冒险一试,果不其然…… 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淳于夜果然和他的亚父云中君一样,是罕见的风雷双修。 只是一直以来他在外面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没有使用过风法,实在是太过深藏不露。 “你果然是猜到了,”淳于夜一边运功为她疗伤,一边淡淡道,“我师父是谁你应该能猜到,我是风雷双修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云中君果然是他的师父。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天地君亲师,对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几个身份云中君差不多都占全了,淳于夜和他之间的联系实在是太紧密。 “说起来……” 淳于夜沉吟了一声,“我以前一直算不清楚我和亚父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但现在想想,我和他之间关系,不是和你与你师父之间的关系一样么?” 如果嬴抱月真的是少司命,那他倒是难得在世间找到了一个同道之人。 嬴抱月一愣。 她因为药力浑身滚烫,但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却如同置身冰窖。 是了。 淳于夜和云中君之间的关系,和她与师父之间的关系,非常非常相似。 巧合到令人浑身发抖的程度。 她也在婴儿的时期被林书白捡到,从此一直带在身边流浪。 林书白对她而言,既是师父,也相当于母亲。 她和淳于夜的情况……何其相似,却又何其不同。 他们都是被八人神养大的孩子,境遇却天翻地覆。 她的师父是如何待她的,云中君又是如何对待淳于夜的…… 淳于夜察觉到嬴抱月身体的僵硬,眸光闪了闪,冷淡道,“你可别弄错了,我只是觉得我们的人生在刚开始的时候有点相似罢了,我可并不觉得你比我幸运。” 大司命对少司命再好有什么用?不还是没有保住她? 他可一点不觉得一个英年早逝的神女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看向前方快要燃尽的红烛,轻声问道,“你恨他么?” 淳于夜覆在她背上的手掌动了动,下一刻若无其事道,“恐怕没你想象的那么恨。” 嬴抱月一怔。 “我真正恨的人,已经被我亲手杀掉了,”淳于夜淡淡道,“你在我的记忆里应该也看见了。” 噢……这是在说淳于牙? 嬴抱月心头微动,比起云中君,淳于夜竟然更恨淳于牙? 淳于牙虽然曾经欺凌过他,但怎么说也应该是云中君施加到他身上的痛苦更多才对。 淳于夜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那个早死的大哥罪不至此?” 不是,她只是觉得云中君的行为更恶劣…… 淳于夜冷笑一声,“我之所以那么恨他,是因为他在欺辱我时,那个混蛋是真的很快活。” 嬴抱月心头颤了颤。 她似乎明白淳于夜的意思了。 淳于牙是以欺辱他为乐,那这么说来,云中君并非如此? “我亚父那个人,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又遇到过什么,”淳于夜淡淡道,“但他活得可比我要受罪多了。” 嬴抱月一怔,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云中君是个怎么样的人?” 迄今为止她只通过乌禅胥手臂上的那个眼珠听过那个人的声音,却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按照她师父的说法,此人就算在战场上也毫无存在感。 西戎的国师,白狼王的知己,禅院的主人,却无人知道他出身哪个家族,又师承何处,实在是太奇怪了。 上一个像云中君这样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神子,还得当推山鬼。 可山鬼当年有她师父的扶持,云中君却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到底是如何成为修行者,又如何一路扶摇而上成为神子的? “他?” 淳于夜冷笑一声,“这你就得自己亲眼去看了,我可不好说。” “不过……”他目光闪了闪,“那个人最近可能不在西戎。” “什么?” 嬴抱月大惊,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他不是和白狼王一起主持了你的婚礼了么?不在西戎?怎么回事?” 之前她和淳于夜逃离禅院的时候,还清楚地听见云中君正在赶回来的消息。 怎么就这么几天,那男人就不在西戎了? 那云中君去哪了? “你说白天和我父王一起坐在高台上那个?” 淳于夜淡淡道,“那个是替身,那人管那东西叫影子。” 替身? 嬴抱月一愣,她的确听说她师父说过,白狼王有很多替身。西戎高阶修行者之间经常戴面具,也是因为这样可以方便安排替身,为自己挡下无妄之灾。 “云中君……真的不在?” 嬴抱月有些怀疑淳于夜是在诈她,故意让她放松警惕暴露出自己的气息。 “凡事无绝对,那人的替身的能力也是一流的,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有时连自己这个在他身边长大的人也难以分辨。 不过今日白天他遇见的那个男人,倒是让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之前亚父他可能是在的,但至少从今天白天开始,在白狼王庭内露面的那个国师不是他的本人。” 淳于夜淡淡道,“毕竟他如果真的在,你们玩的那些小伎俩,是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说的对吧?” 淳于夜的手掌拂过她的脖颈,含笑道,“李稷来了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在意 嬴抱月听见了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 不,不对。 嬴抱月屏住呼吸,李稷说过他没有被淳于夜认出来。 无论如何,她相信李稷的话。既然他这么说,那就证明李稷的伪装没有被淳于夜识破。 一定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 淳于夜没有认李稷来,他这是在诈她。 “李稷?”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你的意思说他人在白狼王庭?那还真不错,早知道我就去找他了。” 女子语气清淡,暗含嘲讽,瞧不出一丝破绽。 淳于夜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笑起来。 “行了,你也别给我装了,”他淡淡道,“实话告诉你,我是没察觉到他的气息,但我知道他人就在这里。” “那你真是厉害了,”嬴抱月面无表情道,“我还知道云中君就站在帐篷外面呢。” 信口开河谁不会啊? “还和我嘴硬?” 淳于夜冷笑一声,“那要不要我现在就下令,让那群车居人都待在白狼王庭,禁止他们离开?” 嬴抱月握紧拳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行了,你别硬撑了,”淳于夜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我承认那家伙伪装得很到位。我以前以为他烧成灰我都能认得,没想到这次还真没认出来。” 这次他认为李稷在白狼王庭,还在那群车居人之中,真的全靠猜。 就算今日清晨后他让慕容恒之外的其他手下又去查了那群车居人的底细,居然都没找到一丝破绽。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烧成灰都能认出来?”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那你们可真是真爱了。” 这丫头的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淳于夜皱了皱眉,“不管你怎么想,我和李稷打交道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 “得了吧,”嬴抱月冷哼了一声,“你既说没认出来,又笃定他在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不矛盾啊,”淳于夜微笑道,“反正我是猜出来,这大概就叫直觉吧。” “是么?” 嬴抱月目光更冷,不知道还以为这人有第六感呢。 “你不相信?白天那个蓝眼睛的大个子,”淳于夜胸有成竹道,“应该就是李稷吧?” 他说得笃定,但嬴抱月不买他的账,望着淳于夜冷冷道,“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和我接触过的男人都是李稷?” “那不一样,我可不是乱蒙的,”淳于夜轻笑了一声,“那个人模样的确不像李稷,但你恐怕没有发现,他看你的眼神很像李稷。” 眼神?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她明明清楚地记得早上康丘撞上她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很陌生,在淳于夜面前的低姿态也表现得很完美。 李稷明明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怎么会被淳于夜看出破绽来的? “我是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嬴抱月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冷冷道,“况且你是不是眼花了?李稷的眼睛是那种颜色?” “这倒是让人想不通,”淳于夜摸着下巴的胡茬,玩味道,“也不知道那家伙用的什么手段,居然连眼珠的颜色都能改,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这人有什么资格说李稷不正常…… 嬴抱月心中无语,但她也知道,以淳于夜多疑的个性,李稷等人的身份已经藏不住了。 他已经起了疑心,就绝对不会放车居商队安全离开。 “你是不是差不多也该说实话了,”淳于夜盯着她的眼睛淡淡道,“还是说你希望我将那群商人都扣下来拷问?”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死死咬紧牙关。 虽然淳于夜没有证据,就算把车居人都扣下来也查不出什么。 但他是真的干得出来拷问这样的事,李稷他们的商团内的人必然会遭受莫大的痛苦。 “行吧,”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你说的没错,他的确在。” 她摸了摸剑柄,淡淡道,“不过你如果向其他修行者透露他们的身份。我们的交易全部取消,李稷也会带着其他人立即离开。” 以李稷的境界和实力,万一出事,他只要极尽全力,带着所有人一起逃离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果然在啊,”淳于夜笑了一声,“他就是那个康丘?” 嬴抱月沉默着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居然真的变了自己眼睛的颜色,”连淳于夜都不禁有些感慨,“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够狠。” 不光是眼睛还有境界。天阶修行者想要将境界隐藏得天衣无缝,只能借助外力。 也不知道那人是在身体里扎了多少根针才将境界压制到那种程度。 嬴抱月不想理他,端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望着嬴抱月背影,她身上的红裙很薄,能看见形状优美的蝴蝶骨。 (00:30后) “行吧,”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你说的没错,他的确在。” 她摸了摸剑柄,淡淡道,“不过你如果向其他修行者透露他们的身份。我们的交易全部取消,李稷也会带着其他人立即离开。” 以李稷的境界和实力,万一出事,他只要极尽全力,带着所有人一起逃离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果然在啊,”淳于夜笑了一声,“他就是那个康丘?” 嬴抱月沉默着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居然真的变了自己眼睛的颜色,”连淳于夜都不禁有些感慨,“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够狠。” 不光是眼睛还有境界。天阶修行者想要将境界隐藏得天衣无缝,只能借助外力。 也不知道那人是在身体里扎了多少根针才将境界压制到那种程度。 嬴抱月不想理他,端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望着嬴抱月背影,她身上的红裙很薄,能看见形状优美的蝴蝶骨。“行吧,”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你说的没错,他的确在。” 她摸了摸剑柄,淡淡道,“不过你如果向其他修行者透露他们的身份。我们的交易全部取消,李稷也会带着其他人立即离开。” 以李稷的境界和实力,万一出事,他只要极尽全力,带着所有人一起逃离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果然在啊,”淳于夜笑了一声,“他就是那个康丘?” 嬴抱月沉默着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居然真的变了自己眼睛的颜色,”连淳于夜都不禁有些感慨,“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够狠。” 不光是眼睛还有境界。天阶修行者想要将境界隐藏得天衣无缝,只能借助外力。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安排 淳于夜的手离开嬴抱月的后心,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嬴抱月阖目独自调息。 “话说,既然李稷来了,姬嘉树也该来了吧?” 他一脸漫不经心地问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嬴抱月闭着眼,淡淡应了一声。 淳于夜打了个呵欠,半倚在床上,“那你见到他了?” 这人是不是真的很闲?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见到了。” “真厉害,”淳于夜支着手肘望着她,“这里守卫这么严你们还能见面,姬嘉树他伪装成了什么身份?我好像没瞅见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嬴抱月淡淡道,“反正你只要放车居商队离开,到时候都能见到。” “我不过是感兴趣而已,又不是要把他怎么样,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淳于夜彻底躺倒在了床上,闲闲道,“见到阔别已久的未婚夫,开心么?” 嘶…… 嬴抱月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野火。如果不是这人刚刚还用真元给她疗伤了,她还真以为这家伙被赵光或是陈子楚给夺舍了。 淳于夜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旺盛了? 但好歹他刚给她疗完伤,就这么和他翻脸也不太厚道,嬴抱月耐着性子道,“开心。” “果然啊……” 淳于夜感叹了一声,忽然翻身而起,盯着她紧闭着的眼皮。 “话说见到李稷和见到姬嘉树,哪一个你更开心一点?” 这人今天绝对哪里出毛病了吧? 嬴抱月实在忍不下去了,她睁开双眼,瞪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淳于夜打量着她的反应,玩味一笑,“按理说,姬嘉树才是你正牌的未婚夫,但这次来西戎,他一个地阶干不了这件事。如果我没猜错,此事是李稷主导的吧?” 嬴抱月抿紧唇盯着这个今天异常八卦的男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淳于夜打了个哈哈,“只是李稷对你的事这么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未婚妻被困在西戎了呢。” “所以呢?”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想把我嫁给他?” 淳于夜额角青筋跳了跳。 真是个不接招的女人。 “那倒没有,”他耸耸肩,“我又不是你哥,可决定不了让你嫁给谁,不过……” 淳于夜拖长声音,眯起眼睛盯着她,“你自己想嫁给谁?” 嬴抱月不说话,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这件事和你有关系么?” 反正她无论嫁给谁都不可能嫁给他。 “你自己成婚了,”嬴抱月在成婚两个字上咬了重音,定定望着他,“现在就忙着给其他人做媒了?” 淳于夜嘴角的笑意一敛,看向自己丢在床下的两顶头冠。 这两顶头冠,上面的翅羽取自同一只鸟儿,是新娘和新郎的头冠。 一顶属于他,一顶属于乌日娜。 他将嬴抱月推倒时,因为动作太大这两顶冠就都滚落到了地面。 两顶冠上的翅羽在地上交缠到了一起,犹如中原人所说的结发。 今夜结束,乌日娜就成为了他的发妻。 一个连新婚夜都懒得和他呆在一起的发妻。 淳于夜闭了闭眼睛,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在心底,再一次睁开,眼中只剩下了戏谑和玩世不恭。 “正因为我成婚了,才操心身边人的婚事啊,”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嬴抱月,“毕竟你也嫁了不少次了,有决定到底要跟谁么?” 他真是每次撞见她,她好像都能整出一个新的婚事来,这次还干脆当了慕容恒的发妻。 可是她,到底会属于谁? 这人八卦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 “你既然知道我嫁过不少次了,那就该知道我不在乎这些,”嬴抱月淡淡道,“仔细算起来,我还是个寡妇。” 淳于夜嘴角的笑意一淡,想起年幼时听说的那个传闻。 这么看来,那个早逝的大秦皇长子,是永远留在了她心里。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淳于夜淡淡道,“你这辈子都换了个身份了,选个人再嫁一次也无妨。” “无妨?” 嬴抱月笑了笑,伸手捋起了自己的衣袖,“淳于夜,你明明看过了我这里,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静静望着他,“在你看来,我还能活多久?” 淳于夜躺在床铺上望着帐篷顶,瞳孔微微收缩。 嬴抱月手上的诅咒,他的确是看见了,也能猜出这玩意大概会危及性命。但考虑到她的真实身份,他本来想刻意忽视这个问题。 “这诅咒,你……” 淳于夜沉默了一瞬,“还有多久?” 嬴抱月淡淡道,“按照山鬼大人的说法,大概还有半年吧。” 淳于夜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你原来不是八人神么?” “我该丢的本事都丢的差不多了,”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掌心,“如果想恢复过去的能力,至少要先找回剩下的神魂。” 剩下的神魂…… 淳于夜目光深了深,“你之前说在禅院地下?” 嬴抱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关注。 “我只是猜可能在那,并不确定。” 况且就算确定了,她现在的实力也不足以杀入禅院。 可能在禅院地底么…… 淳于夜不动声色,将这一切记在了心里。 “淳于夜?” 他看她的眼神莫名让嬴抱月有些无所适从,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走了。” 天也亮了,乌日娜交给她的任务她也完成了。 “真是个无情的女人,”淳于夜坐起身睃了她一眼,“将人利用完就走啊?” 这人的话真是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就是他今天那么怪,她才想赶紧跑。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那么翟王殿下,你还什么吩咐么?” “算了,也没什么了,”淳于夜看着她都已经搭到地上的腿,忽然觉得索然无趣。 “对了,之后我会派人让车居商队提前离开,东南方十五里远的地方有个叫沙城的小部落,你告诉李稷,让他们在那里等我们。” 嬴抱月正色起来,“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应和 嬴抱月知道,淳于夜的意思是让李稷等人先出发,他和她之后再找借口离开白狼王庭与他们汇合。 这样能最大程度降低李稷他们的嫌疑,不得不说淳于夜这安排的还挺上心。 她原本还以为他会拖几天,却没想到这么马不停蹄地就安排起了行程。 “出发的话,就三天后吧,”淳于夜淡淡道,“至少要等这些宾客先散去一些。” “三天后?” 意外的反而是嬴抱月,她脱口而出,“这么快?” 嬴抱月原本以为他们至少要等个十天半个月,才有机会出发去狼背山。 三天后估计宾客走的人都没多少,更别提淳于夜才刚刚新婚,他婚礼三天后就离开,不留在白狼王庭陪乌日娜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你还嫌快?” 淳于夜无语地望了她一眼,“一个就剩半年寿命的人,做事不该争分夺秒么?” “要是事事都计较这些,那我这剩下的时间还要不要活了?” 如果成天惦记着自己就要死了,她根本走不到这里。 嬴抱月挪动双膝下了床,一边整理衣物一边道,“我只看当下,不看未来。” “只看当下……” 淳于夜望着她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对了,你之前到底为什么非要吃庆格尔泰的和合散?” 眼看着这人就要溜,他蹙眉问道。 他之后还得考虑如何处理那个蠢货。 淳于夜这话倒是提醒了嬴抱月,她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问道,“这次婚礼,须卜家是不是派了个大巫来?” 淳于夜眸光闪了闪,想起之前坐在高台出口处的白发老者。 “没错,”他点了点头。 “那大巫叫什么名字?怎么才能找到他?”嬴抱月问道。 “怎么?” 淳于夜眯起眼睛,“难道其实是那大巫害了你不成?” “应该是,”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淡淡道,“我会吃下那枚和合散,不过是为了以毒攻毒,之前在高台上,我已经中毒了。” 淳于夜缓缓攥紧榻上的羊皮,“哦?” 他在高台上时其实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他以为嬴抱月自己有能力解毒,却没想到她的情况竟然严重到要用这么凶险的法子以毒攻毒。 “既然须卜家的大巫在我的婚礼上闹事,我派人抓他来就是了。” 淳于夜淡淡道,“你不用去找他。” “喂,你这人……” 嬴抱月有些无语,一时间不知道他是想惹事还真是别有用心了。 “你刚成了须卜家的女婿,就去抓人家的大巫,这有点过了吧?” “无妨,”淳于夜淡淡道,“须卜家的人如果敢来找麻烦,我大可告诉他们,他们家的女儿可是一夜都没回新房。” “谁说我没回了?” 这时帐篷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一抹晨光射入,乌日娜掀开帐门大步跨了进来。 嬴抱月一怔。 淳于夜则望着她眯起眼睛。 他刚刚解开了帐篷周围的屏障,刚一解开乌日娜就来了,恐怕是有人在向她通风报信。 00:30 嬴抱月知道,淳于夜的意思是让李稷等人先出发,他和她之后再找借口离开白狼王庭与他们汇合。 这样能最大程度降低李稷他们的嫌疑,不得不说淳于夜这安排的还挺上心。 她原本还以为他会拖几天,却没想到这么马不停蹄地就安排起了行程。 “出发的话,就三天后吧,”淳于夜淡淡道,“至少要等这些宾客先散去一些。” “三天后?” 意外的反而是嬴抱月,她脱口而出,“这么快?” 嬴抱月原本以为他们至少要等个十天半个月,才有机会出发去狼背山。 三天后估计宾客走的人都没多少,更别提淳于夜才刚刚新婚,他婚礼三天后就离开,不留在白狼王庭陪乌日娜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你还嫌快?” 淳于夜无语地望了她一眼,“一个就剩半年寿命的人,做事不该争分夺秒么?” “要是事事都计较这些,那我这剩下的时间还要不要活了?” 如果成天惦记着自己就要死了,她根本走不到这里。 嬴抱月挪动双膝下了床,一边整理衣物一边道,“我只看当下,不看未来。” “只看当下……” 淳于夜望着她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对了,你之前到底为什么非要吃庆格尔泰的和合散?” 眼看着这人就要溜,他蹙眉问道。 他之后还得考虑如何处理那个蠢货。 淳于夜这话倒是提醒了嬴抱月,她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问道,“这次婚礼,须卜家是不是派了个大巫来?” 淳于夜眸光闪了闪,想起之前坐在高台出口处的白发老者。 “没错,”他点了点头。 “那大巫叫什么名字?怎么才能找到他?”嬴抱月问道。 “怎么?” 淳于夜眯起眼睛,“难道其实是那大巫害了你不成?” “应该是,”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淡淡道,“我会吃下那枚和合散,不过是为了以毒攻毒,之前在高台上,我已经中毒了。” 淳于夜缓缓攥紧榻上的羊皮,“哦?” 他在高台上时其实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他以为嬴抱月自己有能力解毒,却没想到她的情况竟然严重到要用这么凶险的法子以毒攻毒。 “既然须卜家的大巫在我的婚礼上闹事,我派人抓他来就是了。” 淳于夜淡淡道,“你不用去找他。” “喂,你这人……” 嬴抱月有些无语,一时间不知道他是想惹事还真是别有用心了。 “你刚成了须卜家的女婿,就去抓人家的大巫,这有点过了吧?” “无妨,”淳于夜淡淡道,“须卜家的人如果敢来找麻烦,我大可告诉他们,他们家的女儿可是一夜都没回新房。” “谁说我没回了?” 这时帐篷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一抹晨光射入,乌日娜掀开帐门大步跨了进来。 嬴抱月一怔。这时帐篷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一抹晨光射入,乌日娜掀开帐门大步跨了进来。 嬴抱月一怔。 淳于夜则望着她眯起眼睛。 他刚刚解开了帐篷周围的屏障,刚一解开乌日娜就来了,恐怕是有人在向她通风报信。 淳于夜则望着她眯起眼睛。 他刚刚解开了帐篷周围的屏障,刚一解开乌日娜就来了,恐怕是有人在向她通风报信。 第一百七十五章 如一 “你也别想着给她灌药了,”淳于夜哂笑了一声,“我实话告诉你,只要我想让她有,你喂她吃什么都没有用。” “你,你……” 乌日娜瞪大眼睛望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并非一定要淳于夜的子嗣都从她自己的肚子里出来,原本她让嬴抱月代她洞房的时候也没想着之后要灌她药。 是她临走前被母亲送来的老侍女给拉住,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切不可让底下人爬到自己的头上来了。西戎讲究上阵父子兵,妾室的孩子将来也能帮助嫡子,孩子不是不能让妾室有,但第一回却一定要灌药,以此来杀杀妾室的气焰,让她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是握在正室手里的。 当初在须卜家的时候乌日娜就一直很厌恶这种女人间的伎俩,但老嬷嬷的一句却说的她愣住。 “小姐,你看不起这些手段?可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在须卜家当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您的母亲当年可就是用这些手段保住了您的地位!您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的儿子和女儿!” 乌日娜望着靠在床上一脸骄横的淳于夜,咬紧了嘴唇。 她原本还为自己躲开了和淳于夜的新婚夜而沾沾自喜,老嬷嬷的一句话却彻底喊醒了她。 她的母亲出身高贵,和她父亲早年间也算是情投意合,却还要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才能在男人一个个往帐篷里领女人的时候保住她和哥哥的位置。而她和淳于夜本来就合不来,她还能怎么做呢? 人人都说她是天之娇女,乌日娜原本也是这么认为。 然而就在出嫁的第二天,她就觉得人生从未如此无措过。 “淳于夜。” 就在乌日娜不知所措之时,一个清凉的声音忽然从帐门处传来。 走到帐门处的嬴抱月回过头,无奈地瞥了床上一脸挑衅的男人,“你能别没事找事吗?” 乌日娜愣了愣,她是第一次听见平素行事小心谨慎的嬴抱月对淳于夜直呼其名。 果然他们已经走到那一步了吗? 嬴抱月眼看着站在床边的乌日娜脸上神情更加伤心了,更加无奈了。 她不是泥人,乌日娜出尔反尔想给她喂避子药,她不是不生气,只是看着乌日娜一幅伤心欲绝的模样,她大概明白这名女子经历了什么样的思想斗争。 说白了,有些事到了她这个年纪能想明白,对现在的乌日娜而言还有些早。 她第一次成婚的时候,也不见得比现在的乌日娜通透多少,一样的手忙脚乱。 她微微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看向乌日娜,淡淡道,“十二阏氏,我昨晚和翟王殿下什么都没发生。纯聊天而已。” 连棉被都没盖。 “喂!” 淳于夜蹙眉,脸色有点绿,这人以为他是在给谁出头。 “翟王殿下,您的好意民妇心领了,”嬴抱月淡淡道,“但没有发生的事就是没有,您别再添乱了。” 乌日娜在一边,她不好太落淳于夜的脸面,但她瞥了他一眼,用眼神传达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我们女人之间的事你少掺和,懂? 淳于夜看着她的眼神,额角青筋跳了跳。 很好,他要是再管这女人的闲事,他就把名字改回赫连晏。 两人之间暗潮汹涌,但乌日娜这次却没注意到,只是愣愣抬头望着嬴抱月。 “什么都没发生?” “没错,如果您相信我的话。” 嬴抱月淡淡道,她掀开门帘,忽然回头看了乌日娜一眼,“阏氏,不管您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乌日娜怔怔望着她,“什么?” “您一个人骑马来碎叶城的那一天,真的很神气。” 嬴抱月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我更喜欢那一天的你。” …… …… 嬴抱月放下门帘出去了。 乌日娜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紧闭着的帐门。 淳于夜望着她的模样,碧瞳中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行了,”他打了个呵欠,起身披衣,“你出去吧,我不会和须卜家的人说你昨晚都干了什么。” “我……” 乌日娜转过身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也不用太在意,你昨晚的行为,虽然不合礼节,但我并不讨厌。” 淳于夜淡淡道,“我知道你不待见我,但婚事已经办完了,我们就和以前一样相处就行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新郎和新娘的头冠,“只要你不惹事,我会给你作为十二阏氏的体面。” “虽然你不可能活得像在须卜家那样自在,”淳于夜深吸一口气,“但你如果只是想出去跑跑马什么的,我是不会阻拦的。” 乌日娜咬着唇,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还有,”淳于夜瞥了她一眼,“那丫头的事,我劝你别掺和了。她毕竟是慕容恒的阏氏。” 得亏是嬴抱月估计对乌日娜第一印象不错,才能由得她这么折腾,上一个敢给嬴抱月下药的女人…… 如果不是怕暴露嬴抱月的身份,他都想劝乌日娜去查查北魏圣女许冰清的下场。 “我知道了。” 乌日娜垂下头淡淡开口,也不知道她是在回答他哪一个要求。 淳于夜看了她一眼,穿好衣衫走出了帐篷。 他并不知道嬴抱月和乌日娜是如何相识的,故而他不算太懂嬴抱月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但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在被他父亲占有之前,他的母亲,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 那枚在草原的歌谣里,曾经无忧无忧的草原明珠,最终落入他人掌中,没能保住自己原本的模样。 而嬴抱月却希望乌日娜在嫁给他后,也能保持原本的模样。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淳于夜咳嗽了一声,迎面走入晨光之中。 不知为何,他觉得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嫁人前还是嫁人后,有境界还是没境界。 那个叫抱月的女子,恐怕都是一直如此。 始终如一。 …… …… 昨晚一夜未眠,清晨在牧民吆喝牛羊的声音中,打扮成康丘的李稷匆匆走出帐门。 他脚步急促,在晨光中不断地寻找着。 第一百七十六章 孩子 终于在一处破败帐篷附件的草丛边,他发现了抱腿坐在草丛里的嬴抱月。 她闭着双眼,汗湿的额发贴在脸颊上,汗珠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一点点渗入身上那件已经满是褶皱的红裙内。 李稷定定望着这一幕,下一刻他迅速移开视线。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气息开始变得不正常。 这种变化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 李稷闭上眼睛,反复告诉自己草丛里那只是个桃子,只是因为沾了露水看上去更加可口而已。 等他睁开双眼,发现坐在草丛里的嬴抱月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望着他。 她的眼睛依然清亮,但夹杂着不少血丝,看来昨晚和淳于夜对峙对她的心神消耗巨大。 和比自己境界高的人对峙,几乎一分一秒都要绷紧神经,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那么一个喜怒难测的对手。 李稷在心中叹了口气,一步步走近她。 但就在他即将走到嬴抱月身边之时,一小团黑影忽然从侧面窜了过来,猛地挡在了他和嬴抱月中间。 “呜呜呜!” 小黑影对着他张牙舞爪,嘴里发出呜呜的恫吓之声。 李稷还以为是只野兽,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伸着双臂挡在嬴抱月身前,向他龇出一嘴小白牙,拼命摆出凶狠的神情。 简直就像一只小猎犬一样。 不,是小狼崽吗? 李稷的目光触及小男孩碧绿的双瞳,眸光闪了闪。 “呜呜!呜!” 小男孩口齿不清地朝他叫唤了几声,李稷隐隐听出来是西戎语里滚的意思。 居然是个土生土长的西戎男孩。 李稷定定看着这个身高还没他大腿高,却拼命护着身后女子的小身影,神情一时间复杂起来。 这一幕,对他而言实在是陌生又熟悉。 很多年前,他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事? “伊稚斜。” 这时因为疲倦反应慢了一拍的嬴抱月的声音响起,她费力地抬起手,伸手安抚地在伊稚斜肩膀上拍了拍,用西戎语对他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不会伤害我的。” “朋友?” 伊稚斜的眼睛朝上面瞟了瞟,一脸怀疑地重复道。 嬴抱月忍不住笑了一声,揶揄地瞥了李稷一眼,“看来你这副模样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 李稷摸了摸下巴上贴上去的络腮胡子,神情有些无奈,“是因为这个?” “恐怕还有你现在的个头,”嬴抱月比划了一下,“对小孩而言,个头越高的人越有压迫感。” 李稷心中无语,不过他就算是原来的那副模样也没有什么亲和力。和赵光出去的时候,有小孩撞见他看见他脸上的面具甚至会哭起来。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受孩子欢迎,”李稷瞥了一眼这个叫伊稚斜的男孩的衣服,皱起眉头,“他是谁家的小孩?” “他现在是十一翟王淳于惮的养子,”嬴抱月道,伸手摸了摸伊稚斜的头,“你怎么大早上跑出来了?你父王呢?” 伊稚斜转过身,抓住她的胳膊,期期艾艾道,“舞娘,父王,睡觉。” 嬴抱月眼角抽搐了一下。 淳于惮那个混蛋…… 淳于夜这次婚礼来了不少使团,但使团里不只有男人,还有不少西域舞娘。 昨夜的白狼王庭,大概非常热闹。 也许昨晚只说了一晚上话的西戎贵族就只有淳于夜。 淳于惮的正牌妻儿都被他留在了封地,昨晚估计喝尽兴后就如他的名字一般,肆无忌惮地钻使团帐篷去了。 伊稚斜这个拖油瓶,自然就被他随手丢在了帐篷外面。嬴抱月摸着男孩脑门上的露水,猜他昨晚估计一整夜都在各个帐篷外面游荡。 “十一翟王的话,我一刻钟前,在那边龟兹使团的帐篷外见到过。” 李稷指了一个方向,隐晦地道,“他大概是完事了,看模样的确像是在找什么人。” 完事了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在外面丢了吗? 嬴抱月有些无语,但看着伊稚斜一幅皮实的样子,精神头还很足,就没再多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你父王在那边找你,去吧。” 伊稚斜朝李稷所指的方向跑了几步,停下回过头来,瞬也不瞬地盯着嬴抱月,大大的眼睛都是担忧。 “姐姐?” “快去吧,”嬴抱月无奈地朝他笑起来,“我真的不会有事的。” “这位……”她瞥了李稷一眼,“这位叔叔,不会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伊稚斜还是一脸怀疑,但此时远处传来了淳于惮叫他名字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转身跑向那个方向。 小男孩的身影消失在了帐篷之间,李稷瞥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回头看向嬴抱月,“叔叔?” “你若是在正常的年纪成婚,都是能当他爹的岁数了,”嬴抱月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你难道还觉得吃亏了不成?” 李稷会在乎这种称呼,倒是让她挺意外。 李稷沉默了一瞬,他年纪不轻了,五六岁的孩子的确能当他的儿子了。 只是如果他刚刚没听错的话,这小子管嬴抱月是叫姐姐? 李稷蹲下身,伸手搭在嬴抱月的脉门上,“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看着小男孩刚刚拼命护着她的劲头,感觉不是普通的关系。 “之前阴差阳错,我救了他一次,”嬴抱月道,“当时我以为不会再见了,结果他居然成了淳于夜的养子。” 李稷目光深了深,看这小孩身上的野性和眼神中的防备,他大概能猜出这孩子之前遇到过什么。 他手换到嬴抱月另一只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喜欢孩子吗?” 他其实很想问,她以前,救过其他孩子吗? “孩子?” 嬴抱月怔了怔,这问题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更令她困惑的是,为什么李稷这口气听在她耳朵里就跟催生似的? 简直就像是在问她,想不想生一个? “嗯,这个……” 嬴抱月愣了半晌,“还行吧。” 她救人倒也并非是看年龄,只是一种本能而已。 “是吗?” 李稷深吸一口气,放下她的手腕,他已经确认嬴抱月体内的药力已经全部消除了,只是有些过度劳累。 “昨晚,顺利吗?” “挺顺利的,”嬴抱月笑了笑道,“对了,淳于夜答应了。你们过两天先找一个理由离开,然后在外面我们再汇合。” 淳于夜居然真的答应? 李稷袖子下的拳头缓缓握紧,抬起头刚想问嬴抱月是如何让淳于夜答应的,却没想到嬴抱月望向他,忽然问道,“李稷,你有考虑过成婚生子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隐患 “成婚生子……” 李稷呆呆重复着嬴抱月的话,脑子似乎转不动了一般。 他今年二十有一,及冠已经一年有余,要是放在寻常世家,十五六岁成婚,现在孩子应该好几个了。 但他之前一直和赵光一起满大陆游荡,漂泊不定,四海为家,寻常人家的生活也好,平凡男子的人生也好,仿佛都离他非常遥远。 只是偶尔回到东吴时,他义父的友人见到他,话里话外会提起他的婚事,旁敲侧击地说他应该成家了。 但有件事说来奇怪,他义父从来就没有和他提起过成婚的事。 即便李稷再没常识也知道,寻常人家的父母在儿女到了年龄的时候都会十分操心儿女的婚事。 可他义父却绝口不提,甚至连暗示的话都没说过,仿佛默认他这辈子都不会成婚了一般。 虽然他是这么打算的,但义父的这点举动倒是让李稷觉得有些反常,他连事先想好的推脱之词都没机会说出口。 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东方仪之前是出家人,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娶妻,对小辈的婚事也就看得十分随缘。 总之,因为他义父没有给他施加任何压力,所以李稷也就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件事。 毕竟他们东吴国内还有个最有名的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在,赵暮人都不娶亲,又有谁会在乎他成不成婚呢? 想到这里,李稷的脑筋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定了定心神,直直看向嬴抱月的眼睛,尽量若无其事地反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李稷手指微微动了动,压抑中心中隐秘的渴望。 她……希望他娶谁? “我……” 嬴抱月反而被他问住了,愣愣看着他的眼睛。 等等,她为什么忽然会想起来问他这个问题? 嬴抱月脑海一片空白,她刚从筋疲力尽中缓过劲来,看着李稷蹲在她身边,这个问题忽然就从她的心底浮现了出来。 “我就是……随口一问。” 嬴抱月垂下视线,“毕竟谁叫你问我喜不喜欢孩子?那你呢,你喜欢孩子么?” 风水轮流转,有些问题真的不能随便乱问。 李稷忽然意识到一切都是因他这个问题而起,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我不喜欢。” 他低下头来,轻声道。 “不喜欢?” 嬴抱月怔了怔。 李稷眸光闪了闪,淡淡道,“孩子都很傻,不自量力,做事没轻没重,净给人添麻烦。” 就像刚刚那个伊稚斜,如果这小鬼刚刚遇见不是他,而是个脾气不好的醉汉,那他挡在前面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还得连累嬴抱月拖着病体来救他。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嬴抱月笑了笑,她知道李稷是在说谁,“不管怎么说还是精神可嘉,我很喜欢孩子的这种赤子之心。” “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赤子之心,”看着嬴抱月挣扎着想站起来,李稷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目光冷淡地开口,“傻头傻脑地去做蠢事,只会害人害己。” 嬴抱月很少听到他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说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李稷,你小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李稷握着她手腕的手一僵,黑眸中涌起汹涌的情绪。 他闭了闭眼睛,黑暗的视野里浮现出一个不顾劝告推开栅栏往外走的小男孩的身影。 那一夜,李昭让他不要出去,但他却还是跑了出去。 李稷睁开双眼,不带一丝温度地道,“没什么。” 他眸中不喜不怒,淡淡道,“另外我这辈子都不会成婚,也不会有孩子。”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但至少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他会娶的人,愿意和她一起延续血脉的人,终究只有一个。 “是吗?” 嬴抱月一怔,她的手指蜷了蜷,察觉到李稷情绪有些不对,轻声道,“我刚刚的问题冒犯到你了吗?如果是,我道歉。” 她没想到李稷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没有,”李稷立即摇头,他发现自己反应太大了,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放缓下来。 “我这个年纪还没成婚,你好奇很正常。” 他笑了笑道,“我一个人闲云野鹤惯了,大概当不了一个好丈夫,也没自信当个好父亲,所以就不想去祸害其他人。” “这样啊,”李稷的气息恢复了正常,嬴抱月也松了口气。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触及到了李稷什么难言之隐,没想到却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十分普通的理由。 高阶修行者一辈独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如说当年她在师父身边见过的不少修行者,比如季大宋斋都是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 嬴抱月惋惜地看了李稷一眼,“你的眼睛这么漂亮,如果有孩子的话,一定也会很漂亮的。” 虽然她不知道李稷长什么模样,但至少这双眼睛的瞳色没人能继承下来,她觉得对这世间都是一种损失。 “这……” 李稷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从脊髓直升上来的冲击,他呼吸一乱,险些把持不住自己。 好在他体内的金针在关键时刻剧痛了起来,帮他抑制住了难言的冲动。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稷闭了闭眼睛,淡淡道,“况且就算是我的孩子,也未必会长得像我。” “这倒是,”嬴抱月若有所思,“也有不是亲生的反而长得很像。” “你是说那小子吧?” 李稷眼前浮现出伊稚斜那对碧瞳, 眸光闪了闪,“他和淳于夜有血缘关系么?” “应该是没有吧?” 嬴抱月迟疑道,“我救他的时候,他混在奴隶堆里,被贵族当作猎物射杀。” 如果是淳于氏的子孙,应该不至于沦落到那种下场。 “是吗。” 李稷眸光深了深,决定之后让赵光去查查这小子的底细。 “对了,你和淳于夜商量的在外集合的地点在哪?” “在一个叫作沙城的部落……” 嬴抱月细细和李稷说起和淳于夜商定好的计划来。 “大概就是如此。” 说完该说的事,嬴抱月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我很在意,觉得应该告诉你。” 李稷盯住她的眼睛,“关于云中君?” 嬴抱月愣了愣看向他,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异能力。 “没错,”她深吸一口气,“淳于夜告诉我,云中君现在让你不在白狼王庭。” 李稷目光深了深,“甚至有可能不在西戎吧。” 嬴抱月握紧拳头看向他,心跳加速。 “从他能操纵乌禅胥大闹西岭雪山就能看出来,他可以做到远距离攻击,也意味着如果不是距离实在太远,他没必要离开自己的老巢。” 李稷静静望着嬴抱月,“他肯定不在西戎了。” 嬴抱月心头一跳,“那你觉得他可能在哪?” 第一百七十八章 暗局 西戎国师,白犬神子,云中君。 这样的庞然大物居然不在西戎,也就是说,他居然越过了永夜长城? 想到这个事实,嬴抱月后背有一瞬的战栗。 “长城拦不住等阶二这算是修行界公认的事实了,”李稷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之前之所以相安无事,只是因为各国都有各自的神子守护。” 永夜长城不管再坚固,也只是一堵墙。真正能够拦住高阶修行者的,只有同境界的高阶修行者。 换言之,之前一直拦住云中君不得入侵内陆的,不是永夜长城,而是慕容音和许沧海。 云中君偷袭慕容音算是失败了,山鬼到现在都还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自己的职责。 那么问题,恐怕就出在许沧海身上。 “云中君恐怕是越过了北魏段的长城,取道北魏了。” 李稷目光不禁严峻起来。 许沧海已经成了普通人,北魏王虽然已经从国内找了一个天阶顶上了国师位子,但天阶和神子之间有不可跨越的鸿沟,云中君如果真的取道北魏,那位新的北魏国师估计都察觉不到。 可以说从许沧海自废所有境界是开始,长城内六国针对西戎的屏障就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嬴抱月听着李稷的分析,浑身上下忽然泛起一股寒意。 “他……是不是早有预谋?” 李稷沉默了一瞬,“很有可能。” 仔细回想一下,以云中君为首的西戎修行者在中阶大典结束后其实就干了两件事。 一是插手北魏政局,险些废了北魏王,二就是攻入西岭雪山,险些抓走山鬼。 李稷看着嬴抱月闪动的目光,知道她肯定是也想到了这一层。 可以说如果这两件事西戎人都办成了,那么现在,永夜长城早就成了一堵废墙。 从西戎到内陆的所有通路将被全部打通,西戎修行者想要进入长城内将真正意义上变得畅通无阻。 这下等除了北魏后辽之外的四个国家反应了过来,一切都为时已晚。 嬴抱月想到这一层,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李稷看了她一眼,不得不说,云中君的确目光长远,针对北魏和后辽的两场局布置得也十分精妙。 只不过好巧不巧,这两件事都撞上了嬴抱月。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丫头也算是云中君的克星了。 北魏王未死,山鬼也没被抓,西戎人的阴谋都被逐一击破了。 然而…… 但这两件事中却出了唯一的一个意外。 李稷目光沉重起来。 那就是许沧海。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耶律华,但在北魏乱局之中,北魏失去许沧海,比失去北魏王所蒙受的损失还有大。 如果他没猜错。云中君当初应该是不敢和许沧海硬碰硬,才设下了对北魏王下手,同时挑拨许沧海妻子的计策。 原本此人应该是打算通过控制北魏王,借傀儡王之手剥夺许沧海的权势以此来间接达到削弱他实力的目的。 结果没想到,主要阴谋被嬴抱月耶律华等人所破坏,埋在拓跋容那边的暗线却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杀伤力。 许沧海为救许冰清直接自废了境界。 对云中君而言,这应该是意外之喜。 君王若是驾崩还能重换,可是等阶二的神子少一个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个。 如今的北魏,已经没人能阻止云中君长驱直入。 嬴抱月咬了咬唇,“所以云中君他现在人在北魏?” “抱月,”李稷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复杂,“北魏现在对他应该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云中君一开始想削弱的就是许沧海,既然许沧海废了,他就没必要再去动耶律朗。 李稷望着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神,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能想到的事,嬴抱月应该全能想到。 在告诉他之前,她恐怕就猜到了云中君的所在。 只是因为那个地方和她息息相关,她害怕去肯定。 云中君会去的地方,是没有神子的地方。 现在的山海大陆,除了北魏之外,还有一个国家没有神子。 而这个国家,正好和北魏接壤。 …… …… 漠北草原深处,一处沼泽正咕嘟咕嘟冒泡。 这里是漠北沙漠里少见的绿洲,但随着这处沼泽不断冒泡,四周原本碧绿的草叶之间变得乌黑,随后干枯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头从沼泽了冒了出来。 他脸上沾满了泥浆,嘴唇和眼皮都肿胀不堪,旁边在沼泽边喝水的野老鼠看见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吱吱乱叫。 “什么鬼东西,吵死了。” 乌禅闾从沼泽里爬出来,顺手一挥,旁边的草丛里就只留下一抹血迹。 “怎么找了这么一个鬼地方?” 他抬头看着眼前出现的寺门,抹了一把黑泥,费劲地辨认着匾额上的字。 “众生皆苦。” 乌禅闾脸上的烦躁消失了,恭敬地朝着匾额鞠了个躬。 吱呀一声,他推开了寺门。 禅院内静悄悄,地面上的无数空房间还是那么破败,但和以前相比每个房间的门窗似乎都多了些刀劈剑砍过的痕迹,像是有人曾在里面暴力搜寻过什么。 “发生什么了吗?” 乌禅闾一边往里面走, 一边小声嘀咕道。 他也就一个多月没回来,结果禅院的位置不仅迁到了漠北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寺庙里面还像是被人大闹了一番。 不过恐怕正是发生了什么,师父才急着召他回来吧。 乌禅闾定了定神,终于在一间破败又偏僻的禅房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位置因为极其靠里,无人问津,门窗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门框上糊着一层厚厚的蜘蛛网。 乌禅闾深吸一口气,上前推开了房门。 一股腐朽夹杂着血腥味的恶臭扑面而来,差点没把他熏出去。 “喂喂喂,你也太臭了吧?” 乌禅闾强忍着恶心走进里面,禅房里空空荡荡,但原本应该摆放着佛像的佛龛上,却横躺着一个黑影。 从形状上能勉强看出个人形。 那是一个浑身腐烂的人,身上盖着块烂羊皮,正面朝墙壁横躺着。 “你来了。” 听见脚步声,躺在佛龛上的人转过头来。 看见那张脸,乌禅闾瞳孔微微收缩。 这张脸溃烂不堪,极为丑陋,但哪怕烧成灰他都认得。 因为这正是他兄长乌禅胥的脸。 但从乌禅胥身上发出的那个声音,却不是他兄长的声音。 乌禅闾噗通一声跪倒了地上。 “师父!”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忌讳 乌禅闾躺在佛龛上动了动,一股恶臭直直从乌禅闾的头顶上冲了下来。 但这次不仅乌禅闾没有露出恶心的神情,反而仰着头,满脸崇敬地望着头顶上的人。 乌禅胥仰面转了个身,一只手臂从身上盖着破羊皮里露了出来。 那手臂说是手臂更像一根枯树根,小臂皮包骨头,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却鼓着个大包,一个瘤子一般东西附着其上。瘤子上面盘根错节地布满了经脉和血管,就像心脏一般不断跳动着。 乌禅闾望着那颗瘤子,不禁屏住了呼吸。 云首峰峰顶的那场大战他因为早早落入了山涧之中没能亲眼目睹,但之后通过传到禅院的情报他了解到了那场战斗中发生了什么。 乌禅胥手臂上那颗瘤子的位置,正是当初长出眼珠并炸开的地方。 很多人以为他兄长在那场战斗中死了,只有他知道,并非如此。 “师父,徒弟来晚了。” 望着那颗跳动的瘤子,乌禅闾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谢罪。 “无妨。” 云中君的声音从瘤子里传出来,他淡淡道,“你兄长也刚苏醒不久,你现在回来刚合适。” 乌禅胥松了口气,望着那颗瘤子,有些疑惑地开口。 “师父,您不在白狼王庭吗?” 云中君虽然是他的师父,但他们这些徒弟除里了淳于夜和乌禅胥之外,没有多少人有机会面见他。 他们这些徒弟都知道云中君的忌讳,那就是他非常讨厌被人看到自己的模样。 之前有刚进禅院不久的小徒弟提出想见师父的真容,只是说了一嘴,结果就直接被废了境界丢出了禅院。 被赶出禅院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徒弟大概已经进了狼肚子。 总之乌禅闾以往都是通过里面那间小佛堂的佛像和师父交谈,久而久之在他心中云中君的模样就和那尊金色的佛像一般高大庄严。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在外收到禅院的消息时,上面直接写了让他回来后直接来这间房间见乌禅胥。 乌禅闾当时还以为怎么回事,没想到是师父通过这种方式和他对话。 如果师父在西戎,完全可以通过那座佛像,要用他兄长这个工具,说明云中君人应该在很远的地方。 “我的确不在西戎,”云中君的声音从瘤子里传来,“我走了有几天了。对了,阿夜的婚礼还顺利么?” “夜公子他……” 其实乌禅闾在路上耽误了点时间,没能亲眼旁观淳于夜的婚礼,但既然白狼王庭的替身那没传来什么消息,那应该没发生什么大事。 “翟王殿下的婚礼应该顺利结束了,”乌禅闾恭敬道,“婚礼上两场对战双方一胜一负,听说须卜家的人都很满意。” “哼,”云中君淡淡道,“那就好。” “阿夜他一直是个识大体的孩子。” 乌禅闾咽了口口水,看来他猜得没错,淳于夜这次的婚事果然也有他师父的手笔在里面。 怪不得淳于夜这次会这么乖乖听话呢。 “师、师父,您这次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吗?” 乌禅闾问道。 他原本在禅院算是流动人员,并不是一直呆在外面。只是他兄长乌禅胥是前秦分堂的堂主,原本常年呆在前秦,结果乌禅胥经过云首峰那一战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整个人算是废了,只能当个传话的傀儡。 前秦分堂那边缺人打理,他从西岭雪山出来后收到传令让他去前秦分堂镇场子,结果他刚走到半路,却又收到传令让他立刻回西戎。 他从后辽跑到前秦,又跑回西戎,憋了一肚子火,只是面对师父,他也没哪个胆子抱怨,只能低三下气地问道。 “哼,是不是要你从前秦回来,你觉得不服气?” 乌禅胥手臂上的瘤子跳动了一下,乌禅闾浑身一凉,整个人猛地趴在地上,砰砰磕头。 “师父!弟子绝无此意!” 虽然乌禅胥手臂上的那颗眼珠已经炸了,但他却莫名觉得有眼睛在上面在盯着他。 云中君沉默着不说话,乌禅闾顿时心惊胆战,磕头的声音更响。 “行了,别磕了,我知道你忠心。” 等地上见了血,云中君才开口制止。 “我把你从前秦叫回来,倒不是觉得你不配当堂主,”他淡淡道,“只是前秦分堂已经不需要再去人了。” 乌禅闾闻言心头一跳。 为什么? 只有他们这些心腹弟子才明白,他们师父在前秦布了一局大棋,就快到收网的时候了。 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怎么会不需要人呢? “想知道为什么?” 乌禅闾下意识地点头,点完头才发现自己行动草率了,又惊恐地趴到了地上。 “行了,告诉你也无妨。” 云中君淡淡道,“因为我现在就在前秦的分堂。” 乌禅闾趴在地上瞪大眼睛,因为过度震惊,他不禁口吃了起来,“您、您亲自去了前秦?” 只有很少的弟子知道,禅院虽然在前秦建有分堂,但前秦对云中君而言是个忌讳的地方。 分堂堂主这个位子听着尊贵,离开禅院这个处处都被人监视的地方,在外面不用回来,就和土皇帝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事实上,长城内除了前秦之外的分堂几乎都被云中君光顾过。 不少弟子以为离开禅院就能肆无忌惮地享受金钱和权势了,结果常常在得意忘形之后,第二天发现师父就站在自己的门口外。 这种事乌禅胥没有经历过,但他光想就能感觉到那种惊恐。 呆在禅院内,他常常觉得像是有一根绳子套在自己的脖颈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套紧,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到外面出任务才能略微放松一会儿。 而那些分堂的堂主,自以为摆脱了控制,但在做了一场美梦之后,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依旧套着那根绳子。 一夜之间从天上落到地底,不知要摔得多惨。 但也正因如此,在诸多分堂的堂主里,唯有他兄长乌禅胥最被禅院弟子羡慕。 只因他们的师父云中君,之前从未踏足过前秦的分堂。 之前禅院里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在这片大陆上,唯有前秦,是他们师父永远都不会去的地方。 第一百八十章 目标 至于前秦为什么会成为他师父的忌讳之地,乌禅闾不知道。 他也曾偷偷问过兄长乌禅胥,但只换来对方一个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乌禅胥望着他淡淡道,“你若是想被废了境界丢出去喂狗,倒是可以考虑追究下这个问题。” 他当时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毕竟禅院里的忌讳太多,稍微触及都可能在一夜之内消失。 当初与他和兄长一样,因为家族被灭逃出一条性命被云中君捡回来的兄弟其实不止一对。 但就在他们慢慢长大的过程中,那些小孩不知为何一个个消失了,等他反应过来后,就只剩下他和兄长了。 乌禅闾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偷看了一眼躺在佛龛上的那个已经没个人样的兄长。 一直以来他虽然嫉妒这个疯子大哥,但乌禅闾也清楚,如果他小时候不是一直乖乖听兄长的话,他现在也是那些消失了的孩子们的一员。 乌禅闾深吸一口气,不敢问云中君为何打破了自己的忌讳跑到了前秦,毕恭毕敬地俯下身,“有您在,前秦分堂的事必然万无一失。” “怎么?”云中君冷笑一声,“不问问我为什么去了前秦么?” 乌禅闾头也不抬,“师父您的决定自然有您的远见,徒弟蠢笨,不敢妄加揣测。” “哼,”云中君笑了一声,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 透过乌禅胥的声音,他静静注视着这个他只要抬一抬手指就能轻易操纵性命的人。 “你的确蠢笨,不过这次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理由,”他淡淡道,“毕竟我有事要你去做。” 乌禅闾瞪大眼睛,微微抬起头。 “先告诉你我为什么在前秦吧,”云中君道,“前秦出了点意外,半个月前我感受到了胎动,嬴晗日的孩子恐怕下个月就要生了。” 什么? “咳咳咳……” 乌禅闾趴在地上因为岔气剧烈咳嗽起来,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 嬴晗日的王后嫁给他还不到半年,下个月就出生的话,哪怕再伪装怀上的时间,这个孩子在胎里最多也只待了六个月。 乌禅闾以前听女人们说过一句老话叫作七活八不活,就算是早产,人的胎儿最少也得在娘胎里待上七个月。 六个月出生,如果还能活,那就不是什么孩子,根本就是妖怪。 乌禅闾知道嬴晗日这个孩子来的蹊跷,但亲口从云中君口里听到这样的事实,他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震惊。 “你咳什么咳,这点小事这么大惊小怪,你果然和你兄长差远了。” 云中君厌恶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乌禅闾掐了自己一把,勉强止住了咳嗽。 只是这件事如果真是小事,云中君也不会特地亲自跑到前秦了。 乌禅闾深吸一口气,嬴晗日身上有禅院设下的一场大局,既然是他师父亲自设计的,按理说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才对。 至于胎儿出生时间这么敏感的问题,更是不可能出纰漏才对。 怎么好端端地,前秦王后就要生了呢? “师父,”乌禅闾忍不住问道,“是那女人出了什么问题吗?” 前秦的事之前一直是他兄长乌禅胥一手操办,他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只知道嬴晗日的婚事有禅院的手笔。至于嬴晗日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得的,他一直不敢问,但就算嬴晗日的皇后和人私通,孩子也只会晚出生,怎么会早产呢? “我去看了,倒也没出什么大事,”云中君淡淡道,“只是恐怕是你兄长之前喂她的补药喂太多了,那女人的体质太差了一些,虚不受补,有些禁不住。” 补药…… 乌禅闾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不敢去问他们到底给前秦王后喂了什么药。 “总之还是当初找的材料不够好,”云中君语气有些嫌弃,“那女人的身体太弱了,修行天赋太低。” 修行天赋太低…… 乌禅闾不敢抬头,嬴晗日那个皇后其实是天生等阶八的修行者,这在女修之中已经算是很少见了,就这样他师父还嫌低…… 他师父,到底想干什么? “罢了,像孟诗和慕容音那样的母体到底是难得,”云中君叹了口气,“我在这边会照顾那女人一段时间,总之把她怀胎的月份延长到七个月再说。” “弟子明白,”乌禅闾战战兢兢地问道,“请问有什么弟子可以帮忙的么?” 说到底,云中君把他叫回来到底要做什么? “噢,你啊,”云中君像是才想起他这茬,漫不经心道,“我在前秦这边无意中得到了一个名字,有些在意,需要你去办一下。” 一般这种办一下就是指杀人。 “徒儿谨听师父吩咐, ”乌禅闾道。 “嗯,”云中君点了点头,“漠北草原,在丁零部落,有一个叫作杜子卿的牧羊人。” 杜子卿? 乌禅闾愣了愣,这名字怎么听着像个中原人? “当然,他在西戎不叫这个名字,”云中君淡淡道,“他身份隐藏得不错,我也只查到了一些零碎的消息。” “他大概四五十岁,外表看上去大概会更老一些,有妻儿,恐怕是单独一家居住在偏僻之地,方圆十里外没有其他牧民。” 乌禅闾等了等,云中君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会吧,难道只有这点特征?这也太笼统了吧? “总之你去找找,符合特征的都可以杀了试试。” 云中君轻描淡写,“反正漠北草原总共也没多少人,你找到条件差不多的就杀了,不用怕事情闹大,也不用留活口,放把火什么的尽量将场面闹大,然后抓住那个来救他的人。 救他的人? 乌禅闾愣了愣,也就是说这个杜子卿不是他此行的目的,这家伙只是个诱饵,来救他的那个人才是关键? “可是如果没人来救他呢?” “那你就继续杀下去,”云中君淡淡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够杀不少户了。如果这样你还找不到,只能说明是你能力的问题了,你直接去刑堂住一个月吧。” ------题外话------ 信息量 第一百八十一章 助手 乌禅闾浑身筛糠一般抖起来。 去刑堂住一个月?他可不是淳于夜那样的怪物,呆那么久他肯定活不了了! “徒儿领命!一定完成任务!” 乌禅闾磕头如捣蒜,下定主意宁肯错杀也不放过。 “对了,如果那个来救他的人是孤身一人来的,那你就先别忙着抓,”云中君眯了眯眼睛,“想办法跟着他们,看他们会不会再去找其他人。” 其他人? 乌禅闾彻底惊了,也就是说这个叫杜子卿的人其实是牵扯到一个组织? 西戎幅员辽阔,除了禅院之外,也有马帮、沙匪这样小股的势力在草原和沙漠中乱窜,大大小小的组织也不少,但一般都成不了气候。 能让他师父这么上心的组织,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管是何方神圣,肯定是碍着禅院的路了。 乌禅闾深吸一口气,看来他师父是想通过这个杜子卿的人,将这个组织的人一网打尽。 “那……如果属下见着那两人找到其他人后了呢?” 乌禅闾迟疑地问道。 之前他借助禅院的丹药已经成为了天阶修行者,但和他兄长乌禅胥比起来,他底子太薄天资有限,虽然有天阶修行者的真元量,但却无法使用自如,实力并没有普通天阶修行者那样强劲。 他师父知道他的底细,听师父的口气,那个杜子卿以及会来救他的人应该不是天阶修行者,否则云中君也不会找他来办这桩事。 如果只是面对两名地阶,他尚且绰绰有余,可如果杜子卿真的找了一群帮手,那他就没有自信能够控制住场面了。 “哼,”云中君知道乌禅闾在担心什么,淡淡哼了一声,“如果你一个人的时候撞见,就不要打草惊蛇,记住他们藏身的地点和外貌特征,然后把这个给点燃。” 噗的一声,乌禅胥胳膊上那个瘤子上一根血管炸裂了开来。 黑血溅到了地上,渐渐化作一枚符咒。 乌禅闾瞪大眼睛,跪着捡起这枚符咒,只见繁杂的花纹中用藏字法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这是……” 乌禅闾认出这是禅院内用来报信的传声符,符咒上绘着一人的生辰八字,只要点燃这枚符咒,即便隔着千里之外,那个生辰八字的主人都会有感应。 这写生辰八字的笔法是云中君独创的,除了他之外没人能看懂,故而不会将弟子的生辰八字泄露给其他人,而禅院内部,所有弟子的生辰八字也只有他一人记得。 “这是楚彦的传声符,”云中君淡淡道,“事情我和他说过了,你到时候只要点燃这张符,他自会来帮你。” 楚彦? 那个混西戎和中原血的小白脸? 乌禅闾趴在地上,额角上青筋跳了跳。 因为他是时不时会外出做任务的弟子,和楚彦这种呆在禅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长老并没有怎么打过交道。 可即便没打过交道,这位禅院第一位血统不纯的长老的名声在禅院弟子之间“如雷贯耳”,他在外面都有所耳闻。 但不管楚彦的名声有多臭,这个野种背后有贵族母家支持,和他这种被捡回来的孤儿天差地别,即便此人没立过什么功劳当上长老,乌禅闾都忍了。 可这人在禅院内作威作福就罢了,出去抢外出弟子的功劳干什么? 乌禅闾心中憋屈不已,他刚刚是想让云中君给他增派帮手,但只是想借几个外出弟子来,才不是想要这种贵族长老来! 以楚彦的背景,到时候他出去随便挥两下剑,那这功劳可不全都是他的了? 他废老大的劲找到了那个叫杜子卿的人,然后再叫楚彦来? 乌禅闾拼命平复着气息,他当然不敢质疑云中君,只能低头讪笑了一声,“师父,这样的小事应该不用麻烦长老来办吧?” “小事?” 云中君的声音倏然变冷,“你觉得这是小事?” “弟子不敢!” 乌禅闾吓得魂飞魄散,只能继续砰砰磕头。 “哼,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清楚,”云中君瞥了他一眼,“我安排楚彦去帮你,自有我的理由。” “至于功劳,不管他有没有出手,只要最后杜子卿和他的同伙们抓到了,我就会全算在你身上。” 全给他? 乌禅闾睁大双眼,惊喜来得太突然,他心里起伏太大没反应过来。 “所以你如果敢为了独占功劳,发现了杜子卿的同伙还不通知楚彦,等我回来了,就把你扒了皮挂在门口的匾额上。” 乌禅闾吓得浑身一哆嗦,“弟子不敢!” 况且有这样的许诺,他也没必要这么做了。 这么说来,这是师父防止他一时鬼迷心窍才决定这么分功劳? 这么看来,他师父是真的相当在意那个叫杜子卿的和他的同伙。 这次的任务他如果顺利完成,恐怕在师父心中的地位也会大增,搞不好他也能捞个长老的位子坐坐。 乌禅闾信心大增,将符咒揣进怀里,仰头问道,“师父,您还有别的事吩咐吗?” “没了,你若是能把这件事办好,我不会亏待你的,”云中君淡淡道。 乌禅闾激动地点头,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他看了一眼像个木头人一般躺在佛龛上的乌禅胥,眼中忽然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下一刻他低下头,藏起自己的双眼,“师父,您最近会一直都呆在前秦吗?” 那白狼王庭以及寺里面的事情该怎么办? “在前秦王后的胎稳定下来前,我会一直呆在前秦,”云中君淡淡道,“禅院内的事我已经交给了楚彦,你不用操心。” “也正因如此,我才没安排他和你一起去。” 所以说这个任务原本其实是要交给楚彦的,只是因为楚彦要代理禅主的位置,太忙了才把他叫回来的? 乌禅闾深吸一口气,太阳穴都气得疼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楚彦是云中君的私生子呢。 他心中的不满和不服,渐渐拧成一个疙瘩,化为浓重的杀意。 “好了,你可以走了。” 云中君的声音淡淡道,“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第一百八十二章 剧本 清晨,嬴抱月坐在黑帐篷的帐篷顶,望着远处白狼王庭出口处正在排队的人们。 人群中原本满载而来的商队的马车已经空了大半,车辙印明显浅了不少,有几辆马车干脆被抛在原地。几个大胡子男人抓紧缰绳翻身上马,一抽鞭子就跑到了卡哨前。 “没想到翟王殿下真的会这么早放宾客离开。” 慕容恒坐在她身边感叹了一声。 他脸色还有些发白,三天前在婚礼上中毒的影响似乎还残留在。 距离淳于夜的婚礼结束刚刚过了三天,淳于夜发话告诉各国使团可以离开了。 说是可以,其实就在变相赶人了。稍微有点眼色见的小国都明白听话才是最好的巴结,收到淳于夜的消息后,迅速卷铺盖走人,大清早就将出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但也正因为离开的国家够多,那支混在人群中的商队才显得没那么显眼。 谁能想到那群满口西域腔调,满脸大胡子的西域人居然是李稷他们假扮的呢? 三天前慕容恒从昏迷中醒来,就经历了人生的三大冲击。 一是他居然睡在翟王阏氏的帐篷里,二是得知嬴抱月居然和淳于夜共处了一夜,三是李稷和姬嘉树等人居然已经赶到她身边,那群车居人就是。 不管哪个消息都足以将他吓傻半天,结果这些消息一股脑地来了。 等他听嬴抱月讲到第四个,淳于夜决定和她站到一边,带他们去狼背山找腾蛇神的翅膀时,他已经整个人都麻木了。 某种意义,他也算是和他的老东家再一次站上了同一阵营。 比起淳于夜倒戈,最让慕容恒震惊的还是李稷和姬嘉树等人的到来。 如此的快、准、狠,超过了他的预料。 慕容恒望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嬴抱月,他既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中却有有些不是滋味。 李稷姬嘉树他们来了,嬴抱月的同伴们都来了,她的安全今后就有了充足的保障,他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然而,这也意味着他能独占她的时间结束了。 慕容恒闭了闭眼睛,看向嬴抱月的头顶。 到了明天,嬴抱月头顶象征新嫁娘的彩带就会被取下了吧。 他和她的这段虚假的夫妻关系也会结束。 “说起来,不知道杜大哥和桑兰还有乌恩其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慕容恒看见嬴抱月头顶上的彩带,就不禁想起在丁零的那段日子。 说起来他和嬴抱月的“婚礼”正是在丁零举行的。 “你说杜子卿啊,”嬴抱月闻言一愣,伸手摸上自己胸口的狼牙项链。 不知不觉她和慕容恒离开丁零也有一个多月了。嬴抱月眼前浮现出杜子卿的背影,还有塞给她这串项链的马奴的眼睛。 不知为何,嬴抱月内心莫名隐隐有些不安。 她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他们明天就要去狼背山了,她提前预感到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危险? 不过不管怎么危险,狼背山她都是要去的。 “你如果想杜大哥的话,等我们从狼背山回来,我和你一起回趟丁零,去看看他们一家吧。” “真的?” 慕容恒惊喜地睁大双眼。 嬴抱月点点头。 如果一切按照她计划的那样的发展,等她从狼背山下来,就是她要离开西戎的时候了。 这片土地实在很难让人不舍,但如果要让她回去一个地方,那她在临走前会想回丁零看看。 丁零距离内陆实在太远了,错过这次机会,她可能之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 “好,那我们说好了,不许反悔!” 慕容恒喜出望外道,他在杜子卿家放了半年的羊,早已把那个古怪的老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这么久没见,还挺想的。 “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乌恩其一定长高了,”慕容恒喜滋滋道。 “有可能,”看他这么高兴,嬴抱月嘴角露出笑容。 但下一刻,她的目光认真起来。 李稷和姬嘉树等人组成的商队,已经全部离开了白狼王庭,他们轻车简行,离开哨卡,往一个方向直直而去。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那个方向正是淳于夜之前约好的在外面汇合的地方所在。 “我们差不多也要开始准备了。” 嬴抱月从帐篷顶上站起来,看了一眼慕容恒。 “明天早上就出发。” …… …… 清晨。 淳于夜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没有穿铠甲,走出帐篷。 嬴抱月和慕容恒已经站在了帐篷外的树下,赫里则牵着马站在两人身后,看着前面出双入对的两人,淳于夜目光暗了暗。 看见淳于夜出来,慕容恒和赫里低头行礼,“翟王殿下。” “嗯, ”淳于夜挥了挥手,淡淡道,“我许久没回碎叶城了,只是去瞅两眼,你们俩不用这么紧张。” 慕容恒和赫里点了点头,直起身来。 嬴抱月在一边听着这个淳于夜编好的借口。 按照淳于夜的设定,他今天出门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去碎叶城巡视。 碎叶城虽然是慕容恒的领地,但归根结底那里是淳于夜的封地,他去视察下赐给属下的城池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本来作为新婚的男人,他其实应该带着自己的新娘一起去见自己的部众。 “可惜乌日娜受了风寒,”淳于夜淡淡道,“她之前一个人去了碎叶城,这一次我本来还想让她陪着我去一趟。” “咳咳咳。” 淳于夜身后传来咳嗽声,一脸“病容”的乌日娜掀开了帐门,虚弱地向外面几个人点头示意。 嬴抱月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有点感慨。淳于夜这个导演对演戏的要求极高,做戏做全套,为了不带乌日娜出门,只好让乌日娜“病”一场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出发吧。” 淳于夜淡淡道。 淳于夜赫里翻身上马,慕容恒也爬上马,向嬴抱月伸出手。 按照淳于夜的剧本,她是被丈夫慕容恒顺便带回去省亲的,那么两人自然要共乘一骑。 嬴抱月握住慕容恒的手正要上马,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等等。” 第一百八十三章 谋划 听到那个声音,嬴抱月愣了愣,转过头来。 乌日娜扶着帐门,神情复杂地望着她道,“这孩子和你出去后似乎很喜欢你,你这次也带它一起去吧。” 孩子? 嬴抱月一怔,这时帐篷后响起马蹄声,她闻声望去,只见阿蛮牵着乌云走了出来。 乌云踏雪的马儿看见她,踢踏一下蹄子,亲热地咴咴叫起来。 乌日娜一脸苍白,嘴角露出笑意,“看吧,这孩子果然很喜欢你。” 阿蛮面无表情地牵着马走到她身边,不容分说地将缰绳塞到她手里,随后转身就走。 “阏氏,您这……” 婚礼结束后的那个早晨过后,嬴抱月就再也没和乌日娜说过话,也没有再回过须卜家以及侍女们所住的帐篷。 她原本以为她和乌日娜会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分别。乌日娜做的那些事虽然令人愤慨,嬴抱月知道自己找到腾蛇的翅膀后就会离开西戎,她和乌日娜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见面了。 她再计较这丫头都干了什么,实在没什么意义。 然而嬴抱月没有想到,就在她临走之前,乌日娜居然把自己的马送给了她。 要知道和去禅院那次不同,这一次她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虽然淳于夜没有向乌日娜透露他们的计划,但他为了不露馅,交代了一些能说的,乌日娜应该也能猜到一点。 乌日娜明明知道她不会回来,却还将乌云牵给了她,那这等于就是把乌云送给了她。 对于乌日娜这样爱马如命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嬴抱月很难想象,更何况淳于夜之前明明还答应过让她出去跑马。 “你别误会,”乌日娜低头躲过嬴抱月的目光。 在那双清亮的目光下,她总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我之所以将马送你,是因为乌云跟你出去跑了一次后心就野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马的话我家有的是,”乌日娜吸了吸鼻子,别扭地别过头去,嘟囔道,“这匹不听话的就送你了吧” 这个人啊…… 嬴抱月看着她恋恋不舍的模样,不禁失笑。 “你笑什么!” 听见她的笑声,乌日娜有些恼火,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丝红晕。 “没什么。” 嬴抱月望着她,目光忽然温暖起来。 她提起裙摆向乌日娜行了个礼,“谢谢您,阏氏。” 说完她抓紧乌云的缰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在一边静静观望着这一幕的淳于夜看了她一眼,“走吧。” 听见马蹄响,乌日娜猛地抬起头来,她追出帐篷,失声叫道。 “萨仁!” 嬴抱月骑在马上回过头。 乌日娜的手握在胸前,嘴唇颤抖了几下,轻声开口。 “谢谢你。” “还有,保重。” 即便相处的时间短暂,但她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女子。 同时因为她,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和迷失自己。 乌日娜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但嬴抱月还是在风声里听见了。 她回头望了站在帐篷前的女子一眼,笑着道。 “保重。” …… …… 北方的风猎猎的吹,吹开了草原上无名的野花。 就在草原上百花盛放的时候,贵阳城墙根下的野花也开了。 前秦,都城,贵阳。 在距离阿房宫南宫门几百米外,有一条极为宽敞干净的大道,名为正阳大道,这条大道之所以这么干净,是因为这条路两边住着前秦绝大多数的重臣,甚至还有不少王公贵族的宅院也遍布在此。 就在正阳大道的尽头,是长乐坊。 长乐坊虽然不像正阳大道那般重臣云集,但住在这里的人也都非富即贵,等闲人等不敢前来打扰拜访。 同时因为没有那么多官员的府邸,这里环境更加清幽,有不少别致的小院。 此时长乐坊内深处一间小院里,一名少年正坐在窗户边,静静注视着窗外的野花。 这间小院布置得十分雅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少年的房间临水而建,内里的架上都摆满了书卷的,一眼看上去就是间大户人家公子的书房。 但只有靠近看才会发现,书案上少年摊开的一本书卷上,居然摆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大公子。” 霍湛推开书房的门,看向坐在书案边的嬴珣,“该用早膳了。” 嬴珣端坐在书案边一动不动,“我没什么胃口,帮我和太宰说一声,你们先吃吧。” “这……” 霍湛面露难色。 嬴珣口中的太宰是他的叔父,也是霍家当初留在贵阳城的一名有出息的子弟。 他的这位叔父隐姓埋名,在贵阳城中苦心经营,终于做到了前秦太宰的位置,地位在文官中可谓首屈一指。 这一次嬴珣回贵阳就是他这名叔父接待的,他这位叔父对嬴珣看得极为紧张,如果嬴珣不吃早膳,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霍湛深吸一口气,看见嬴珣摆在书卷上,他缓步走了过去。 走到嬴珣身边时,他看见这书卷上除了剑之外还摆放着一枚短笺,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日月。” 日与月。 霍湛望着那两个字,不禁皱紧了眉头,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秦有日与月,可那真的是日与月吗? 至少现在事实证明,那个太阳现在就要拖着所有人一起死,别说照亮整个大秦了,他只会让这片土地陷入永夜。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应该被那个蠢笨又狂妄的太阳所占据,而应该让真正温润无暇的美玉取而代之。 “大公子,已经整整一个月了,”霍湛缓缓吐出一口气,“你难道还在犹豫吗?” 嬴珣放在书案上的手握成拳,目光怔忡,“居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么?” 在他到达前秦,听到霍湛的叔父和他说起前秦遗老真正的计划时,居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么? “您若再犹豫下去,嬴晗日的长子就要出生了。” 霍湛望着他的眼睛,单膝跪下,“我今天来,也是代叔父传话。” “在嬴晗日的王后诞下妖胎之前,您务必早做决断。” “可是……” 嬴珣的指尖扎入掌心,他能感觉自己胸腔中的气息在颤抖。 “真的要杀了他吗?” 他真的,要杀了自己的侄儿?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业 嬴珣坐在卷上的圣人之言和摆在圣人之言边的那三尺青锋,他目光恍惚。 就在一个月前,他和霍湛一起回到了前秦。 对这个他已经七年没有回过的故乡,他有着害怕,有着怀念,有着期盼,也有着极为复杂的心绪。 前秦遗老们为了保护他,一直都不允许他回到前秦。 但这一次似乎是因为他在高阶大典上的表现让他们觉得他终于长大了,就在他离开西岭雪山之时,他和霍湛收到消息,让他们接下来去前秦。 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嬴珣只觉得非常紧张。 只因为前秦遗老们让他回前秦,也就意味着他们一直以来谋划的大业,终于到了收网的阶段。 他小的时候,不是没有做过梦,他也曾无数次梦见自己有朝一日带着重兵杀回阿房宫,夺回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梦醒来后,他就去问前秦遗老们,他什么时候才能回阿房宫。 那时候他得到的回答都是快了快了,等他长大了,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修行者了,就能回去。 可后来他长大了,也成了修行者,但却还是不被允许回到前秦。 但他也渐渐地明白,凡事都讲时机。 虽然当初有些不少大秦的世家追随于他,他们这些年来也一直在积攒力量,但光凭这些力量想完成他们的大业还不够。 想要推翻嬴晗日,还不够。 可就在他渐渐放下那个妄想,专心修行想让自己变强的时候,那些遗老们却忽然通知他,他可以回前秦了。 嬴珣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他一开始还觉得惊喜,以为是他们这边人终于掌握了可以推翻嬴晗日的力量。 可等他到了贵阳城,住进了这间小院,听霍湛的叔父说完大业的具体内容后,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之前猜得没错,前秦遗老们果然是等不及了,决定提前完成他们的“复国大业”,将他推上王位。 可是实现这个大业的过程,却和嬴珣之前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小时候所想象的复国,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振臂一呼,天下人云集响应,嬴晗日的军队也哗变倒戈,纷纷加入他的义军,众人一起陈兵城下,在阿房宫外讨嬴晗日的罪状,最终让嬴晗日承受不住压力主动退位。 当然了,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幼稚。 但他所设想的大业也是他和嬴晗日两人带着各自的势力正面对决,成王败寇,看谁够狠,总之谁能胜出就是赢家。 但嬴珣怎么都没想到,前秦遗老口中的大业,居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按照霍湛叔父告诉他的,他来到前秦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杀掉一个婴儿。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胎儿。 按照霍太宰的说法,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 而且这件事,还必须他亲手去做。 嬴珣掐住自己的手腕,感觉到自己的脉搏越来越快。 “大公子……” 霍湛定定望着他,他知道嬴珣这些天都在痛苦纠结些什么,他之前也追问过叔父为什么这样的脏事居然要嬴珣亲手去做。 后来得到回答是之前大司命给嬴昊的两个孩子设下的护身诅咒似乎会遗传。也就是说不仅嬴晗日身上有杀不死的护身诅咒,他的孩子哪怕还没出生也会有。 按照他叔父的说法,其实自从嬴晗日的王后怀孕时起,他们就开始尝试偷偷给她下毒。 但不管明里暗里喂进去多少落胎药,那个孩子就是打不掉。 哪怕王后本人吐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省,那个孩子却都一点事都没有。 霍湛回想起叔父和他说这段话时的神情,后背不禁哆嗦了一下。 哪怕他再不通医理,也知道这种情况是异常的。 之后他叔父将这种情况送回了霍家,既然医毒之术无用,霍家无奈之下只能去找了“巫”。 霍湛并不知道霍家具体是请教了何方神圣,但最终从南楚那边传来消息,前秦王后的孩子打不掉,是因为继承了嬴晗日身上的护身诅咒。 而能够破除这个诅咒的,只有三代以内的血亲。 换句话说,这世上能够杀掉嬴晗日孩子的人,只有嬴珣和嬴抱月。 但嬴抱月从西岭雪山上消失了,到现在还没消息传回来,前秦遗老们就算现想去绑架她也来不及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选。 “大公子,”霍湛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您如果真的下不了手,那就按照之前我叔父的提议,给一瓶血吧。” “其他的事自有人替你去做。” 按照那名大巫的说法, 如果血亲无法亲自下手,还可以通过送血的方式。他用这瓶血绘制符咒,也能直接镇杀那名胎儿。 “不!” 嬴珣咬紧牙关,猛地从案边站起来,“那样和直接杀他有何区别,我还不如自己来!” 众人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登上王位,虽然他无法接受这种方式,但如果将本该由他完成的脏事推到别人身上,那他根本不配登上王位! 更何况杀人的那把刀还是他递的,他递刀却不愿意承担责任,那他会更加瞧不起自己。 “我只是不明白,”嬴珣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他不过是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况且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孩童夭折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大公子,”霍湛望着他的眼睛,“因为他是您的对手。” 争夺王位这样的事,本就是你死我活。 “我的对手应该是嬴晗日才对!” 嬴珣咬着牙道。 他从小到大一直都认为自己的对手是嬴晗日,现在告诉他,换成了个没长成的毛孩子? “至于这件事,刚巧昨日我叔父收到了确切的消息,只是您睡了没能来得及告诉您。” 霍湛望着嬴珣的眼睛,“按照宫里探子的消息,这次差不多能得出定论了。” 嬴抱月愣住了,难道是…… 霍湛轻声道,“嬴晗日,应该活不了几个月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收买 嬴晗日要死了? 不是,这怎么可能呢? 嬴珣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但霍湛单膝跪在地上,一脸诚恳地望着他,完全不像是说谎话。 “不是,阿湛,你站起来,”嬴珣脑子有些混乱,伸手抓住霍湛的肩膀,“你把话说清楚!他怎么就会快要死了呢?” 当然了,他不是指望嬴晗日能万寿无疆,他没那么单蠢,可明明就在刚刚,霍湛还把嬴晗日身上的护身咒挂在嘴边。 既然嬴晗日身上有护身咒,那他怎么会死? 就算有人想杀他他都死不了! 嬴珣望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霍湛,只觉得此事简直匪夷所思。难道是霍家为了让他安心地去对那婴孩下手编造出来的? 嬴珣的目光冷起来,“霍湛,你可别告诉我,那护身咒还能转移的。” 能遗传就已经够离谱了,还转移? 面对面的转移他还能信,但转移到一个没出娘胎的孩子身上,这群前秦遗老当他是傻瓜吗? 嬴珣冷笑道,“难不成是嬴晗日身上的咒术传到了孩子身上,他自己身上就没咒了?” 霍湛闻言低下头来,嬴珣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内。 毕竟这事乍一听的确离谱。 嬴晗日在前秦国内也算是集万千仇恨于一身,想杀他的仁人志士不在少数,但一直以来都没人成功,就是因为大司命当初留下的护身咒法。 前秦遗老们其实一开始也想要暗杀嬴晗日,因为这是让嬴珣登上王位最简便的方法。 在嬴晗日生下儿子之前,只要他死了,嬴珣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然而不管是暗杀还是明杀,用刀用剑用毒用咒,都没有成功。 霍湛垂下视线,当然了,这些暗地里见不得人的行动都是瞒着嬴珣的,他并不知情。 只不过刺杀虽然没有成功,但前秦遗老们却成功地在阿房宫里和嬴晗日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借助这些眼线,他们得以知晓嬴晗日的一举一动。 “大公子,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霍湛深吸一口气道,“嬴晗日身后的护身咒还在。” “什么?” 嬴珣睁大眼睛。 下一刻,他眉头缓缓皱起。 看来此事没那么简单了。 如果真是前秦遗老想要哄骗他,不会编出这么复杂的故事。 “阿湛,”嬴珣定定凝视着霍湛的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大司命设下的护身咒,可以说是修行界最强也不为过。而且据说当年他们祖父也有插手此事,这也就意味着,嬴晗日身上的护身咒同时有这世上最强的两名咒术师的手笔。 嬴珣伸手摸上自己的胸口,他身上也有这样的术法。 他自己虽然不记得了,但有听老臣说过,他年幼时曾经“不小心”掉入过水塘之中,就是这咒术救了他的命。 据说这样的护身咒必须要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施术才有用,他的父亲和嬴晗日的父亲都没赶上,两人也都相继死于非命。 如果他父亲身上也有这样的咒术,一切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嬴珣摇摇脑袋,将目光转回霍湛身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嬴晗日身上有护身咒还性命垂危,那不就意味着这咒术有破绽? 嬴珣心跳加速,这样的话,那他和嬴抱月岂不是也有危险? 霍湛望着嬴珣的目光,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对前秦遗老而言,这也是一个极为震撼的消息。 “大公子,不知之前我有没有和您提起过,”霍湛深吸一口气,“嬴晗日的那位王后,一直在给他下毒。” 当然没有! 嬴珣吃了一惊,他不信霍湛会不记得自己没说过,这人这么说只是为了推脱责任。 这件事显然是前秦遗老们故意瞒着他。 “你们……” 嬴珣咬了咬牙,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强忍着不适感问道,“这消息从哪来的?” “嬴晗日身边贴身的一名宦官,”霍湛淡淡道,“他是我们的人。” 宦官就算再贴身能得到这样的情报? 那这样的话嬴晗日身边的人就该全知道了才对。 嬴珣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霍湛。 霍湛目光闪了闪,躲开嬴珣的视线,“那名宦官,是嬴晗日乳娘的对食。” 这关系…… 嬴珣闭了闭眼睛,很好,这关系够近了。 王公贵族幼年时几乎都是由乳娘抚养长大,和亲生母亲的关系反而不如和乳娘密切。 只不过他小的时候因为两岁前一直由林抱月抚养,反而对乳娘的记忆不深,断奶后也就没把乳娘留在身边。 嬴晗日和他不一样,登基后还坚持将乳娘留在了阿房宫中,可见他对乳母的依赖。 说到这里,嬴珣差不多明白了。 他闭上双眼,“给嬴晗日下毒的,其实是这名乳娘吧?” 霍湛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嬴珣能这么快想到这一层。 果然即便性格大相径庭,但他终究也是嬴氏一族的男人。 “看来我是猜对了,”嬴珣看见他的反应,淡淡一笑,“那名乳娘,被王后收买了?” 霍湛点头,“大公子料事如神。” “这算什么料事如神,”嬴珣面无表情道,“以嬴晗日的多疑,就算是枕边人想给他下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嬴晗日这个人,有的时候嬴珣也搞不明白他到底是蠢人还是聪明人。 他这位堂哥,对政事是一窍不通,没有丝毫敏锐度可言,偏偏对于想要杀他的人极为敏感。 换言之,就是极端的怕死。 嬴珣目光深了深,如果他没猜错,他那位堂嫂一开始应该是想自己下手。在屡次尝试无果,才把主意打到了嬴晗日的乳娘身上。 只是嬴晗日既然会把乳娘一直留在身边,就意味着那名妇人应该对他忠心耿耿才对。 那妇人一直呆在前秦王身边,金钱和地位也全都有了,应该也不会被区区蝇头小利所打动。 连身边的“丈夫”的位置,都被他们的人所占据了。 另外前秦遗老们肯定也尝试过收买这个女人,连他们的人都没有成功,前秦王后一个嫁过来没多久的北魏公主,是怎么做到的? 嬴珣十分不解。 “前秦王后到底是怎么收买她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长生 霍湛闻言却沉默了下来。 嬴珣皱起眉头,“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他大概能猜出肯定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可霍湛连对食的事都对他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更不体面的事不成? “没什么,”霍湛低下头,“只是担心污了大公子的耳朵。” 嬴珣捏紧拳头,定定望着他,“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记住这件事?” 这群人什么事都瞒着他,他这样下去和傀儡有什么区别? “大公子,您别动气,”霍湛听出了嬴珣的不满,连忙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嬴珣深吸一口气,将无数情绪和烦躁压在心底。 他不能生气,因为他是嬴苏的儿子,在那群人眼里,他必须一直温润如玉,礼贤下士。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嬴珣咬了咬唇,尽量温声道,“你快点说吧。” “按照那名宦官的说法,”霍湛迟疑了一下道,“前秦王后手上,有那个乳娘离不开的东西。” “什么东西?”嬴珣问道。 “据说叫作‘阿芙蓉’,”霍湛神情有些凝重,“听说是草药炼制而成的,是一种止痛的药。那乳娘有关节疼痛的痹症,有一日发作时被前秦王后撞见,她就给她吃了这种药。 “后来听那宦官说,那乳娘的关节疼痛之症的确有所好转,可她似乎就离不开这种药了。” “一日不吸这药,浑身如被蚂蚁啃噬一般,为了得到这药,让她做什么她都肯。” 嬴珣呼吸一窒。 阿芙蓉。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他视线恍惚起来,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是他七八岁的时候,林抱月举着一本书,向坐在棋盘边的他念叨道,“珣儿,你看清楚了,这上面的这些东西,打死都不能碰!” 他当时正是和她闹脾气的时候,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没仔细看。 但嬴珣隐约记得,那上面的确有“阿芙蓉”这个名字。 “药?你说错了。” 嬴珣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阿湛,那是毒。” “毒?” 霍湛闻言一惊。 根据那宦官的描述,他叔父也意识到了那东西的不对劲。但因为贵阳城内的郎中没人听说过这种东西,他们原本还打算让那宦官去试一下。 “大公子,”霍湛迟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毒?” 那乳娘吃了这药之后,不但没有死,身上的陈年旧疾还得到了缓解,她一切的表现都和他印象中的毒药不一样。 嬴珣绷紧全身,“我不仅知道那是毒,那还是一种能让人上瘾的毒。” “一旦沾上,人就完了。” 那是比诅咒更能控制人心的东西。 霍湛从嬴珣的目光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大公子,你是从哪知道的?” “以前听一个人和我说过,”嬴珣闭了闭眼睛,“阿湛,此事非同小可,这东西如果一旦流传开来,整个大秦就都完了。” “这么严重?” 霍湛吃了一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说不清,”嬴珣无比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听嬴抱月的话,“我只听说这东西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你可以让你叔父找几个西域商人问一下。” “我明白了。”霍湛迟疑了一下,“但这东西应该不能流传开吧?我听宦官说,这东西贵的难以想象,豆子一般大的一小点就能卖一两黄金,寻常人根本买不起。” “外面根本买不到,也就只有王后带了一点,说是自己家乡的特产。” “是吗?” 嬴珣一愣,同时松了口气。 前秦王后要用阿芙蓉来控制人,那么想必暂时还不会让这东西流传到市集上。 毕竟如果在外面就能买到,她拿什么威胁人? 暂时这阿芙蓉还只会处于奇货可居的状态。 只是…… 嬴珣不知为何莫名有些不安,他看了霍湛一眼,“现在我知道这毒是怎么下的了,但你还没说为什么嬴晗日有护身咒还会中毒。” 霍湛看向他,“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嬴珣愣住,他想过很多答案,但没想到霍湛会直接说不知道。 “这件事叔父他们也没搞明白,”嬴珣深吸一口气,“可这就是事实。” “按照宫里探子的说法,嬴晗日这半年来已经越来越不正常,”嬴珣缓缓道,“精神恍惚,身体消瘦,每日只顾着和王后饮酒作乐,还一味地服用食丹药。” “可这能看出来他就要死了吗?” 嬴珣皱紧眉头。 霍湛看了他一眼,“嬴晗日的双腿已经无法走路了。” 嬴珣后背一凉,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一字一顿道,“无法走路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霍湛深深注视着他,“经脉都已经全部坏死了, 嬴晗日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怎么……会这样?” 嬴珣整个人都陷入窒息之中,“不对!如果他真的站不起来了,他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双腿坏死这根本不是小事,如果到了这一步,就算嬴晗日再蠢也该察觉出不对来了,以他的个性恐怕早已将阿房宫闹得沸反盈天,杀了一堆人了才对。 霍湛深吸一口气,“因为他有在服食丹药,御医和那些炼丹师告诉他,双腿无力是因为他已经修行有成,是即将羽化成仙的先兆。” 羽化成仙? 嬴珣整个都听得呆住,“这样的鬼话,他也信?” “如果不信的话,他也不会服食丹药了,”霍湛平静道,下一刻他眸光闪了闪,“另外……” “另外什么?” 霍湛看了他一眼,“就想要成仙这件事而言,他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嬴珣一愣,下一刻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成仙,求道,长生。 对他们嬴氏一族里坐在王位上的人而言,似乎是条躲不过的路。 哪怕当年英明神武如他的祖父太祖皇帝,在晚年也开始大量炼制丹药并自己服用。 但他祖父当年怎么说都是个天阶修行者,寿命本来就不短,可嬴晗日没有境界,没有成为修行者的天赋。 所以嬴珣可以预想。嬴晗日对长生的渴望一定远超于他们的祖父。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借兵 “嬴晗日的身体到底什么情况?” 嬴珣深吸一口气,“他到底是被人下毒还是丹药中毒?” “都有。” 霍湛道,“我们安排在他身边的那名宦官通医理。按照他的说法,嬴晗日体内同时有两种以上的毒,毒已入骨髓,仙药难赎。” “仙药难赎……” 嬴珣怔怔重复着这句话,“可他身上的护身咒呢?” “这就是难以解释的地方了,”霍湛皱紧眉头,“嬴晗日体内的毒太复杂,据说可能是其中一种能够破除护身咒的限制。” “哪一种?”嬴珣紧张起来,“是他王后下的那种吗?” 霍湛神情愈发纠结,摇了摇头,“我们的人还没查清楚。” 前秦遗老们也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不是为了救嬴晗日,而是为了嬴珣。 只因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制出毒杀身负护身咒的人的毒,那么接下来危险的,就是嬴珣了。 “总之嬴晗日已经药石难救。” 霍湛咬了咬牙,“但他是慢性中毒,不是马上就会死。按照叔父的推测,嬴晗日应该会在那妖胎生下来满月之后身亡。” 连死亡时间都安排得恰到好处,只能说前秦的王位早就是背后那群人眼里的囊中之物了。 “妖胎……” 嬴珣皱了皱眉头,“你们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管那个孩子叫妖胎?” 他知道自己不该心软,但那个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霍湛叹了口气,“大公子,有件事我自作主张,觉得应该告诉你。” 嬴珣一愣,“什么事?” 他知道霍家以及其他前秦遗老有很多事瞒着他,但霍湛忽然这样一幅严肃的神情,让他有些不安。 其实这件事家里的大人是严禁他说的,但霍湛实在不忍心看着嬴珣一直被蒙蔽,对那个野种抱有过多的感情。 霍湛抬起头,定定注视着嬴珣的眼睛,他一字一顿道,“大公子,嬴晗日并没有生育能力。” 嬴珣猛地后退一步,腰撞在桌案上,案上的摆设被撞得噼啪作响。 “你说什么?” “如果您没听明白,那我换个说法,”霍湛平静地望着他,“嬴晗日他不能让女人有孕。” 所以王后殿下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嬴珣双腿有些发软,他靠在书案上,死死盯着霍湛的眼睛,“他……这病是天生的么?” 霍湛没有说话,只是垂下视线,像木头一样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嬴珣明白了。 如果嬴晗日真的有不育症,那么这件事恐怕就连他的乳娘都不知道。 嬴晗日只会将所有知道此事的人灭口,不让任何人知晓。 这件事对一个君王而言太致命了。 那么霍湛他们之所以会知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嬴晗日无法让女人有孕的毛病是后天造成的,而造成这件事的人,很可能就是前秦遗老。 “你们……” 嬴珣望着站在他近前的霍湛,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群宣誓效忠于他的人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大公子,这就是王位之争。” 他们获得了下毒的渠道,却无法毒杀嬴晗日,那么只能曲线救国,从别的地方动脑筋。 那么让嬴晗日生不了儿子,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霍湛看着站在对面眼神动摇的嬴珣,在心中感慨他们还是将他保护得太好了一些。 “大公子,这件事也不是全靠我们的人办成的,”霍湛道,“嬴晗日身边也有其他人想让他生不了孩子,我们的人在其中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说白了,如果不是嬴晗日身为君王实在是不得人心,他也不至于被众叛亲离。 “嬴晗日本身并不知道这件事,”霍湛望着嬴珣的眼睛,“因为他动辄就诛杀御医,御医都不敢对他说实话。” 嬴珣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悲哀。 “也就是说,那个孩子……” “可以是任何人的,但唯独不可能是嬴晗日的。” 霍湛神情有些复杂,“当初听说王后有身孕的时候,我祖父也很震惊。” 当时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之前下的绝育药不够劲,嬴晗日又行了。毕竟阿房宫守备森严,王后又时刻被人关注着,能和人私通的可能性也并不高。 况且按照怀孕的月数,前秦王后是刚嫁过来不久就怀了。就算她想和人私通,也不至于刚嫁过来就这么迫不及待吧? 但就在他叔父着手调查后,却发现绝育药并没有失效。嬴晗日不但没行,还越来越不行。 那这种情况下,有问题的只可能是前秦王后了。 “大公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王后私通的证据和证人,”霍湛大声道,“那个女人胆敢混淆王家血脉,罪不可恕。” 他望着嬴珣的眼睛,目光灼灼。 “义军已经聚齐了,就等您振臂一呼了。” 义军…… 嬴珣低下头来, 他很清楚霍湛口里的这些所谓的义军,除了被雇佣来的职业杀手外,大部分都是由前秦遗老们自家的护院和私兵构成,总共只有几百人。 “我们就那些人,真的能够攻进去?” 嬴珣望着霍湛,只觉得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不是只有这些人,”霍湛抿了抿唇,“我叔父已经去信穆家,向穆老将军借兵了。” 他信誓旦旦道,“穆家是大秦的老臣了,一定会支持匡扶正统。” 穆家?穆由么? 嬴珣心情有些复杂,说白了前秦的老臣里,会打仗的就只有那些。 大秦三雄,得一可得天下,绝不是浪得虚名。 “既然太宰没有来见我,那想必还没得到穆家的答复?” 嬴珣淡淡道,“那等穆家的回复到了我再做决定,有何不可?” 霍湛神情有些尴尬,“穆家的回复……” 其实他叔父的信一个月前就寄出去了,但穆家却一直没有回复。 嬴珣瞥了霍湛一眼,对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 他淡淡道,“看来穆老将军并不看好我。” “大公子,您别这么想,”霍湛干笑了一声,“之前穆家不是将不少青壮借给了公主殿下么?许是那些年轻子弟还没回来,穆家人手不足。” ------题外话------ 这段剧情挺重要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到达 人手不足? 穆家不是没有人手,只是不想借给他而已。 嬴珣淡淡开口,“高阶大典已经结束了一个多月了,那群青壮也该回去了。” 除非…… 嬴珣目光闪了闪。 除非那群青壮一开始就不打算回穆家,而是留在了外面寻找嬴抱月。 “也可能是信在半路上遗失了,”霍湛急切道,“我听叔父说,他已经又发了一封信出去。” “太宰大人其实可以不用费劲了,”嬴珣平静道,“穆家的人恐怕不会来了。” 穆由当年虽然没有选择举家跟随他,但也没有留在大秦朝廷继续当嬴晗日的臣子。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穆由算是中立的那一类臣子。 也正因如此,前秦遗老们对他一直都抱有期望,一直做梦都想要争取到他。 嬴珣在心里叹了口气。 毕竟如果有了大秦三雄之一的支持,他对上嬴晗日将多上不少胜算。同时如果穆由选择了他,其他不少中立的隐世世家恐怕也会纷纷开始支持他,他这一派的势力将瞬间实力大涨。 穆由就是有这样的影响力。 可不管他们这边的人怎么联系他,甚至带着成山的礼品亲自去拜访他,都没能得到穆由的回应。 甚至连穆家的门都没摸到,就在迷雾岭里迷了路。 但就是他这边的人争取了那么久都没能见到的穆由,却轻而易举地将自家子弟借给了嬴抱月。 嬴珣闭了闭眼睛,淡淡道,“霍湛,你还是劝你叔父放弃吧,穆老将军看中的人并不是我。” “那他还能看中谁?” “您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霍湛眼中涌起真切的不解,胸膛起伏了几下,“什么隐世世家,说白了,不过是一群墙头草而已!”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在如今的大秦,根本没有比嬴珣更适合当前秦王的人。 在霍湛看来,穆由之所以不表明态度,不过是因为嬴珣这边的势力太弱,对上嬴晗日没有什么胜算,所以这群人暂且选择了观望。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嬴珣听到霍湛的话,不禁苦笑了一声。 他以前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再考虑这个问题,他的心里却不断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阿湛,”嬴珣叹了口气,“穆老将军将兵借给了谁,你应该知道才对。” “可那也许不过是同情她而已,”霍湛不明白嬴珣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就算穆老将军将兵借给她了又如何?” 嬴抱月不过是个女人。 就算她再得老臣的欢心,就算她连中三元魁首,就算她年纪轻轻就成了等阶四…… 但那又如何? 她是个女人。 霍湛呼出一口气,如果嬴抱月是个男人,是嬴晗日的弟弟,那还真的会引起前秦遗老的注意,甚至可能会被视作比嬴晗日更大的威胁。 可她是个女人,那一切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嬴抱月从一开始就从王位之争中排除了。 “又如何啊。” 嬴珣收起心中那个隐秘的想法,哪怕年轻如霍湛,恐怕都无法理解他心中那个想法,更别提其他遗老了,说出来只会惹得沸反盈天。 “总之,让我再想想。” 嬴珣垂下视线,“那孩子不是还有两三个月才出生么?” “没那么久了,”霍湛淡淡道,“宫里传来消息,有线让人听见王后殿下和她侍女的对话,那孩子似乎下个月就要出生了。” “下个月?” 嬴珣吃了一惊,“这么快?” “反正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提前出生也正常,”霍湛不屑道。 “只是……”他盯住嬴珣的眼睛,“殿下,您到底在等什么?” 他知道嬴珣心软,但还没软到如此优柔寡断的程度。 如果说之前几次嬴珣推脱还能说是无法对血亲下手,可现在他都明说了那孩子不是嬴晗日的了,嬴珣还推脱,那只能证明他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嬴珣并非不能早下决断,他是在故意拖时间。 将时间拖到……他等的那个人回来的时候。 霍湛一字一顿道,“殿下,您到底在等谁?” 嬴珣身体一僵,望着霍湛的神情,他知道有些事瞒不住了。 “我……” 他沉默片刻,“我就是想着,她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果然如此。 霍湛闭了闭眼睛,嬴珣没明说是谁,但他心知肚明。 毕竟他也是从西岭雪山回来的人。 从西岭雪山回来的修行者,恐怕谁也无法忘记那位公主殿下。 可即便霍湛早有预感,但听嬴珣亲口说出来,他还是心惊不已。 “大公子,你等她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霍湛难以置信地望着嬴珣,“等她回来看着你和她亲哥哥互相残杀吗?” “还是说你希望她不管自己的亲哥,反过来帮你?” 别说,还真有可能。 嬴珣沉默不语,脑子里却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毕竟嬴晗日实际上根本不是她的亲哥,他却可以算是她的亲儿子。 嬴珣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霍湛在一边看得触目惊心。 “大公子,您别傻了!” 他忍不住劝道,“即便公主殿下和嬴晗日关系不睦,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嬴晗日去死。” “她若是回来了,我们这边的大业只会更加麻烦!” 事实上在前秦遗老们的眼中,嬴抱月已经成为惹麻烦的头号人选。 这一次他们决定提前实施计划,除了王后疑似要提前生产的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嬴抱月的失踪。 即便前秦遗老们再不想承认,这位离开前秦时被众人看不起的花瓶公主,此时在修行界已经有了不小的影响力。 就算不论境界,嬴抱月那手高超的医术就足以让人忌惮。 如果她开始着手解决嬴晗日身上的病症,那么他们多年以来的经营恐怕就要付诸东流。 听说她可能被弄到了西戎后,霍湛就不止一次听见有前秦遗老说希望她就这么留在西戎或者死在西戎就好了。 “大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回不来了呢?” 嬴珣头皮一炸,对霍湛怒目而视。 “抱歉,是属下失言了,”嬴珣的目光让霍湛一个激灵。 “算了,”嬴珣定定看了他一眼,视线转到了窗外。 “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甚至不会花很长时间。” 嬴珣轻声道,“就是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 …… 漫漫风沙中,嬴抱月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淳于夜皱眉看着她,“我和你说过要将鼻子捂好吧?” 嬴抱月点点头,一只手捂住口鼻,一只手攥着缰绳看向前方,“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没错。” 淳于夜指向沙暴中央。 “那就是沙城。” 他冷笑了一声,“你的姬嘉树和李稷他们正在那里面等你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沙城 这人这话说的,怎么听着就那么怪呢? 嬴抱月捂着口鼻在风沙中无语地望了他一眼,“你这什么口气?他们又不是我的。” “哦?” 淳于夜耸了耸肩膀,语气更加起伏有致,“那我换个说法,你的未婚夫和某位身份不明的友人正在城里等你呢。” 这听起来更加阴阳怪气了…… 嬴抱月无奈至极,她这一路上也没有招他惹他,两人相处得还意外地挺和谐的。 怎么快到目的地了,这人却变得了个模样? 话说他话里未婚夫是姬嘉树,这身份不明的友人又是谁? 结合之前那句话,这是在说李稷? 嬴抱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李稷突然就变成了身份不明的友人? 淳于夜看着嬴抱月疑惑的表情,眼中划过一丝嘲讽。 他其实更想说“关系不清不楚的男人”,但他还挺担心他这么说反而点醒了嬴抱月,那他倒是对李稷做了件好事,可惜他对李稷可没那么好心。 那男人喜欢熬,就让他熬着吧。 想到这里,淳于夜嘴角翘起,因马上就要见到姬嘉树李稷等人变坏的心情莫名又变得好了起来。 果然只要李稷倒霉,他心情就会不错。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怎么心情又忽然好转了,简直就像马上就要哼出歌来了似的。 但她现在没心思在意淳于夜的心情,她看向前方出现在沙漠中的小城,神情凝重。 “这城要怎么进?需要通关文书吗?” 淳于夜眯了眯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两人身后的慕容恒和赫里。 之前离开白狼王庭后,他就命令慕容恒和赫里不得与他和嬴抱月并骑,只能远远跟在后面。 此时看见淳于夜回头看他们,慕容恒犹豫了一下打马上前问道,“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唔,不能用你的,你的那枚地位还是太高了点,”然而淳于夜目光从慕容恒身上扫过,停在了后面的赫里身上。 “小子,把你的金印拿出来。” 赫里愣了愣,匆忙从腰带上解下小当户的金印。 “扔过来!” 赫里一扬手,一道金光在风沙中划过。 淳于夜伸手接住,打马看向前方。 沙城是一座小城,城池并不高,此时守城的兵已经发现了他们一行人,正粗鲁地向他们吆喝着。 淳于夜冷笑一声,将赫里的金印系在剑柄上,高高举起。 守城的骑兵原本一脸不屑,看见那枚金色的事物,酒醉的双眼忽然瞪大。 待看清了那枚金印的模样,骑兵笨重的身体探出来,险些从城墙上滚下来,他立刻向城内挥手。 “开门!开门!是碎叶城的当户大人!” 沙城简陋的城门打开,嬴抱月打马跟着淳于夜一起进入城内。 这座城,城内和城外几乎一样布满了风沙。穿着十分破旧的男女老少赶着瘦弱的牛羊站在路边,看见他们进来,头都不敢抬就跪倒在了地上。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怔忡。 “这里……” “怎么,吓着了?” 淳于夜瞥了她一眼,“这只是座普通的小城,可比不上碎叶城富庶。” 和白狼王庭更是不能比。 白狼王庭和碎叶城都是坐拥绿洲的地方,然而西戎人大多数的聚居地并没有那么成片的绿洲,最多只有一条经常干涸的河流罢了。 沙城因为终年风沙不断才被称之为沙城,这样的城池不仅土地贫瘠,连过往的商队都不愿停留,也让这座城更加死气沉沉,牧民们贫穷不堪。 不过也正因如此,想在这座城里找人就没那么难了。 “说起来我们只说了嘉树他们在这座城里会和,却没说具体在哪里见面。” 嬴抱月忽然想起这个问题,视线从城民们身上移开,转而打量起城内的设施。 姬嘉树和李稷他们现在到底在哪呢? “这好办,”淳于夜淡淡道,“这座城里只有一个地方能住人。” 他以前出门打猎的时候,曾经遇上沙暴在这座城里歇脚,知道那地方的所在。 “跟我来,”他淡淡道,骑马向前而去。 四周的百姓纷纷散开,之前守城的卫兵从后面追上来像是想来巴结,但淳于夜目光冷酷地扫了他一眼,那人顿时畏缩地退下来了。 嬴抱月回头看向眼前空旷的大路,他们一行人在沙城中简直是畅通无阻,连一个上前询问他们身份的人都没有。 看着挂在淳于夜剑柄上的那枚金印,她目光深了深,打马骑到淳于夜身边,“看来碎叶城比这座城的势力要大不少。” 淳于夜拿着的只是赫里这个小当户的金印,还不是慕容恒这个城主的金印,结果沙城内不管是兵还是民对他就敬畏如此。 碎叶城在漠北,沙城在漠中,嬴抱月原本还以为漠中的城池的地位会高于位置更偏僻的漠北。 淳于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当年分土地的时候,可是将最富饶的城池分给了你男人。你要怎么谢我?” 嬴抱月一噎,怎么又扯到了她和慕容恒的关系?这人的阴阳怪气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看着嬴抱月不接话,淳于夜冷哼了一声,不再开口,只是打马一路向前,七拐八弯后,他绕过一堵土墙,停在了一片空地之前。 “这里是……” 嬴抱月睁大眼前,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堵土墙围起了这片空地,土墙之间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不少羊毛毡搭成的帐篷。在风沙的吹拂下羊毛都变成了土黄色,在风中猎猎飞舞。 乍一看,嬴抱月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某处棚户区。 “这里就是沙城接待贵宾的地方。” 淳于夜回头看了她一眼,勒住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拍了拍手上的沙粒,淡淡道,“用你们中原人听得懂的话来说,这里是沙城唯一的客栈。” 客栈? 嬴抱月望着眼前挤挤挨挨的破旧帐篷,又回想起在白狼王庭看见过的那一顶顶华丽的帐篷,心情一时间变得无比复杂。 她下马牵着乌云走到淳于夜身边,“你是说,嘉树他们就住在这里?” “没错,”淳于夜打了个呵欠,伸手随意地指向一顶靠近土墙的较大的帐篷。 “我还知道,就在那顶帐篷里。” 嬴抱月一怔,旋即就看见了停在那顶帐篷外的几辆空马车。 她的心砰砰跳起来,转身松开乌云的缰绳,向那顶帐篷奔去。 第一百九十章 汇合 淳于夜站在原地,望着嬴抱月向前急切地跑去的身影,碧瞳渐渐变深。 她从没有一次,没有一次,这么奔向他过。 恐怕她只有离开他的时候,才会这么雀跃吧。 “翟王殿下。” 这时慕容恒和赫里也到了,两人下马,牵着马走到淳于夜身边。看着嬴抱月向一顶帐篷跑去,慕容恒目光微凝,“那顶帐篷是……” “哼。” 淳于夜冷哼了一声,“你看她高兴的那样子,看来这段日子呆在我们这些人身边,还真是委屈她了呢。” 慕容恒怔了怔低下头,他心里虽然没有淳于夜这样酸气冲天,但望着嬴抱月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向前方,他目光还是复杂起来。 他也是到了该梦醒的时候了。 “怎么回事?大当户,萨仁她这是去见谁啊?” 在场三个男人里唯一没弄懂情况的就是只有赫里了,他左右张望,打量着淳于夜和慕容恒的眼神,一脸懵然。 “还萨仁呢?”淳于夜瞥了慕容恒一眼,“你都准备带这小子去狼背山了,还没把真相告诉他?” 的确是还没说。 慕容恒闻言僵了僵。 之前在白狼王庭的时候,他一直在逃避和赫里解释这件事,仿佛他只要晚说一天,他就能再做一天梦。 可现在也终于到了不说不行的时候了。 不然等下见到李稷和姬嘉树他们的时候,赫里恐怕会和他们直接打起来。 “赫里,你听我说,”慕容恒转向身边的小伙子,深吸一口气,“萨仁他其实不是我的妻子。” “大当户?你说什么?” 赫里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但没僵了多久,他猛地吸一口气,嗓子有嘶哑地开口,“大当户,是萨仁惹你生气了吗?” 慕容恒神情复杂地望着他,这小子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哽咽一般。 赫里脸上浮现出似哭似笑的神情,恳求地望着慕容恒,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大当户,萨仁她是个好女人,你可千万别不要她啊。” 慕容恒低头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无奈之极。 这傻小子知道些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她可能会不要他啊。 “赫里,你听我说完,”慕容恒苦笑一声,“我和她的婚事,一开始就是假的。她的名字也不叫萨仁。” 望着眼前呆滞的小少年,慕容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她是中原人。” “如果你有留意中原那边传来的情报的话,你应该知道她的名字。” “她在中原时的名字,叫作嬴抱月。” “嬴抱月……” 赫里重复着这个名字,消失了。 慕容恒望着他,知道果然这个名字也在意传到了漠北。 “她就是刚刚结束不久的后辽高阶大典的魁首,战国六公子春华君的未婚妻,前秦公主,嬴抱月。” 赫里傻站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慕容恒知道一时间摄入大量信息是会变成这样,他也不打算一次性告诉赫里太多,至于他和嬴抱月之间的关系和为什么要假扮夫妻,他准备之后再和赫里解释。 这次就到底为止吧。 “总之你先记住这些,以后我还会和你解释的,”慕容恒认真开口,随后看向远处那顶帐篷。 “那顶帐篷里都是那丫头的人,也就是说全都是中原修行者,你悠着点,可别杀上去了。” “中、中原人……” 赫里猛地按住自己想要拔刀的手,看向自己的两个主人,目光变得惊恐不定。 慕容恒知道他在想什么,再次叹了口气。 淳于夜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那这事还是只能由他来。 “翟王殿下和抱月达成了协议,这次的行动我们会和中原人一起合作。” 赫里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慕容恒目光闪了闪,“你应该知道,按照出身,我本来也是中原人。” 他淡淡道,“你要是不想和中原人混在一起我不勉强,你自己先骑马回碎叶城吧。” “不,不,大当户,我不是这个意思。” 赫里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大当户,您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那就好。” 慕容恒松了口气,他看向已经跑到帐篷门前的嬴抱月,轻声道,“你先学着什么都不要做吧。” 接下来的,是属于嬴抱月和她所喜爱的人的重逢,他们只能旁观。 然而慕容恒刚说完这句话,淳于夜忽然大步向前走去。 “翟王殿下?” 慕容恒一惊,但不等他反应,淳于夜就已经出现在了嬴抱月身边。 天阶修行者,果然速度够快。 但天阶速度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慕容恒看着抢在嬴抱月之前一把掀开帐门的淳于夜,只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被某人一脚踩在了地上。 “淳于夜?” 嬴抱月的手停在半空,望着倏然出现在她身边抢过帐门的淳于夜,一脸惊疑。 这人要干嘛? 淳于夜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定定望着昏暗的帐篷内。 “老朋友来访,你都不出来迎接一下吗?” 帐篷内横七竖八挂了很多毛毯,看不清人影,但听见淳于夜的声音,帐篷内的气息变了变。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她已经感受到了姬嘉树和李稷的气息。 淳于夜也感受了两个境界最高的修行者的气息,眸光深了深。 帐篷内响起走动的声音。 就在淳于夜以为李稷或者姬嘉树会从毛毯后走出之时,一道白光忽然从他眼前划过。 “抱月!” 一声清脆的小女孩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圆滚滚的东西从帐篷顶俯冲而下,砰的一声撞进嬴抱月怀中。 嬴抱月趔趄地后退一步,但她立刻将怀里白团子给抱住了,捧到脸边,抱得紧紧的。 “抱月!” 白团子的绒毛蹭着她的脸,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一人一毛团紧紧相拥着,只留下淳于夜一人站在一边,一脸愕然地瞪着嬴抱月怀里的东西。 长毛的东西他见过,说人话的东西他也见过。 但又说人话又长毛的东西他可没见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对峙 “喂,小子。” 埋在嬴抱月怀里的白团子抬起头来,怒视淳于夜,“你管谁叫东西呢?” 足足媲美天阶修行者的威压扑面而来,淳于夜不禁后退一步。 “你是……” 沙城常年风沙肆虐,而沙暴则能够一定程度上掩盖修行者的气息,故而在沙城修行者可以在这里解放境界却不被外界其他地方的修行者察觉到。 这也是淳于夜之前选择沙城作为汇合地点的原因。 而李稷等人也察觉到了沙城这一特点,纷纷解放了境界,可就在刚刚之前,淳于夜却完全没有察觉这个帐篷里还有另外的天阶修行者。 他站稳脚跟,死死盯着嬴抱月怀里的白毛异兽。 这个天阶修行者,根本不是人。 “看什么看?” 白团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他,语气不善,“没见过神兽啊?” 神兽…… 没错,这玩意也只能是头神兽了。 淳于夜盯着嬴抱月怀里的“东西”,神情有些微妙。 这玩意之前叫嬴抱月的时候声音又甜又脆,就像个小女孩,但和他说话的时候口气却老气横秋,一股彪形大汉的气息扑面而来,简直是有两幅面孔。 所以这东西,是男是女? 淳于夜紧紧盯着它贴在嬴抱月胸口的脑袋,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哼,无礼的小子。” 白团子注意到他的眼神,不爽的哼了一声。下一刻它摇了摇脑袋,一道白光在众人面前闪过,一个身着白裙的小女孩站到了嬴抱月面前。 噢,原来是个女的。 淳于夜挪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花璃。” 嬴抱月没在意这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满脸笑意,“你怎么也跟来了?” “你被抓走了,我怎么能不来呢?” 花璃挺了停胸脯,瞥了一眼身后,“如果都交给这群臭小子,我可不放心。” “花璃前辈,您这话说的……” 姬嘉树从帘子后走了出来,无奈地望了一眼紧贴着嬴抱月的白衣少女。 看见嬴抱月走进来,他原本想第一个冲到她面前,结果没想到谁都没这位尊驾动作快。 “嘉树……” 嬴抱月看见站在帘子边的少年,怔了怔。 虽然一周之前在白狼王庭他们才见过,但那时的姬嘉树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可此时此刻,姬嘉树身上虽还穿着西域的服侍,发色和脸庞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抱月。” 姬嘉树走到嬴抱月面前,含笑望着她。 既然没能抢到第一个,那他还是稳重点吧。 倒也得感谢花璃打的这个岔,他原本近乡情怯,对重逢紧张不已,但此时终于冷静了下来。 之前在白狼王庭遇见的时候,他们各自都疲于奔命,他也根本没有见到她的实感。 此时此刻,姬嘉树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嬴抱月没事,他再一次见到了她。 那么,他就想要以最好的模样站在她面前。 嬴抱月望着站在自己面前,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的少年,嘴角绽放出笑意。 她仔细地端详着他,点了点头,“嗯,你还是这个模样最好看。” 虽然在白狼王庭时那个卷发小童的打扮也很新鲜,但她还是最喜欢他原本的模样。 “是吗?” 姬嘉树耳根一热,咳嗽了一声,“总之是好不容易把头发弄回原样了,看上去不怪就好。” 淳于夜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一幕,望了眼帐篷顶,为什么这时候就没什么东西砸下来,或者干脆来一场沙暴掀了这帐篷呢? 就在他脑中充满各种想法之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个人的气息。 淳于夜的目光骤然冰冷下来。 他转身向嬴抱月姬嘉树侧身的一个方向走了几步,掀开厚重的毯帘。 一个男人长身玉立的身影倏然出现在帘子后。 嬴抱月一怔,扭头看向那个方向。 然而淳于夜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哼。” 淳于夜攥紧毛毯,凝望着眼前负手而立的男人,讥讽道,“这还真是好久不见了,我的老朋友。” 李稷不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面前那双熟悉的碧瞳。 淳于夜嘴角的笑意淡去,一只手握紧剑柄,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帐篷中的温度倏然降低,难以想象的紧张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直让身处其中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喂喂,你们两个……” 陈子楚许义山姬清远等人都从帘子后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相对而立的两名天阶修行者,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异样。 这两人之间的气息,简直一触即发。 天阶修行者之间的对峙,原来如此恐怖。 陈子楚眼中划过一丝惊恐,说话都结巴了,“喂喂喂,你们可别在这干起来啊!” 这俩要是打起来,真是谁都插不了手。 这一片都能被夷为平地了吧? “对了对了,抱月?” 陈子楚求救地看向嬴抱月,在他看来在场的恐怕也就只有嬴抱月能拦住这两个男人了,结果没想到他这名字一出口,淳于夜眉梢一挑,望着李稷淡淡开口,“你好像有话和我说?” 李稷眸光闪了闪,眼角余光瞥了嬴抱月一眼,“她脖子上的伤,你弄的?” 伤? 姬嘉树一怔,猛地看向嬴抱月的脖颈,“抱月,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看见什么伤口,是已经愈合了? 嬴抱月伸手捂住脖子,望着他笑了笑,“小伤,早就愈合了。” 姬嘉树松了口气,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看李稷的反应,这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况且伤在这样的位置…… “是我弄的,那又如何?” 淳于夜朝李稷咧嘴一笑,挑衅地露出犬齿,“是我用牙咬的。” 姬嘉树浑身骨节咯嘣一声响,一股热血上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握住了春雷剑。 然而就在他握住剑之前,帐篷内已经卷起了飓风。 破旧的帐篷鼓胀起来,在狂风中东摇西摆。 李稷的宽袍大袖在风中猎猎飞舞,无数道气息从他身上浮起。 淳于夜握着剑柄站在风中,在狂风中岿然不动。 “喂喂喂喂喂……” 陈子楚勉强扶住支撑帐篷的柱子,愕然睁大双眼望着眼前的画面。 不是吧? 这两人真的要打啊? 咔嚓两声,两把剑,离开了吞口。 ------题外话------ 算账的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发现 陈子楚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画面。 狭小破旧的帐篷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李稷的剑上浮起细小的水滴,淳于夜的剑上腾起暗紫色的雷光。 陈子楚真是打死都想不到,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天阶交战居然会是在这种地方,这开战的理由……更是让人意想不到。 帐篷内的气息越来越可怖,已经到了让人睁不开眼的程度,姬嘉树也紧张起来,他眯起眼睛伸手想要将嬴抱月拽到身后,一伸手却忽然抓了个空。 而这时李稷和淳于夜同时举起剑,风雷滚滚,暗潮汹涌,两股不同的气息在空气中达到极致,猛地冲向对方。 姬清远强迫自己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清楚不远处的场景,但就在这时,他忽然一愣。 空气中可怖的真元威压忽然消失了。 姬嘉树怔怔看向不远处。 嬴抱月站在李稷和淳于夜中间,一只手握住了李稷执剑的手腕。 “这是……” 姬清远和陈子楚等人望着这一幕睁大双眼。 就在她插进去的瞬间,李稷和淳于夜两人就像有默契一般,瞬间就卸下了浑身的劲气,原本厚重如渊的真元气息也在一瞬间消泯,像是怕碰到她一丝一毫。 淳于夜握剑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纤细的背影。 嬴抱月背对着他,仰头专注地望着李稷。 李稷低下头来,看着身前的少女,轻声道,“抱月。” “这是我的剑吧?” 嬴抱月握着他的手腕,注视着他拿在手里的铁剑。 铁剑的剑刃上还有无数道修补过的痕迹。 李稷点点头,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他缓缓松开剑柄。 落日剑落入嬴抱月手中,她笑了笑,另一只手抽出腰边的巨阙剑,递到李稷面前。 “它帮了我很多。” 李稷伸手握住自己的剑的剑柄,目光有些复杂。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嬴抱月望着他,“我之后会和他算账的,不过不是现在。” 淳于夜在她背后冷哼了一声。 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 淳于夜别过头去。 “没意思。” 他收剑入鞘,打了个呵欠,走到门口,“想找我算账?等你先上了天阶再说吧。” “嗯,我会的。” 嬴抱月笑了笑,“先谢你吉言了。” 淳于夜噎了一噎,如果是在不知道她真实身份前,他还能嘲讽上两句。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她上辈子是神子,有些话就难说出口了。 说实话,老天哪怕多给她一年的时间,他都怀疑她这辈子能成为人神。 然而…… 淳于夜眼前划过无数道暗红色的痕迹,眸光微深。 禅院,哪天他得再回去一趟了。 “翟王殿下。” 慕容恒和赫里卡在帐门外,正进退两难,看见他走出来,都看向他。 “在这杵着干什么呢?” 淳于夜厌烦地瞥了两人一眼,将赫里的金印丢还给他,“你们两个,去找顶帐篷。” “找帐篷?” 慕容恒愣了愣。 “不然呢?”淳于夜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想和那群中原人挤一起?” 今天天色不早了,肯定是走不了了,他们今晚都得呆在沙城过夜。嬴抱月很显然已经有了住处,他们不另行安排,大晚上在外面吃沙么? “噢,我知道了。” 慕容恒起身去找空帐篷了,赫里紧随其后,淳于夜往外走了一截,看了一眼四周空旷的空地。 身后的帐篷里传来少年少女的说笑声,他的心情顿时烦躁起来。 尤其是在听见姬嘉树和李稷的声音时,他心中更像是有一把邪火在烧。 李稷明明可以用屏障隔开声音,却偏偏没有这么做,这是他们之间说的话不怕被他听到,还是想故意说给他听? 淳于夜冷笑一声,闭了闭眼睛,准备自己拉个屏障,但就在这时,那个清脆的小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抱月,你身上怎么有化蛇的味道?” 化蛇? 淳于夜正要调动真元,闻言他猛地停了下来,反将五感催动到了极致。 “化蛇?” 帐篷内嬴抱月听见花璃的问题也愣了愣,她想了片刻,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枚鳞片。 “难道是因为这个?” 在看见那枚鳞片的瞬间,花璃的眼睛瞬间就睁圆了。 “哎?你怎么也会有?” 她从怀里掏出三枚鳞片,“我临走前,化蛇说这是他积攒下来的珍藏,只有这三枚了。” “你怎么也有鳞片?” 既然她手中的是全部,嬴抱月怎么还会有一枚? 难道是化蛇之前在青鸾峰塞给她的? “这不是你认识的那匹化蛇的鳞片,”嬴抱月苦笑了一声,“是另外一位的。” “另外?” 花璃彻底听傻了,她听大哥说过,青鸾峰上的化蛇就是这世上最后一只了,怎么还会有? 嬴抱月别是被人骗了吧? 不对,这气味的确一样。 “严格意义上而言,这位不完全算是化蛇,”嬴抱月道,“它父母之中只有一方是化蛇。” “原来如此,”花璃有些意外,。 在看见那枚鳞片的瞬间,花璃的眼睛瞬间就睁圆了。 “哎?你怎么也会有?” 她从怀里掏出三枚鳞片,“我临走前,化蛇说这是他积攒下来的珍藏,只有这三枚了。” “你怎么也有鳞片?” 既然她手中的是全部,嬴抱月怎么还会有一枚? 难道是化蛇之前在青鸾峰塞给她的? “这不是你认识的那匹化蛇的鳞片,”嬴抱月苦笑了一声,“是另外一位的。” “另外?” 花璃彻底听傻了,她听大哥说过,青鸾峰上的化蛇就是这世上最后一只了,怎么还会有? 嬴抱月别是被人骗了吧? 不对,这气味的确一样。 “严格意义上而言,这位不完全算是化蛇,”嬴抱月道,“它父母之中只有一方是化蛇。” “原来如此,”花璃有些意外,。在看见那枚鳞片的瞬间,花璃的眼睛瞬间就睁圆了。 “哎?你怎么也会有?” 她从怀里掏出三枚鳞片,“我临走前,化蛇说这是他积攒下来的珍藏,只有这三枚了。” “你怎么也有鳞片?” 既然她手中的是全部,嬴抱月怎么还会有一枚? 第一百九十三章 求救 “抱月,你为什么不恢复自己的境界?” 花璃不解地望着嬴抱月,“这里的风沙能够遮掩修行者的气息,你也趁此机会放松一下自己吧。” 对修行者而言,一天到晚压抑着气息等于一直要绷着一股劲,极为损耗心神,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累。 到了西戎后,为了避免暴露身份,花璃将体型压制到了最小,却还是因为压制气息疲累不堪,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地方才解放了。 算算时间,她和李稷等一行人到西戎的时间才半个月,嬴抱月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每天都要压制境界,肯定更加辛苦。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放开了,但嬴抱月身上却还是境界全无的状态。 “我压制境界的时间太长了,”嬴抱月望着花璃笑了笑,“要是突然放开身体才受不了,准备慢慢来。” “是吗,原来是这样。” 花璃眨眨眼睛,她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她讨厌想事情,看着面前之人精神还不错,她就没有多想,只是自顾自地高兴起来。 “对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花璃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帐幔道。 厚实的帐幔动了动,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从后面一个个走出来的女孩子。 “姐姐!” 许久不见,姬安歌整个人晒黑了不少,身形也瘦削了,望着远处西戎妇人打扮的女子,她泪盈于睫,猛地冲入了嬴抱月怀中。 姬安歌继承了她母亲的身高,此时其实长得已经比嬴抱月还要高了,一时间两人抱成一团,也不知是是谁抱着谁。 嬴抱月双手搂住少女变得有些硌手的肩膀,心情复杂。 “你们……明明可以不用来的。” 透过姬安歌的肩膀,她看见李堇娘牵着归离站在孟诗的身后。 三名女子的脸上都带着风沙的痕迹,除了孟诗之外,其他人明显都瘦削了很多,李堇娘脸颊凹了进去,像是生过病,归离脸上离开归家小院后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婴儿肥也没有了。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心里酸酸的。 塞外苦寒。 这句话绝不是说说就罢了。 女子身体本就没有男子那般强健,而对于没有境界护体的低阶修行者而言,出塞一趟更是极为难熬。况且李稷他们一行人那么快就赶到了白狼王庭,想也知道路上必定是星夜兼程,拼命赶路。 过去半个月,这几名女子经历了怎样魔鬼一般的行程,简直难以想象。 “你能来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能来?” 李堇娘脸孔虽然消瘦,但双眼却炯炯有神,望着嬴抱月微微一笑,“我早就想来塞外看看了。” 嬴抱月望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看见李堇娘的身上浮现出另外一个坚毅的影子。 “是吗?” 嬴抱月低下头,她知道她再说什么,就是在践踏李堇娘她们的决心了。 她掩去眼中的担忧,抬起头,松开了抱着姬安歌的手,微笑地望着她们,“那到了塞外后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李堇娘归离姬安歌孟诗她们对视了一眼。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不能洗澡。” 李堇娘耸耸肩,忍不住抱怨道。 姬安歌归离包括孟诗在内脸上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这……的确如此。” 这一点嬴抱月也感同身受。 沙漠中水贵比黄金,洗澡实在是件奢侈的事。但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再加上白天和牲畜一直呆在一起,没水洗澡对女子而言简直是比风沙更可怕的酷刑。 帐篷内男人们听着这样的对话,面面相觑。 但火很快就烧到了他们身上。 “话说我晚上还会倒点水擦一下,我哥就完全不管自己,”归离撇了撇嘴,一脸嫌弃,“他已经臭的我不想靠近他了。” 归辰?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远处站在另一道帐幔后没有上前的归辰。 之前归离到哪都黏着兄长,这次没这么做,她还以为怎么了,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公主殿下。” 归辰望着嬴抱月苦笑了一声。 看见嬴抱月,他也很激动,但他之前已经被归离警告了不要靠近。 “你可别过来,别把公主殿下给熏着了。” 归离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嫌弃。 归辰只好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 这一幕莫名好笑,嬴抱月努力忍住笑,“看来问题的确很严重。” 其实在迈进帐篷的时候她也察觉到了里面的味道有些不太美妙,但其实西戎人的帐篷多少都有这个问题,归辰他们身上看上去比这些帐篷要干净多了。 不过说起来她倒是没有在李稷和姬嘉树身上闻到什么不对的味道,不知道是高阶修行者的体质问题还是因为这两人有好好打理自己。 “明月,不是我不洗,实在是没有水了。” 看见嬴抱月忍着笑的神情,归辰有些慌,连忙辩解道。 都说臭男人臭男人,可他一点都不想被嬴抱月认为是臭男人。 “嗯,我知道。” 嬴抱月点了点头,以归辰的个性,肯定是将水都让给妹妹了,才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她注意到平素极爱干净的姬清远也望着她不敢上前,估计也是面临和归辰一样的问题。 “咳,”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稷却忽然轻咳了一声。 “如果要洗澡的话,这附近倒是有个去处。” 帐篷内十几双眼眼睛顿时齐刷刷看向他。 李稷神情有些尴尬,“就在城外一里左右的地方,有一处水源,如果我判断的没错,应该是一眼月牙泉。” 月牙泉特指在沙漠中忽然出现的泉眼,就像海市蜃楼一样不可思议,同时和沙丘一样也会移动。 “有的话你怎么不早说?” 李堇娘望着这个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男人,眼角抽搐。 如果说之前李稷没有解放境界察觉不出来水院的话,他们在这城里已经住了一晚,昨晚他怎么不说? “我……” 这……之前这些姑娘们也没和他说过想洗澡啊。 李稷有些不知所措,求助地望向嬴抱月。 “既然是会移动的月牙泉的话,昨晚应该离得还比较远吧?”嬴抱月笑了笑道。 ------题外话------ 李稷:救我~! 第一百九十四章 沙浴 李稷很少露出这么无措的神情,嬴抱月心里忍着笑,想了个理由帮他找补。 “是,是这样。” 李稷顿了一下,解释道,“这眼月牙泉昨晚在二里地外,还处于沙暴之中。” “这样么?” 李堇娘半信半疑地重复了一遍。 她知道李稷很忙,这点小事不该抓着他不放。但她和姬安歌等人这些天是真的被不能洗澡这个问题折磨得快疯了,李稷如果知道有地方可以洗却忘了告诉她们…… 李堇娘磨了磨牙,和姬安歌归离对视了一眼,各自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仇敌忾。 “既然今晚位置合适的,那就今晚去吧。” 嬴抱月望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姑娘们,笑着提议道。 “阿稷,那月牙泉大吗?位置是可以洗的地方吗?” 如果那眼泉水位于河流上游的话,即便身上再难受,嬴抱月也不想弄脏了沙漠中珍贵的水源。 “是可以洗澡的地方,”李稷知道她顾忌着什么,点了点头道,“从气息上看,也有不少野物在那地方洗澡。” 那就没问题了,嬴抱月看向已经快要按捺不住的姑娘们,笑起来,“一起去吧。” 她正好也想好好洗一下了。 李堇娘和归离等人欢呼起来,帐篷内其他少年们虽然都被这个话题激得有些脸热心跳,但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脸上纷纷露出高兴的笑容。 “我们也该洗一下了,”姬清远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姬嘉树,“让姑娘们先去,我们之后再去吧。” 姬嘉树点点头。 说起来,这情景倒是有点像当初众人参加高阶大典时一起在飞仙峰泡温泉时的情形了。 不过当时在场的女子,也就只有嬴抱月和孟诗两人。这一次姑娘们一下子变成五人,饶是他也看得眼晕。 “这里毕竟是西戎的地界,还是得有人守着的,”姬嘉树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李稷道,“昭华,你带路,大家一起出发,到时候我们这些男人现在在外围给她们守着。” “看守就我来吧,你们这群小子在外面待着就行了。” 这时花璃冷哼了一声道,“她们本来就是我照顾的,你们就不用勉强了。” 让这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在外面当看守? 那这到时候还真不知道是闯关还是考验。 姬嘉树神情有些尴尬,他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但似乎已经被误会了,他只能躬身向花璃一礼。 “那就麻烦前辈了。” “不麻烦,不麻烦,”花璃摆摆手,看向李稷问道。 “小子,那地方在哪?” …… …… 慕容恒和赫里找好今晚住的帐篷走回来时,却正好看见嬴抱月一行人鱼贯而出,赶车牵马,正在往外走。 “等等,这是干什么?现在就要出发吗?” 慕容恒一惊。 “不是,”淳于夜靠在马背上,冷眼瞧着那一群人,“说是要出去洗澡。” 洗澡? 慕容恒愣住了,这么突然? 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洗了,”淳于夜伸了个懒腰,忽然站起身,“我也去吧。” 有段时间没洗? 慕容恒神情微妙,在西戎,举行婚礼之前新郎都是要洗澡的。 也就是说,淳于夜恐怕是他们这群臭男人里洗澡间隔最短的…… “你和赫里在这等着吧,我洗完了会回来。” 淳于夜闲闲说了一声,翻身上马,完全没有心虚的模样。 慕容恒深吸一口气,“殿下,我也去。” 淳于夜骑在马上扫了他一眼,碧瞳微微眯起,“哦?” 慕容恒假装没看见他眼里的威胁之意,三步并成两步爬上自己的马。 开什么玩笑? 和李稷姬嘉树这些君子一起去就罢了,结果淳于夜也跑去凑热闹? 慕容恒真的很难想象到时候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结果最终留下来的,只有赫里一人。 他傻站在原地,愣愣看着慕容恒和淳于夜一溜烟地跟上了嬴抱月等人的队伍。 “大,大当户?” “翟王殿下?” …… …… “还真的有泉眼啊。” 李稷判断的距离很准确,马车出城并没有多远,众人就到了目的地。 李堇娘跳下马车,看着眼前的景象,神情感慨不已。 李稷带他们来到的地方,是一片“山岭”。 此山非彼山,山由流沙积聚而成,山沙垄相衔,峰如刀刃,甚为壮观。 而一抹月牙形状的清泉,正位于群山的怀抱之中。 此时天色已暗,月上中天,今晚正好是上弦月。 天上有一轮月亮,地上的泉水之中,又是一轮月亮。 沙山环泉,泉映沙山,沙山深谷中,风夹沙而飞响,泉映月而无尘。 眼前的景色美的让众人一时间都失去了言语,片刻之后,姬嘉树轻咳一声,“我们把地方让给姑娘们吧。” 李稷环视了一圈四周,指向泉西边的一座沙山,“都去那后面吧。” 其实靠近月牙泉的沙山很多,之所以选择这一座,是因为这座山正好卡在来时的路上。 李稷远远瞥了眼某位两位姗姗来迟的人影,眸光微深。 其他少年们点点头,纷纷走到了西边那座沙丘后。只留下花璃嬴抱月李堇娘等人站在月牙泉边。 傍晚的沙地还很烫,但少年们都席地而坐,努力调息,平复心情。 这要是不能平心静气,等下可就麻烦了。 李稷站在沙丘后,看了一眼远处沙地里的淳于夜和慕容恒。 那两人停了下来,似乎知道他在盯着他们,没有靠近,下马后靠在马边,不知在做些什么。 总之不靠近就罢了,如果他们尤其是淳于夜胆敢靠近…… 李稷腰边的剑鞘里微微响起剑鸣。 这时空气里响起极其细微的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这声音很小,但已经恢复了境界的少年们都听的见,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李稷瞥了一眼,一挥手,屏障瞬间笼罩了整座月牙泉。 脱衣服的声音消失了,姬嘉树赵光等人也松了口气。 也正因如此,他们不知道就在清澈的泉水边,正在发生一场搏斗。 “抱月,把衣服脱下来。” 花璃盯着嬴抱月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最后 嬴抱月捏住衣襟,后退一步,微笑道,“你们先洗吧,我最后下去。” “为什么?” 花璃眯起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么大一片湖够你们全部下去了,来,脱了,一起下去吧。” 李堇娘等人已经迫不及待褪下鞋袜和外袍,将腿浸入了泉水中,此时听见两人争执,都坐在月牙泉边回头看了过来。 “我不习惯和那么多人一起洗,”嬴抱月攥着衣襟不放,满面的微笑不减。 “你身上哪个地方我在飞仙峰的温泉里没见过?” 花璃也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只是这笑容在嬴抱月眼里怎么看都觉得瘆人,“你要是觉得面对这群小姑娘不好意思,那我们俩单独找个角落去泡一泡怎么样?” 这家伙今天是不看到她的身体就不罢休了是么? 嬴抱月脸上的笑意有崩溃的迹象,她低下头微微叹口气。 “你还是别乱跑了,你要是不在了,这群孩子可是要被吓坏了。” 嬴抱月看向坐在月牙泉边的李堇娘等人,众人都贪婪地看着眼前清澈的泉水,但都手攥着衣襟,神情犹豫又纠结,她注意到年纪最小的归离回头偷眼看了花璃几眼。 这个发现让嬴抱月觉得有些新鲜。 她想起之前在沙城的帐篷里,是花璃发话了归离等人才从帐幔后走了出来。 看来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花璃作为队伍里境界最高年纪最大的“女子”,俨然成了这群小女孩的保护者。 嬴抱月望着眼前模样只像个人类十二三岁小女孩的花璃,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连她都没想到,之前那么排斥人类,行为举止任性又稚气的花璃,居然也有当“妈”的潜质。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周围壮阔的沙山,虽然有沙丘掩盖,但这里本质上还是幕天席地。对于李堇娘归离这样的大家闺秀而言,在如此露天的环境里下河洗澡,羞耻度实在是有些大。 这时候花璃这个保护者的存在就十分重要了。 如果花璃此时离开,嬴抱月总觉得李堇娘她们根本放不开,会不敢下去。 “唔,堇娘,阿离,你们怎么还不下去?” 这时花璃也注意到了在岸边犹豫着的李堇娘等人,意外地问道。 “这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挡的……” 李堇娘本想问有没有屏风,但话到嘴边才觉得走进蠢,这种地方哪里可能找得到屏风? 她也知道自己过于矫情了,可这一路上她不是没有在露天的河里洗过澡,但基本上每次都是在林子里,有树木和岩石遮挡,多少能让人安心不少。 可这一次水岸边光秃秃的,站在沙山看这边一览无余,多少有些突破她的承受能力。 “唔,遮挡啊……” 花璃听了并没有生气,反而低头沉思了一下。 她的身上涌起真元,下一刻,嬴抱月望着眼前的情景睁大双眼。 月光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在嬴抱月面前缓缓升起,笼罩到她身上。 “花……璃?” 嬴抱月吃惊地望着眼前的白毛巨兽。 坐在岸边的李堇娘和孟诗等人也呆住了。 尤其是孟诗,看到这头在雪山曾经与之殊死搏斗过的白毛巨兽,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的剑,碰到剑柄才停了下来。 眼前的这头白毛巨兽,和她之前在飞仙峰上见到的时,已经不相同了。 足足有两人多高的白毛巨兽站在月光之下,浑身雪白的毛发如鎏银了一般,只有高贵美丽,却没有之前那种杀气腾腾之感。 “这附近估计是找不到什么东西遮挡了,”白毛巨兽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潇洒地甩了甩自己的长毛,走到水岸边,“我姑且就贡献我自己给你们挡一下吧。” 白毛巨兽伫立在岸边,犹如一块巨石般,挡下一大片水域。 李堇娘等人看着这头立在岸边的庞然大物,从呆滞中反应过来,欣喜地对视了一眼,纷纷躲到白毛巨兽身后脱起剩下的衣服来。 归离一边脱还一边仰起小脸,稚气地开口。 “谢谢花花!” 花花? 这是归离给花璃起的绰号? 看来这是完全打成一片了啊。 看着站在岸边宛如守护神一般挡着少女们的身影的花璃,嬴抱月不禁笑起来,走到白毛巨兽身边。 “没想到你还挺疼她们的。” 白毛巨兽圆溜溜的眼睛往下看了一眼,“我更疼你。” 这些小姑娘们她只是在旅程中看不下去了,照拂一二,只要嬴抱月想要,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只是偏偏这人是个不会喊疼的。 “你真的不考虑和她们一起洗?”花璃望着她的侧脸,“你没必要躲着我,我知道你想隐藏什么。” 一个人在西戎这个鬼地方摸爬滚打这么长时间,嬴抱月能保全性命已经不错了,身体不可能不受到损伤。 包括她一直都没有恢复境界,虽然之前她说了要慢慢来,但到现在,嬴抱月身上还是境界全无的状态,没有恢复一分一毫。 花璃可以预想到,她的身上估计多了些不能给人看见的伤。 “事到如今,不管你伤成什么样,我又不会拦着你去找腾蛇的翅膀,”花璃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么躲躲藏藏干什么?把我当外人吗?” 外……人吗? 嬴抱月笑了笑,不知道花璃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越来越像人了。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嬴抱月摸了摸身边白毛巨兽顺滑的皮毛,“我只是真的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你不用太担心。” “唉。” 白毛巨兽哀叹一声,对这个顽固的丫头,连她这个神兽都觉得无可奈何。 “行吧,你想最后洗就最后洗吧。” 难得再见到,花璃并不想在这样的小事上勉强嬴抱月。 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嬴抱月说的最后,并不是指等所有女子们洗完后她再洗的那个最后。 月上中天。 白毛巨兽蹲在沙丘后,见鬼地瞪着三三两两从月牙泉边回来的姬嘉树陈子楚等人。 事先洗完的女子们都心满意足地靠在巨兽身边擦着头发,唯独嬴抱月身上还是干的。 ------题外话------ 花璃:喵喵喵? 第一百九十六章 露营 “嬴、抱、月!” 白毛巨兽险些咆哮出声,花璃此时看嬴抱月的眼神就像看着个负心人,“你如果不打算洗,你可以早点说么?” 她维持原型也是很消耗体力的,如果不是为了给姑娘们洗澡当屏风,她才不用特意变得这么大。 结果就在李堇娘孟诗她们洗完后,嬴抱月却依旧没有要下水的意思。她只好先护着女子们回到沙丘后擦身绞发,接着姬嘉树他们那群小子轮换着下水洗澡,然而等那群男人都洗完了,嬴抱月依旧负手站在她身边,完全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我没说我不打算洗,”嬴抱月笑了笑,嗅了嗅自己身上,“只是想再等等。” “等?等什么等?” 花璃无语望天,“所有人都洗完了,就剩你一个了,我们差不多要回去了好么?” 难道等下他们所有人都呆在这围观她一个人洗澡吗? “回去啊……” 这时正擦着头发的李堇娘忽然抬起头来,她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提议道,“我们今晚就住在这怎么样?” “住在这?” 一边的孟诗也抬起头来,但下一刻她环视了四周一圈,顿时明白了李堇娘为什么会如此提议。 这片沙丘,还是真是个好地方。 四周景色如画,月光下极为静谧,又有水源在旁边,在这露营,可比回沙城呆在那破旧的“客栈”里要强多了。 “你们是说露营吗?” 这时沙丘的另一面传来姬嘉树的声音,“倒是个好主意,我们的马车里带的有帐篷。” “是吗?那这主意真不错!” 姬安歌也拍起手来,“今晚就住这吧。” 之前向白狼王庭赶路的时候,他们也曾在沙漠中露宿。当时他们所待的地方,还远没有这里风景如画,水源充足。 沙丘的另一面,刚刚洗完澡的少年们听到这个提议也兴奋起来。 姬清远看了一眼姬嘉树,“我去取帐篷。”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李稷系好衣带,起身和姬清远一起离开沙丘。 他们的马车就停在离沙丘不到二十丈的地方,李稷将身体探入车厢内翻找着,眼角的余光却瞥向车窗外。 月光下,沙丘外一地清光。 除了他们这群人盘桓的那座沙丘外,四周空空荡荡,看不见任何人影。 淳于夜和慕容恒的身影消失了。 李稷之前一直有在观察着这两人的动向,但就在他下河之际,淳于夜的气息忽然就消失了,连带着慕容恒也不见了踪迹。 可他当时身上没穿衣裳,实在是做不到拔地而起去寻找这二人的下落。就算他有那个胆量,他还怕把在外围的姑娘们给吓着。 等他匆匆穿戴好衣物回到沙丘边,之前淳于夜和慕容恒所站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李稷手摸到放在马车里的帐篷,直起身来,眸光微凝。 因为没能直接看到那两人消失的过程,他也不知道淳于夜和慕容恒是打道回府了,还是去了什么别的去处。 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淳于夜发现他无法靠近泉水边,失去了兴致回到了沙城。 要是这样,倒是最好的结果。 只希望淳于夜那家伙能老实地呆一晚,不要再作妖了。 “昭华君,你找到了吗?” 姬清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李稷弯腰掏出帐篷走出马车,“嗯,找到了。” 姬清远抱着另一顶帐篷站在外面向他点点头。 “我们回去吧。” …… …… 以沙丘为界,两顶帐篷在月光下拉开。 “话说,为什么这一次要隔开?之前不是一直都挨着么?” 全是女子的那顶帐篷里,姬安歌一边铺着简单的被褥,一边好奇地问道。 他们在沙漠中露宿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是男人们一顶帐篷,女子们一顶帐篷,但两顶帐篷会挨在一起,走出帐篷互相都能瞧见。 但这一次两顶帐篷却偏偏离的极远,中间还隔着一座沙丘,互相遮了个严严实实。 姬安歌不禁有些困惑。 本来两顶帐篷都已经男女隔开了,离那么远根本无甚必要。反而挨在一起,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们之间互相呼喊也能听见。 可之前李稷和姬清远带着帐篷回来后,谁都没说要将帐篷搭在一起,反而摆出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将两顶帐篷远远的隔开了。 结果现在姬安歌呆在帐篷里,完全听不到兄长他们那一边的动静,莫名有些不安和不习惯。 “谁知道呢?” 花璃懒洋洋地趴在帐门外,她依旧保持着白毛兽的模样,但缩小了体型,变成了普通老虎一般的大小。 可即便如此,她往门口一躺,却依旧如一尊门神一般,看着就让人有安全感。 有她在,是没人敢打女子帐篷这边的主意的。 花璃用爪子揉了揉脸,一脸戏谑,“大概是怕晚上你们去袭击他们吧。” “我们……袭击他们?” 李堇娘在一边听得一脸无语,“我们哪里有这个本事?” 况且按这说法, 那之前是不怕她们袭击他们喽? “毕竟他们不敢来袭击你们,”花璃又打了个呵欠,张开血盆大口,“来了就等着给我塞牙缝吧。” 孟诗在一边躺下,不禁笑了一声。 “你还笑,”花璃瞥了一眼这个之前和她的本体大打出手的女人,“这帐篷里现在有能力袭击的人可就只有你。” 嬴抱月虽然有那个境界,但她现在还没恢复呢。 “这可不关我的事,”孟诗翻了个身,闲闲道,“那边帐篷里可没人怕我。要我说,都是因为今晚某人回来了,对面那顶帐篷里有人害羞,不敢离得太近才对。” 帐篷内女子们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看向靠坐在花璃身边的嬴抱月。 正坐在帐门处赏月的嬴抱月回过头来,好笑地看了一眼睡在大通铺上满眼八卦的少女们。 “好了,别乱猜了。” 她伸手为离她最近的归离掖了掖被角,“明天早上就要出发去狼背山了,早点睡吧。” 好不容易洗了个痛快澡,不管是人还是兽都很容易犯困。 乌云遮住了月光,夜越来越深,连带着趴在帐门口的花璃都有些撑不住了,她将下巴搭在前爪上,大脑袋缓缓垂下。 帐篷内响起猫科动物特有的呼噜声。 一片黑暗里,嬴抱月睁开双眼。 ------题外话------ 传统技能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夜花 黑夜静谧,帐篷外传来风吹沙粒的声音。 嬴抱月缓缓坐起身,她看了一眼四周睡得香甜的其他人,轻手轻脚地从薄毯中爬出,走到帐门前。 趴在帐门口的白毛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鼻子动了动。 嬴抱月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竹罐,拔开塞子放到了白毛兽鼻下。 白毛兽像是闻到了什么好闻的味道,鼻子耸了耸,吧嗒吧嗒嘴,睡得更沉了。 嬴抱月松了口气,伸手掀开帐门。 眼前的景色一下子就迷住了她。 嬴抱月走出帐篷,注视着月光下的沙海。 银色的海洋看不到尽头,站在巨大的沙丘下,整个人都变得渺小,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月色下的沙海就像是她曾经在梦中看过的场景,苍凉、壮丽,无边无际。 月牙泉像是沙海上的眼睛,清澈的泉水拍打着沙子,这样的景象在沙漠中显得极为不真实,让人觉得这一汪清泉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事实上,这汪泉水的确会消失。 此时的月牙泉已经比傍晚时分姬安歌李堇娘她们洗浴的时候小了不少,如果不抓紧时间,也许很快就会移动到别的地方。 嬴抱月站在帐篷门口,仔细听着夜风中传来的气息。 沙丘另一边的帐篷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看来另一个帐篷里的少年人们也睡得很熟。 嬴抱月放下心来。 四周万籁俱寂,望着不远处的清泉,她忽然玩心顿起。 嬴抱月弯腰脱下了鞋袜,赤足向月牙泉边的走去。 沙丘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嬴抱月走到月牙泉边,回过头看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月光下,少女的笑容璀璨生辉。 站在黑暗中的一个身影微微一动,眸光闪了闪。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站在水岸边的少女。 她虽然经常笑,但像她此时这样的笑容却不常见。 那是一种调皮的,像孩子一样的笑容。 男人的目光难以离开,但下一刻像是受惊了一般,瞳孔微微收缩。 赤足已经迈入泉水中的嬴抱月,开始脱衣服了。 水岸边毫无遮挡,但她像是毫不在意,自然地在月光下袒露身体,先是外面的罩衫,再然后是中衣,最后是…… “你在看什么?” 男人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站在沙丘后的黑影回过头来,定定望着站在身后的男人,笑了。 “你问我在看什么?” 淳于夜望着执剑站在他身后李稷,轻笑一声,“你既然人站在这里,不证明你也在看么?” 李稷握紧剑柄,目不斜视地盯着他,“我在看的人只有你。” 淳于夜轻嗤了一声,“你装什么清高?三更半夜偷偷溜出来,该看的不是都看到了么?” 以天阶修行者双眼的敏锐,他就不信李稷刚刚没有瞧到不该看的。 搞不好还是他打搅了这位的兴致呢。 不远处传来踩水的声音,嬴抱月应该已经下了水,淳于夜眸光微动,头想重新往回转。 唰的一声,一道剑气擦过他的脸颊。 “你敢动一下,”李稷望着他,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人,“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淳于夜不再扭头,但他伸手握住剑柄,目光冷下来。 “喂,你这就过分了吧?” 他打量了一眼李稷所站的位置,挑了挑眉,“怎么?就你自己能看,却不给别人看?” 李稷此时所站的位置正对着月牙泉的方向,只要稍稍一抬眼,泉水中的景象可就能一览无余。 他自己正对着,却不给别人回头,这不是想吃独食是干什么? 李稷望着淳于夜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他本来以为淳于夜已经回了沙城,却没想到这人居然埋伏在附近的沙丘,还趁着嬴抱月下水洗澡的时候偷看。 这是一个翟王能做出的事么? “我怎么了?我好得很,”淳于夜耸耸肩,不屑道,“至少比那些连自己的欲望都羞于提起的人要坦荡。” 他们西戎人,想看就看,喜欢的东西就喜欢,讨厌的东西就杀。在他看来,反而比这些自诩证人君子的中原人要爽快的多。 李稷握剑的手缓缓收紧,看着淳于夜的目光也完全变成了墨色。 “哼。” 淳于夜冷笑了一声,忽然松开了剑柄。 “没意思。” 淳于夜打了个呵欠,厌恶地看了李稷一眼,“你这人,真是永远都那么扫兴。” 难得他今晚有赏月的兴致,这个家伙却偏偏跳出来碍事。 只是就算在这里和李稷动手打上一架,他也欣赏不到他今夜想看的风景了。 李稷拉了屏障,正在水里洗澡的嬴抱月听不见他们这边的动静,但如果他俩打起来,那就不是屏障能控制的了。 所有人都会被惊醒,嬴抱月也会立即察觉。 真是白白浪费了一番美景。 淳于夜心中觉得惋惜,他皱了皱眉,转身向李稷站着的方向而去。 二人擦肩而过。 就在经过李稷身边时,他停下脚步,忽然轻笑一声。 “你说,她知不知道我们在看呢?” …… …… 淳于夜扬长而去,独留李稷一人闭目站在沙丘上。 夜风吹过沙粒,也吹过他脸上冰冷的青铜面具。 风声呜呜作响,他感受着空气中气息的流动,缓缓睁开双眼。 嬴抱月抱膝坐在清澈的水里,下巴放在光裸的膝头上,正静静地望着他。 她身上属于等阶四修行者的气息已经完全恢复了。 月光下,两人隔着十几丈远,就这么静静相望。 嬴抱月原本穿在身上的衣裙整齐地叠放在岸边,衣物的最顶端上摆着五颜六色的彩带。 她头上的发髻已经全部解开,乌发全部披散了下来,湿润的发丝粘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看上去比平常要更加年幼。 她半身都浸泡在水中,露出水面的肌肤比月光还要白,然而水面上有着比少女的肌肤更吸引人目光的东西。 无数红痕布满她的肩头,如点点红梅,一直蔓延到水面下。 李稷望着那些红痕,呼吸一窒。 “李稷。” 这时一直静静与他对视的嬴抱月忽然开口。 望着站在沙丘后的男人,她淡淡开口。 “好看吗?” ------题外话------ 下一章麻烦00:30后观看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月色 “我……” 李稷僵立在夜风之中,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被风化了。 但嬴抱月的眼神很纯净,就像一面镜子一般。 李稷低下头,心中原本对她的一点埋怨和生气也逐渐烟消云散。 “好看。” 他重新抬起头,温和地注视着她,重复道,“很好看。” 嬴抱月垂下眼睫,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苦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好话哄人。” 李稷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 他抿了抿唇,“我没有在哄骗人。” “你少来,我又不是看不见,”嬴抱月笑起来,她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很吓人。” 之前在西岭雪山的时候,她尚且还敢给山鬼和花璃看上几眼。但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吓人到她完全不敢给花璃等人看见。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李稷静静地望着她,轻叹一声,“你对你自己太苛刻了。” “是吗?” 嬴抱月笑了笑,直直望着他,“那么,你觉得现在的我看起来怎么样?” 你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夜风从耳边吹过,李稷怔怔望着坐在河中的女子。 “我……” 他一时语塞。 “嗯?” 嬴抱月微笑着看着他。 李稷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很漂亮。” 很美很美。 男人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月光里。 嬴抱月闻言却彻底愣住了。 “是吗?” 她愣了半晌,低头看着泉水中自己的倒影,片刻之后轻声道。 “谢谢你。” 李稷听见她的回答,缓缓攥紧双拳。 他知道,嬴抱月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当真,还是觉得他是在安慰他。 然而只有他知道,他的这些话全部发自真心。 李稷深吸一口气,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冷,“虽然很漂亮,但这不是你放任淳于夜在一边偷看的理由。” “嗯?”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李稷心中原本已经平息下来的怒火重新燃起,他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咬牙道,“你下水前根本就已经发现淳于夜就躲在沙丘后了吧?” 嬴抱月身上的境界已经恢复了,就算淳于夜拉起了屏障,但他不信以嬴抱月的警觉她一点都没有发现。 “哦,你说他啊,”嬴抱月笑了笑,“我的确是发现了。” 他就知道是、这、样! 不然她之前不会正好在淳于夜离开后就看向他所在这个方向。 李稷深深地吸气,努力地平复心情。 但还是平复不了。 “你……”他望着嬴抱月无辜的眼神,一时间气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那是个男人!” 最终李稷只能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能,怎么能……” 想到这人居然敢当着淳于夜的面脱衣裳,他就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快把自己培养至今的涵养都给忘了。 “唔……” 嬴抱月沉吟了一声,凝望着他的眼睛,不解道,“但是,你也是啊。” 李稷一噎,整个人又僵成了石像。 “我……” 李稷听见自己骨节摩擦的咯吱声,他僵硬地转过去一些,一字一顿道,“我……我也不行。” 00:30后 “我……” 李稷僵立在夜风之中,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被风化了。 但嬴抱月的眼神很纯净,就像一面镜子一般。 李稷低下头,心中原本对她的一点埋怨和生气也逐渐烟消云散。 “好看。” 他重新抬起头,温和地注视着她,重复道,“很好看。” 嬴抱月垂下眼睫,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苦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好话哄人。” 李稷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 他抿了抿唇,“我没有在哄骗人。” “你少来,我又不是看不见,”嬴抱月笑起来,她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很吓人。” 之前在西岭雪山的时候,她尚且还敢给山鬼和花璃看上几眼。但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吓人到她完全不敢给花璃等人看见。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李稷静静地望着她,轻叹一声,“你对你自己太苛刻了。” “是吗?” 嬴抱月笑了笑,直直望着他,“那么,你觉得现在的我看起来怎么样?” 你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夜风从耳边吹过,李稷怔怔望着坐在河中的女子。 “我……” 他一时语塞。 “嗯?” 嬴抱月微笑着看着他。 李稷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很漂亮。” 很美很美。 男人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月光里。 嬴抱月闻言却彻底愣住了。 “是吗?” 她愣了半晌,低头看着泉水中自己的倒影,片刻之后轻声道。 “谢谢你。” 李稷听见她的回答,缓缓攥紧双拳。 他知道,嬴抱月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当真,还是觉得他是在安慰他。 然而只有他知道,他的这些话全部发自真心。 李稷深吸一口气,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冷,“虽然很漂亮,但这不是你放任淳于夜在一边偷看的理由。” “嗯?”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李稷心中原本已经平息下来的怒火重新燃起,他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咬牙道,“你下水前根本就已经发现淳于夜就躲在沙丘后了吧?” 嬴抱月身上的境界已经恢复了,就算淳于夜拉起了屏障,但他不信以嬴抱月的警觉她一点都没有发现。 “哦,你说他啊,”嬴抱月笑了笑,“我的确是发现了。” 他就知道是、这、样! 不然她之前不会正好在淳于夜离开后就看向他所在这个方向。 李稷深深地吸气,努力地平复心情。 但还是平复不了。 “你……”他望着嬴抱月无辜的眼神,一时间气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那是个男人!” 最终李稷只能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能,怎么能……” 想到这人居然敢当着淳于夜的面脱衣裳,他就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快把自己培养至今的涵养都给忘了。 “唔……” 嬴抱月沉吟了一声,凝望着他的眼睛,不解道,“但是,你也是啊。” 李稷一噎,整个人又僵成了石像。 “我……” 李稷听见自己骨节摩擦的咯吱声,他僵硬地转过去一些,一字一顿道,“我……我也不行。”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说出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李稷听见身后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他估计是嬴抱月洗好要出来了,轻咳了一声。 “你穿衣服吧,我回帐篷了。” 现在距离姬嘉树等人起床还有一段时间,淳于夜也离开了,她应该不需要有人守着了。 不过既然嬴抱月已经恢复了境界,她本来也不需要别人保护,他这么杵在旁边才奇怪。 这要是被姬嘉树还是陈子楚他们谁早起看见了,那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李稷深吸一口气,迈步正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衣襟忽然被人拉住。 李稷一下子就僵住了。 清晨的沙漠还很凉,很静,万籁俱寂,静到他能听见水珠一滴滴落到沙粒上的声音。 他背对着月牙泉,什么都看不见,但只是听声音,他莫名都能想象出这些水珠是如何扑簌簌从女子瓷白的肌肤上滚落,一点点落到沙地上,或者滚到她的脚背上。 “抱……” 李稷的嗓子干涩到发不出声音,现在他知道她的境界是彻底恢复了,恢复到能够悄无声息地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移动。 “不可以回头哦。” 嬴抱月赤足站在沙地上,注视着自己拉着李稷的光裸的手臂。 她笑了笑,“你现在如果回头,那真的会看到不能给人看的。” “我……” 李稷整个人都快傻了,他闭了闭眼睛,强行凝聚心神,低头轻声道,“怎么了吗?难道有什么事?” 嬴抱月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这么拉住他。 难道她身体有什么不适?还是别的地方不对劲? 李稷莫名紧张起来。 “我……” 嬴抱月望着眼前人清瘦的脊梁,她也想不出自己为何突然想要挽留他,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伸出了手。 夜风拂过,湿润的肌肤上传来一丝寒意。 嬴抱月定了定神,轻声道,“之前的事,对不起。” “什么?” 李稷愣住了,她有什么要对他道歉的事吗? 嬴抱月这么开口,他反而被吓得不轻。 “抱月?” 李稷强忍着回头的冲动,“之前的事是指?” “之前在白狼王庭,见到你和嘉树的时候,我不是发火了吗?” 嬴抱月垂下视线,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时候是我太冲动了,辜负了你们的心意。” 李稷等人千里迢迢赶到西戎,虽然是瞒了她,但她见到他们第一反应就是生气,还阴阳怪气地对他说话,是她太过分了。 李稷闻言一怔。 他差不多已经都快忘记这件事了,况且此事在他眼里是他理亏在先,嬴抱月生气才是理所应当,她之前没有气得打他已经算是脾气很好了。 “你不用自责,”李稷苦笑着道,“那件事本来就是我一意……” “我很高兴。” 李稷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站在沙地上,愣愣地望着前方,“抱月,你说什么?” “我说,我很高兴。” 嬴抱月低下头,望着脚下雪白的沙粒,轻声开口。 “你们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在白狼王庭见到伪装成“康丘”的李稷一瞬间,她的确有被种蒙骗的感觉,但与此同时,她也听见了自己心底真实的声音。 在因为李稷他们不顾自身安危不打一声招呼就跑到西戎感到生气的同时,嬴抱月可耻地发现,她心底同时涌现出了喜悦。 “抱月,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么说?” 如果不是正被嬴抱月拉着衣襟,李稷很想掐一掐自己的眉心,验证一下真假。 他被嬴抱月这突然起来的剖白弄得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帐篷睡了个回笼觉,正在做梦。 嬴抱月以前很少说这样的话。 “我只是觉得,有些话需要说出来。” 不说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嬴抱月轻轻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李稷的衣襟。 “我就是想和你道声谢。” 死过一次,她也差不多明白了,有些事不是永远都有机会说出来。 有的人错过就是永远的错过,有些没有说出的话,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 嬴抱月静静望着自己手臂上的红痕。 她没有死亡前的记忆。 但上辈子,当她孤身一人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是否也曾希望过,有人能来到她的身边?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她不是木头人,什么人对她好她很清楚。就在刚刚泡在泉水里的时候,她忽然就很想将她的感谢说出来。 这一辈子也许更加短暂,但她不希望留下任何遗憾。 于是她想到,就这么做了。 “说起来,之后也要和嘉树道歉,”嬴抱月轻声嘀咕着,“我当时对他也很过分。” “不过下次,你们要干什么,真的要提前和我说。” 嬴抱月抬起头,不满地盯着李稷的后背道。 察觉到衣襟被松开,李稷原本还有种若有所失之感,听见这句话,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哭笑不得。 “好,我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嬴抱月怀疑地盯着他。 后背传来的视线简直像锥子一样扎人, 李稷忍俊不禁,但下一刻他收起笑容,认真地点头,“真的。” “行吧。” 嬴抱月别过头去,嘟囔了一声,“那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嗯,”李稷笑了笑,“谢谢公主殿下宽仁。” “喂喂,你别这么叫我,”嬴抱月被他吓了一跳,虽然她知道李稷是在戏谑,但听见的时候还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一个天阶这么叫,我真的怕雷劈。” “有这么夸张吗?” 李稷在晨光中笑起来,只觉得他整个人也如同被清泉又清洗了一遍。 “好了,我是真的要回去了,你可要把衣服穿好了。”他叮嘱道。 嬴抱月应了一声,李稷笑了笑,迎着晨光走回了沙丘另一边的帐篷。 …… …… 昨夜睡得极为香甜,姬安歌睁开双眼,手臂下意识向身边摸去,却摸了个空。 “姐姐?” 身边无人回应,姬安歌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她半坐起身,望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 一切就像是她做的一场梦,嬴抱月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回来,她们也没有再见面一般。 “姐姐!” 姬安歌浑身发起抖来,猛地从床铺上爬去,直直冲出帐门外。 但就在看到帐外的情景时,她的步子忽然顿住。 第二百章 再现 晨光下,月牙泉边站着一个人,正是嬴抱月。 但她的模样和昨夜睡下时相比已经完全不同。 不,不光如此。 姬安歌定定看着晨光中女子纤细的身影。 这和她昨日在沙城时再会时看见的那个人也完全不同。 昨日她见到的嬴抱月,完全是一幅西戎妇人的打扮,穿着花样繁琐的衣裙,头上梳着复杂的发髻,扎着颜色各异的彩带,看上去极为娇柔又富有成熟女子的韵味,但同时也让姬安歌觉得有些陌生。 而此时此刻的嬴抱月,已经换成了中原的打扮。 她脱去了绣着各色图案的外衫,只穿着一条式样简单的衣裙,以毫无纹饰的腰带束腰。 大漠晨风吹起她头上的发带,她头上各色的彩带和繁复的发髻已经不见了,嬴抱月只用一条黑色的发带高高束起头发,清爽又利落。 落日剑悬挂在她的腰边,配合着她身上高阶修行者的气息,她整个人如同一柄利剑,锋锐,果决,干净。 姬安歌站在帐门口,怔怔望着那个站在湖边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第一天去参加初阶大典时的嬴抱月。 那个时候的嬴抱月,也是打扮得如此飒爽的模样,昂首阔步地走出清安院,就此开始了她的传奇。 “安歌?” 嬴抱月察觉到身后的气息,转过头来。 然而姬安歌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嬴抱月有些意外,“安歌,你怎么了?” “没什么,”姬安歌揉了揉眼睛,掩盖去自己复杂的情绪,“只是刚醒,有点困。” “是吗?”嬴抱月走到她身边,“辛苦你了。” 姬安歌抬起头,定定望着眼前的人,“我好久没看到你如此打扮了。” “有很久吗?” 嬴抱月有些意外,她摸了摸脑袋后的马尾,“不过对我而言,还是这样打扮舒服。” “很适合你,”姬安歌定定望着她,轻声道,“就像马上要去参加大典了一般。” “是吗?”嬴抱月有些意外。 她低头笑了一声,“只可惜没有再参加大典的机会了。” 这时沙丘两边的帐篷里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看到嬴抱月的时候都是一怔。 “抱月。” 姬嘉树走到她面前,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早上好,”嬴抱月笑着望着他道。 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嬴抱月摆了摆头上的马尾,笑了笑,“怎么了?很奇怪吗?” “不是,”姬嘉树摇头,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身后刚出帐篷的李稷,“我们是不是也能换身行头了?” 这身西域商人的打扮实在是太过沉重,不适合战斗。 李稷目光闪了闪,看向嬴抱月,“等下到沙城外时,你能把他叫出来么?” 嬴抱月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闻言点了点头,“应该可以。” 李稷和姬嘉树等人如果都换了打扮了,那么等下他们就不能进沙城了,就只能让淳于夜带着他的下属出门汇合。 只是以淳于夜的性格,他到底会不会愿意原本是个未知数。 这时候嬴抱月不由得庆幸她之前和淳于夜做的那个“交易”,既然淳于夜愿意和她出去,想必不会再在这样的小事上给人使绊子。 “既然可以,那就换吧,”李稷松了口气,他也的确早就想脱掉这层沉重的行头了。 “不过姑娘们,可能还得继续穿。” 李稷有些无奈地望着姬安歌的等人。 这也是为了保护她们,毕竟如果中原女子打扮的人被西戎修行者远远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好吧,”姬安歌等人对视了一眼,目光有些无奈。 “那我们先换吧,”陈子楚和赵光等人都兴奋起来。 “衣服都在马车里,我这也有几件。”李稷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不小的布包,丢给陈子楚。 陈子楚等人迫不及待地打开布包。 “都给我去帐篷里换!” 李稷忍不住提高声音。 少年们嘻嘻哈哈进去换衣服了,李稷舒了口气,嬴抱月看向他和姬嘉树,“你们也去换了吧。淳于夜那边交给我,不会有事的。” 李稷和姬嘉树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 …… 清晨的阳光洒满整个沙山,帐篷们已经都被收起塞入马车,花璃带着李堇娘等人站在路口,望着眼前的景象,微微睁大眼睛。 一溜排穿着干净衣物的少年郎站在路边,长身玉立,朝气蓬勃,和四周的黄沙相互映衬,宛如沙丘上开出了一朵朵洁白的昙花。 这时一个一身劲装的“少年”走到耶律华身边,看见这个人,所有女子都吃了一惊。 “小诗?” 嬴抱月望着重新换回男装的孟诗,也难掩意外。 “要打斗的话,我还是这么穿习惯,”孟诗踢了踢脚下的靴子,“就再穿一次吧。” 姬安歌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无比感慨,这下真的像是这群人在东吴一起参加中阶大典时的模样了。 嬴抱月走到众人面前, 简洁地开口,“走吧。” “嗯,”李稷点头道,“好。” 马蹄声响起,月牙泉边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 …… 众人的马车快要行至沙城附近时,嬴抱月掀开车帘,意外地发现淳于夜已经带着慕容恒和赫里立于城门口。 赫里手边还牵着另一匹马,正是她昨天没有带出去的乌云。 看见远处越来越近的马车,淳于夜眯起眼睛。 马车的车帘抖了抖,露出嬴抱月的脸来。 嬴抱月走到众人面前,简洁地开口,“走吧。” “嗯,”李稷点头道,“好。” 马蹄声响起,月牙泉边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 …… 众人的马车快要行至沙城附近时,嬴抱月掀开车帘,意外地发现淳于夜已经带着慕容恒和赫里立于城门口。 赫里手边还牵着另一匹马,正是她昨天没有带出去的乌云。 看见远处越来越近的马车,淳于夜眯起眼睛。 马车的车帘抖了抖,露出嬴抱月的脸来。嬴抱月走到众人面前,简洁地开口,“走吧。” “嗯,”李稷点头道,“好。” 马蹄声响起,月牙泉边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 …… 第二百零一章 怀疑 远处山峰高耸,四周的景色也渐渐接近嬴抱月的记忆,他们现在距离狼背山还有一段距离,那几个黑影看上去就像蚂蚁一样小,在落到山脚下后倏然消失,快得犹如水珠渗入石缝。 “那是……” 嬴抱月望着那几个黑影消失的方向,心中惊涛骇浪。 “嗯?姐姐?怎么了吗?” 一边马车内的姬安歌听见动静从车船内探出头来,从她脸上闲适的表情来看,嬴抱月明白姬安歌应该是什么都没看见。 马车内其他修行者也没什么动静,刚刚的那几个黑影就像是她一个人的错觉一般。 但可惜终究不是她的错觉。 在最前方骑马带路的淳于夜勒住缰绳,停了下来,神情阴郁。 他定定望着狼背山的方向,碧瞳瞳孔微微收缩。 嬴抱月也停了下来。 她身后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原本骑马在后方殿后的李稷赶了上来,他向后面的马车挥了挥手,“先停下。” “怎么了吗?” 马车彻底停下,车内的其他少年人均神情迷茫,只有孟诗姬嘉树耶律华几个高阶修行者安静地坐着,脸色却不太对劲。 “抱月。” 安排好一切的李稷骑到了嬴抱月身边。 嬴抱月看向他,轻叹一声,“你也看见了?” 既然那几个已经消失的黑影不是她的错觉,李稷作为天阶修行者,应该看得更清楚。 李稷点点头,神情凝重,“看打扮是禅院的修行者,只是……” 淳于夜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闻言眼珠向后转了一转,“只是?” “打头的那个人,好像是个生面孔,”李稷皱紧眉头,看向淳于夜,“你认得他吗?” 那几个黑影里总共有三名天阶修行者,两名之前在后辽的时候都曾追杀过他,所以他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当初率领那群天阶修行者的还是乌禅胥,这一次却换成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清瘦少年。 此人戴着修罗面具,尚且看不清面容,但从骨相上来看,这人的年纪居然比乌禅胥还要轻。 “他是……” 淳于夜目光阴郁,“他叫楚彦。” 楚彦? 嬴抱月心头一跳,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当初在禅院马棚外那名游刃有余的年轻长老。 以她的境界只能看见几个黑影,还不能辨认出不是朝夕相处的人,她没想到她刚刚看见的那几个人里居然有楚彦,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和此人再次相遇。 这时机太巧了。 “怎么回事?” 李稷捏着缰绳,静静抬头,望着淳于夜淡淡开口,“我们这还没到狼背山,禅院倒是先来了,这么巧啊。” 淳于夜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他定定望着李稷的眼睛,冷笑一声,“所以你觉得是我泄的密?” “不然呢?” 李稷也冷冷望着他,“不然怎么禅院的人不早不晚,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李稷之前听嬴抱月说过,她之前是在进入禅院的时候看见狼背山的,但如果他没有记错,禅院的位置是会移动的。 “如果我没猜错,禅院的位置现在应该不在这附近了吧?” 淳于夜静静望着他,“是。” 禅院的确已经不在这附近了。 但是禅院的长老,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附近,还刚巧不巧地落在了狼背山的山脚下。 如果说这一切只是巧合,他是李稷他也不信。 “你想怀疑的话尽管怀疑,”淳于夜冷笑一声,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他一脸无所谓道,“总之地方你们也看到了,应该也不需要我带路了,接下来敢不敢去,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你……” 看见淳于夜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李稷心头火起,握紧了剑柄。 察觉到他身上泛起杀气,淳于夜却依旧不痛不痒,打了个呵欠。 “不是我们敢不敢去的问题,”李稷拔剑出鞘,向淳于夜缓缓抬起,“是你有没有出卖我们的问题。” 他不能容忍队伍里有一个叛徒,更不能容忍出卖。 “哦?” 看见他的动作,淳于夜不怒反笑,他伸手握住剑柄,正要拔出。 这时,望见眼前的景象,他碧瞳忽然一凝。 就在李稷手中的剑刃正要完全抬起之时,一只纤细手掌忽然压在了巨阙剑的剑刃上。 “抱月?” 李稷一愣,看向挡在面前的身影。 “唔。” 嬴抱月伸手压在冰凉的剑刃上,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侧目看了淳于夜一眼。 “怎么?” 淳于夜望着她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难道你你想问我有没有出卖你们的行踪?” 嬴抱月不说话,只是定定望了一他一秒,随后轻叹了口气。 “问你也没什么意义。” “是啊,”淳于夜大笑起来,目光嘲讽,“因为你身边这个男人,可完全不会相信我的话呢。” 李稷握紧剑柄,身上真元气息愈加深重。 “你的话的确不太好相信,”嬴抱月没有理睬这人的挑拨,低头看着掌心下的巨阙剑。 “只是现在,也只能相信了。” “你也不用解释什么,我不需要你的解释。” 淳于夜一愣,这回答和他所想象的不一样。 “抱月,你……” 李稷定定望着嬴抱月,眸光闪动,“你知道……” “我知道风险很大,”嬴抱月接上他的话,望向远处的狼背山,“但如果他真的出卖了我们的话,那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从她第一次相信他开始,她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只不过现在只是她一人骑虎难下。 “李稷,”嬴抱月收回手,看向李稷的眼睛,“你们……” “别和我说让我们现在离开,你要一个人和他去狼背山上这种话,”李稷第一次在她说话的时候打断她。 “阿稷……”嬴抱月不禁苦笑。 “腿长在我们身上,不是你说了让我们去哪我们就会去哪,”李稷淡淡道。 更别提要他亲眼目睹嬴抱月和淳于夜两人一起离开,没这个可能。 “要么你和我们一起离开,要么我们就一起上这座山。” 李稷静静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要怎么做?” ------题外话------ 下一章麻烦00:30后观看 第二百零二章 扑火 一边马车内的姬安歌听见动静从车船内探出头来,从她脸上闲适的表情来看,嬴抱月明白姬安歌应该是什么都没看见。 马车内其他修行者也没什么动静,刚刚的那几个黑影就像是她一个人的错觉一般。 但可惜终究不是她的错觉。 在最前方骑马带路的淳于夜勒住缰绳,停了下来,神情阴郁。 他定定望着狼背山的方向,碧瞳瞳孔微微收缩。 嬴抱月也停了下来。 她身后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原本骑马在后方殿后的李稷赶了上来,他向后面的马车挥了挥手,“先停下。” “怎么了吗?” 马车彻底停下,车内的其他少年人均神情迷茫,只有孟诗姬嘉树耶律华几个高阶修行者安静地坐着,脸色却不太对劲。 “抱月。” 安排好一切的李稷骑到了嬴抱月身边。 嬴抱月看向他,轻叹一声,“你也看见了?” 既然那几个已经消失的黑影不是她的错觉,李稷作为天阶修行者,应该看得更清楚。 李稷点点头,神情凝重,“看打扮是禅院的修行者,只是……” 淳于夜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闻言眼珠向后转了一转,“只是?” “打头的那个人,好像是个生面孔,”李稷皱紧眉头,看向淳于夜,“你认得他吗?” 那几个黑影里总共有三名天阶修行者,两名之前在后辽的时候都曾追杀过他,所以他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当初率领那群天阶修行者的还是乌禅胥,这一次却换成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清瘦少年。 此人戴着修罗面具,尚且看不清面容,但从骨相上来看,这人的年纪居然比乌禅胥还要轻。 “他是……” 淳于夜目光阴郁,“他叫楚彦。” 楚彦? 嬴抱月心头一跳,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当初在禅院马棚外那名游刃有余的年轻长老。 以她的境界只能看见几个黑影,还不能辨认出不是朝夕相处的人,她没想到她刚刚看见的那几个人里居然有楚彦,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和此人再次相遇。 这时机太巧了。 “怎么回事?” 李稷捏着缰绳,静静抬头,望着淳于夜淡淡开口,“我们这还没到狼背山,禅院倒是先来了,这么巧啊。” 淳于夜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他定定望着李稷的眼睛,冷笑一声,“所以你觉得是我泄的密?” “不然呢?” 李稷也冷冷望着他,“不然怎么禅院的人不早不晚,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李稷之前听嬴抱月说过,她之前是在进入禅院的时候看见狼背山的,但如果他没有记错,禅院的位置是会移动的。 “如果我没猜错,禅院的位置现在应该不在这附近了吧?” 淳于夜静静望着他,“是。” 禅院的确已经不在这附近了。 但是禅院的长老,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附近,还刚巧不巧地落在了狼背山的山脚下。 如果说这一切只是巧合,他是李稷他也不信。 “你想怀疑的话尽管怀疑,”淳于夜冷笑一声,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他一脸无所谓道,“总之地方你们也看到了,应该也不需要我带路了,接下来敢不敢去,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你……” 看见淳于夜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李稷心头火起,握紧了剑柄。 察觉到他身上泛起杀气,淳于夜却依旧不痛不痒,打了个呵欠。 “不是我们敢不敢去的问题,”李稷拔剑出鞘,向淳于夜缓缓抬起,“是你有没有出卖我们的问题。” 他不能容忍队伍里有一个叛徒,更不能容忍出卖。 “哦?” 看见他的动作,淳于夜不怒反笑,他伸手握住剑柄,正要拔出。 这时,望见眼前的景象,他碧瞳忽然一凝。一边马车内的姬安歌听见动静从车船内探出头来,从她脸上闲适的表情来看,嬴抱月明白姬安歌应该是什么都没看见。 马车内其他修行者也没什么动静,刚刚的那几个黑影就像是她一个人的错觉一般。 但可惜终究不是她的错觉。 在最前方骑马带路的淳于夜勒住缰绳,停了下来,神情阴郁。 他定定望着狼背山的方向,碧瞳瞳孔微微收缩。 嬴抱月也停了下来。 她身后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原本骑马在后方殿后的李稷赶了上来,他向后面的马车挥了挥手,“先停下。” “怎么了吗?” 马车彻底停下,车内的其他少年人均神情迷茫,只有孟诗姬嘉树耶律华几个高阶修行者安静地坐着,脸色却不太对劲。 “抱月。” 安排好一切的李稷骑到了嬴抱月身边。 嬴抱月看向他,轻叹一声,“你也看见了?” 既然那几个已经消失的黑影不是她的错觉,李稷作为天阶修行者,应该看得更清楚。 李稷点点头,神情凝重,“看打扮是禅院的修行者,只是……” 淳于夜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闻言眼珠向后转了一转,“只是?” “打头的那个人,好像是个生面孔,”李稷皱紧眉头,看向淳于夜,“你认得他吗?” 那几个黑影里总共有三名天阶修行者,两名之前在后辽的时候都曾追杀过他,所以他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当初率领那群天阶修行者的还是乌禅胥,这一次却换成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清瘦少年。 此人戴着修罗面具,尚且看不清面容,但从骨相上来看,这人的年纪居然比乌禅胥还要轻。 “他是……” 淳于夜目光阴郁,“他叫楚彦。” 楚彦? 嬴抱月心头一跳,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当初在禅院马棚外那名游刃有余的年轻长老。 以她的境界只能看见几个黑影,还不能辨认出不是朝夕相处的人,她没想到她刚刚看见的那几个人里居然有楚彦,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和此人再次相遇。 这时机太巧了。 “怎么回事?” 李稷捏着缰绳,静静抬头,望着淳于夜淡淡开口,“我们这还没到狼背山,禅院倒是先来了,这么巧啊。” 第二百零三章 选路 望山跑死马,虽然嬴抱月等人是在肉眼已经能够看见狼背山后弃车而行的,但等众人全部到达山脚下时,还是花费了一刻钟的时间。 当然,这也是因为李稷和淳于夜两个天阶修行者有迁就其他那些地阶修行者的速度。 不然以那两人的腿脚一眨眼就到了,其他人根本追不上。 “这就是狼背山……” 嬴抱月和姬嘉树等人并肩站在草原上,仰望着眼前苍茫的山峰。 和南方的山不同,眼前的山脉并没有郁郁葱葱的植被,靠山脚的位置是荒漠草原,随着海拔往上,半山腰的位置开始有一些林木生长。 再往上是深深浅浅的沟壑,沟壑之上是冰川。他们眼前的这座山峰最大的特色就是有着极长的山脊,顶端的冰川沿山脊成羽状分布。 远远看去,这座山峰不仅像一只狼的脊背,更像一只脊背是白色的狼。 嬴抱月后退一步,打量着眼前的山峰,神情有些凝重。 她一眼看出这座山峰是典型的冰川地貌,应该是在上古冰川期经过冰川冲刷和地势运动褶皱成山。 正因如此,从山脚处开始,这座山峰就布满了无数沟壑峡谷。 沟壑和峡谷多,也就代表此处的地形极为复杂。 “刚刚那些人呢?” 姬嘉树在嬴抱月身边站定,浑身警戒度提升到了极致。 他原本以为一到狼背山就要立即开始和禅院弟子战斗,但站定之后才发现,之前到达这里的禅院弟子已经不见踪影。 “难道说是埋伏在什么地方?” 陈子楚皱起眉头道。 “要埋伏也不会在这里埋伏,”嬴抱月望着眼前空旷的山脚轻声道。 楚彦等人再蠢也不会选择山脚这样开阔的地形来埋伏,更何况他们应该还有其他正事要办。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道,“如无意外,禅院的那群人应该已经上山了。” “上山了?” 姬嘉树闻言神情复杂起来,“那我们要从哪上?” 现在已经不是高阶大典了,这次没人会规定他们从哪条路线上山。 可这样反而让人迷茫。 这样的山峰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想要爬,只能选择相对靠谱的坡道来,可谁也不能保证路线就一定能通到山顶。 再加上这座山上还有先出发一步的西戎人,如果谁选的路正好撞上了楚彦等人,那责任可就大了。 “我想想。” 嬴抱月定定望着眼前复杂交错的山道,看上去通往半山腰的沟壑至少有十几条,楚彦等人自然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谁也不知道他们沿着哪条沟上去了。 “太顾忌禅院的人也没什么用,”嬴抱月停顿片刻后道,“我们还是优先考虑我们的目的吧。” 李稷点头,赞许道,“没错。” 这种情况下太顾忌敌手也没什么用,守不如攻,太过投鼠忌器只能止步不前。 “阿稷,”嬴抱月看向李稷,“山鬼大人有说翅膀具体在什么位置吗?” 腾蛇的翅膀在狼背山。 这听上去是个很具体的说法,但事实上在看到这座山的瞬间,嬴抱月就发现这范围实在是太大了。 一般而言,像腾蛇的翅膀这样重要的东西大多都是藏在山顶,可狼背山因为山脊特别长,与说是一座山峰,不如说是一条长长的山岭,一眼看过去她甚至无法分辨山顶到底是在什么位置。 嬴抱月不禁苦笑了一声。 之前在西岭雪山爬云首峰的时候,地形虽然也复杂,但云首峰长得像棵笋子,山顶尖尖的,众人只要闷头朝着顶上爬就行。 可眼前这条“长山”却第一次让嬴抱月产生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如果就这么毫无目的爬上山,她总觉得会找到她寿命用尽都找不到地方。 “山鬼大人没说具体的位置,”李稷摇了摇头,“只是……” 嬴抱月怔了怔,“只是什么?” 李稷凝视着眼前的山峰,袖子下的手指蜷起。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没什么。” “喂,你有话就说,都到这了你还卖什么关子?” 淳于夜站在一边冷笑了一声,“难不成你们有什么悄悄话怕被我听见不成?” 李稷眉头皱起,他身上真元涌动,但下一刻却并未发作。 “李稷?” 嬴抱月望着他,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你怎么了?” 她莫名觉得李稷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如果有什么不想说,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 李稷深吸一口气,黑眸静静望向她。 在触及他的目光之时,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李稷的目光,居然有些迷茫。 简直就像一名久未归家的游子一般。 “不是我卖关子,”李稷发觉她在他,不禁苦笑一声,“只是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嬴抱月心头一动,“觉得什么?” 李稷抬起手,指向东南方一条极为狭窄的小径,“我觉得,这条路比较好。” “你觉得?你有什么根据?” 淳于夜不禁冷笑一声,“什么时候连你都学会信口开河了?” “我没有证据,”李稷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刚刚才没说。” 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感觉,但这股感觉来得毫无道理,很可能会误导其他人,所以他之前才打算瞒着不说。 如果众人走了这条路线却出了什么事,李稷只是想想都觉得可怖。 嬴抱月望着李稷有些迷蒙的目光,低头沉思了一下,“好,就走这条路吧。” “抱月!” 李稷一惊,“我不是……” “不关你的事,”嬴抱月望向不远处那条不起眼的小路,笑了笑,“我也有一种感觉。” “我也觉得,是这条路。” 李稷怔怔望着她。 “所以如果真出事那也是我的责任,”嬴抱月望着他,“你不用自责。” 李稷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但不等他再说什么,嬴抱月拍了拍裙上灰尘,向那条小路走去。 姬嘉树陈子楚等人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众人纷纷离开,只有李稷和淳于夜两个天阶修行者站在原地。 “没想到啊,”淳于夜瞥了一眼李稷,“她还挺信任你的。” ------题外话------ 下一章麻烦00:40后观看 第二百零四章 狭路 李稷冷冷看了淳于夜一眼,没说话。 “你瞪我做什么?”淳于夜轻笑一声,“难道你还真的相信她的那套说辞?” 还扯什么自己心里也有感觉…… 他刚刚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嬴抱月盯着那座山时,就差把毫无头绪写在脸上了。 怎么李稷一开口她就忽然有了感觉? 淳于夜只觉得好笑至极,在他看来,嬴抱月已经把李稷的话当成了金科玉律, 默认只要是他说的话就是对的。 但这一次她估计会栽个大跟头。 淳于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你说,我们等下要是在这条路撞上楚彦他们,是不是会很有意思?” 李稷吐出一口气,厌恶地瞪了淳于夜一眼。 刚刚如果不是被淳于夜所激,他根本就不会冲动地把这种不确定的事说出来。 “要是撞见也没办法,”他淡淡道,“那只能说明我指的这路是对的。” 如果楚彦等人此行的目的也是寻找腾蛇的翅膀, 那么他们极有可能狭路相逢。 “哼, 那你准备怎么办?”淳于夜眯起双眼。 “不关你的事。” 李稷淡淡丢下这句话,不再理睬淳于夜,快步赶上了嬴抱月等人。 他走到嬴抱月身边,看着她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的路,他心中愈发不安,“抱月,刚刚……” “你和淳于夜吵完了?” 嬴抱月侧目看了他一眼,笑容戏谑。 李稷一愣。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嬴抱月笑了笑,“多大的人了,你们俩怎么在碰到对方的时候就和小孩子似的呢?” 小孩? 李稷闻言有些怔愣。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笑意有些无奈。 果然淳于夜和李稷两人只要碰到一起,这两人都会变得有点幼稚。不过这个样子的李稷也挺新鲜的。 “刚刚的事我没说谎,”嬴抱月笑了笑道,“我和你说谎到底是要做什么?我到底是不是事事听你的话, 你还不清楚么?” 李稷深吸一口气, “那倒是。” “我是真的这么感觉, 那种感觉我很难形容,”嬴抱月望向前方荒草丛中的小径,轻声道,“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在前面牵着我,让我往那个方向去一般。” “你也这么觉得?” 李稷脱口而出,话说完两个人都怔住了。 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一眼,都各自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 他们两人有同样的感觉就罢了,连所感受到的东西都是一样,有这样的可能吗? 有这样的巧合吗? “昭华,抱月?” 姬嘉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嬴抱月猛地回头看向他,“嘉树,你能感觉到有线吗?” “线,就是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飘动,”嬴抱月有些语无伦次,指了指她感受到有线的方向。 既然她和李稷都感觉到了,那是不是这线根本就是真正存在的呢? “会飘的东西?” 姬嘉树困惑着看着她指尖的虚空,摇了摇头,“不,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嬴抱月一怔,和李稷又对视了一眼。 “你们两个看到什么了吗?” 姬嘉树望着这一幕, 莫名觉得有些刺眼,他指尖蜷起,深吸一口气问道。 “看到……也不能说是看到。” 嬴抱月不知该如何解释,有些苦恼,但下一刻她想起什么,猛地看向懒懒散散跟在最后面的淳于夜。 “他是不是也没察觉?” 李稷知道嬴抱月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他要是察觉到了,也不至于对我冷嘲热讽了。” 淳于夜抬起头,视线锐利地看向正在议论着什么的两人。 但嬴抱月却已经将视线移开了,她的注意力又移回了李稷身上。 “我们……” 她皱起眉头,指尖点点自己,又看看李稷,“我们俩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 李稷眸光闪了闪,有些无奈地望着她,“抱月,你这话是不是有些伤人?” 他和她的差别这么大? 嬴抱月眨眨眼睛,有吗? 她和李稷除了都是修行者之外,似乎没什么共同点,她的境界没有李稷高,性别和李稷也不一样,既然淳于夜也没有察觉到那条线,那么证明察觉到这条线和是否是天阶无关。 “线?” 这时一个雪白的身影从李稷的怀里钻出,跳到了嬴抱月的肩头。 “你们是觉得有被什么东西给拽着吗?” “花璃?” 嬴抱月侧目看向变成雪兔子大小的花璃,目光怔忡,“难道你也感觉到了?” “唔……我察觉到的不是线。” 花璃蹲在嬴抱月的肩膀上,看向路的前方,“这条路的前方,的确有股不妙的气息。” “不妙的气息?” 嬴抱月心头一紧,“是什么?” 雪兔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是让我立刻就想逃的气息。” 嬴抱月一怔,双拳缓缓攥紧。 动物能够感觉到人类不能感觉到的危险,而花璃此时感觉到的,是否就是专门针对神兽的陷阱呢? “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条路也许真的找对了。” 嬴抱月抿了抿唇,苦笑一声,“我原本还想着我们最后是不是要去跟踪楚彦呢。” 如果真的找不到腾蛇翅膀的踪迹,她也许只能从禅院弟子身上下手,去…… “抱月。” 李稷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 走在队伍最后的淳于夜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的虚空,他握紧了剑柄。 “李稷?” 就在李稷叫嬴抱月之时,她正在转过一处拐角,就在她转过去的瞬间,一只大手忽然揽住了她的腰把她往回一拉,猛地压在了山壁上。 “李……” 嬴抱月没来及说完这句话,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的后背贴上山壁的瞬间,数十道惊雷从她原本所站的地方穿过。 “春华!” 李稷口中迸出一声厉啸,姬嘉树在后方迅速回应,“都没事!” 因为其他人都没转过转角,只来得看见无数道惊雷从眼前飞去,场面十分惊恐。 “你不用去找我们了。” 这时有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转角后传出,李稷的手掌按在山壁上,浮起根根青筋。 “话说我们有好几天没见了吧。” 楚彦从转角后走出,一脸微笑地望着被人护在山壁上的嬴抱月,淡淡开口。 “前秦公主。” 第二百零五章 黑白 “你……” 嬴抱月透过李稷的肩膀,定定注视着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他脸上还是戴着一副修罗面具,但和之前在禅院撞见时那副干瘦阴冷的模样不同,此时的他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愉悦,躯干肢体舒展,整个人的气息也清新了许多。 第一次禅院撞见的时候,她曾经估计此人有三十岁左右, 可此时看着,嬴抱月恍然觉得,他也许只有二十多岁。 只是这若是真的,那他就更可怖了。 此时楚彦身上展现出的气息,毫无疑问是天阶修行者的气息。 要知道在李稷登临天阶之前,山海大陆上还尚未出现过三十岁以下的天阶修行者。 虽然之后淳于夜打破了这个记录,但淳于夜破境时身体与神灵是融合的状态,不能算是在正常状态下的破境。 嬴抱月估计淳于夜作为天阶应该是有什么缺陷存在的, 不然他和李稷也不会一直只是斗嘴不是动手的状态。 淳于夜之前从黑泥的侵蚀中恢复之后, 一直给她一种色厉内荏的感觉。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楚彦并非如此,他的身上的气息是无比贴合圆融的,此人至少破境天阶有三年以上。 如果就这样他还没满三十岁…… 嬴抱月心重重往下沉去,这应该是个比当初的乌禅胥更可怕的角色。 嬴抱月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戒,伸手抓住了李稷的手臂,探出头去,“我们是有几天没见了,楚长老。” 之前她在禅院救洵音的时候面纱曾被打下,她并不奇怪楚彦认出了她的身份。 可不知为何,楚彦此时看着她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瘆人。 当初在禅院的时候,楚彦看着她的眼神完全就是个陌生人,即便她身份暴露后他也波澜不惊。对她的真实身份他并不意外,或者说他根本没把什么前秦公主放在心上。 但现在楚彦看着她的眼神,却让她想起了初期的淳于夜。 那是一种熟稔的, 仿佛将她的外壳全部剥离, 直直向她心底窥探的眼神。 “几日不见,你倒是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靠山呢。” 楚彦含笑望着她,他目光从李稷身上掠过,视线停在李稷手中的巨阙剑上。 “原来如此。” 楚彦了然地点头,“他就是那把剑的主人啊。” 嬴抱月心头锁紧,她当初闯禅院的时候就是拿的巨阙剑,也是在马棚和禅院长老对峙的时候第一次拔出了巨阙剑,楚彦显然对这把剑的印象极深。 “既然是这把剑的主人,那你应该就是昭华君了吧。” 楚彦微笑着望向李稷,虚虚抱拳在胸口,行了个中原人的礼节,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话道,“久仰,久仰。” 李稷眉头皱紧,“你这家伙……” 嬴抱月知道他是被楚彦这西戎人的打扮中原人的做派给弄得生理不适了。这家伙给人的违和感简直能让中原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昭华君有所不知,”楚彦笑着道,“我父亲是中原人,我也算是半个中原人。”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她还没知会李稷, 楚彦倒先把自己的底细给倒了出来。 “我一直都很敬仰战国六公子,”楚彦满面笑容,他上下打量着李稷, 视线甚至可以说有些贪婪。 “尤其是您,昭华君。” 楚彦面具下露出的嘴角翘起,“您是其中唯一的水法者,真是让人觉得让人亲近呢。” 李稷揽住嬴抱月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收紧。 “是吗?”他目光冰冷,“你一个火法者居然会觉得水法者亲近,这真是离了大谱了。” 嬴抱月是又担心又好笑,果然和淳于夜吵架吵久了,连李稷都学会冷嘲热讽了。 但不光李稷是这个反应,楚彦看李稷的眼神也让她产生了生理上的不适。 这种不适甚至超过了初期的淳于夜和乌禅胥。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哦?” 这时一个懒散的声音从转角后响起,淳于夜打了个呵欠,从姬嘉树等人身后走了出来。 “你说你敬仰战国六公子,我倒是没见你敬仰过我啊。” 瞥见淳于夜的身影,嬴抱月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淳于夜会收敛气息藏避于众人之后。 毕竟他还尚未和禅院真正意义上撕破脸,此时若是和楚彦在大庭广众下碰面了,有些事可就兜不住了。 果然就在淳于夜暴露气息出现的瞬间,嬴抱月听见楚彦身后一块石头后响起数声吸气声。 果然之前跟着楚彦的那些黑衣人都在,只是隐蔽气息藏匿了身形。 然而楚彦看见淳于夜走出来,却并不吃惊。 “我可是一直都很尊敬你啊,夜公子。” 楚彦单手抚胸向淳于夜弯下腰,这次他行了个西戎的礼节。 “得了吧,你快起来,”淳于夜冷笑一声,“我现在不过是禅院一罪人,可当不起你一长老的礼。” “即便失去了在禅院中的位置, 您也是我们西戎的翟王。” 楚彦直起身,含笑望着他,“况且就算您不是翟王了,您也是我舅舅。” “我说的对吗?夜哥哥。” 等等,等等。 这关系有点乱。 饶是嬴抱月也听得有些晕,她望向淳于夜,“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又是舅舅又是哥哥的? 淳于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简单一点说,他的外祖母是我父王的姐姐。” 这哪里简单了? 嬴抱月脑袋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他的母亲是你的表姐?” 淳于夜点了点头,“嗯,也可以这么说。” 嬴抱月扶额,这关系太乱了。 总结一下就是淳于夜是楚彦的表舅。 不过西戎四大家族之间互相通婚,三代之间估计都是亲戚,会出现这样的亲缘关系也并不奇怪,只是淳于夜故意整了个让人误会的说法。 “那,那哥哥是怎么回事?” 楚彦“夜哥哥”三个字一出,她真是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淳于夜沉着一张脸不想说话。 “这个啊,”楚彦微笑道,“是他十三岁到禅院的时候,他让我这么叫的。” 十三岁…… 嬴抱月莫名想起淳于夜手刃淳于牙的事来。 对淳于夜而言,兄长这个词宛如一个诅咒,他让楚彦这么叫,本质上应该是想羞辱他。 第二百零六章 密室 毕竟楚彦怎么看也该比淳于夜要年长。 “我叫你叫你就叫,”淳于夜向他冷笑一声,“你是没有骨头吗?” “舅舅您说的话,外甥我自然是要听从的,”楚彦依旧满脸笑容,“况且从辈分上而言,我还占便宜了呢。我说的对吗?夜……” “闭嘴。” 在这个人又要喊出那恶心的三个字前, 淳于夜暴躁地打断了他。 嬴抱月站在一边,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禅院里,淳于夜好像才是那个唯一的正常人。 乌禅胥也好,这个叫楚彦的也好,都各有各的瘆人之处,尤甚于淳于夜。 “行了,别废话了。” 淳于夜盯着眼前青年的眼睛,又恢复了之前嘲讽的语气, “亚父最近不在西戎吧?代理禅主大人应该日理万机才对, 怎么会想起来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楚彦笑了一声,望着淳于夜的双眼莫名湿润起来。 嬴抱月被瘆得险些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岩壁上,才想起自己被李稷护在身下。 她微微抬起头,发现李稷正侧目望着楚彦和淳于夜交谈,但他的视线却并未停在这两人身上,而是注视着楚彦身后一丈远的位置。 “李稷?”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正要开口问询,楚彦却再次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为什么能当上这个代理禅主,夜公子您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楚彦满脸哀伤地望着淳于夜,“若不是您伤了禅主的心,这代理的位子哪里轮得到我来坐呢?” 他身后的石头后又起了微微的骚动,看来在禅院即便境界再高的修行者听见这个话题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少来了,”淳于夜冷笑一声, “代理禅主只能长老来当,我可没你这么高贵的身份。” “高贵吗?” 楚彦摇了摇头, 低头长叹一声。 “可惜了,您这么个聪明人,却偏偏不懂禅主对您的一番苦心。” “禅主对我们而言只是禅主,但对您而言,他可是您的亚父。” 淳于夜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苦心? 亚父? 嬴抱月不仅竖起耳朵。 但楚彦并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是凝视着淳于夜的碧瞳道,“若是禅主大人看见您和这群中原修行者混在一起,他老人家想必会非常伤心吧。” “哼,你大可以去告诉他,”淳于夜冷笑,“还是你觉得,那个人不知道呢?” 在带嬴抱月去禅院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他再怎么伪装,只要嬴抱月在禅院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云中君就一定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不。 淳于夜闭了闭眼睛,云中君对他的怀疑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那一次让他在穆家向嬴抱月下杀手,就是亚父对他最后的试探。 他当时没有杀的了嬴抱月,不管是否是因为李稷的阻拦,他都不再受到云中君的信任,渐渐沦为弃子。 只可惜,他成了弃子这件事,他直到上了西岭雪山上后才察觉。 等那个人回心转意? 淳于夜低头笑了一声, 这一次,他恐怕只会彻底成为白犬神寄生的苗床。 他并不怕死,但以那个男人的手段,他的下场恐怕只会落得比死更惨。 云中君并非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小动作,只是那个人有更大的事要办,一时间无法顾及罢了。 淳于夜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他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能做的,就是在云中君掉回头来收拾他之前,尽可能多的收集筹码。 他要做这世间第一个,背叛了那个男人,却还能活下去的人。 “可惜啊,”楚彦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笑着摇头,满脸惋惜,“明明禅主那么疼你,你却选择了第一个离开他。” “疼我?” 淳于夜轻嗤一声,“你脑子有病就别出来丢人了。别的不说,那个人和你说的秘密可比我多多了吧?” 他环视四周,目光冰冷,“比如,我之前可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山。” 如果不是嬴抱月告诉他,他不会知道原来禅院还有这么一处地方,藏着一个大秘密。 “你倒是说说看,那个人让你到这里做什么?” 楚彦沉默了下来,凝视着他不说话。 “另外,我一直有件事十分在意。” 淳于夜盯着他眯起双眼,“我小的时候,经常看见你独自消失在地宫的一处拐角后。” 他曾经尝试去跟踪楚彦,但每次只要转过那个拐角,楚彦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从那时淳于夜就明白了,楚彦所知道的禅院里的秘密,远比他要多得多。 包括之前让他和嬴抱月逃出生天的那一处秘密出口,也是楚彦泄露给他的。如果楚彦不告诉他,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禅院还有那样一处出口。 “你在地宫的时候,到底是去了哪里?” 淳于夜直直盯着楚彦的眼睛,“你以前大概三天就会这么消失一次,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如果他没有猜错,在禅院地底,应该有一处只有楚彦知道的秘密之地。 这个家伙有事没事就会往那里跑。 近两年来,他被派出去做任务的时候越来越多,不能一直呆在禅院盯着楚彦,故而不知道他是否有那么规律地继续去那个地方。 但楚彦的这个行为,在年少的他心中,一直扎下一根刺。 楚彦静静望着淳于夜,嘴角笑意渐消。 “不过是我自己的房间罢了,”他笑了一声,“你既然跟踪我,我自然不能放任你跟着,使了点手段而已。” 他轻描淡写道,“你觉得我消失了,不过是因为你在阵法一道上的造诣不如我而已。” “不对。” 淳于夜神情阴冷地盯着他,“那不是你能设出来的阵法。” 楚彦就算设阵法和使用遁地术的本事再高,也做不到能凭空消失。如果他消失的那个地方真的有直通密室的阵法,绝不是他的手笔能造出来的。 “阵法?房间?” 嬴抱月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楚彦很快地回答道,他瞥了她一眼,目光微微闪动,眼中划过一道暗光。 “前秦公主,能在这里遇见你实在是有缘,不过……” 他含笑道,“在下恐怕得请你留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他眸光一动。 一直注意着他身后的李稷也动了。 “砰”的一声! 一声巨大的裂响,在山谷之间炸开。 第二百零七章 禁剑 楚彦身后一丈远的山石在一瞬间炸开,无数惊雷、火球和剑气搅和在一起向嬴抱月等人所躲避的转角冲来! 嬴抱月终于知道李稷之前一直在看什么,楚彦站在山石前和他们废话只是在拖时间,他真正的目的是在等他身后的这个阵法完成。 他身后所有隐蔽起身形的黑衣人都参与了这个阵法的构建,以威力而言,这一击足以将他们所站的这块地都轰出一个大坑。 这人明显是想将他们所有人都一网打尽,先炸个半死不活再到坑里来一个个收割。 爆炸声响起的瞬间, 嬴抱月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楚彦这家伙年纪轻轻未语先笑,明明看上去是个圆滑的笑面虎,战斗风格却怎么这么刚猛暴烈呢? 偏偏这种风格,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种将所有剑招用炼在一起轰炸出来的阵法,她好像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在哪呢? “抱月!” 这时李稷的喊声打断了嬴抱月的恍惚。 楚的这一发大招的确刚猛异常,如果措不及防被打中他们必然损失惨重, 但好在他们这边却并非毫无准备。 因为他们有李稷。 就在楚彦身后的山石炸裂开的瞬间,一道巨大的水龙也在山道上浮起,这水龙就像一条通道,将他们躲藏在转角后所有人都收容在其中。 当然,除了淳于夜。 在如此干燥的北方山脉想聚起这样的水龙绝非易事,嬴抱月恍然明白李稷为何刚刚一直站着不动,他早就发现楚彦在憋大招,他也假装中计,趁楚彦和他们拖时间之际,李稷也将真元悄悄探出,去山峰顶端引来了冰川之水。 “哈哈哈哈!” 望见这条水龙,楚彦的眼睛倏然睁大,他眼中没有震惊,反而涌起棋逢对手的兴奋。 “不愧是东吴的昭华君,好啊!好!” 无数惊雷和火花砸在护在众人身上的水龙上,腾起嘶嘶的水雾。 “快走!” 李稷咬紧牙关,抓着嬴抱月的臂弯往前一推。 他造这条水龙不是为了和楚彦等人对抗, 而是为了帮助众人逃走。 这座山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但对楚彦而言并非如此,他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包括他选择这个埋伏嬴抱月等人的地点, 都大有乾坤。 不管楚彦等人是否占据了天时地利,他们这群人论境界实力都无法和楚彦等人硬拼,李稷没忘他们是来这里找东西的,他是要将嬴抱月送到腾蛇的翅膀前,而不是来这和禅院的弟子火并。 三十六计走为上! 能带着所有人逃掉就是赢! “走啊!” 在李稷的厉喝下,姬嘉树陈子楚等人纷纷沿着这条水龙打造的通道向前冲去。 李稷将水龙的前端设在远处一处隐蔽的峡谷之前,按照他的观察,这条峡谷通往山上,且地形很好藏人。 “想走?” 楚彦呵呵一笑,“没那么容易。” 他反手拔出腰边长剑,向水龙的前端猛地一挥。 灼热的火焰从他的剑刃之上熊熊燃起,而就在看见他的剑招之时,嬴抱月目光一凝,“为什么……” “这是……” 正执剑往前冲的姬嘉树看见也猛地停住脚步,眸中涌起惊骇。 “火法禁剑?” “禁剑?” 众少年们脚步纷纷放缓,互相对视,眼中疑惑。 只有孟诗握紧了手中剑柄, 她不再往前跑,而下停下脚步隔着水龙盯着楚彦手中的长剑, 眸光亮得惊人。 “小诗?” 耶律华上前一步护住她,惊魂未定地望向她,“你怎么了?” 孟诗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浮起,“这是师父的剑?” “师父?” 这下震惊的人换成了耶律华,只因孟诗极少提起她的师父。 孟诗口中的师父,是指如今留在北魏护卫他父王的第一武官林挽弓。就在成为第一武官之前,此人有个更出名的称号,叫作北魏剑圣。 可就在成为北魏剑圣之前,林挽弓却还有更出名的身份。 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弟弟,少司命林抱月的师弟。 火法禁剑,这个词在中阶大典结束后耶律华就很少听见。禁剑是指被修行界所禁绝的剑法,风火水雷,唯有火法剑中有禁剑。 发源于稷下学宫的正统火法剑只有十二剑,但就在大秦尚未崩塌之前,火法剑公认的事有十八剑。 大秦覆灭后,十八剑里的后六剑按为禁剑被禁绝。只因这六剑是被视为妖女的大司命林书白和她的弟子林抱月钻研出的。 自此之后七年,山海大陆上再也没有人能掌握这六招禁剑,直到孟诗的出现。 耶律华隔着水龙望着那个名唤楚彦的年轻人,后背泛起凉气。 既然孟诗说此人使的是她师父的剑,那毫无疑问楚彦使的就是火法禁剑。 可孟诗能够掌握火法禁剑,是因为她师从林挽弓。 这个西戎人又到底是如何掌握火法禁剑的? 耶律华心中惊涛骇浪, 迄今为止和火法禁剑扯上关系的,都是接触过林氏姐弟的人。 可一个禅院长老,怎么会得到林氏姐弟的师承? “别管他用什么剑了,快走!” 李稷能够理解孟诗等人的震惊,但此情此景不容得他们去计较这样的事,他猛地一挥巨阙剑,挡过从孟诗和嬴抱月头上飞过的火球。 楚彦那一剑可不只是模样唬人,威力更是惊人,只一击就将他的水龙破开一个大洞,洞下正是嬴抱月的身影。 这人是瞄准谁出手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诗,走!” “他是天阶,你不是他的对手!” 看见楚彦的剑招,嬴抱月心中也瞬间挤满了无数想法,但眼看着孟诗拔剑出鞘,似乎想要和楚彦正面对决,她只能抓住孟诗的胳臂拽着她往前跑。 站在孟诗的角度,她能明白那种自己重要的剑招被人冒犯了的感觉,只想拔剑和此人战上一场,但偏偏楚彦是天阶,和他对上孟诗不会有活路。 说起来,楚彦一个禅院长老居然会是火法天阶。 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嬴抱月就觉得很奇怪。 是火法者,也就说这人并非师从云中君? 那他的师父是谁? 这个人到底是…… 就在她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之时,李稷饱含恐惧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抱月,小心!” 第二百零八章 迷幻 楚彦不仅剑快,人更快。 一切都只是须臾之间,就在他的剑招将水龙破开大洞的瞬间,他的人也到了。 男人的呼吸拂在她的后脖颈上。 嬴抱月身形一僵,微微往后侧头。 只见楚彦单脚点地,执着剑,正站在她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此时众人都已经快跑到了水龙尽头的位置, 峡谷的入口近在咫尺。 嬴抱月将孟诗猛地往前一推,整个人转身张开双臂。 “姐姐!” 孟诗一个趔趄被嬴抱月丢进了峡谷中,她的声音在峡谷口响起,但嬴抱月充耳不闻,只是执剑望着逼至她面前的男人。 楚彦望着她勾起嘴角。 “让开!” 这时李稷从后方赶到了,嬴抱月眼前火花四溅, 李稷和楚彦在电光火石之间接了一剑,巨大的冲击波散开,嬴抱月猛地闭上眼睛, 天阶交手的余波不是地阶能够承受的,多看一眼都有瞎的风险,。 “哦?” 楚彦望着自己发麻的手心,挑了挑眉,他伸出另一手,向嬴抱月的肩膀抓去。 “别碰她!” 身边冰冷和灼热两股气息交织,嬴抱月调动全身,勉强睁开双眼,在剧烈的气流涌动中,她缓缓睁大双眼。 这只是很短的一瞬。 峡谷口就要到了,李稷抓着她的肩膀最终带着她逃进了峡谷中,她和楚彦面对面擦身而过,他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擦过,最终没有抓住。 然而就在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嬴抱月看见了他的眼睛。 真元激荡的飓风中, 楚彦的眼睛依然是笑吟吟的。 笑容是他的面具, 是他的武器。 可就在她被李稷带走的那一瞬间, 嬴抱月在楚彦的眼底里看见不一样的神情。 错身之间,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满满的熟稔。 望着那双在狂风中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睛,嬴抱月的胸腔宛如被冻结了一般。 这种眼神,她很熟悉。 那是钱伯方或是万流云他们看见她时的眼神。 楚彦看她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曾经相处多年的故人。 但即便她缺失了部分过去的记忆,但嬴抱月可以确认她不可能和这个人相处过多久。 以楚彦的年纪和身份,她不可能和他相遇过。 就在这时,楚彦望着她抬手摘下了面具。 嬴抱月睁大双眼。 狂风之中,乌发飞舞之间,露出一张年轻苍白的面孔。 这张面孔对嬴抱月而言完全是陌生的。 前方峡谷就要到了。 楚彦手执面具,望着就要离开的女子,嘴唇动了动。 在激烈的风声之中,嬴抱月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但望着他的口型,那句话自然而然地就在她的脑海之中响起。 “我一直都想要见到你,只是没想到你是这个模样。” …… …… 轰然一声,水龙巨大的尾端砸在峡谷的入口处,无数山石从两侧滚落,将峡谷的入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可恶!” 好几个黑衣人奔至石墙之前, 看着被堵住的入口, 气得一剑砍了上去,但巨石堵住的缝隙却依旧严丝合缝。 “这该死的东吴人,真会躲!” “不然怎么说人家贵为战国六公子之首呢?” 楚彦重新戴上面具,踱步至眼前被堵死的峡谷入口之前,伸手摸了摸,点头赞许道,“不错,有几分本事嘛。” 仅靠一条水龙,不仅挡住了他的阵法,还给那一群境界不济的修行者挣出了生路,最后收尾还直接炸掉水龙用落石堵住了入口,直接将他们这群人挡在了外面。 整个过程可谓行云流水,环环相扣,后路也考虑得十分周到。 即便在天阶修行者之中,这样的同时拥有强大的能力和缜密的心性的人也不见。 “可惜了,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我们禅院所用。” 楚彦摸着山石摇头。 “长老,您让开,让我三剑轰开这个口子!” 这时一个站在楚彦身后的五大三粗的黑衣人大声开口道。 “不用了,”楚彦眼珠往后转,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用费那个劲了,况且你三剑也轰不开这么多巨石。” “那怎么办?刚刚的阵法再来一遍么?” 其他黑衣人急躁起来,眼神恼火。 “不用那么麻烦,”楚彦摸着眼前石头,打了个呵欠,“就这么堵着挺好的。” 他望着眼前一线天的峡谷,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们以为他们逃出了生天,却不过是进入了另一个陷阱。” 楚彦笑着道,他摸着面前的石头,眼神缱绻,“再等一等,就能见到了。” “长老大人?” 看见楚彦的动作,其他黑衣面面相觑。 “李稷以为他寻找了个不错的退路,可惜他不知道,这座山上可不是什么峡谷都能随便钻的。” 楚彦笑吟吟地扭过头,下巴往一个方向指了指,“看那边。” 黑衣人们纷纷看过去,愕然发现荒草丛中,楚彦所指那个方向居然有一个和眼前的入口极为相似的峡谷。 “不过不得不说,那家伙的直觉还是不错的,如果是他原本选择的这条路,到的确是个安全的去处。” “原、原本选择的?” 五大三粗的黑衣人愣愣地看向楚彦。 “你们难道以为我刚刚什么都没做,只是眼睁睁放走了他们?”楚彦低声笑起来。 “不过我也算是什么都没做,”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另外那个和李稷嬴抱月等人逃进去的地方一模一样的峡谷,“我的那一剑,不过是将那条水龙的终点换了个位置而已。” 其他黑衣人都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说……” 李稷和嬴抱月等人原本应该逃进去的那条峡谷,已经被楚彦给掉包了。 那么,那群人此时所身处的峡谷,又是什么地方? “那群中原人现在想必相当惊喜吧。” 楚彦望着眼前被山石堵住的入口,微笑道。 “哦,不对,我舅舅好像也逃进去了。” 淳于夜虽然没有被李稷的水龙庇护在其中,但之前却也趁乱跟着嬴抱月等人进入了这条峡谷。 那这只能说是报应不爽。 楚彦遗憾地摇头,“这要是中招,也只能说是活该了。” “毕竟我舅舅他,也是性情中人呢。” 毕竟他们所进入的地方,并非只有幻境那么简单。 楚彦望着眼前高耸的石壁,微微一笑。 “诸位,欢迎来到迷幻谷。” 第二百零九章 幽谷 无数石块从山坡上滚下,带起巨大的烟尘。 “咳咳咳。” 嬴抱月与李稷等人一起逃入峡谷中,追兵被挡在峡谷之外,好不容易脱险的众人纷纷跪倒在地狼狈地咳嗽起来。 周围烟尘四起,众人的身影逐渐被掩盖。 “咳咳,阿稷,嘉树, 你们没事吧?” 嬴抱月喘匀了气,一边咳嗽着一边抬头问道。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李稷?” “嘉树?” “小诗?” 腾起的烟尘里,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嬴抱月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噗通一声,一枚小石子从她身后被堵死的峡谷口上落下,打到她的背上,从她肩头滚落,掉落在地。 就在石子落下的瞬间,嬴抱月腾的一起从地上站起。 “大家?” 她站起来的动作搅动了烟尘,灰尘一点点落下,露出空荡荡的四周。 她的身边,空无一人。 “人呢?都去哪了?” 嬴抱月猛地转身,回首四顾,却什么人都没看见。 就在刚刚还在她身边呼吸喘气的同伴们,居然一个都不见了。 眼前的景象诡异的就像一场梦。 嬴抱月猛地咬住舌尖,剧痛传来,但眼前的景色不变。 “幻境吗?还是阵法?” 她深吸一口气,闭目感受身边真元的流动。 然而什么都没有。 空气中只有之前李稷和楚彦两人对抗时留下的一些真元残留,但正在逐渐变淡消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重生至今嬴抱月也进入过几次幻境,但没有哪一次有像现在这样,眼前的情景这么真实的。 烟尘落下,四周就只剩下光秃秃的地面, 没有迷雾,没有风沙,也没有入冰塔林那般复杂的地形。 现在甚至不是晚上,而是日头正盛的大白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嬴抱月转了几次身,但四周的景色没有丝毫变化,这里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峡谷,两边是光秃秃的峭壁,峡谷前方…… 嬴抱月望向峡谷通往的方向眯起眼睛。 这条峡谷极为狭长,一眼望不到头,但就在她视线所及的峡谷尽头,却出现不少绿意,像是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水汽也扑面而来。 “那里是……” 嬴抱月环视了一下四周,她身后已经被石块堵死了,两边也只有光秃秃的峭壁,消失的李稷等人怎么也不可能藏在那里面。 无论她是想找人还是想出去,都只能往前走。 退一万步,如果她真的陷入了幻境,也只能往前走,寻找破境之道。 “只能往前走了吗?”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孤身一人往峡谷前方走去。 …… …… 穿过狭窄的犹如一线天一般的石道, 嬴抱月眼前豁然开朗。 就在看到石道后景象的瞬间, 她不禁睁大双眼。 穿过石道, 她果然依旧身处于峡谷之中,但眼前情景却和之前她进来时的所见的完全不同。 出现在她的眼前的是一大片绿色,峡谷两岸依然是石壁,可不光是石壁还是四周地面上都满是绿意。 谷中树林茂盛,简直就像是南方的树林一般。 这么生机盎然的峡谷嬴抱月并非第一次见,和云雾森林里茂密的植被比起来,眼前的景色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但问题就是……她现在人在西戎。 在干旱的北方山脉上,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大一片树林? 就算是峡谷地形会导致气候变化,但地下若没有水源,气候再变化也是白搭,这里毕竟没有雅鲁藏布江,不可能出现第二个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发现这里的空气里果然充满着水汽。 不光是水汽,这里还拥有充沛的天地元气,论浓郁程度甚至可以和云雾森林、西岭雪山相媲美。 不对劲。 嬴抱月望着眼前生机盎然的景象,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这么贫瘠的山脉上出现这么一块地方,太诡异了。 难道说…… 就在这时,只听嘶嘶两声,小花顺着她的手臂,爬到了她的肩膀上。 “小花?” 嬴抱月侧过头,看向盘在她肩上的小花蛇。 小花直起上身,吐着蛇信子,向着眼前的绿意晃动了一下长长的身体。 “果然,你也感觉到了吗?” 嬴抱月看向眼前生机盎然的峡谷,闭了闭眼睛,轻声道。 “是腾蛇的神力吧。” 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峡谷,嬴抱月的心情极为复杂。 这样的生机,在西戎这块贫瘠土地上是无法孕育出来的,除非依靠外力。 她在踏入此地后就一直在寻找李稷等人的气息,但她没有感觉到李稷他们的气息,却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 这是属于腾蛇的力量。 眼前这片绿意盎然的峡谷,是依靠腾蛇外溢的神力而产生的。 这也就是说她没有找错,这条路的尽头,应该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嬴抱月定了定心神,一步步踏入眼前浓郁的绿意之中。 既然有水汽, 那水源在哪呢? 李稷和姬嘉树他们又在哪呢? 嬴抱月走在湿润的土地上,不忘四处张望搜寻,一边张望一边呼喊。 “李稷!” “嘉树!” “小诗!” 如果她不是被卷入了只有她一个人的幻境的话,她相信李稷等人此时应该也到了这个地方。毕竟腾蛇的神力十分浓郁,李稷和姬嘉树等人一旦察觉到,也一定往这个方向而来。 也许李稷等人此时就在这密林深处的什么地方。 嬴抱月一步步往前走,湿润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她手放在嘴边,继续大声呼喊。 “李稷!” “嘉……” 就在她喊到第二遍的时候,嬴抱月忽然停下下来。 “嘶?” 趴在她肩膀上的小花蛇浑身筛糠似的抖动起来,一双蛇眼呆呆地望着她。 嬴抱月目光也有些呆滞,觉得自己要么是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脑袋出了问题。 就在她喊第二声嘉树的时候,她耳边响起的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是一个略显低哑的男人的声音。 这个男人的声音,她还很熟悉。 嬴抱月指尖微微颤抖,伸手摸上自己的脖子。 然而这一次她发现她自己不仅是嗓音出了问题,她的掌心还碰到了一枚硬物。 她喉咙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第二百一十章 换身 “这是……” 嬴抱月摸着喉咙处的那个喉结,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 这东西,她见过,却还真没怎么摸过。 如果只是她身上长出了这个东西,也许还不是最可怕的。 嬴抱月的手缓缓往上摸,在下巴处她摸到了短短的胡茬。 少年的胡茬还有点软,但已经有扎手的迹象。 嬴抱月靠着手感估计出了这胡茬的长度, 她视线直视前方,有些凝重。 胡茬的长度不短也不长,像是它的主人只是短暂几天没来得及打理,放任它长成这般模样。 这长度……她碰巧也很熟悉。 不会是她想象的那样吧? 嬴抱月整个人机械地往前走,眼前水汽越来越浓重,耳畔传来淙淙水声,在林木的掩映间,她看到了一条小溪。 嬴抱月的步伐不禁变快了起来, 她奔至这条小溪边, 在溪边站定,定定注视着溪水中的倒影。 一个身着素色衣衫的少年出现在了溪水里。 嬴抱月死死盯着水中的那张脸。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姬嘉树的脸。 姬嘉树的身影出现在了溪水中。 她皱起眉头,水中的“姬嘉树”也皱起了眉头。 “姬嘉树”的肩膀上盘着一条小蛇,正蛇眼震惊地望着自己脑袋边换了个模样的主人。 原来如此。 嬴抱月盯着溪水中的人影看了许久,终于接受了事实。 她,变成了姬嘉树。 更准确的说,她的肉体变成了姬嘉树的模样。 她身上的衣服,怀里的东西都没有变,溪水中倒映出的,是一个穿着她的衣服的姬嘉树。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还好她今天早上临走之前换了个装束,原本穿在身上的素色衣衫式样简单,男人也勉强能穿, 不然现在出现在溪水里的,就是一个女装的姬嘉树了。 虽然以姬嘉树的脸想必也能驾驭,但嬴抱月还是不太想看见这样的画面。 只是现在有一个问题。 眼前这诡异的景象, 到底是她幻觉, 还是真实存在的? 是幻觉让她将自己的模样看成了姬嘉树,还是她和姬嘉树的身体真的对调了? 嬴抱月定定望着溪水中的少年,手缓缓向下摸去。 从下巴到胸膛,顺着胸膛一路往下,再往下。 “嘶?” 小花看见她的动作,蛇眼不禁瞪大。 “你这个小东西,想什么呢?” 嬴抱月的手掌停在胯骨之上,无语地瞥了它一眼。 她的手贴在小腹上,没有继续往下摸下去。 虽然只摸到了这里,但已经足够了。 嬴抱月望着湖中的少年,眸光发沉。 她差不多已经可以肯定,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 就像当初她夺舍前秦公主时一样,她的身体和内在恐怕真的和姬嘉树对调了。 至少她手下的这具肉体,不是她妄想出来的产物,是真实存在的。 幻觉基于人的记忆而生,如果她能摸到她都没印象的东西,这就说明眼前的这一切根本不是幻觉。 无论幻境也好, 阵法操纵也好, 修行者本身的记忆是一切的基础。 在幻境里不可能出现修行者本身都没见过的东西。 嬴抱月低头瞥了自己一眼, 又迅速移开视线。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总之她和姬嘉树应该是发生了短暂的身体调换。有可能是因为此地特殊的磁场, 有可能是因为腾蛇外泄的神力……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样的怪事就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嬴抱月最后看了一眼溪水中的那张脸,别开头沿着小溪向前走去。 话说她变成了这个模样,那她原来的身体到哪去了? 其他人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就和之前落入冰塔林时那样,她和李稷等人是一起进入这条峡谷的,可她眼睁睁地和他们在谷口处就失散了。 那么多人不可能一下子消失,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这群人就一起被卷入了这场怪事之中。 毫无疑问,这处峡谷有很大的问题。 嬴抱月想起在进入峡谷前看到的楚彦的那张脸,心头一跳。 她停住脚步,静静站在溪水边。 楚彦的那张脸她的确没见过,这个人也的确很年轻,如果她没估计错,此人应该和李稷年纪相仿。 只是比起楚彦的容貌和年纪,她更在意他使用的剑法和阵法。 想起之前看见的那一招禁剑,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 楚彦使的那一招火法剑,正是她所创的剑法,且不光剑招相似,他挥出的那一剑,动作标准,剑意圆融,简直可以说毫无瑕疵。 甚至连林挽弓当年都未必能练成这样。 这绝不是对着剑谱或是从别人处偷师就能练出来的。 嬴抱月攥紧拳头,如果她并非是完全失忆,她甚至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她失散已久的徒弟。 楚彦的那一招,简直就像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一样。 甚至他之前用来埋伏众人的那个阵法,都是她曾经在战场上多次使用过的,算是她的杀手锏。 想到这里, 嬴抱月气息有些不稳。 然而她就丢了一年的记忆,徒弟可不是一年就能教出来的。 思及此,嬴抱月心神稍定,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继续向前走去。 她沿着小溪走到尽头,面前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湖泊。 这峡谷里不仅有树,有溪,居然还有湖。 嬴抱月望着眼前宁静如境的湖泊,莫名想起了之前在青鸾峰的月沼湖遇见化蛇时的情景。 当时他们一群人一起站在湖岸边往下看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嬴抱月走到湖边,望着眼前碧波荡漾的湖水,她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探身向湖中看去。 怎么说这种地方也不可能再有像化蛇一般的神兽了,就算有,也许还能成为打破现在这不上不下的场面的关键。 然而就在嬴抱月探出身俯视着湖面之时,湖面下忽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个黑影占据了一大半的湖面,足足有小山一般巨大。 “这是……” 嬴抱月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立刻想要转身远离,但理智告诉她,这样做反而会激怒湖底那个庞然大物。 为了安抚对方,她甚至不能移开视线。 她定定望着湖底,湖里那个巨大的黑影也凝视着她。 “你……” 就在嬴抱月想要开口之际,她后脑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砰的一声,她的后脑被重重击中,整个人缓缓倒在湖边。 第二百一十一章 蝴蝶 微风拂过,树林的叶片和地上生长着的草叶簌簌摇曳。 湖面上波光粼粼,光芒直直反射到站在岸边的男人的靴子上。 楚彦站在湖岸边,静静注视着倒在地上的“少年”。 “这小子怎么倒在这了?” “这不是那南楚的春华君吗?” 其他黑衣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在少年身边围成一圈,目光灼灼地盯着昏倒在地上的少年。 楚彦定定打量了地上的人几眼,抬头看向面前碧波荡漾的湖面。 湖面上极为安静, 没有丝毫异常。 楚彦目光深了深,淡淡开口,“你们去找找其他人吧,他的其他同伴估计都没走远,应该都在这附近。” 黑衣人们抬起头来,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犹疑。 “长老,”有禅院弟子觑着楚彦的脸色,疑惑地开口问道, “不现在杀了这小子吗?” 他们这次的任务极为隐秘,在出发之前楚彦明明吩咐过他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只要撞上外人,不管什么身份全部杀无赦。 此时这个南楚人晕倒在地人事不省,正是杀他的好时机,楚彦为何偏偏不动手? 且听楚彦的语气,似乎是想支开他们。 楚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瞥了一眼发问的禅院弟子。 在接触到他的目光的瞬间,刚刚开口的禅院弟子浑身一凛,后背直冒凉气。他连忙低下头,“弟子不该多嘴,弟子这就去找其他人。” 楚彦轻笑了一声,又恢复了之前和气的模样。 他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人,淡淡道,“这小子我一人在这看着就行了, 你们都去找其他人。” “弟子遵命。” 另外几个老谋深算的禅院弟子没有开口,此时看见楚彦表了态, 均低头称是。 岸边腾起几个黑影, 黑衣人们纷纷离开。 一阵风吹过,湖边站着的人里只剩下楚彦一人。 “总算是安静了。” 楚彦走到躺在地上的少年身边,负手看着湖面。 身边人寂静无声。 “看来是真的晕了,”他低头望了一眼地上的人,笑了一声,“你在这湖里,又看到了什么呢” 地上的人依旧没有回答他。 楚彦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望着地上那个身影。 湖面上的风从他的面具上拂过,楚彦目光凝了凝,缓缓将手掌伸入怀中。 等他再将手拿出来的时候,手掌已经攥成了一个拳头。 楚彦凝视着自己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五指。 他的身影倒映在湖面上,湖面腾起比波光更为耀眼的光芒。 即便在明亮的白天,依然能看到有点点的光芒从他的指缝中射出。 楚彦张开手掌,只见一片小小的亮光在他的掌心跃动着,宛如一只发光的蝴蝶。 他静静凝望着这一抹细小的光芒。 如果此时有人在他身边,恐怕会无比惊讶于他的眼神。 楚彦无比眷恋地望着掌心的碎片, 眼神和动作都温柔至极,仿佛他手中托着是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不知看了多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看向躺在地上依旧人事不省的少年,楚彦蹲下身,手托着那枚碎片举到他后心的位置,随后轻轻撒开了手。 他手心那枚发光的碎片就像一只真正的蝴蝶一样翩然飞下,落到少年的后心上。 这时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那发光的碎片倏一接触到少年的后背,立刻融化渗入其中,宛如水滴落进湖面一般,瞬间消失无踪。 楚彦站在一边定定看着这一幕,灰色的眸子里涌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果然啊。” 他静静望着躺在地上的少年,自言自语道,“即便外貌发生了变化,内里的魂魄却一直没有变化么。”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只是他基于直觉的猜想,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他终于可以肯定了。 “终于,找到你了。” 湖边静极了,只能听见湖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楚彦望着地上的那个人,眼前的视野渐渐恍惚起来。 眼前的这个“人”,或者说这副皮囊之下的灵魂。 他已经寻找了整整八年。 …… …… 说是寻找了八年并不准确。 更准确的说,他和那个存在,是在八年前相遇的。 楚彦静静注视着地上的人影,耳边响起嘀嗒嘀嗒的水声。 那是通往地下的通道里,地下水沿着岩壁往下流的声音。 他眼前燃起一盏光线微弱的灯笼,灯笼的光圈里,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 那是一条黑暗的,长长的隧道。 一名瘦小的少年一手打着这盏灯笼,一手摸着潮湿的墙壁,一阶一阶往下走。 他的动作极为小心,因为他知道他如果脚底一滑摔下去,他很可能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这里是禅院的最深处。 是整个禅院地宫中最为隐秘,阴森,危险的地方。 楚彦站在灼热的烈日下, 整个人遍体生凉。 这是一段独属于他自己的,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记忆。 在这段记忆里,有一个还没完全疯狂但即将疯狂的少年,一个黑暗的、空无一人的房间,还有一团莫名其妙的,他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存在。 …… …… “阿彦,你来了。” 被母亲送进禅院的第五年,他满了十三岁。 和刚来时不一样,他不会再在半夜哭醒,摸着身上的鞭痕喊着阿娘无法入睡。 可即便如此,每次进入那个供奉着金色佛像的佛堂之时,楚彦浑身的筋肉还是会瞬间绷紧。 “禅主。” 喉咙像是被绳子勒紧一般难以呼吸,他脸上瞬间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恭顺地趴伏到地上,“禅主,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说了多少次了,你不用向我跪拜,”金色佛像淡淡开口开口,声音不喜不怒,“你母亲看到可是会伤心的。” “怎么会,”楚彦脸上笑意不变,“禅主德高望重,小子是被您的威望所感,五体投地而已。” 如果刚开始他还会被这样的说辞所惑,到现在他已经心知肚明。如果他以为他能向母亲告状,那才是大错特错。 在说出禅院隐秘的瞬间,他就会连人带存在都消失,成为地下那些黑泥的养料。 就像那飞不出的蝴蝶,啪的一声掉在泥里,被瞬间淹没。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封印 跪在地上的楚彦眼前浮现出蝴蝶在泥沼中挣扎的情景,这时佛像再次开口。 “你这嘴真是越长大越甜,不枉我疼你这么久。” 这话像是在夸他,话语却听不出丝毫夸赞的味道。 他木然地听着这样的话语,谦卑地低下头,露出满面的笑容,仿佛满心欢喜。 “对了, 我这次叫你来,是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他浑身顿时再次绷紧,伏在地上,“请禅主尽管吩咐,小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不用那么紧张,不是要你赴汤蹈火。” 佛像笑了一声, “说起来,只是一件小事。” 他竖起耳朵。 可上面却久久没有传来声音,佛像后的人陷入了沉默,视线落到了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他趴在地上,汗珠一颗颗从额头上滑下,却不敢抬头。 他的身形外貌佛像后的人应该再熟悉不过,这人到底是在看什么? “唔,不错,你的话应该能进去。” 片刻之后,佛像才再次开口。 进去?进去什么地方? 他一头雾水,下一刻只听一声脆响,一枚钥匙被掷到了他面前。 “禅主,这是……” “这是一个地方的钥匙,”佛像淡淡道,“至于这地方在哪,你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睛。”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抬头看向佛像的眼睛。 下一刻他眼前金光一闪,只觉像是有两支利箭扎入了眼珠子里, 他不禁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在地上打起滚来。 佛像在上面漠然地注视着地上的少年。 就在他痛得打滚的过程中,一幅幅画面和一条条路线接连不断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最后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一扇捆着密密麻麻锁链的铁门。 “禅主,这是……” 他知道他刚刚经历了禅主瞳术的洗礼,出现在他脑子里的这个地方是…… “这是一间密室,从地宫角落的一个阵法处可以直接到那里,位置和过去的方法我已经直接传到了你的脑子里。” 佛像淡淡道,“你拿着这把钥匙过去,自然就能打开。” 他伸出颤抖的手抓住地上的那枚钥匙,“请问您让我去这间密室是为了……” 砰的一声,一个背篓被丢到了他面前。 佛像淡淡道,“去添点柴。” “什么?” 他望着眼前的背篓,有些傻眼。 “你从柴房那边要点柴火,从今天开始,每天送十斤到那间密室里。” “至于是哪里要用,你进去后就明白了。” 佛像不紧不慢地吩咐着,他却听得一脸懵然。 他虽然没什么本事, 但禅院中有的是干杂活的奴隶,送柴这样的粗活为什么需要特地找他来办? 就算想要惩罚他, 刑堂里也有的是花样, 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哼。” 他的疑惑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却还是被佛像后的人察觉了。 “怎么?想知道为什么找你?” “弟子不敢,弟子这就去办!” 他连忙五体投地地请罪,佛像却只是冷哼了一声。 “为什么找你,等你到了那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佛像慢条斯理地开口,“说实话我也不想将此事交给你,但奈何禅院里的火法者太少了,我最近有事要离开禅院,你可得争气才行。”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响,那密室里的存在和火法者有关系? 禅院主人离开禅院外出办事的情况不多也不少。按照禅主的说法,那间密室里需要木柴的那个存在,之前都是禅主在照顾? 能被禅主亲自照顾,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他心脏怦怦直跳,攥紧了手中的钥匙。 “对了,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在地方里看见的东西,都不能告诉任何人。” 佛像淡淡开口,“你要是透露了一个字,就永远地呆在地底吧。” 这句话说的很隐晦,但他却瞬间如同置身冰窖。 他低下头,眼角的鲜血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弟子明白。” …… …… 楚彦站在记忆的长河里,静静望着那个在黑暗的甬道里行走的少年。 直到走在潮湿的地下密道里,当时的他还是觉得如同在做梦一般。 来禅院五年里,他也见识了不少禅院见不得人的所在,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就在禅院地宫的下面,居然还有一层更深的地宫。 只是比起地宫,这个地方称作为地牢也许更为合适。 通往地底的狭长甬道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他还没走到地方,就已经觉得喘不过气来。 这么深的地方,想必没有活物能够生存下去。 站在甬道里的小少年捏紧了手中的灯笼。 他很难想象如果有人一直被关在这种地方会是个什么下场。恐怕就算没疯,也离疯不远了。 甬道里的水珠打在他的脊背上, 冰冷刺骨。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往下走。 走着走着,就在他快要走到记忆里的路线尽头之时,倏然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这不是一般的热浪,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头发丝都要被烧焦了,后背背篓里的木柴也发出一股焦糊味道。 “这是……” “为什么找你,等你到了那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佛像所说过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楚彦顿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不是火法者,到了这里就会寸步难行。 他调动起全身真元,顶着热浪一步步向前走去。 就这样又走了上百阶,他在脑海中看到过的那道巨大的铁门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铁门足有两人多高,上面原本留有气孔,但此时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锁链堵住。他定睛一看,发现这道铁门和捆在上面的锁链都是寒铁所打造的,上面布满了阵法刻痕。 如果没有这些,这道门恐怕已经被这热度所融化了吧? 背着背篓的少年抬起头,怔怔望着眼前的景象,想起幼年时听过的锁龙渊的传说。 黑暗幽深的地底,无数道粗大的铁链,凶险异常的阵法,他眼前的这件密室,仿佛封印着一匹穷凶极恶的猛兽。 恐怕也只有千年凶兽,才能配得上如此严密的阵仗了吧。 他咕咚吞咽了一口口水,从怀里掏出钥匙,插入锁孔之中。 第二百一十三章 血池 咔嚓一声,锁链哗啦啦掉到地上,门开了。 楚彦紧张起来,咳嗽了一声,颤抖着伸手刚想推门,伸出去的前脚抖了抖,又退了回去。 小少年将灯笼放在地上,退后一步,朝着眼前虚掩着的铁门拜了一拜。 “小子无意打扰,放了东西就走。” 他又吞了口口水,毕恭毕敬道。 “还请……前辈千万不要怪罪。” 他在禅院的地底斗兽场内见过许多被捕捉来的神兽,可看这一路走来的阵仗,他总觉得这里面关的很可能不只是一匹神兽。 很可能……是一位真正的“神”。 想起之前他听闻过的青龙神消失以及朱雀神受伤的传闻,楚彦顿时更加紧张。 禅主到底是弄来了什么东西关在里面? 今日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他这条小命真有可能交代在里面。 做完一整套礼节,楚彦这才直起腰来,抖着手提起地上的灯笼,将全身的真元调动到极致。 吱呀一声,这下他狠狠心一把推开了铁门,一个闪身闪了进去。 咔哒,就在他人进去之后,他身后的铁门立刻合上,只听外面哗啦啦作响,一圈圈铁链自动缠绕了上去。 “等……” 楚彦转过身,惊恐地望着严丝合缝的大门。 “我……禅主?” 难道说禅院主人根本就不是让他来办事的,而是让他来这里当这邪神的祭品? 恐惧席卷了他全身,楚彦整个人瘫软了下来,连冲到门前捶打门扇的力气都没有。 四周热的像个蒸笼,灯笼从他手中无力地坠下,倒在一边,灯火渐渐熄灭,整个暗室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嘀嗒,嘀嗒。 楚彦独自一人在黑暗里不知瘫坐了多久,耳边只有水珠落下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这是岩缝里渗出的水,还是他的泪珠。 伴随着一声声嘀嗒声,他原本因恐慌到极致而散去的理智渐渐回拢,视线也清明了起来。 这暗室虽然压抑闷热得如同阿鼻地狱一般,但迄今为止,他进入之后什么都没发生。 既没有火焰将他烧成焦炭,也没有青面獠牙的猛兽扑上来将他撕扯入腹。 四周静悄悄的,甚至连个活物的呼吸声都没有。 “这里到底是……” 四肢恢复了一些力气,楚彦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摸索着捡起地上的灯笼,用剑火重新点燃。 微弱的灯火照亮了他脚边三丈远的地方。 楚彦提着灯笼,打量着他身处的这个地方。 刚刚进来的太急,他根本没来得及细看,此时望着眼前这间暗室,他的心缓缓向下沉去。 首先,毫无疑问的,这里是一间囚室。 这是一间大概十丈见方的暗室,并非自然形成的山洞。地下铺着长满青苔的青砖,墙上和顶上都悬挂着锁链,锁链上隐隐能看见无数血痕。 阴森恐怖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之内。 除了这些锁链之外,整间囚室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脑海中所想象的巨大凶兽,更是不见踪影。 因为灯笼光芒有限,照不见囚室的后方,隐约看见一片阴影,楚彦的手颤抖着提起灯笼,往前面照了照。 那里有个一人多高的洞,洞后面黑黝黝的,通往别的地方。 楚彦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个洞看着就像是凶兽的血盆大口,他恐惧至极,但还是迈动着僵硬的双腿逼自己向洞口走去。 他没有办法,他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他身后传来一声脆响。 楚彦头皮一炸,猛地回头,才发现是他背上背篓里的一根木柴掉到了地上。 对了,柴火。 楚彦愣愣望着地上的那根木柴,心里涌起一个疑惑。 如果禅院主人真的只是想要将他骗到地底当祭品,为什么还特地要叫他背一筐柴火来呢? 那人大可以找别的理由搪塞,没必要找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除非…… 是真叫他来这里送柴的。 想到这里,楚彦瞳孔微微收缩,脚下也有了力气。 他定了定神,一步步走进了那个黑洞之中。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楚彦一时间有些头晕,下一刻他惊讶地发现,这里血腥气虽然浓重,却丝毫都不腥臭。 按理说在这么闷热又潮湿的地方,气味应该相当恶臭才对。可奇怪的是,除了血腥气外,这里的空气中没有丝毫异味,血腥味中甚至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味道。 楚彦举起手中的灯笼,照亮前路。 他微微睁大眼睛。 和外面那间囚室不同,这里面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大概有外面暗室的两倍多大,呈半圆形,后面似乎还通向什么地方,但被一块巨石给堵死了。 巨石的前方,是一个圆形的血池。 或者说泥潭更为准确。 楚彦吞了口口水,吓得后退一步,紧张地看着眼前布满黑泥的池子。 他知道这些黑泥是禅院最为深刻的黑暗,如果碰上一点,没有禅主的解药,必死无疑。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黑泥,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池子里除了黑泥外,应该还混合了大量的神兽的血。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个地方不臭,他是斗兽场的常客,知道有不少神兽的血是带有香味的。 黑泥和神兽之血浸泡…… 这池子里到底有什么? 楚彦紧张到了极点,不敢再靠近一步。 但下一刻他恍然发现,这个泥潭极为安静,别说底下藏着什么了,整池黑泥泥面平整,连气泡都不见上浮一个。 在他的印象中总是疯狂翻涌的黑泥在这个池子里极为安静,简直就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泥土一般。 怎么看这个池子里都不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一般。 “这……” 楚彦眨了眨眼睛,这时一堆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就在这池子边靠近他脚边的方向,堆着一堆快要燃尽的木柴,灰烬里还能看出原本柴火的形状,此时整堆火里只剩下几颗火星。 “你去添点柴。” “至于是哪里要用,你进去后就明白了。” 禅主的话响在耳边,楚彦呆呆地看着那堆灰烬。 他的确知道该把这些柴倒哪了,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烧这些木柴? 难道是这个池子? ------题外话------ 楚彦:? 第二百一十四章 火苗 “打扰了……” 不管怎么说,他当时只有十三岁,整个人还算是单纯。 楚彦漠然地看着记忆那个拘谨的少年。 如果是现在的他,大概在察觉到不对劲后,就不会靠近了吧。 虽然吓得半死,但背着背篓的小少年还是鼓起勇气,走到池边,将背篓里木柴一股脑倒到了灰烬上。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转身,逃到洞口处。 然而身后并没有传来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站在洞口边,僵硬地回过头。 他倒下的那堆木柴散乱地蹲在灰烬之上,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也没有燃起。 是他添柴添晚了,里面的火种都燃尽了吗? 他呆呆望着那堆凌乱的柴火,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点个火。 但下一刻只听噗的一声,那堆原本毫无动静的木柴忽然就燃了起来,火焰熊熊冲天而起,足足有一人多高。 楚彦被吓了一大跳,像只兔子般猛地往后一蹦。 下一刻火焰缓缓降低,变成了普通火堆的大小,安静地燃烧了起来。 什么都没发生。 火焰后的那一池黑泥也毫无动静。 一切都那么平和,安静到诡异。 “这……” 楚彦看着那堆莫名其妙就燃起来的火,浑身僵硬。 他可以确定之前那堆灰烬的确是燃尽了,是不可能引燃那么大一堆木柴的。 这堆火,真的是凭空烧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或者说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浑身毛骨悚然,可以确定这个地方果然很诡异,必须尽快离开才行。 不管这里面到底关着什么,他这一趟添柴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管里面关着什么都和他关系,可以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到这个阴森诡异的地方来了。 楚彦拎起地上的背篓,打着灯笼仓惶转头向铁门处逃去。 轰的一声响,他的脑袋撞在坚硬的门板上。 他抬起头,呆呆望着眼前紧闭的铁门。 怎么回事? 他明明已经添完柴了,但这道门却依然从外面紧紧锁着。 是禅主什么地方搞错了吗? 楚彦心中绝望起来,从能正常添柴来看以及没有凶兽来吃他来看,佛像打发他来这一趟也许还真的只是让他来送柴火的。 可是这铁门是怎么回事? 是发生了连那佛像都没有预想到的意外吗?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出不去了。 楚彦用钥匙拼命戳动着门锁,但铁门却岿然不动。 毕竟锁住这道门的不是门锁,是外面的锁链。 望着眼前封死的铁门,楚彦眼中腾起一股戾气,他反手拔出腰边的佩剑,运起真元全力劈砍而去! 砰的一声,他的眼前火花四溅,但铁门动都没动,连道剑痕都没留下。 小少年缓缓滑坐在地上,呆呆望着手中长剑上的缺口。 四周静默无声。 没有任何活物回应他,没有人记得他,更没有任何人能救他。 他清楚地记得在进入地底前禅院主人是如何耳提面命不许他将此地透露给任何人,也就是说除了禅主外,禅院内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可禅院主人已经离开了西戎,按照以往的规律,这一走至少要一个月才会回来。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在这里变成干尸了。 但那又如何呢? 对禅院而言,不过又是死了个弟子而已。 就算他莫名其妙的不见踪影了,那些天天骂他杂种的人,也不会有任何一人会想起去找他。 他只能一个人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一点点被困死。 那个时候的他,以为在经历了诸多折磨之后已经不怕死了,但真的被困在这种地方,他才意识到这也许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死法。 待在一个狭小的,寂静的,无人的地方,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这才是这世上最难以想象的恐怖和最难以承受酷刑。 随着时间流逝,灯笼中的火焰燃尽,他的四周陷入黑暗。 他浑身的真元已经耗尽,连剑火都无法点燃,真正的走投无路。 小少年在黑暗中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抱着腿呜呜哭了起来。 嘶。 真丢人,丢人都丢到家了。 楚彦望着记忆里在暗室中才待了不到一天就哭成那样的自己,眼中浮现出无尽的羞耻。 但这也足以证明那样的环境对一个正常人而言,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折磨。 当年十三岁的他只是待了几个时辰就受不了了,可一直待在那里面的人呢? 楚彦静静望着记忆中的那堆火,瞳孔中仿佛燃烧着一个小小的火苗。 寂静的暗室里,小少年哭得不能自已。 黑暗是一种更可怕的心理折磨,他整个人又累又饿,在黑暗中只觉得快要迷失了自我。 就在这时,有光线从他身后传来。 对了,那堆火! 少年哭声一停,呆呆地抬起头。 他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回了之前的那个山洞。 原本在他眼中如同洪水猛兽的火焰,此时却宛如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缓缓走近那堆火,出神地注视着那跳动的火焰。 那堆火依然在池子边燃烧着,他吞了口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走到那堆火焰边抱腿坐下。 火焰极为灼热,但他是火法者,并不觉得烫。 他望着那堆火,眼眶里莫名其妙又涌出了大颗的眼泪。 啊,真是够了。 他小的时候这么爱哭的吗? 楚彦无奈地望着记忆里的自己,无语至极。 不过当时的他整个人心神几近崩溃,没哭得哭爹喊娘已经不错了。 毕竟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阿娘……” “儿出不去了……” “儿见不到你了……” 坐在火堆边的少年一边哭一边擦要喘不过气来。 楚彦有些尴尬,他刚想给自己开脱,就发现那个时候的自己忍不住开始喊娘了。 他当时是还没断奶吗他,啊? 楚彦望着记忆里的自己嘴角抽搐,但就在这时,他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出现了。 成年的他望着眼前的景象,瞳孔微微收缩。 小少年坐在火堆边,低头哭得忘我,肩膀一耸一耸的。 而就在这时,一抹温暖柔软的东西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呆呆抬起头,愕然望着眼前的景象。 眼前的火堆里,探出了一抹长长的火苗,宛如一个人的手一般,托住了他的脸。 但更让他震惊的还在下面。 ------题外话------ 火苗成精现象 第二百一十五章 少女 “快……逃。” 地下室里的少年呆呆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火焰。 他脑海里因为震惊一片空白。 因为他眼前的火焰,说话了。 第一声他还以为是他的错觉,但下一刻,那一抹火焰托着他的脸,有模湖的女声从火焰中心传来。 “你怎么……还在这?” “离我……远一点啊……” 女子的声音很微弱,断断续续的,但在这寂静的地下听着依旧十分清晰,他甚至能听出她声音里蕴藏着的担忧和焦急。 “这……” 挂着一脸鼻涕眼泪的少年呆滞地望着眼前的画面,又惊又吓,整个人都失去了反应能力。 他这是见鬼了吗? 火居然说话了? 楚彦眼睛瞪得像个铜铃, 还是说,他眼前的这堆火,实际上是个人? 想到这里,他全身瞬间冷了下来,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他在禅院呆了五年,见过太多外界没有的怪事,却还没有见过人变成火的。 但是……他见过人变成泥。 楚彦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望着眼前跳动的火焰鼓起勇气问道,“你是谁?” 火焰静静地燃烧着,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这不是个人吗? 楚彦眨眨眼睛,有些失望。 在最初那两声之后,这火焰也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一抹伸出来的火焰也收了回去,一切都只像是他的一场幻觉。 楚彦望着眼前的火堆,又想哭了。 他想到做到,大颗的泪珠再度涌出眼眶。 这时那一抹火焰再次出现了。 之前托着他脸颊的那抹火焰这次挪到了他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就像是在安慰归家哭泣的小孩子。 这一次总不会是他的幻觉了吧? 楚彦定定望着这一抹火焰,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剧痛传来,他脑子也清明起来。 他眼珠向上转动,看了一眼那抹宛如人手一般的火焰,轻声问道,“你是谁?” 火焰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在他脑袋上摸了两把后就收了回去。 “哎,等等,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楚彦连忙焦急地问道。 然而火焰没有反应,抱成一堆静静燃烧,就像是一个死物。 好吧…… 楚彦闭了闭眼睛,内心失望至极,但这也是他早就猜到的结果。 不管这火是个人还是成了精,如果不能帮助他出去,那它就是没用的东西。况且它自己都被困在此地不得出去,又怎么会知道如何帮助其他人出去呢? 想明白这一切,楚彦长长吐出一口气,颓唐地在火焰前坐下。 看来这堆火充其量也就能照个亮。 只是…… 楚彦打量着火焰下的灰尽,满心忧虑。他背了满满一背篓的柴,可光他在这间暗室里呆着的这几个时辰里,这些柴眼看着已经烧了快一半了。 之前禅院主人说让他每天都来送十斤,也就是说这堆火一天就能烧十斤木柴。 那他眼前的这堆火焰,大概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坐在火堆边的少年目光阴郁地注视着眼前的火焰。真元耗尽再加上哭泣榨干了力气,他的眼皮越来越重。 但楚彦不断咬着舌尖提醒自己不要睡去,他很害怕他就这么睡去后,再一次醒来这堆火就熄灭了,他只能在黑暗中一点点绝望至死。 但疲倦还是如潮水一般席卷了他的全身,就在又一次眼皮打架后,楚彦眼中腾起一抹戾气,抓起腰边的长剑,狠狠扎入了自己的大腿中。 剧痛让他一下子就清醒了,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新鲜的血气,他的视野也越发模湖。 剧痛虽然唤醒了他的神智,但因为真元耗尽,他的伤口无法及时愈合,鲜血流到了砖缝中,他整个人因为失血瘫软了下来。 他还……真是蠢啊。 不过这种死法也好,总比一点点在这里变成干尸要好。 小少年倒在地上,哐啷一声,剑柄从他的手心划过。 楚彦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视线所及之处,正是那座装满泥血的池子。 他大睁着眼睛,望着那座池子,渐渐失去意识。 楚彦站在记忆长河里,静静望着昏死过去的自己。 他也是第一次在成年后审视自己的那段回忆。 现在想来,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宛如一场梦。 他当时失血过多头脑昏沉,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似幻,直到现在他也难以判断,那个时候他看见的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 漆黑的地下室里静悄悄。 小少年躺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积成一个血泊。 眼前明明是他自己的身体,可他却就像是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 楚彦目光微深,这不是他的妄想,而是他确确实实的记忆。 事后回想起来,他猜测他当时应该是出现了短时间的灵魂出窍的现象。 但不管是灵魂出窍还是他单纯地在做梦,之后他看见的那一幕,永永远远地留在了他的生命中,烙印在了他的眼底,再也无法忘记。 “你……为什么不逃呢?” 就在他灵魂出窍,站在自己昏睡的身体边呆呆看着地上的自己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纤细的女声。 楚彦整个人宛如被冻结一般,缓缓回过头。 回过头后,他看见了她。 他昏倒前全是黑泥的池子里,忽然变得鲜红无比,全是满满的鲜血。 就在这个血池里,他看见了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女。 她衣着单薄,双臂上捆着锁链,锁链连在山洞顶端长长垂下来,下半身浸在鲜血之中。 楚彦就像真的灵魂出窍一般看着这一幕,随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个池子不是空的。 这名被困在地底的少女,才是这间囚室存在的理由。 他勐地低头去看池子边的那堆火,随后愕然地发现,那堆火居然不见了踪影。 池子边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连之前燃尽的那些灰尽都不见了。 不,也许它们从未出现过。 楚彦望着泡在血池中那名少女,只觉得呼吸有些艰难。 有那堆火的时候就看不见她,看见她的时候,就看不见那堆火。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就是那堆火? 第二百一十六章 呓语 就在楚彦望着眼前这一幕震惊得魂不守舍之时,那名被捆住的少女缓缓抬起了头。 就在看见她的脸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另一种震撼。 楚彦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虽然害怕,却怎么都移不开视线。 之前关于那堆火的猜想,也彻底从他脑子里被吹飞了。 只因眼前的少女,是他长这么大见到过的最好看的人。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他娘…… 但眼前的女子,有种让人难以形容的美,那不是一种明丽张扬的美,却让人看一眼怎么都忘不了,只让人想将视线永远地停留在她身上。 楚彦贪婪地注视着这一切,可就在目光触及她的双眼之时,却勐地一愣。 这名少女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会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然而抬起头的她双眼迷蒙,眼睛上像是蒙着一层白翳一般,毫无神采。 她看不见吗? 楚彦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瞧,发现她似乎是真的看不见。少女手臂上的锁链被哗啦啦拖起,她动了动,却没有往前看,反而侧着耳朵寻找着什么。 虽然知道这是梦境,但看着眼前的一幕,楚彦还是一瞬间涌起极为复杂的心情。 这么美的女孩子,居然是个瞎子吗? 这时这名少女侧耳倾听了一下,再次开口。 “你……怎么还在这?”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可其中含着担忧却满得快要溢出,几乎到了声声泣血的程度。 楚彦心头一跳,她在和谁说话? 这女子一开始看着像是在和他搭话,但发现她眼睛看不见后,楚彦就难以肯定了。 听她说话的语气和内容,也不像是在说他。 这时少女挣扎的动作大起来,扯动了嵌在岩壁中的铁链,看着那雪白的胳膊被铁链磨出血来,楚彦心中一痛,连忙开口。 “你是谁?快别动了!” 被捆住的少女一僵,脸缓缓转向他所在的方向,艰难地开口。 “你为什么,还不逃?” 逃? 楚彦呆呆望着她,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是在和他说话吗? 不过不管是不是在和他说话,这人也许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楚彦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我倒想逃,可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前辈,你知道吗?” 白衣少女闻言沉默了下来,低下头不动了。 怎么回事? 楚彦不明所以,紧张地望着她。 片刻之后,少女重新抬起头,双眼还是之前那般迷蒙,望着他喃喃开口,“我明明叫你不要出去的……” 原来,是这样吗? 听见对方答非所问,楚彦眼中的光彩暗澹下去。 他现在可以肯定,这名少女不是在和他说话。 甚至她到底能不能和人进行对话都有待商榷。楚彦盯着血池中的女子,她与其说是在和人说话,更像是在和她记忆中的某个影子说话。 至于她的那双眼睛…… 楚彦望着泡在血池中的少女皱紧眉头。不知为何,眼前的女子虽美,却给他一种诡异违和感。 就好像他眼前站着的不是个完整的人一般。 楚彦不知该如何形容他这种感觉,这时他忽然想起他小时候的一段经历。在他还没进禅院前,曾在部落里曾见过一个类似的人。 那是个在沙漠里失踪后又被人找回来的牧羊女,虽然人是找了回来,但整个人却变得痴痴傻傻,整日都重复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他当时年纪小,跟着一群小家伙们去看稀奇,于是就记住了这个女人。 按照部落里老人的说法,这女人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丢了魂”。 楚彦望着泡在血池里的少女,虽然给人的感觉并不完全一样,但他却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些许和那个丢了魂的女子相似的味道。 看见她的眼神,楚彦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难受。 也不知道这女子是在和谁说话。只是身陷这样的处境都还没有忘记的人,想必对她而言相当重要吧。 从她说的那些话来看,她恐怕还都一直陷在一个场景中没有出来。 只是他现在倒也没有同情别人的余裕,楚彦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向那个女子问道。 “你是谁?你知道怎么从这出去吗?” 正低声呓语着女子愣了愣,脸朝向他。 “你是谁?” “怎么从这出去?” 楚彦一鼓作气,更大声地问道。 然而女子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楚彦失望至极,语气也不由得急躁起来,“告诉我!告诉我怎么出去!” 他的声音逐渐撕心裂肺,又从撕心裂肺变得嘶哑,“我不要和你一样死在这!” “我不想死……” 听到这句话,少女被锁链捆着的手动了动,却没有再剧烈挣扎。 捆着她的锁链每一根都有拳头那么粗, 她本来也挣不断这锁链。 楚彦看着这一幕,缓缓跪倒在地。 他心中愤恨至极,但知道是他找错了对象。一个被囚在这里的,神志不清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个人的女子,不可能知道出去的方法。 她若真的知道,她自己怎么不逃? 刚刚的哭诉,让他在梦里也精疲力竭,楚彦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意识终于彻底陷入黑暗,然而就在他彻底进入黑甜梦境之前,他好像再一次看见了那抹火焰。 有一只纤细柔白的手掌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怎么回事?到底是火还是人的手? 他又出现幻觉了吗? 可就在楚彦以为是他的幻觉之时,他耳边传来最后一声轻轻的呓语。 “阿稷,你怎么不听话呢?” …… …… “阿稷,你怎么不听话呢?” 那是一声浸透在时光长河里的叹息,铭刻在骨髓中,摇曳在微光中。 昏睡在地上的少年睁开双眼,直到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这一声叹息都还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阿稷,是谁? 楚彦魂不守舍地抬起头,呆呆地看向前方。 下一刻,他童孔剧烈收缩。 他眼前不再是那个堆满黑泥的血池,而是一扇紧闭着的铁门。 粗大的锁链严严实实地捆在门上,像是从未被解开过一般。 怎么回事? 楚彦勐地回过头,看着身后幽深的甬道,睁大了双眼。 他,出来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着魔 冰冷的铁门在眼前紧闭,好像从没有任何人进去过。 楚彦跪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扇门。 那是……梦吗? 他缓缓低下头,沉默不语地看着自己满是血迹的裤子。 大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可他体内因为真元耗尽的虚空之感依旧,他的伤口不可能是靠他自己的力量愈合的。 那又是因为谁呢? 他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楚彦又抬起头,望着眼前的铁门。 一道冰冷的铁门,隔开了两个世界。将所有的隐秘,都隐藏在其中。 他注视着这道门缓缓站起。 他向眼前的铁门伸出手,但下一刻,他的手掌停留在铁锁之前,一动不动。 他系在脖子上的钥匙从他脖颈下滑落下来,但楚彦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如同一截枯枝。 下一刻,他脚步沉重地转身,沿着潮湿的石阶开始往回爬。 灯笼和背篓都丢在了暗室里,出来的只有他,甬道里黑暗里几乎一片漆黑,楚彦摸索着岩壁往上爬,脚步越来越快,就像是在逃命一般。 不,是真的在逃命。 眼前逐渐出现光亮,他打开出去的阵法,向眼前的光亮一头冲了上去。 “呼、呼……” 脚掌重新踏上地面,楚彦绕过墙角,扶着墙壁大口喘气,呆呆地望着眼前熟悉的地宫。 直到此时,他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又累又饿,更重要的是脑子里一片空白,莫名有种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感觉。 楚彦扶着墙壁,虚弱地坐到了地上。 但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 “楚弟?” 十三岁的楚彦一个激灵,勐地回头,看见一个戴着修罗面具的小男孩站在墙角的另一边,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楚彦眯起眼睛。 这个少年比他还矮一个头,只有十岁左右。 少年脸上的修罗面具足足有他脸两个大,但从面具中透出那双碧童却闪闪发亮,摄人心魄,很难让人想到这只是一个十岁孩子的眼睛。 禅院地宫深处,只有达到一定身份的弟子才能进来。而这名少年则是能在禅院地宫深处行走的,年纪最小的禅院弟子。 不,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算是正式的禅院弟子,就在几年之后,这个孩子还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成为更加位高权重的人。 那个时候的他们,都还只是孩子,还各自处于各自人生的转折中。 楚彦扶着墙壁站起身,叉着手向眼前的男童行礼,“舅舅。” 没错,这个男孩虽然比他小,但在辈分上却是他的表舅,更重要的是此人有个比他的母族还要尊贵的姓氏,让他不得不对这个孩子毕恭毕敬。 “唔,不用多礼。” 当年才十岁的淳于夜手背在身后,微微一笑,好奇地问道,“楚彦,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气就像孩童一样天真,但楚彦心知肚明,这个小孩的城府完全不逊色于任何大人。 “没什么,”他扬起笑脸,“就是走到一半脚软了,让舅舅你担心了。” “对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和淳于夜说话,那就是多说多错,不如少接触。在他进入禅院,他母亲就仔细叮嘱过他,让他记得要小心淳于家的男人。 淳于夜是直接由禅院主人带入禅院的人,两人之间似乎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这样的人,还不是现在的他能惹得起的。 “舅舅,抱歉,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楚彦闭了闭眼睛,讨好地又向淳于夜行了个礼,随后转身快步离开。 但直到他走出去很远,他都能感觉到淳于夜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后面注视着他。 …… …… “你在地下看到的一切,如果被其他人知晓,你就永远留在地底下吧。” 直到楚彦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房门死死锁上之时,那句话都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 他后背抵着门板滑下,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外面的天色已暗,他大约清晨进去的地底,此时回来已是黄昏日暮。 只是一天的时间,却如同一年那般漫长。 楚彦起身脱下身上汗湿的衣物,如婴儿初生一般站到了铜镜之前。 他定定望着自己挂在胸口的钥匙,和大腿根处的伤口。 就在这时,铜镜深处出现了那名少女的脸。 不,他在想什么呢! 楚彦勐地摇头,魂不守舍地望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 他这一趟能够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幸,谁都不知道那样的幸事会不会再发生一次,他难道还想下去送死不成? 禅院主人要他下去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那道铁门会自己从外面合上,他如果不下去,等禅院主人回来也许会迁怒于他,但靠他母族在其中斡旋,他未必不能捡回一条命。 可如果他明天再去…… 他很可能明天就死了。 不,不行,他不能再去了。 楚彦捡起床上干净的衣物换到身上, 但他一边穿衣服一个念头却在他脑子里不断盘旋。 那些木柴,只够烧一天。 如果他不去添柴,那堆火焰会不会就此熄灭?那名少女,会不会就这么消失了? 不,不对,他出来前做的那个梦里,那堆火根本就不存在,那名少女他也没用肉眼亲眼看见,恐怕也只是一个幻影。 他难道要为一个根本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人,豁出一条命去不成? 那他脑子是真出问题了。 不去了! 楚彦将自己整个人摔在床上,拉起被子盖到头顶。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不再下去了。 那么可怕的地底,他这辈子都不要再下去。 …… …… 第二天。 楚彦背着一筐木柴,沉默地站在禅院地宫的墙角。 四周静悄悄,因为时间尚早,大部分的禅院弟子都还在睡梦之中。 楚彦注视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墙角,眼神像是死了一样。 嗯…… 谁能告诉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此时此刻他倒是无比希望淳于夜那个小鬼能在墙角出现,质问他要去什么地方,把他从这诡异的行径中打醒,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而不是像个大傻子一样,大清早背着一筐柴站在门口。 但淳于夜没有出现,他昨日回白狼王庭去了。 楚彦背着一筐柴面壁良久,下一刻他抬起手,在墙壁上画了几道。 轻微的一声卡察声,眼前的砖块移动分开。 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他眼前。 第二百一十八章 生存 楚彦硬着头皮走下阶梯。 通往地底的甬道一如既往的闷热湿滑,阴森诡异。 但楚彦无语地发现,就在快要走到地底的时候,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彷佛昨天那个逃命一样逃出去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这是怎么了?脑子热坏了么?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他算是做好了准备,背篓里除了柴火,甚至还带了水和干粮。 再一次站在那缠满铁链的铁门前,楚彦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他颤抖着从胸口掏出钥匙,脑海里警铃大作,理智让他想把手收回去,可他的手就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直直向前伸去。 卡察一声,锁开了。 和之前一样,那一圈的锁链哗啦啦都落到了地上。 吱呀,铁门开了一条缝。 楚彦整个人僵硬地站在门口。 怎么办,进不进去? 热气和血气从门缝里冲出,直直冲进他的鼻腔。 对着岩浆往里面跳,大概就是说他这种人了吧。 楚彦知道他在干蠢事了,但他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推开眼前的铁门,一步步走了进去。 密室里静悄悄,里面的布置和昨天相比没有丝毫变化。 楚彦心脏紧张到发痛,这一次他没有停留,直直往内部的山洞走去。 穿过暗门,那口巨大的池子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可池子里的液体并非血色,也没有一名白衣少女被铁链捆在其中。 楚彦呆呆望着空荡荡的泥池,视线缓缓下移,落到池边燃烧着的那堆火。 昨天带来的那堆木柴已经将近燃尽,火苗变得只有拳头那般大。 当然,火苗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火苗。 楚彦的心脏缓缓舒展开来,幽幽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叹息什么。 楚彦从背上摘下背篓,掏出干粮和水放到地上,随后将满筐的木柴哗啦啦倒到了火苗之上。 这次没花多少时间,火苗噗的一声引燃新的木柴,变成一堆篝火。 楚彦盘腿在篝火前坐下,出神地盯着眼前的火焰。 火焰静静燃烧,悄无声息。 楚彦盯着它烧了许久,开口道。 “喂。” 火焰没反应。 “喂,那什么,你那个阿稷来了。” 楚彦紧盯着火苗喊道。 火苗跳了跳,似乎有反应,似乎又没反应。 楚彦皱起眉头,有些泄气。 他继续盯了半天,那堆火还是毫无动作,既没有声音,也没有火苗探出来。 楚彦无奈,伸手从一边捞过干粮和水。 那一天,他在这堆火边整整坐了一天。 但直到他将带下来的干粮吃完,那堆火还是毫无反应。只像一堆普通的火一般烧着木柴,反而显得在一边又喊又叫的他像个傻子。 果然昨天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不光是这堆火没反应,这一次,连外面那扇铁门也没有莫名其妙地锁上。 楚彦站起身,摸了摸腿上的伤口,既松了口气,心中却又有一种隐秘的失望。 他背起空背篓,走出铁门,回头看了一眼密室中跳动的火焰。 他心中泛起一股难言酸涩之感。 但这种感觉对十三岁的他而言完全是陌生的,他只能忽视。 …… …… 在那之后,楚彦的日子完全恢复了平静。 除了禅院主人暂时还没回来,每天去地下送一趟柴之外,他在禅院中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 每日还是练功,被其他年纪大的弟子欺凌,被长老们当作狗一般呼来喝去,走过路过被人骂声杂种。 禅院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在这里只有天赋好境界高的弟子会得到尊重。 虽然他母族出身不错,但偏偏他父亲是个见不得人的,故而楚彦在禅院的处境相当尴尬。 他于剑道上的天赋并不出众,还是个在禅院并不多见的火法者,这导致他更加受人排挤。 北方历来雷法一道盛行,而在禅院,受禅院主人所习功法的影响,雷法和风法最受人追捧。至于火法者,简直可以算是异数。 楚彦被测出来只有风法才能的时候,禅院内甚至没有人阶以上的长老可以教他。 最后还是他母亲从部落里找了个会中原火法剑的修行者,送进来给他启蒙。 但这个人在他升入地阶之后也教不了他了,最后楚彦的日常就变成了在地宫里翻看典籍,然后去斗兽场找人切磋提升功力。 禅院地下的斗兽场并非只斗兽,弟子之间的对战也都在那个地方,之所以没有另辟所在…… 楚彦觉得,恐怕是因为在禅院,人和野兽并没有什么不同。 禅院弟子的培养方式和中原修行者不同,按照禅院主人的理念,叫作“野蛮生长”。 禅院弟子之间的切磋全凭自愿,换句话说,全靠“约架”。 师长们不会参与也不会管这种事,更不会主动安排弟子们互相比试和切磋。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没有人愿意和你动手,你就永远得不到锻炼自己的机会。 可对底层弟子而言,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没有人望,就没人愿意和你切磋,没人切磋,境界身手提升不起来,也就永远没有人望。 于是一些找不到对手的小弟子,为了提升自己,就不得不报名参加那些可能丧命的外出任务,将怨气全部撒在长城外的中原修行者身上,当然自己也可能永远地死在长城外。 死弟子对禅院而言不痛不痒,反正西戎最不缺的就是奴隶和孤儿。 楚彦曾经也想报名参加外出任务,但他母亲对他的要求就是一辈子呆在禅院里,不许出去。 可不出去,他这样的“杂种”,在禅院内没有同境界的修行者愿意和他切磋。 只有阶境界比他高的修行者,心情不好想找几个小弟子砍一砍出气的时候,才会愿意和他这样的人对战。 十三岁时的他,还是个在禅院里混日子的小弟子。幼年的自命不凡在进禅院这五年里消磨殆尽,他差不多已经接受自己就是个没什么天分普通人这个事实,。 但为了自保,他还是不得不偶尔努力一下,去当那些高阶弟子的靶子,磨练一下剑法。 那一天他也是如以往一样,在斗兽场自愿去给一个境界比他高的弟子当出气筒。但那天算是他运气不好,那名弟子本身也是贵族出身,对他肆无忌惮,下手狠辣。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从地上爬不起来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酣畅 给那堆火送柴大约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之前楚彦总是清晨就将柴送去,但那一天却晚了。 楚彦虽然是清晨送完柴之后再答应高阶弟子对战的,但就在和那人打完之后,他就在斗兽场昏死了过去。 禅院斗兽场有专门放置被打得半死的弟子的地方,然而不过是放置而已,不会有人给你叫大夫, 更不会有人来照顾你。 禅院也压根没有大夫这种人存在。 在禅院,自己的命只有自己能保。 除非你是长老或者大师兄这样的人物,那倒是会有徒弟和师弟管你。 当然了,这些和当时位卑言轻的他都无缘。 楚彦倒下之后,就有小弟子抬起他丢到了一边,和其他半死不活血肉模糊的弟子堆放在了一起。等他昏昏沉沉地从半死人堆里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地底下见不到日光,全靠滴漏看时间,等楚彦模糊的视野看清滴漏上的时间之时,脑子瞬间清醒了。 居然已经是傍晚了! 距离他上次送柴已经过去了快两天,按照之前的规律,柴火应该是早就烧完了,那么那堆火?! 楚彦心中一凉,挣扎着就想要站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的动作带动了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体内断裂的骨头茬子扎进腹腔,楚彦一声闷哼,满头冒冷汗。 这一次他实在是被打得太惨了一些,以他的境界,这样的伤他至少要在床上躺上五天才能勉强行走。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只能一点点爬回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慢慢在自己的狗窝里舔自己的伤口。 可这一次,他却没这个余裕来慢慢养伤。 “柴……” 楚彦也不知道他当时是哪来的那个潜力,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捂着肚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肚子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也分不清是内出血, 还是真元在涌动。 “哟,行啊,楚彦,这么重的伤居然一天就爬起来了?你是不是要破境了?” 周围有其他刚从斗兽场上下来的弟子看热闹地看着他,神情有些惊奇。 虽然他们也只是在一边看着,没一人上前来扶他,但他们的眼神让楚彦觉得有些新奇,这群人鲜少这么看他。 破境吗? 虽然这是他直起一直心心念念的事,但楚彦脑子里当时却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得将柴送到地下去才行。 他在禅院里混日子的这五年里,他大概还是第一次产生出这样的执念,以至于连他都很难理解当初十三岁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楚彦就这样摇摇晃晃,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出了斗兽场,将无数弟子惊奇的目光甩在了后面。 这原本是他渴望了很多年的目光,但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却压根没有心思顾及。 等到他背着一筐柴,砰的一声栽倒在地底铁门前的时候,楚彦甚至都想不起来他到底是如何拖着这副身体取来柴,又爬到这个地方的。 之前的记忆就跟断片了似的。 人,或者说修行者的潜能原来这么大来着吗? 但总之他好歹是到了。 那堆火可千万别出事啊。 “咳咳咳。” 楚彦挣扎着打开铁门,冲了进去。 在看到那堆只剩几颗火星的火堆之时, 他肩上的背篓啪的一声就滚落了下来,柴火滚落一地。 “喂喂喂喂喂,你还好吧?” 楚彦顾不得浑身疼痛,拼命揽起满怀柴火捧到火堆面前,他既想往上堆,却又怕把这几颗火星给压灭了,手抖得和筛子似的。 但就在这时,一颗火星从灰烬里缓缓浮起,飘到他臂弯里的一根木柴,随后砰的一声燃起来。 楚彦瞪大眼看着那一束小火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他长长舒了口气,跪下来将怀里燃着的木柴都堆回了灰烬之上。 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看着那堆火,楚彦整个人如释重负,自言自语道。 “你的生命力,还真的挺强啊。” 火堆当然没有答话,楚彦也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这行为有够可笑的。大概是在禅院压抑的时间久了,居然对着一堆火都能说起话来。 这时因为放松下来,他浑身的剧痛也顿时如潮水般袭来。 “嘶……” 他痛叫一声,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躺在滚烫的地面上,楚彦偏过头,漠然地看着自己抽筋的手脚。 若是他娘看见了,大概会心疼? 也许也不会。 他母亲虽然疼他,但送他进禅院的时候却是眼都没眨,大概是知道,他也只能去这个地方了。 他这样的身份,待在部落里,虽然有母亲护着,但照样会被人瞧不起,连孩子都会背地里趁着他娘看不见的时候死命欺负他,更别提大人们了。 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亲戚”,甜言蜜语地靠近,随后就想带他去水边,或者去大漠深处。 他很清楚,那是想找个地方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他。 就算小时候他能靠机敏躲过这些,等他长大了,他想顶着母族的姓氏,那么他就一定要为自己的部落上战场。 在战场,想弄死一个人的法子可就多了。 所以他注定无法在母亲身边待下去。他是个男人,总不能一直没断奶地藏在阿娘的帐篷里。 他不是西戎人,也不是中原人,不为任何一个世界所容。 也只有这个全是怪物、光怪陆离的地方,是他唯一能呆的地方。 浑身抽搐够了,楚彦缓缓从地上爬起,抱膝注视着眼前的火堆。 血干了将衣服粘在身上,硬邦邦的,他心中厌烦,将上衣撕去,光着膀子坐在火堆前。 火光照亮他身上一道道的疤痕。 楚彦静静望着眼前的火焰,眼中不知为何渐渐潮了起来。 “呸,你这个没出息的!” 他狠狠啐了自己一口,然而大颗的泪珠还是从他眼眶里涌出,一颗颗砸在地上。 算了。 反正这里也没人。 楚彦深吸一口气,他其实也不算个爱哭鬼,因为他母亲认为一个堂堂西戎男儿当流血不流泪,所以他极少流泪。 但也许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又太隐秘,他才会忍不住吧。 说是这里是怪物的容身之处,但到了这里楚彦发现,怪物在哪里都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他就会被人看不起。 楚彦望着眼前的这堆火焰,也许这个无人的地底,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望着空荡荡的山洞,楚彦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豪气,既然这里没人,他今天干脆就让自己爽快一番。 楚彦深吸一口气,朝着水池放声大哭起来。 山洞中回荡着酣畅淋漓的哭声,楚彦觉得痛快极了。 然而就在他哭了个痛快之时,一抹柔软的触感,忽然碰上了他的脸颊。 第二百二十章 指导 呃…… 正哭得满脸花的楚彦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呆呆抬起头,看着从面前火堆里探出来的火苗。 这一抹火苗细长细长的,真的就像是人的手一般,一点点从他脸上拂过,他脸上残存的泪珠瞬间被蒸发。 楚彦望着这一幕目瞪口呆。虽然这火苗的动作很温柔,但如果他不是个火法者, 脸现在估计已经烧焦了。 说起来,上一次也是他哭得挺惨的时候这只火手就出现了,所以说这东西原来是会对孩子的哭声产生反应吗? 楚彦挂着泪珠凝望着这时隔半个月又有了动静的火堆,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火没动静的时候,他跟个话痨一般对着它不停讲话,但它有了动静,他整个人却仿佛被冻住了一般,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且这一次这只手没有像之前一样,摸了一把就收了回去,火焰一点点在他脸上仔细地擦拭着,直到他脸上的泪珠全部消失。 楚彦望着跳动着的火苗,心中那股酸涩感再次泛起。 它这是在……安慰他吗? 火堆里这一次没有传来声音,但楚彦站在火堆前,百感交集。 他真是打死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团火给安慰。 那只火手擦完了他脸上的眼泪,微微扬起,在他的脑袋上摸了一把。 这家伙还真是喜欢摸他的头啊…… 楚彦搔了搔脑袋,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为何,他觉得火手的这个动作像是源于某种身体的记忆。 如果他没有猜错,他的身高恐怕和那个叫“阿稷”的家伙很相近,高度上差不多。 这么看来,对方也是个小孩? 想到这里,楚彦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这时火手从他的脑袋上离开,探到地上摸索起来。 “嗯?你找什么呢?” 这个动作是上次没有的,楚彦低头好奇地看着它的动作。 只听咔嚓一声,火手摸到了他之前丢在地上的长剑, 长长的火焰卷起了剑柄,将剑举起,递到他的面前。 “你……” 楚彦呆滞地望着悬在半空中的剑,一开始他还以为这火手是要拿剑攻击他,结果这火手贴心地将剑柄朝向他,就差将剑塞到他手里了。 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没有动,火手将剑又往前递了递。 “你是让我拿的意思?” 楚彦犹疑地伸出手,握住自己的剑。 它想干什么? 可就在他接过剑后,火手倏的一下缩回火堆,和其他火焰化为一体。 “喂?然后呢?” 楚彦等了半天,却发现那火堆又没了反应,所以说它就只是把剑递给他? 这都是什么意思啊? 楚彦望着眼前重新安静下来的火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喂,你不再做点什么?吱个声也行啊?” 火堆抱元守一,专注燃烧。 “好吧……” 楚彦无奈至极,如果这团火真的成了精,那这家伙恐怕是又陷入了沉眠。 他看向握在手里的剑,静静看了一会儿。 下一刻,寂静的地下室里, 忽然响起了破空声。 “嗬!” 楚彦一咬舌尖, 执剑跃起,长剑唰的一声绷直,黑暗的山洞里,亮起雪亮的剑光。 削砍劈拨,手起风生,剑光就像一条条银白的道子将他包裹起来,漆黑的地下室里,只看见少年斗转腾挪的身影。 有血珠从他脊梁上滴滴点点的洒下,但楚彦浑身发热,剑路反而越来越快。 就在他开始练剑,真元流淌在全身经脉之中的那个瞬间,楚彦忽然就明白了这团火的意思。 难熬的时候,比起痛哭,更应该练剑。 之前奔到地下室时,楚彦本以为他全身无论是筋肉还是真元都达到了极限,可就在突破极限的那个瞬间,他身上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打通了,真元再一次从干涸的丹田涌出,甚至比他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坚实,猛烈。 “这是……” 楚彦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门槛。 之前一直没能突破的等阶五的大门,他似乎能看见了。 他以前听外出的弟子提起过,遇上生死关头,如果能撑过去,境界就会很容易提升。 楚彦以前听不懂,可却隐隐有些明白。 原来修行者的实力,在把自己逼到绝境之中才会提升的更快吗? 楚彦加快了挥剑的速度,他的四肢百骸都传来撕裂的剧痛,但与此同时,伤口愈合的痛痒也从他全身一点点泛起,两股力量同时在他身体里拉锯,一股是毁灭,一股是新生。 他整个人也有了一种新生的感觉。 楚彦手中剑的越来越快,山洞里全是他的身影,雪白的剑刃上渐渐泛起火光。 火法,剑道,修行者。 这些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楚彦脑海中浮起他已经离开的师父教给他的剑法,只觉得自己状态快要达到巅峰,他跨出一个弓步,忘我地向前挥出一剑。 “不对。” 然而下一刻,山洞里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楚彦砰的一声向前栽倒,摔了个大马趴。 啪!他手中的剑从他掌心脱落,滑出老远。 “哎?” 楚彦呆呆趴在地上, 望着远处的剑,眼前回放着刚刚的那一幕。 他缓缓扭过头,看向身侧的那一团火焰。 就在他刚刚挥出那得意一剑之时,之前一直悄无声息的那只火手忽然从火堆里探出,在他剑上的某个位置上点了一下。 然而他就摔出去了。 楚彦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呆滞地看着火堆和他地上的剑。 怎么回事? 他怎么就摔了呢? 等等,比起这个,刚刚他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声音。 这堆火,又说话了? 刚刚那一声“不对”虽然声量微弱,但却确确实实是在他梦境里出现过的那个声音。 属于一个白衣少女的声音。 虽然摔得无比狼狈,但楚彦心跳加速起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喂。” 他爬到火堆边,出神地望着这团火,“你刚刚说什么不对?你再说一遍?” “是我的剑法不对吗?你刚刚到底做了什么,我怎么就摔出去了呢?” 楚彦连珠炮地问,但因为之前的经历,他也没指望这哑巴火会回他。 可下一刻,火堆跳了跳,少女的声音再一次从中传出。 这一次她的声音甚至有些宠溺和无奈。 “阿稷,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剑不能抬那么高。” “你看,只要我点这个地方,你果然又摔了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催命 又是那个阿稷? 楚彦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一边捡起剑。 浑身的骨头就像要散架一般,但他绷直剑身,指向燃烧的火堆,喘着气道,“我不是阿稷。” 火苗摇曳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反应。 这家伙…… 楚彦咬牙, 不过他之前也有所猜测,这团火恐怕只是一个人残存的些许记忆和意志,无法和人正常的对话,也无法接受外界的讯息。 应该是他的些许举动正好和这团火的记忆有所重合,才引起了它这不寻常的动作。 毕竟一个人,就算脑子里的记忆可以忘却,但身体的记忆却无法忘记。 这时那个女声再次从火堆里传来,带着浓浓的担忧。 “阿稷?怎么不练了?是摔疼了吗?” 哟,这还心疼上了? 楚彦嘴角发酸, 噘起嘴冷哼了一声,恶声恶气道,“是啊,摔疼了。” 然而就在他以为这团火会继续对那位“小阿稷”嘘寒问暖之时,火堆里却传来平静的女声。 “没死的话就爬起来,是你说要练的,那练不到家就不许停,否则今晚你就别吃饭了。” 呃…… 楚彦握着剑愣愣望着火堆。 他眼前浮现出之前在梦境中看见的那名白衣少女,嘴角微微抽搐。 如果这火堆里的真是他之前在梦里看见的人,那这人还真是用那么一张好看的脸,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呢。 没死的话就爬起来…… 这是什么魔鬼…… “阿稷?” 火堆里传来的女声依然轻柔,但不知为何,楚彦总觉得比之前教过他的老师父还要威严。 他头皮发麻,握紧手中的剑。 “好啦,好啦,我练就是了!” 剑光起的瞬间,一个念头在楚彦脑中闪过。 他今天不会累死在这地底下吧? …… …… “呼、呼、呼。” 山中不知岁月, 地下不知千年。 但不用千年, 大概只过了几个时辰,人就不行了。 楚彦一头栽倒在冰凉的地砖上,勉强仰起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腕。 “不,不行,我不行了。” 原本他还凭着一股少年的倔气想要在这团火面前表现一下,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他简直不要太天真。 原本在身体完好的时候,他能够连着练上五个时辰的剑,连他那个正牌师父都一直夸他虽然天赋不佳,但耐力出众。 这一次虽然身体里外都破破烂烂,但他憋着一口气,想着至少要练个三时辰,让这团火对他刮目相看才行。 但很快,楚彦就悲催地发现,在这团火的手下,别说三时辰了,练一个时辰都要人小命。 “嗯?不行了?” 轻柔的女声从火堆中响起。 “是啊,不行了,”楚彦在地上摊成一个大字。 在这么可能相当美的女人面前承认自己不行了的确很丢脸, 但是再练下去,他就没有脸了。 楚彦伸手摸了一把自己肿胀的头脸,拄着剑缓缓从地上爬起,向泥池里看去。 水面上缓缓倒映出一个“猪头”。 不,是鼻青脸肿的他。 “唉。” 楚彦深深叹了口气。 他之前被那高阶弟子已经揍得够惨了,却还比不上现在他这一身的惨状。 楚彦怎么都没想到,这世上除了禅主之外,还有能让他变得更惨的人存在。 这人……如果这火堆真的是一个人的话,这下手可真的比那个高阶弟子还要狠。 但这个狠,不是说她出手狠辣。 楚彦看向自己摔得青紫的身体,他这一身的伤,几乎都是他自己摔出来。 楚彦闭上双眼,眼前一遍遍浮现出之前的画面。 这一团火并不是在和他对战,只是在一边看着他练剑,偶尔在他的剑刃上点几下,将他的剑刃往下压一压,或者往下抬一抬。 但也不知道她怎么找的位置,看上去没花多大力气,空气中没有什么真元流动的迹象,但只要她点中他的剑刃,他必然要摔跟头。 楚彦睁开双眼,若有所思。 他忍着疼重新举起剑,在空中缓缓比划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动用真元,放慢了速度,只是将剑招做到位。 他一招一式地比划,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认真。 望着自己的动作,楚彦目光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启蒙之时,五岁的他拿着木剑刚开始练剑的时候。 这一次,直到第一套剑招比划完,他身边的火焰都没有什么动静,但就在他开始第二剑时,不到片刻,那一抹火焰再次从火堆中探出。 楚彦顿时浑身发麻。 但这一次因为他没有动用真元,动作不大,火焰的动作并没有让他栽倒。 那一抹火焰轻轻在他的剑面按了一下,轻声道,“高了一寸。” “噢、噢。” 楚彦拿稳剑,全神贯注地望着的剑尖。 他这下完全明白了,这一抹火焰是在一点点纠正他的剑招。 但他之前因为无人和他对战,每天能干的事就是反反复复练那几招火法剑,楚彦自恃自己已经将剑招抠得无比精准,毫厘不差,连他的师父都挑不出错处。 可在这团火的“火眼金睛”下,楚彦才第一次发现他的剑招居然还有那么多漏洞。 不…… 也许不是他的剑法练得差劲…… 楚彦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燃烧着的火焰,心情有些复杂,是这人的要求太高了。 她对剑法要求和对精准度的把握都高得可怕。 实战之中,人的姿势和位置都会瞬息而变,怎么可能每一次都和剑谱上的那样保持得分毫不差? 连他师父都和他说过,在实战中是可以自由发挥的。 这团火虽然没有说话,但楚彦隐隐觉得她应当和他师父持不同的观点。 如果说一抹火焰是她的手的话,那她的手简直精准得可怕。 他的剑的位置根本没有差一寸那么多,这人分明是连头发丝大小的差距都不允许有…… “继续。” 察觉到他的手停了,火堆中再一次传来那声轻柔的女声,可这声音听在楚彦耳中已经没那么悦耳了,反而更像是催命的晨钟。 “阿稷,继续啊。” 那个女声平静地响起,楚彦认命地继续向前挥剑。 他忽然觉得,那个叫阿稷的家伙,好像也没那么值得羡慕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时光 火法剑前十剑练完,楚彦浑身又出了一身大汗,整个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如果不是他之前做过那个梦,还记挂着那个梦里的女人,屋里只有这堆火,他大概已经连裤子都脱了。 毕竟火法者只是不怕火,不是不怕热。 “这下行、行了吧?” 练完第十剑, 楚彦是真拿不住剑了,将剑插在地上,跪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 “嗯?” 那个轻柔的女声从火堆里传来,似乎有些疑惑。 楚彦头皮一炸,“我只会这十招!” 火法剑虽然号称有十八剑,是四剑派里最多的, 但后六剑是禁剑, 他连叫什么都没听讲过, 十一剑和十二剑又是神舞境之前的修行者能掌握的,此时练到第十剑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是吗?只会十招?” 女声低低从火焰里传来,听起来有些失望。 楚彦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失望也没办法了。他毕竟就是个平庸修行者,不是这位前辈的对手,恐怕也压根赶不上这个人藏在心里的那个阿稷。 他反正今天是已经尽力,不,超水平发挥了。 楚彦拄着剑站起,注视着倒映在水池里的自己。 水池里的少年光着上身,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伤痕大部分已经愈合了,但到处青一块紫一块,几乎每一块好皮,看上去十分凄惨。 但最凄惨的还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脸。 楚彦望着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那张惨不忍睹的脸,长长叹了口气。 “我说,你把我折腾成这样, 你负责吗?” 他小声嘀咕道,倒也不敢大声。 他好歹也十已经三岁了,如果还留在原来的部落, 他母亲大概这个时候就会开始给他张罗娶媳妇了。可现在他这张脸,别说找阏氏了,任何女人看到都会吓得尖叫吧。 如果这团火真的长了眼睛,此时也该看出不对了。 “你差不多也该明白了吧?我不是你的阿稷。” 望着水池里的那张脸,楚彦发现他说这句话时的目光有些阴郁。 “嗯?” 火堆那个轻柔的女声再度响起,她似乎完全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声音里只有疑惑。 “你这人……算了。” 楚彦叹了口气,将剑抗到肩上。 说起来,他也算是占了便宜。虽然不知道被这团被困在地底的火焰是何方神圣,可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只是些许指点,楚彦就明白这个人,生前想必是一名相当优秀的火法者。 山海大陆上最近刚死的强大火法者…… 楚彦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想,但再往下的事,他不能想,也不敢想。 他伸手拎起地上的空背篓挂到另一边肩上,目光阴沉。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禅院主人会安排他来给这堆火送柴了。 一是火法者在禅院的确少见,如果不是火法者,实在是无法踏入此地一步。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 哪怕他猜出了地下之人的身份,他也没那个胆子说出去。 他实在是胆小平庸得让人放心。 禅院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处,淳于夜离了禅院还能回白狼王庭去,将来还有自己的封地,可他早已无家可归。他如果离了禅院,只会给他的母亲添麻烦而已。 母族既是他的后盾,却也是他的把柄。 禅院内其他孤儿因为没有父母家人,光脚不怕穿鞋的,为了利益反而也许嘴把不严,他这种有所牵绊的反而安全。 毕竟他不可能将这么大的事捅出去连累他的母亲。 “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给你送柴。” 楚彦背着背篓走到铁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火堆。 火堆静静燃烧,这一次那个女声没有再出现。 楚彦闭了闭眼睛。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意识到,她的阿稷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种已经变得熟悉的酸涩之感再次从心底泛起,楚彦咬紧牙关,吱呀一声推开了铁门。 …… …… 送柴,发呆,练功。 练剑,摔跤,爬起。 日子在流水中过去,楚彦身上的伤渐渐好了,原本让他恐惧的地下密室也彻底变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我来了。” 他背着柴筐,轻车熟路地推开铁门。 室内没人回答他的话,但楚彦望着远处内闪烁的火光,就像有人回答了他一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走近暗室,灰烬上的火焰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火苗,但他现在已经不再慌乱,自顾自摘下背篓,往地上倒了个底朝天。 木柴堆成一个小山,火苗砰的一声燃起。 楚彦蹲下身托腮盯了一会儿,拔剑出鞘,开始在地下室里练剑。 火堆在一边静静燃烧,什么动静都没有。 但和之前不一样,楚彦现在心里已经有数了,目不斜视,只是不慌不乱地练剑。 果然,就只他练到一半,剑招开始出现破绽之时, 那个声音就又出现了。 “手又高了。” “好,我知道了。” 虽然被批评了,但楚彦却忍不住笑起来,“对不起,是我太笨了,这招老练不好。” 女声不说话,但一边燃烧着的火堆闪了闪,就像是在催促着他赶紧练下去似的。 楚彦收起笑容,继续一板一眼地重复那些他已经练了无数遍的剑招。 他以前觉得这样的事枯燥无比,练个几遍就会失去耐心,可现在却莫名像是开了窍一般,居然能这么一直练上好几个时辰都不带停。 但他刻苦归刻苦,剑术一道,光靠勤勉是不行。 虽然他在这无名之火的指点下剑术水平突飞猛进,但对修行者而言最为关键的真元和境界,他却一直没能提升。 但不提升楚彦也不急,反正他对自己的天赋早就失望了。他就这么一直没什么长进也不错,反正这堆火极有耐心,也从不嫌弃他笨,不管他做错多少次,她都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纠正他。 这让楚彦枯燥的修炼之路多了不少乐趣,也第一次觉得当个普通人也不错。 如果没有发生之后的那件事,他大概就会这么一直呆在禅院里,当一名平凡憋屈但无忧无虑的小弟子。 然而梦境总有结束的一天。 就在他和那团火焰结识大约两个月后。 那一天,楚彦一如既往地背着一筐柴兴冲冲跑到地下,却发现原本紧闭的铁门,打开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归来 以往楚彦都是清晨醒来胡乱吃点东西就往地下跑,这一天却略微晚了一点。 只因就在他经过柴房之时,忽然在沿途的路边看见了一大簇剑兰。 大朵的花在北方极为少见,楚彦能认识还是因为在书上看过画,知道这是外面的花。这样的花一般都是因为外出的弟子身上沾了种子回到禅院落到地上长起来,但因为气候的问题,很少有开得这么繁盛的。 以往就算见到花, 楚彦都是毫无兴趣地走过,但这一天看见这簇花,他却走不动道了。 开在路边的兰花,薄如绸绢,娇嫩欲滴,恍如豆蔻初开,弱骨丰肌的少女。 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之前在梦中见过的那个被锁链锁在血池中的白衣少女。 这些天在地下暗室里练剑, 他虽然能听见女声, 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梦一般的女子。 那名女子的美丽和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想起那个连一根草都没有地方,楚彦不由得停下脚步,绕着那丛剑兰打起转来。 在他花丛边徘徊许久,才选出了他最满意的三朵,用剑小心地切下,抱在怀里。 虽然比之前迟了一个时辰,但楚彦抱着花束往地下跑的时候,整个人浑身都是劲。 她能看见吗? 她会喜欢吗? 她能……记住他吗? 这样的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因为太过忘我,也让他忽视了甬道里浮动着另一个人的气息。 …… …… 楚彦抱着花束,呆呆地站在虚掩的铁门之前,他目光缓缓下移,看向铁门下散乱的锁链。 锁链没有任何断裂的痕迹,锁眼完好无损地敞开着,来人是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楚彦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是了。 出门两个月, 比之前每一次那个人出门的时间要长了一点, 也让他的梦做得久了一点, 让他差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也忘记了那个人早晚都会回来的事实。 楚彦怀中的花束哗啦的一声全部掉落在地上,和黑泥沾染到一起。 他踏过零落的花瓣,僵硬着手推开了虚掩的铁门。 暗室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然而就在他熟悉的那个山洞的洞口出,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负手站在血池边,正注视着池边的那堆火。 在看见个身影的瞬间,楚彦的瞳孔剧烈收缩。 禅院主人,回来了。 他进入禅院五年,却几乎没有亲眼见过这座地狱的主人。 他更熟悉的是那座小佛堂里的金身佛像,而不是眼前这个身影。 可那股熟悉的气息和让人窒息的压迫感,让楚彦一瞬间就明白了不远处的那个男人是谁。 望着那个站在血池边的身高大身影,楚彦心底泛起恐惧,本能地就想要逃走,可他的脚却仿佛被钉在地上,整个人动弹不得。 “你来了?今天是不是晚了一点,柴都要烧完了。” 负手站在血池边的男人没有回头,却轻笑了一声道。 楚彦双手痉挛不已,他缓缓跪倒地上,将额头贴到冰冷的石砖上。 “弟子有罪,求禅主降罪。” “那到不至于,”男人声音淡淡道, “这火没那么容易熄灭,不过她脾气不好,不是谁都能靠近的。” “你这两个月,倒是把她照顾的不错。” 楚彦额头渗出冷汗,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心中有鬼,听禅院主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觉得意有所指。 下一刻,他最害怕的那句话响起了。 “这两个月辛苦你,之后可以不用再来了。” 啪的一声,他背上背篓上的绳索一下子断裂开来,身边涌起一阵风,楚彦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那筐柴在半空中被风卷起,落入站在血池边的男人手中。 这时,池边的男人转过了身。 楚彦心头一跳。 然而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副在禅院最为常见不过的修罗面具。 男人脸上戴着一副普通却狰狞的铁面,身上穿着素净的布衫,身上没有任何饰物,没有金玉,没有狼牙,看上去身材虽然高大,但也只是相对于十三岁的孩子而言,和禅院的那些西戎贵族长老比起来,他身材只算中等,甚至有点矮。 撇开身上可怖的气息而言,此人普通的就像一个在禅院随处可见的高阶弟子。 楚彦呆呆望着那个人,心中忽然泛起彻骨的凉意。 也就是说,如果此人隐藏起身上的气息在禅院中行走,哪怕从自己身边经过,他也发现不了。 那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这么做过? “怎么?我的样子不符合你的预期么?” 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楚彦猛地趴到地上,不敢抬起头来,瑟缩道。 “弟子不敢。” “行了,”男人轻哼一声,单手拎住柴筐,朝他挥挥手,“你走吧。” 楚彦趴在地上,缓缓睁大眼睛。 不知为何,他从这个人的声音中,居然听到了一丝疲惫。 但即便是筋疲力尽的狼王,抬抬爪子都能让人万劫不复。楚彦知道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识趣地退下,将在这里的所加所闻全部忘记,就当一切都没发生。 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忍不住开口。 “禅、禅主。” 男人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弟、弟子,之后不用来了么?”楚彦口吃着问道。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么?” 唰的一声, 楚彦眼前的地砖上多了一道剑痕。 楚彦猛地后窜一步,心惊肉跳。 这时只听叮的一声,他系在脖子上的细绳被整齐地截断,铁门的钥匙滚落在地上。 楚彦望着地上那枚钥匙,心彻底凉了。 钥匙被风卷起,落入池边男人的手中。 男人握住钥匙,转过身去,丢下一句话,“滚吧。” 楚彦看着那个的背影,窸窸窣窣地从地上爬起。他大脑一片空白,心中无任何感觉,也不知是否是麻木了。 他只知道,一切已经再无转圜的余地,他再也无法来到这里。 他再呆下去,除非不要活命了。 楚彦机械地转身,脚步沉重地向铁门处走去。 他持续了两个月梦境就这么结束了。 但这也没什么,这就是现实,他无力也无心去反抗。 午夜梦回,楚彦曾经无数次设想,如果没有看见接下来的那一幕,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很难想象,不过至少他不会成为禅院长老,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楚彦站在记忆长河里,望着十三岁的自己一步步走出暗室,推开铁门,转身想将门再掩上。 但下一刻,扶着门边的少年僵住了。 黑暗中火光的一闪,就在转身的瞬间。 楚彦眼角的余光看见,站在池边的男人,向地上的那堆火伸出了手。 第二百二十四章 门外 也许是因为过度疲累,也许是因为不把他放在眼里,总之就在他掩上铁门的一刹那,楚彦看见池边的男人将他背来的那堆柴倒到了火苗上,就在火焰燃起的顺娟,向地上的火堆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青筋累累布满剑茧的手,是一只对修行者而言很普通的手。 那只大手缓缓向火堆伸去。 就在看到男人动作之时, 楚彦的双眼和脸颊瞬间充血,他血红着双眼猛地攥紧门上的铁锁,整个人紧张到无法呼吸。 不,不要碰! 不要碰她! 楚彦在心中惨叫,但那男人的动作极快,明明是个雷法者却仿佛不怕烫一般,手瞬间就插入了火焰之中。 楚彦睁大了双眼。 过去两个月, 无论他何时过去,都只是一直在地上静静燃烧的那堆火,像一个炸毛的小兽一般,瞬间迸裂了开来。 飞溅的火星从楚彦的瞳仁中划过,他僵硬地站在门口,傻傻地看着这一幕。 那些火星在他的视野里越变越红,仿佛那不是一颗颗的火星,而是一滴滴鲜血。 就在男人伸手进去那一刻,楚彦仿佛看见暗室里鲜血飞溅,血肉横流。 楚彦分不清这到底是他的幻觉,还是发生在他眼前的现实。 那一团火没有发出声音,没有惨叫和悲鸣,但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楚彦就感受到了剔骨刮髓般的痛楚。 楚彦跪倒在铁门前,整个人汗如雨下,仿佛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这时一股风从室内涌出猛地将铁门从里推上,楚彦死死趴在门缝往里看, 就在门缝都即将合上之时, 池边的男人终于收回了手。 楚彦睁大双眼, 看见男人从火焰的内部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碎片。 在黑暗的暗室里, 那枚碎片在男人的掌心轻柔的飞舞,宛如一只会发光的蝴蝶。 但地上的火堆却瞬间黯淡了许多。 砰的一声,铁门彻底阖上。 楚彦跌坐在门前。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可这一次,没有人再为他擦去泪水了。 铁链一圈圈缠绕上眼前的铁门,楚彦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眼前紧闭的门。 他眼前浮现出最后看到的那一幕。 就在门彻底关上之前,手握碎片的男人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楚彦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禅院主人的那一眼里,有着不屑,有着轻视,更多的事不以为意。 这个人……知道他在偷看,却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楚彦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铁链磨破的掌心。 是啊,他也根本就不算一回事。 楚彦再次爬到铁门前,将耳朵贴到冰冷的门上。他知道他现在的模样一定是卑微又猥琐,但他却只能这么做。 他连拍门都不敢。 门内没有传来任何人的声音,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这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那堆火, 会被怎么样? 楚彦趴在在铁门上, 整个人像被掏掉了骨头。 这时铁门微微震动了一下, 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不快滚!” 楚彦一惊,像是尾巴被烫到一般从地上跳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他一路冲出暗道,直直奔回地宫,又一路冲到地面上,钻到柴房里,一头扎进柴堆。 黑灰沾了他一头一脸,但楚彦毫无反应,他躺在柴堆上,呆呆望着屋顶。 被烟熏得漆黑的屋顶在他眼前化作那道捆满铁链的铁门。 楚彦砰的一声将脑袋砸在粗大的木柴上。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屈辱可以形容,他从未如此厌恶过自己。 一道铁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他担心的人在里面受苦,可他声都不敢出。 鲜血从脑门上流下,楚彦呆呆地躺回了柴堆上。 可这就是他。 …… …… “哟,楚彦,又去练剑啊。” 楚彦走到斗兽场上,有路过的其他弟子和他打招呼。 随着他的剑法逐渐精进,和他打招呼的弟子也逐渐多了起来,虽然只是一些和他同样身份低微的弟子。 楚彦简单点了点头,如一抹游魂一般飘到了对战场上,抽出腰边已经被砍出缺口的剑,凶狠地朝对面的对手扑了过去。 一上午,战上十数场,有输有赢。 全部打完之后,楚彦望着自己的血顺着手臂往下流,却已经忘记自己都和什么人打过了。 那之后,过了几天了? 七天?十天?十五天? 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那一天从柴房出来后,他就和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拉上被子,睡了一觉,第二天继续重复他那重复五年的日常。 他晨起练功,日暮回房,周而复始,两点一线。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也不用半路拐去任何地方。 因为他每天都不知疲倦地练剑,他的剑法稳步提升,斗兽场内愿意和他对战的弟子也多了起来。 一切仿佛都在变好,他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他拼命练功,每天在夜幕降临前将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这样他躺到床上就能直接昏睡过去,什么都不用想,连梦都不会做。 这样的话,他就不会梦到她。 他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这么些天过去了,他真的再也没想起过在地下发生的那些事,再没在梦里见到过那个身影。 周围的人对他的赞赏也越来越多,甚至有弟子问他是不是读了什么秘笈,整个人简直宛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脱胎换骨? 楚彦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哪里是脱胎换骨,他只是丢了自己的魂,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喂,楚彦,你看什么呢?兰长老来了,还不快跪下!” 然而就在他昏昏沉沉地站在路边时,身边的小弟子忽然捅了他一把,拽着他跪倒了地上。 兰长老? 楚彦随着身边人跪下,路边的其他弟子也都呼啦啦跪成一片。 哦,原来是有长老经过了。 楚彦低下头,俯趴下来,将额头贴在地上。 有喘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楚彦眼角余光看向一边,发现不少小弟子跪在地上,脊梁微微颤抖。 这时一群穿着黑袍的人远远走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羞辱 从脚步声能辨的出来人总共三人,其中一人拄着拐棍,被身边人搀扶着。 在场所有弟子头都压得很低,大气都不敢出。 只因在禅院,除了禅院主人之外地位最高的就是十八长老。 禅院主人一般不会在外行走,也很少管院内的事,说这十八位长老是禅院的实际掌权人也不为过。 在禅院, 这十八位长老也被称之为十八罗汉。然而与其说他们是十八罗汉,不如说是十八阎罗。 主管刑堂的那位长老,更是私下被小弟子们称之为阎王爷。 对于出身没什么背景的普通弟子而言,这些长老就是真正掌管他们生杀大权的人。只要稍有不如意,长老弄死一名弟子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所以也不怪普通小弟子看见长老经过就会发抖。 对于底层弟子而言,十八长老就是站在云端之上的人, 贵不可言。 即便出了禅院, 禅院长老这个身份也足以在西戎修行界横着走, 是让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楚彦头朝下,将脑门抵在地面上,大睁着眼望着地上的沙土。 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三双镶着金线的靴子。 其中一双靴子边有一支拐棍。 靠那支拐棍,楚彦辨认出三名长老里有一位是十八长老中年纪最大的大长老。 禅院的十八长老也有所排序的,但和别的地方按照实力排位次不同,十八长老的顺序是按照年龄排的。年纪最大的大长老年近八十,早年间因为破境等阶三失败,身体已经老朽不堪,出行都需要拐杖。 禅院中只有这一位长老拄拐棍,故而极为好认。但至于其他两位长老是谁,光看脚楚彦还真认不出。 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其中一位的身份。 聚集在斗兽场周围的弟子们在路边通通缩成了一团,将宽敞的大道给这三位长老让了出来,就算这三人横着走这路都够宽了。 然而就在三双靴子从楚彦面前经过之时,其中一双靴子往一边一扬,一脚踩在了他趴在地上的手掌上。 “楚……” 跪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弟子一惊, 刚想惊呼,但顺着那只脚往上看了一眼, 那弟子连忙低下头。 “兰长老!” 兰。 听见这个姓氏,楚彦眸光闪了一下。 那只穿着厚底靴子的脚踩在他的手掌上,缓缓下压。 手背上传来剧痛,楚彦趴在地上,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靴子底下传来骨折的声音。 踩着他手掌的那个人却浑然不觉,冷笑一声,“哪里来的狗,挡了人的道都不滚。” 周围其他弟子都看见了这一幕,跪在地上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无人吭一声。 毕竟这也算是私人恩怨。 “咳,”最终还是那个拄着拐棍的老人咳嗽了一声,“兰长老,狗挡道踢开就是,禅主还等着我们过去。” “哼。” 踩着楚彦手掌的人这才冷哼一声抬起脚,扶好身边大长老,三人就这么扬长而去。 等三名长老走远,其他弟子才相继从地上爬起来。 楚彦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其他弟子看了他一眼,如同躲避瘟神一般躲开。 空气中渐渐响起弟子们的议论声。 “看大长老那模样, 估计是大限将临了。” “毕竟之前强行破境天阶失败了, 如果不是当时禅主把人救下, 人应该早就不行了。强行续了这么些年也到极限了,禅主这一次叫他过去,是为了安排后事吧?” “大长老走了的话,应该是二长老往前挪一个位子吧?” “十八长老里要空出一个位子了,不知道会落到谁头上。” “估计会从大长老的弟子里选?至少也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反正和我们这群人是没关系喽。” 楚彦跪在地上,听着四周人小声议论,低头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 他缓缓从地爬起来,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裹住手掌。 这时终于有弟子觑了他一眼,大着胆子从后面和他搭话。 “楚彦,你没事吧?你母族的长老还真可怕,不过他不是你亲戚么,你是怎么得罪他了?哎,你去哪啊?” 楚彦一言不发地离开斗兽场,将所有人好奇的目光甩在身后。 淳于氏,呼延氏,须卜氏,兰氏。 这就是西戎的四大贵族。 之前踩了他手掌的长老姓兰,正是出身四大贵族之一的兰氏。 此人和他还有更近一层的关系。 这位兰长老是他祖父的弟弟,换言之,此人其实是他的叔祖。 然而这个人大概是禅院里最希望他死于非命的人。 楚彦绕过斗兽场的大道,慢慢地走向地宫深处的一个角落。 他在角落处站定,默默看着眼前的土墙,伸手抚上墙壁。 血从布条里渗出,在墙上留下一个血手印。 他还真是个没出息的。 楚彦看了一眼墙上留下的血迹,不由得叹了口气。 从斗兽场离开时他满心茫然,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他大概有大半个月都没再来过的地方。 楚彦原本以为时间能够帮助他忘记,他也差不多忘记了。然而站在这堵墙前,他才发现过去的大半个月都只是他的自欺欺人。 他根本就没有忘记她,只是强行将欲望压抑在了心底而已。 就连刚刚被兰长老羞辱成一条狗的时候,他脑子里却都只有一个念头。 大长老他们走的那条路通往佛堂,按照大长老的说法,禅院主人找这三人过去,也就是说禅主现在人一定是在佛堂。 既然在佛堂,也就意味着那个人此时不在地下暗室。 楚彦将头抵在面前的墙壁上,觉得自己简直无可救药。 他原本以为他能够忘却那个存在,然而只是一意识到禅院主人可能不在地底下,他的心思就瞬间活泛了。 可即便如此,谁也不知道禅院主人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如果再被禅主发现他偷偷跑到下面,这一次,他一定会被灭口。 “楚彦,你这人真是……” 不知死活。 墙砖移动的声音掩盖住了楚彦自言自语的声音。 他的手掌在墙壁上移动了几下,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第二百二十六章 折腾 捆满锁链的铁门再一次出现在面前。 楚彦伸手摸上滚烫的锁链,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过去的这些天,他果然是在自己骗自己。 他根本什么都没忘。 多日不见,但连这锁链上有多少缺口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道门第一次见时他满心恐惧,之后再见时只剩下欢欣雀跃,今日重新见到,楚彦却觉得恍如隔世。 对他而言, 也的确是隔世。 因为他进不去了。 拳头大小的铁锁横在铁链之上,楚彦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口,胸口下的心脏紧缩起来。原本挂在他脖子上的钥匙已经被禅院主人收走,他无法打开这道门。 只是在下来之前,楚彦心中还尚且存留着些许侥幸的心理,寄希望与这道门能突然打开。 毕竟这道门也有不少不可思议的地方在。就比如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他第一次进入这间暗室之时, 这道门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突然从外面锁上,他最后又是如何从里面出来的呢? 另外为什么他后来每次再来的时候,没有再发生过这样的事? 这些问题盘旋在脑海里,楚彦咽了口口水,伸手使劲拽了拽铁锁。 粗大的门锁沉甸甸的,毫无动静。 楚彦眼中腾起一股戾气,倏然拔剑砍了上去。 砰的一声,锁链上火星四溅! 楚彦后退一步,震惊得望向自己手上被砍出缺口的剑。他不是为剑受损震惊,而是为自己刚刚的动作震惊。 他刚刚的行为完全没过脑子,等他意识到时他居然就已经砍上去了。 嗡嗡的剑鸣在地下甬道里回荡,楚彦手掌发麻,后知后觉地被自己的行为惊到。 他真是疯了。 如果禅院主人在这暗室附近设了陷阱或者监视的阵法什么的,光凭他刚刚这轻率的举动,就足以让他整个人交代在这里。 楚彦收剑入鞘,提心吊胆地打量着四周。 甬道里静悄悄的,暂时没什么动静。 楚彦放下半颗心, 但同时心情加沉重。 门外没有另设陷阱和阵法,一是说明禅院主人对这个地点极为放心, 另一方面, 也说明禅院主人对这道门极为放心。 根本不需要什么阵法陷阱,只靠这一道门就够了。 楚彦想起之前他对于那堆火真实身份的猜测,不禁屏住呼吸。 能将那么一个可怕存在困在里面,这道门恐怕天阶乃神子来了都打不开。 只不过…… 困住那团火焰的,真的是这道门吗? 楚彦伸手摸上滚烫的门板,再次想起他第一次进来时莫名其妙被锁又被送出来的事。 他当时被锁在里面,哭累了在池子边睡了一觉,再醒来就在门外了。 被锁在里面的时候,他尝试了很多次都无法从里打开那道门,当时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他确实是被关在里面了。 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他自己梦游走出去的。 所以那一天,他到底是怎么出去的呢? 楚彦手掌放在铁门上,缓缓握紧成拳。 整个地下暗室里当时就只有那团火,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他是被那团火送出去的。 那团火如果能将他送出去,就意味着她能够打开这道门。 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自己不能出去呢? 将她困在这里的,到底是什么? 楚彦头痛欲裂,猛地摇了摇头, 不管那一次他是怎么出去的,可现在不管他如何挣扎,他都打不开这道门,打不开这道门,他也再也见不到里面的那个存在。 “咚!” 楚彦的拳头狠狠砸在铁板上,原本已经骨折的手掌再次血如泉涌。 然而铁门岿然不动。 不管他怎么捶打,怎么挣扎,这道铁门就存在于此。 楚彦望着这道门,缓缓瘫坐在了地上。 他脑海中浮现出最后一次看见的那堆火焰的模样。 那一幕难道就是诀别了吗? 这么多天不见,那堆火还好吗?禅院主人有定时给她送柴吗? 恐怕会的。 楚彦眼前浮现出禅院主人将手伸进火焰里的画面,咬紧牙关。 他其实不明白那一幕禅院到底是在干什么,但心底却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 那堆火对禅院主人而言,恐怕是一堆活着的材料。那个人那么精心将那火养在地底,而不是一次性全部掠夺干净,恐怕其中另有缘由。 禅院主人需要这堆火一直持续不断地向他供给什么东西。 然而只是取了一次,那堆火焰就黯淡了不少,一直这么取下去,那堆火焰会怎么样? 楚彦心底泛起一股凉气,他将额头抵在滚烫的铁板上,低声开口,“喂。” “喂,你还在吗?” 灼热的温度从额头上传来,但铁板内毫无反应。 楚彦咬了咬牙,继续开口。 “喂。” “我是之前每天来给你送柴的那个人,你还记得我吗?” 门内依然悄无声息。 安静的甬道里回荡着他的声音,楚彦的声音越来越大,敲打着铁门的动作也越来越重。 他不知道是这道铁门完全隔绝了他的声音,还是里面的那堆火无法察觉到他的动静。 就这么敲了将近一个时辰,铁门内依旧毫无反应,楚彦的手背高高肿起。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背,拔剑出鞘,开始舞剑。 之前他只要一舞剑,那堆火就会出现反应。 狭窄的甬道里,这一次又亮起了阵阵剑光。 然而不管楚彦怎么折腾,甚至故意露出破绽,铁门内依旧毫无动静,只显得他这么一个在门前折腾的人像个傻子。 啪的一声,楚彦手中的剑跌落在地上,他也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如同一条落水狗。 他是真的没什么别的法子可想了。 楚彦抬起头,望着那堵厚厚的门。 人也叫了,剑也舞了,最后剩下的招,就只有哭了吗?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有种预感,他就算在这里哭成泪人,他的哭声恐怕都传不到里面去。 “再不走,禅主就要回来了吧。” 楚彦抱紧一边的剑,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 他知道他应该彻底放弃,选择离开了。 但他从内到外都疲惫不堪,眼皮如同有千斤重。 明明不知道不应该,他还是躺在污泥之中,合上了眼睛。 “喂,醒醒。” 第二百二十七章 剑兰 “喂,醒醒。” 耳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推他的肩膀。 嗯?他睡着了吗? 谁啊? 楚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片白光涌入他的眼帘,神智尚未完全恢复清醒,恐惧便瞬间涌入心底。 对了,他在地下暗室的门口睡着了! 糟了, 若是被其他人发现,那他可就…… 楚彦整个人被吓得魂不守舍,死死闭紧了双眼不敢睁开。但就在这时,那只手又推了推他的肩膀。 “喂,醒醒,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这个轻柔的声音,他有点熟悉。 楚彦缓缓睁开眼睛, 望向前方, 呆若木鸡。 这是……梦中梦吗? 眼前景色的确是地下甬道没错, 映入眼帘的景色和他睡着之前没什么不同,但却又仿佛有些不一样。 是了,好像亮了一点。 他下来的急,没有带灯笼,建造这甬道的石头里夹杂着一些莹石,故而有一些微弱的光线,但这些光线也只能让人勉强看清脚边而已。 可此时此刻楚彦眼前的甬道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宛如有月光穿透了厚厚的地底,照入了地下一般。 原来之前他看见的白光不是他的错觉。可不等楚彦搞清楚这白光是从哪来的,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样东西。 一件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 楚彦缓缓低下头,睁大双眼。 就在他脚边,覆盖着黑泥的砖石上,有一束花。 那是一大束娇嫩欲滴的剑兰,每一朵都是他曾经精心挑选的花色,花瓣新鲜得仿佛还能看见清晨的露珠。 楚彦呆呆看着这一束花,整个人宛如凝固了一般。 他果然, 是在做梦吧? 这一束花的模样他太熟悉了, 可这束花从他掉下后就落入地上的污泥之中, 随后迅速被侵蚀零落成泥,只剩下些许脏兮兮的花瓣,后来他从这里逃出去的时候甚至还踩在了这些花瓣上。 这束剑兰明明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这束花却还保持着他刚抱来时的样子。 楚彦望着这一幕,闭了闭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他果然是在做梦。 眼前的梦境无比真实,可却又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既然是梦,那他还是醒来吧,他再怎么逃避现实也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一切,让楚彦整个人都僵住。 一双洁白的赤足踩在甬道里的黑泥上,一个人走到了那一束剑兰边,弯腰伸手捡起了这束花。 楚彦望着那双光着的脚,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顺着女子的裸足,他呆呆地往上看。 他曾经见过一次的白衣少女正站在他的面前。 然而这一次她身上没有捆着铁链,下身也没有浸泡在血池里。少女赤着脚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裙,拾起地上的花,放在鼻尖嗅了嗅。 “你……” 楚彦失去了言语,也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这就是他的梦吗? 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梦到的梦? 楚彦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他太会妄想,居然能妄想出这么生动的画面来。 可一个人的梦, 真的能梦见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画面吗?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 楚彦勉强按下心绪, 刚想向面前女子发问,话就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怀中抱着花束的少女抬起头。 触及那双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睛之时,楚彦想要说的话就全部忘光了,同时一股异样之感浮上心头。 如果这真是他真实的梦境,那这名少女的眼睛恐怕不长这样。 他做梦都想看到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能认出他的样子来,但这个梦却显然没有按照他所渴望的方向发展。 少女白蒙蒙的眼睛望着他,一言不发。 她似乎也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或者说她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楚彦缓缓从地上爬起,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那名美得惊人的女子,轻声问道。 “花,喜欢吗?” 少女低下头,又嗅了嗅怀中的花,点点头。 楚彦心头一松,有点甜,也有点酸。 然而下一刻,女子抱着花抬起头,犹豫了一下问道,“阿稷?” 很好,楚彦捏紧拳头,要是以后让他知道这人是谁,他得弄死……不,他一定要和这人决斗上一场。 “不是阿稷。” 楚彦在心底叹了口气,望着抱着花的少女耐心地解释道,“我是楚彦。” “楚国的楚,贤才俊彦的彦,你记住了吗?” 楚彦认真地望着面前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向一个人解释他的名字。 即便很可能一切都只是他在做梦,他面前的人也很可能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让他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白衣少女迷蒙的眼睛看向他, 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楚、彦?” 楚彦是真的震惊了,虽然他今晚已经震惊了很多次,但听到这名少女叫出自己的名字,不亚于他亲眼见到真正的火焰开口说话。 “你、你……” 楚彦语无伦次道,“你会讲话?呸,不对,你会回话?” 不管是那堆火还是这名白衣女子本来就会讲话,但问题是,她之前只会自言自语,或者和她记忆里的那个“阿稷”说话。 可现在这名少女能重复他的名字,就说明她具备了思考能力,至少能听进去他在说什么了。 所以她是个真正的人?还是怎么回事? 楚彦脑海中一片混乱,但他稍稍冷静下来,就发现了更多的问题。 “等等,在那之前,你为什么会在外面?” “你是怎么从那个池子里出来的?那些锁链呢?不对,你既然能出来,那你为什么不逃呢?” 无数问题充斥在楚彦的脑子里,但最后一个问题最让他细思极恐。 不知道是不是他一次问太多了,白衣女子抱着花又沉默了下来,望着他不说话。 “咳,”楚彦强压下情绪,换了个问法。 他看向女子身边完好无损的铁锁,眸光闪了闪,“上一次将锁在里面的我送出来的,是你吗?” 如果这名女子真的能够在地下行走自如,那么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也许已经有了答案。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决意 这一次这名白衣少女没有沉默,她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疑惑许久的问题得到解答,但楚彦并没感到轻松。 真的是她,或者说,果然是她。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忍不住问道,语气激烈起来, “你既然能出来,你为什么不逃?” 楚彦看向身边,铁门依然紧锁,铁链也好好的捆在门上,没有丝毫损伤。 他伸手抓住了身边铁门上的锁链,既百思不得其解, 又隐隐觉得愤怒。 白衣少女不说话, 只是静静望着他,抱着花的手紧了紧。 楚彦心脏疼痛起来。 “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四周月色一般的光芒,忽然心头一动。 他每一次见到这名少女,都是在梦境之中,他并未在清醒的时候见过这个人。 虽然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名女子只能在梦境中进出这个地方? 只是这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能将他送出去。 不管怎么说,他可是大活人啊。 楚彦拧紧眉头,环顾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真的是我的梦吗?” 白衣少女还是不说话,就在他以为她准备沉默到底时,她却忽然低声开口,“这里是我的世界。” 世界? 楚彦愣了愣,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失声道,“小世界?” 他此时所待的地方,难道是这名女子的小世界。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楚彦惊愕地望着她。 小世界, 这是他只在古书上看过的顶级中的顶级的术法,据说已经失传已久,这名女子意识受损到如此程度,却居然还掌握着这样的法门? 只是如果是真的,倒是足以解释她为什么能送他出去。 传说中的小世界,足以缩地成寸,扭曲空间,玄妙至极,用来越过一道铁门反而是杀鸡焉用牛刀了。 只是楚彦怎么都没想到,这般玄妙的术法,他居然也有机会亲身经历。 “你……” 楚彦望着面前这名这名少女,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你到底是谁?” 如今的修行界,哪怕是八人神之中,也没听说过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白衣少女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模模糊糊地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 楚彦一愣,“你失忆了吗?”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失忆?” 白衣少女目光有些呆呆的,“什么?” 她眼中的雾气又腾起了, 迷迷糊糊地看向怀中的花, “阿稷?” 又来了…… 楚彦有些头疼,看来之前是这名女子难得的清醒时刻,她很快又要变回之前的模样。 “不行了,我得回去了。” 这时白衣少女轻声开口,摇摇晃晃向紧闭的铁门处走去。 “哎!” 楚彦顿时急得冒汗,“你去哪?我之后要怎么见到你?你还出来吗?” “是我以后只要在这里睡着就能见到……” 楚彦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望着白衣少女的后背。 她的后背,在肩胛骨的位置,有一个洞。 那个洞有拳头一样大,边缘光滑,内里黑黝黝的,不见血肉。 就像树干被人掏出一个洞一般。 与其说这是伤口,更像是缺口。 掏?缺口? 一个念头从楚彦滑过,他瞳孔迅速收缩。 他眼前浮现出之前看见的禅院主人向火堆伸出手的一幕,浑身汗毛竖起,猛地伸手向前一步拉住白衣女子的手臂。 然而下一刻,楚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握了个空。 白衣少女的身体,不知何时变成了半透明状,楚彦望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身影,心中骤然浮起一股恐惧感。 比起那堆火燃烧时给人的踏实,这名白衣少女虚无缥缈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见?” 这时已经走到门边的白衣少女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 “见不到了。” 哎? 楚彦呆住了。 这时什么意思? 白衣少女抬起手摸了摸后背的缺口,另一只手抱紧了怀中的花,断断续续道。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 这两个字就像巨石一砸在楚彦心上,他身心都一起颤抖起来,“怎么回事?你要走了吗?你要去哪?” 白衣女子摇摇头,声音变得更加微弱,“力量不足,快要……出不来了……” “力量不足……”楚彦定定望着她后背上的那个洞,眼睛泛起血红来,“是因为有人从你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吗?” 白衣少女低着头没有回答,但楚彦却已经明白了。 那堆火果然是这名白衣女子的本体。禅院主人每从火堆里取走一枚碎片,都等于就是从这名女子身上挖走一块血肉一般。 想到这里,楚彦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虽然这名女子的状态不像是拥有肉体,但那种折磨继续持续下去,她的状态必然会受损。 小世界这样的术法必然要消耗大量的力量,而她被取走碎片后,就无力继续穿过铁门。 也就是说,他能在门外见到她,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无法打开这道门,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而且…… 想起禅院主人伤害她的那一幕,楚彦死死咬紧牙关。 “再见。” 这时那名白衣少女最后看了他一眼,抱紧了怀里的花。 不知道是不是楚彦的错觉,他总觉得她朝他笑了一下。 楚彦怔怔望着少女的身影逐渐穿过铁门,消失在他眼前。 这一声再见,不是说给那个阿稷的,是她说给他的。 楚彦霍然从地上站起,猛地冲到铁门前。 “再见,我们会再见的!” 这一次,不是她来见他,而是他靠自己的力量,打开这道门来见她。 可他要如何打开这道门? 楚彦站在铁门前定定望着眼前的一切。 硬来是打不开这道门的,他想要再一次见到那堆火,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让禅院主人再一次将钥匙交给他。 可如何让禅院主人将钥匙再给他?或者说在禅院里,什么样的人才能向禅院主人提要求? 楚彦静静站在门前,一点点攥紧双拳。 “大长老大限就要到了。” “下一名长老大概会从大长老的弟子中选吧?” “至少要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和我们没关系。” 楚彦耳边响起那些话语,眸光微沉。 其实方法他早就知道,只是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而已。 也估计没人相信他能做到。 “你等着我。” 楚彦伸手摸上眼前的铁门,“等我来见你。” 等他成为长老后,打开这道门。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代价 就在白衣少女的身影消失之后,甬道中的白光也消失了,楚彦脑袋一痛,猛地睁开双眼。 之前发生的一切果然都是梦。 冰冷黑暗的甬道出现在他眼前,楚彦发现自己的脑门正磕在铁门上,肿起一个大包。 没有月光,没有花香, 没有那个纤细的身影。 然而楚彦将自己的手掌放到冰冷的铁门上,目光逐渐清亮。 他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假,他是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楚彦低下头,看着地上污泥中残存的些许残花的痕迹,那一束花果然早已香消玉殒。但他之所以能在梦中看到那一束花,应该是那名少女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为他营造了一个幻境。 是她让他看到的, 看到她收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一束花。 即便那束花没有真正到她的手上,她却给他造一个那么美的梦。 楚彦的手掌在铁门上渐渐握紧成拳。 此时此刻, 他有了一个新的梦。 即便他是在梦中所发的誓言, 但他依旧记得无比清晰。 “你等着我。” 这一次,楚彦听着自己真实的声音在甬道中回荡。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的誓言,同时也记得他在梦中的打算。 “你等着我,等我打开这道门,重新见到你。” 楚彦静静盯着手下密密麻麻的锁链,轻声道,“我会成为长老,再一次从禅主那里得到钥匙。” 既然他只能通过钥匙进入这道门,那他这一次就得凭借自己的力量得到钥匙,想要得到钥匙,那他首先要得到禅院主人的信任和看重。 禅院里,唯一受禅院主人看中并能和其讨价还价的只有十八长老。 楚彦握紧双拳,本想大声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又不敢了。 他低声道,“我一定会成为长老的。” 片刻后因为心虚, 楚彦不禁补充了一句,“可能需要花上几年时间,在那之前,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眼前的铁门悄无声息,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门上的铁链忽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一股风从门缝里吹出所导致。 楚彦一愣,下一刻他望着眼前的铁门,瞬间欢喜了起来。 “你听到了?那我们一言为定!” 楚彦心中一时间充满豪情,这一次他笃定地发了一个誓,“我一定能成为长老!” 清风从门缝中吹走,少年的声音在石壁之间回荡。 记忆长河之中,楚彦回望自己的记忆,他静静注视着着那个比现在的他矮两个头,握着拳暗暗发誓的少年。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他想要爬上去的位置,需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只是凭着一腔自作多情的孤勇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气,就定下了那个目标。 这是很傻的一幕,但此去经年,无数次生死一线, 无数次被黑泥吞没,在地狱中挣扎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 楚彦很少去回想在当上长老前的那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在那几年的摸爬滚打里,他唯一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 修行者若是有了执念,才会越来越强。 他的资质的确普通,但就在豁出去一切之后,他发现他的能力并没有那么不堪。 最终不堪的也许只有他的心。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心甘情愿做禅院的一条狗。 楚彦目光有些木然,因为目标实在是太过困难,在追逐这一切的时候,他也曾经萌生过放弃的念头。在最痛苦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些。 最后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 …… …… “楚彦?” 楚彦在地宫中停住脚步,看向墙角边的少年,躬身行礼,“翟王殿下。” “行了行了。” 已经成为翟王的少年向他嫌恶地摆摆手,“你这么叫我可太恶心了。” “怎么就恶心了呢?”楚彦向他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您现在的身份如此尊贵,小人可是万万不能怠慢。” “你……” 站在墙角的少年定定望着他,因为淳于夜脸上带着修罗面具,楚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人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这倒是让楚彦觉得意外,在禅院中,居然还有淳于夜不好意思说出的话? “怎么了?” 楚彦微笑地望着他。 “算了,没什么,”淳于夜上下打量他的身体,似乎一幅不认得他的模样。 “既然您没事,那禅主那边还叫我呢,我先走了。” 楚彦朝他笑了笑,转身正准备离开,但下一刻他身后传来淳于夜的声音。 “楚彦,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笑得越来越恶心了?” 笑得恶心? 楚彦听完这句话愣了愣,因为急着做任务,当时他并没有细想从淳于夜所说的话,而是先匆匆赶到了佛堂,等他应付完禅院主人, 筋疲力尽地回到房间后,脑海中却忽然回荡起淳于夜说过的这句话。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一抹月色,在凄冷的月光下,他忽然从床上爬起,站到了铜镜之前。 房间里空无一人,但是楚彦望着镜子中那个脸上满脸堆笑的自己,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即便这个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但微笑似乎变成了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脸上开始挂起了这样的笑容? 楚彦沉默不语地看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觉得有些害怕。 但害怕归害怕,现在的他已经将这些手段都告诉你了,只是全部一般没人看见。 只是不到三年的时间,他就快要认不得自己了。在那次之后,虽然有机会进入凌云峰,但他总怕自己没有做好某件事情会被骂。 但是他又能如何呢? 即便这个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但微笑似乎变成了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脸上开始挂起了这样的笑容? 楚彦沉默不语地看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觉得有些害怕。 但害怕归害怕,现在的他已经将这些手段都告诉你了,只是全部一般没人看见。 只是不到三年的时间,他就快要认不得自己了。在那次之后,虽然有机会进入凌云峰,但他总怕自己没有做好某件事情会被骂。 但是他又能如何呢? 第二百三十章 变化 就在白衣少女的身影消失之后,甬道中的白光也消失了,楚彦脑袋一痛,猛地睁开双眼。 之前发生的一切果然都是梦。 冰冷黑暗的甬道出现在他眼前,楚彦发现自己的脑门正磕在铁门上,肿起一个大包。 没有月光,没有花香, 没有那个纤细的身影。 然而楚彦将自己的手掌放到冰冷的铁门上,目光逐渐清亮。 他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假,他是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楚彦低下头,看着地上污泥中残存的些许残花的痕迹,那一束花果然早已香消玉殒。但他之所以能在梦中看到那一束花,应该是那名少女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为他营造了一个幻境。 是她让他看到的,看到她收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一束花。 即便那束花没有真正到她的手上,她却给他造一个那么美的梦。 楚彦的手掌在铁门上渐渐握紧成拳。 此时此刻,他有了一个新的梦。 即便他是在梦中所发的誓言, 但他依旧记得无比清晰。 “你等着我。” 这一次,楚彦听着自己真实的声音在甬道中回荡。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的誓言,同时也记得他在梦中的打算。 “你等着我,等我打开这道门,重新见到你。” 楚彦静静盯着手下密密麻麻的锁链,轻声道,“我会成为长老,再一次从禅主那里得到钥匙。” 既然他只能通过钥匙进入这道门,那他这一次就得凭借自己的力量得到钥匙,想要得到钥匙,那他首先要得到禅院主人的信任和看重。 禅院里,唯一受禅院主人看中并能和其讨价还价的只有十八长老。 楚彦握紧双拳,本想大声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又不敢了。 他低声道,“我一定会成为长老的。” 片刻后因为心虚,楚彦不禁补充了一句, “可能需要花上几年时间, 在那之前, 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眼前的铁门悄无声息,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门上的铁链忽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一股风从门缝里吹出所导致。 楚彦一愣,下一刻他望着眼前的铁门,瞬间欢喜了起来。 “你听到了?那我们一言为定!” 楚彦心中一时间充满豪情,这一次他笃定地发了一个誓,“我一定能成为长老!” 清风从门缝中吹走,少年的声音在石壁之间回荡。 记忆长河之中,楚彦回望自己的记忆,他静静注视着着那个比现在的他矮两个头,握着拳暗暗发誓的少年。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他想要爬上去的位置,需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只是凭着一腔自作多情的孤勇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气,就定下了那个目标。 这是很傻的一幕,但此去经年,无数次生死一线,无数次被黑泥吞没, 在地狱中挣扎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 楚彦很少去回想在当上长老前的那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在那几年的摸爬滚打里, 他唯一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 修行者若是有了执念,才会越来越强。 他的资质的确普通,但就在豁出去一切之后,他发现他的能力并没有那么不堪。 最终不堪的也许只有他的心。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心甘情愿做禅院的一条狗。 就在白衣少女的身影消失之后,甬道中的白光也消失了,楚彦脑袋一痛,猛地睁开双眼。 之前发生的一切果然都是梦。 冰冷黑暗的甬道出现在他眼前,楚彦发现自己的脑门正磕在铁门上,肿起一个大包。 没有月光,没有花香,没有那个纤细的身影。 然而楚彦将自己的手掌放到冰冷的铁门上,目光逐渐清亮。 他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假,他是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楚彦低下头,看着地上污泥中残存的些许残花的痕迹,那一束花果然早已香消玉殒。但他之所以能在梦中看到那一束花,应该是那名少女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为他营造了一个幻境。 是她让他看到的,看到她收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一束花。 即便那束花没有真正到她的手上,她却给他造一个那么美的梦。 楚彦的手掌在铁门上渐渐握紧成拳。 此时此刻,他有了一个新的梦。 即便他是在梦中所发的誓言,但他依旧记得无比清晰。 “你等着我。” 这一次,楚彦听着自己真实的声音在甬道中回荡。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的誓言,同时也记得他在梦中的打算。 “你等着我,等我打开这道门,重新见到你。” 楚彦静静盯着手下密密麻麻的锁链,轻声道,“我会成为长老,再一次从禅主那里得到钥匙。” 既然他只能通过钥匙进入这道门,那他这一次就得凭借自己的力量得到钥匙,想要得到钥匙,那他首先要得到禅院主人的信任和看重。 禅院里,唯一受禅院主人看中并能和其讨价还价的只有十八长老。 楚彦握紧双拳,本想大声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又不敢了。 他低声道,“我一定会成为长老的。” 片刻后因为心虚,楚彦不禁补充了一句,“可能需要花上几年时间,在那之前,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眼前的铁门悄无声息,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门上的铁链忽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一股风从门缝里吹出所导致。 楚彦一愣,下一刻他望着眼前的铁门,瞬间欢喜了起来。 “你听到了?那我们一言为定!” 楚彦心中一时间充满豪情,这一次他笃定地发了一个誓,“我一定能成为长老!” 清风从门缝中吹走,少年的声音在石壁之间回荡。 记忆长河之中,楚彦回望自己的记忆,他静静注视着着那个比现在的他矮两个头,握着拳暗暗发誓的少年。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他想要爬上去的位置,需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只是凭着一腔自作多情的孤勇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气,就定下了那个目标。 这是很傻的一幕,但此去经年,无数次生死一线,无数次被黑泥吞没,在地狱中挣扎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 楚彦很少去回想在当上长老前的那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对上 楚彦定定望着那一抹在半空中摸索的细弱火苗,缓缓蹲下身,将头放到了那抹火苗之下。 火苗终于摸到了他的头,熟悉的触感从头顶上传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地上的火堆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 楚彦心中的酸涩之感一瞬间满得快要溢出来。 “你……还记得我吗?” 他任火苗摸索,低声问道。 火苗只是在他头上继续摸着,没有出声。 有了之前的经历,楚彦注视着地上的火焰,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许久,那个细弱的声音再一次从火堆中传出,女声中带着一丝疑惑,“阿稷?” 好吧。 楚彦闭上双眼,不知该说些是好。 他就知道。 对那个人而言,她最不能忘却的只有这个名字。 在最衰弱的时候,她能记得的,也只有这个名字。 火苗终于摸够了收了回去,楚彦直起身,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地上的火堆。 “我不是阿稷,”他平静地纠正道,“但是,我似乎已经知道你的那个阿稷是谁了。” 地上火焰的跳动似乎都停止了一瞬。 楚彦望着这一幕,不禁在心中苦笑。 五年前,对于这个人衰弱到了极点时唯一记得的名字,他原本是嫉妒又厌恶的。 但随着他的境界逐渐提升,他心中那份厌恶逐渐变成了好奇。 能让那名女子心心念念的那个“阿稷”,到底是谁? 在成为长老的五年间,随着他在禅院中的地位逐渐上升,能在密阁之内查阅的情报和卷宗也越来越多,他自然也借着这个机会,查遍了和他所怀疑的那个身份有关所有情报。 虽然和那名女子有关的情报很多都是绝密级别,而绝密级别的卷宗只有禅院主人和十八长老之首的大长老可以查阅,但那个人的人际关系之类并不算是绝密情报,毕竟作为全大陆瞩目的修行者,这类消息也捂不住,只有有人和她打过交道,就一定会被记录下来。 可楚彦翻遍了所有和她有关的人的情报,却怎么都没有看见那个叫“阿稷”的名字。 楚彦定定望着地上的那堆火焰。 这样的结果相当异常。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堆火焰里面有着那名女子濒死之际的记忆。能在最后的时刻依旧念念不忘的名字,对她而言一定相当重要,也一定和她相处过相当长的时间。 总不会她在大街上随便撞见一个人就记到今天吧? 禅院遍搜天下修行者的情报,越是高阶的修行者,对其调查和监视就越为精细,很多连中原人自己都查不到的情报,禅院都有。 如果真的有一个对她如此重要的人,那这样的人,不可能不被禅院察觉。 可禅院的卷宗上却居然完全没有提到这个人的名字,这可能吗? 楚彦定定望着地上的火堆,他觉得不太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两个可能,一个就是这个“阿稷”是化名,真人另有其他的名字,另一个就是他听错了此人的名字。 这名女子说话一直是中原话和西戎语相夹杂,和他说话的时候,只要他用西戎语,她也会说西戎语,可在唤阿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一直都是用的中原话。 学习中原人的语言是禅院弟子的必修课,楚彦当然听得懂,但他毕竟是西戎人,对于中原人的口音和一些地方的方言不太了解。 他曾经听说过,楚地方言和北方这些国家说话的口音有很大的差距。如果这个阿稷的发音是楚地的方言,那这个字真正的写法可能与他的的猜想有差距。 在没有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之前,楚彦一直都是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 当然他也曾隐秘地期望过这个阿稷并不存在,或者已经死了。 楚彦低笑一声,他心中第一次浮现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不愧是禅院弟子。 但很可惜事与愿违。 大概就在两年前,他得知淳于夜多了一个对头。 而那个人,偏偏有那样一个名字。 楚彦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见那个名字时的震惊。 “你说什么?翟王殿下,你在说一遍,谁把你从北寒阁赶回来了?” “喂,楚彦,你耳朵出问题了?我刚刚不是才说了么?” 淳于夜一脸厌烦地瞪着他,“就是那个新选出来的战国六公子,叫昭华君。” “不是这个称号!” 他当时难得的有些失态,一把抓住淳于夜的手臂,“他大名叫什么?” “喂,楚彦,你难道不会也和他有仇吧?” 淳于夜眯起眼睛,神情有些惊奇,“算了,告诉你也无妨,他虽然自称姓李,但他是东吴国师东方仪的义子,如果我没记错,东吴人管他叫东方稷。” “东方……稷。” 楚彦怔怔松开手,下一刻却又猛地抓紧,“对了,你刚刚还说这个人在找一个女人,他在找谁?” “你怎么突然对他这么感兴趣?”淳于夜狐疑地看着他,“亚父最近想要对付东吴么?” 楚彦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松开淳于夜的手臂,轻咳一声。 “没什么,只是这世上能让你吃瘪的人可不多啊,我难免有点好奇。” “哼,”淳于夜冷哼一声,眼神恼怒起来,下一刻又恢复平静。 “就算你在他面前,你也讨不到好处。” 淳于夜冷冷开口,“如果不是水法者破境不了天阶,那小子搞不好已经成了天阶了。” 是吗,原来是个那么有天赋的修行者么? 也怪不得会被她记得。 楚彦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总之就是五味杂陈。 但只靠一个发音相近的名字,并不足以说明那个东方稷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原本还心怀侥幸,可淳于夜的下一句话却彻底打翻了他的幻想。 “说起来,那家伙和你年纪倒是相仿,”淳于夜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果然和你差不多岁数的人都是怪物。” 和他一样大? 楚彦心中咯噔一声,面上苦笑,“翟王殿下,你这真是一下子打翻一船人,和我年纪相仿的修行者多了去了。” “是吗?” 淳于夜眯眼望着他笑了,“对了,你之前想问他在找什么人?” 楚彦紧张起来,“没错。” “说起来,这人也够莫名其妙的,”淳于夜似笑非笑道,“他这次到了北方,是为了找一个死人。” “死人?” 楚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谁?” “你一定想不到,”淳于夜深深看了他一眼,“是少司命,林抱月。” 第二百三十二章 师兄 他在寻找少司命林抱月。 这句话传进耳中之时,五雷轰顶都不足以形容楚彦当时的感觉。 偏偏淳于夜的目光洞若观火,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喂,楚彦,你没事吧?” “没事,”楚彦略一恍神,脸上堆出笑容, “我只是觉得这人还真是有点古怪。” “对吧,”淳于夜耸耸肩,“毕竟少司命都死了几年了,这人居然还想要找她报仇。” “是啊……等等,你说他想干什么?” 楚彦刚刚调整好的心绪咔嚓一声又裂了,如果不是淳于夜杵在面前,他此时一定听得一脸呆滞。 那什么东方稷, 要找少司命干什么? “报仇啊, ”淳于夜白了他一眼, “楚彦,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没什么,”楚彦低下头,“他要找少司命报仇?他们之间有什么仇?” “我哪知道?”淳于夜没好气道,“八人神能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再加上那些人的亲朋好友,仇人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只不过……” “不过什么?”楚彦问道。 “只不过这位昭华君,在成为东方仪的义子之前的经历,一直不为人所知,”淳于夜眯起眼睛,“他自称姓李,但中原有名望的李氏修行世家里,没有一个说他是他们的子弟。” “是吗?” 楚彦心头狂跳, “也许他是孤儿也说不定。” 然后在某个时间, 被某个人捡到。 “有可能吧, ”淳于夜打了个呵欠, “不管他是什么出身,下一次让我撞见他,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那在下祝翟王殿下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楚彦低下头,恭送淳于夜离开。 就在淳于夜离开后,他的腰依然长久地弯着,很长时间都没能直起来。 和他年纪一样大,东吴人,自称姓李,名为稷,在寻找少司命,虽然是把她当仇人。 这世间恐怕没有那么多巧合。 楚彦直起身,看向淳于夜离去的方向。 在那之后,他查遍了有关那名叫作李稷的修行者的所有情报。 有了新的方向,就好查多了。 楚彦之前之所以没有在卷宗中看见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当时查的都是和少司命活跃时期同年代的情报。 可李稷这名修行者的崛起,偏偏是在少司命死后的一两年里。 在改变了调查方向后,昭华君李稷的情报就大量地出现了。 在查到此人为了寻找少司命的下落, 甚至跑去南楚质问东皇太一被对方打断全身筋脉之时,楚彦整个人都定住了。 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是深爱, 就是深仇。 淳于夜并没有骗他,李稷的确对少司命林抱月怀有深仇大恨,甚至恨不得手刃她。 楚彦丢开卷宗,仰头看着布满蜘蛛网的屋顶,眼前浮现出那团火小心翼翼唤着“阿稷”时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 那个时候他还没能回到地下密室里,此时站在暗室之中,亲眼看着地上的那堆火焰,亲耳听见她还是没有忘记那个名字,楚彦真是百感交集。 “我似乎是找到你的阿稷了,”楚彦神情复杂地笑了笑,“或者说,我应该叫他师兄?” 虽然有点厚脸皮,但他觉得自己可以算是地上这团火的半个弟子。 他修行天赋平庸,之前在禅院一直都不起眼,是这团火开始指点他剑法后,他才逐渐脱颖而出的。 他能在诸多考验中活下来最终成为长老,和当初在这个地方这团火焰教给他的精准剑法脱不开关系。 所以楚彦自认为自己算是她的弟子,虽然少司命本人恐怕都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 而那个李稷…… 楚彦眯起眼睛,之前淳于夜含怒和他说起李稷将他赶出北寒阁时,提到此人的剑法精准得可怕,每一招每一式都一板一眼,好像有那个大病一样。 这个风格……他有点熟悉。 楚彦蹲下身,望着地上的那对火焰。 “你也教过他,对不对?” 所以之前他在这间暗室里练剑的时候,这团火才会出现反应。 “阿稷,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剑不能抬那么高。”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阿稷这个名字时,这堆火焰里传来的声音。 火焰当时之所以会说那么多话,都是因为他的动作,和她记忆里残留的画面对上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一直是在指导她的阿稷练剑。 地上的火焰恢复了跳动,没有要对他的话进行反驳的意思,楚彦苦笑一声,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还是记忆混乱到无法回答了。 师兄么? “你可能还不知道,他现在正到处找你,想要杀了你呢。” 楚彦对着火堆轻声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要这么对你?” “杀?” 火堆跳了跳, 声音有些疑惑。 “是啊,你也不可能知道。” 楚彦苦笑着站起身。她要知道就有鬼了。 不管怎么说,虽然他现在还是不能出禅院,但他倒是有些期待亲眼见到那位昭华君的时候。 此人既然已经和淳于夜发生了冲突,那之后必然会和禅院对上。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互相见面。 “水法者不能破境天阶么……” 楚彦喃喃自语,“那我可得早点破境才行。” 虽然在修行天赋上无法压过那人,但他至少在境界上有可能取得优势。 破境天阶风险太大,不少禅院长老都丧命在这一步,楚彦之前一直不敢想此事,可重新见到这团火焰后,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死灰复燃。 “天阶?” 这时地上的火焰闪烁了一下,“阿稷,你还没到……” “还没到火候是吗?” 楚彦盯着地上的火堆,“你刚刚问我下一招去哪了,可下一招我不会了,你能教我吗?” 他之前练剑时已经练满全部的火法十二剑,可这个人却依旧在追问下一招。如果是其他人他会觉得这人有病,可在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他知道她是真的有资格这么说。 火法十二剑之后的剑法,在这世上也只有她会了。 “教……” 这时有模糊不清的声音从火堆里传出。 第二百三十三章 镇海 女子的声音从火堆里传来,带着些许疑惑。 “教……什么?” 楚彦蹲下身,循循善诱,“就是十二剑之后的六招火法剑,你还记得招式吗?” 火焰飘忽不定地摇晃了几下,“招式?” 完了,这人不会是忘记了吧? 楚彦后背发凉, 但他第一时间感受到并非学不到剑招的失望,而是对这堆火焰身份进一步的担忧。 在过去的五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堆火焰到底是什么。 人的记忆?真元的聚合体?还是说……神魂? 楚彦端详着眼前的火堆,就在他突破神舞境紧接着进阶等阶四,逐渐感受到修行者神魂之玄妙后,一个想法也在他心中渐渐成型。 这堆火焰,恐怕是少司命的神魂。 但说实话, 楚彦之前从未听说能把修行者的神魂从身体里剥离出来的例子。退一万步就算真能剥离出来, 神魂本身还能说话,还能带有本人一定的意志,听起来都匪夷所思。 更可怕的是,如果他的猜想没错,他眼前这堆火焰,恐怕还不是少司命神魂的全部。 楚彦眼前浮现出禅院主人从火焰中掏出一小片时的画面。 这名女子的神魂显然是可以分离的。 也不知禅院主人这些年来到底从这堆火焰中取走了多少,但五年前楚彦和火焰说话的时候,就觉得像是在和失忆的人说话似的。 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和模糊不清的记忆来看,一开始在这地下室的,就只是一缕残魂。 只是一缕残魂还能残留下这么强烈的意志…… 真不知是少司命的魂魄太过强大,还是禅院主人的邪术太过逆天。 楚彦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跳动的火焰,他从没有出过禅院,也就没有见过那位最年轻的八人神的风采。但只是一缕魂魄,就让他魂牵梦萦,让他得以一窥那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强火法者的力量。 “没关系。” 楚彦望着火焰轻声道,“如果你不记得了话, 就算了吧。” 虽然他真的很想学剩下的几招火法剑, 想要变得和她一样强大,但对于一抹残魂而言,他提的这个要求着实有些过分。 一抹残魂能指导他剑法就已经够逆天了,和剩下六招火法剑有关的记忆,也许藏在散落在其他地方的神魂里? 楚彦若有所思。 不知道少司命剩下的神魂在何处? 哪怕强大如禅院主人,都没弄到那名女子的全部神魂吗? 楚彦望着火焰有些出神。 他既然调查了和少司命有关的情报,当然也去调查了她当年那不为人所知的死因。 只是很可惜,在他有权限调动的卷宗里并未有只言片语提到此事。 不过既然这抹残魂在禅院的地下,可以说少司命的死和禅院必然脱不开干系。 楚彦望了一眼火堆后的黑泥池子,目光阴郁。 禅院主人,很可能就是谋害少司命的凶手……之一。 在他捋清这些关节之后,楚彦却没有多少为师报仇的欲望。 一是禅院主人实在太强,他连那个人一根汗毛都碰不到,二是随着他翻阅的卷宗越来越多,心中一个疑问也越来越深。 那就是禅院主人真的有本事杀得了少司命吗? 楚彦对禅院主人的底细没有多少了解,在他没有翻阅卷宗彻底了解外面的事之前,他也和其他禅院弟子一样,认为禅院主人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男人,是西戎人心中的神。 可就在翻阅卷宗并向外出行走的弟子们打听后,一个新的位次渐渐在楚彦心中形成。 禅院主人,或者说西戎国师云中君,在八人神中并不是最强的。 八人神之中, 云中君和山鬼是唯二没有参加过等阶二位阶之战的神子,其中山鬼自己认领了最下位的位置,故而云中君在八人神排序第六。 虽然西戎人普遍不愿承认这个位次,但楚彦发现,八人神的位阶排序自有其合理的地方。 哪怕是排名最下位的后辽国师山鬼,都自有其独特的本领。 禅院主人名义上是雷法者,实际上是风雷双修。这一点乍一听很厉害,但根据对过往神子间的一些对战的复演楚彦发现,单论雷法,云中君不是许沧海的对手,单论风法,他又不是山鬼的对手。 换言之,无论在哪一个剑派,禅院主人都不是最顶尖的。 无论是白虎神还是玄武神,最终都没有选择他。 恐怕也是因为如此,那个男人才最终独辟蹊径,投入了邪术的怀抱。 可至于西戎邪术…… 楚彦望着池子里的黑泥,这些黑泥堪称禅院主人在西戎邪术上的最高杰作。这么多如果都放到外面去,足以让方圆十里的地界里生灵涂炭。 它们是禅院主人专门造出来捕杀神兽和高阶修行者的, 且一旦攻击起来就不分敌我,禅院弟子们也普遍很害怕这玩意,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怕。 因为他是火法者。 这些黑泥在外面所向披靡,刀砍不断,雷劈不散,唯有火法是其克星。 不过对境界不高的火法者而言,这些黑泥的量围攻起来大了也禁不住,可少司命可不是一般的火法者啊。 少司命林抱月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些黑泥最大的克星。 这些黑泥历来神出鬼没,楚彦和其他禅院弟子私底下偷偷猜测过禅院主人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储存这些黑泥,但一直猜不出来,直到他在地下看到这个池子。 这个池子,就是这些黑泥的储存之所。 如果楚彦没有猜错,禅院主人在地底下造一个这么大的池子并把这堆火焰放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困住这抹残魂。 恰恰相反,禅院主人是用这抹残魂来镇住这些黑泥,让它们不得乱跑。 楚彦眼前浮现起他第一次看见那名白衣女子下半身浸泡在血池中,上臂捆着锁链的画面。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是这个血池困住了她,却没想到她才是这个池子里的定海神针。 楚彦目光沉沉地盯着这口泥池。 这口池子的存在,也很可能就是禅院主人一直养着这堆火,没有将她彻底剥离殆尽的原因。 如果这堆火焰离开或者消失了,这个池子里存放的这些黑泥恐怕就会立即奔涌而出,贻害无穷。 第二百三十四章 忆起 楚彦注视着眼前的火焰,眼神越来越阴郁,他的瞳仁中浮起一个小黑点,逐渐扩大化为一个黑潭。 然而下一刻,池边的火焰跳动了一下,那个微弱的女声传来。 “楚……彦?” 楚彦浑身一震,整个人像是从一场梦境中惊醒, 大汗淋漓。 他呆呆望着面前的火堆。 “你……你刚刚叫什么,再叫一遍!” 刚刚那一声是他的错觉吗? 不,不是。 火堆又摇曳了一下,细细的火苗从中伸出,在他的头上抚摸了一下,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里面传出。 “楚……彦, 楚国的楚,俊彦的……彦。” 楚彦蹲在地上望着这堆火, 鼻头发酸。 “你还记得。” 那一年他对她的自我介绍, 她居然还记得。 “你终于记起我了。” 楚彦抬起头,瞳孔中的黑点消失无踪。 火焰摇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一般。 楚彦望着它的模样,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问道,“你想出去吗?” “出……去?” 火焰的语气还是那么疑惑。 “是啊,出去,”楚彦神情复杂起来,一字一顿道,“离开这个鬼地方,到外面去,去看一看外面的地方,去晒一晒太阳,去见你……” 楚彦声音停顿了一下,片刻继续道,“去见你的阿稷。” 火焰再次摇曳了一下。 “出去……” 不知为何, 楚彦总觉得这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呆呆的, 她不会已经忘记出去是什么意思了吧? 然而下一刻,火焰跳动了一下,模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我……不能走。” 不能走? 楚彦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火堆后的泥池,脑袋发空,“为什么不能走?” 火焰没有回答他,楚彦的脑袋逐渐空得发痛。 他真的不希望是他猜的那个理由。 他宁肯她是因为被什么阵法或是困在这里走不了,也不想是因为他猜想的那个理由。 过去五年,他为禅院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早已不算是一个好人,身体内外早已爬满了污泥。 他见过太多表面光鲜但内里污秽得见不得人的修行者,修行界并非一个大染缸,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泥潭和臭水沟。 至少在西戎是如此。 他虽然没有去过中原,但楚彦相信中原修行界也必定藏污纳垢。 他已经不是孩子,而大人都是肮脏的。 他对此深信不疑,外面的世界也不辜负他的期望,总是不断刷新他心中的下限。 世事本该如此。 可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的这堆火焰,楚彦浑身前所未有的冰冷。 之前在梦中那名白衣少女将他送出铁门的时候,他就质问过她,她明明有能力将别人都送出去, 为什么她自己不出去? 那个时候她就没有回答。 五年过去了她还是呆在这里, 虽然衰弱了很多,但依旧能和他对话。这证明她最关键的那一抹神魂还没有散,她还是保有相当程度的力量。 可是她还是没有离开。 为什么? 楚彦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如果他之前的推测没错,这抹残魂离开后这池子里的黑泥就会外溢,对外界造成巨大危害,那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到底是没有能力离开,还是她本身不想离开? 这口泥池的存在,是否就是她无法离开的理由? 池边的火焰静静燃烧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但她的沉默似乎已经回答了他的疑问。 “你……” 楚彦双臂撑在地上,五指在砖面上抠出十道深深的痕迹。 “那个人……” 楚彦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仇恨。 “他难道就是利用这一点,把你困在这里的么?” 这已经不是细思极恐的程度。 禅院的主人也许不是八人神中最强大的,但他却恐怕是所有神子当中最会利用人心的。 如果一切都不是偶然,如果禅院主人是故意在这堆火的身后修建了泥池…… 楚彦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那个人,那个阴沉的男人,是利用了少司命的性格,将她困在了这里。 他将她本身的善心化为了枷锁,将她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楚彦心中忽然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破坏的冲动,眼底的暗色浓郁得快要压抑不住。 “楚……彦?”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火堆中再次传来那个女声。 “抱歉,我没事。” 楚彦回过神来,这个声音似乎有平静他情绪的能力,脑子里的热度渐渐降了下来,他察觉到了此事的不对劲之处。 楚彦盯着眼前的火焰,“他是不是还对你做过其他的事?” “他?”火焰疑惑地反问。 “就是曾经从你体内取走神魂的那个人,也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楚彦咬牙道,“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火焰再次沉默了。 楚彦长长吐出一口气,正如他所想的,这抹残魂恐怕不记得自己死前时发生的事,甚至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但他之前的疑惑也正是发于此。 少司命应该不是愚善之人。 不然以她树敌之众多,她根本活不到破境天阶的时候。 在翻阅卷宗的时候,他当然也看到了她曾经在边关当守将时的经历,她足智多谋,且极有阅历,从小被人追杀长大后又活在尔虞我诈的宫中,那名女子应当充分具备识别恶人的能力。 他实在是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子会被人花言巧语骗到这里,随后被一口泥池困在此处出不去。 禅院主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又是如何将这一抹神魂带到这里的? 楚彦环视了一下四周,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这个地下室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分离神魂的地方,那么少司命的神魂是在什么地方被分离的? 云中君实力本身不如少司命,就算再擅长邪术,但修行者真的能将一个比自己强不少的对手剥骨剔魂吗? 恐怕当年的事还有别的隐情存在。 楚彦眯起眼睛,以他对禅院主人的了解,云中君应该是先通过什么手段削弱了少司命的实力,再借机将其残魂诱至此处,用这座泥池困住了她。 只是云中君到底用的什么手段呢? 这时火堆中传来模模糊糊的声响,楚彦浑身一震,难道这抹残魂记起了什么? “你想起来被做过什么了吗?” 他急切地问。 下一刻,火焰真的开口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本体 “我不知道……” 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火堆中传来,“只是另一个我……也许知道……” 楚彦的瞳孔剧烈收缩。 “你说什么,另一个你?” 这是在说她剩下的那些神魂?这些神魂之间是可以互相感应的么? “你等一下,你说清楚!” 楚彦的脸几乎要贴到燃烧的火焰之上,“另一个你是什么?是神魂吗?你知道她在哪吗?” 他的心怦怦直跳,以现在的形势来看,他想要解救这一抹在地下室内的神魂是不可能的。但如果知道了其他神魂的位置, 他也许能够先将其他的神魂救出来。 “我……” 听见火堆居然再次开口,楚彦顿时紧张起来。 “神魂的位置……我不知道。” 听见火焰的回答,楚彦不禁傻眼。 “那你说的另一个我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神魂……” 火焰的声音有些虚浮,“是真正的……我。” 真正的她? 楚彦越听越迷糊了,这一抹留在地下的残魂虽然只是神魂,但保有少司命属于火法者的力量, 怎么说也算是真正的她,为什么这团火焰会认为不是真正的她? 对修行者而言, 最重要的不就是神魂吗? 楚彦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每一个普通的人自然都有自己的肉体和魂魄,但修行者突破神舞境之后会渐渐形成神魂,可以说神魂是独属于高阶修行者的另一个魂魄,里面蕴藏着对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记忆、真元、境界以及剑招的体悟,还有……等等。 楚彦心头蓦得一跳。 “你说的另一个你,是不是指你的身体?” 他紧盯着地上的火焰,缓缓开口。 这话虽然是他想的,但就在说出来的瞬间,楚彦都觉得心慌的不行。 火堆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就是那个……本来的我。” 楚彦闭了闭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居然还给他猜对了。 这团火焰口中的本来的自己,恐怕是一个没有修行者的力量和记忆的,普普通通的自己。 修行者普遍都更看重自己的神魂,楚彦怎么都没想到,这位天下最强的火法者,却将那个普通的自己视为真正的自己。 但先不管什么本我真我, 火焰刚刚的话以及透露了一个更惊人的情报。 少司命林抱月的肉体, 居然在她死了五年后,还存在于人世。 楚彦咕咚吞咽了一口口水,虽然知道自己恐怕得不到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身体,在哪里?” 果不其然,火焰蓬的一声炸起,火苗之间相互纠缠,显得十分痛苦,“我不知道……” “她……丢下了我……” “行了行了,”楚彦连忙伸手环住眼前的火焰,“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在他空悬的臂弯里,火焰渐渐恢复了平静。 楚彦望着它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又有些心惊。 如果他没有猜错,少司命林抱月身体所在位置,应该就是他之前想知道的那个分离其神魂和肉体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肯定是比神魂的藏匿之地要更加隐秘, 也更加固若金汤,以他现在的力量, 就算知道了也攻克不了。 只不过明明神魂对修行者更重要,但这位少司命的神魂却心心念念着那个普通的自己。 楚彦出神地望着地上的火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 “本体。” 没错,就是本体。 楚彦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这种说法,但他觉得大概只有这样的词语,能够形容这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那个有着普通人魂魄的林抱月的身体是本体,而这些散落在各地的神魂则像是她的分身。 一般而言,残魂是没有行动能力了,但因为少司命的神魂实在是太强大了,连神魂的碎片都保有一定的意志。 楚彦眯起眼睛,连一抹残魂都如此特别,普通的,没有等阶二修行者力量的她,又会是什么模样? “楚……彦?” 察觉到了他的沉默,火堆再一次开口。 “没什么,”楚彦回过神来,微笑着看向它。 他闭了闭眼睛,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清理了出去。 他有好感的是这一抹地下室的残魂,是这个手把手指导他剑法,捡起地上那一束剑兰的她。 其他的本体也好,分身也好,都与他无关。 “你好好休息吧,禅院主人已经答应我了,接下来还是由我给你送柴。” 楚彦望着火焰轻声道。 “我明天再来看你。” …… …… 时隔五年,楚彦再一次恢复每天送柴的日子。 当他单手就拎起当年双手背都吃力的柴筐的时候,他有种奇妙的返老还童的感觉。 只是他已经就搬出了简陋的弟子小屋,在地宫上层拥有了一间属于长老的院子,位置虽然离大柴房远了,但每日清晨会有专人将柴送到他的小柴房里,码放整齐。 楚彦拎着已经装好的柴筐,没多久就闪现到甬道之中,出现在铁门之前。 “我来了。” 他又长高了一些,进入山洞的时候,已经需要弯腰了。 因为此时离他再次获得进入此地的机会时,已经又过去了三年。 楚彦望着地上的那团火焰,距离他第一次进入这间暗室,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八年的时间,让他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二十一岁的男人。 和三年前比起来,地上的火焰又缩小了一点。 虽然天天都能见到它,但楚彦却依旧未曾找到能解救它出去的方法。 楚彦定定看了地上一眼,提着柴筐走过去,将木柴倒到火焰之上。 火焰变旺了一些,他在一边盘腿坐下,轻声开口,“我准备下个月破境天阶了。” 火焰闪烁了一下, 模糊的声音从其中传出,“下一月?” “嗯,”楚彦目光停在火焰后的那口泥池上,“不要阻止我。我知道我火候不够,但我已经火候不够三年了。” 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年年都说自己准备不足,又能解决的了什么问题?估计就只能像大长老一样,等到七老八十了还是准备不足,与其到了那个时候硬着头皮上,还不如现在趁年轻放手一搏。 “太早了……你不用……”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火堆里传来,和三年前相比声音更小了。 楚彦目光阴沉下来。 二十一岁破境天阶的确太早了,可再这么等下去,他总是害怕那一天进来他就听不见这个声音了。 眼睁睁地看着这团火焰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他却无能为力,楚彦想不到比这更折磨人的事。 “不早了,我……” 他刚想开口,但下一刻,那个异变就发生了。 “砰”的一声,之前只有拳头大小的火焰忽然膨胀起来,下一刻炸裂了开来。 楚彦呆呆地看着火星从眼前飞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发生什么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这团火发生这么激烈的反应了。 这时那个微弱的声音从火花中浮现。 “回来了……” 回来? 楚彦瞳孔收缩,什么回来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归来 “是么?居然回来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楚彦身后传来,他如遭雷击,缓缓回过头。 铁门边伫立着一个黑影,脸孔掩在黑暗里,正望向他身前的那团火焰。 那是一个戴着修罗面具的消瘦身影,在看见那个人的瞬间,一股窒息感从楚彦胸口传来。 八年过去了, 即便他已经长得比这个人都要高了,但这个身影看在他眼中还是如他幼年记忆里那般高大,就像佛堂中那尊高高在上的金身,永远都压在他的头顶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注意到云中君的目光完全没有放在他身上,而只是沉沉盯着地上的那团火焰,楚彦牙关打起战来。 这人在看什么? 他明白了什么? 楚彦咬紧牙关,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站起身,向站在门边的男人躬身行礼,僵硬地唤道,“禅主。” 云中君这才看了他一眼,“你在啊。” 楚彦的心缓缓往下沉去,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地上平息了一些但依旧在活跃地跳动的火焰,舌尖发涩,“抱歉,禅主,是我没照顾好这火,它……” 他也不知道这团火到底是怎么了。 回来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回来了? 为什么禅院主人好像明白是什么回来了一般? 无数疑问盘旋在楚彦的脑子里。 下一刻禅院主人的表现让楚彦愈发心惊。 “不,你照顾得很好,”男人一步步向他,不,是向地上的那团火焰走来。 虽然云中君脸上戴着面具,但楚彦却察觉到他在笑。 禅院主人居然在笑。 楚彦被瘆得浑身冰凉,即便在禅院呆了这么久, 当上长老后也经常和此人打交道, 但他却显少听见这个人笑。 上一次是…… 是了, 上一次他听见禅院主人的笑声,还是淳于夜当上翟王的时候。 那个时候碰巧在开斗兽大会,禅院主人难得在场。就在快要比完的时候,有个长老闯进斗兽场内,一脸惊惶地说白狼王庭出事了。 说是白狼王的小儿子杀了白狼王最喜爱的长子淳于牙,稚云公主当场晕了过去。 这的确是件足以让所有人感到惶恐的大事,也怪不得会由长老来汇报,但就在楚彦一脸呆滞地听着这个消息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上首传来了笑声。 那个场景相当惊悚。 听到这个消息,坐在上首的禅院主人在面具下笑了一声。 “是吗?不错,那小子终于长本事了。” 楚彦还记得他当时听见那一声笑声时的震惊。 白狼王死了一个儿子,作为西戎国师,云中君怎么都不该是那样一个反应,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反应。 但云中君就是这么做了,之后淳于夜成为了十二翟王,身份水涨船高,自然也就没有人会追究西戎国师在听见淳于牙讣告时的反应了。 楚彦看着云中君一步步走向地上的火焰,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他听见的, 云中君笑的第二次。 此人笑的第一次,淳于夜成为翟王,那这第二次,会发生什么? 说到底,这个人是在为什么感到高兴?高兴到都不避着人程度。 “没想到啊,那般绝路下,你居然还有本事回来。” 云中君在泥池边蹲下,满脸笑容地望着激烈跳动的火焰,“你真是一直能给我惊喜。” “不对,”下一刻,他又若有所思地端详着火焰,“光靠你一个人大概没这样的本事,是林书白当年做了什么吗?” “不愧是那个女人,临死之前,还能埋这么一手伏笔呢。” 惊喜?本事?大司命?伏笔? 什么意思? 楚彦站在一边,听得魂不守舍,胆战心惊。 云中君只是只言片语,但话语里透露出来的隐秘实在是太多了。 这时,蹲在地上的男人忽然抬眼看了他一眼,楚彦顿时浑身如冻结了一般。 “禅主,我……” 这是要他回避的意思? 要是放在寻常的场合,以楚彦这八年来修炼出的圆滑,他早就识相地闪人了,但此时他杵在地上,怎么都挪不动步子。 “果然啊,你碰到她的事还是上心啊,楚彦。” “我……” 楚彦舌头僵硬着说不出话,他知道面对这只老狐狸暴露出自己的弱点极为危险,但他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你也不用掩饰什么,我知道你早就猜了出来这是什么,”云中君瞥了一眼地上的火焰,闲闲道,“你之前完成甲级任务的时候,我答应过你满足你一个愿望,既然我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 在禅院,任务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丁级为普通任务,一般就是暗杀个地阶修行者什么的,而乙级和丙级就涉及到了长城外六国的高官贵族和高阶修行者, 要拼上命去干。 甲级任务,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才能完成。也就是十个弟子接了,至少要死上九个。 楚彦双拳攥紧,盯着地面。 他之前之所以会接甲级的任务,不光是因为完成甲级任务能够让禅院主人满足一个愿望,还因为一般甲级任务,不用杀人。 只是杀个人而已,不至于要九死一生。 毕竟禅院也不会安排区区弟子去暗杀神子这样的人物。 甲级任务一般要面对的都是凶兽、诅咒、不可知之地。 楚彦望着地上的火焰,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他不想杀太多的人,那会让他无法回到这个地方,无法再面对这团火焰。 而就在他完成甲级任务之后,面对佛堂里佛像的询问,他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心愿就是再去地下暗室照顾那团火焰。 当时佛像沉默了一会儿,楚彦还以为事情要糟,却没想到禅院主人既然答应了。 “楚彦啊,我既然同意让你进来,也就不怕你能跳出天去。” 禅院主人微笑着望着他,楚彦顿时全身毛骨悚然。 “你是不是很好奇,是什么东西回来了?” 他当然好奇,但面对这明显带有诱导性的讯问,楚彦僵立在地上没有说话。 “哼,你想装就装吧。” 禅院主人今天显然心情大好,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火焰,声音恢复了冰冷。 “去给我把乌禅闾叫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叫人 这个叫来显然不是指叫到这个地方,而是叫到地面上的佛堂。 说完这句话,云中君就踱步离开了,不再管暗室内里的这团火焰。 这人这是什么意思? 楚彦望着云中君离开的声音,心不在焉地蹲下身。 他不能在这里待多久,要上去叫人了。 但云中君没有继续为难这团火焰,而是选择召见禅院弟子,这倒是让他十分意外。 乌禅闾在禅院中是个不足轻重的小人物,境界虽高,但纯粹是靠喂药提上去的,境界高点的弟子都知道,那家伙只是个头脑简单的草包,不足以忌惮。 然而…… 谈到乌禅闾,就不得不提他那个名声在外的兄长。 乌禅胥。 楚彦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站起身走到铁门边。 云中君的气息已经离开了甬道,应该是回到了地面上的佛堂里,楚彦知道他也要抓紧才行。 楚彦伸手关上铁门,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平息下来的火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团火比往日里看上去更加生机勃勃了一些。 但它表现得越是不同以往,楚彦就越心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去给禅主办事了,明天再来看你。” 楚彦深吸了一口气,向身后说了一声,关上了铁门。 独自一人走在黑暗的甬道里,禅院主人刚刚那些异常的反应一遍遍在他眼前重现。 云中君找乌禅闾到底有什么事? 还是说,他要找的人根本不是乌禅闾,而是那个人的兄长乌禅胥。 楚彦眯起眼睛,乌禅胥是禅院在外面分堂的堂主,年纪比他要大,在他进入禅院前就已经是禅院力道风云人物。 在他跻身十八长老之后,经常有其他长老用带着惋惜的语气提起此人,在他成为长老前其他长老似乎都默认乌禅胥会成为下一任十八长老。 结果没想到最终成为长老的却是他这个“走后门”的无名小卒。 不过乌禅胥没能成为长老,倒也是不是因为被他抢了位置。 楚彦伸手扶住甬道内冰冷的墙壁。 乌禅胥的成长经历和他截然相反。 此人虽然是孤儿出身,没有任何家族背景和后盾,但此人的修行天赋极高,简直就像将弟弟的天赋都吸到了身上一般,刚进入禅院不久就在普通弟子中间脱颖而出,引起了禅院主人的注意,直接将其收为了直系弟子。 禅院弟子虽然名义上都是禅院主人的弟子,但其实大部分都是由长老教导,分别属于各位长老的直系弟子,禅院主人云中君则极少收徒。 故而禅院主人的直系弟子在禅院中一直拥有极为特殊的地位。譬如淳于夜,他在没有成为翟王之前就能在禅院里横着走,每名弟子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夜公子。 当然,淳于夜受到敬畏有他是王族血统的原因,可乌禅胥被人忌惮,就纯粹是因为他的能力,和禅院主人对他的宠爱了。 楚彦爬完甬道,走出阵法,望着眼前的地宫。 他和乌禅胥其实没有直接见过面,八年前,就在他还背着柴筐吭哧吭哧地送柴并在斗兽场受尽屈辱的时候,乌禅胥就已经离开了禅院,成为禅院前秦分堂的堂主,当了雄踞一方的土皇帝。 关于乌禅胥的事迹,楚彦大多是从乌禅闾的吹嘘和其他弟子长老们的讲述中听来的。 楚彦在高阶弟子们的住处前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地望向一间挂这上书“乌禅”二字的牌子。 “十八长老。” 有往来的其他弟子看到他,纷纷惶恐地跪下就想向他行礼。 “行了,你们都起来吧。” 楚彦看着跪在路边的年轻弟子,莫名想起了八年前同样跪在路边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他,估计怎么都没想到,他之后会成为被人跪拜的那个人。 楚彦定了定神,看向地上的其他小弟子问道,“乌禅闾从外面回来了么?” “回来了回来了,他这几天都在,弟子刚刚还看见他进房间里了。” 有小弟子忙不迭回答道。 楚彦点了点头,上前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乌禅闾从中走出。 在对方抬眼看向他的一瞬间,楚彦敏锐地从此人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厌恶。 看来果然是很讨厌他呢。 但乌禅闾很快就换了一幅面孔,向他夸张一笑,“什么风把我们十八长老吹来了?难道是……” “行了,”楚彦打断这人的废话,“禅主叫你去一趟佛堂,现在就去。” 楚彦眼瞅着乌禅闾的脸色变了又变,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就去。” 乌禅闾将房门一锁,抬脚就要走,楚彦从后面追上。 “我送你过去。” 虽然禅院主人只是让他喊乌禅闾一声,但楚彦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万一能听见只言片语呢? 乌禅闾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敢再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来到了那座小佛堂前,乌禅闾手有点抖,但还是一步跨进门槛。 楚彦跟着想要进去,却察觉到门口已经覆盖了一层强力的屏障。 他的脚悬在半空中,有些僵硬。 “楚彦。” 佛像的声音从里淡淡传出,“你就不用进来,继续去照顾你要照顾的那堆玩意去吧。” 楚彦僵硬地转身,走出佛堂的范围。 他虽然没能进去,却因此又得到了一个情报。 云中君果然不是找乌禅闾有事。 从佛像刚刚的用词来看,乌禅闾并不知晓地下暗室里那团火的存在,云中君显然也不想让他知道。 由此可见,乌禅闾有资格得知的禅院隐秘很有限,充其量只能跑跑腿当当传声筒。 云中君真正要找的人,是前秦堂主乌禅胥。 禅院主人在看到了那团火焰的异装之后,要找前秦堂主。 这意味着什么? 楚彦重新下了甬道,一步步走到铁门之前。 他摸上门上的铁锁,目光沉沉。 前秦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已经没有了神子国师,高官重臣也被前秦王本人灭的差不多了的地方。 以常理闻言,乌禅胥待在那个地方,甚至没多少活计能干。 楚彦之前就听过其他回来的外院堂主抱怨自己没乌禅胥好命,天天累死累活还得不到嘉奖。 ------题外话------ 第二更乌禅胥: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三十八章 分歧 长城内六国的分堂里,前秦堂主是公认的最轻松的一个。 只是,偏偏这最清闲的位置,云中君却派给了乌禅胥。 最轻松的位置,偏偏配了自己最信任实力也最强的弟子。 楚彦目光沉沉,他是不相信什么乌禅胥好命的原因。当初他听说这个安排的时候就心怀疑惑,此时他的这个疑惑终于解开了。 前秦根本不是长城内六国最轻松的地方,而是最重要也最关键的地方。 那里是没有多少有前途的修行者和官员了,然而那里却藏着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少司命林抱月的身体。 哗啦一声,楚彦扯开铁门上的锁链,重新打开了门。 他一步步走进暗室,望向池边燃烧的那团火焰。 当所有猜想都连到一起的时候,那个答案也呼之欲出。 “你……” 楚彦蹲下身,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篝火,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大团柳絮,他咳嗽了一声,哑着嗓子问答。 “你之前说了回来,是不是说你的身体回来了?” 之前这团火焰就心心念念地要找身体,楚彦也想了很多可能用来分离少司命神魂的地点。 北寒阁、稷下学宫、西岭雪山、云雾森林、白狼王庭……各种地方他都想了,然而他偏偏忽视了一个最重要问题,那就是灯下黑。 不管出生于何处,少司命也好大司命也好,她们归根究底都是秦人,都是为大秦朝廷效命的修行者。 那么她也许根本就不是死在外面,而是死在她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 “身……体?” 这时火焰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疑惑的声音从里面耳传出。 楚彦心中一紧,意识到自己光猜是身体回来并不准确。 如果少司命的身体被用某种手段保存了下来,那么她的身体就一直在哪里,不存在什么回来不回来的问题,除非…… 楚彦心脏狂跳了一下。 “回来不是你的身体,”他注视着眼前的火焰,心跳如鼓,“而是那个真正的你,对吗?” 火焰没有回答,但却有力地跳动了两下。 楚彦倒吸一口凉气。 只有当魂魄重新回归身体,重新取回生命,才足以被称之回来。 “你还真是总能给我惊喜呢。” 禅院主人说过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楚彦缓缓睁大双眼。 这哪里是什么惊喜,这简直是个奇迹。 逝去八年,不光神魂未灭,整个人居然还能回来。 楚彦吞咽了一口口水,久难平复下心情,那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 不过总之,整片山海大陆的修行者恐怕都想不到。 少司命林抱月,居然回来了。 不,回来的恐怕不是少司命。 楚彦出神地望着跳动的火堆,她的神魂已经被彻底分离,身体恐怕也被什么诅咒所魇镇,就算她能重生,也不可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楚彦深吸一口气,在前秦苏醒过来的那个人,恐怕只是林抱月,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然而…… 楚彦想通了这一切的关节,但下一刻他想起禅院主人的反应,倏然毛骨悚然。 他能通过碎片情报推演出来的事,禅院主人别说也能知道了,那个人早就知道所有事。 甚至对于林抱月的重生,他都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奇怪。 一切,仿佛都在那个男人的鼓掌之中。 那他想对少司命的身体,和刚重生的林抱月做什么? 楚彦越想越惊惶。 按理说,如果八年前少司命的死真的和禅院有关系,那么八年后面对对方的复苏,云中君至少也应当感到一点恐慌才对,毕竟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来报仇的。 然而云中君不仅没有,甚至还心情大好,眉开眼笑,仿佛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刻一般。 一直都在等待。 楚彦心中再次咯噔一声,看向地上那堆燃烧了八年的火焰。 他已经不想再猜了,但各种想法就是不断地涌入脑中。 按照一般话本子里所写的,一个人的复生就是他报仇的好时机。可远在前秦的林抱月不会知道,她的对头早就知道了她的重生。 可知道归知道,云中君到底想要干什么? 是再次杀了她,还是先从她身上获得一些之前没搞到手的东西,再下黑手? 咚。 楚彦胡思乱想到这里,心脏忽然再一次剧烈跳动。 就是这个。 明明只是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但楚彦模模糊糊仿佛抓到了什么。 之前没能得到的东西。 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那就是八年前林抱月的死亡其实也出乎了云中君的意料,他原本还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但偏偏林抱月突然就离世了,将他的计划彻底搅乱。 而现在林抱月重生了,还很没有任何境界,这就正好是禅院下手的好时机。 云中君在这女子上辈子没能得到的东西,这辈子终于有了机会。 如果真是如此,倒也不怪他会那么高兴。 楚彦心头如滴血,逼自己继续往下想。 可如果真如他所想的,林抱月八年前的突然死亡并非是云中君所致,那这也意味着,当初向她下手的那一群人里,出现了分歧。 是再次杀了她,还是先从她身上获得一些之前没搞到手的东西,再下黑手? 咚。 楚彦胡思乱想到这里,心脏忽然再一次剧烈跳动。 就是这个。 明明只是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但楚彦模模糊糊仿佛抓到了什么。 之前没能得到的东西。 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那就是八年前林抱月的死亡其实也出乎了云中君的意料,他原本还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但偏偏林抱月突然就离世了,将他的计划彻底搅乱。 而现在林抱月重生了,还很没有任何境界,这就正好是禅院下手的好时机。 云中君在这女子上辈子没能得到的东西,这辈子终于有了机会。 如果真是如此,倒也不怪他会那么高兴。 楚彦心头如滴血,逼自己继续往下想。 可如果真如他所想的,林抱月八年前的突然死亡并非是云中君所致,那这也意味着,当初向她下手的那一群人里,出现了分歧。 第二百三十九章 去找 地上的火焰摇摇晃晃,楚彦的心也随之左右摇摆。 担心火焰再出现异状,他不敢刺激它,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尽量平静地问道,“你想来了什么?” “我……” 火焰的声音还是有些迷蒙,就像刚睡醒一样。 “没关系, 不管你想起什么,尽管说就好,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楚彦耐心地哄着,“想不起完整的事情也无妨,哪怕只是些片段,你全都说出来就好。” 虽然眼前的火焰不知受了什么影响, 像是苏醒了什么记忆一般,可楚彦没有忘记, 这团火在这地下暗室里关了八年,本身已经虚弱至极。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一直都是这团火的安危。 听到他的安抚,地上的火焰似乎变得平静了一些,下一刻微弱的女声从里传出。 “我想起了……剑招。” 剑招? 楚彦睁大双眼。 虽然这和他之前以为她想起来的事不一样,但这是他之前和这团火焰提过的事,也是他渴望的事。 “你想起了剑招?” 楚彦紧张起来,“是火法剑后六剑禁剑的剑招吗?” “嗯,”火焰轻声应道,“应该是。”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楚彦瞬间激动起来,但下一刻想到什么却又忐忑起来。 “你……”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愿意教我吗?” 虽然他自诩自己是这团火焰的弟子,但这也是他的自作多情而已。之前这团火焰只是指导他学过的剑法,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教授。 可现在他想要学她独创的剑招,从师门的角度而言, 简直等于是想要亲传弟子的待遇了。 火焰沉默了下来, 楚彦心中发凉, “果然不行么?” “你……想学?” 楚彦忙不迭点头,“想学!” 火焰跳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 “不行……么?” 火焰没有一口拒绝,火苗继续跳动了几下,女声从中传出,“我……只是想起了个大概……” “没关系,”楚彦连忙道,“我们可以一起试,你告诉我大概的招式,我来练,你来指点。” 火焰再次沉默了片刻,就在楚彦都要彻底失去信心准备放弃之时,微弱的女声响起。 “好。” 楚彦瞪大双眼,“你答应了?” 火焰真的答应了,他反而被吓了一跳。 楚彦眼前浮现出那名白衣少女的容颜,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她居然真的愿意将这么重要的剑招教给一个外人?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 楚彦想起自己的身份, 舌尖有些苦涩。 “真的可以吗?”他口吃着道, “我毕竟是……禅院弟子。” 他已经知道了这团火焰是少司命的神魂, 而少司命落到如今这步境地和禅院脱不开关系, 禅院弟子的名声在外面又是那么不堪。 她居然愿意将那么重要又强大的剑招教给他一个禅院弟子。 楚彦压制住内心的渴望,他的确很想学火法禁剑,但他不想看着她在刚刚苏醒神志不清时做下将来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你……” 楚彦忍着心中的酸涩,问出了他五年前就应该问的那个问题。 “你知道我是禅院弟子吗?” 火焰沉默了一瞬,下一刻声音从里面模模糊糊地传出,“我……知道。” 她知道。 楚彦心跳停跳了一拍。 她真的早就知道。 楚彦咬紧牙关,“既然如此,你为什么……” “我不是……白白教给你。” 这时火堆里的声音变得认真起来,“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楚彦原本纠结的矛盾顿时被抛到了一边。 只要他愿意教她,让他给她跪下行全套拜师礼都行,当然了,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 “第一,我需要你发个誓。” 火焰里的女声断断续续道。 “什么誓言?” 楚彦一掀开袍子直接在火堆前跪了下来,“你说。” 师父让弟子发誓什么的简直再正常不过了,不如说绝大多数的禅院长老甚至都不相信只有口头的誓言,选择用诅咒来控制弟子,楚彦之前就看见过有弟子因为泄露了剑法的口诀就被噬心咒折磨至死。 和那些毒咒比起来,区区毒誓根本算不了什么。 火堆反而像是被他的动作给吓到了,火苗在半空中往后退了退,“你先起来,站着……就可以。” “哪有站着发的誓?” 楚彦不解,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到底是什么誓言?你尽管说。” 火焰跳了跳,似乎有些无奈,“第一,剑招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得……外传。” “嗯,不外传,”楚彦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这要求简直再普通不过。 “第二,不得用此剑招……滥杀无辜。” 楚彦沉默了一瞬,也重复了一遍。 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还能用其他剑招。 “没有……了。” “这就没有了?”楚彦傻眼, 他不是嫌弃火焰说的那些要求,是事没想到这誓言会如此简单。 甚至都没说如果他违背誓言会落得什么下场。 既然火焰没说,那就只好他自己来了。 楚彦举起一只手,将刚刚誓言的内容重复了一遍,随后大声道,“我楚彦若违背这条誓言,之后必然神魂俱灭、众叛亲离、五马分尸……” “好了好了,可以了。” 火焰里的声音出来制止。 “你若违背了誓言,老天不用惩罚你,我自会来惩罚你。” 楚彦浑身一凛。乍一看他们两人此时的处境,火焰说出这话显得自不量力,但他却心知肚明,她是真的能做到。 她的惩罚方式,也许比老天更加特别。 “誓言结束了,那第二件事呢?” 楚彦没有忘记之前这团火焰说过要他做的事是两件。 “第二件……” 火堆燃烧的形状似乎变大了一些,楚彦注视着明明暗暗的火焰,听见那个模糊的女声开口道。 “第二件,去找到真正的‘我’。” 真正的“我”。 楚彦整个人像是被砸了一棍子,愣愣注视着眼前的火焰。 这才是她传授他剑招的真正目的吗? 楚彦吞咽了一口口水,望着地面心情复杂。 找到真正的“我”。 这一抹留在地下的残魂,希望他能帮她找到她本来的身体。 第二百四十章 来了 “我……” 望着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楚彦有些语塞。 “怎么?” 女声轻声问道,“你……不愿意?” 楚彦现在发现本体的苏醒的确是给这团火带了不小的影响,这团火焰的思考能力以及和他对话的能力都有所上升。 只是相隔千里之外的苏醒就能给这团火带来这么大的影响,那如果林抱月这个人来到这间地下室了呢? 楚彦的心脏砰砰砰跳动起来。 “你让我帮你去找真正的你,”他望着画面轻声问道,“是希望我把她也带到这里来是吗?” “嗯,带来,”火焰道。 楚彦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抬眼看向火堆后的那口泥池,觉得好像意识到了这团火的目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神魂和林抱月真正的身体的结合,会大幅度提升她的力量。 这一抹残魂之所以被困在这里,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它走了之后,这口池子里的黑泥就会外泄祸害世间。 但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这一抹残魂本身的力量不够强大。 事实上,只要有力量强悍到能一击解决这池子里黑泥,那就根本不用在乎黑泥会外溢的问题。 而到了那个时候,地下室里的这一抹残魂,将会得到真正的解放。 楚彦注视着地上的那抹残魂,这抹残魂是想通过和本体的合二为一来提升自己的力量,然后逃脱这个牢笼。 它能有这样的想法,他原本应该是感到既欣慰又激动才对。 然而…… 察觉到他久久不说话,女声担忧地问道,“楚……彦?” “我没事,”楚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师父,不是我不想为你办这件事,而是我恐怕办不到。” “师父?办不到?” 火焰似乎是被她的回答和称呼同时吓了一跳。 “既然我连誓都发了,自然是你的徒弟了,”楚彦理直气壮道。 虽然他这个徒弟有点强买强卖。 “好吧……” 火焰似乎是勉强答应了,轻声问道,“做不到……是怎么回事?” 楚彦站起身来,目光阴沉起来。 00:30后观看 “我……” 望着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楚彦有些语塞。 “怎么?” 女声轻声问道,“你……不愿意?” 楚彦现在发现本体的苏醒的确是给这团火带了不小的影响,这团火焰的思考能力以及和他对话的能力都有所上升。 只是相隔千里之外的苏醒就能给这团火带来这么大的影响,那如果林抱月这个人来到这间地下室了呢? 楚彦的心脏砰砰砰跳动起来。 “你让我帮你去找真正的你,”他望着画面轻声问道,“是希望我把她也带到这里来是吗?” “嗯,带来,”火焰道。 楚彦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抬眼看向火堆后的那口泥池,觉得好像意识到了这团火的目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神魂和林抱月真正的身体的结合,会大幅度提升她的力量。 这一抹残魂之所以被困在这里,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它走了之后,这口池子里的黑泥就会外泄祸害世间。 但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这一抹残魂本身的力量不够强大。 事实上,只要有力量强悍到能一击解决这池子里黑泥,那就根本不用在乎黑泥会外溢的问题。 而到了那个时候,地下室里的这一抹残魂,将会得到真正的解放。 楚彦注视着地上的那抹残魂,这抹残魂是想通过和本体的合二为一来提升自己的力量,然后逃脱这个牢笼。 它能有这样的想法,他原本应该是感到既欣慰又激动才对。 然而…… 察觉到他久久不说话,女声担忧地问道,“楚……彦?”“我……” 望着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楚彦有些语塞。 “怎么?” 女声轻声问道,“你……不愿意?” 楚彦现在发现本体的苏醒的确是给这团火带了不小的影响,这团火焰的思考能力以及和他对话的能力都有所上升。 只是相隔千里之外的苏醒就能给这团火带来这么大的影响,那如果林抱月这个人来到这间地下室了呢? 楚彦的心脏砰砰砰跳动起来。 “你让我帮你去找真正的你,”他望着画面轻声问道,“是希望我把她也带到这里来是吗?” “嗯,带来,”火焰道。 楚彦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抬眼看向火堆后的那口泥池,觉得好像意识到了这团火的目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神魂和林抱月真正的身体的结合,会大幅度提升她的力量。 这一抹残魂之所以被困在这里,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它走了之后,这口池子里的黑泥就会外泄祸害世间。 但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这一抹残魂本身的力量不够强大。 事实上,只要有力量强悍到能一击解决这池子里黑泥,那就根本不用在乎黑泥会外溢的问题。 而到了那个时候,地下室里的这一抹残魂,将会得到真正的解放。 楚彦注视着地上的那抹残魂,这抹残魂是想通过和本体的合二为一来提升自己的力量,然后逃脱这个牢笼。 它能有这样的想法,他原本应该是感到既欣慰又激动才对。 然而…… 察觉到他久久不说话,女声担忧地问道,“楚……彦?” “我没事,”楚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师父,不是我不想为你办这件事,而是我恐怕办不到。” “师父?办不到?” 火焰似乎是被她的回答和称呼同时吓了一跳。 “既然我连誓都发了,自然是你的徒弟了,”楚彦理直气壮道。 虽然他这个徒弟有点强买强卖。 “好吧……” 火焰似乎是勉强答应了,轻声问道,“做不到……是怎么回事?” 楚彦站起身来,目光阴沉起来。 “我没事,”楚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师父,不是我不想为你办这件事,而是我恐怕办不到。” “师父?办不到?” 火焰似乎是被她的回答和称呼同时吓了一跳。 “既然我连誓都发了,自然是你的徒弟了,”楚彦理直气壮道。 虽然他这个徒弟有点强买强卖。 “好吧……” 火焰似乎是勉强答应了,轻声问道,“做不到……是怎么回事?” 楚彦站起身来,目光阴沉起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热闹 她来了。 谁来了? 楚彦站在地下暗室里,怔怔注视着池边的火堆,“师父,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地上的一个传声阵法忽然起了反应。 “师、师父!” 一个怯生生的孩童的声音从阵法中响起。 楚彦皱了皱眉,伸脚在地上阵法的一个位置上点了点,声音变得威严起来,冷声道,“什么事?” 自从开始修习火法后八剑后,楚彦每日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地下这间暗室里。但他到底已经是禅院的长老,每日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于是就在地下和自己的房间内各自设了一个传音阵法。 如果外面发生了什么急事,就会有他的弟子去他房间用阵法通知他,声音就会传到地下暗室里。 不过这个阵法是单向的,如果他不改变暗室内这个阵法的布局,就只有声音能传进来,暗室内的其他声响都不会传出去。 此时楚彦用脚改变了地下的阵法,他的声音自然也就传来了出去。 阵法那头的小弟子听见他的声音,险些喜极而泣,“师父,您在啊!” 他一直都在…… 楚彦有些不耐烦,“牧仁,到底怎么了?” 阵法那头的是他大半年前收的一名小弟子,名唤牧仁,今年刚满八岁。 在禅院内,长老一般都会收不少直系弟子。这些弟子是他们的势力,也是办事的助力。 楚彦原本对收弟子一事毫无兴趣,他在禅院内名声不好,有天赋和出身不错的弟子也不愿投到他的门下,且因为要经常下密室,如果收了弟子,反而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自从要长时间地留在地下暗室时开始,楚彦发现没有弟子的确不方便,至少他需要一个地上的跑腿,来帮他解决一些禅院内部的问题,毕竟禅院很多内部的事务是奴隶们办不了的。 碰巧就在他起了收徒念头的时候,有一天经过柴房,发现一群半大孩子聚在柴房边正在撕打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那个小孩跌在泥地里,护头不护尾,不肯服软,只在泥地里滚来滚去,看上去脑袋不太灵光。 楚彦看着那个身影觉得有些眼熟,喝止那群混小子之后,其他小弟子看见他的长老服侍就如鸟兽散去,他蹲下身,发现泥里那个小孩有点眼熟,是之前给他送给两次柴的柴房外门弟子。 禅院弟子也有内门和外门之分,一般所以弟子刚进门都是外门弟子,被集体教了一些简单的心法口诀之后,就分配到各个地方干活。 在禅院只有被长老或者长老的弟子收徒之后才算是成为了内门弟子,内门弟子不用再干杂活,地位比外门弟子高得多。 而在外门弟子之中,分配到的干杂活的地方,也很有讲究。 就像他自己,虽然不受待见,但他母亲花了大代价,让他在当外门弟子的时候分到了藏书阁当看守。 这在外门弟子能去的地方里,算是地位相当高的地方。 可至于柴房…… 在外门弟子干杂务的地点里,这是倒数第二的糟糕地方,仅次于净房。 一般只有毫无势力根基天赋的小弟子,才会被分到这个地方。 楚彦打量着地上泥地里打滚的小子,问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长老……” 地上的小孩头晕眼花地爬起来,半晌才蚊子哼一般道。 “我,不,弟子叫牧、牧仁。” 连话都说不利索,人也不够机灵,不怪会被欺凌成那般模样。 楚彦定定望了他一眼,淡淡道,“牧仁,可愿做我的弟子?” …… …… 此时此刻,牧仁的声音从阵法中传出,极为惊恐。 “师父,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楚彦皱眉,“我不是告诉过你,其他长老能解决的事就不要来通知我了么?” 其他长老的弟子都是积极在院里折腾,积极帮自己恩师站队,但楚彦很早就告诉牧仁,只要是其他长老能干的事,就不用通知他。 升上长老后,他已经失去了主动干活的欲望。 “兰、兰长老已经过去了,只是……” 牧仁的声音抖了起来。 “只是什么?” 楚彦皱眉,“话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想说至少从头说。” 牧仁咽了口口水,“长老,有外人闯了进来,在马棚那边闹起来了。” 外人? 楚彦眯了眯眼睛,“是有其他人领着的外人吧?” 以禅院位置的隐秘和门口机关的复杂,外人很难找到并进入,十有八九是有内鬼引路。 只是不知道,那位内鬼是谁。 “闯进来的人境界如何?” 虽然牧仁在阵法那头似乎吓得快要晕过去,但楚彦却不紧不慢,虽然不知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夜闯考官,但禅院上面都是空房子,根本没什么重要的所在,外人来翻就翻了,至于真正重要的东西…… 楚彦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火焰,真正重要的东西在他这呢。 来人估计是调查过,专门趁着云中君不在的时候来夜闯。可即便禅院主人不在还有十八长老,来人只要不是天阶修行者,那么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听马棚那边的动静,似乎看不出境界……” 牧仁磕巴着说道。 “看不出境界?” 楚彦目光闪了闪,那此人是天阶的可能性反而进一步降低,天阶修行者想要彻底隐藏自己的境界很难。 “来的只有一个人么?” “嗯,目前只有一位。” 给那个人引路的内门弟子估计是已经事先脱身了,不过…… 不是天阶修行者,却还敢来夜探禅院,这样胆大包天的狂徒楚彦还是第一次见到。 “既然只有一个人,那抓住不就是时间问题么?” 听明了情况,楚彦松了口气。云中君不在的这段时间,看似群龙无首,但事实上禅院内出了什么事,都有一套解决的章程。如果解决的不好,最终十八长老都要担责任。 “不过是一个地阶修行者,既然兰长老已经去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那形势应该不需要人插手才对。 兰长老那人虽然惹他厌恶厌恶,但毕竟是个天阶修行者,对付个把地阶修行者简直绰绰有余。 楚彦望向第上的那堆篝火,比起外面那无关痛痒的事,他更关心这团火的异变。 对于外人的声音这团火表现得十分敏锐,平常只要牧仁从上面和他说话,这团火焰就绝对不会出声。 他刚刚最关心的问题,这团火还没回答他呢。 “不是,师父……” 然而牧仁颤抖的声音从里传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硬茬 “师父……” 牧仁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阵法里传来,“兰长老他,似乎解决不了那个外人。” 解决不了? 楚彦眉头一皱,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不是又是兰长老针对他设的陷阱。 禅院凶名在外,这么多年都没被人闯入过,突然闯进来个外人已经够不正常。结果入侵者只有一个人,那人还不是天阶修行者, 已是天阶的兰长老居然制服不了? 楚彦眯起眼睛,这莫不是兰长老一人在自导自演,只等着他上钩吧? “牧仁,”他淡淡道,“谁让你来找我的?是兰长老的弟子吗?” 以他对兰长老的理解,那个老东西就算是走投无路, 也绝不会向他求救。 但兰长老如此, 他底下的人并非都如此。 “没错,”牧仁急切着道,“兰长老的弟子来求我,然后我去马棚边看了。师父,的确不太对劲。” 还能知道自己去看看,这小子他倒也没白教大半年。 只是这小鬼能看出的不对劲,未必不是兰长老演的。 只是……马棚? 楚彦心头一动,“对了,今晚是不是有斗兽场出来的凶兽关在那里?” “是!” 牧仁激动起来,“长得像个豹子,特别凶!” 那就对了。 楚彦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心里有数了。 一个孤身闯入的修行者也许构不成什么威胁,但那匹长得像豹子的凶兽他有印象,之前为了捉那只野兽,差点折了好几个高阶修行者。 估计那位入侵者是将那匹凶兽给放了出来,这才让兰长老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凶兽逞凶性也就只是一时,想必没过多久就会没了力气被兰长老给解决,毕竟那匹凶兽他记得也不过是等阶四而已。 但就在这时, 一声尖锐的声响从楚彦头顶传来。 楚彦愣了一愣。 这个声音并非从阵法里传出, 而是切切实实穿透了厚实的地层,直直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师父, 这是……” 牧仁显然也听见了这个声音,愣愣问道。 楚彦阴郁了下来,“居然是真的?” 这个声音是长老在遇见危难时期才会发出的求救信号,其穿透力足以传遍整个禅院。 之前大长老死了后,二长老在练功时走火入魔成了废人,原本排行第三的兰长老趁机上位,成了禅院内的大长老。 做大长老的人,就会非常看重脸面。 楚彦眯起眼睛,兰长老如水只是想针对他,绝不会发出这种传遍整个禅院的警示。 也就是说,外面真出事了。 这时牧仁听见门外其他兰长老弟子慌乱的声音,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问道,“师父,那这……” 楚彦闭了闭眼睛。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禅院十八长老人数虽多,但这种需要出头却又没有油水的活, 一般就只有头尾的几位长老去办,渐渐地都形成了惯例。 毕竟中间的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没有好处或者没有禅院主人的发话,没有人愿意出力更别提帮忙了。 兰长老的弟子会第一时间来找他,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在过去两年,他在禅院内干的事一直都像是救火队一般,这边解决一场,那边又有了一出。 “行,师父,徒儿在上面等着你!” 牧仁的声音从阵法里传来。 “行了,你就在房间里呆着吧,我再去找两位长老同去,你小子别乱跑。” 能让兰长老都控制不住的场面,带这小鬼过去,基本就是送命的下场。 呵斥完徒弟,楚彦将阵法重新恢复到了正常,看向地上的火焰。 室内一片安静,火焰的异变也消失了。 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问道,“那是你吗?” 牧仁一开始说的时候他还没有察觉,只是记挂着火焰说的话,但话听到一半,楚彦却发现他已经明白了她所说的那三个字的意思。 孤身一人夜闯禅院的人。 境界不高却能抵挡住禅院长老的人。 最重点的是,她来了。 谁来了? 楚彦蹲下身,注视着火焰,“她是不是来找你了?” 火焰摇曳了一下,居然像是在摇头。 什么意思? 楚彦一怔。 但现在他已经耽搁不得,晚一步都有可能耽误时机,既然兰长老已经发出了讯息,他如果赶去的晚了,导致最后出了大事。禅院主人回来之后,他必然会吃不了兜着走。 “抱歉,我得走了。” 楚彦拿好剑,转身离开。 在跨过铁门的瞬间,他目光复杂。 他之前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一刻来得那么突然,反而让他只能毫无准备地去见她。 当然,他还不知道外面那个入侵者,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她。 …… …… 凝望着远处满是剑光的马棚,身处在乌泱泱的人群中, 楚彦伸出了手。 一个火球远远地冲向马棚,但楚彦此举的目的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让她转身,好看清她的脸。 果不其然,在远距离看清自己这个球之后白衣少女果然向他这边抬起了头。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忽然屏住了呼吸。 楚彦蹲下身,注视着火焰,“她是不是来找你了?” 火焰摇曳了一下,居然像是在摇头。 什么意思? 楚彦一怔。 但现在他已经耽搁不得,晚一步都有可能耽误时机,既然兰长老已经发出了讯息,他如果赶去的晚了,导致最后出了大事。禅院主人回来之后,他必然会吃不了兜着走。 “抱歉,我得走了。” 楚彦拿好剑,转身离开。 在跨过铁门的瞬间,他目光复杂。 他之前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一刻来得那么突然,反而让他只能毫无准备地去见她。 当然,他还不知道外面那个入侵者,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她。 …… …… 凝望着远处满是剑光的马棚,身处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楚彦伸出了手。 一个火球远远地冲向马棚,但楚彦此举的目的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让她转身,好看清她的脸。 果不其然,在远距离看清自己这个球之后白衣少女果然向他这边抬起了头。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忽然屏住了呼吸。 第二百四十三章 纠结 前秦公主,嬴抱月。 在过去的大半年里,楚彦一直都只是在禅院的密报里看见这名少女的名字。 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第一次相见居然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禅院的密报里是有附这位前秦公主的画像的,自从中阶大典结束后,修行界中想必就没人不认识她了,但楚彦不知道是出于何等心理,他有嬴抱月的画像,却一次都没打开过。 他原本打算等他之后有机会出禅院寻找她的时候再打开她的画像,却没想到世事难料,他们今晚就这么遇见了。 面对她,他果然是不需要画像的。 在见到真人后,楚彦发现果然和他之前猜想的一样,嬴抱月和他梦境中的那名白衣少女长得并不相像,但举手投足之间,却确实能让他感觉到相同的韵味。 画虎画皮难画骨,她和白衣少女之间,相像的不是容貌,而是骨相。 以及还有,用剑的精准。 看着嬴抱月手中拔出的那柄剑,楚彦面上不显,实则心中狂跳。 因为他没想到,他今晚实际遇上的,是在过去八年里萦绕在他人生里的两个人。 那柄剑他是第一次见,但每个禅院弟子都认识它的模样。 禅院曾经搜罗过全天下名剑的图谱,制成书册后发给全院弟子阅读,嬴抱月此时握在手中的那柄,在禅院剑器谱中排在第三页,仅次于太阿剑和越王勾践剑之后。 东吴第一名剑,巨阙剑。 同时在东吴中阶大典中,这柄剑作为东吴国师东方仪义子李稷的佩剑,被广为人知。 李稷。 阿稷。 昭华君李稷的佩剑,在前秦公主嬴抱月的手上。 楚彦闭了闭眼睛,他怎么就会一腔情愿地觉得,那两个人今生不会再遇见呢? 只是想起地下孤独燃烧着的那一抹幽魂,他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心中一瞬间翻涌起太多想法,但楚彦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他也不敢多打量嬴抱月,以免引起对方的警觉。虽然他和地下那团火很熟,但这个嬴抱月却是他并不熟悉的村子,他还没蠢到将两者混为一团。 远处浑身流血持剑站在马棚里的女子身上杀气纵横,看着他的目光极为警惕。 楚彦眯了眯眼睛,他心里清楚,如果她有那个本事,他又威胁到了他的安全,她会毫不犹豫地手刃他。 楚彦的脸上露出微笑,重新戴起那一张微笑的面具。 在这张面具下,没人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在众弟子的注视下,他走到气急败坏的兰长老身边,微微一笑,“晚辈还是第一次看到您如此狼狈呢。” 兰长老还是一幅想要弄死他的状态,虽然之前明明是他发信号向其他人求助的。 楚彦懒得和这个老东西计较,只是挥挥手,收拾残局,示意其他弟子们去抓嬴抱月。 “闹出这么大动静,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好了,一切到此结束。” 楚彦不知道自己当时看上去是个什么表情,只能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冷淡和懒得动手,只站在一边发号施令。 虽然这很符合他在其他禅院弟子眼中的形象,但唯有楚彦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不想和嬴抱月直接动手。 即便他动手能更快地抓住她,但他和她动手,他晚上大概会做噩梦。 只可惜有人看不下去他在一边干站着。 “喂,你不动手么?” 兰长老刺耳的声音响在耳边,他淡淡道。 “兰长老不会是忘了,禅主说过,要活捉这个女人吧?” 事到如今只能拿禅院主人的话来堵这人。 就在高阶大典开始前,禅院内部就发过禁令,禁止对前秦公主嬴抱月下死手。 但耐人寻味的是,这个禁令就是在高阶大典前才发出的。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是没有只准活捉这条命令的。 楚彦眸光闪了闪,他虽然一直呆在禅院内,但外面消息他都知道,这条禁令大概率和之前淳于夜在穆家迷雾岭杀嬴抱月未成一事有关。 在那一次之后,禅院主人再一次改变了对嬴抱月的态度。 活捉么? 楚彦目光暗下来。 他也不知道,对这名女子而言,活捉和毙命,到底哪一个更残忍。 他也不知道,此时他选择在这里捉住她,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其实楚彦心中一直有一股隐秘的恐惧。 那就是为什么禅院主人会让他一直接触地下暗室里的那抹神魂? 楚彦很清楚在暗室里发生的事瞒不过禅院主人,即便他再怎么为禅院卖命,但云中君那只老狐狸不可能看不出他对那团火焰的心思。 那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放任他继续和火焰接触? 是真的不怕他做出对禅院不利的事来么? 还是说…… 楚彦胸口一片窒息。 还是说云中君早就事先料到了一切,想利用他的手,抓住嬴抱月这个人呢? 看似今晚云中君不在禅院内,兰长老又被抹了面子,以他对禅院内局势的掌控,如果抓住这名少女,他能够率先审问,今晚正是他抓她的好时机。 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是否正应了云中君的意,成为了云中君的帮凶? 望着那名让兰长老都觉得棘手的少女,楚彦心缓缓往下沉去,区区等阶四却能惹出这么大动静,她的确很了不起,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此女已经是强弩之末。 单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她不可能逃出禅院。 就算他想放水,周围那么多弟子注视着,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放跑了她。 抓,还是不抓? 如果抓住,他也许就能永远留下她,把她带到地下暗室里,让她和那抹残魂融合,那么他就能见到…… 楚彦闭了闭眼睛,白衣少女那双蒙着白翳无神的眼睛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楚彦睁开双眼,做出了决定。 他轻笑一声,一挥手。 “笼子还没来,既然你这么不安分,就和我们其他弟子玩玩吧。” 楚彦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密密麻麻的弟子们向那名少女一拥而上。 他不动手,但如果她无法逃脱落入禅院弟子之手,这大概就是天意了吧,是老天让她…… 然而下一刻,楚彦的目光凝住了。 老天有没有帮她他不知道。 他看见了一只鬼。 第二百四十四章 目送 准确得来说,应该只有他知道,那是一只鬼。 楚彦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就在嬴抱月即将被打量禅院弟子微光之际,一个打扮得有些潦草的矮胖弟子出现在了她身后。 “格仁!” 有弟子在一边大呼小叫,无比配合地将此人的身份叫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内鬼。 这名矮胖弟子看似是拿刀从后挟持了嬴抱月,但只要是长老都能看出来, 这人恐怕就是将嬴抱月带入禅院的那位内鬼。 “好,格仁是吧?” 楚彦面无表情地陪这位演戏。 “格仁,你这次立功了。将这女人带到这里来,我会将此事报给禅主给你请功。” 这名矮胖弟子果然“激动”到浑身颤抖,“这女人害死了我师兄,我要亲手杀了她!” 就算想要带走她,可有必要演得这名浮夸么? 眼瞅着身边的兰长老等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楚彦不禁在心中苦笑了一声。 虽然他从小就见识此人的演技,但他从没想到, 这个人有朝一日为了长城外的一名女子,使用他那从小修炼到大的演技。 从小到大,他陪这个人演了很多场戏,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但这一次,这个人恐怕不知道,他是在故意配合他。 楚彦静静注视着挟持着嬴抱月的矮胖弟子,笑了笑。 “杀死你师兄的是你身边那匹人面兽,和这女人可没什么关系。” “你把这个女人交给我,我等下捉住那匹人面兽捆住给你……” 应该差不多了吧。 果然下一刻雷鸣响起,在漫天的烟尘和狂暴的真元风暴里,楚彦站在灰尘之中,注视着淳于夜带着嬴抱月逃之夭夭,甚至还没忘记放走那匹人面兽。 这个家伙。 楚彦清楚地看见了淳于夜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甚至在他最后转身之际,他们的眼神有一瞬的相交。 淳于夜地划过了一抹惊疑。 他是该惊疑, 楚彦瞥了一眼地上的血泊,果然看见自己脸上还是挂着不落的笑容。 估计淳于夜今晚会被他恶心得睡不着觉。 不过也是应该让这小子担惊受怕一阵子。 毕竟他自己逃出去就罢了,还贪心地想带着一人一兽一起跑,真当禅院是他家么? 楚彦心中冷笑,如果不是他刚刚假装被格仁骗,让其他弟子停手,就这家伙那一身拙劣的伪装,他以为他能骗到几个人? 不过……这倒也不能说是淳于夜变蠢了。 楚彦目光微深,以淳于夜的精明和谨慎,哪怕倒退十岁,原本也干不出这种临时伪装一下就和禅院长老硬刚的事来。 只能说他今晚是真的被逼急了。 而逼急了他的人…… 楚彦眯了眯眼睛,眼中再次浮现出淳于夜出现在嬴抱月身后时的模样。 他从未见过淳于夜露出那样的眼神。 但是在镜子里,他见过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 楚彦闭了闭眼睛,难得有些唏嘘。 只能说那名女子也许真的是非常特别,居然能让魔王转性。 说实话和淳于夜比起来,他觉得自己都算是个正常人。 毕竟他没有那样的爹那样的娘那样的哥还有那样的亚父。 只是没想到那个淳于夜居然也会变成这样,不知道云中君是否也预料到了呢? “楚彦!” “我要上禀禅主,你居然故意放走那两人?” 兰长老刺耳的怒吼打断了楚彦的思绪, 他瞥了一眼身边气急败坏的老者。 虽然这老家伙难得说对了一次,但他怎么可能承认呢? “我没有故意放走。” 楚彦将手拢在袖子里,神情严肃。 唔, 怎么样才能不露痕迹地放走那两个人呢? 还得不引起淳于夜的怀疑,让他有是自己逃出去的成就感。 楚彦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两人跑不了多远,封锁所有出口,给我搜!” 出口肯定是要堵的,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到的嘛。 这几年随着禅院内长老死亡更迭,他已经从最初的十八长老干到了十三长老,该拿主意的时候还是要拿主意的。 “传我的命令,”年轻人看向身后不听话跑出来的牧仁,面无表情道,“通知院内所有的奴隶和杂役,一个打杂的都不要放过。” “就说是十三长老说的,谁提供这两人的线索,赏百金!” 嗯,他付赏钱,那有线索肯定都会给到他,没人会去汇报给其他长老。 “你们也一样,”他向其他弟子道,“你们找到,我也赏这么多金子。” 周围弟子纷纷争相恐后地散开,向院内各个地方拼命跑去。 “势头不错。” 看着众人纷纷散开,楚彦心情愉快了一些。 所有弟子都忙着去那些明面上的出口附近堵人,也就没人会注意到从别的出口逃走的淳于夜和嬴抱月。 关门放狗,他就不怕放不走那两个人。 …… …… 那一晚,之后发生的事几乎都在楚彦的预料之中。 他将身形隐蔽在墓园的一棵巨树上,看着淳于夜带着嬴抱月小心翼翼地走来。 嗯,淳于夜的脑子果然没出问题,不枉他当初告诉了他这个秘密出口。 只不过…… 这个出口并非无人把守。 楚彦居高临下地望着淳于夜靠近那口流淌着黑泥的坟包,握紧了腰边的剑柄。 这个出口其实是禅院内最危险的出口,这片乱坟岗的地下其实和暗室离得很近,有口子和泥池相连,口子就在那座流淌着黑泥的坟包的下面。 平常这个口子是关闭的。 而这个口子,是有关灭亡的一把钥匙。 楚彦神情凝重。 禅院主人当初之所以将这个出口告诉他,是将这把钥匙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个出口的存在和地下暗室是一体的。 这个出口是离地下暗室最近的出口,也是禅院存亡的最后一道阀门。 如果禅院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外敌入侵即将攻占整个禅院之时,按照禅院主人的嘱托,他就会将所有敌人引到这个地方,打开泥池和出口的接口。 黑泥将奔涌而出,吞没整个禅院,也吞没所有的敌人。 第二百四十五章 离开 楚彦站在树上,静静盯着在乱坟岗中分头搜寻出口的淳于夜和嬴抱月。 这时淳于夜发现了那座流淌着黑泥的坟包,看到他呼叫嬴抱月过来,嬴抱月一步步靠近,楚彦浑身的筋肉不由得绷紧了。 即便坟包和泥池之间的接口现在是封闭着的,但只要嬴抱月走到那里,接下来就将是她和地下暗室中那一抹残魂最接近的时刻。 楚彦闭了闭眼睛, 屏住呼吸。 他虽然已经决定这一次要放走这两人,但想到地下那抹残魂的心愿,他就又开始举棋不定。 如果错过这一次机会,他应该很难再捉到嬴抱月这个人了。 楚彦深吸一口气,他是禅院的长老,和嬴抱月这位前秦公主在立场上完全对立。 和与他相处了很久,且相遇之初还意识不清的那抹残魂不同,已经身为禅院长老的他不可能取得嬴抱月的信任,日后想要他想要将嬴抱月带到地下暗室,恐怕只能靠武力。 可问题是嬴抱月境界上升速度太快,楚彦真的很担心,这一次他放过她,下一次他很可能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另外如果他今日真的放走嬴抱月,地下的那个“她”,又会怎么想? 楚彦目光低沉下来,那个“她”已经在地下等的太久了。 “她”受缚于自己的善心,在地下一呆就是八年。 此时面对自己身体的靠近,“她”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楚彦握着剑柄的五指一根根收紧,当初嬴抱月距离地下暗室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地下的神魂就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此时此刻离得这么近,他不信“她”会察觉不到。 楚彦紧紧注视着靠近的嬴抱月,心提了起来。 当这两个存在互相靠近的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 嬴抱月会发现地下的神魂吗?还是地下的神魂会呼唤她? 然而一切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淳于夜把嬴抱月叫了过来,二人靠近坟包后,坟包内用来防御的黑泥一下子就奔涌而出。然而就在这些黑泥靠近嬴抱月脚下时, 顿时瞬间退去。 楚彦直起身体,注视着这一幕目光微深。 果然和地下的神魂一样,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嬴抱月,也是黑泥的克星。 也不怪淳于夜敢带她来禅院,她不但不会拖累他,反而能成为他的盾牌。 眼看着那些黑泥碰见嬴抱月就退却,嬴抱月开始用剑检查这座坟头之时,楚彦神情凝重起来。 他藏于暗处自然是不愿意被这两人发现,可如果嬴抱月碰到了地下的那个口子,后果不堪设想,他就必须要出手了。 只是…… 楚彦定定望着远处嬴抱月一点点用剑探查这座坟包。 她脸上的神情十分镇定,检查的动作也很认真,不像是有被人呼唤过的模样。 地下的那抹神魂,在这个时刻,居然保持了沉默。 楚彦缓缓握紧拳头,不知道“她”到底是作何打算。 之前明明那么急切地希望他能把自己的身体带来,可离这么近的情况下,却偏偏没动静了。 难道说,她是在等他动手吗? 楚彦咬紧牙关, 从嘴里感受到了血腥味。 他闭了闭眼睛, 手中入鞘的长剑脱出了吞口,但下一刻, 他的手顿住了。 楚彦瞳孔微微收缩,惊愕地注视着出现在嬴抱月身边的丑陋老头。 守墓人? 他知道这个出口附近是有守墓人的,但他这么多年了,也就只见过此人三次。 这个老头与其说是守墓,不如说是惧怕人的存在,看见人基本上都躲着走。 楚彦并不知道禅院主人为什么会放这样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但因为此人从不靠近,并不怎么碍事,他也就一直没放在心上。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印象里是个人都害怕的丑老头,居然会主动靠近嬴抱月这样的外人。 楚彦看着嬴抱月和老头说了几句话,似乎盯着嬴抱月胸前什么东西看了看,然后那个丑老头就往前走,嬴抱月和淳于夜两人就在后面跟着。 这是闹得哪一出? 这人想干什么? 楚彦一头雾水,但望着丑老头走向的地方,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那个位置,就是出口所在的位置。 楚彦原本是打算等淳于夜和嬴抱月两人找的差不多了,如果一直找不到,他就隔空给一点暗示,引导两人找到出口的所在。 可没想到,这个丑老头居然带他们找到了出口。 这个老头到底是…… 楚彦的目光集中在带路的丑老头身上,神情微凝。 以打扮来看,这人是在禅院内地位最低下的马奴。奴隶守坟场并不稀奇,可奴隶为什么会知道出禅院的秘密出口? 况且这个出口的位置还关系到禅院的存亡,云中君真的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一个奴隶吗? 楚彦心中浮起多重疑惑,但不等他细想,淳于夜已经伸手打开了隐藏着出口的棺材盖子。 这两个人就要离开了。 楚彦看着淳于夜抱着嬴抱月跳入棺材中,还不忘扭头举剑准备将给他们带路的老头灭口,握紧腰边剑柄眯了眯眼睛。 只能说不愧是淳于夜。 但不等他阻止淳于夜下杀手,棺材内像是有一股大力,猛地将淳于夜拽了下去。 噗通一声,淳于夜猛地被拖入棺材里,消失不见。 楚彦松开剑柄,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远处那口棺材。 如果他没有猜错,在最后时刻将淳于夜拖下去的,只可能是嬴抱月。 楚彦的眼前浮现出当初站在铁门前拾起地上花束的白衣少女。 只能说,她们也许真的是同一个人。 淳于夜和嬴抱月,终究还是走了。 但楚彦心情并未完全轻松,他定定注视着那个站在棺材边的丑老头。 淳于夜掉下去前曾举剑想割掉他的脑袋,但这个老者站在棺材前一动不动,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避。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怕,还是老了反应太迟钝了。 此时淳于夜等人消失了,那老头还是那么一幅木讷的模样,伸出满是皱纹和瘤子的手,缓缓将棺材盖盖上。 随后他蹒跚地走向密密麻麻的坟包中,身影消失在其中。 第二百四十六章 信物 就在淳于夜和嬴抱月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楚彦回到了暗室之中。 地面上还一片混乱,弟子们一窝蜂一般在各个出口之间寻找那两个人的踪迹。只有楚彦一个人心知肚明,他们是找不到人了。 不过和嬴抱月淳于夜呆在一起的那匹人面兽倒是没有在秘密出口处出现,楚彦估计祂应该是伪装成其他弟子,从普通的出口出去了。 这也好。 楚彦一步步走下石阶,眼前浮现出那匹人面兽的模样。 祂也许会成为第一个活着从禅院逃出去的的神兽吧。 其他神兽并非没有这个能力, 只是被捉进禅院的神兽全部都依旧受到了黑泥的侵蚀,根本不可能活命。 至于淳于夜这一次为什么会夜探禅院,楚彦也心中有数。 虽然淳于夜有极力压制,但那小子身上被黑泥侵蚀的气息瞒不过他,黑泥恐怕都已经深入了他的脏腑之中,如果不尽快服用解药, 大概是蹦跶不了多久了。 看淳于夜最后离开时的模样,他应该是已经获得了解药。 解药。 楚彦推开铁门, 一步一步走到泥池边的火焰边。 和他离开时相比, 火堆似乎又黯淡了一些。 楚彦的目光阴郁下来。 淳于夜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拿到手的解药,是什么东西做得吧。 楚彦原本也不知道,直到他有一次发现,禅院主人在大肆用黑泥惩戒了禅院弟子后,有个弟子在惨叫中说他知道关键的情报,但条件是禅院主人必须赐他解药后,禅院主人就来到了地下暗室。 他站在铁门后,看着禅院主人从火堆中取出碎片的时候,浑身骨节噼啪作响,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能够完美克制黑泥的存在,在禅院内,就只有一个而已。 禅院主人并没有过人的医术,那些所谓的破境丹和解药,又会从哪而来呢? 还能从哪而来呢? 楚彦睁开双眼, 望着地上的火焰, 轻声道。 “对不起, 我放走了她。” 火焰轻轻摇摆了一下,楚彦视线一个恍惚,仿佛看见了幻觉。 他仿佛坐在地上的少女抬起头。 “没……事。” “时机……未到……” 有微弱的声音从火焰内部传来。 时机未到? 楚彦闭了闭眼睛,心中五味杂陈,“那你说的时机,又到底是什么时候?” 嬴抱月他已经见过了,她有真正的身体,虽然身形纤细,但看上去气血充足,精神很好,她的破境之路势如破竹,想必能够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可地下的这一抹幽魂,又能撑多久? “我刚刚……没有忍住。” 这时,地下的火焰忽然冷不防继续开口道。 “嗯?没忍住什么?” 楚彦愣了愣问道。 “我叫了她……一声。” 火焰轻声道,“就在……她要走的时候。” 楚彦的心缩紧了,“你和她说了什么?” 火焰沉默了一瞬,下一刻轻声道,“我和她说, 不要丢下我一人。” 楚彦站在火焰前,整个人僵直得像一块石头。 这团火, 或者说这抹幽魂,“她”理智上知道昨晚不是捉住嬴抱月的好时机,但情感上,“她”却又不想放她走。 “对不起。” 楚彦缓缓弓下身,“我不该放走她。” “不……” 火焰磕磕绊绊道,“你做得对……” 不,楚彦闭上眼睛,如果是八年前的他,也许之前就会不管不顾地先把嬴抱月带过来再说。 楚彦深吸一口气,“对了,你和她说了这话之后,她是什么反应?” 他对嬴抱月还是太陌生了,另外对于这个大活人,他也不知该以何等心情去面对。 对这个人,他既有着好奇,好奇她到底还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时心中也有着抵触,他不想将嬴抱月和地下残魂混为一谈,更不想将感情寄托到此人身上。 这会让他产生一种背叛了眼前这堆火焰的感觉。 “她……” 火焰沉默片刻,“她被人打晕带走了。” 打晕带走了? 楚彦一愣。 正常情况下,如果嬴抱月和淳于夜一起逃了出去,一起离开的话淳于夜根本没必要打晕她,除非…… 除非嬴抱月根本不想走,甚至想要跑回来。 楚彦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地上的火焰。 他很清楚,火焰的声音是很缥缈的,传到地上后估计几乎和梦中的耳语差不多,是完全能被人忽视的程度。 可刚逃出生天的这名少女,居然在听到别人求救后,就想要返回去。 楚彦并不想将嬴抱月和火焰混为一谈,但有些事时候不由他控制。某种感觉在他心中越积越多,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妙…… “这一次是我没用。” 楚彦蹲下身,平视着地上的火焰,“错过了这一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在什么地方见到。” “没事……还有以后……” 火焰似乎是在安慰他, 但楚彦心中却早已有数了。 云中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嬴抱月搞到了西戎来,结果他却又不见了,这段时间情况太多,需要观望。 “下一次见到时,再找她来……不迟。”火焰缓缓道 “可就是怕她不敢来啊,”楚彦苦笑了一声,“她根本不认识我。” “不认识……” “不敢来……” 火焰重复了一遍,忽然全身的火苗骤然膨胀起来 “你怎么了?” 看着火堆的异象,楚彦再次紧张起来。 下一刻,眼前的一幕让他瞪大双眼。 “你……拿着这个……” 一枚小小的,发着光的火焰如同会发光的蝴蝶,从火焰的中心飞出,一点点飞到他的眼前。 看着那只发光的蝴蝶,楚彦的眼眶微微发红。 “你……” 她居然主动分离了自己的神魂? 楚彦想起之前看见的白衣少女身上的缺口,心情复杂。 修行者主动分离自己的神魂,就是自己对自己刮骨剔髓一般,大概有多痛? 没人能想象。 “你怎么……不接?” 这时火焰的声音打断了权力和家产风继承。 “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发光的蝴蝶在眼前跳舞,身为孩童的“我”被诱惑,缓缓渗手接过了,没什么做。 第二百四十七章 碎片 过去多年,楚彦只是见过云中君从火焰中取出碎片,他自己却是第一次碰火焰的碎片。 他虽然是火法者,和这团火焰相伴多年,他却从没有想过伸手去碰一碰。 楚彦屏息凝望着地上的篝火。 正因为他是火法者他才明白,这团火焰根本不是普通的火。火法者与火同生,是可以赤手碰普通的火焰的, 但眼前的这团火焰,楚彦很清楚,他如果敢碰,手指头都能一下子被烧掉。 地上这团烈火,哪怕是在奄奄一息只剩下火星的时候,其热度都足以将铁融成铁水。 哪怕在最虚弱的时候,都要强于他曾经见过的最精纯的剑火。 这就是少司命的神魂的力量。 偶尔从火焰中探出那一抹会抚摸他脑袋的火苗倒是没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但楚彦看得清楚, 那抹长长火苗素来都是从火焰最外围分离出来的,应该是有控制温度,所以才不会灼伤他。 可此时从火焰中分离出的碎片,却是来自于温度最高的焰心。 楚彦合拢手掌之时,其实提前作了掌心会被烧个大洞的觉悟,可下一刻,他双手合拢,眸光怔了怔。 掌心的触感柔软,柔软而温暖,就像真的捧了一片小小的月光。 温暖,明亮,却不会灼伤任何人。 楚彦轻轻摊开手掌,看着在他掌心跳动着的那一片发光的碎片,鼻头微酸。 下一刻他紧张起来,捧松点怕掉了,攥紧点怕灭了。 “这……这……” 楚彦捧着这一枚碎片,满头冒汗, 不知所措地看着地上的火焰,“我这样拿可以吗?它会熄灭吗?你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将自己神魂的碎片给他? 然而地上的火焰噗噗燃烧了几声, 内焰摇摆,似乎又陷入了不安定的状态。 “喂,你没事吧?” 楚彦脑门上的汗顿时冒得更厉害,他手足无措将碎片捧在胸口,蹲下身紧张地守着火焰。 回想起火焰分离这片神魂时是从焰心分离的,楚彦心中咯噔一声,她不会是将十分重要的部分分离了出来了吧? 好在就在他汗如雨下之时,地上的火焰摇曳了一刻钟后,恢复了平静。 “放心,我……没事。” 面对他焦急的询问,女声从火焰中传出。 楚彦咬紧牙关,他放下了心,但只放下了一半。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又虚弱了许多。 “你……” 楚彦小心翼翼地托着掌心的碎片,目光复杂起来,“你将这片碎片给我,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女声懵懂地重复着他的话,像是又失忆了一般。 楚彦浑身发冷,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碎片, 这片碎片里难道有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记忆,她因为将其分离了出来, 所以失忆症变得更严重了不成? 好在就在他吓得魂不守舍之际,火焰里的声音似乎又慢慢找回了意识。 “请你把这个碎片……带给她。” 楚彦捧着碎片的手僵住。 这个“她”是谁,已经不用言说,只是…… 楚彦苦笑着开口,“抱歉,我之前说过了,我恐怕无法再见到她了。” 他出不了禅院,而嬴抱月和淳于夜应该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短时间内不会再来禅院了。 他此生如果还有机会和嬴抱月再相见…… 楚彦目光微沉,恐怕只有禅院和中原全面开战的时候了吧? 如果那个时候他还活着的话。 “不怕,”听见他的回答,火焰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说,“等见到的时候……再给。” “你啊,怎么就这么笃定我还能见到她?” 楚彦笑容愈发无奈,“就算真能见到,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他定了定神,将碎片小心翼翼地碰到火焰前,“这片碎片,还是先放回你这里的吧,我怕弄坏了。” 让他保管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该整夜整夜睡不着了。 “不了,放你这里,由你……保管。” 然而楚彦没想到,火焰对于这片碎片的归属表现得相当执拗。 细细的火苗探了出来,将他的手往前推了推,“你……拿着。” 楚彦头皮发麻,手收了回来,头疼地注视着掌心的碎片,“可是,我拿着真的没关系吗?这个……要怎么保存?真的不会熄灭吗?” 他拿着这枚碎片,真就像揣着一枚烫手山芋。 “在火法者的身边,不会,”火焰缓慢地说道,“贴身放在怀中的衣袋里……就行,不要被其他人看见……” 楚彦闻言照办,小心翼翼地将碎片塞进了怀中。他将手抽出来,只觉浑身变扭,胸口有一片小小的温暖,就像多了一颗心脏一般。 虽然他已经突破了天阶,但他楚彦无法像这般掌控自己神魂,一时间感觉相当奇妙。 奇妙中又夹杂着紧张。 “就算不会熄灭,可你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真的好吗?” 楚彦欲言又止, “万一我在见到你要的那个人之前,就被人杀了呢?” 那这东西不就落到其他人手中了么? “没关系……” 地上的火焰低声道。 “呃……” 楚彦欲言又止,他一时间不知道她是在说他被人杀了没关系还是这碎片丢了没关系。 好在这时火焰又出声了, “如果落入他人之手,是会回来的……” “回来?” 楚彦有些反应不过来,“回到哪里?回到你这里么?” 火焰沉默了片刻,“如果你死了,应该会……” 楚彦顿时心情微妙,“如果我没死呢?只是这碎片被人抢去了呢?” 火焰沉默片刻,断断续续道,“如果没有被炼化……会回到你手中。” 回到他手中? 楚彦愣住了,他盯着掌心的碎片,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那禅主他之前取走的那些碎片,是不是就算在外面暴露了出来,也只会回到禅主手中?” 在此之前,对于云中君会从她这里取碎片一事,他一直缄默不提。 这一次,楚彦却终于忍不住了。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暗室了霎时一静,气氛顿时变得凝住。 火焰的跳动都变缓了。 楚彦有些后悔提,但又实在是在疑惑,只能屏息等着火焰的答复。 三息之后,火焰终于开口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授命 “是,又不是……” 微弱的声音有如风中之烛,从火焰中心传来。 是有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楚彦一头雾水。 这时火焰继续道。“如果遇见了真正的……我,也许就不会回来。” 真正的她。 楚彦精神一振,看向自己手心的碎片,双眼一亮,“也就是说, 你的神魂能和身体融合?” 火焰没有开口,只是闪烁了两下,等于是肯定了他的说法。 楚彦顿时明白了火焰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碎片交予了他,火焰就是希望他带着这枚碎片找到嬴抱月,并让这片碎片和嬴抱月融合。 如果他没有猜错,他掌心的这片碎片,应该不只是包括了少司命林抱月以往的记忆, 同时还包含了地下这抹残魂想对嬴抱月说的话。 这时楚彦眼前忽然浮现出嬴抱月昨晚执剑的画面。 她虽然用的是水法剑,但体内却同时拥有火法的真元,更奇怪的是,那股火法真元的气息他还很熟悉。 楚彦想起之前所读过的有关初阶中阶大典的战报,眯了眯眼睛。 “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火焰声音有些怔忡,“什么……事?” “如果我没猜错,你那个真正的自己,已经取回部分神魂了。” “已经取回了?” 火焰的声音难得这么懵懂,楚彦在心中捋了一下之前看到的情报和自己的一些猜想,“如果我没猜错,北寒阁保存过部分你的神魂。” 整片山海大陆中,也就只有禅院和北寒阁有破境丹这种东西。 楚彦目光阴沉起来,所以以同等条件进行推测,北寒阁应当也保存有林抱月的部分神魂。 而在东吴中阶大典中,北魏国师之女许冰清境界忽然暴涨,从原本的等阶十一下子跃入了等阶五, 一时间风光无限。 可就在中阶大典最后的决战之日中, 许冰清被嬴抱月打败, 按照现场流出来的战报,说是许冰清的血化作烈火向嬴抱月扑去,那些烈火却都被嬴抱月吸收了。 火是水法者的克星,这种情况原本不可能出现。 楚彦目光逐渐化为一口深潭,按照他的推测,许冰清破境应该是借助了林抱月的神魂,而在中阶大典上,她蠢到拿林抱月的神魂攻击嬴抱月,让神魂直接物归原主了。 所以他昨晚见到的嬴抱月,应该已经取回了部分神魂。 楚彦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 他原本以为地上的火焰也会高兴,但火焰摇摆了两下,犹豫着开口,“如果是这样……就好,只是……” “只是什么?” 楚彦忽然有些不安。 “如果是被他碰过的,能就不会……回来。” 火焰中的残魂断断续续道,楚彦瞪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他”, 虽然没有明说, 但他能清楚地猜出来。 “你是说……”鸟难得有些紧张。 “只是什么?” 楚彦忽然有些不安。 “如果是被他碰过的,能就不会……回来。” 火焰中的残魂断断续续道,楚彦瞪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能清楚地猜出来。 “你是说……”鸟难得有些紧张 “是,又不是……” 微弱的声音有如风中之烛,从火焰中心传来。 是有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楚彦一头雾水。 这时火焰继续道。“如果遇见了真正的……我,也许就不会回来。” 真正的她。 楚彦精神一振,看向自己手心的碎片,双眼一亮,“也就是说,你的神魂能和身体融合?” 火焰没有开口,只是闪烁了两下,等于是肯定了他的说法。 楚彦顿时明白了火焰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碎片交予了他,火焰就是希望他带着这枚碎片找到嬴抱月,并让这片碎片和嬴抱月融合。 如果他没有猜错,他掌心的这片碎片,应该不只是包括了少司命林抱月以往的记忆,同时还包含了地下这抹残魂想对嬴抱月说的话。 这时楚彦眼前忽然浮现出嬴抱月昨晚执剑的画面。 她虽然用的是水法剑,但体内却同时拥有火法的真元,更奇怪的是,那股火法真元的气息他还很熟悉。 楚彦想起之前所读过的有关初阶中阶大典的战报,眯了眯眼睛。 “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火焰声音有些怔忡,“什么……事?” “如果我没猜错,你那个真正的自己,已经取回部分神魂了。” “已经取回了?” 火焰的声音难得这么懵懂,楚彦在心中捋了一下之前看到的情报和自己的一些猜想,“如果我没猜错,北寒阁保存过部分你的神魂。” 整片山海大陆中,也就只有禅院和北寒阁有破境丹这种东西。 楚彦目光阴沉起来,所以以同等条件进行推测,北寒阁应当也保存有林抱月的部分神魂。 而在东吴中阶大典中,北魏国师之女许冰清境界忽然暴涨,从原本的等阶十一下子跃入了等阶五,一时间风光无限。 可就在中阶大典最后的决战之日中,许冰清被嬴抱月打败,按照现场流出来的战报,说是许冰清的血化作烈火向嬴抱月扑去,那些烈火却都被嬴抱月吸收了。 火是水法者的克星,这种情况原本不可能出现。 楚彦目光逐渐化为一口深潭,按照他的推测,许冰清破境应该是借助了林抱月的神魂,而在中阶大典上,她蠢到拿林抱月的神魂攻击嬴抱月,让神魂直接物归原主了。 所以他昨晚见到的嬴抱月,应该已经取回了部分神魂。 楚彦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 他原本以为地上的火焰也会高兴,但火焰摇摆了两下,犹豫着开口,“如果是这样……就好,只是……” “只是什么?” 楚彦忽然有些不安。 “如果是被他碰过的,能就不会……回来。” 火焰中的残魂断断续续道,楚彦瞪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能清楚地猜出来。 “你是说……”鸟难得有些紧张。 “只是什么?” 楚彦忽然有些不安。 “如果是被他碰过的,能就不会……回来。” 火焰中的残魂断断续续道,楚彦瞪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能清楚地猜出来。 “你是说……”鸟难得有些紧张。 第二百四十九章 策略 楚彦微微皱起眉头,淳于夜给禅院送喜帖这事已经足够诡异了,这人还想干什么? “翟王殿下说……” 传信弟子期期艾艾道,“他欢迎诸位长老去白狼王庭观礼,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楚彦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不过,”传信弟子神情愈发微妙,吞吞吐吐道, “翟王殿下说,他欢迎禅院中任意一位长老过去,除了十三长老。” 也就是说除了他之外,淳于夜欢迎任何禅院人任何人过去参加他的婚礼。 嗯,很好,很好, 这很淳于夜。 楚彦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到眼前的案上, 那里摆着一只玉酒杯, 周围弟子都提心吊胆地望着他,估计是怕他一把抄起这只酒杯就砸到地上。 然而他没有。 楚彦端起酒杯,平静地抿了一口,随手将手上大红的请柬丢到了一边。 “既然翟王殿下这么交代了,你们将请柬都送予其他长老,看他们要不要去吧。” “是……是。” 传信弟子偷偷看了他一眼,捡起桌上的请柬抖抖索索地出去了。 斗兽大会继续进行,楚彦一边喝酒,一边漠然地望着下方血腥的斗兽场。 眼前是他已经司空见惯的残忍画面,事实上当惯了了禅院弟子,根本不会觉得这样的情景血腥。 不过如果嬴抱月看见了,恐怕会受不了吧。 毕竟她当初为了救一匹神兽,都敢一个人和天阶长老硬刚。 想起那一夜的事,楚彦难得有些走神。下一刻他放下酒杯,轻咳一声, 将自己的思绪又拽了回来。 楚彦的目光看回刚刚摆放着大红请柬的桌面,眯了眯眼睛。 虽然他让传信弟子将请柬送给其他长老,让他们各自决定是否参加。但按照他的估计, 其他十七个长老也一个都不会去。 淳于夜到底是一个翟王,他的婚礼必然是由白狼王和西戎国师共同主持。 也就是换了个身份的禅院主人本就会主持淳于夜的婚礼。 如果云中君真的乐意禅院中人参加这场婚礼,他自己早就会带几个长老一起去白狼王庭,哪里还轮得到淳于夜来发请柬? 淳于夜发这请柬,根本就是知道禅院不会真有长老真会去参加他的婚礼,不过是走个过场,毕竟他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禅院弟子。 主要原因是走个过场,但另一层原因…… 楚彦摸着手中的酒杯,他总觉得这家伙像是在针对他。 那句“除了十三长老之外都欢迎”恐怕才是淳于夜派侍者送请柬来的目的吧。 淳于夜知道他在禅院主持斗兽大会的日子,根本就是专门挑这个时间派人来,想在众人面前羞辱他。 看来这家伙是因为之前夜闯禅院的事记恨上他了? 楚彦若有所思。 但与其说是羞辱,淳于夜此举又像是专门来提醒他自己要成婚了。 淳于夜的婚礼啊…… 斗兽大会结束,走在回去的路上,楚彦脑海中还是不断回荡着那份大红色的请柬和那一晚伪装成矮胖弟子的淳于夜的模样。 楚彦闭了闭眼睛,转身走向地宫深处。 …… …… 这段时间云中君都不在禅院,禅院内的空气清新了不少,楚彦走在地下甬道内,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他拎着柴筐, 推开铁门,走到池边燃烧着的火焰边。 火堆里的木柴噼噼啪啪烧了一声, 火苗抖了抖,“楚……彦?” “抱歉,”楚彦蹲下身给火堆添了几根木柴,“我吵醒你了?” 如果有外人在,此时听见他说的话,大概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神魂到底会不会睡觉? 楚彦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地下暗室里的这堆火焰一直都在燃烧,但这是不是代表着这抹神魂一直都保有意识呢? 楚彦以前并不知道,只因他之前基本上都是固定在清晨这个时间来给这堆火焰送柴,如果他不叫她,神魂本身也不会给他反应。 但就在收到了神魂寄放在他这的碎片之后,寄宿在他胸口的一抹温暖给了他莫名勇气。再加上云中君没有要回来的迹象,前几天楚彦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就壮着胆子,第一次在晚上偷偷潜入了暗室中。 结果就在那个晚上,楚彦发现神魂也有睡觉的时候。 他晚上跑来,本来是指望自己能在暗室里睡着,再在梦里见上那名白衣少女一眼。 结果他睡着是睡着了,那名白衣少女却没有再入梦。 楚彦黑甜一觉爬起来,只觉得昨晚什么都没梦到。 “你……” 他早上呆呆注视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火焰,“昨晚……” “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微弱的声音从火焰内部传来,楚彦一呆,“我昨晚就过来了。” 他这么大个人进来了,这火焰不知道? “昨晚?” 火焰停顿了片刻,“那大概是我昨晚睡着了。” 楚彦睁大眼睛,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残魂也是能睡觉的。 话扯远了。 此时听见脚下的篝火传来动静,楚彦心中一松,知道今晚他至少是能找到人了。 “没……事……” 火焰轻轻开口,“怎么……了?这么晚了……” “我有点睡不着,所以来找你说说话,”楚彦在火焰前盘腿坐下,语气感慨,“今日淳于夜送了他婚礼的请柬来。” “淳于……夜?那个翟王?” “嗯,”楚彦专注地凝视着火焰的模样,“我本来想以他的婚礼为理由出去,但他下令不准我前往。” “不……准?” 火焰语气疑惑。 “我和他小的时候有些过节,”楚彦笑了笑,“不对,倒也算不上什么过节,只是他单方面对我有些误解罢了。” 火焰摇晃了一下。 “我对他的婚礼没有任何兴趣,”楚彦出神地望着火苗,“但不借助这个理由的话,我想要出去,恐怕只能……” “只能……什么?” 火焰语气好奇。 “只能我自己也娶个阏氏了。” 楚彦淡淡道,“我母亲已经催了好几年,只要我答应,她大概马上就会安排人将我接出去成婚。” 第二百五十章 婚事 暗室内安静了一瞬,楚彦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有些发愣。 火焰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可不等他多想,微弱的女声从火中再次传来。 “那……先恭喜你。” 楚彦心中有点凉。 “恭喜么?” 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也有点凉,火焰停顿了一瞬,“你……不愿意?” 他要是愿意就不会拖这么久了。 楚彦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眼中划过一抹厌恶。 禅院虽然名为禅院,但并非是一座真正的寺庙。 禅院的弟子,自然也是可以成婚。 只是要娶正妻,弟子需要向长老汇报,长老需要向禅主汇报,而一旦你在外面出了什么幺蛾子, 有泄密的可能,那都是一死就死全家。 所以除非是身份地位都比较尊贵的禅院弟子, 一般是没有几个出身正常的女子愿意嫁的。 同时,因为外人不得入禅院,娶了妻的禅院弟子,要么就要和家人长时间的分别,要么就是带着家人住在禅院外,远离权力中枢,地位一落千丈。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禅院不限制弟子娶妻,大部分的弟子也不会娶妻了。 毕竟只要接外出的任务,有些需求自然有地方满足,就算弄出了私生子,也比亲生子好处理。 没地位的时候,私生子自然是不管,等有了地位,再管也不迟。 一般在禅院,也就只有当上了长老的人, 或者是长老的大弟子, 才会考虑娶正妻养儿子。 楚彦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当上了长老,自然是有资格娶妻了。不如说, 就在他还没当上长老的时候,他娘就已经派人来催了。 他如果在禅院混不出名堂,还有一条退路。那就是去四大家族里找个贵女,使点手段让对方对自己死心塌地,然后当人家的上门女婿。 不管怎么说,他的血管里流着一半兰氏的血,如果真能发挥联姻的作用,兰氏的族人对他的存在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他现在成了长老,联姻的价值更是直线上升。 原本只有他母亲对他的婚事上心,但从最近这些时日送来的那些画像上来看,他祖父应该也出手了。 “我这个年纪,要是放在外边早就该娶亲了。” 楚彦淡淡道,“我母亲来信,说给我找了好几个合适的对象。” “原来,是这样……” 火焰的声音有些平淡,也不知她对他的这番话有什么想法。 楚彦皱了皱眉,谈到年纪, 他就莫名想起他之前觉得自己和那个阿稷一样大的猜测。 在推算出那个阿稷就是李稷之后,这也不算猜测了。 “你……” 楚彦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将那句话问出了口, “你的话,嫁人是会嫁比你年长的人,还是比你年幼的人?” “嫁……人?” 火堆的声音极其迷惑,似乎完全没想过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这也正常,毕竟人家现在是一堆火。 楚彦问出这样的话都觉得自己蠢。 然而下一刻,火焰摇晃了几下,断断续续道,“我嫁的人……比我年纪大。” 楚彦如同被人兜头挥了一棒子,半晌才反应过来。 没错…… 少司命林抱月,倒是的确嫁过人。 但在过去的八年里,他只听她提起过“阿稷”这一个名字,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只是现在…… “你还记得……你嫁过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楚彦忍不住问道,心中疑惑,难道这团火焰的失忆症恢复了? “我……” 火焰停滞住了,言语之间仿佛有着弥补不上的空白。 “我不记得了……” 听着火焰里女声气若游丝的声音,楚彦心头拎起,他莫名能够感受到她的痛苦。 “没事,没事,”祸是他惹的,楚彦立刻安慰火焰道,“也许你不记得的一切,都藏在其他的神魂里……” “我只记得……” 然而他安慰的话还没说完,火焰断断续续再次开口。 “我记得,是一个年纪比我大的,很好很好的人……” 很好很好的人。 楚彦将没说出口的安慰咽了回去,目光有些阴沉。 他刚刚的安慰并没说错,她对自己那位“夫君”的回忆恐怕都藏在别的地方的神魂里。 但即便如此,她却还能记得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那证明她对那个人的感情,恐怕是烙印在了骨髓里。 这不像是联姻会有的感情。 楚彦低下头,目光愈发阴郁。 “楚……彦?” 火堆里的声音再次传来,楚彦猛地抬起头,脸上扬起笑容。 “没事,我只是在想我该选哪个对象。” 目前来看,娶妻就是他唯一能出去的方法了。他母亲前后送给他的画像足足有十几副,他只要从中挑选出一张送出去,估计他母亲就会立刻动用兰氏的力量把他弄出去,和画中的人成亲。 “如果你不愿意……” 这时火堆里传来声响,“你不愿意的话, 就算了……” “再想别的……方法。” 楚彦皱眉头,还有比现在这招更简便快捷的方法了吗? 他虽然不想娶亲,但真娶了,他只要回到禅院,倒也能躲开自己的阏氏,生活倒也不怎么受影响。 楚彦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声道,“我这就回去挑选画像。” “不……用。” 他虽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但听见火堆的声音,还是情不自禁地站直了身体,转过了头。 “再等等……” 火堆的声音微弱,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也许,还有别的方法。” 还有别的方法? 楚彦有些不解,还有什么办法? 正所谓时不待我,错过这次机会,他也许真的无法再次见到嬴抱月了。 但不管如何,既然火焰这么说了,那他就继续按兵不动。 只是楚彦没想到,没过几天,这个别的“机会”居然真的来了。 …… …… 狼背山下,迷幻谷中。 楚彦静静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少年。 他的手掌余温尚存,他摸了摸之前怀中藏着神魂碎片的位置,目光复杂无比。 眼前躺在地上的人,单看身体叫姬嘉树。 但他的那枚碎片,却主动进入了这个人的身体。 楚彦已经可以肯定,这具身体的里面,就是他要找的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安排 楚彦静静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少年”。 就在三天前,淳于夜婚礼结束后不久,他接到了禅院主人云中君的传信。 收到传信的时候楚彦并不意外,只因就在不久前,他布在禅院内的眼线送来消息,说乌禅闾回来了。 乌禅兄弟是云中君的左右手,虽然乌禅胥如今下落不明, 但只要乌禅兄弟一有动静,就代表云中君要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了。 只是楚彦怎么也没想到,云中君下一步的计划里,居然有他的位置。 乌禅闾回来后在禅院内转了一圈就又被打发了出去,也不知道云中君到底交给了他什么任务。 没过多久,云中君通过布置在罗汉堂内的传音阵法, 通知所有长老, 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禅院内部的诸样事务,全部由十三长老统领。 这下长老们内部一下子炸了锅。 毕竟他在诸长老中论资历几乎可以算是最低,禅院内就算要选代理禅主,按规矩也该是由大长老或者二长老来当。 但长老们之间说是炸锅,最终倒也没炸得那么大。 只因就在不久前,习得了火法后六剑的他,成功突破了天阶。 西戎人以实力为尊,至少在境界上,他足以堵住那些反对他的人的嘴。 同时接下来云中君的吩咐,让长老们彻底理解了他的意图,也就都没了心思吵嚷。 楚彦目光望着自己的掌心,目光冰冷。 只因云中君并非是真想给自己找个代理。 云中君到底是身兼多职,不在禅院内的时候多有发生,之前也没选过什么代理禅主。毕竟即便身处千里之外,云中君也依旧能够对禅院保持着控制力,根本就无需代理。 他这一次破天荒设立代理,只是为了一个任务。 楚彦抬头看向远处合拢的谷口。 狼背山, 迷幻谷。 云中君之所以将他立为代理禅主,是为了让他有资格取得放在禅院内的半块禅主金印。 接下来的话是云中君将他单独叫入密室内吩咐的,当时身处罗汉堂内的长老们都是人精,知道云中君此举是要给他安排重要的任务,于是都退避三舍,没一人敢跳出来自告奋勇说自己要来当这个代理禅主。 楚彦深吸一口气。 毕竟上一个被云中君如此信任并委以重任的禅院弟子,叫作乌禅胥。 在禅院内,被禅主看重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基本上到那个时候,你就离死不远了。 楚彦还记得兰长老退出去时特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全是幸灾乐祸。 但他当时却异常平静,只是按照传音阵法里那个声音的指引,七拐八弯进入了一间破败的禅房。 在这间禅房里,他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乌禅胥。 或者说,是已经不成人形,成为禅院主人肉身傀儡的乌禅胥。 楚彦原本以为乌禅胥是死在了外面,可那一日一见,却发现此人的下场原来比死在外面还要不堪。 这个人的现在,也许就是他的未来。 而楚彦也不明白,在看到了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乌禅胥后,他当时居然保持了平静。 “不错。” 见到他只是沉默着上前行了一礼之后, 云中君的声音从乌禅胥的身体里传来, “看来我还真没看错人, 如今的禅院长老里,也就只有你能派上些用场了。” 楚彦面上不喜不忧,只是保持着恭敬的态度,“禅主您过奖了。” “好了,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知道我找你是做什么吧?” 他闭了闭眼睛,腰弯得更低,“谨遵禅主的吩咐。” 事已至此,不管云中君提什么要求,他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只是他依旧没有想到,云中君这一次的任务,和他以前办过的那些任务都不同。 就在那一天,他第一次知道了狼背山这个地方。 楚彦伸手探入怀中,属于云中君的那半块金印紧紧膈在他的手心。 只有禅院主人,才能进入狼背山。 正如他之前所猜想的,云中君赋予他代理禅主的地位,只是为了方便他去办这个任务,或者说让他更好地为禅院卖命。 在禅院内,代表禅院主人的金印总共有两块,一阴一阳,合二为一才是一枚完整的金印,而这两方金印,一枚由云中君随身携带,一枚就放在禅院内部。 在云中君声音的指引下,楚彦找到了禅院内的半块金印。 云中君所言不虚,靠着这半块金印,他能够在狼背山半山腰以下的位置畅通无阻,并利用云中君之前设下的各种阵法。 但至于真正的狼背山内部…… 楚彦眯了眯眼睛,单靠半块金印,他恐怕是接近不了的。 更何况云中君对他并非没有防备。 楚彦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后颈。 那里有一个浅坑。 就在昨夜之前,那里是一个血洞。 那天就在他在禅房中听完云中君对他的叮嘱,并接过从佛龛上掷下的三枚锦囊后,楚彦转身离开。可就在他刚跨出门槛之时,忽然后颈一疼,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 他伸手一摸,只摸到一个血点,看上去就是被虫子咬了,身体内没觉出什么异常,他也就继续跨出门槛离开了。 至此,云中君所有的计划都是完美的。 就在出发的那一天的前夜,楚彦去了地下暗室,准备和火焰告别。 正如火焰之前所预料的,他获得了出禅院的机会。 虽然他这一趟还有其他不少禅院高手跟着,但楚彦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他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就在回来的路上摆脱身边人的监视,去寻找嬴抱月。 云中君告诉他的那些秘密,楚彦想起来都心惊。他怕给火焰招来灭顶之灾,没敢多提,只说自己要外出办点事,他不在的期间,会由他的弟子牧仁通过阵法给她添柴。 他蹲在地下暗室的这几年,除了传音的阵法,还开发出了传物的阵法。 不过这阵法并非能将外面的东西变到里面来,只是类似于一个通道的盖子。牧仁在外面的一个口子添柴,只要按照步骤打开阵法,木柴就会顺着通道滑下来,掉到火堆面前。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杀机 送柴的通道内设有杀阵,人和活物不能进来,只能传递物件。 楚彦将这个阵法和云中君说明了后,云中君也接受了这种添柴的方式。 这着实让楚彦松了口气。 不知是出于一种何等的心理,他不想地下这团火焰的存在再被其他人知晓,也不想有像他当年那样的孩子,出现在火焰面前。 “你……路上小心。” 听见地上传来火焰断断续续的话语, 楚彦安心了不少。 这一趟,和晋升长老前的之前好几次一样,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回来,是否能够再见到她。 楚彦按了按了胸口散发着暖意的碎片,眼中并无惧意。作为禅院弟子他无法拒绝云中君的安排,但至少这一趟,除了替禅院卖命之外,他还有别的事能做。 楚彦从地上站起来,内内外外, 他都安排好了,也该出发了。 “我走了。” 地上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他笑了笑转身。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耳边忽然响起风声,他后颈一烫,随后就是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 这痛感就像是被人生生扯去了一块血肉一般! “你……” 楚彦瞳孔收缩,猛地转过头来。 在这间暗室里能够攻击他的存在,有且只有一个。 果然就在他扭头的瞬间,就看见眼前有一道火光划过,他呼吸一窒,但不等他心如刀绞,眼前的一幕就震住了他。 攻击他的的确是从火堆里探出的火苗,火苗的尖端上也的确悬挂着他后颈的一块血肉,可就在那块血肉上, 居然还挂着一条血淋淋的虫子。 那条虫子形状酷似蚂蟥,却比蚂蟥大得多,足足有一尺多长,即便已经被拽了出来,却还是死死咬着那块血肉,在半空中翻滚扭动,令人欲呕。 “这……这是……” 楚彦望着这一幕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地上的火堆亮了亮,那条虫子在火苗的顶端化为一缕青烟。 啪的一声,他的那团血肉掉在地上,鲜血也从他的后颈汩汩流出,但楚彦却完全感觉不到了疼。 他浑身因为冰冷,僵硬无比,动弹不得。 这条虫子是从哪来的,不言而喻。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后颈。 那一日在走出禅房前被咬的那一下的记忆顿时在他的脑海里复苏。 一切再明显不过。这么大一条从虫子潜伏在他的身体里,他却毫无察觉,证明制造这条虫子的人,是比他实力更强的存在。 楚彦闭了闭眼睛,向地上的篝火深深鞠躬。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如果不是他临行前来拜访了这团火焰,那他也许不知何时,脑子和身体都被这条虫子吞噬殆尽都不知道。 刚刚帮他揪出这条虫子,显然也消耗了这团火焰的元气, 即便柴火还充足,但火堆瞬间黯淡了许多。 “没事……” 火焰声音更加微弱,但坚持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 “你小心……外面,也要小心……里面。” “我知道。” 楚彦咬紧牙关,重重点头。 他此次出行,不光要提防外面的危险,更重要的,是还要提防操纵他的那个人。 也不怪乌禅胥淳于夜那样的聪明人都接连中招,那个男人的手段,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楚彦闭了闭眼睛,“对了,这虫子死了,他会不会知道?” 云中君显然是想通过这条虫子来监视和控制他,现在他还没出门,这怪虫先被人灭了,那云中君万一察觉到了,会不会又整其他幺蛾子? “暂时……不会。” 火焰一字一顿,缓缓道,“他启用的时候……才会……发觉。” 楚彦明白了。 云中君还需要他这个本人去狼背山开路,这条虫子应该只是先潜伏在他的身体,估计等他到了半山腰,完成云中君吩咐的任务后,这条虫子才会被启用,将他从里到外吞噬殆尽,取而代之。 “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望着火堆轻声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处理吧。”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连楚彦自己都觉得自己啰嗦,但火焰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他。 “嗯,没事……” 楚彦捂着脖子走出了铁门,就在跨出门槛时,他的目光有些凝重。 他刚刚的那些叮嘱,的确是啰嗦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即便这个密室的位置暴露,禅院内也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威胁到这团火焰。 云中君能在他体内种下怪虫,是因为云中君的实力强于他。 而火焰能够一把将这条虫子从他体内拽出来,这意味着什么呢? 楚彦闭了闭眼睛。 这恐怕意外着,即便是被分割削弱到如今这种状态,火焰的实力也并不逊色于云中君。 这真是让人胆寒的实力。 不禁让楚彦忍不住去想,当年的少司命在全盛期到底有多强? 可少司命的神魂表现得越强,楚彦心中也越疑惑。 只因这样的话,她的死因也就越发扑朔迷离。 云中君到底是怎么把她部分的神魂弄到手的? 走出地下甬道,外面月明星稀,楚彦注视着月色,心中满是迷雾。 …… …… 但不管之前有多迷惑,出了禅院之后,楚彦发现自己这一回的运气简直是太好了。 他居然在狼背山遇上了嬴抱月一行人。 更让他惊讶的是,淳于夜居然也在其中。 惊讶归惊讶,冷静下来后,楚彦却又有些头疼。 他直接在狼背山遇见了嬴抱月,不用出去再找她了,可这里是他们再次相遇最好的地点,也是最坏的地点。 嬴抱月带着一群人出现在这里,就注定要和他们发生冲突了。 楚彦心中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嬴抱月等人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也许和他这一次的任务脱不了干系。 但总之,周围那么多双眼睛注视下,他不能不打,只能先下手,对嬴抱月等人进行了驱逐。 至于赶他们入迷幻谷,实乃无奈之举。 楚彦目光阴沉,除了迷幻谷这条道外,其他上山的小路上均有云中君设下的杀阵,狠厉异常,九死一生。 故而即便知道这迷幻谷有蹊跷,他也只能选择先把嬴抱月等人赶进来。 同时云中君并未告诉他进入迷幻谷后会发生什么,楚彦望着躺在地上的“姬嘉树”,目光有些无奈。 居然会发生这样离谱的怪事。 那藏在湖底的那个黑影应该就是…… 楚彦心中一个想法正要呼之欲出,地上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声音。 楚彦低头,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地上的“少年”挣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双眼,正静静望着他。 第二百五十三章 反击 虽然此时看着他的那双眼睛是姬嘉树的眼睛,但楚彦眼前却瞬间浮现出了之前见过的嬴抱月的研究。 那双眼睛明亮、灿烂、美丽无比,但同时……极为敏锐。 躺在地上的少年倏一睁开双眼,眼神就极为清醒,有如拔剑出鞘,锋锐的杀气瞬间从他身上泛起! 好家伙! 楚彦瞳孔剧烈收缩,足尖一点身形倏然而动, 然而…… 他还是慢了一步。 前一刻还像是一具死尸的少年瞬间暴起,凶狠地向他扑来,噗通一声,楚彦仰面栽倒。 他身上一沉,两条腿跨过他的身躯将他牢牢压在地上,一柄锋利的利剑搁在了他的颈子上。 不过剑上并未有真元流动的痕迹。 可即便如此,他这也实在是太狼狈了。 啊…… 楚彦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注视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少年,面带微笑,心情微妙。 他会不会是山海大陆上第一个被等阶四修行者骑在身下的天阶? 楚彦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被放倒,并非是因为他对这人放水了。 因为刚刚还了碎片,楚彦对躺在地上的这人的确是有所松懈,但他属于天阶修行者的本能和反应能力还在,他并非没有反抗,而是他没赶上这少年苏醒后的暴起速度。 楚彦深吸一口气,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骑在自己身上的人。 这可真是个真家伙。 要是她下手再狠一点,他的境界略低一点,刚才那一瞬间,他就她被干掉了。 只是现在这状态……他该怎么办呢? 就在楚彦打量着嬴抱月的时候,嬴抱月也在打量着他。 她握着春雷剑的手掌此时微微刺痛,她知道这是名剑察觉到了自家主人的内馅不对劲,正在反抗。 换了一具身体,手脚不可能有原来那般听话,同时嬴抱月发现,她虽然能够调动姬嘉树身体里的真元, 却无法使用他的剑法。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修行者剑法的练成是个更复杂的过程, 夺舍后的身体无法将真元凝聚于剑端再正常不过。 可这样一来,她现在处境就尴尬了。 嬴抱月握紧春雷剑的剑柄,定定望着身下被她拿剑抵着脖子的男人。 她看上去占据了绝对优势,被捏住了命门,哪怕是天阶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只有嬴抱月自己知道,没有真元的剑根本无法切断天阶修行者的脖子,而她现在无法将真元无法送至剑端。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仰起头,静静和她对视。 嬴抱月手背上浮起青筋,面上却一片平静冷酷。 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一旦露怯,对方恐怕就能发现她的不对劲,暴起后反杀于她。 “楚长老,是么?” 嬴抱月模仿着姬嘉树的语气,淡淡道,“不知找在下有何贵干?” “我不找你,”楚彦盯着少年的眼睛,“你们这群人里,我只对其中两个人感兴趣。” 嬴抱月心头一紧, 面上不显,“哦?哪两人?” 楚彦静静欣赏着她的一举一动,微微一笑,“你猜?” 嬴抱月望着他,把剑刃往下压了压,不说话。 这脾气…… 楚彦忍不住在心中苦笑,别说,还真挺像的。 虽然他还想多逗弄她几句,但看来是不能了。 楚彦目光瞥了一眼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雪亮剑刃,淡淡道,“你觉得,你一个等阶四能杀得了我吗?” 嬴抱月执剑的手紧了紧,“你可以试试。” 这人到底是真的还有别的手段,还是单纯的嘴硬呢? 楚彦望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少年的眼神清亮,毫无一丝惧意,全身上下更是毫无一丝破绽。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伸手握住了抵在脖子上的剑刃。 “啪!” 但就在这时,一声脆响,楚彦眼睛愕然瞪大。 他的动作快,可嬴抱月的动作比他更快,就在他握住剑刃的瞬间,嬴抱月倏然松开了手,下一刻楚彦手背一痛,一枚明晃晃的鳞片扎在他握着剑刃的手的手背上。 这枚鳞片异常锋利,居然倏然就穿透了他身为天阶修行者的屏障。 “这是……” 这枚鳞片所扎的位置离他手筋位置太近,楚彦心头一跳迅速松开剑刃,就在这时,扎在他手背上的那枚鳞片居然也飞了出去。 他这才看见,这枚鳞片被一跳半透明的蚕丝系着,就挂在嬴抱月的脖子上。 沾着他鲜血的鳞片在半空中飞舞,嬴抱月倒地一滚捡起被丢在地上的春雷剑,随后迅速转身,噗通一声跳入湖中。 独留楚彦一人站在湖边,呆呆望着湖面上一圈圈的涟漪。 这个人……跑起来也太快了。 水法者在水中是无敌的,虽然换了个身体,但楚彦觉得以嬴抱月的水性,应当也不至于在这湖里淹死,可换成他就不一定了。 哪怕他是天阶,他也不可能在这么大的湖里捉住一个水法者。 楚彦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宽阔的湖面,眼前浮现出之前在湖面上一闪而过的巨大黑影。 只能说为了从他面前逃脱,嬴抱月也算是拼了。 楚彦深吸一口气,看向地面上洒落的点点血迹,伸手捂住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 换了一具自己不熟悉的身体还能在他这个天阶面前逃脱,不得不说那丫头的本事真是够大的,幸亏他之前趁着她昏迷的时候先将碎片送了进去。 只是…… 楚彦皱起眉头,明明灵魂和碎片融合了,但嬴抱月身上却看不出什么变化。 难道什么都没发生不成? 楚彦原本以为带着碎片见到嬴抱月将碎片给了她后,会发生一些特别的事。可嬴抱月刚才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迅速御敌扑倒了他,眼中一片清明,看不到丝毫犹豫,那枚碎片就像是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可这不可能啊。 楚彦咬了咬牙,眼前浮现出火焰分离出那片碎片的吃力,据他的猜测,那枚碎片里应该有着极为重要的记忆才对。 有重要的记忆恢复,嬴抱月不说魂不守舍,至少也该意识恍惚一段时间才对吧? 她刚刚昏迷的时候,难道什么都没看到吗?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夜晚 就在楚彦站在湖边吹着冷风,满脑子疑惑之时,四周的光线逐渐暗了下去。 他抬头看向峡谷外逐渐落下去的太阳,眯了眯眼睛。 “天要黑了啊……” 那关于这座峡谷的规律,她恐怕就快要明白了吧。 …… …… 日月变换,太阳落山,月上中天。 嬴抱月叼着一根芦杆藏在湖水之中, 等到头顶上的湖水彻底暗下去了,她吐掉芦杆,悄悄向上浮去。 夜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峡谷,洁白的月光打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嬴抱月隔着水窥探了一下岸边,此处距离她跳下来的地方已经很远了, 果然空无一人。 四周静悄悄的,她悄悄将脑袋从水下探出。 湖岸边没有一丝异常的动静, 只能听见草虫的低鸣。 嬴抱月彻底放心了下来,整个人浮上水面,向岸边游去。 就在出水的瞬间,嬴抱月只觉得脑子有一瞬间的晕眩,她身形晃了几下,勉强扶住了岸边一块巨石才站稳。 果然是因为在水下潜伏了太久了吗? 毕竟她现在用的是姬嘉树的身体,无法适应在水下的环境也是正常的。 虽然嬴抱月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身体换了,但她原本挂在胸口的红玉和汐音给她的鳞片却还跟了过来,依旧挂在她的脖子上。 不过幸亏这两样东西跟了过来,不然之前她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嬴抱月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向前走去。 不管怎么说,她应该是已经摆脱了那个叫楚彦的禅院长老了,接下来就是去找其他人了。 不过以李稷他们的聪明才智,也许他们已经找了出去的路也说不定。 嬴抱月一边往前走一边想,但走着走着, 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嬴抱月回过头, 看向身后的一串散落在沙地上的脚印。 月光下, 那些脚印小小的, 是她熟悉的模样,却不是姬嘉树的脚印。 嬴抱月僵立在原地,伸手缓缓摸上自己的胸口。 红玉和化蛇鳞片好好的挂在那里,但两样东西下面的触感却和今日白天时完全不同。 嬴抱月低下头,看向那条熟悉的裙子和鞋袜。 原来如此。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长长吐出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这座谷的秘密么? 今天白天的时候,她还是姬嘉树的模样,可现在…… 她变回去了。 嬴抱月不需要返回湖边再看一眼,也已经可以确定现在这个身体就是她的。 (00:30后) 就在楚彦站在湖边吹着冷风,满脑子疑惑之时,四周的光线逐渐暗了下去。 他抬头看向峡谷外逐渐落下去的太阳,眯了眯眼睛。 “天要黑了啊……” 那关于这座峡谷的规律,她恐怕就快要明白了吧。 …… …… 日月变换,太阳落山,月上中天。 嬴抱月叼着一根芦杆藏在湖水之中,等到头顶上的湖水彻底暗下去了, 她吐掉芦杆, 悄悄向上浮去。 夜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峡谷,洁白的月光打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嬴抱月隔着水窥探了一下岸边,此处距离她跳下来的地方已经很远了,果然空无一人。 四周静悄悄的,她悄悄将脑袋从水下探出。 湖岸边没有一丝异常的动静,只能听见草虫的低鸣。 嬴抱月彻底放心了下来,整个人浮上水面,向岸边游去。 就在出水的瞬间,嬴抱月只觉得脑子有一瞬间的晕眩,她身形晃了几下,勉强扶住了岸边一块巨石才站稳。 果然是因为在水下潜伏了太久了吗? 毕竟她现在用的是姬嘉树的身体,无法适应在水下的环境也是正常的。 虽然嬴抱月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身体换了,但她原本挂在胸口的红玉和汐音给她的鳞片却还跟了过来,依旧挂在她的脖子上。 不过幸亏这两样东西跟了过来,不然之前她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嬴抱月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向前走去。 不管怎么说,她应该是已经摆脱了那个叫楚彦的禅院长老了,接下来就是去找其他人了。 不过以李稷他们的聪明才智,也许他们已经找了出去的路也说不定。 嬴抱月一边往前走一边想,但走着走着,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嬴抱月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一串散落在沙地上的脚印。 月光下,那些脚印小小的,是她熟悉的模样,却不是姬嘉树的脚印。 嬴抱月僵立在原地,伸手缓缓摸上自己的胸口。 红玉和化蛇鳞片好好的挂在那里,但两样东西下面的触感却和今日白天时完全不同。 嬴抱月低下头,看向那条熟悉的裙子和鞋袜。 原来如此。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长长吐出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这座谷的秘密么?就在楚彦站在湖边吹着冷风,满脑子疑惑之时,四周的光线逐渐暗了下去。 他抬头看向峡谷外逐渐落下去的太阳,眯了眯眼睛。 “天要黑了啊……” 那关于这座峡谷的规律,她恐怕就快要明白了吧。 …… …… 日月变换,太阳落山,月上中天。 嬴抱月叼着一根芦杆藏在湖水之中,等到头顶上的湖水彻底暗下去了,她吐掉芦杆,悄悄向上浮去。 夜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峡谷,洁白的月光打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嬴抱月隔着水窥探了一下岸边,此处距离她跳下来的地方已经很远了,果然空无一人。 四周静悄悄的,她悄悄将脑袋从水下探出。 湖岸边没有一丝异常的动静,只能听见草虫的低鸣。 嬴抱月彻底放心了下来,整个人浮上水面,向岸边游去。 就在出水的瞬间,嬴抱月只觉得脑子有一瞬间的晕眩,她身形晃了几下,勉强扶住了岸边一块巨石才站稳。 果然是因为在水下潜伏了太久了吗? 毕竟她现在用的是姬嘉树的身体,无法适应在水下的环境也是正常的。 虽然嬴抱月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身体换了,但她原本挂在胸口的红玉和汐音给她的鳞片却还跟了过来,依旧挂在她的脖子上。 不过幸亏这两样东西跟了过来,不然之前她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嬴抱月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向前走去。 今天白天的时候,她还是姬嘉树的模样,可现在…… 她变回去了。 嬴抱月不需要返回湖边再看一眼,也已经可以确定现在这个身体就是她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混乱 半昏半醒间,耳边响起唰唰唰如翻书一般的轻响声,朦朦胧胧间眼前的景物变幻,就像再看一场模糊的老电影。 “呃……”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的晕眩之意停了下来,嬴抱月捂着脑袋坐了起来。 掌心下传来冰冷之感,嬴抱月的手僵住。 好吧, 她知道发生什么了。 耳边传来水浪拍岸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向身边看去。 她发现她果然又回到了那座大湖边,但这一次望着眼前苍茫的湖面,嬴抱月的目光锐利了许多。 与其说是这座峡谷有问题,她现在觉得是这座湖有问题。 仔细想想,他们进入谷中发生的所有怪事, 几乎都是围绕着这座湖展开的。 再联想起之前她在湖面上看见的那个黑影,嬴抱月目光越发警醒。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湖边走去。 平静的湖面上,映照出她现在的模样。 但事实上,没照之前,嬴抱月就已经知道她这次变成谁了。 之前她摸自己脑袋的时候,压根就没摸到人的肌肤。 嬴抱月站直湖边,面无表情地望着湖水中映出的那张青铜面具。 很好。 这把她的肉身变成了李稷。 只是这变身是随机抽取的,还是暗含着什么规律? 她先变姬嘉树,又变成李稷,这之间有什么说头么?还是说只是这座湖里潜藏着的那位存在的恶趣味? 不过不管怎么说,想到她原本的身体此时被李稷所占,嬴抱月还挺安心的。 如果她的肉身握在了淳于夜手中……她真的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这样算起来,她运气不错。 只是…… 嬴抱月定定望着湖水中映出的那张面具,这一次倒霉的算是李稷了。 以李稷的情况,不管和谁调换肉身大概都会心惊胆战,毕竟他身上藏着一个秘密。 上一次和许义山调换,算是相安无事, 毕竟她师兄是个方正的人,不会去窥探他人私隐。 可是换成她…… 嬴抱月站在湖岸上,静静看着湖中的那个人伸出手,捏住自己脸上面具的边缘。 在发现自己变成李稷之后,她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是不是有机会……看到他的脸了? 青铜面具冰冷而光滑,嬴抱月摸着面具的边缘,心跳一点点加速。 映在湖水上的那个身影她无比熟悉,而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她。 只要她掀开这张面具,一个让她好奇了许久的谜题就能解开了。 湖水拍打着她脚下的沙滩,嬴抱月的手僵在耳边,定定站着不动。 如果一切还像昨日那样,白天的她撞不见任何同伴,到了晚上她变回原来的身体,才会再次见到李稷的等人。 没人会知道她白天干了什么,她只要将这张面具掀开飞快地瞧上一眼,她就能见到她想见的那张脸了。 咚。 咚。 咚。 在水浪声中,嬴抱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手指沿着面具的边缘一点点往上摸,停在耳后的节扣上。 只要拨开这枚节扣,青铜面具就会滚落, 她就能…… 看到他的脸。 映在湖水中的青年,面具下的纯黑双眸中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微风吹过湖面, 四面寂静无声。 嬴抱月闭上双眼,耳边传来节扣打开的声音。 然而下一刻,她呼出一口气,指尖微动,随后松开了手。 节扣在耳边重新合上,嬴抱月双臂垂下,身侧晃了一下,转身离开湖岸,向湖对面的树林走去。 脚踩在松软的沙地,她却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怪怪的。 “抱歉。” 她低低在心中说了一声,不知是在为自己刚刚那个冒犯李稷的想法道歉,还是在安慰那个好奇的自己。 嬴抱月向树林中走去,说实话她以前很少对人的相貌感兴趣,肉体不过是皮囊,不管对方长什么模样,她对朋友的态度都不会有变。 但也正因如此,她不明白,为什么李稷不愿意在他们面前摘下面具,不愿意让她看到他的脸。 是因为长相丑陋吗? 但听他们之中唯一知道李稷相貌的赵光的口气,好像并非如此。况且就算他脸上长满了瘤子,他在她眼中也一如既往。 她想要揭开他的面具,并非是想要知道他长得美还是丑,她只是…… 嬴抱月在树林的边缘停下脚步,望着脚底的脚印。 她只是,想要看看他的脸。 不过李稷不愿意,那她擅自揭开他的面具就是对他的冒犯。 嬴抱月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驱散了脑中的思绪,目光清明下来,认真打量着四处的环境。 虽然按照昨日的经验,她白天找不到自己的同伴,晚上才能恢复正常,但这么个大白天,也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按照日头的位置,嬴抱月判断她应该是昏睡了一个上午, 现在是午时左右,大概还有三个时辰太阳才会落下。 那这三个时辰,她能做些什么呢? 嬴抱月看向眼前的树林。 这里大部分她昨晚和李稷等人都一起搜寻了,什么都没发现,只是朝南边的较为纵深的位置,他们尚未涉足,因为夜色太深,担心有危险。 那样的密林深处,谁都不知道会藏着些什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朝着那黑黝黝的林木之间走去。 虽然此时她一人去探险也很危险,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嬴抱月小心地拨开林木,就算有什么危险,她只要第一时间逃就行了,等到了晚上见到李稷他们,她再…… 她再…… 嬴抱月脚步一停,愕然看向远处林叶间的缝隙。 不远处的树林深处,忽然传来了打斗声。 真元的波浪拂面而来,嬴抱月猛地蹲下身,她头顶上的林木被剑风削去,无数树枝噼里啪啦掉到她身上。 同时她眼前的视野也开阔了起来。 远处的树林快被打成了一块空地,两个辗转腾挪正在激斗的身影出现在嬴抱月眼前。 其中一个是楚彦,而另一个是…… 两人的动作速度都极快,等嬴抱月好不容易才看清另一个人是谁,整个人一时僵住。 女子的乌发从空中滑过。 另一个正在和楚彦打斗的人…… 是她? 第二百五十六章 认出 水花四溅,火光四射。 激烈的剑风吹得树叶呼呼直响,嬴抱月藏在一棵大树后,定定望着十丈开外正在和楚彦对战的“自己”。 按照昨日总结的规律,她现在的身体是李稷的,那么此时正在和楚彦打斗的那个“嬴抱月”,里面的内馅毫无疑问就是李稷了。 不过就算没有这条规律, 嬴抱月也能推算出此人就是李稷。 以她身体的实力和楚彦这个天阶对战还能打起来,恐怕也就只有李稷了。 嬴抱月抓着树干的手心渗出冷汗,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场战斗。 正在打斗的两人手上都拿着剑,但这却不是一场正常的拼剑。正如她昨天和楚彦战斗时所遇见的那样,李稷虽然手上拿着她的落日剑,但剑刃上却不见丝毫真元流动的痕迹。 果然因为换了身体的缘故, 李稷无法驱使她的真元挥剑。 可另一边, 楚彦手中长剑上却剑气纵横,每挥出一剑,都砍断四周无数枝叶。 所以与其说这是一场对战,不如说是一场绝对的碾压。 李稷拖着她的身体,根本不敢用剑格挡,只能不断变幻身形躲闪楚彦的剑气,靠着控水术和身法的灵敏和楚彦周旋。 在这样的劣势下还能和楚彦打起来,只能说他的战斗意识是真的绝佳。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嬴抱月看着李稷的动作,就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而这不怪李稷,怪她。 嬴抱月指尖紧紧抠住树干,楚彦是等阶三,李稷也是等阶三,这二人本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可她的身体此时却给李稷拖了后腿。 林中的“嬴抱月”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嘶啦一声,肩膀的衣裙被剑气撕裂。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直视。 她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身体, 出现这种情况, 是因为她的真元快要用完了。 李稷用她的身体,动作大开大阖,一开始的确很容易躲开楚彦的攻击,但嬴抱月一看就知道这样下去要遭。 等阶四修行者和天阶修行者体内的真元容量差距巨大,李稷向来真元充沛,故而用起来素来慷慨,可以说大手大脚惯了。可她的身体不行,她的真元量有限,体内每一点真元都得珍惜着用,一分钱掰成两半来花。 这样的落差,对李稷这个天阶而言可太残酷了。 嬴抱月眼睁睁看着李稷动作逐渐迟缓,连控水术都快使不出来,眼看就要被楚彦吊着打了,她深吸一口气,伸展了一下五指,准备从树干后面跳出去。 可就在这时,一直闷声战斗的李稷忽然抬起头,看了对面的楚彦一眼, 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追杀我?” “我们之间有什么仇恨么?” 少女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楚彦手中的剑风稍缓, 居然停了下来。 嬴抱月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站在树后静静望着对峙的两人。 “为什么?” 楚彦捏了捏剑柄,微笑起来,“我对你很感兴趣,再说了,我们禅院之人想杀人,还需要理由么?” “感兴趣?” 执剑站在他对面的“嬴抱月”眯了眯眼睛,“那你又为什么对我感兴趣?” “你问题可真多,”楚彦笑眯眯地望着她,“敢夜闯禅院的女人可没几个,我对你感兴趣不是很正常么?” 躲在一边偷听的嬴抱月皱了皱眉头,她这算是第一次听到了这个禅院长老追着她不放的理由,只是…… “不,我不是指这个。” 然而下一刻,李稷用她身体说出的话,却让嬴抱月吃了一惊。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针对我。” 楚彦面前的“女子”举起手中剑,指向他淡淡道,“楚长老,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抱月吧?” 嬴抱月躲在树干后,觉得脑子有点晕。 李稷的意思是,楚彦知道他不是她,却还是追杀于他?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两人之间是怎么回事? 林间安静了一瞬,楚彦望着面前的人不说话,下一刻笑了一声。 “哦?你不是前秦公主?那你是谁?” 李稷闭了闭眼睛,“你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体,除了外衣被割破了几道口子之外,几乎没有见血。可这一切并非因为他闪躲的技巧有多高明,而是因为楚彦压根就没下重手。 不,不是没下重手,只是他对这具身体没下重手。 李稷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目光复杂。 之前错身而过之时,楚彦直接给了他胸口一掌,这一掌对他的肉体没有造成什么痛苦,他却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敲骨吸髓般的痛苦。 这人简直就像是绕过了他的肉体,直接在攻击他的神魂一般。 不,不是简直,此人就是在这么做。 李稷盯着楚彦手中的长剑,此人剑气纵横,四周的林木都被削掉一大片,可偏偏“他”身上一丝油皮都没破。 说来丢脸,但他目前这个状态,正面连楚彦的一剑都接不下。 之前他在密林中醒来撞见此人时,如果不是实在逃不掉,他压根不会选择和这人打起来。 刚动手的时候,他还想着尽力护着嬴抱月的身体,但过了几招后,他愕然发现,楚彦在动手的时候,根本就是在有意地避开这具身体。 李稷握紧手中的剑柄,定定望着眼前这名陌生的禅院长老。 此人,根本就不想伤害嬴抱月。 可却好像和他有仇一般。 但李稷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一位人物。 虽然他曾经被禅院八名天阶修行者追杀过,但其中却没有此人。同时这人虽然每一剑都在针对他,但这种针对和乌禅胥之前对他的那种刻骨杀意相比,却又有些不同。 “阁下……” 李稷眯了眯眼睛,盯着楚彦道,“并非和抱月有仇,却和我有仇是吗?” 楚彦定定望着眼前的“少女”一会儿,笑了一声。 他挽了个剑花,将剑背到了身后,微笑地望着李稷,“不愧是东吴的昭华君,脑子很清醒嘛。” 李稷目光冷了下来,此人果然知道他是谁。 可按理说这种皮囊间的变化,不是至亲之人根本不可能认出来。他和这个禅院长老素昧平生,这人怎么就能一眼认出来他是谁? 除非,他们的这场变化,根本就是此人一手操控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出气 看着李稷脸上神情的变幻,楚彦笑了一声。 他抱着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稷,“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这皮囊下的人是你?” 李稷眸光变冷,这人嬉皮笑脸的模样总是会让他想起过去的淳于夜。 他心中有些不适, 强忍着不适道,“当然。” 即便无法将真元输送上剑刃,但他还是紧紧握着落日剑,指向面前的敌人。 “这场怪事,是你们禅院在搞鬼?” 楚彦笑了一声,“我说不是, 你相信么?” 那自然是不信的。李稷冷冷注视着他,仔细想想, 之前他和嬴抱月等人之所以会进入这座峡谷, 都是因为此人带着禅院弟子在路口围堵。 等于是此人将他们赶入了这座峡谷。 如果说在这座峡谷里发生的这场怪事没有禅院的手笔,那真是鬼都不信。 “果然不相信么?” 李稷不说话,楚彦只能望着他怀疑的眼神替他说。 “你怀疑也正常,”楚彦耸耸肩,“你们遇上的怪事,的确和禅院有关。” 只不过不是他的手笔。 楚彦想起今天早上他那些同伴的模样,目光微深。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李稷剑锋微抬,“我和你又到底有什么仇?” “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无可奉告。” 楚彦摊手,“我毕竟是禅院长老,这天下哪有恶人会把自己的目的据实相告的?” 嗯,事实上是他也不知道。 云中君当初只说让他带人进入迷幻谷的时候,要在谷口祭祀,同时快进快出, 不要待超过一天的时间。 可就在昨夜他带着手下想从出口出去的时候,发现迷幻谷的出口和入口一样,被一块天降巨石堵住,且这块巨石根本无法搬开, 简直就像是被神力搬来的一般。 出口就这么被堵住了。 而在看到被堵住的出口后,所有跟着他的禅院弟子都慌了神。 唯有楚彦望着那块巨石,心情微妙。 好吧,又遇见了这样的事。 就和他当初第一次下地下暗室,莫名其妙被关在了里面一样。现在他们这群禅院弟子,也莫名其妙和嬴抱月等人一起被关在了这座谷中。 虽然云中君算无遗策,但楚彦发现,他总是能撞见一些超出那位老人家预料的突发情况。 楚彦也不知这是他倒霉,还是云中君倒霉。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时谷内发生的事,正在逐渐超过禅院主人的安排。 楚彦不认为云中君是故意骗他们这些人入谷然后和嬴抱月等人一起锁在里面。只因他离开禅院的时候,云中君交给的他的任务,需要穿过迷幻谷之后才能进行。 云中君若是真想要他率领弟子去当什么祭品,不需要这么拐弯抹角,甚至还不惜搭上自己的半块金印。 楚彦伸手摸了摸自己怀中的半块金印,眸光微闪。 如果他没有猜错,早上那场异变发生的时候,他能够平安无事, 正是靠着这半块金印。 云中君之前叮嘱他带着弟子们在迷幻谷中停留的时间不要超过一天, 可现在因为出口被堵,他们停留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天。 之前云中君并未告诉他带着弟子在此地停留超过一天会发生什么,可楚彦觉得,他已经知道了。 想起今早的遭遇,楚彦的目光阴郁下来。 李稷敏锐地察觉到了对面之人的情绪变化,他绷紧双臂,“那我的第二个问题呢?” 他的确不指望楚彦会告诉他禅院弟子来这里的目的,可这人为什么针对他本人,总该有个说法吧? 难道还是之前那场刺杀的延续,所有禅院长老都想着要杀他不成? 李稷全身顿时都紧张起来,警惕性提升到极致。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 楚彦瞥了他一眼,咔嚓一声,忽然收剑入鞘。 李稷一愣。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倒是能回答你,”楚彦淡淡道,“我和你没仇。” 真算起辈分来,他大概还要叫这家伙一声师兄呢。 “那你……” 李稷有些反应不过来,那这人看见他不分青红皂白一剑就砍了上来,又是做什么? 禅院弟子是疯狂,但也不是每个都是疯子吧? “你也该看出来了吧,我没想要杀你,”楚彦瞥了一眼李稷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轻笑一声,“我若真想动你,你现在还能站着?” 那明明是因为你不想伤害嬴抱月的身体吧? 李稷静默地注视着他。 楚彦从这人的眼神里读出了他想说什么,不禁再次笑出了声。 “行了,实话告诉你把,”他轻抚着剑柄,淡淡道,“我只是想揍你一顿,没别的想法。” “你……” “至于我为什么想揍你么……” 李稷刚想质疑,但楚彦却抢先一步,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 “因为我看你不爽。” 听见这个理由,李稷一时间哑口无言。 好吧,他收回之前的话,禅院弟子果然都是疯子,他想追究这群人做事的理由,才是真的自寻烦恼。 李稷深吸一口气,“那现在呢?还要继续打么?” 这人揍他揍得心情愉悦了吗? 楚彦瞥了他一眼,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看你不舒服么?” “抱歉,我没兴趣。” 李稷淡淡道, “你自然有你的理由。” 楚彦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定定望着他,“我问你,你是不是失过忆?” 李稷一怔,他原本以为这人在无理取闹,可听见这句话,他忽然心头一跳。 他抬起头,直视着楚彦的双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一直嬉皮笑脸的禅院弟子,第一次眼中没有丝毫戏谑,只有认真和愤怒。 这份怒意不像是虚假。 李稷攥紧双拳。 这是这家伙在演戏,还是别有目的? 李稷沉默片刻,望着楚彦的眼睛,淡淡开口,“没有。” 他这么回答并非实在搪塞此人,在他成为天阶之后,虽然有些记忆片段极为模糊,但记忆中的确已经没有大片的空白了,除了李昭的脸,他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 楚彦握紧剑柄,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道,“是吗?” 看来他刚刚揍得还是太轻了。 嬴抱月望着对峙着的两人,愈发一头雾水。 这两人都在说些什么? 这个叫楚彦的长老,为什么会对李稷的记忆感兴趣? 就在这时,站在李稷面前的楚彦忽然掉头就走,独留李稷一人站在空地上。 李稷既没有挽留,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楚彦的身影沉默地消失在林中。 嬴抱月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哎? 第二百五十八章 誓言 嬴抱月望着楚彦离开的方向,一脑门子问号。 怎么就又走了呢? 这两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地打起来,又莫名其妙地不打了。 之前她从楚彦面前逃走的时候可没那么容易,怎么换到了李稷这里,楚彦却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他呢? 嬴抱月扶着树干心情复杂,这时站在空地中央的李稷回过头,看向了她所躲藏的这棵树的方向。 嬴抱月心头一跳, 缓缓从树干后走了出来。 迎着李稷注视着她的目光,不禁苦笑了一声。 “果然,被发现了?” 李稷点点头。 他早就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气息,猜测嬴抱月就在附近。 嬴抱月走到李稷面前,两人相对而立,各自神情都有些微妙, 或者说尴尬。 他们大概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互相打量对方。 嬴抱月低下头, 望着自己脑袋上的发旋若有所思。 原来李稷以前看着她的时候,是这种感觉么? 因为互换了身体,此时她的视角反而比李稷要高,她要低头看他,他则要仰头看她。 这种感觉,真是既奇妙又诡异。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撞上后又被迫停了下来。 嬴抱月苦笑了一声缓解尴尬,李稷目光也有些无奈,伸手示意,“你先说。” 嬴抱月点点头,“你是……李稷吧。” “嗯,”李稷没话找话,“你也是抱月吧。” 嬴抱月点头。 确认了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的身份,李稷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嬴抱月指了指他肩膀上一道剑痕,“大概在你被划出这道口子的时候。” “是吗?” 李稷摸了摸肩膀, “抱歉, 我没保护好你的身体。” 嬴抱月摇头, ”你已经很厉害了。“ 她看得清楚,她的身上根本就没有明显的伤痕,好的不能再好。 “是我这副身子太弱了,不然你早就能赢过那个人。” 李稷知道她在说谁,苦笑一声,“你之前认识他吗?”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我昨日和嘉树调换身体的时候,就碰见了他。” “我不是问昨天的事,”李稷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我是说,在来这座山之前,你认识这位楚长老吗?” 嬴抱月一怔。 李稷这话的意思是…… 正在她要思考如何回答之时,李稷却偏过了头去,轻声道,“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不用回答我这个问题。” 他也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怎么想起来去追问嬴抱月的私人关系。 “没事,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嬴抱月笑了笑, 沉吟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之前和淳于夜夜闯禅院的时候,但只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 李稷点头,但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 只是一面之缘,无法解释楚彦刚刚那个古怪的态度。 但考虑道禅院中人一直以来都对嬴抱月的态度都不太正常,楚彦这个人也许是只是受到了云中君的指使也说不定。 李稷放下心来,注意重新全部集中到了嬴抱月身上。 “对了,你是在哪醒来的?有遇见其他人么?” 嬴抱月指了指林子外,“我还是在那座湖边,你呢?是这林子里?” 李稷点头。天亮时他一阵晕眩后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发现人已经身在此处,居然还变成了嬴抱月。 不等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楚彦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对他大打出手。 “原来如此,那你和我一样啊。” 嬴抱月听完李稷的讲述,神情复杂,“可为什么我们这次能遇见了呢?” 身体变幻时发生的事基本上和昨日都是一样的,可是昨日她在没变回原来的身体前,除了楚彦之外,没遇见任何一个同伴。 这次她不仅遇见了,还正好是和自己身体调换了的李稷。 李稷眉头皱起,“这点我也不明白。” 他的神情很是严肃,但嬴抱月眼睁睁看着他用她的脸露出这样的神情,想笑又不好笑出来,一口气呛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抱月?你没事吧?” 李稷一怔,连忙上下打量着她,下一刻目光一凝。 嬴抱月身形一僵。 她发现李稷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耳边,正是青铜面具节扣的位置。 被发现了。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抱歉,我之前曾经想打开你的面具。” 李稷神情有些复杂,“是吗。” 嬴抱月观望着他的眼神,拿不准他有没有生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不过在摘下前,我又扣了回去。你放心吧,我没看。” 李稷面上还是难辨喜怒,只是低下头应道,“是吗?” 嬴抱月有些忐忑,“你生气了吗?” 李稷摇摇头,苦笑道,“这副身体现在是你的,你就算看了我也没办法。” 在发现自己大概率和嬴抱月互换了身体后, 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嬴抱月会不会掀开自己的面具?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这么做,还是不希望。 李稷的反应让嬴抱月有些意外,她差点偷看了他的脸,可他却好像不怎么在意。 “既然你说没办法,那你可以给我看吗?” 嬴抱月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她之前没能下手,就是因为没能得到李稷的允许。现在既然李稷看上去没那么害怕被人看到他的脸,那只要他说上一声,她就能放下内心的罪恶感去掀面具了。 李稷苦笑一声,摇头,“不行的,我发过誓。” 在没有成为等阶二之修行者前,不摘下面具。 这是他在云雾森林中对李昭立下的誓言,他绝不会反悔。 “誓言……” 又是对那个李昭的誓言?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人,李稷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什么都已经明白了。 那名女子说过的话,对李稷而言简直就是金科玉律,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违背。 嬴抱月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远处朝东方的林子里,却传来了另外一阵打斗声。 打斗声极为激烈,雷鸣滚滚,谁也不让谁。 怎么回事? 这此又是谁和谁? 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 “走!” 两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逼迫 嬴抱月和李稷脚步匆匆,随着他们靠近,不远处的打斗声愈发激烈,甚至还夹杂着几句西戎语的叫骂。 这…… 嬴抱月一边跑一边皱起眉头。 难道说是西戎人之间起了内讧不成? 不过听见那个骂的厉害的声音,还没跑到跟前,嬴抱月已经知道了正在打斗的其中一人是谁。 “到了,小心点。” 李稷伸手帮她拨开前方挡着的枝叶, 他也听出了其中一人的声音,目光有些冷。 两人停住脚步,看向不远处的林间。 和之前李稷与楚彦打斗时一样,前方两位修行者之间的争斗也硬生生在树林里打出了一片空地。 一道闪电从嬴抱月李稷头上划过,一根硕大的树枝掉落而下,李稷刚伸手想给嬴抱月挡,结果现在的手太短了, 一下子没够着。 “没关系,我没事,”嬴抱月伸手抓住那根树枝丢到一边,神情有些微妙,但看着林间打斗着的两名修行者,她神情更微妙。 “淳于夜?” 正如他们赶来时所听到的,在林间打斗的的确是两个西戎人。 至少外表看上去是如此。 其中一人是淳于夜,而另外一人身着黑袍,正是昨日跟着楚彦的一名禅院弟子。 两人正打得激烈,一时间居然不分上下。 “这……” 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了一眼,都各自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惊疑。 “等等,那个是淳于夜本人么?” 嬴抱月蹙眉看着眼前的景象,那个禅院弟子姑且不提,不远处对战中的淳于夜手执长剑,剑上剑气纵横,怎么都不像是被人夺舍了的模样。 “恐怕是,”李稷的神情也有些严峻。 按照他们昨日总结出的规律, 楚彦和他带来的那群禅院弟子不会被怪事影响所夺舍,而他们这群人无一例外都要和别人交换身体,同时真元无法上剑刃,在搏斗中占据劣势。 可此时的淳于夜身上看不出这种劣势。 也就是说,正在打斗的这个淳于夜,表里如一,很可能就是真正的淳于夜。 可这样的话…… 李稷伸手抓住了嬴抱月的衣袖,目光警惕。 淳于夜是和他们一起进来的,按理说不属于禅院那一伙人,可他却能不受怪事影响…… 难道说,他又重新投靠了禅院? 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又会和禅院弟子打起来? 嬴抱月听着李稷的话,心中也闪过同样的疑惑。她看向林间,目光无意识地追逐着正在和淳于夜搏斗的那名禅院弟子,忽然一愣。 面对淳于夜咄咄逼人的攻势,那名禅院弟子不知是境界不济还是怎么回事,剑路全部被封,招式施展不开,可就在这时,他啐出一口血沫, 朝着淳于夜扬起剑锋, 朝自己的方向勾了勾。 此人明明处于劣势,但此举却犹如挑衅,带有不死不休的意味。 嬴抱月注视着黑袍弟子的这个动作,脑海中忽如电光一闪。 淳于夜似乎也被黑袍弟子的这个动作所激怒,碧瞳中划过一丝冷意,剑上剑光大盛,兜头就朝黑袍弟子砍去。 “住手!” 嬴抱月从树后冲出,巨阙剑倏然出鞘,架住淳于夜手中的长剑,但因真元未及剑刃,淳于夜这一剑来势汹汹,她根本架不住。 嬴抱月脚步倏然后退,淳于夜的剑气倏然逼上她的胸口。 剑风之中,淳于夜的碧瞳近在咫尺,他看着眼前人,眼中划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情绪,手中剑气微敛。 下一刻,他后心一凉。 淳于夜回过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人。 落日剑的剑刃正静静悬在他的后心,只可惜剑刃上没有剑气,看上去威慑力不足。 淳于夜盯着背后握着剑的“嬴抱月”,眯起眼睛。 虽然淳于夜在最后关头撤去了剑气,但嬴抱月还是被撞得后退了几步,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托住她,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惊疑不定。 “抱月?” 这个声音是陌生的,但这个语气嬴抱月却无比熟悉。 她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黑袍弟子,神情复杂。 “没错,是我。” 虽然以李稷的模样和这人说话有些怪怪的。 嬴抱月望着身后之人,苦笑了一声,“你是嘉树?” 黑袍弟子望着她,目光有些复杂,点了点头。 嬴抱月心中松了口气,无比庆幸她刚刚及时冲了出来。 不然淳于夜那一剑真的砍上去,姬嘉树必然会被重伤。 只是不知道,在身体调换的情况下,如果人受到伤害,到底是哪一方会倒霉? “嘉树?” 这时被李稷用剑逼着的淳于夜看了过来,语气平淡,“你原来是姬嘉树?” 嬴抱月牙根有些痒痒,扭头盯着淳于夜的眼睛,“你刚刚真的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淳于夜耸肩, 一脸无语的模样,“鬼才能猜出来他会变成禅院弟子。昨晚不是你说的,楚彦带来的那群人不会被夺舍么?” “我……” 嬴抱月也有些哑口无言。 结合昨日的情况,她是如此推测的没错。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到了今天,楚彦带来的那群人居然也会中招。 她重新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变成黑袍弟子模样的姬嘉树。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姬嘉树苦笑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就成这个模样了。” 再然后他撞见了淳于夜,不等他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淳于夜就拔剑砍了上来。 “你没告诉他,你是姬嘉树,不是禅院弟子么?” 李稷举着剑,静静开口。 姬嘉树看了一眼站在淳于夜身后的女子,既然看到嬴抱月变成了李稷,他自然能猜到淳于夜身后的人是谁。 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调换了。 姬嘉树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但还是调整了一下心情道,“我是想说来着。” 他淡淡瞥了淳于夜一眼,“可鬼华君并没有给我说的的机会。” 在察觉到淳于夜就是淳于夜本人之时,他自然是想叫破自己的身份,避免这无意义的争斗。 谁曾想淳于夜压根不听他的解释,一剑更比一剑凶狠,压得他连喘气的空隙都没有,根本找不到时机开口。 第二百六十章 猜疑 不知道是不是姬嘉树的错觉,他每次想要开口的时候,淳于夜的剑就会变得更快,让他只能忙于抵挡,无暇开口。 偏偏换到这副身体后,他无法将真元压到剑刃上,根本无法招架住淳于夜的攻势。 如果不是李稷和嬴抱月及时出现, 大概刚刚那一剑,就足以让他血溅当场了吧。 察觉到姬嘉树看淳于夜的眼神,李稷眸光微寒。 他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了。 毕竟大家都是男人,想猜到对方在想什么,并没有那么困难。 淳于夜恐怕并非没有猜出面前的人不对劲,只是他将错就错, 想趁机弄死姬嘉树吧? “就算我们昨晚推测禅院中人不会被夺舍,但你和春华打斗的过程, 难道没发现他的剑法有问题么?” 李稷静静望着淳于夜,“他连真元都压不上剑刃,你们禅院弟子正常情况下会有这么弱?” “哦?你这语气,你是在怀疑我是故意的?” 淳于夜眯了眯眼睛,“谁家没几个废物?区区地阶修行者在我的真元压制下使不出剑来,不也很正常么?” “还有你。” 淳于夜冷冷看向姬嘉树,“你说我没给你说的机会?” 他语气讥诮,“既然你不是禅院弟子,那你刚刚和我打的那么起劲做什么?明明真元上不了剑端,还向我挑衅?” “明明是你自己找死,却说得是我在针对你,春华君果然好手段。” “你……” 姬嘉树咬牙,他当时被淳于夜杀的心头火起,已经放弃了解释,只想着哪怕他在此丧命,也定要在临死之前狠狠刺此人一剑。 谁曾想到此举被这个人抓为话柄。 “我什么?” 淳于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你只要丢了剑跪地求饶,难道还怕我不留你一命不成?” “够了。” 饶是李稷嘴笨口拙, 听到这里也被激怒了, 然而不等他说些什么, 淳于夜瞥了他一眼,将他也扯了进去。 “我说春华君,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你又不是李稷,我有什么必须要杀你的理由么?” 李稷一怔。 淳于夜这句话依旧像是在强词夺理,但仔细想想却并无问题。 淳于夜的确没有杀姬嘉树的理由。 他和淳于夜争斗多年,积怨已深,淳于夜想杀他倒是无可厚非,但姬嘉树和淳于夜目前为止并没有正面冲突过,谈不上有仇。 除了……姬嘉树是嬴抱月未婚夫这件事。 李稷瞥了一眼夹在淳于夜和姬嘉树中间的嬴抱月,她已经收剑入鞘,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稷目光闪了闪。 以淳于夜的小心眼,的确有可能因为姬嘉树这个未婚夫的身份嫉恨于他。但就算杀了姬嘉树,嬴抱月未婚夫的位置也不可能换成西戎翟王,淳于夜还要因此背上被南楚国师追杀的风险,实在不划算。 大概只有他脑门被马踢了才会这么选吧。 李稷深吸一口气,只觉脑子有些疼。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种事根本没法断。 但比起淳于夜和姬嘉树之间的冲突, 更让他警惕的, 却是这一系列事件的连锁反应。 他们先是被赶进这个诡异的峡谷, 紧接着出现了身体互换这种怪事。 谷口被封,怪事连连,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不正常起来。 李稷看向沉默着的嬴抱月,嬴抱月恰好在这个时候抬起头。 李稷一怔,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互换身体本身这件事也许带来不了什么伤害,但随之带来同伴间的猜疑,才是最要命的事。 再加上其中还有禅院弟子这个不确定的群体在其中搅合,一旦有什么导火索被点燃,李稷总觉得事情就会滑下不可控的方向。 淳于夜和姬嘉树之间剑拔弩张,嬴抱月等他们都说完了,才抬起头。 她不会怀疑姬嘉树说的话,同时淳于夜说的话,她也不觉得全是假的。 淳于夜之前的举动,要么是并非想下杀手,面对姬嘉树只是想要泄愤,要么就是把姬嘉树认成了别人。 但这些并不重要。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淳于夜,轻声问道。 “淳于夜,你为何没有被夺舍,你心里有数吗?” 树林间霎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风吹草叶的声音。 淳于夜的碧瞳冷了下来。 和之前他和李稷姬嘉树争吵时的冰冷不同,他的双眸有如一池深潭,深深地,深深地沉了下去。 他直直望着嬴抱月的双眼,声音中不喜不怒。 “你是怀疑,我和楚彦他们是一伙的?” 嬴抱月摇摇头。 她打量着身边换了个模样的姬嘉树,神情有些复杂。 今日发生的一切,比昨天发生的一切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唯一肯定的是,今日情况有变,他们昨日总结出的那些规律都不能用了。 原本不会被夺舍的禅院弟子和姬嘉树互换了身体。 明明应该处于他们这一方的淳于夜却没有被调换身体。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淳于夜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令人胆寒,但嬴抱月不为所动。 “我只要你一句话,”她专注地望着那双碧瞳,“你在这座山上,站在哪一边?” 淳于夜一怔,定定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我说你相信么?” 李稷和姬嘉树都站在她身边,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怀疑。 “你说我就相信。” 嬴抱月毫不犹豫道,“如果你要背叛,那是你背叛后的事。” 淳于夜不说话,静静地望着她。 她的眼神远比林边的那片湖还要清澈。 只是眼前这副李稷的皮囊有些碍眼。 淳于夜心中莫名有个想法,等到了晚上她变了回去,能不能把刚才这话再和他说一遍? 等等,他都在想什么? 淳于夜收敛心神,瞥了眼前人一眼,别过头去,“既然你这么说,那行吧。” 他摆出漫不经心的模样,“在这座山上,我站在你的身边。” “行,”嬴抱月点头,“那我相信你。” 姬嘉树眸光闪了闪,但最终没有开口。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他撕下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心平气和地问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四人 嬴抱月的目光在姬嘉树脸上停留了一下,“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下,等到了晚上再说吧。” 如果没有姬嘉树变成禅院弟子这件事,她原本是打算和李稷一起去寻找其他同伴。 可出了姬嘉树这件事,再这么做就变得相当危险。 同伴之间互相夺舍就罢了,可现在禅院弟子也加入了进来,事情已经失控了。 即便她能够从动作和说话习惯分辨出这就是姬嘉树, 可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姬嘉树现在的模样实在令人难以信任。 万一剩下那些人里面也混有禅院弟子,甚至也许有像淳于夜这般,没有被人夺舍却假装被夺舍的情况出现,那后果不堪设想。 人聚集得越多,猜疑链就会越长, 场面就会越失控。 那还不如等到晚上, 等所有人都变回去了,他们再聚集起来从长计议。 “我明白,”姬嘉树知道嬴抱月在顾忌什么,点点头。 “我苏醒的地方有个山洞,我们要不先到那边避一避。” 如果他们就这么继续在外面晃,就算不愿意估计也会撞上其他人,他和淳于夜这样的冲突搞不好还得再来一回,还是找个见不到人的地方躲起来比较安全。 “嗯,就这样吧,那你带路。” 嬴抱月看了李稷和淳于夜一眼,两人都点点头。 四人于是在姬嘉树的带领下,向林中深处走去。 路不长,但气氛相当诡异。 李稷踩着脚底的枯枝,注视着眼前的林间道路,只觉得现在发生的时候,莫名有种既视感。 这样的场景,他以前也见过。 “到了, 那里就是。”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姬嘉树停了下来,指了指前方, 众人果然在他所指的方向看见了一个小山包, 山包上有个一人多高的洞口。 这时嬴抱月听见耳边传来水浪的声音,她闻声望去,隔着树枝的缝隙,隐隐绰绰看见了大湖的轮廓。 果然。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姬嘉树苏醒的地点虽然是在林中,但果然也是那片湖附近。 “这山洞还挺大的,”李稷走到洞口边看了看,他注视着黑洞洞的洞内,眯了眯眼睛。 “我们还是不要进太深了,就在这洞口附近躲避一下就行。” “好,”嬴抱月点头,小心地走了进去,将身体隐藏在一块山石后。 淳于夜不置可否,走进洞口,靠在了另一个地方,像是不屑和他们为伍。 姬嘉树也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林中,走到嬴抱月藏身的山石后。 乍一看见他身上的那身黑袍,嬴抱月瞳孔收缩了一下,下一刻看到他的双眼,目光才恢复平静。 姬嘉树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抿了抿唇,走到距离嬴抱月一丈多远外坐下,同时摘下了腰边的长剑,丢到了李稷面前。 “嘉树……” 嬴抱月看着他的动作,眼中涌起内疚,“我……” “没关系,我知道这不怪你。” 姬嘉树抬头看向她,笑了笑。 他刚刚虽然心中有些苦涩,但他知道这真的不怪嬴抱月。 刚刚那一瞬间,让嬴抱月做出的反应的,与其说是她的心神,不如说是她的战斗本能。 长久以来,她都在和这样打扮的人战斗。他乍一变成这副模样,她还能认出他来,并且毫不犹豫地相信他,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如果他顶着禅院弟子的模样,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待他如之前那般亲密无间,这恐怕算是对他原来那副皮囊的侮辱了。 姬嘉树眼中的笑意没有丝毫阴霾,但嬴抱月心中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解开他身上的胡乱包扎的布条,检查起他身上的伤口。 “喂,我的伤没事,你不用……” 姬嘉树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青铜面具,已经彻底理解了嬴抱月刚刚的反应。 就算知道皮囊下的真实身份,但无论如何外表都很影响人的观感。 比如现在,李稷的手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他就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你别乱动。” 嬴抱月空出一只手按住他,充分体会到了手长的好处,她回头瞥了一眼李稷,“我怀里从上往下数第四个口袋,里面有只小竹罐,你取出来给我。” “哦,好。” 在一边旁观的李稷被叫道,连忙照做,但他的手刚一触到胸口就僵住了。 坐在地上的姬嘉树看着他的动作,瞬间睁大了双眼。 嬴抱月说的那个口袋在怀里,要拿就要将手探进怀里。 可此时这副皮囊下面是李稷,将情况和身份稍加代入,姬嘉树瞳孔微微收缩,莫名有种想去报官的冲动。 察觉到姬嘉树在瞪着他,李稷的手是更加探不下去了。 嬴抱月没等到她要的东西,回过头去,微微蹙眉,“怎么了?” “抱月,”李稷苦笑,“要不你自己来拿?” 嬴抱月朝他抬起自己那只原本属于他的大手,“你确定,要我自己来拿?” 那从画面上看,真就是他的手掌探入她的怀中。 李稷一僵,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世上还真有这种怎么选都尴尬的选择。 “那我……”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手伸进去之时,忽然嗖的一声,一枚柳叶飞刀划过他胸前,嬴抱月衣衫的外层瞬间被割破,小竹罐哗啦啦都掉到了地上。 “淳于夜!” 嬴抱月猛地回头,瞪向不远处靠在岩壁上把玩着飞刀的男人,“你是要把我的衣服彻底毁了不成!” “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淳于夜漫不经心道,“反正都已经破的差不多了。” 他瞥了一眼姬嘉树身上,“你要是怕露出点什么,把这家伙的外袍扒下来套上就是了。” 这个家伙…… 嬴抱月心中无语,只能说好在她破的只是外衫,里面还有内衫。 她认命地站起身,从李稷脚下的那堆竹罐里找到了自己要的药粉,捡起来后转身给姬嘉树上药。 李稷蹲下身,捡起地上其他的竹罐。 “抱月,没事。我的空间法器里带了你的衣裳,你晚上找个时间换上就是。” “是吗,那太好了。” 嬴抱月松了口气,有衣裳换就行。 但这时靠在岩壁上的淳于夜倏然捏紧了手上的柳叶刀,冷冷望着李稷。 “你为什么会有她的衣裳?”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失踪 淳于夜的声音咄咄逼人,李稷闻言一个头两个大。 只能说好在姬嘉树知道事情原委,不然他又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李稷抬起头,但没看淳于夜,只是望着嬴抱月温声道,“我们临走前,万姑娘给你做了几身新衣裳, 让我带给你,之前在白狼王庭忘记告诉你了。” 原来如此。 嬴抱月点点头,“谢谢你。” 因为李稷有空间法器,能存放一些轻便的东西,他们之间也常托李稷带东西。 不过就算没有万流云的嘱托,她以前也在李稷那边放过衣裳,具体可以一直追溯到他们之前在后辽边境伪装成夫妻一起躲避禅院杀手的时候。 李稷话里话外将他当空气, 淳于夜冷哼了一声, 收起了刀。 总之他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就行了。 虽然不知道李稷话里的那个万姑娘是谁, 但总归是个女人。 是女人就行。 李稷瞥了一眼收起刀的淳于夜,目光有些复杂。 但他们现在自顾不暇,他也没空去揣测这家伙的心思。 山洞外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但距离彻底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四人都沉默了下来,靠着岩壁闭目养神,恢复体力。 嘀嗒,嘀嗒。 有水珠从山洞顶端落下,一滴一滴砸到地面上。 李稷在水滴声中睁开双眼,静静看向对面的两个人。嬴抱月给姬嘉树换了药后就顺便在他身边坐下了,两人之间挨着的距离极近,如果此时两人还是他们原来的模样,那倒是一对年纪相仿的璧人。 只可惜现在看起来,就是他和一个禅院弟子靠坐在一起,画面有点惊悚。 不过倒也是避免了会刺激他眼睛的画面。 李稷摇了摇头,不禁在心中苦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坐在姬嘉树身边嬴抱月静静睁开了双眼。 和那双明亮眼睛四目相对, 李稷内心怔忡。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睁开双眼就十分清醒,极少能看到迷蒙的模样。 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明明眼前是他的眼睛,却是她的眼神。 “醒了?” 为了避免惊动另外两人,李稷拉起一个屏障,将他和嬴抱月圈在内,轻声问道。 “我不敢睡,”嬴抱月笑了笑,“担心再醒过来又变成其他人了。” 李稷心中有些苦涩,“你不用怕。”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总是能认出你来的。” 嬴抱月一怔,她仰起头,静静望着他的眼睛。 不知为何,李稷觉得她的眼神有些陌生,“抱月?” “真的吗?”她轻声问。 看着她的眼神,李稷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他定了定心神, 点头,“嗯,我保证。” 嬴抱月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李稷心跳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不安,不知为何,他在嬴抱月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丝悲伤。 他是说错什么了吗? “嗯。”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眼中又恢复了他熟悉的笑意,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她扬起头,重重点头,认真道,“我相信你。” 有一丝模糊的感觉从李稷心底划过,他隐约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但那抹感觉从他心中划过去的太快,快到他没能抓住。 嬴抱月依旧回过头去,打量着身后的山洞。 “说起来,这山洞倒是让我想起一个地方。” 李稷也想起了一个地方,他望着嬴抱月轻声开口,“青鸾峰?” 嬴抱月眼睛微微睁大,“果然你也会这么想?” “不光是这个洞,”李稷淡淡道,“还有我们现在这副模样。” 上次他们这些人深陷对各自身份的猜疑中,还是在参加高阶大典过青鸾峰的时候。 就是在那座山峰上,他们遇见了那个堪称梦魇般的存在——化蛇。 化蛇一个个化作了他们内心中最恐惧的存在,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他们心神濒临崩溃的时候,再对他们下杀手。 “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李稷注视着嬴抱月的双眼,目光幽深,“是神灵作祟么?”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我本以为不是,可现在……” 果然。 李稷目光愈发幽深,他知道嬴抱月在想什么。 昨天第一次被夺舍的时候,他也没往神灵的方向想,只觉得是禅院中人在捣鬼。 毕竟楚彦等人没受影响,只有他们被耍得团团转,而狼背山本就属于禅院地盘,以常理而言,他们遇见的一切都应当是禅院的陷阱才对。 可到了今天,事情却迎来了翻转。 禅院弟子也被卷入了其中。 楚彦虽然依旧没有受到影响,但李稷之前和楚彦对战的时候,从对方的动作和神态中察觉到了其内心的焦躁。 楚彦也没有昨天那么游刃有余了。 李稷猜想,禅院弟子内部应该也发生了什么超出预料的事。 按照他们之前登西岭雪山时的经验, 在这种充满自然之力的山峰上,能超出人的预料的事,那大概率就是神所做的了。 “如果是神灵作祟,你觉得会是什么神灵?” 李稷望着嬴抱月轻声问道。 就算猜出了可能是神灵作祟,但有了过西岭雪山的经历后,李稷发现这猜了也等于没猜。 山海大陆上不为人知的神兽实在是太多,他之前在西岭雪山上就见到了太多自己从不了解的存在。 因为整个修行界对神兽的傲慢,除了八兽神外,修行界很少有书籍会去收集那些神兽的底细,更别提有年轻修行者会去了解那些神兽。 嬴抱月是李稷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了解神兽的修行者,他遇上这种事也只能问她。 “我不知道。” 嬴抱月叹了口气,“若是花璃在就好了。” 李稷皱起眉头,“你还是没遇见她吗?” 昨日他们遇上的怪事不只夺舍,昨晚他们虽然所有人都聚齐了,但他们的队伍中却少了一位成员。 那就是花璃。 李稷记得清楚,花璃和他们一起进入了迷幻谷中,可昨晚嬴抱月怎么找她,都找不到。 花璃消失了。 嬴抱月抿了抿唇,眼中泛起浓重的忧虑。 说实话,她原本并不担心花璃的安危,只因以楚彦和他带来的那个几个弟子的境界,应该还不能把花璃怎么样。 可是现在,她却说不准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天黑 夺舍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居然会在这么多人身上同时发生,如果此事真的是神灵所做,即便只能维持白天这一段时间,但能带来这么大范围的异象,影响这么多人,那这位神灵必然是极其强大的。 甚至……可能比八兽神还要强。 嬴抱月心脏微微紧缩。 从理论上而言,八兽神的确是山海大陆上最为强大的神灵,但她以前曾经听师父说过,与其说八兽神是最强的,不如说八兽神是活着的神灵中最强大的。 祂们是唯一还保持着完整形态,能够活动的古神,所以变成了最强。 在上古时期,曾经有过众神汇聚的时候,后来大部分古神陨落,最终只剩下了八兽神。 从这种意味上,说八兽神是最年轻的兽神也不为过。 就像青龙神,祂虽然是八兽神中的老大,但祂是世上剩下的最后一条龙。如果那些古神复苏,在诸多龙神之中,青龙神也许也只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被诸多老大哥所疼爱也说不定。 然而古神们虽然陨落了,却也留下许多东西。 哪怕是一只角,一只眼,都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当初在北海,她潜入湖底去救李稷的时候见过的那座神墓。 那些巨大的骨殖,那座深埋在海底的森林,还有那些难以言说的神力残留,无一不让人心惊胆战。 这个世上,永远藏着人类还未曾了解的神秘。 “你是说,这座峡谷里发生的事,可能是比八兽神还要强的神灵导致的?” 李稷听完嬴抱月的话,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他原本只以为和当初在西岭雪山一样,是像花璃、化蛇这样的神兽在搞鬼,可听嬴抱月的口气,这居然是神灵导致的?还是比八兽神还要强的神灵? “我也只是猜测,”嬴抱月苦笑一声,“另外不是说一定就比八兽神强,只是说如果这件事是神灵做的,那么需要的神力可能都已经超过了八兽神的范畴。” 但神力的强大和兽神是否强大也并非是完全对等的。 兽神依托天地而生,地理环境对兽神的力量有极为重要的加成作用。有些兽神单拎出来也许不算很强的,但待在自己的领域之中时却强的离谱。 比如花璃,因为她是雪兽,在终日飞雪的飞仙峰上就会格外的强。 虽然他们遇见的怪事很可能是受到兽神神力的影响,但这座峡谷乃至这座山本身也必然是隐藏着古怪的。 就像化蛇当初能够肆意地使用分身搞鬼,和青鸾峰以及他寄居的月沼湖也脱不开干系。 月沼湖。 想起那座湖泊,嬴抱月心中忽然咯噔一声。 她看向山洞外,注视树林缝隙间隐隐透出的湖水的轮廓。 “抱月?” 李稷看着她的神情,心头一动,“你是觉得,那座湖有古怪?” 嬴抱月点点头,“你说,花璃会不会在那片湖里?” 昨天晚上,她和其他人几乎把湖边都摸遍了,但怎么都没找到花璃的身影,那花璃会不会在湖里? 可如果花璃真的跑进了湖中…… 嬴抱月心中一凉,无措地望着李稷,“花璃不会被兽神给吃了吧?” 这个…… 李稷觉得应该还不至于,可他不了解神兽之间的相处方式,不敢妄言。 更让他受到冲击的是,嬴抱月难得会露出这种六神无主的神色,李稷也无措起来,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但嬴抱月的动摇永远只有一瞬,下一刻她定了定心神,“现在胡思乱想也没什么意义,只能等晚上再看了。” 李稷点点头,神情凝重起来,“只是如果此事真是神灵的手笔,那祂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次的怪事和上一次发生在青鸾峰上的事虽多有相似,却又很不相同。 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不知道这场怪事背后隐藏的目的是什么。 化蛇那一次,是因为祂不相信人,想要引诱他们之间自相残杀。 可这一次,这位神灵又是为了什么? 将他们的身体互相调换,又能做些什么? 想要他们自相残杀? 那化蛇伪装成其他人下黑手的方式更为高效。 想要他们的性命? 都能肉体夺舍了,想弄死他们那应该再简单不过吧? 李稷和嬴抱月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不理解。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稷叹了口气,“一切都只能到晚上再说。” “你说的没错。” 嬴抱月点头,虽然她对李稷的身体没有任何意见,但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还是让她如坐针毡。 因为各自对身份的猜疑,他们也无法聚到商量怎么做。 不换回自己的身体,真就什么都开始不了。 嬴抱月看向山洞外,她从未如现在这般渴望夜晚的到来。 在她的期盼下,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天黑了。 …… …… 太阳落山之际,那股熟悉的晕眩再次袭来。 这一次嬴抱月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如说她满怀期待。 既然她和李稷两人都在这里,那么换回去应该不需要多少时间,而且大概率换回来后她还在原地。 在晕眩和脑内的走马灯中,嬴抱月如此想着。 没过多久,那股晕眩和走马灯结束了,嬴抱月睁开双眼。 “李……哎?” 她刚想呼唤李稷和姬嘉树,但眼前的景象却给了她绝大的冲击。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黑暗。 即便太阳落山了,但至少天上还有月亮。怎么都不应该是这么一幅伸手不见五指的模样,而且她现在的姿势…… 嬴抱月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一片粗糙的触感,她怔了怔,忽然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整个人,正蜷缩在一个树洞中。 可这怎么回事? 她刚刚不是和李稷姬嘉树他们一起,身处在山洞中吗? 从山洞到树洞,到底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只觉浑身酸痛,不知在这洞里窝了多久,身边的空间极为狭小,她努力挪动了一下身体,小心地想要变幻一个姿势。 但下一刻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她后背忽然一空。 砰的一声,她从树洞里栽了出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找到 砰! 嬴抱月从离地十几丈的树洞上摔下,直直砸到地下厚厚的落叶上。 四周恢复了平静。 一直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小脑袋从落叶堆里探出来,脑门上鼓起一个大包。 嬴抱月眼冒金星,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她回头看向自己摔下的那棵大树,心中充斥着无数骂声。 这个地方她没来过,但这棵树她却不是第一次见。只因这是峡谷中最高的一棵树,之前和李稷众人在峡谷中搜寻出口的时候,她就屡次看见这棵树。 在寻找出口的时候她也在寻找花璃,嗓子都喊干了。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寻找了一天一夜的那个家伙,居然藏在这棵树上。 嬴抱月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终于知道花璃在哪了。 同时也知道了自己深身陷何种处境。 嬴抱月瘫坐在落叶堆中,缓缓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脑袋。 那里不仅有一个大包,更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耳朵尖尖的,手感极好,嬴抱月即便没看都知道它们还一定是白色,就像白狐的耳朵一样。 我的天啊……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即便心理素质好如她,此时也颇有些无语凝噎。重生至今她也算是经历了各种怪事,但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经历一遭兽娘的体验。 没错,她,变成了花璃。 刚刚从树洞中醒来的时候嬴抱月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长时间蜷缩在狭窄的洞中实在不是人类会干的事。刚刚就在掉下去过程,她发现这具身体居然能在半空中调整下落的姿势,落下时手掌还有软乎乎的触感时,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月光照入林中,嬴抱月抬起手,静静看向自己掌心,内心一时间受到了巨大冲击。 她的掌心,此时长着一对肉垫。 肉垫的大小和老虎爪子的肉垫差不多,出现在人类的掌心,极具视觉冲击力。 但好在下一刻,肉垫和爪子都消失了,一道白光从嬴抱月眼中一闪而过。 嬴抱月摸摸脑袋,发现耳朵也收了回去。 她顿时松了口气,她此时的模样,应该是变回了花璃在人形时的那个白衣少女的模样。 之前应该是因为在下落之时受到冲击,这具身体为了保命,才变成了半兽化的形态。 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除了猫科动物之外,其他生灵基本上都是非死即伤。她得感谢那对耳朵和肉垫才对。 嬴抱月仰起头,看向头顶的树洞,看见那极高的位置,她不禁感叹了一声。 “花璃,你是猫吗?” 躲在这么高的地方,真是不怕摔死。 不怪怎么都找不到她。 感叹归感叹,望着从树顶上洒下了的月光,嬴抱月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现在是夜晚无疑。 可是她却没有变回自己原来的样子。 嬴抱月撩起自己的发梢,凝望着那银色的发丝。 她毫无疑问是变成了花璃,那她原本的身体里面现在是被谁? 按照昨日他们总结出的规律,她现在的身体里的人应该是花璃,可是花璃…… 嬴抱月捏住发丝,目光幽深起来。 若是平常的花璃,那她和她互换身体也无妨,可现在看来,花璃的状态并不正常。 昨日找不到花璃的时候,嬴抱月还以为她是遇见了什么意外,也许是被其他神兽扣留了也说不准,毕竟花璃算是它们的同族。 可她在树洞中醒来,就证明花璃之前都是一直躲在这个树洞里的。可她为什么要躲? 以花璃的耳朵,昨晚一定能听见她在找她,可她却一直没有出来。 花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低头打量自己周身,并没有发现什么伤痕,体内暂时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常,真元也很充沛。 这具身体并没有受到伤害。 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睁大双眼。她此时正站在树下的阴影中,她的胸口处忽然散发出了微微的莹光,引起了她的注意。 嬴抱月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枚锦囊。 碧绿的莹光正是从这锦囊之中渗出,嬴抱月伸手一捏,从里面掏出了三枚硬物。 “鳞片?” 嬴抱月怔怔望着掌心的硬物,这东西和当初洵音交给她的化蛇鳞片极为相似。 说起来,花璃好像也曾说过,她手上有化蛇给她的鳞片。 为什么这鳞片这时候会发光? 等等,在那之前…… 嬴抱月拿着这三枚鳞片,忽然一怔,在自己身上翻捡起来。 没了。 之前她即便和其他人调换身体也会跟着她的那枚洵音的鳞片不见了,只有那枚红玉还跟着她。 那枚鳞片去哪了? 嬴抱月望着掌心发着光的另外三枚,心中隐隐有一股预感。 她的那枚鳞片,也许此时正在花璃的身上。 或者说,她原本的身体上。 就在这时,她掌心的三枚鳞片上的光芒忽然变得愈加强烈,有一道细细的光束从顶上那枚鳞片上发出,指向林间的一个方向。 “这是……要我过去的意思?” 光芒自然不会给她答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沿着光芒指向的方向向前走去。 她一步步的走,目光渐渐幽深。 现在是晚上,按理说她应该变回自己的身体才对,但她却没变。 究竟是只有她一个人遇上了这种情况,还是其他人都遇见了?如果是这样,那他们…… 嬴抱月的思绪忽然戛然而止。 她的耳边传来水浪的声音,鳞片上的光芒也直直地指向那个方向。 透过树林的缝隙,嬴抱月看见了那片熟悉的湖泊,更看见了围在湖边的少年郎们。 李稷、姬嘉树、许义山陈子楚、、耶律华等人都聚集在一起,而他们的中央站着一名少女。 嬴抱月隔着树叶,静静盯着那个女孩。 那女孩不言不语,只是站在李稷他们中间,正比划着什么。 “抱月,你说什么?你倒是说话啊!” 陈子楚心急地问道,但立即就有人推了一把、 李稷、姬嘉树、许义山陈子楚、、耶律华等人都聚集在一起,而他们的中央站着一名少女。 嬴抱月隔着树叶,静静盯着那个女孩。 那女孩不言不语,只是站在李稷他们中间,正比划着什么。 “抱月,你说什么?你倒是说话啊!” 陈子楚心急地问道,但立即就有人推了一把、 第二百六十五章 将错 “抱月!” “你干什么!” “她跳下去了?没上来吗?” 少年们都纷纷奔到了湖边,望着湖面上一圈圈的涟漪,目瞪口呆。 “花……”嬴抱月也没反应过来,她远远望着乱成一团的湖边,脑子里嗡嗡的。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几乎可以肯定,此时变成她的模样的那名女子就是花璃,可是好端端的,花璃为什么要往湖里跳? 湖边的人群全部都是他们的人,没有一个禅院弟子,嬴抱月远远打量了一下众人的神态,大致判断出李稷姬嘉树他们等人应该是都应该身归原位了。 那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花璃发现自己没有回到原来的身体,变成了她,也可以告诉李稷等人,那家伙跑什么? 只要它呆在她的身体里,李稷他们是绝不会伤害它的。 嬴抱月心往下沉去,就算花璃原本认生,但在她被弄到西戎的这段时间里,它本来也就是跟着李稷等人一路来的,不可能不信任李稷他们。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远处的湖面。 花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是说,有什么外界的因素,影响到了它? 但不管花璃身上发生了什么,此时它丢下的这个烂摊子,却得收拾。 夜色下,巨大的湖面黑黝黝的,显得愈发波涛诡谲,李稷等人站在湖边望着泛着波浪的湖水,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姬嘉树看了一眼李稷,神情为难,“她到现在还没露头。” 他本来以为嬴抱月可能是发现了湖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时情急才跳了下去,然而少女的身影在湖面上一闪而逝,再也没上来。 所有人都站在湖边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怎么还不露头?不会淹死吧?” 陈子楚害怕地看了一眼湖边,“这湖看上去很深啊。” 比他们当初在西岭雪山见到的月沼湖还要大还要深。 “哎呦!你踩我做什么?” 陈子楚说完这句话抱着脚跳了起来,狠狠瞪着一边的许义山。 许义山握紧断水剑,冷冷看了他一眼,“我还见过哪个水法者会淹死在水里。” “对啊,她是个水法者。” 陈子楚抱着脚呆了呆,松了口气,“那就没事了,只是……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找到嬴抱月李稷等人就是为了拿个主意的,结果汇合没多久,他们之间的主心骨就跳下了湖,连一句话丢没留下。 众人目光纷纷都投到了李稷和姬嘉树身上。 李稷望着湖面本也心乱如麻,此时发现众人都在看他,他眸光闪了闪,“虽然找出口要紧,但还是得先把抱月找回来。” 众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也对,”陈子楚叹了口气,“抱月不在,就算我们找到了出口,也不能就丢下她走了啊。” 毕竟究其根本,他们这群人会到西戎来,还都是因为嬴抱月呢。 “话是没错。” 耶律华抓着孟诗的手腕,目光严峻,“可谁去找她回来?” 众人之间的气氛僵了僵。 眼前的大湖波涛翻卷,就算是白天都无人敢进入,别说藏满了危险的夜晚了。 姬嘉树咬了咬牙,“我……” “我去吧,”李稷平静道,“我是水法者。” “不行。” 然而耶律华一口拒绝了他的提议,冷静地开口,“我们这群人就数你境界最高,你如果离开了,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我们这群人就散了。” 嬴抱月已经不在了,如果李稷再离开,那就连个镇场面的人都没了。 李稷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姬嘉树,“有春华在,你们听他的就行了。” “我没有不尊敬春华君的意思,”耶律华瞥了一眼不远处靠在一块礁石上只露出一个背影的淳于夜,“但别忘了,还有那个家伙在呢。” 淳于夜也和他们一起汇合了,但他和之前一样,不愿和他们站在一起,只是远远呆在一边。 虽然他现在看着像是头拔了牙的老虎,但耶律华心里清楚,这个人疯起来会有多厉害。 能镇住淳于夜的,只有李稷。 “这……” 李稷明白了耶律华的顾虑,嬴抱月就像是牵着淳于夜的嚼子,现在嬴抱月不在了,淳于夜随时有反水的可能,他得留下控制淳于夜。 “让我去吧。” 这时一直沉默着许义山走了出来,“我也是水法者,我去找师妹回来。” “义山……” 姬嘉树望着他,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从水性来看,现在能下湖的人选就只剩下了许义山。但眼前这茫茫水面,谁都不知道水下藏着什么,以许义山的境界实力,很有可能会一去不复返。 “许公子,不行,这座湖太危险了。” 李稷也觉得不妥,他闭了闭眼睛,“要不我们还是等一会儿吧,也许过一个时辰抱月就上来了。” 如果,那真的是嬴抱月的话。 李稷望着四周忧心的同伴,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众人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任何一个消息都可能引起剧烈反应,他此时丢下没有证据的消息,反而会引起恐慌。 “好,只能如此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再等等。” “那如果一个时辰后抱月没有上来,就让我下去找她。” 许义山上前一步道。 “不,让我去。” 这时一个轻柔的女声从众人背后传来。 李稷听见这个声音怔了怔,缓缓回过头。. 众人也都回过了头。 一名银发少女从湖边树林中走了出来,沿着河滩走来,赤足白衣,步伐轻盈得像一只猫。 靠着礁石的淳于夜的背影动了动。 孟诗看着那个一路走来的身影,愣愣道,“花璃?” 银发少女的目光凝了凝,笑着应道,“嗯。” 李稷紧盯着她的身影,眯了眯眼睛,“你昨晚去哪了?” “昨天我躲在树洞里,不小心睡着了。” 银发少女眨了眨眼睛,“我好像听见抱月在叫我,但实在是太困了,等我睁开眼爬出来,就是这个时辰了。” “你一直在睡觉吗?” 孟诗皱起眉,“没变成其他人?” “没啊,”银发少女疑惑地问道,“什么叫作变成其他人?” ------题外话------ 下一章麻烦00:30观看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月谣更新,第二百六十五章将错免费阅读。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就错 “你不知道吗?” 孟诗有些愣神,李稷瞥了她一眼,“没有变化的人也有,淳于夜今天就没有变化。” 更何况花璃还不是个人,没被谷里的怪事影响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 孟诗点点头,没有多想。 姬嘉树站在不远处望着站在李稷和孟诗面前的银发少女,心中不知为何涌现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可他也不明白他的这种怪异感是出自何处。 现在是晚上,怪事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已经神魂归位。站在李稷和孟诗面前的无疑就是花璃。 神兽的神态是很难模彷的,即便姬嘉树也没见过几次花璃的人形,但对这位神兽大人的说话语气和性情已经相当了解。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李稷静静盯着面前的银发少女, 眼前的银发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毫无疑问就是花璃本兽。 他甚至还有一种错觉,眼前的这名女子好像比花璃还要适合这张脸。 “李稷?” 假装自己就是花璃的嬴抱月站在沙地上,察觉到李稷的目光长久地停在她身上,他本人却沉默不语,她心中越发不安。 她其实躲在林子里的时候,也考虑过直接走出去,向李稷和姬嘉树等人坦陈自己的身份,说她就是嬴抱月,刚刚跳下去的那个其实是花璃。 但就在她准备走出的很时候,耶律华在对话中忽然提到了淳于夜。 嬴抱月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去。 她只要讲几句过去的经历,别的人不提,李稷和姬嘉树一定会相信她的真实身份。 但问题是,现在是晚上。 此时聚集在湖岸边的众人能够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共商对策,就是因为默认大家都已经变回了本人,不用再互相猜测身份。 可如果现在她跳出来,说自己不是花璃,是嬴抱月,她和花璃身份调换了,会发生什么? 只要有一个特例,那么原本安全的晚上就会变得不安全。 正如耶律华提醒李稷等人不要忘记耶律华的存在,嬴抱月也没有忘记这座谷中还有另一拨人的存在。 昨夜楚彦和禅院弟子没有出来捣乱,但她不会天真地以为那群人到了晚上就会睡大觉,根据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嬴抱月推测楚彦等人应该也遇见了意外,也许也被困在这座谷中出不去了也说不定。 如果她猜的是真的,那么他们随时都可能跳出来,或者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将这潭水搅浑。 这种情况下,嬴抱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引起猜疑链比较好。 根据她之前躲在暗地里的观察,湖边的众人之中暂时还没有举止奇怪的,应该是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至少在言行上,没有特别可疑的人存在。 那么既然如此,她干脆就认了花璃这个身份,反正她又不可能放弃原本的身体,不管怎么说都要先将那家伙找回来。 而就按照她之前预计的,大部分少年果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嬴抱月在经过河滩上的固定水洼之时,瞥了一眼自己的脸,目光有些怔忡。 0030后 “你不知道吗?” 孟诗有些愣神,李稷瞥了她一眼,“没有变化的人也有,淳于夜今天就没有变化。” 更何况花璃还不是个人,没被谷里的怪事影响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 孟诗点点头,没有多想。 姬嘉树站在不远处望着站在李稷和孟诗面前的银发少女,心中不知为何涌现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可他也不明白他的这种怪异感是出自何处。 现在是晚上,怪事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已经神魂归位。站在李稷和孟诗面前的无疑就是花璃。 神兽的神态是很难模彷的,即便姬嘉树也没见过几次花璃的人形,但对这位神兽大人的说话语气和性情已经相当了解。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李稷静静盯着面前的银发少女, 眼前的银发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毫无疑问就是花璃本兽。 他甚至还有一种错觉,眼前的这名女子好像比花璃还要适合这张脸。 “李稷?” 假装自己就是花璃的嬴抱月站在沙地上,察觉到李稷的目光长久地停在她身上,他本人却沉默不语,她心中越发不安。 她其实躲在林子里的时候,也考虑过直接走出去,向李稷和姬嘉树等人坦陈自己的身份,说她就是嬴抱月,刚刚跳下去的那个其实是花璃。 但就在她准备走出的很时候,耶律华在对话中忽然提到了淳于夜。 嬴抱月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去。 她只要讲几句过去的经历,别的人不提,李稷和姬嘉树一定会相信她的真实身份。 但问题是,现在是晚上。 此时聚集在湖岸边的众人能够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共商对策,就是因为默认大家都已经变回了本人,不用再互相猜测身份。 可如果现在她跳出来,说自己不是花璃,是嬴抱月,她和花璃身份调换了,会发生什么? 只要有一个特例,那么原本安全的晚上就会变得不安全。 正如耶律华提醒李稷等人不要忘记耶律华的存在,嬴抱月也没有忘记这座谷中还有另一拨人的存在。 昨夜楚彦和禅院弟子没有出来捣乱,但她不会天真地以为那群人到了晚上就会睡大觉,根据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嬴抱月推测楚彦等人应该也遇见了意外,也许也被困在这座谷中出不去了也说不定。 如果她猜的是真的,那么他们随时都可能跳出来,或者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将这潭水搅浑。 这种情况下,嬴抱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引起猜疑链比较好。 根据她之前躲在暗地里的观察,湖边的众人之中暂时还没有举止奇怪的,应该是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至少在言行上,没有特别可疑的人存在。 那么既然如此,她干脆就认了花璃这个身份,反正她又不可能放弃原本的身体,不管怎么说都要先将那家伙找回来。 而就按照她之前预计的,大部分少年果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嬴抱月在经过河滩上的固定水洼之时,瞥了一眼自己的脸,目光有些怔忡。 第二百六十七章 诺言 “哦,对不起,是花璃啊。” 李稷目光摇曳了一下,看着银发少女歉意一笑,“抱歉,是我认错了,我刚刚在想抱月的事。” “没关系。” 嬴抱月摇头,摆出花璃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你放心吧,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嗯,谢谢前辈。” 李稷望着她,恭敬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两人之间陷入死寂,变得无话可说。 但嬴抱月也没有没话找话,只是走到他身边抱腿坐下,一言不发地地注视着湖面。 这本来也就是李稷和花璃之间的相处状态。她之前在帐篷中和花璃重逢后,就曾见过花璃变成雪兔子的模样,整个半天都只是蹲在李稷的肩头上。 李稷也不管她,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嬴抱月之前也问过花璃,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呆,为什么要一直呆在李稷的肩膀上。 花璃给她的回答是,这家伙就像块石头一样,很好蹲,且还能带着她移动。 就像块石头一样…… 嬴抱月想起这个回答,内心有些苦笑不得。 花璃蹲在李稷肩膀上的时候,会时不时抬眼瞥他一眼,嬴抱月也抬起头,侧目看向身边的人。 李稷靠在岩石上,静静注视着海岸,一言不发,也没有看过来。 这让嬴抱月想起她刚刚走过来时,他看过来时的模样。 月光下,青年看过来的眼神一开始很惊讶,但看清是她之后就立即变得柔和起来。 那双纯黑的瞳仁在夜色下显得更黑,却也更亮。 除了李稷之外,嬴抱月以前还从未见过谁有这样一双纯黑色的瞳孔。黑色本来应该是冰冷的颜色,但不知为何,李稷的双眼却已经让嬴抱月感觉不到冰冷了。 最初在南楚遇见的时候,李稷的眼神的确有让人被冻结之感,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这双眼睛,只在他们最初遇见的时候短暂的冰封过,像是对世间万物都不再感兴趣了一般。 可随着他们一起上路,那一层冰,不知何时融化了。 是谁让他融化的呢? 又是谁让他冰封的呢? 这双眼睛,就像一丸白水银里养着一丸黑水银,清清澈澈的,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被丝毫阴霾所沾染。 都说人的眼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浑浊,被其他颜色所沾染,可在这个人身上她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变化。 嬴抱月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另外一双纯黑色的瞳仁。 “姐姐!” “这发带是我的聘礼。” “你要不要嫁给我?” 嬴抱月脑子中一阵剧痛,猛地睁开双眼。 “花璃!” 李稷震惊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嬴抱月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眼前的视野恢复清明,李稷那张冰冷的青铜面具出现在她的眼帘里。 “我……” 后背传来传来温热的触感,嬴抱月发现她倒在了沙地上,李稷半跪在地面上,正用一只手臂撑住了她。 “抱歉,”嬴抱月苦笑了一声,“我刚刚怎么了?” “你刚刚似乎晕过去了,”李稷眉头紧锁,黑眸中压着沉沉的情绪,“不过时间很短,只有三息的时间。” 那就大概只有几秒钟。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这和她在脑海中看见的画面的时间相仿。 禅院……楚彦……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脑海中各种念头交织在一起,尖锐的的疼痛再次席卷了而来。 “花……” 李稷望着眼中泛起汹涌痛苦的少女,手臂僵了僵,下一刻伸出手。 嬴抱月正觉得头痛欲裂,但这时一股温热的触感从她双眼上袭来。 李稷用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前辈,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你冷静一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去想。” 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嬴抱月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照李稷所说的,闭上双眼,放松了全身。 脑子里的疼痛渐渐轻了下来,但那只有几秒钟的画面,却在她的眼前不断地重复。 一遍遍,一遍遍,仿佛想要渗入她的骨血刻在她的脑海中一般。 不,也许这本来,就是她刻在脑海中的东西。 经历过之前在东吴和许冰清的对战之后,嬴抱月其实大概能猜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就在进入迷幻谷第一次昏倒之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大部分都是黑色的,她就在黑暗中慢慢地行走,但就在她走了一段时间后,耳边忽然传来了玻璃窗被打碎一般的声音。 咔嚓。 黑色的梦境破了一个角,同时有一段画面,突兀地插入了其中。 嬴抱月浑身肌肉紧绷了起来,李稷察觉到了,他犹豫了一下,用袖子包住自己的另一只手,轻抚着怀中少女的脊梁。 嬴抱月再次放松了下来,而那副画面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平心而论,这段画面是很不完整,也很模糊。 就像是存在了许久的胶片,只能看清一个大概。 就在这几秒的画面中,她看见了自己身处一片绿色之中。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她的面前,仰头看着她。 那个小身影极为模糊,容貌全都看不清,可唯有仰着那张脸上,那双黑色的瞳仁无比清晰。 就在这模糊的画面里,那个小身影从头上摘下一条发带,无比殷切地捧到了她的面前。 “这发带是我的聘礼。” “你要不要嫁给我?” 而就在他说完这两句话后,这个片段就结束了。 如果说这是一段记忆,那么这段记忆的容量真的是极为有限,内容也乏善可陈。 可问题是,这不是嬴抱月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也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两句话。 在穆家迷雾岭上,她曾经进入过李稷脑海里的幻境中,被迫看过他幼年时和一名女子一起生活的经历。 就在那片幻境中,她看见了同样的画面,同样的场景。 她听见了同样的话语。 可问题是那段幻境的主角是幼年时的李稷,和养大他的那名叫作李昭的女子。 嬴抱月躺在李稷的手臂上,不想睁开双眼。 或者说,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这个猜想。 如果当初在东吴时一样,她看见的这些片段来自她神魂的碎片,是她上辈子的记忆,那么……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 她,就是李昭。 ------题外话------ 啊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月谣更新,第二百六十七章诺言免费阅读。 第二百六十八章 阴差 她是李昭? 李稷一起以来都记在心中的那个李昭? 这个念头第一次在嬴抱月心中浮现之时,她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该想些什么。 也许梦境是不能思考问题的,就在看完那个片段后,她脑海中刚浮现出这个想法,她就醒了过来。 而她一醒过来,就看见了楚彦的脸。 这倒是给她解决了燃眉之急,既然禅院弟子出现在了她面前,她也不用再想什么了,打就完了。 在和楚彦的战斗过程中,她心中那些摇曳的想法也渐渐消失,眼前只剩下这冰冷的现实。 不管她是,还是不是,都不是她现在能考虑的问题。 嬴抱月睁开双眼,推开李稷的手臂,坐了起来。 “你没事了吗?” 李稷收回手,往后让了让,端详着眼前少女的脸色,目光专注。 “嗯,”嬴抱月揉了揉太阳穴,嘟囔道,“估计是树洞中睡太久了,饿得有点晕了。” 李稷怔了怔,随即苦笑。 他从怀中的空间法器里取出干粮和一竹筒水递给她。 嬴抱月不客气地接过,大吃大喝起来。 李稷席地而坐,在一边望着她。就在她快要吃完的时候,他眸光闪了闪,伸出手在银发少女的头上摸了一把。 嬴抱月动作定了定,按照花璃的脾气和神兽的秉性,李稷这个动作是大不敬,她应该立刻打掉他的手,甚至把手中的竹筒丢到他脸上。 只是…… 嬴抱月眯了眯眼睛,她低下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依旧自顾自啃着干饼。 这下僵住的,反而是李稷的手。 他定定望着面前不为所动的银发少女,黑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震惊的情绪,下一刻浑身松弛了下来,不知自己是该失望还是该放心。 “嗯?你怎么了?” 嬴抱月吃完饼子,擦擦嘴,抬眼看他。 “没什么,我是在想,你居然真是花璃啊。” 李稷望着她,神情复杂。 嬴抱月心中一动,但面上依旧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什么叫真是?你之前难道怀疑我是假的?你信不信我咬死你啊?” “是啊,抱歉。” 李稷苦笑,目光一言难尽,“我原本以为你是抱月。” 嬴抱月一愣,这不是她演出来的,神情格外真实。 李稷望着她,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波涛翻卷的湖面,眼中的忧色倏然变浓了许多。 之前跳下去的人,居然真的是嬴抱月。 “抱月她……” 李稷咬了咬牙,“到底为什么要跳下去呢?” 啊这…… 李稷这下真信了她装出来的身份,但嬴抱月心中却有点懵,她低下头,摆出气鼓鼓的模样戳了戳他的手臂。 “哎,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凭什么怀疑我是假的?” 李稷看了她一眼,苦笑,“因为抱月之前有些异常,恢复身份后一直不说话,我和嘉树就猜她是不是没变回来。” 之后更是一言不发就跳下了湖,让他心中更加怀疑。 而就在这个时点,花璃却回来了,还提出要下湖去找嬴抱月,这自然就会让他怀疑这个花璃的里面会不会是真正的嬴抱月。 只是花璃的举止让人找不出错处,他也就不敢当场揭穿。 刚刚他们两人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他终于能够腾出手来一试。 他对花璃的过去不太了解,不能用提问的方式来鉴别真假,但之前花璃在变成人形前发生的一件事,却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重新遇见嬴抱月前,花璃也曾变回过人形。因为她外表小巧玲珑,头发又白雪般软绵绵的,当时姬安歌忍不住就摸了她的头,结果被她一把打掉了手。 姬清远赶过去护住了妹妹,同时教导了姬安歌神兽是不喜欢被人碰自己的头的。 他们当时所有人都见到了这个举动,也听见了这句话。 姬清远的说法相当合理,也符合一般人对神兽的认知。 李稷也觉得很合理,更何况他本来也不会想着去摸神兽的头,即便外表看上去再无害,这些都是生命比他们长得多的生灵,一抬爪子就会要人的命,根本不是普通的野兽。 可是就在快要到达白狼王庭前,有一次他们遇上了沙暴,当时花璃蹲在他的肩膀上,浑身上下被沙子打了个正着,长毛里全夹满了沙粒。 沙暴停了后,花璃立刻变成了人形,但沙粒还是从她的头发里簌簌落下,看着她在那拼命摇晃着脑袋想把沙粒抖下来,李稷犹豫着走了过去。 随后就听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句话。 “喂,能帮我梳下头发吗?” 花璃鼓着脸颊,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当时有些无措,但还是老实地走了过去,帮这只神兽抖落发丝中的沙粒。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摸到了她的脑袋,就在李稷觉得下一刻就要被打掉手之后,花璃却居然将脑袋往他掌心凑了凑。 “你摸得挺舒服的,再摸摸。” 李稷当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能顺着摸了两把,结果花璃蹭了蹭他的掌心,从鼻子里呼噜了几声。 有了这段经历,他彻底改变了对这只神兽的看法。 但后来他发现,花璃依旧抗拒被其他人摸头。 虽然李稷不知道这是什么缘由,但这件事算是他和这只神兽之间的一个秘密,也是他唯一能用来试探她的秘密。 李稷望着面前气鼓鼓的银发少女,有些失语。 如果眼前的花璃是有人在刻意伪装,那么伪装成神兽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神兽的本能不喜欢被人摸头。 可他刚刚摸花璃的脑袋,她却没有抗拒,还很习惯的样子。 正常人绝不可能能模仿到如此程度。 这只能说明,他眼前的白衣少女,真的就是花璃,不是人类伪装的。 “是吗,原来是因为这个。” 嬴抱月听完李稷的解释,心情复杂。 神兽的确不喜欢被人类摸头,只是在她的记忆里,花璃是个意外,她一直都很喜欢被她摸脑袋,还会表现得很舒服。 只是从李稷的话中,她才知道花璃的这种行为居然是挑人的。 偏偏她和李稷,就是被挑中的两个人。 结果就因为这样一个巧合,现在李稷彻底相信了她就是花璃。 笃信不疑。 ------题外话------ 所以大家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月谣更新,第二百六十八章阴差免费阅读。 第二百六十九章 阳错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告诉李稷她不是花璃吧? 嬴抱月发现李稷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注意力也全部放到了波涛诡谲的湖面上,似乎随时都想要跳下去。 嬴抱月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湖面,心中五味杂陈。 李稷这样的改变是因她而生,但嬴抱月却不知道她到底应不应该感到高兴。 “李稷。”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拉了拉他的衣袖。 “嗯?” 一直紧盯着湖面不放的李稷终于回过头来,他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温和,但已经变成了五分敬畏还夹杂着五分看小动物的慈爱…… 嬴抱月心中苦笑不已。 她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脸,郑重地问道,“你认识我这张脸吗? 李稷愣了愣,眼中涌起歉意。 “抱歉,花前辈,我刚刚认错了你,以后不会了。” 他以为花璃还在为他刚刚把她错当成假的而生气,声音变得更加诚恳,“今日在谷中发生的怪事太多,我并非有意对您不敬……”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嬴抱月举起手掌,连忙打断这人长篇大论的谢罪。 她走得更靠近了一些,手指在脸上划了个圈,定定盯着李稷的双眼,“我的意思是,你看着我这张脸,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 李稷有些懵,这个问法难道是…… 他不是没有被女人这么问过。比如以前在北寒阁时候,许冰清就酷爱拦住他,问他对她的容貌妆容或是衣饰有什么想法。 但问题他眼前的这位并不是个人,他还不至于自以为是到认为花璃会对他有什么想法。 在神兽的眼中,他大概和地上的草芥差不多。 “您……” 李稷目光闪了闪,谨慎挑选着措辞,“很好看,宝相……” “停。” 嬴抱月只得再次打断他,让李稷再说下去,估计宝相庄严这样的词都会跑出来。 “我的意思是,你看到我这张脸,能想起什么吗?” 李稷再次怔住了,他端详了片刻,移开目光,看向湖面苦笑一声。 “前辈,您到底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嬴抱月从他的态度上已经知道了答案,她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凝望着湖面。 她闭了闭眼睛。 “我以前听一个来飞仙峰的修行者,说曾经在修行界见到过一名和我容颜相仿的女子,不知道你认识吗?” 李稷望着湖面的目光凝了凝,沉默片刻后,他摇头,“我不认识。” 不认识。 嬴抱月闭上双眼。 就是这么简单的三个字。 是啊,他不认识。 如果他认识,他大概已经拔剑扑上来了吧。 嬴抱月平静地注视着湖面,李稷曾说过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 “少司命是我的仇人,不管她是生是死,我都想找到她,为我重要的人报仇。” 李稷和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但他的目光却如同冰山下的火种,难以压制的愤怒和憎恨都藏在厚厚的冰层下,一旦喷薄而出,将会烧尽整个世界。 这时一抹月光投下,将附近的湖面照得清清楚楚,嬴抱月凝望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 湖面上出现的那名白衣少女虽然满头银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但那头银发之下的那张脸,她却十分熟悉。 花璃的人形,是仿照她上辈子模样捏造的。 也就是说她现在的模样和过去的林抱月最为接近。 可李稷并不认识她的脸。 如果说她真的是李昭,为何李稷对她的模样毫无记忆? 嬴抱月静静望着月光下的湖面,在苏醒那段记忆后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一夜,她也差不多理清了思绪,可是她却并不知道,她到底希不希望自己是。 李稷并不认识少司命林抱月的脸。 如果她不是,这大概是一个正常的故事,只是李稷这个人记性有点问题而已。 可如果她是,李稷不仅不记得她的脸,在他的记忆,她还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同时…… 嬴抱月瞥了一眼已经又转过头去,专注地凝视湖面的男人。 不管她是不是,李稷现在关注的重点,既不是李昭也不是嬴抱月。 盯着他戴着面具的侧脸,嬴抱月目光有些复杂,忍不住开口。 “你就那么担心?” “嗯?” 李稷侧目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居然闪过一缕不自在。 “被您看出来了?” 这大概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他在担心谁吧? 啊…… 听见自己响起的心声,嬴抱月不禁一愣,心情复杂。 她从没想过,站在他人视角,看一个人对自己的态度的时候,居然是如此分明。 这真是一种神奇又诡异的体验。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的各种想法都驱逐了出去,尽量模仿着花璃的语气淡淡开口,“你以为有什么能瞒过神灵的眼睛么?” “是啊,您是神灵。” 李稷苦笑了一声,目光忽然有些百感交集。 他走回礁石边,靠着石头坐下,望着湖面的神情迷茫,居然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以前曾经听人说过,如果心中有迷惑,可以去庙里求问神灵。” 求神拜佛么,这很正常。更何况这片大陆上还有真正的神灵存在。 可李稷突然提起这个,嬴抱月心中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嬴抱月望着他这个模样,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模仿着花璃语气淡淡道,“那你应该去找八兽神,我不管这些。” “是啊,是该找八兽神,可是我们这一派的兽神已经不在了。” 李稷自嘲地笑了笑,“而我这一生还从未有过什么事情祈求过神灵。” 嬴抱月皱起眉头,“那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李稷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花前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能帮我保密吗?” 这人是想找花璃谈心的节奏?还偏偏是在这个晚上? 嬴抱月有些手足无措,但还不等她想到借口拒绝他,李稷已经凝望着湖面开口了。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您恐怕早就看出来了。” “对于抱月,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嬴抱月浑身僵硬,只听见自己用花璃的声音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稷在面具下笑了笑,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没有意识到花璃语气的异常。. 望着波涛翻卷的湖面,他轻声开口。 “如果要让我承认,我只能说。” “这种感情,大概是……” “喜欢。” ------题外话------ 哦豁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月谣更新,第二百六十九章阳错免费阅读。 第二百七十章 潮水 “噢,是吗。” 世界彷佛变成了纯白色,嬴抱月心中安静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 她走到李稷身边坐下,和他一起凝望着湖水。 她的动作和话语和情绪似乎切割了开了,嬴抱月总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另一个地方,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您果然已经猜到了?” 李稷瞥了身边波澜不惊的少女一眼,不禁苦笑一声。 “算是吧,”嬴抱月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含湖地应了一声。 她望着湖面皱起眉头,“只是你这是什么说法?什么叫大概是喜欢?你到底喜欢谁?” 说实话,她听见李稷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她是恍忽了一瞬。但因为李稷这话并不是对着她说的,话中本身也没有指明对象,减轻了她受到的冲击。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毕竟她还没忘,她现在是花璃。 “您真的要我说的那么直白么?” 李稷望着身边的银发少女,嘴角笑意苦涩。 “刚刚那话又不是我逼你说的,”嬴抱月横了他一眼,“是你自己要求神拜佛的。” “没错,”李稷愣了愣,旋即又自嘲地笑起来。 他重新看向湖面,语气平澹,“有些事大家想必都看出来了,所以我想着没必要说那么清楚。” 《剑来》 “我是神兽不是人,”嬴抱月澹澹道,“没你们人的心中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是啊,也正因如此,我才会选择告诉您。” 李稷望着湖面,目光平静,“我这一生,都不会对‘人’说出这句话。” 嬴抱月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打算告诉她吗?” “您说抱月?” 李稷笑了笑,“没错,我不会告诉她。” 他的语气轻柔,却笃定,一字一顿,吐字如钉。 “这辈子,都不会。” 刹那间,嬴抱月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彷佛有一股风直直吹过她的脑海。 “你……” 然而不等她说些什么,李稷已经眼含着笑意看了了过来,“所以还请您务必帮我保密。” “我凭什么要帮你保密?” 嬴抱月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问道。 李稷苦笑了一声,“神灵大人不应该为我们这些凡人的祷告保密吗?” “是你主动告诉我的,又不是我问的,”嬴抱月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再说了,你又没烧香,又没给我上贡品。” 听见她前半句话李稷还有些紧张,听见后半句话,他顿时笑了。 “原来是我准备不足,”他在怀里掏了掏,“您刚刚吃的干粮不算吗?” “不算,”嬴抱月直直望着他,“那点哪够。” “那等我们出去,我一定给您准备多多的贡品,”李稷抱了抱拳,“能请您把刚刚的话都忘了吗?” 嬴抱月沉默片刻,“如果你准备的贡品够多的话。” 李稷心中彻底放松了下来,“这您放心。一言为定啊。” 其实花璃就算告诉嬴抱月也无妨,只要他不承认就行了,反正嬴抱月又没有亲耳听见,她不会当真的。 李稷重新看向眼前的湖面,他之所以说出来,一是他身边人的人大部分应该都看出来了,二是…… 他有一种预感,他恐怕很难走出这座峡谷。 李稷平静地望着眼前的湖面,如果他的生命终结在这个地方,那么至少这世上有一位存在,曾经听见过他的心意。 “这湖里,应该真的有神灵。” 李稷轻声道。 “嗯?你说什么?” 嬴抱月冷不防听见这句话,浑身一震。 “刚刚有件事,我其实没有说出来。” 李稷望着湖面,“我大概知道抱月为什么会跳下湖去。” “为什么?还有,你知道的话,你刚刚为什么不在大家面前说出来?” 嬴抱月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这是因为,”李稷目光冷峻起来,“除了水法者之外,知道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好处。” “行,先不管这些,”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你先说抱月为什么会跳下去?” 真正的花璃为什么会突然跳下湖? 李稷目光复杂,“我推测,她是听见了什么声音。” “声音?”嬴抱月一怔。 “没错,”李稷目光锐利起来,“她跳下湖的时候,我离她极近,就在她动的那一瞬间前,我看见她的耳朵动了动。” 耳朵? 嬴抱月心头一跳,“你是说……” “这湖底恐怕有什么存在,在呼唤她。” 李稷轻声道,“那个声音我们听不见,但她能听见。她就是听见了那个声音,才跳下去的。” 一切都对上了。 嬴抱月随着李稷的目光望向湖面,心中惊涛骇浪。 这恐怕就是真相。 动物能够发出并听见人类听不见的声音。花璃进入这座峡谷后之所以会避开他们,举止异常,恐怕就是一直能听见这湖中存在发出的声音。 之前她之所以忽然会推开众人跳入湖中,应该也是这湖中存在说了什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湖边,她闭上眼睛,仔细聆听。 耳边只有风声和潮水拍岸的声音,但下一刻,在这些嘈杂的声响中,她听见了一串细小的咕噜噜的气泡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下沉。 嬴抱月勐地睁开双眼。 “前辈,你听见了什么吗?” 李稷望着她的模样,睁大眼睛,也走了过来。 “没什么,”嬴抱月掩饰道,“不过也许等我潜下去就能听见了。” 她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色,“一个时辰差不多快到了吧,我该准备下去找她了。” 如果花璃真的是被这湖中巨兽用声音引诱下去的,那么恐怕不会自己再出来,她必须下去找。 同时嬴抱月也想知道,这座湖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然而就在她准备往下跳的时候,一只手却拽住了她的手臂。 嬴抱月疑惑地回过头,“李稷?” 李稷扎好了手脚的衣物,正定定地望着她,轻声道,“该下去的不是你,而是我。” “什么?我们刚刚不是说好了……” 嬴抱月刚想反驳,但忽然被他大力往岸边甩去,李稷松开手,朝湖中奔去。 “李……” 嬴抱月伸出手,但不等她抓住他,更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掀起一道十几米高的巨浪,宛如一个巨大的黑影,朝奔到岸边的李稷兜头砸下。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岸边,已经没有了李稷的身影。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下水 “李稷?” “发生什么了?” “刚刚那个黑影是什么东西?” 巨大的浪花砸下,整个大地都为之震颤,在同一时刻,其他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在其他礁石边休息的少年们都一脸惊恐地冲了出来。 姬嘉树就在不远的地方休息,第一个冲到了嬴抱月身边。 在李稷甩开嬴抱月的手冲向岸边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比嬴抱月到达岸边也就晚一步,也眼睁睁看见了李稷被那巨大的浪头给卷下去。 嬴抱月站在岸边,水花落了她一身,她怔怔站在岸边,死死盯着眼前黑色的水面。 看着她的模样,姬嘉树心中一沉,声音有些发颤。 “花前辈,昭华他……” “他掉下去了。” 嬴抱月闭上眼睛,下一刻睁开的时候,目光已经无比清明。 她本来就是赤足,也不用脱鞋了,从袖子上撕下一条布条,她伸手将花璃的长长的银发绑了起来,以防待会下水的时候糊一脸。 “等等,花璃前辈,你是要……” 看见她的动作,其他惊魂未定的少年们对视一眼,声音犹豫。 “还能干什么?” 嬴抱月平静地做着准备工作,“下水啊。” 她本来就准备下湖去找花璃,此时不过是又多了一个人。 “等等。” 然而下一刻,她的臂弯却被人抓住,越收越紧。 嬴抱月一怔,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嘉……姬嘉树?” 姬嘉树察觉到了她称呼的变化,目光闪了闪。 “前辈,你说昭华掉下去了,但我刚刚看见,他似乎是自己往湖边奔去的。刚刚你们在说话,发生什么了么?” 花璃走到李稷休息的礁石下,和他交谈,这一切姬嘉树都看在眼里。 出于礼貌他没有偷听也没有窥探,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人之间明明看上去说得好好的,怎么李稷就会突然往湖边跑呢? 一个嬴抱月,又一个李稷,这片湖到底有什么邪性,难道会吸引水法者一个个往下跳么? 耶律华闻言也眯起双眼,语气不善,“花前辈,你刚刚和昭华说了些什么?” 嬴抱月的目光停在姬嘉树抓着她的那只手上,目光微深。 她抬起头,望向众人淡淡道,“不过是一些闲话而已。” “说完后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准备下湖去找抱月,但那小子忽然把我往后一推,说他要下去。” 这和姬嘉树之前看到的画面大致相仿,但他的目光依然复杂,“那刚刚的那个黑影……” “你也看见了?” 嬴抱月苦笑一声,回头看向眼前波涛诡谲的湖面,“我本来想抓住他,但那个黑影就出现了。” 刚刚湖面上升起的巨浪之中,嬴抱月清晰地看见了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 “所以说昭华他……是被这湖里的什么怪物给抓下去了?” 陈子楚难以置信地问道,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嬴抱月点点头,袖子下的手攥紧成拳。 那一瞬间,她看得清楚,李稷并非是被浪花打下去的,而是被湖中的那个黑影给拖下去的。 那小山一般巨大的黑影中分出一股像是藤一般的长条,缠住了李稷的腰,将他裹挟了下去。 “真是那个黑影?那么大一个的?” 听完嬴抱月的叙述,众人均瞠目解释,因为刚刚他们都看到了水浪中的那个黑影有多大。新 “这真是这个湖里藏着的怪物?” 姬嘉树握着嬴抱月的手臂,声音干涩,“这是湖,不是海,可刚刚那个东西……” 说实话,他刚刚第一眼看到那个黑影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东西真的有山那么大,甚至可以说可以和大半个湖面的大小相媲美,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山中的湖泊,居然能藏着这么大的生灵。 与其说是湖怪,那更像是海里才会有的怪物。 “不管是什么,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嬴抱月扎好了手脚的衣物,目光微凝。 如果那东西够大,她下去反而好找,怕就怕这东西会变幻形态,她潜入湖中却找不到那东西的影子。 周围其他少年面面相觑,未知的东西最可怕,湖中怪物身份不了,他们这边接连被抓下去两个最强的修行者,众人心中都有些慌乱。 花璃此时愿意挺身而出,那自然再好不过。 “那,那就拜托前辈了,”陈子楚嗓音发颤,“还求您一定要把抱月和昭华找回来。” “嗯,”嬴抱月点点头,目光落到姬嘉树依然抓着她不放的手掌上。 陈子楚耶律华等人看眼神都巴不得她立即跳下去,然而姬嘉树依旧纹丝不动,他抬起头,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 嬴抱月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她知道他在怀疑她的身份。 “春华君,”望着他这个模样,嬴抱月笑了笑,“你觉得现在,还有别的人适合下去吗?” “还是说你们想要等到早上,身份调换,再次陷入无可奈何的境地之中呢?” 姬嘉树定定望着她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手。 看见他的眼神,嬴抱月的心头像是被一根针微小地刺痛了一下。 “我不会有事的,”她低下头,“你们别忘了,我不是人。我是神兽。” “对啊,对啊,”陈子楚拍了拍姬嘉树的肩膀,“春华,你就放心地让神兽大人去吧。我知道你担心抱月,可你是雷法者,你就算跳下去也是添乱而已。” 姬嘉树沉默不语,袖子下的拳头死死握紧。 嬴抱月不敢再看他,闭了闭眼睛转身,但就在这时,另一个人走到她身边。 “我和您一起去。” 许义山走到她身边,抱剑躬身一礼,“前辈,我和您一起去,去找我师妹回来。” “你……” 嬴抱月刚想阻止他,但许义山的身影已经越过了她,快步走向了湖面。 “我是水法者,淹不死的。如果在下面遇见了什么意外,您不用管我。” 她管不了他,此时她也无法阻止一个水法者下水。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只能无奈地赶上许义山的身影。 姬嘉树向前了几步,看着不远处走到湖边的两个身影。 嬴抱月望着眼前茫茫的水面,那个黑影并未出现。 她闭了闭眼睛,和许义山一起,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但就在进入水里的一瞬间,一股大力忽然拉着她往下! ------题外话------ 下一章麻烦00:30后观看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月谣更新,第二百七十一章下水免费阅读。 第二百七十二章 湖底 “啊!” 湖水中泛起一长串气泡,嬴抱月似乎听见了许义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可她已经来不及思考,湖水淹没她的头顶,她被一股大力生生地往湖底拖去。 噗噜噜! 耳边只有汹涌的水声,眼前只能看见光影晃荡着的水波,水浪带来的压力挤压着五脏六腑,嬴抱月整个人天旋地转,只觉得自己正在被吸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就这么颠生倒死的不知道被拖行了多久,眼前晃荡的水流终于停了下来。 可眼前的光亮也彻底消失了。 嬴抱月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巨大的水压也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具身体到底是花璃的身体,虽然比人类要强悍,但毕竟不是水法者,对水下的环境很难适应。 强烈的窒息感从胸口传来,嬴抱月心中暗道不妙。 以花璃的身体下个水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她之前怎么都没想到,这湖中藏着的神秘力量会将她直接拖到湖底。 脚下虽然还没踩到实处,但从周围的光线和水压来看,嬴抱月猜测她已经处于湖中极深甚至靠近湖底的位置。 嬴抱月向上伸出手臂,拼命地想要拨动水流,但她整个人却像是泡在粘稠的液体,水的阻力极大,根本就动弹不得。 非水法者之外的修行者被拖到这么深的地方,几乎就只有淹死这一个下场。 她距离湖面太远了,还没等游回湖面,就会直接在湖水中窒息而死。 嬴抱月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因为窒息逐渐冒起了金星。 糟了…… 即便心中叫糟,但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身边水流的压力。从她重生至今一直待她十分温柔的水,此时却变成了夺命的刀剑,争先恐后地向她的七窍涌入,似乎将她要碾为齑粉。 有鲜血从她的口鼻流出。 嬴抱月窒息到了极点,猛地张开嘴,最后一串气泡向上涌去。 死亡的感觉,再一次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看见了一束光。 不是眼冒金星,也不是她的幻觉。 就在她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有点点金色的光晕,从她的视线下方浮现。 嬴抱月呆呆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有片状的发光的物体,正在她的胸口发光。 这点点光晕,点亮了周围的湖水。 同时这层光晕越变越大,变成一个一人多高的透明光球,笼罩在她的身边。 就在这个光球罩住身体的瞬间,嬴抱月只觉浑身的压力瞬间一松,下一刻她口鼻的鲜血止住了,重新恢复了呼吸。 嬴抱月喘了好几口气,大脑才重新恢复清明,她望着身边的这层光球,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层淡淡的光晕就像一层球形的保护罩,将她罩在了水中。 在这个球里,她居然能够像在岸上那般呼吸。 “这是……” 手臂恢复了力气,嬴抱月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了那还在发光的物事。 那是三枚鳞片。 化蛇的鳞片。 嬴抱月注视着掌心的鳞片,神情复杂。 这已经是化蛇的鳞片第二次帮她了。她身上这三枚鳞片是花璃身上的,而之前帮助她躲过楚彦攻击的那枚应该在她原本的身体上。 嬴抱月抬头看着眼前的光晕。 化蛇是水兽,其呼声能招来大水灾,恐怕正是因为如此,其鳞片才有这样的用处吧。 它既能招来大水,也能分开大水。 刚刚如果不是这些鳞片,她也许就会直接交代在这个地方了。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眼前浮现出洵音和西岭雪山那位少年化蛇的模样。 世事就是如此难料,如果她没有遇见它们,没有和它们之间发生那些事,或者在禅院看见洵音的时候掉头走了,那她也就不会得到这些鳞片,那她今日也就不会得救。 那么厌恶人类的化蛇,却最终救了她的命。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借助着化蛇鳞片的光芒打量起周围。 此时她的脚底也触及了实处,踩着湖泥,嬴抱月望向四周浑浊的湖水,发现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她此时的确已经到了这片湖的湖底。 无数骨殖灰尘水草在周围的湖水中飘荡,化蛇鳞片的光线有限,嬴抱月只能看见身边几丈远的地方,但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周围的水波里忽然出现了一股不一样的震动。 嬴抱月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猛地睁大眼睛。 “师兄!” 就在距离她不到十丈外的位置,许义山正在水中漂浮着。 他双眼紧闭,像是已经晕了过去。 嬴抱月吓了一跳,立刻游了过去,伸手抓住许义山的胳膊,发现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这才冷静了下来。 许义山的口鼻并未流血,嬴抱月推测他不是因为呼吸困难而昏过去,而是因为被拖下去的时候被那巨大的水压给挤压昏的。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动作,许义山缓缓睁开了双眼。 “师,不,陛下……!” 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你的身体……” 刚醒来许义山目光还有些迷蒙,但下一刻,他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目光落到嬴抱月身上。 更具体的来说,是落到了她身上那层保护罩上。 “这是化蛇的鳞片的效果,”嬴抱月知道他在想什么,略微解释了一下。 “原来如此,”许义山深吸一口气,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到底是哪?我们刚刚下水的时候那个东西是……” 嬴抱月回想起他们刚刚下湖的时候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 “我们应该也是被这湖中的力量给拖了下来。” 嬴抱月抬起头,仔细寻找着。 如果都是被这么拖下来的,那么之前掉下来的人应该还没有走远才对,李稷和花璃到底会在哪? 四周依旧黑茫茫一片,嬴抱月不禁往四周走了一走,而就在这个是时候,她看见远处亮着一个光点。 有个同样的球形的巨大透明罩陷在几十丈外的一处泥地里,正随着水浪微微摆动。 而就在这个球中,远远地看着有一个人的人影。 1秒记住顶点:。 第二百七十三章 泥穴 “那个是……” 许义山也看见了那个光球,嬴抱月牵着他的手臂靠近,待看清里面那个人影,许义山的动作一下子激烈起来。 “师妹!” 躺在光球内的是一名穿着素色衣衫的少女,看模样正是之前跳下湖的“嬴抱月”。 少女趴卧在一块平坦的湖石上,面容安详,看上去睡得正香。 笼罩在她身上的光晕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发光水母,在激烈的湖底暗流中保护着她。 “这家伙……” 嬴抱月一看那像猫一样趴着睡觉的模样,就知道窝在光球里面的少女的本体到底是谁了。 他们在上面为了找这个家伙都闹得沸反盈天了,她原本还在担心花璃是不是被湖底怪物一口吞下去了,吓得心惊胆战,结果倒好,这家伙居然窝在湖底睡觉。 花璃在光球里睡得无知无觉,对他们的靠近丝毫没有察觉。 “师妹!” 许义山挣扎着想向光球中的少女行去,嬴抱月看见他着急的模样也很感动,正准备松开抓着他的手。 但下一刻她瞳孔收缩,猛地重新抓紧许义山。 “等等!” “怎么了?” 许义山疑惑地回过头,但下一刻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僵硬地回过头去,一点点看向躺在石头上睡觉的少女身后。 看着光球后的那个东西,许义山睁大双眼,毛骨悚然,眼中浮起无与伦比的恐惧。 望着眼前的一切,嬴抱月也心中发寒,浑身僵硬。 就在花璃所睡着的光球后,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阴影。 以她和许义山所站的位置,她甚至看不到这片阴影的边界在哪里。 嬴抱月牵着许义山的手臂缓缓后退,随后向上游动,一直上浮了近百丈,他们才终于得以看见这个东西的全貌。 这是一个,泥穴。 或者说,是一个巨大的泥坑。 茫茫黑影几乎铺满整个湖底,许义山牙关打战,拔剑出鞘,有剑光从断水剑上亮起,照亮眼前的黑暗。 湖底的光线实在太暗,泥坑边有些会发光的鱼类在缓缓游动,同时花璃身上的鳞片也在发光,借助这三者的光芒,嬴抱月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们底下的这个泥穴,实在是太大了。 即便离了那么远的距离,但看上去还至少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从上往下看,整个湖底宛如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粘稠的泥浆在其中搅动着,像巫婆的汤一般冒出巨大的泥泡。 眼前的景象的令人毛骨悚然。 泥穴的边缘就如同天坑一般,底下深不见底。花璃此时的位置,就在天坑的边缘,她只要动一动,仿佛下一刻就会滚下去。 而巨大的泥浆漩涡就在她身下坑底里滚动着,宛如一张大嘴,将任何一个落入其中的东西吞没其中。 和身后的泥穴比起来,花璃所待的那颗光球小的就像水塘边的一颗石子。 “师、师妹……” 许义山的身体变得如冰块一般冷,嬴抱月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原本眼里全是恐惧的少年目光忽然坚毅了起来。 “得去叫醒她才行。” 许义山深吸一口气,望着底下的光景,眼中划过一丝决绝。 光球此时所处的位置实在太过危险,球中沉睡着的少女却又对此自己的处境毫无知觉,这么下去不行。 眼看着许义山挣扎想往下游,嬴抱月连忙拽住他。 “你要怎么叫醒她?太危险了,她现在一个翻身就可能会掉下去!” 花璃身下的泥穴虽然现在看上去还算安静,但如果这将李稷拽下去的黑影就藏在这个泥穴里,那么就意味着袭击随时都会发生。 谁也不知道一旦有人靠近会发生什么。 也许下一刻就会从泥穴中伸出一只巨掌将人抓下去。 “我……” 许义山眼中划过一丝恐惧,目光动摇了一瞬,但下一刻他咬了咬牙,“如果发生意外,我就算推也会把她推上去!” 嬴抱月一怔。 下一刻,她在水中笑了。 “谢谢你,师兄。” 她望着挣扎着想要往下的少年的背影,轻声开口。 全部心神都放在下方那个光球上的许义山一愣,呆呆地回过头。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是……” “叫醒她的就交给我吧,毕竟那是我的身体,总得由我去回收。” 嬴抱月没有再向他解释自己的身份,只是朝他笑了笑,目光严肃起来,“但你千万呆在这里,你如果也被卷进去了,待会发生什么意外,我们连个能回去报信的人都没有。” 许义山浑身一震。 “你听好,如果待会我下去后,底下的这个泥潭动了起来,你千万不许靠近,什么都不要想,立即上浮!” “然后带着嘉树他们,立刻离开这里!” 嬴抱月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锐利,许义山心神俱震,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可是……” “没有可是!师兄,你明白了吗?” 许义山的眼中划过太多复杂的情绪,下一刻他咬紧牙关,点头。 这候bxw* 章汜。嬴抱月舒了口气,松开他的手臂,缓缓向下方游去。 许义山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如同水波一般涌动。 他其实心中有所猜测,所以他之前才会拼命要求要下水,因为这样他至少能够陪在她身边。 可即便他能够和她一起下水,他能做到的依然有限。 许义山攥紧断水剑的剑柄,眼睁睁看着嬴抱月逐渐靠近花璃所在的位置,心惊肉跳。 两颗光球缓缓靠近,底下的泥坑也被照得亮了一些,嬴抱月的距离已经到了距离花璃只有一人的距离了。 虽然很想看,但许义山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两人的重逢上。 他屏住呼吸,只是死死盯着底下的那个泥坑。 泥坑暂时还无动静。 嬴抱月落到了泥坑的边缘。 她的光球和花璃身边笼罩的光球碰到了一起,就在碰触的瞬间,两颗光球之间缝隙消失了,相互融合,变成了一个大球。 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景象,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向花璃走去。 制大 制枭。许义山眼角余光看见两人的靠近,紧张不已。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七十四章 真身 嬴抱月小心翼翼地走到沉睡的少女身边,蹲下身。 “花璃!” “花璃,醒醒。” 趴在石头上的少女纹丝不动,依旧睡得极沉,简直就像是吃了安眠药一般。 “花璃?” 嬴抱月看见她这个模样,心中顿时有点慌了。 她向自己身体伸出手,正准备暴力摇醒花璃,可就在她的指尖触及那具身体的刹那,忽然天旋地转。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 噗通一声,嬴抱月一头栽倒了地上。 “师妹?!” 上方许义山瞧见了这个场面,顿时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嬴抱月本来是去叫花璃的,怎么她自己也倒下了? 可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银发少女身上忽然有一阵白光闪过。地上的人影渐渐缩小,化作一只雪兔子的模样。 “这是……” 许义山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他瞳孔剧烈收缩。 雪兔子旁边,原本沉睡中的“嬴抱月”睁开了眼睛。 嬴抱月睁大双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脚,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 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嬴抱月走到地上的雪兔子边上,弯腰将其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肩头。 “变、变回来了吗?” 许义山看着光球内的情景,望着对方的动作,意识到了嬴抱月恐怕已经回来了。 这时光球内的嬴抱月抬起头,向他竖了竖大拇指。 真的变回来了。 0030后 嬴抱月小心翼翼地走到沉睡的少女身边,蹲下身。 “花璃!” “花璃,醒醒。” 趴在石头上的少女纹丝不动,依旧睡得极沉,简直就像是吃了安眠药一般。 “花璃?” 嬴抱月看见她这个模样,心中顿时有点慌了。 她向自己身体伸出手,正准备暴力摇醒花璃,可就在她的指尖触及那具身体的刹那,忽然天旋地转。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 噗通一声,嬴抱月一头栽倒了地上。 “师妹?!” 上方许义山瞧见了这个场面,顿时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嬴抱月本来是去叫花璃的,怎么她自己也倒下了? 可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银发少女身上忽然有一阵白光闪过。地上的人影渐渐缩小,化作一只雪兔子的模样。 “这是……” 许义山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他瞳孔剧烈收缩。 雪兔子旁边,原本沉睡中的“嬴抱月”睁开了眼睛。 嬴抱月睁大双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脚,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嬴抱月小心翼翼地走到沉睡的少女身边,蹲下身。 “花璃!” “花璃,醒醒。” 趴在石头上的少女纹丝不动,依旧睡得极沉,简直就像是吃了安眠药一般。 “花璃?” 嬴抱月看见她这个模样,心中顿时有点慌了。 她向自己身体伸出手,正准备暴力摇醒花璃,可就在她的指尖触及那具身体的刹那,忽然天旋地转。嬴抱月小心翼翼地走到沉睡的少女身边,蹲下身。 “花璃!” “花璃,醒醒。” 趴在石头上的少女纹丝不动,依旧睡得极沉,简直就像是吃了安眠药一般。 “花璃?” 嬴抱月看见她这个模样,心中顿时有点慌了。 她向自己身体伸出手,正准备暴力摇醒花璃,可就在她的指尖触及那具身体的刹那,忽然天旋地转。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 噗通一声,嬴抱月一头栽倒了地上。 “师妹?!” 上方许义山瞧见了这个场面,顿时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嬴抱月本来是去叫花璃的,怎么她自己也倒下了? 可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银发少女身上忽然有一阵白光闪过。地上的人影渐渐缩小,化作一只雪兔子的模样。 “这是……” 许义山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他瞳孔剧烈收缩。 雪兔子旁边,原本沉睡中的“嬴抱月”睁开了眼睛。 嬴抱月睁大双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脚,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 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嬴抱月走到地上的雪兔子边上,弯腰将其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肩头。 “变、变回来了吗?”嬴抱月小心翼翼地走到沉睡的少女身边,蹲下身。 “花璃!” “花璃,醒醒。” 趴在石头上的少女纹丝不动,依旧睡得极沉,简直就像是吃了安眠药一般。 “花璃?” 嬴抱月看见她这个模样,心中顿时有点慌了。 她向自己身体伸出手,正准备暴力摇醒花璃,可就在她的指尖触及那具身体的刹那,忽然天旋地转。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 噗通一声,嬴抱月一头栽倒了地上。 “师妹?!” 上方许义山瞧见了这个场面,顿时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嬴抱月本来是去叫花璃的,怎么她自己也倒下了? 可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银发少女身上忽然有一阵白光闪过。地上的人影渐渐缩小,化作一只雪兔子的模样。 “这是……” 许义山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他瞳孔剧烈收缩。 雪兔子旁边,原本沉睡中的“嬴抱月”睁开了眼睛。 嬴抱月睁大双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脚,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 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嬴抱月走到地上的雪兔子边上,弯腰将其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肩头。 “变、变回来了吗?” 许义山看着光球内的情景,望着对方的动作,意识到了嬴抱月恐怕已经回来了。 这时光球内的嬴抱月抬起头,向他竖了竖大拇指。 真的变回来了。 许义山看着光球内的情景,望着对方的动作,意识到了嬴抱月恐怕已经回来了。 这时光球内的嬴抱月抬起头,向他竖了竖大拇指。 真的变回来了。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 噗通一声,嬴抱月一头栽倒了地上。 “师妹?!” 上方许义山瞧见了这个场面,顿时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嬴抱月本来是去叫花璃的,怎么她自己也倒下了? 可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银发少女身上忽然有一阵白光闪过。地上的人影渐渐缩小,化作一只雪兔子的模样。 “这是……” 许义山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他瞳孔剧烈收缩。 雪兔子旁边,原本沉睡中的“嬴抱月”睁开了眼睛。 嬴抱月睁大双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脚,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 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嬴抱月走到地上的雪兔子边上,弯腰将其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肩头。 “变、变回来了吗?” 。: 第二百七十五章 龙神 小心龙? 什么龙? 嬴抱月一怔,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忽然从脚底传来。 原本还较为平静的湖水忽然激荡起来,一串串的气泡从下方浮起,仿佛湖底正在沸腾。 “那是什么?” 许义山的惊叫声响在耳边,嬴抱月低头看去,整个人也定住了。 就在他们的脚下,有一双巨大的眼睛。 更准确的说,是那个巨大的泥穴之上,浮现出了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 原本缓慢旋转的泥浆之上,浮现出了两个黑洞,黑洞内的泥浆急速旋转下陷入,就像一对深陷的眼窝,就从这对眼窝之内,两股沙浆汩汩从下方流出,宛如血泪一般。 不似生灵的眼睛,却比生灵的眼睛更让人毛骨悚然。 “师、师妹……” 许义山一直都注意着脚下泥穴的动静,此时看见那两个黑漆漆的泥窝,他双手一抖,险些将没接住花璃。 嬴抱月伸手托住花璃的身体,紧盯着泥穴上那两个深坑,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到底是……” “这是龙!” 这时她掌心中的花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弓起背朝着湖底的泥穴发出了低声的嗡鸣。 嬴抱月看着她的样子,微微睁大双眼,“这是龙?花璃,你冷静一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看来花璃的确是被这湖底的声音给引诱入了湖底,那她和这个泥穴之间发生了什么?龙又是怎么回事? 她原本还以为花璃说的是几近灭绝的龙神,本来还吓了一跳,结果这龙居然是这个泥穴。 掌心的雪兔子浑身的警戒态势还是没有消,只是抖抖索索地抬起头,目光稍稍清明了一些,开口道。 “抱月,你不知道,这个泥坑是……” 花璃尚未说完,瞳孔忽然剧烈收缩。 “抱月,快逃!” 小兽的这声尖叫还在靠近湖面的水域中飘荡,水下却已经天翻地覆。 许义山和嬴抱月的身影在湖水中消失了。 就在被彻底拽入湖水深处之前,嬴抱月好像听见从岸上传来一声惊叫。 “抱月!” …… …… 姬嘉树孟诗等人一直都等在湖边。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但湖中还是没有任何一人冒头,众人从一开始的焦急逐渐变成六神无主。 “春华,怎么办……” 陈子楚呆呆望着姬嘉树,“义山和花前辈都还没上来,他们不会都已经被湖里的这个怪物吃了吧?” “你乱说些什么!” 耶律华呵斥了一声,但眼神比陈子楚更加严峻。他望向像一座雕像般站在湖边已经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的姬嘉树,“接下来怎么办,继续派人下去找吗?”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姬嘉树提出自己要下湖的准备。 然而姬嘉树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姬嘉树定定望着波涛滚滚的湖面,“再等半个时辰,如果再没人下来,我们就立即离开这里,立刻就走,绝不回头。”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坚定。 “春华?你说什么?” 耶律华听得傻住,周围其他人也都神情愕然,靠在礁石边的淳于夜的目光投过来,冰冷无比。 “春华,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等公主殿下和义山他们了么?” 陈子楚也傻眼了,看着姬嘉树的目光格外陌生,“你……你难道想抛弃他们?” “不是我想抛弃他们,”周围人的目光如针一般,而姬嘉树只觉五内俱焚。 “如果花璃前辈和义山都无法解决水下的问题的话,我们之中已经没人可以解决。”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再派人下去也只是肉包子打狗。” 如果他们这群人里的最强战力真的都已经折在了这座湖里,证明这座湖里藏着的那个存在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得多。 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不但救不了任何人,只会全军覆没。 如果最糟糕的情况真的发生了,他们能怎么办呢? 只能逃。 姬嘉树咬紧牙关,他莫名有一种预感,即便逃离了湖岸,但他们却依旧无法摆脱这座湖的影响,这座湖恐怕是…… 就在姬嘉树正在兀自纠结之时,那个异变发生了。 “快看!” 孟诗一声惊叫,所有人都吓得一个激灵,纷纷抬头。 但不等他们所有人都抬起头,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本已经泛起晨光熹微的天空,倏然黑沉了下来。 大多大多的乌云在湖面之上聚集,乌云压顶,狂风骤起。 下一刻,湖面上掀起巨浪。 十几丈的浪花冲上湖岸,重重拍碎在沙滩上。 “小心!” 姬嘉树等人望着眼前的湖岸,迅速后退。 哗啦一声,巨大的浪花携风雷之势头继续冲击湖岸,一波比一波急,无数只鸟从湖边林中飞出,姬嘉树等人一口气退出去几十丈,望着远处的湖面,惊魂不已。 他们在岸边尚且如此,在湖水之中的嬴抱月等人呢? 就在后退之前,姬嘉树似乎在湖面下看见了嬴抱月的身影, 但下一刻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抱月!”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湖面上。 …… …… 那一声姬嘉树的呼唤清晰又遥远,就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但嬴抱月却已经没有时间去分辨。 就在看见那双泥穴之上的巨大眼睛之后,湖底忽然震颤起来,湖底的泥穴剧烈地震动起来,整座湖的湖水全都被搅动,而她和许义山则被湖水裹挟着,再度被拽入湖底。 这一次,拽动他们的那股力量比第一次时要更加激烈,强大到让人绝望。 在乱撞的暗流之中,嬴抱月抱着花璃,拼命睁开眼睛。 无数泥浆迎面而来,在湖水的裹挟下,她和许义山正如同炮弹一般砸向湖底。原本平坦的泥穴表面此时凸起无数喷泉一般的泥水,一股股在一起纠缠扭动。 看着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的那个扭动变幻的泥穴,嬴抱月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这个泥穴是会动的,是活着的! “花璃,你说的那个龙神难道是……” 花璃被水呛得不能说话,但下一刻她盯着下方泥穴上鼓起的一个形状,厉啸一声。 “就是那个家伙!”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卷入 泥水横流,天旋地转。 哗啦一声,巨大的泥穴中瞬间流出万吨泥浆,整个湖底就像被掀翻了一般,而就在那浑浊的泥浆中,嬴抱月看见了那股熟悉的身影。 漆黑的鳞片,狰狞的头角,下半身陷入在泥坑中,背上原本的两对翅膀只剩下了一对,而原本有着一双巨大眼珠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黑洞,正流淌着黑色的液体。 “这是……” 看见那个巨大的身影,许义山瞠目结舌,几近魂飞魄散。 “应龙!” 嬴抱月抱着花璃,拼命在水流中稳住身形,看着眼前的那个庞然大物,睁大双眼。 从泥穴中浮出的那个怪物从外表和形状上来看的确是应龙。 花璃之前尖叫出的那声小心龙,这个龙原来指的就是应龙? 可是…… 嬴抱月看着眼前深陷在泥穴之中的巨大存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应龙神怎么会在这里?祂难道也是被这泥穴拖进去的吗?” 许义山被眼前的画面惊的简直说不出话来,连堂堂八兽神都可以吞没,这口泥穴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师兄,应龙不是被拖进去的。” 嬴抱月抓住许义山的肩膀,保证两人不被冲散。 湖底已经近在眼前,嬴抱月看着那个浑身流淌着泥浆的巨大存在,抱紧了怀中的花璃。 “不是被拖进去的?” 许义山呆住了,“难道是应龙神自己进去的不成?” “不师兄,”嬴抱月轻声道,“师兄,你刚刚是说反了。” (0030) 泥水横流,天旋地转。 哗啦一声,巨大的泥穴中瞬间流出万吨泥浆,整个湖底就像被掀翻了一般,而就在那浑浊的泥浆中,嬴抱月看见了那股熟悉的身影。 漆黑的鳞片,狰狞的头角,下半身陷入在泥坑中,背上原本的两对翅膀只剩下了一对,而原本有着一双巨大眼珠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黑洞,正流淌着黑色的液体。 “这是……” 看见那个巨大的身影,许义山瞠目结舌,几近魂飞魄散。 “应龙!” 嬴抱月抱着花璃,拼命在水流中稳住身形,看着眼前的那个庞然大物,睁大双眼。 从泥穴中浮出的那个怪物从外表和形状上来看的确是应龙。 花璃之前尖叫出的那声小心龙,这个龙原来指的就是应龙? 可是…… 嬴抱月看着眼前深陷在泥穴之中的巨大存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应龙神怎么会在这里?祂难道也是被这泥穴拖进去的吗?” 许义山被眼前的画面惊的简直说不出话来,连堂堂八兽神都可以吞没,这口泥穴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师兄,应龙不是被拖进去的。” 嬴抱月抓住许义山的肩膀,保证两人不被冲散。 湖底已经近在眼前,嬴抱月看着那个浑身流淌着泥浆的巨大存在,抱紧了怀中的花璃。 “不是被拖进去的?”泥水横流,天旋地转。 哗啦一声,巨大的泥穴中瞬间流出万吨泥浆,整个湖底就像被掀翻了一般,而就在那浑浊的泥浆中,嬴抱月看见了那股熟悉的身影。 漆黑的鳞片,狰狞的头角,下半身陷入在泥坑中,背上原本的两对翅膀只剩下了一对,而原本有着一双巨大眼珠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黑洞,正流淌着黑色的液体。 “这是……” 看见那个巨大的身影,许义山瞠目结舌,几近魂飞魄散。 “应龙!” 嬴抱月抱着花璃,拼命在水流中稳住身形,看着眼前的那个庞然大物,睁大双眼。 从泥穴中浮出的那个怪物从外表和形状上来看的确是应龙。 花璃之前尖叫出的那声小心龙,这个龙原来指的就是应龙? 可是…… 嬴抱月看着眼前深陷在泥穴之中的巨大存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应龙神怎么会在这里?祂难道也是被这泥穴拖进去的吗?” 许义山被眼前的画面惊的简直说不出话来,连堂堂八兽神都可以吞没,这口泥穴到底是何方神圣。泥水横流,天旋地转。 哗啦一声,巨大的泥穴中瞬间流出万吨泥浆,整个湖底就像被掀翻了一般,而就在那浑浊的泥浆中,嬴抱月看见了那股熟悉的身影。 漆黑的鳞片,狰狞的头角,下半身陷入在泥坑中,背上原本的两对翅膀只剩下了一对,而原本有着一双巨大眼珠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黑洞,正流淌着黑色的液体。 “这是……” 看见那个巨大的身影,许义山瞠目结舌,几近魂飞魄散。 “应龙!” 嬴抱月抱着花璃,拼命在水流中稳住身形,看着眼前的那个庞然大物,睁大双眼。 从泥穴中浮出的那个怪物从外表和形状上来看的确是应龙。 花璃之前尖叫出的那声小心龙,这个龙原来指的就是应龙? 可是…… 嬴抱月看着眼前深陷在泥穴之中的巨大存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应龙神怎么会在这里?祂难道也是被这泥穴拖进去的吗?” 许义山被眼前的画面惊的简直说不出话来,连堂堂八兽神都可以吞没,这口泥穴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师兄,应龙不是被拖进去的。” 嬴抱月抓住许义山的肩膀,保证两人不被冲散。 湖底已经近在眼前,嬴抱月看着那个浑身流淌着泥浆的巨大存在,抱紧了怀中的花璃。 “不是被拖进去的?”许义山呆住了,“难道是应龙神自己进去的不成?” “不师兄,”嬴抱月轻声道,“师兄,你刚刚是说反了。” 许义山呆住了,“难道是应龙神自己进去的不成?” “不师兄,”嬴抱月轻声道,“师兄,你刚刚是说反了。” 许义山呆住了,“难道是应龙神自己进去的不成?” “不师兄,”嬴抱月轻声道,“师兄,你刚刚是说反了。” “不,师兄,应龙不是被拖进去的。” 嬴抱月抓住许义山的肩膀,保证两人不被冲散。 湖底已经近在眼前,嬴抱月看着那个浑身流淌着泥浆的巨大存在,抱紧了怀中的花璃。 “不是被拖进去的?” 许义山呆住了,“难道是应龙神自己进去的不成?” “不师兄,”嬴抱月轻声道,“师兄,你刚刚是说反了。” 许义山呆住了,“难道是应龙神自己进去的不成?” “不师兄,”嬴抱月轻声道,“师兄,你刚刚是说反了。” ( 第二百七十七章 同舟 哗啦一声,许义山的脑袋露出湖面。 他浮在湖面上,呆呆望着眼前的情景。 湖底天翻地覆,许多东西被从底下搅了上来,无数浮木和死鱼飘在湖面上,湖水变得有如墨汁一般黑,整座湖都变了个模样。 “义山?” 这时一声呼唤远远传来,许义山抬起头,只见姬嘉树一行人正呆在远离湖面的一处小山坡上,看见他露头,姬嘉树和身后人说了些什么,随后足尖点地,迅速向他掠来。 面对姬嘉树的靠近,许义山心中顿时酸涩无比,只觉得无地自容,但他咬了咬牙,向岸边游去。 “义山!你没事吧!” 就在许义山湿淋淋地爬上岸之时,姬嘉树也到了,他一把扶住自己的好友。 许义山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没事。” 再然后他低下头闭上眼睛,等着姬嘉树问出那个问题。 然而他对面的人却忽然沉默了。 许义山愣了愣抬起头,发现姬嘉树正静静地望着他。 姬嘉树没有问嬴抱月的下落,他轻声道,“下面发生什么了?” 许义山定定望着好友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抱月她……” “没事,我有心理准备,你先说你们遇见了什么,”姬嘉树的反应却比他想象的要平静,“我看湖泥都翻了起来,这湖底到底藏着什么?是神兽吗?” “不,”许义山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是兽神。” “八兽神之一,应龙神。” 姬嘉树的瞳孔微微收缩。 许义山简单叙述了一下他们到了下面后的经历。嬴抱月找到花璃换回了自己身体,可却被拉入了一个泥坑中,那个泥坑则是濒死的应龙神所化。 “是吗,应龙神……” 姬嘉树心中五味杂陈,“之前和我们一起的花璃果然是抱月。” 许义山点点头,眼神自责,“抱歉,我没能拉住她……” “毕竟是面对神灵,你已经尽力了,”姬嘉树摇摇头,目光复杂,“只是应龙神怎么会突然变成那个模样?” “这就要恐怕就要问他了。” 一个冰冷的男声插了进来,姬嘉树一回头,愕然不已,“淳于夜?” 淳于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手中还掐着一个人的脖子,正是之前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楚彦。 “这……禅院长老?” 许义山看见这一幕也顿时吓了一跳,姬嘉树则猛地握住了腰边剑柄。 “翟王殿下,你能搞清楚一点么?我可不是来找你们投降的。” 楚彦挣脱了淳于夜的手,整了整衣服,好整以暇地看向呆然的许义山和满脸警惕的姬嘉树。 “这位就是南楚春华君?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 “你……” 之前众人爬上土坡的时候姬嘉树就察觉到淳于夜不见了,但他当时带着所有人逃命,根本无暇顾及淳于夜这个外人,想也知道这人应该是看着大难来临自己跑了。 结果没想到淳于夜居然回来,还带着一个禅院长老。 原本看淳于夜掐着对方的脖子,姬嘉树还以为是淳于夜捉住了这个人,结果听这两人的对话,居然是这个禅院长老主动前来的? 这人想要干什么? 姬嘉树浑身的气机锁定楚彦,警惕性提升到了极致,下一刻仿佛就要拔剑出鞘。 “等等,春华君,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找你们麻烦的。” 楚彦苦笑不已,连忙摆手。 “不是为了找我们麻烦?”姬嘉树怀疑地看着他。 “当然,”楚彦轻笑一声,“毕竟我想要弄死你们,并不需要什么阴谋诡异。” 姬嘉树心中被刺痛了一下,楚彦这话说的没错。 在李稷、嬴抱月和花璃通通不在情况下,他们剩下的这些人的实力加起来,都未必能打过一个天阶,楚彦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是理所应当。 但姬嘉树并未放开剑柄。 “既然如此,禅院长老前来所为何事?” 楚彦目光锐利起来,看向一边的许义山。 “这位小公子的话我刚刚也听见了,”他目光望向湖面,“再这么下去,这座峡谷会被泥流所吞没,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许义山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不知道春华君可曾听说过神墓?” 楚彦望着湖面,目光肃穆。 “神灵的葬身之地,要么是大山,要么大海,不可能只拘泥于这么一座小小的峡谷。” 只因神灵死亡时会对周围的环境造成极大的影响,只有一整座山或是大海,才足以容纳祂们的骸骨。 “一旦应龙神彻底死亡,整座狼背山都会变成祂的墓地。” 楚彦淡淡道,“在那之前我们如果不能出去,那就全部都会变成祂的陪葬。”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陈子楚等人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听见楚彦的话,陈子楚气得指着他的鼻子。 “应龙神好端端地怎么就会要死了?到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不该都是你们禅院的阴谋么?你在这装什么装?” 楚彦不动声色,毕竟这少年虽然年轻气盛,说的话却没什么问题。 “应龙神为何会落到这般境地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再这么下去祂应该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 “也就是说,距离这座峡谷比泥浆淹没,也只剩不到一天的时间。” 其他少年们纷纷呆住,姬嘉树压着心中的怒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楚彦的口气,他应该是知道禅院原本的计划,但因为意外,禅院弟子和他们一样受困此地,结果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这个么……” 淳于夜的长剑搁上了楚彦的颈项,“楚彦,你真的觉得我不敢杀你么?” 这样的威胁楚彦之上听过上百次,耳朵都要起茧了,他用一根手指推开淳于夜的剑。 “既然大家现在都在一张船上,我就告诉你们吧。” “我这次带弟子来禅院,不过是为了取一样东西。”楚彦淡淡道,“我之所以知道应龙死亡的时间,是因为按照原本计划,就在今日傍晚,我们应该已经取完东西离开这座山了。” 云中君原本就打算以应龙神的死亡来埋葬过去发生的这一切。 就在他们离开后,应龙神应该就会在这座峡谷中完成神落,尸骸吞没整座山峰。 这座山上发生的一切,都恐怕会都隐藏在时间的秘密里。 ------题外话------ 下一章00:40后 ( 第二百七十八章 熟悉 姬嘉树听明白了楚彦的意思。 “禅院叫你们来取什么?”他眯起眼睛,“腾蛇的翅膀?” 楚彦沉默了一瞬,望着他笑了笑,“春华君这问法就为难我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我怎么能和你们说呢?” 姬嘉树眯了眯眼睛,既然他这么说,那大概就能猜到了。 怎么说呢,楚彦这些人原本应该就是为了取回腾蛇的翅膀而来的。按照禅院的安排,他们取出翅膀后,应龙所化的泥潭就会吞没整座狼背山。 可现在情况有变,楚彦这些人居然和他们一起被困在了这座峡谷里,被困在了应龙神身边。 姬嘉树能够理解楚彦所说的同在一条船上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群人之间的争斗已经不是重要了,应龙一死,他们如果还找不到出去的路,就都得死。 在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暂且休战,同舟共济。 这个人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来尝试接触他们这些敌人。 “所以楚长老这次来,是为了找我们合作?” 姬嘉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我们这些小辈能力有限,大概派不上什么用场。” 楚彦眯眼一笑,“如果你们真的没有利用价值,我也不会来找你们了。” 这人倒是有意思。 姬嘉树盯着他,“你到底想找我们做什么?” 楚彦抚摸着自己的手腕,“有件事我倒是先想问问,我刚刚听你的意思,你似乎不准备去找你那未婚妻了?” 姬嘉树皱起眉头,冷冷望着他,”这和我们之前说的事有关么?“ 这个人一上来,居然就先问嬴抱月? 他想干什么? 姬嘉树当然担心嬴抱月,但他不愿意被眼前这个禅院长老看出一分一毫。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一问,”楚彦脸上笑意不改,“那我们先说正事。” 他看向远处的山峰,“这座峡谷的出口我知道……” “你知道?在哪?!” 陈子楚在后面急躁地问道,他们已经找了那个所谓的出口整整量两天,却都一无所获。 “嗯,我知道,但被封了。” 楚彦瞥了他一眼,一脸平静将话完整地说完,其他少年郎顿时傻眼。 “封了?” 姬嘉树虽然多少猜到了这个结果,皱起眉头,“那你提这个做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封住峡谷出口的那块石头叫作断龙石,是受到了应龙神神力的影响才落下的。” 楚彦静静道,“想要推开那块石头,只能等应龙神的神力彻底消失。” “可等到了那个时候,黑泥会从湖底汹涌而出,吞没整座峡谷。” 姬嘉树面无表情道。 “嗯,你悟性很不错。”楚彦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周围其他人如陈子楚耶律华却都已经抓着剑想要揍死这名禅院长老。 “按照你这个说法,那我们不是做什么,都只剩一个死字了么?”许义山低沉地开口。 “嗯,是这样没错,”楚彦满面微笑地道。 许义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出来。 “这是死门,”姬嘉树却已经懒得再和此人绕圈子,“那生门在哪?” 楚彦来找他们,那自然是知道有逃生之路,就算没有,他至少也已经编好了一个。 “不愧是春华君。” 楚彦不禁更高看了这名少年一眼。 “生门有两道,”他竖起两根手指,“一是救下应龙神,不让祂死,同时求这位神灵网开一面,移开断龙石。” 阻止神灵的死亡? 姬嘉树只觉得这话简直匪夷所思。 修行者去救八兽神?这顺序是不是反了? “那我们至少要知道应龙神为何会变成那般模样?” 姬嘉树紧盯着楚彦的眼睛。 楚彦沉默了一瞬,别过脸去。 “这恐怕是因为……” …… …… “重伤之后,有人将黑泥植入了祂的伤口中?” 嬴抱月站在荒凉的土地上,怔怔看着眼前的一道道沟壑。 “没错。” 蹲在她肩头的雪兔子抖了抖身上的泥土,严肃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之前在西岭雪山山顶,这家伙不是被我大哥撕咬的浑身是伤么?” 0040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一问,”楚彦脸上笑意不改,“那我们先说正事。” 他看向远处的山峰,“这座峡谷的出口我知道……” “你知道?在哪?!” 陈子楚在后面急躁地问道,他们已经找了那个所谓的出口整整量两天,却都一无所获。 “嗯,我知道,但被封了。” 楚彦瞥了他一眼,一脸平静将话完整地说完,其他少年郎顿时傻眼。 “封了?” 姬嘉树虽然多少猜到了这个结果,皱起眉头,“那你提这个做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封住峡谷出口的那块石头叫作断龙石,是受到了应龙神神力的影响才落下的。” 楚彦静静道,“想要推开那块石头,只能等应龙神的神力彻底消失。” “可等到了那个时候,黑泥会从湖底汹涌而出,吞没整座峡谷。” 姬嘉树面无表情道。 “嗯,你悟性很不错。”楚彦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周围其他人如陈子楚耶律华却都已经抓着剑想要揍死这名禅院长老。 “按照你这个说法,那我们不是做什么,都只剩一个死字了么?”许义山低沉地开口。 “嗯,是这样没错,”楚彦满面微笑地道。 许义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出来。 “这是死门,”姬嘉树却已经懒得再和此人绕圈子,“那生门在哪?” 楚彦来找他们,那自然是知道有逃生之路,就算没有,他至少也已经编好了一个。 “不愧是春华君。” 楚彦不禁更高看了这名少年一眼。 “生门有两道,”他竖起两根手指,“一是救下应龙神,不让祂死,同时求这位神灵网开一面,移开断龙石。” 阻止神灵的死亡? 姬嘉树只觉得这话简直匪夷所思。 修行者去救八兽神?这顺序是不是反了? “那我们至少要知道应龙神为何会变成那般模样?” 姬嘉树紧盯着楚彦的眼睛。 楚彦沉默了一瞬,别过脸去。 “这恐怕是因为……” …… …… “重伤之后,有人将黑泥植入了祂的伤口中?” 嬴抱月站在荒凉的土地上,怔怔看着眼前的一道道沟壑。 “没错。” 蹲在她肩头的雪兔子抖了抖身上的泥土,严肃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之前在西岭雪山山顶,这家伙不是被我大哥撕咬的浑身是伤么?”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月谣更新,第二百七十八章熟悉免费阅读。 第二百七十九章 崩塌 “自己的选择……” 嬴抱月听着花璃带着哭腔的声音,死死咬紧牙关。 “应龙啊,祂是我们之中最懒的一个,是青龙神最疼爱的弟弟,可以说是被青龙神宠坏了,不成器的很。” “那家伙胸无大志,懒得不行,平素最大的爱好就是瘫在沙滩上晒太阳。” “只能当作吉祥物供着,万一真发生了什么,那家伙恐怕是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腾蛇带着嫌弃的话语声音响在嬴抱月的耳边。 嬴抱月闭上眼睛。 腾蛇应该难以想象,祂们之中原本最受宠爱最不成器的小弟弟,会落到如此下场,并会自己选择了死亡。 如果青龙神知道了,又会多么的心痛呢? 嬴抱月睁开双眼,望着眼前的沟壑。 在很多年前,应龙只是一条会瘫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懒龙,祂什么都没做错过,什么人都没有伤害过,只是兀自过着自己逍遥又快乐的时光。 可后来祂不仅失去了庇护自己的大哥,还即将被人利用到骨头渣子都不剩,只能选择自灭,走上绝路。 不光是应龙。 化蛇,洵音,腾蛇,花璃…… 还有青龙。 这些神灵原本都只是偏安一隅,隐居于世外,逍遥自在,可人们却因为自己的欲望将他们拖入了地狱。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将祂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错的应龙,却要用自己的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嬴抱月将自己的唇咬出了血,但不等她做好准备,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糟了,幻境要塌了!” 花璃望着眼前的景象,目光顿时变得无比惊恐。 “咔嚓”一声,她怀中的一枚化蛇鳞片碎裂了开来。 她和嬴抱月被卷入泥穴内之时,泥浆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她当时还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下一刻怀中的鳞片发出光芒,她们就进入了这片幻境。 说是幻境,更像是结界,她们在这个地方获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可现在这片幻境即将破碎,等待她们的,还是外面那个泥浆地狱。 “要不再、再用一枚鳞片……” 花璃颤抖着手往怀中掏去,但下一刻嬴抱月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行,”嬴抱月目光严峻,“鳞片没有多少了,剩下你还要留着保命。” 她们还不知道一直浸泡在这泥穴之中会发生什么,现在就用光底牌太不明智。 “好,我知道了。” 花璃点头,望着幻境缝隙中涌入的泥浆,她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可,可你呢?” “我这有两枚,再给你一枚,”花璃抖抖索索地去摸怀中,但再一次被嬴抱月阻止。 “我有,”她简洁道,目光直直盯着幻境上的缝隙。 嬴抱月的耳边传来细小的碎裂声。 “不好,跑!”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花璃身后的墙壁就瞬间被碎成了碎片,大股的黑泥涌入。 下一刻那股黑泥聚集成一条湍急的河流,瞬间冲走了她。 “抱月!” 花璃一声尖叫,四处搜寻。 但嬴抱月早已了无踪迹,而自己的身体陷在黑泥之中,就如同沧海一粟。 白光一闪,花璃化为人形,她的身边已经全部都是黑泥,脚下只剩下不到一丈宽的立锥之地。 望着四面八方向她涌来的黑泥,花璃瞪大了双眼。 “难道……” 眼前的画面宛如末日,和她们刚刚进入的时候的感觉却又不同。泥穴之下其实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此时无数泥浆从她头顶哗啦啦掉落,宛如塌方一般。 一根巨大的有如树干一般的白骨从她眼前跌落,在半空中化为齑粉。 崩塌的不只是幻境,还有这整座穴窟,一个巨大的存在正在毁灭。 “怎么会……这么快……” 花璃攥紧怀中的化蛇鳞片,浑身颤抖。 她终于明白之前的幻境为什么会这么快崩塌。 应龙的神躯,已经开始崩溃了。 祂的死亡时间提前了。 “不行,得赶紧出去。” 地面的震颤和从头顶掉落的泥团越来越大,花璃浑身汗毛竖起,野兽的本能告诉她必须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她抓紧怀中的第二枚化蛇鳞片,毫不犹豫地注入真元催动。 化蛇的鳞片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像个罩子一样罩在她的身上,花璃一咬舌尖,大步向泥浆中冲去。 哗啦一声,她一头扎入粘稠的泥浆瀑布中。然而下一刻,花璃停住脚步,又将脑袋拉了回来。 “抱月?” 整个泥穴已经开始下沉和垮塌了,如果想要活命必须要往上游,可是除了她之外,花璃并未感觉到有其他的活人的气息在往上。 不仅如此,她甚至感觉到有一股气息,在往下走。 “抱月,你在干什么?” 花璃难以置信地看向气息传来的那个方向。 那个方向有一条深沟,厚重粘稠的泥浆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大洞吸着,飞转着一个个漩涡,疯狂地朝着那个方向跌了下去。 那里应该是应龙神身体的深处,之前那股将嬴抱月冲走的逆流,难道将她卷到了那个方向? 正常人在那么激烈的泥流下都不可能生还,更别提主动往下走。 花璃浑身冒起冷汗,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往那边挪动了一步。 可下一刻,一声巨大的断裂声在她头顶响起,花璃抬起头,瞳孔紧锁。 无数巨大的骨骼从天而降,带着大团黑色的血肉,铺天盖地地砸下。 同时花璃一个趔趄,愕然低头看向脚下出现的空洞。 就在这种情况下,她察觉到嬴抱月居然还在往深处去。 “抱月!” 那丫头在想些什么? “应龙神的身体快要塌了,快回来!” 眼前黑泥所携带的自然之力已经让她无力驾驭,而下一刻,更加剧烈的崩塌声响起了。 咔嚓一声,伴随着摧枯拉朽的撕裂声,之前她和嬴抱月一起看见过的沟壑撕裂了开来。 花璃心头一跳,知道大势不变。 继骨骼碎裂之后,接下来是经脉破裂,这也是最危险的一关。 可就在应龙神真元外泄后,花璃忽然听见了一声更为巨大的响声。 就像在应龙神体内,还存在一股别的力量一般。 不等她想到点什么,庞大的真元就已经携带着大量黑泥奔涌了而来,她直接被泥浪卷起。 啪的一声,花璃撞在一处硬物上,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似乎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谁?” ------题外话------ 下一章00:30后观看 。: 第二百八十章 爆发 “怎么回事?” 站在湖边的陈子楚忽然抬起头,“天怎么又黑了?” 正在和姬嘉树说着话的楚彦抬起头,看着湖面上的乌云愣了愣。 一缕缕的风在湖面上打着转,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楚彦定定地看了几眼,下一刻他忽然瞳孔一缩,将全身的真元提升到了极致,一把抓住姬嘉树的臂膀,“计划有变,快跑!” “跑?跑什么?” 姬嘉树不解地看着他,“你刚刚不还是说我们要分成两拨人么?” 一部分去峡谷出口守着断龙石,一部分的人留在海边,准备抵抗和控制应龙神外泄的神力真元。 “原本应当是如此,”楚彦望着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地平线,目光严峻,“可现在来不及了。” “来不及是指……” 不等姬嘉树说完,楚彦已经飞速地向峡谷口移动而去,其他人面面相觑,也选择了跟着他,小部分人看了一会儿后也加入了。 姬嘉树在奔跑途中问道,“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不用留人在湖边了么?我们……” “接下来的情况如果还留活人在那里,根本就是让人去送死。” 楚彦深吸一口气,“湖边现在根本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这么可怕么?”“怎么回事?” 站在湖边的陈子楚忽然抬起头,“天怎么又黑了?” 正在和姬嘉树说着话的楚彦抬起头,看着湖面上的乌云愣了愣。 一缕缕的风在湖面上打着转,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楚彦定定地看了几眼,下一刻他忽然瞳孔一缩,将全身的真元提升到了极致,一把抓住姬嘉树的臂膀,“计划有变,快跑!” “跑?跑什么?” 姬嘉树不解地看着他,“你刚刚不还是说我们要分成两拨人么?” 一部分去峡谷出口守着断龙石,一部分的人留在海边,准备抵抗和控制应龙神外泄的神力真元。 “原本应当是如此,”楚彦望着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地平线,目光严峻,“可现在来不及了。” “来不及是指……” 不等姬嘉树说完,楚彦已经飞速地向峡谷口移动而去,其他人面面相觑,也选择了跟着他,小部分人看了一会儿后也加入了。 姬嘉树在奔跑途中问道,“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不用留人在湖边了么?我们……” “接下来的情况如果还留活人在那里,根本就是让人去送死。” 楚彦深吸一口气,“湖边现在根本不是人能呆的地方。”“怎么回事?” 站在湖边的陈子楚忽然抬起头,“天怎么又黑了?” 正在和姬嘉树说着话的楚彦抬起头,看着湖面上的乌云愣了愣。 一缕缕的风在湖面上打着转,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楚彦定定地看了几眼,下一刻他忽然瞳孔一缩,将全身的真元提升到了极致,一把抓住姬嘉树的臂膀,“计划有变,快跑!” “跑?跑什么?” 姬嘉树不解地看着他,“你刚刚不还是说我们要分成两拨人么?” 一部分去峡谷出口守着断龙石,一部分的人留在海边,准备抵抗和控制应龙神外泄的神力真元。 “原本应当是如此,”楚彦望着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地平线,目光严峻,“可现在来不及了。” “来不及是指……” 不等姬嘉树说完,楚彦已经飞速地向峡谷口移动而去,其他人面面相觑,也选择了跟着他,小部分人看了一会儿后也加入了。 姬嘉树在奔跑途中问道,“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不用留人在湖边了么?我们……”“怎么回事?” 站在湖边的陈子楚忽然抬起头,“天怎么又黑了?” 正在和姬嘉树说着话的楚彦抬起头,看着湖面上的乌云愣了愣。 一缕缕的风在湖面上打着转,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楚彦定定地看了几眼,下一刻他忽然瞳孔一缩,将全身的真元提升到了极致,一把抓住姬嘉树的臂膀,“计划有变,快跑!” “跑?跑什么?” 姬嘉树不解地看着他,“你刚刚不还是说我们要分成两拨人么?” 一部分去峡谷出口守着断龙石,一部分的人留在海边,准备抵抗和控制应龙神外泄的神力真元。 “原本应当是如此,”楚彦望着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地平线,目光严峻,“可现在来不及了。” “来不及是指……” 不等姬嘉树说完,楚彦已经飞速地向峡谷口移动而去,其他人面面相觑, 也选择了跟着他,小部分人看了一会儿后也加入了。 姬嘉树在奔跑途中问道,“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不用留人在湖边了么?我们……” “接下来的情况如果还留活人在那里,根本就是让人去送死。” 楚彦深吸一口气,“湖边现在根本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这么可怕么?”“原本没有,但现在有了,”楚彦目光闪了闪,“应龙神的死亡时间提前了,祂外泄的真元马上就能波及整个谷内了。” 姬嘉树一怔。“原本没有,但现在有了,”楚彦目光闪了闪,“应龙神的死亡时间提前了,祂外泄的真元马上就能波及整个谷内了。” “原本没有,但现在有了,”楚彦目光闪了闪,“应龙神的死亡时间提前了,祂外泄的真元马上就能波及整个谷内了。” “接下来的情况如果还留活人在那里,根本就是让人去送死。” 楚彦深吸一口气,“湖边现在根本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这么可怕么?” 姬嘉树一怔。 “原本没有,但现在有了,”楚彦目光闪了闪,“应龙神的死亡时间提前了,祂外泄的真元马上就能波及整个谷内了。” “这么可怕么?” 姬嘉树一怔。 “原本没有,但现在有了,”楚彦目光闪了闪,“应龙神的死亡时间提前了,祂外泄的真元马上就能波及整个谷内了。” 姬嘉树一怔。 “原本没有,但现在有了,”楚彦目光闪了闪,“应龙神的死亡时间提前了,祂外泄的真元马上就能波及整个谷内了。” 。: 第二百八十一章 神落 那一团黑色的泥浆掀起一个巨浪,瞬间就将她淹没其中。 嬴抱月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浑身上下被死死裹缠住,整个人像是被胶水黏住一般,口鼻都被封住,一股难以想象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但和之前溺水时的感觉不同,这次的窒息感更加可怕。 身体表面传来麻痒之感,那些黑泥像是一个个都化成细小的触须往在身体里钻,嬴抱月完全不敢张开嘴,可气息不畅,她体内的真元运行就不畅,四肢无力,不管她怎么挣动,都无法从这团粘稠的液体中挣扎而出。 砰的一声,她听见了自己倒在地上的声音。 接下来,更加剧烈的坠落声的传来,垮塌声此起彼伏,嬴抱月感觉到有更浓稠的泥浆从天而降,一层层继续覆盖在她的身上。 她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在山下,一种灵魂都要被镇压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泛起,嬴抱月紧闭着双眼,只觉得毛骨悚然。 迄今为止她也遇到过很多绝境,但这一次也许是真的最后了。 她动弹不得,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在。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是被困在八兽神的体内。 此时此刻困住她的,与其说是泥浆,不如说是应龙神体内的神力。 神之将死,天地同悲。 天阶修行者在死亡的时候都会引起天地剧变,毋论神灵。 不管多么弱小的神灵,在死亡的那一瞬间的杀伤力都是是最强的,而应龙神位列八兽神之一,祂死亡时造成大面积辐射的破坏力,嬴抱月总觉得搞不好都能接近原子弹。 这么说……她现在算是在原子弹内部? 嬴抱月心中苦笑,她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她挣扎着在泥浆中一寸寸地挪动手指,一点点探入怀中。 指尖触及洵音的鳞片的边缘,嬴抱月定了定心神,她之前想要把这枚鳞片留到最危险的时候,现在看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 然而不等她催动这枚鳞片吗,一声摧枯拉朽般的碎裂声在嬴抱月耳边响起,她的意识因为窒息已经接近空白,但听见这个声音,嬴抱月浑身一震。 即便隔着厚厚的泥层,但那股寂灭的气息却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身体每一个角落。 身上的泥浆变得越来越重,剧烈的风声和水声,整个世界都乱成了一团,嬴抱月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原子弹爆炸时腾起的蘑菇云。 应龙神死的时候如果真的是自爆,那么不光她这个在祂体内的人会化为齑粉,还没逃出去的花璃,在这峡谷里的姬嘉树等人都无一能幸免。 “不行……” 嬴抱月在泥浆中剧烈的挣扎起来。 “求求你……” “再撑一会儿……” 有微弱的声音从她的嘴角流淌而出,嬴抱月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痛。 她这一生几乎从未求过神灵,但此时此刻,她却忍不住从心底想要祈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伤害神灵的人类死不足惜,可这片土地上有太多她放不下,她爱着的人。 “求求你……” 嬴抱月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因为过于激烈的挣扎,她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也被耗尽,手指甚至已经捏不住鳞片。 而笼罩在她身上的神灵之力却越来越深重,嬴抱月紧闭着的双眼前出现了幻觉。她仿佛隔空看见了应龙那双失去了眼珠的眼睛,正在高空上方静静俯视着她。 不,这不是她的幻觉。 脸上的泥浆缓缓褪去,嬴抱月睁大双眼,定定看着眼前的画面。 应龙的双眼,就在她的眼前。 她的身体还是被包裹在泥浆内,无数泥浆汇聚成流,化作一只大手抓着她,将她从泥穴里掏出,举到了应龙眼前。 祂的眼窝空洞又冰冷,仿佛想要对她说什么,却又仿佛都说不出。 半身已经腐烂的神灵就这么瘫坐在湖底,身体一点点碎裂,膨胀,即将彻底爆裂开来,毁掉四周所有的一切。 身下传来风声,嬴抱月低下头,只见应龙神一只巨掌被黑泥缠裹着,缓缓举起,举到了她的头顶。 嬴抱月抬起头定定望着那只手。 在毁掉这座峡谷前,祂似乎想要先杀掉她。 她微微低下头,目视前方,微微一怔。 应龙神空洞的眼窝里,又流出了泥浆。 那泥浆流沙一般,弥散在浑浊的湖水中,渐渐扩散开来,如同血液,如果烟雾。 嬴抱月静静望着那双眼睛。 她沉默了一瞬,望着那对巨大的眼窝,轻声开口,“我知道,我不怪你。”这候 章汜 应龙神是想要杀她,但她知道,这不是祂的意思。 祂只是无法控制自己了。 面对她的话语,面前的古神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只是举高了手掌,她头顶上那只巨掌带着风雷之势砸下。 嬴抱月仰头看着那只手掌,没有做什么。 况且她浑身被泥浆包裹,全身上下除了一个脑袋之外全部动弹不得,根本做不了什么。 如果说神落是神灵给这世界的最后一击,那么此时应龙对她的这一击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罚。 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她救不了自己,也没人能救得了她。 可是…… 就在巨掌落下的一瞬,嬴抱月猛地偏过头咬向自己锁骨处的蛇形刺青,即便最终的结果是死,她也不要束手就擒的死,她要做最后的挣扎。 周围泥浆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汹涌而起,一团团将她包缠了起来,嬴抱月闭着双眼,按照记忆中的位置狠狠咬下。 一切都发生在那一瞬间。 就在嬴抱月的牙齿碰上自己的肌肤之时,一簇巨大的水流忽然从斜方冲出,猛地将她包裹在了其中。 “这是……” 难以想象的清凉之感扑面而来,嬴抱月怔怔睁开双眼。 眼前的世界,就像是一场梦。 “这是……什么?”制大 制枭 她整个人被包在一个巨大的水球里,无比清澈的水环绕着她,簇拥着她,她身上泥浆在水流中一点点的融化,消失。 同时一个巨大的黑影拔地而起,出现她的面前,挡住了应龙的残躯。 嬴抱月呆呆地看着那个影子。 “你是……谁?”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二章 神战 那个巨大的黑影缓缓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你……”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湖水中响起,嬴抱月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们……”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是一句未能说出口的话,就在黑影转身看了她一眼之后,嬴抱月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半梦半醒间,嬴抱月只觉自己被包裹在温暖的水流中,浑身暖洋洋的。难以想象的生机和活力从经脉最深处泛起,四肢百骸里的疼痛一点点消失,她像是回到了生命中所呆过的一个最舒服最安全的地方。 安心感和安全感弥漫在水流中,一点点熨帖着她每一寸肌肤。 这种感觉……她曾经在哪里遇见过。 嬴抱月脑子里乱糟糟的,眼前浮现出参加初阶大典时的自己。 是了,她的确曾经遇见过。 嬴抱月怔怔看着自己脑海的记忆,她当初在初阶大典中经脉破裂又愈合时,也曾有过同样的感觉。 那时候她冒险破境,经脉破裂,本已经走上了绝路,可是她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随后身体深处泛起一股力量,破裂的筋脉居然奇迹般的重新愈合了。 而就在南楚在帮助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她也曾在水龙卷中也听见过这个声音。 “你……到底是谁?” 就在嬴抱月心情激荡之时,她眼前浮现出微微的光晕。 嬴抱月低下头,怔怔看向自己的胸口。 她的胸口,有一个小小的光点。 光点藏在红玉之下,从她的肌肤中透出。 这是藏在她体内的一个光点。 “你是……什么?” 为什么会藏在她的身体里? 嬴抱月伸手摸向胸前,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嬴抱月猛地惊醒,看向远方。 湖底彻底天翻地覆,暗流涌动,激烈的搅动着,像是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 不,不是像是。 一场大战正在发生。 湖底的泥沙弥漫如大雾,泥浆和水流四处飞溅,飞沙走石,四处混乱不堪,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嬴抱月看见了一大团正在高速移动的黑影。 应龙神的身影在黑影中若隐如现,而另一部分嬴抱月却看不清楚。 那团黑影上上下下,整个世界都为之倾覆。 那不是人能打出的战斗,那是神灵之间的战斗。 可那到底是…… 嬴抱月睁大双眼想要再看清一些,可就在刹那之间,湖底光芒大盛,嬴抱月意识的最后一瞬,只隐隐看见有一大束璀璨至极的光芒笼罩住了应龙神满是黑泥的身体。 随后她的眼前一片空白,再次陷入昏迷,什么都看不见了。 …… …… “快看!” “有两道光柱!” 姬嘉树和楚彦等人远远站在峡谷口的高地上,愕然看着远处湖面上的景象。 就在第一道光柱扩散开来攻击谷中众人之时,湖面之上居然出现了第二道光柱。 “这是……” 没想到这要命的光柱居然会有两个,楚彦原本十分绝望,但下一刻发生的一切让他呆住了。 就在第一道光柱扫射而来之时,第二道光柱光芒大盛,挡住了第一道光柱的光芒。 反复几次后,第一道光柱开始攻击第二道光柱,湖面上腾起巨浪滔滔,两道光柱开始激烈地战斗起来,你来我往,宛如两个巨人赤手空拳地在湖面上搏斗。 “这……这是打起来了吗?” 陈子楚抬起头,大着胆子望了一眼湖上的情景,目瞪口呆。 楚彦眯起眼睛,望着这样的场面目光复杂。 第一道光柱应该是应龙神外泄的神力所化,可他没想到,在这座峡谷中居然能有与应龙的神力所匹敌的存在,这个存在甚至还在阻止应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超过他理解的事,楚彦心中乱成了一团。 远处的战斗显然不是修行者能插手的,眼看着第一道光柱就要爆裂开来,楚彦一挥剑鞘扫倒了周围所有少年人,“趴下!” 他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楚彦动用全身真元迅速造起一个屏障,所有人都趴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四周一时间像是变得非常寂静,叮的一声,空气中只剩下耳鸣。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的气息平静了下来,在空白的寂静中,楚彦微微抬起头,眼角的余光偷偷往外看。 伴随着一声轻柔的碎裂声,之前的第一道光柱在空气中散成碎片,一点点泯灭。 所以说,是第二道光柱赢了? 应龙居然输了? 楚彦呆呆地抬起头,周围其他人看着他的模样也抬起头,下一刻人群后传来一声惊叫。 “长老,门开了!” 门? 楚彦愣愣回过头,看向身后。 只听咔嚓一声,封住峡谷出口的断龙石上裂开一道缝隙,随后裂缝迅速遍及全身, 巨石碎裂,崩塌成一堆小石块。 峡谷的出口,打开了。 “应龙神祂……” 姬嘉树从地上爬起,也怔怔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他猛地回头看向远处的湖面,只见泥沼一点点退去,湖面重新变回风平浪静。 结束了?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高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些呆滞,下一刻许义山猛地从地上跳起,“师妹呢?” 姬嘉树闻言浑身一震,其他人也都如梦初醒。 “对啊,还有昭华和花璃前辈呢?” 姬嘉树朝着湖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双腿如同灌铅了一般。 楚彦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刚刚那毁天灭地一般的动静,以常理而言,湖中之人是没有生还的可能的。 楚彦眼前浮现出地下暗室那团火的模样,闭了闭双眼走到姬嘉树身边。 “应龙已经死了吗?” 察觉到身边站了一个人,姬嘉树直直望着前方问道。 “我不知道,”楚彦目光平静,“不过至少气息是消失了。” “另外我有一点要提醒你,消失的只有那一个。” 应龙神虽然已经败退,但打败应龙神的那个存在还在湖中。单就能力而言,那位存在远比应龙神可怕。 姬嘉树握住腰边的剑柄,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远处平静的水面。 “走。” 陈子楚目光有些慌乱,“去、去湖边吗?” “嗯,”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们要找到抱月他们。” 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找到。 1秒记住顶点:。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返璞 “抱月。” “抱月。” 嬴抱月浑身被泡在温暖的水中,耳边响起焦急的呼唤。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没过很久,在模湖的记忆长河里,她做了很多个梦,见到了很多个人。 “抱月!” 耳边再度响起带着哭腔的呼唤声,嬴抱月意识渐渐回拢,缓缓睁开双眼。 脸颊边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蹲在自己脸边的那一只白团子,声音有些迷蒙,“花璃?” 嬴抱月发现她整个人趴卧在一个浅浅的水坑里,清澈的水流柔柔地环绕着她。 重新变成雪兔子的花璃蹲在水坑里,看着嬴抱月醒过来,雪兔子本来就红红的眼睛顿时变得更加湿润欲滴。 “太好了,抱月你醒了!” “我……原来没死吗?”嬴抱月缓缓翻了一个身,怔怔看向头顶的天空。 原本污浊的湖底被涤荡一空,所有的黑泥都消失不见。原本浑浊的湖水变得清澈见底,她甚至能够透过湖水看见湖面上的蓝天。 之前那混乱黑暗不堪的一切,彷佛都是一场梦。 应龙的存在,也消失了。 嬴抱月静静地躺在湖底,呆呆望着这一切。 她忽然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一滴湿润,伸出指尖沾了沾,发现那是一滴和湖水不相融的液体。 既像是水珠,也像是泪珠。 “花璃。” 嬴抱月转过头看向蹲在她身边的雪兔子,声音有些迷惑,“你哭了吗?” “不是我。” 花璃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神情懵懂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是吗?” 嬴抱月没再多问,头转向另一边。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湖底,她目光茫然地开口。 “花璃,应龙死了。” “我知道,”花璃看着嬴抱月的目光愈发复杂,她往前挪动了几步,用毛茸茸的身体蹭着少女的脸颊。 “傻孩子,可你哭什么呢?” “她之前可是想要杀了你啊。” 之前湖底神战之时她因为承受不住威压也昏了过去,但在昏过去前,她看得清楚,应龙神正想要对嬴抱月下死手。 被兽神那样的全力一击打中,嬴抱月这次定然会魂飞魄散,再无转生的可能。 花璃微微眯起眼睛。 也正因如此,那个存在才会不得已出手彻底杀了应龙,在她自毁之前先将应龙化为了灰尽吧。 但对应龙而言,这并非是一个不好的结局。 花璃抬起头,已经变得清澈的湖水中能够看见许多微小的发光的颗粒,如一场小雪,洒向湖底。 这位饱受折磨的神灵终于彻底摆脱了污浊,重新恢复了初生般的洁净,以最初的姿态,回归了大地。 花璃静静看着这一场雪,百感交集。 嬴抱月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抬头看向头顶的这场雪。 “花璃,应龙神会转生吗?”她问道。 “我不知道,”雪兔子轻声道,“这不是以我的位格能了解的事。” “只是……” 花璃身上白光一闪,化为白衣少女,伸手将躺在地上嬴抱月拉了起来。 “如果神灵真的能够转生的话,先转生的应该是青龙神才对吧。” 那倒是。这候 章汜 嬴抱月怔了怔,抓着花璃的手站起身来。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八兽神的死亡,但八兽神的死亡却不是第一次。 青龙神才是山海大陆上第一个死亡的八兽神。但因为那是一个比较缓慢的过程,并非是之前这般惨烈的结束,她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可这一次,她却彻底感受到了。 望着眼前清澈的湖水,嬴抱月忽然轻声开口。 “花璃,你说,青龙神会是我害死的吗?” 花璃正在打量着湖底的情况,闻言愕然回头,“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她不知道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但嬴抱月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害死神灵呢? “可是……” 嬴抱月望着湖水的目光有些怔忡,“你之前应该看见了吧,应龙神想要杀了我。” 那位古神在临死前想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最后的力气杀了她,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想击碎她的魂魄。 那是一种难以想象的仇恨,可嬴抱月却不明白这份仇恨来自何处。 是因为侵蚀应龙身上的黑泥和她有关系?还是因为那个传言呢?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她刚刚穿回这个世界,所听到的第一个传言,就是她害死了青龙神。 从腾蛇的口中她已经知道应龙神是青龙神最疼爱的弟弟,两位神灵之间关系十分密切。那么应龙神最后想要置她于死地,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她的身份,想要为青龙神报仇呢? 听完嬴抱月口中喃喃说完的话,花璃也沉默了。 但不管怎么说,八兽神之间的纠葛不是她一只小小的神兽能知晓的。 说实话凭她的本能,她总觉得嬴抱月的猜测哪里有问题, 但她却找不到证据能反驳她。 “抱月,你有没有害死青龙神姑且不谈,总之应龙神这次的死和你没关系。” 花璃吐出一口气,望着周围飘洒着雪花的水底。 湖边彻底变得清澈透亮,整片湖底的景象也因此变得一目了然。水草什么的都已经被涤荡一空,除了一些逐渐苏醒的小鱼之外,整座湖底空空荡荡,看不见任何巨大的存在。 “抱月,给了应龙神最后一击的人,不是你。” 是这样没错,可是…… 嬴抱月昏沉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一下,看向花璃,“对了,花璃你看清了吗?” “之前给了应龙神最后一击的到底是谁?” 嬴抱月只记得她在昏过去之前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黑影的大小和应龙神的大小几乎可以相比拟,甚至比应龙神的本体还要大。 但黑影的边缘模湖,就像一团雾一般,她没看清那是什么。 “我也没有,”花璃揉了揉眼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那应该是一位远比应龙神要强大得多的古神。” 花璃神情复杂难言。都说垂死的神灵最可怕,可那个黑影却几乎只用了一击就将应龙神的本体化为了齑粉。制大 制枭 一击啊…… 花璃眼底深处泛起一股恐惧。 应龙神好歹位列八兽神之一,濒死前更是爆发出了好几倍的力量。面对这样可怕的应龙神,那个黑影却只一击就结束了战斗。 这到底是何等的力量?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四章 归真 简直太可怕太可怕了,吓死个兽了。 想起昏过去感受到的那股威压,花璃腿肚子到现在还忍不住发颤。 她在西岭雪山上横行霸道惯了,一直觉得自己的大哥白虎神就是这世上最强的存在。哪怕是统治南方的朱雀神,这几年力量也衰弱了不少,即便直面全盛期的朱雀,花璃觉得自己也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可是面对那个神秘的黑影,她却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神魂的震慑和本能深处的压制。 那是一个绝对强大的存在,古老,幽远,广博,深不可测。 总之比她的位格不知道要高多少倍。 如果不是没有实体,花璃总觉得她第一时间都会被吓跪了。 “没有实体?” 嬴抱月听见花璃的自言自语,愕然问道,“怎么回事?” “你没感觉到吗?” 花璃愣了愣,忽然间恍然大悟,“你感觉不到也正常,你毕竟是个人呢。” 喂喂,你才意识到么? 嬴抱月不禁在心中苦笑。 不过就算她再了解兽神的事,但肯定还是比不上花璃这位候补兽神,她打量着四周空荡荡的湖底,轻声问道,“没有实体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花璃目光随着她看向四周,“你看这湖底现在这模样,也该意识到了吧?” 应龙神化为了灰尽,所以身体消失了很正常。但之前如果真的有一尊实际存在的古神之前在湖底和应龙战斗,那么现在那尊古神又去哪了呢? 那么大的一个身体,总不能说没就没了吧? 花璃回忆起那个黑影身上苍老的感觉,目光凝重,“我觉得,那个黑影恐怕是古神的一抹神魂,或者残留的一缕意志。” “残留的意志?” 嬴抱月怔怔重复着花璃的这句话。 “嗯,”花璃点头,她皱起眉头,“毕竟山海大陆已经没有那么强大的神灵了。” 即便她是井底之蛙,但八兽神的权威不容轻易挑战,她们的确就是山海大陆上现存的最强的八位神灵。 而那个黑影能够轻而易举的灭掉八兽神,简直强得离谱,强到超过了花璃的认知。既然现在活着的神灵里找不到那么强的,那么那个存在显然就不是现世的。 “我之前听你说过,你见过神墓?” 花璃盯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我以前听我大哥说过,就在千万年前,这片大陆上存在着许多强大的古神,现在的神灵远不能和她们相比。” 只是那些强大的神灵肉身都已经泯灭了,只在一些不可知之地留下了部分遗迹。 可既然古神如此强大,那么只要残留下一丝意念或是神魂,想必都足以灭掉现世的神灵。 正因为只是一抹的残存的意志,那么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应龙化为灰尽后,那个和应龙打斗的黑影也消失了。 应该是心愿达成后,那抹意志也随之泯灭了。 “原来如此……” “古神么?”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水面,不得不说花璃的这个推理有理有据,还是非常符合情理的。 只是她听见的那个声音,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月?” 察觉到嬴抱月呆呆地出神,花璃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嬴抱月勐地回过神来,“对了,李稷呢?” 大战结束,湖底下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可是她却依旧没有发现李稷的身影。 嬴抱月勐地转身四顾,周围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可唯独没有李稷的踪影。 “抱月,你别怪我说句不好听的话……” 花璃看着眼前的少女焦急地搜寻,目光有些不忍,还是忍不住开口。 “刚刚那么大的动静,连应龙神的神躯都化为了灰尽,如果真的有人在这片水面之下,那恐怕早已经……” 虽然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连神灵的身体都化为灰尽,嬴抱月要找的那个人,搞不好已经彻底被夷为齑粉散落在这湖水中了,她找不到也是正常。 “你的意思是,他不在了?” 嬴抱月定定看向花璃。 她的眼神不知为何让花璃有些慌,连忙安慰道,“我也没这么说,你要是怀疑,我们也可以继续在这再找找。” 嬴抱月移开视线,看向四周平坦的湖底,目光越来越幽深。 她这模样不知为何让花璃心底有些发憷。虽然整个人看上去依旧还是那么平静,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花璃也随着她的目光向四周搜寻着,虽然她嘴上说是找找,可到哪去找啊? 这四周一眼望过去都光秃秃的,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估计还是和她之前所猜测的那样,那个东吴小子八成是已经魂飞魄散了。 花璃虽然心中滴咕,但觑着嬴抱月的背影,这一次她却没敢说出声来。 “我说……” “嗯?你说什么?” 大概是因为做贼心虚,花璃勐地竖起耳朵,笑容无辜,“抱月,你想说什么?” 嬴抱月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紧张的神兽,心情有些复杂。 “我想说,如果李稷真的已经死了,你不觉得难过吗?” 刚刚花璃几乎是毫不忌讳就道出了李稷已死的可能,脸上看不出半点伤心难过。 “难过?” 花璃怔了怔,神情有些不解。 “我以为,你们关系还是不错的。” 嬴抱月想起之前她假装花璃的时候李稷看向她的笑容,嘴中泛起苦味,“之前在营地里,也经常看见你蹲在他的肩膀上。”这候 章汜 “啊,你说这个啊。” 花璃微微垂下视线,“你没说错,这群小子里我的确最中意他。” 李稷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地就想要靠近,呆在他的肩膀上也一直让她十分安心。 “那你为什么……” 嬴抱月的声音有些艰难。 花璃抬头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道,“冷血吗?” 嬴抱月一怔,立即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花璃笑了,“你不可能说这么狠的话。”制大 制枭 可就算嬴抱月真这么说,倒也不算冤枉她。 毕竟以人的标准而言,她刚刚的表现也的确少了不少人情味。 “只是抱月,我不是人。” 花璃静静望着嬴抱月的眼睛,“哪怕是修行者,你们人的寿命对我而言都太短了。”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八十五章 洞天 神灵不可对人产生太深的感情。 不是,虽然这话很有道理没什么问题,但白虎神你真的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嬴抱月听花璃说完,眼前顿时浮现出之前在西岭雪山上白虎神看山鬼时的眼神,神情一时间有些一言难尽。 花璃也察觉到了她的表情变化,目光不太自然。 她轻咳一声,莫名有些心虚,“虽然我大哥祂那什么……心地比较仁慈,对身边人比较心软,但祂还是能分清人和神灵之间的距离。” 那倒是。 嬴抱月再次想起云首峰峰顶的那名银发少年,虽然一直陪在山鬼身边,但却没有再进一步,只是在一边陪伴着。 嬴抱月目光复杂起来,对于活了上千年的兽神而言,人类的生命就如蜉蝣一般,只是短暂的一刹那。 如果在人身上灌注过多的感情,对兽神而言只是负担。 就像人类看待寿命比自己短的生灵一样。人可能会为一匹小兽的死去而伤心,却很难如亲人逝去那般伤心欲绝。 “不过抱月,之前听到你的死讯的时候我还是大哭了一场的。” 花璃看了她一眼,有些扭捏道,“你对我是特别的。” “不过至于其他人,我不可能像对你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产生太深的感情。” 嬴抱月心中有些暖,心情也有些复杂。 “我明白了。” 花璃十分坦诚,说的也合情合理,但她听着心中却还是泛起一丝涩意。 人神殊途吗?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过去因为看见过腾蛇对她师父的情真意切,又看到了白虎神对山鬼的偏袒爱护,忽视了这个问题。 修行者得窥天道,但和寿比天齐的兽神比起来,依旧是渺小得不值一提。 然而即便李稷对花璃而言只是个不痛不痒的人,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湖底四周。 “花璃,你要不在这里站一站,我去再找找。” “好吧……我在这等你。” 花璃知道不让嬴抱月找一下她不会甘心,只能勉强站在原地,看着嬴抱月向四周走去。 看着她孤身走过空荡荡的湖底,花璃神情愈发不解。 周围一切早已经一目了然,她不明白嬴抱月还有什么好找的。还是说哪怕冷静如嬴抱月,依然对同伴的死抱有侥幸心理? 就在花璃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嬴抱月的惊叫声。 “花璃!你看这里!” 花璃猛地抬起头,只见嬴抱月站在十几丈开外,死死盯着地上的一个地方,朝她招手。 “怎么了?你让我看什么?” 花璃游到她身边,眼前除了湖底沙砾之外依然空无一物,她不禁满脸疑惑。 嬴抱月只摆手,不说话,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指向湖底上一个微微隆起的沙丘。 “你看这个地方。” 看什么? 花璃怀着疑问看过去,却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片沙丘上下两部分的沙粒颜色不同。” 嬴抱月伸手掬起一捧沙粒,下一刻不用她再说明些什么,那个东西就出现了。 花璃也看见了,惊叫出声。 “这,这是……” 就在嬴抱月拨开部分沙粒后,那沙丘下居然露出了一道半月形的缝隙,宛如洞穴的入口。 嬴抱月伸手往下扒去,下面的沙层居然更加松软,无数沙粒向底下陷去,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露了出来,就像是某些蛇类会寄居的洞穴。 “这里居然有个洞?” 花璃看了嬴抱月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的神情。 果然啊…… 花璃不禁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你想下去看看?” 嬴抱月点头,“也没别的地方可找了。”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去看看。 “可这底下不知道藏着什么鬼东西。” 花璃皱起眉头看向眼前这个隐蔽的洞穴,里面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她将真元探入其中,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可没有活物的气息,不代表这个洞内没有危险。 之前应龙被黑泥侵蚀的模样还印在她脑海里,到现在她们还没搞清楚那些黑泥是从哪来的,现在莫名其妙冒出一个洞,万一这个洞内就是那些黑泥的源头呢? 然而不等她再说些什么,嬴抱月伸手往洞里探了探,“好像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抱月!” 花璃被她的动作吓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不怕死啊你!怎么什么地方都敢往里面伸手!” 如果这个洞里躲着什么怪物,刚刚已经一口将她手臂咬掉了。 嬴抱月笑了笑,“没事,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的气息。” “应龙出现之前你不也没感觉到应龙的气息……” 花璃无语地望着嬴抱月,她知道这人并非不知道此举有危险,只是甘愿冒这个风险。 “总之我先下去看看。” 嬴抱月小心地坐到洞穴边缘,将双腿探入其中,转身向花璃交代着,“你可以等我在下面传消息后再下来……” 然而她的话没能说完。 就在双腿触及洞内沙地的瞬间,洞内的沙粒忽然流动起来,嗖的一声,嬴抱月整个人顺着洞穴壁滑溜了下去。 少女的身影在洞边消失,花璃愕然瞪大双眼。 “抱月?” 她惊慌失措地扑到洞口,远远的,她听见洞底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没事……” 嬴抱月的声音从底下传来,花璃不禁松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遇到什么了?” “下面……很大……你下来的时候……小心……” 嬴抱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身处空旷之地的回音。 花璃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洞穴的口虽然看着小,但沙粒下面恐怕别有洞天。 “你等着,我就这就下来,你别乱跑啊!” 她朝坑下喊道,随后绕着洞穴边缘转了两圈,狠狠心跳了下去。 坑底的沙粒果然是流动的, 花璃快速下坠,噗通一声栽入一个沙堆中。 “呸呸呸。” 花璃吐掉嘴中的沙粒直起身来,看着眼中的景象,愕然睁大眼睛。 一个巨大的溶洞出现在她眼前,无数石柱拔地而起,支撑这个宛如地宫一样的地方。 这景象瞬间震慑住了花璃,然而下一刻她环视四周,忽然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劲。 “抱月?” 嬴抱月呢? 就在这个偌大的地宫里,嬴抱月消失了。 ------题外话------ 抱歉太困了,再写一章估计也会写得乱糟糟的,第二章等早上补给大家哈 。 第二百八十六章 遇龙 空荡荡的地宫内,嬴抱月一个人向前走去。 “抱月,你等着,我这就下来!” 花璃从上面传下来的声音还在地宫里回荡,嬴抱月原本也准备站在原地等她下来,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却忽然被一处闪光所吸引。 这个湖底溶洞很大,有着很多天然形成的侧室。就在嬴抱月一边等待花璃,一边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的时候,一间侧室内忽然有光芒闪烁了一下。 很小,很细微,就像天空的星子闪烁一般。 一闪而逝,快得就像嬴抱月的错觉。 然而就在那道细小的光芒掠过童孔之时,她心底忽然跳了一下。 彷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呼唤着她一般,嬴抱月离开原地,自顾自向前走去。 她着了魔一般向前走,跨入那间侧室之中。 因为是天然形成的石室,这个小溶洞和外面的大溶洞模样没有什么区别,依旧十分阔朗。但因为没有通往外部的洞口,洞内十分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可就在嬴抱月踏入其中之时,洞壁的石头忽然亮了起来。 一块块的石头泛起了深蓝色的莹光,深深浅浅,就像宇宙一般,如梦似幻。 “抱月?”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传来花璃的声音,看来应该是循着洞窟亮起的光芒找到了她。但嬴抱月无暇回头,她直直看着前方,走到山洞的尽头。 洞窟的尽头有一处小小的瀑布,清冽的湖水从上方倾泻而下,而就在瀑布下方是被冲击出的一个小小的水潭。 嬴抱月将手伸进水潭,从里面捧出了一个东西。 “这、这是……” 花璃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张口结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嬴抱月退后一步,将手中的东西重新轻轻放到了地上。 借着洞壁的荧光,那个东西的模样显露无疑。 大概到人的小腿那么高,圆滚滚的,滑熘熘,上面有着岩石纹路一般的深色花纹。 这是,一颗蛋。 这是嬴抱月前世今生见到的最大的一颗蛋,比上辈子在博物馆里看见的恐龙蛋还要大。 但和冷冰冰的化石不同,眼前的这颗蛋光洁无比,看上去十分崭新,刚刚抱起来的时候,嬴抱月甚至感觉到了这颗蛋还是暖的,触手即温。 就像刚生下来一样。 “这……这难道是应龙生的蛋吗?” 花璃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这颗蛋,眼角抽搐,脑中混乱。 她也算是活了大几百年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 神兽中虽然祖上也有下蛋的,但神兽本身数量已经残存的极少,山海大陆上已经很多年没有新的神兽诞生。就算有小神兽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她只听兄长提起过,自己没有亲眼见过。 “应龙生的?” 嬴抱月怔怔看着地上的那颗蛋,“这是龙蛋?” “你问我,我问谁?我哪知道?” 花璃嘴角抽搐,“我才几百岁,我怎么可能见过龙蛋?” 她在林子里见过的那些鸟蛋和蛇蛋最大也就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这么大的蛋她打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 况且龙本就是这片大陆上最古老的生灵,秉天地元气而生,花璃从未听说过龙还会生孩子,就算有,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呢! 她之前只是根据这颗蛋的大小判断可能和应龙有关系,但现在听嬴抱月一质疑,她又意识到了自己猜测中的问题。 “如果这真是之前那只应龙的蛋,那这颗蛋的爹是谁啊?” 花璃瞪圆了眼睛,“龙可以自己一只兽就下蛋的吗?” 这说法…… 嬴抱月苦笑一声,环视了一圈四周的这个溶洞,从大小来看,这个洞窟的确很像是应龙会选择的巢穴,只是这颗蛋…… 虽然花璃正猜得起劲,但嬴抱月觉得不得不纠正她一个问题。 “花璃。” 嬴抱月端详着地上的那颗蛋,轻声开口,“如果我没有记错,应龙神是公的。” “啊?” 花璃顿时石化了。 “你没有听白虎神提起过吗?” 嬴抱月苦笑,“我记得腾蛇和我提起应龙神的时候,是叫她弟弟。” “好、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花璃不禁口吃,说起来白虎神虽然不常提应龙,但的确提起时曾经叫过弟弟。 “那这颗蛋到底是……” 嬴抱月沉默地注视着地上余温犹存的大蛋,大自然无奇不有,虽然不排除神灵之中也许会有男妈妈的情况,这颗蛋也未必就一定和应龙有关系,也许是什么神秘的地下生物的蛋也说不定,但她心中却还是有一个隐秘的猜测。 她想起之前掉入溶洞时见到那一抹闪光,轻声道,“花璃,我掉下来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叫我。” “叫你?” 花璃一愣,“是什么样的声音?” “不是耳朵听见声音,”嬴抱月摇头,“就像是直接响在我的心底一样。” 找到我。 快找到我! 就在跨进这间石室之时,她在自己的心中真真切切地听见了这个声音。 一个细嫩的声音在冥冥中呼唤她。 而这个声音的主人,恐怕就是这颗蛋。 “难道说……” 听完嬴抱月的话,花璃目光发直,低头看向地上那颗蛋。 “难道说,它是应龙?” 被剥离了一切,失掉了神格,但同时也被摆脱了所有的污秽和诅咒,返璞归真回到了初生时的模样。 “如果真的是她,那真好。” 虽然不再是神灵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孵出来,但可以重新再活一次。 嬴抱月的目光变得伤感又柔和,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触碰了地下的蛋壳。 然而下一刻,一个声音响起,她和花璃目光顿时一变。 卡察一声,地上的蛋壳裂开了一道缝。 “这……我……我什么都没做……” 嬴抱月目光顿时慌乱起来,无措地看向花璃,“这怎么办?” 花璃同样目光惊慌,手足无措,“我不知道啊,我也没生过孩子啊!” 两个女人相对无言,面面相觑。 但就在这时蛋壳的碎裂声接二连三地想起,蛋壳彻底裂开,一个小小的碎片被顶起。 一只浑身湿润的小龙从蛋壳中探出了脑袋。 它双眼紧闭,下一刻,缓缓睁开。 明亮清澈的目光,落到了嬴抱月身上。 小龙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张开嘴巴。 “娘?” 。 第二百八十七章 龙子 那个声音稚嫩,却清晰。 听见这个称呼,花璃和嬴抱月都石化了。 唯一不明情况的大概就只有蛋壳里的这只小龙,它盯着壳的碎片,又好奇地打量了嬴抱月一眼,细声细气地继续叫,“娘?” “花璃。” 嬴抱月直挺挺地站在蛋壳前,舌头打结,“你们神兽……刚生出来就会说话吗?” “我不知道,”花璃目光依旧发直,“大概,也许,有可能……它还残留了一点过去的记忆?” “可这样的话,它应该记得自己亲娘长什么样子才对。” 嬴抱月定定看着壳里的小龙,从它露出脑袋的时候,她就彻底排除了这颗蛋是湖底其他生物的蛋的这个可能了。 虽然个头只有一只山鸡那么大,但这只小龙的模样俨然就是应龙神的原比例缩小版。只是它现在浑身沾满了粘液,鳞片也长得稀稀拉拉的,看上去就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山鸡。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它的背上,看见它的翅膀是好好的两只,不禁松了口气。 这时也许是因为呼唤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蛋壳里的小龙急了起来,叫唤声也带上了哭腔。 “娘!娘!娘亲!” 它挣扎的动作也大了起来,啪嗒一声,蛋壳裂成两半,小龙从里面蹒跚地走了出来,但因为刚刚出身双腿还不稳,小身影一个趔趄向地上栽去。 “小心!” 嬴抱月着急起来,连忙伸手托住了它的脖子和身体。 “娘……” 小龙的脑袋往她的掌心钻了钻,随后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委屈,细声细气地唤,“抱。” “这个……” 嬴抱月扶着它的手臂有些僵硬。 花璃抱着手站在一边旁观,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忽然笑了起来,。 “我说抱月啊,你要不就应了它吧,看着怪可怜的。” 嬴抱月蹲在地上注视着手中的小龙,眼神无奈无助无言,“可我这样真的不会被折寿吗?” 收一个八兽神当儿子…… 她这是真不怕被天打雷劈啊…… “反正你都不知道你能活多久,也不差这一回喽。” 花璃耸耸肩,“况且是它把你叫过来的,又是它管你叫娘的,就算有什么该遭天谴的罪过,那也不干你的事啊。” “是这样吗?” 嬴抱月眼角有些抽搐,但还不等她调整好心态,窝在她掌心的小龙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再次着急了起来,小爪子向上扑腾,直接抱住了她的手臂,四脚并用爬了上来。 “你……等等……” 嬴抱月还没反应过来,小家伙就已经爬到了她的肩头,用爪子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 “娘,抱抱!” 嬴抱月放弃了。 她在心中喟叹了一声,伸手将小龙的身子往肩上托了托,“小心点。如果你喜欢这么抱着,就抱吧。” “嗯!” 小龙开心地应了一声,搂着她的脖子打了个滚,直接在她肩膀上坐下了。 花璃在一边看着这一幕,不禁感叹万千。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我看你这不是挺熟练的吗?你自己真的没有生过吗?” 嬴抱月白了她一眼,“孩子我养过,但八兽神我可真没养过。” 她上辈子十岁接生了嬴珣,并把他从奶娃娃带大,所以在养孩子上还是有经验的。 可此时趴在她肩膀上的这位……是个神啊。 单从刚出生就能说话这一点来看,基本上可以判断这位不是新生的龙,更接近于失忆退化后的应龙神。这样一个存在管她叫娘,真的让嬴抱月觉得压力山大。 “没事,你看它不是很乖吗?” 花璃笑嘻嘻地凑上,大着胆子摸了一下小龙的鼻子,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她顿时兴奋起来。 可还想再摸的时候,小家伙往嬴抱月那边凑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气哼哼的,吓得花璃不敢再摸了。 可她依然笑得见眉不见眼,毕竟这可是龙啊!她摸了龙的鼻子! 就刚刚这一下,都足够她回西岭雪山吹好几年了。 花璃嗖的一声变回雪兔子的模样,跳上了嬴抱月另一边的肩膀,顿时觉得自己都神气了起来。 “哎,抱月,你这算不算左青龙右白虎啊?” 虽然左边那只龙有点小,她距离她大哥也还有点距离,但好歹有点那个味道了不是? 起码在山海大陆上的修行者中,没几个能有这样的待遇。 “你啊……” 嬴抱月苦笑一声,“快下来,你好重的。” “真是喜新厌旧,”花璃重新变回了人形的模样,抱怨了一声,但看了一眼八爪鱼一样攀着嬴抱月肩头的小龙,她眼中并没有生气的模样,笑眯眯地凑了过去。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小龙抱着嬴抱月的脖子,目光有些懵懂,摇了摇头。 嬴抱月偏过脸看向他,轻声问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模样的吗?” 小龙抬头看向她,目光顿时变得热切多了,奶声奶气地开口,“不……记得了。” 这样么……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你的娘呢?” 小龙紧张起来,抱紧她的脖子,像是生怕被抛弃一般,喃喃开口,“我记得你,你、你……就是。” 在它漫长的梦境里,它只记得这一张脸。 它在睡去前见过,在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她。 嬴抱月看着小龙盯着她的眼神,目光有些恍惚。 她原本以为只是破壳第一眼的雏鸟效应,结果应龙神居然记得她的脸? 难道是因为应龙神在肉体毁灭前最后见过的人是她的缘故? 不对, 可那个打败祂的黑影呢? 这时嬴抱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怔。 “花璃,我们错怪祂了。” “错怪谁了?”花璃一愣。 “那个打败应龙神的黑影,”嬴抱月看着肩膀上的小龙,神情复杂,“我当时还以为是那个黑影杀了应龙,可事实并非如此。” 黑影的那一击只是剥离掉了应龙神身上受诅咒的部分,却并没有伤害祂的性命。 甚至可以说,是那个黑影拯救了应龙。 ------题外话------ 朋友们,之前7月参加的那场笔试我顺利通过了,进入了面试环节,后天我就要参加面试了,明天很抱歉断更一天,欠的3更我考完后三天内一定补上,面试就是最后一关了,冲啊! 。 第二百八十八章 找到 只是那个黑影…… 那个黑影到底是谁? 如果按照花璃的说法,那个黑影只是古神遗留下的一抹意志,那这也就意味着它已经消散了吗?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模模糊糊看见的那双眼睛,以及最后听见的那个苍老的声音,缓缓握紧双拳。 “抱月?抱月?” 花璃看着嬴抱月站在原地出了神,连声唤道。 “嗯?怎么了?” 嬴抱月回过神来。 “还怎么了,你好端端地怎么更丢了魂似的,”花璃抱怨道。 “我只是在想那个黑影的事,”嬴抱月侧过头,看了一眼乖乖趴在她肩膀上的小龙,目光有些复杂。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怕了怕身上的小家伙,轻声问道,“对了,我该怎么叫你?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名字?” 小龙将一只爪子含进嘴里,目光懵懂。 嬴抱月苦笑一声,“如果你不记得了,我要不先叫你小龙?” 花璃无语地望了她一眼,“抱月,你这都是什么取名的品味?” “哦?” 嬴抱月瞥向她,“要不你来取一个?” “这个……” 花璃后退一步,额角有些渗汗,“那还是以后带它回西岭雪山,请我大哥来取吧。” 以她的身份让她给八兽神取名,她压不住啊…… 嬴抱月看向小龙,“那我就先叫你小龙?” 小龙点点头,满脸高兴的模样。 “那小龙,我有件事想问你,”嬴抱月凝视着小龙晶亮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有在这里见到其他人吗?” “其他……人?”小龙歪了歪脑袋。 嬴抱月伸手比了一个高度,“这么高,戴着一个古怪的面具,穿一身黑衣服。” “抱月,你……” 花璃在一边一看就知道嬴抱月又在找谁了,她目光有些不忍,“抱月,你听我一句劝,他恐怕已经……” “嗯?” 然而这时,趴在嬴抱月肩头的小龙换了个姿势,坐到了嬴抱月的肩膀上。它拽了拽嬴抱月的头发,指向一个方向。 嬴抱月一怔。 “你是说,他在那边?” 小龙鼓着脸颊不说话,将脸埋到了她的头发里。 嬴抱月看了看它的模样,朝它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抱月!” 花璃从后面拉住她,目光担忧。 “你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吗?你就跟着它跑?” 小龙所指的地方是一条幽深黑暗的甬道,看着仿佛通往地宫的深处。她站在外面看着都发憷,嬴抱月居然不闻不问地就敢往里面跑。 嬴抱月垫着脚尖往里看了一眼,和她之前往这个洞里面看一样,她的直觉依然没有报警,甚至有着莫名熟悉的感觉。 “没事,”嬴抱月回头看了花璃一眼,笑了笑,“花璃,你要不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 说完她就向那条甬道走去。 “抱月!” 花璃看着那个毫不拖泥带水的身影,着急地跺了跺脚,“你是魔怔了吗?” 但嬴抱月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她的身影没入甬道,花璃咬了咬牙下一刻还是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她看着嬴抱月前脚走进甬道的阴影中,她后脚想要跟上之时,砰的一声,她脑门猛地撞上了一道无形的障壁。 “这、这是……” “结界?” 花璃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空无一物但却将甬道内外隔开的屏障,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抱月,快回来!” 她朝甬道内大吼道,但外面的声音似乎传不到里面,嬴抱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 “抱月?” …… …… 嬴抱月并没有意识到花璃没有跟上来,自顾自往前走去。 她一下好像回到了她之前进入侧室时的状态。 前方看上去空无一物,但她却抑制不住地想要向前走。 甬道内虽然黑暗的,但穿过长长的羊肠小道,前方霍然开朗。 嬴抱月穿破黑暗,走进尽头的光芒之中,怔怔看着前方的一切。 这是比之前发现小龙更大的一个山洞,但说是山洞也许并不准确,只因这个地方,居然有一个天井。 嬴抱月抬起头,在洞窟的顶端,她发现了一块巨大的水晶。 湖水堆积在水晶之上,从湖面上方射下来的阳光穿透水晶,照在深深的洞窟之中。 嬴抱月的耳边传来淙淙的水声,她抬头望去,发现前方也有一处瀑布和一片水潭,晶莹的湖水倾泻而下,水珠四溅,在日光照射下,水潭边几乎是被彩虹包围着。 一簇一簇小小的彩虹宛如一只只蝴蝶,在光影中飞舞。 这样的景象很美,但对嬴抱月而言却并不重要,她的目光直直锁在瀑布边的一块空地上。 就在花团锦簇的彩虹后,水潭边躺着一个人的身影。 他面朝下趴着,脸上的面具贴在地上,身上盖着一件黑衣裳,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臂。 嗯? 洁白如玉? 嬴抱月呆呆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趴在瀑布边的人的确是李稷,但他和他跳下湖时不同,现在的他……没穿衣裳。 他身上所盖的那件黑布衫并不是他之前的穿戴,至于他之前的衣衫…… 嬴抱月望着李稷身边的一些黑色棉絮团,心中有了答案。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一层盖着的黑布衫下面,李稷应该未着寸缕。 这…… 嬴抱月走到趴在瀑布边的人身边,目光莫名有些紧张。 “李稷。” 她先是小声唤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她蹲下身,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肩膀。 “李稷?” 李稷依旧没有反应,双眼紧闭,好在呼吸十分均匀。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声喊了一声,“李稷!” 就在花团锦簇的彩虹后,水潭边躺着一个人的身影。 他面朝下趴着,脸上的面具贴在地上,身上盖着一件黑衣裳,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臂。 嗯? 洁白如玉? 嬴抱月呆呆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趴在瀑布边的人的确是李稷,但他和他跳下湖时不同,现在的他……没穿衣裳。 他身上所盖的那件黑布衫并不是他之前的穿戴,至于他之前的衣衫…… 嬴抱月望着李稷身边的一些黑色棉絮团,心中有了答案。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一层盖着的黑布衫下面,李稷应该未着寸缕。 这…… 嬴抱月走到趴在瀑布边的人身边,目光莫名有些紧张。 “李稷。” 她先是小声唤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她蹲下身,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肩膀。 “李稷?” 李稷依旧没有反应,双眼紧闭,好在呼吸十分均匀。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声喊了一声,“李稷!” ------题外话------ 今天刚考完,通过面试了~下一章6:-00会替换 1秒记住顶点:。 第二百八十九章 影子 只是那个黑影…… 那个黑影到底是谁? 如果按照花璃的说法,那个黑影只是古神遗留下的一抹意志,那这也就意味着它已经消散了吗?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模模湖湖看见的那双眼睛,以及最后听见的那个苍老的声音,缓缓握紧双拳。 “抱月?抱月?” 花璃看着嬴抱月站在原地出了神,连声唤道。 “嗯?怎么了?” 嬴抱月回过神来。 “还怎么了,你好端端地怎么更丢了魂似的,”花璃抱怨道。 “我只是在想那个黑影的事,”嬴抱月侧过头,看了一眼乖乖趴在她肩膀上的小龙,目光有些复杂。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怕了怕身上的小家伙,轻声问道,“对了,我该怎么叫你?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名字?” 小龙将一只爪子含进嘴里,目光懵懂。 嬴抱月苦笑一声,“如果你不记得了,我要不先叫你小龙?” 花璃无语地望了她一眼,“抱月,你这都是什么取名的品味?” “哦?” 嬴抱月瞥向她,“要不你来取一个?” “这个……” 花璃后退一步,额角有些渗汗,“那还是以后带它回西岭雪山,请我大哥来取吧。” 以她的身份让她给八兽神取名,她压不住啊…… 嬴抱月看向小龙,“那我就先叫你小龙?” 小龙点点头,满脸高兴的模样。 “那小龙,我有件事想问你,”嬴抱月凝视着小龙晶亮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有在这里见到其他人吗?” “其他……人?”小龙歪了歪脑袋。 嬴抱月伸手比了一个高度,“这么高,戴着一个古怪的面具,穿一身黑衣服。” “抱月,你……” 花璃在一边一看就知道嬴抱月又在找谁了,她目光有些不忍,“抱月,你听我一句劝,他恐怕已经……” “嗯?”然而这时,趴在嬴抱月肩头的小龙换了个姿势,坐到了嬴抱月的肩膀上。它拽了拽嬴抱月的头发,指向一个方向。 嬴抱月一怔。 “你是说,他在那边?” 小龙鼓着脸颊不说话,将脸埋到了她的头发里。 嬴抱月看了看它的模样,朝它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抱月!” 花璃从后面拉住她,目光担忧。 “你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吗?你就跟着它跑?” 小龙所指的地方是一条幽深黑暗的甬道,看着彷佛通往地宫的深处。她站在外面看着都发憷,嬴抱月居然不闻不问地就敢往里面跑。 嬴抱月垫着脚尖往里看了一眼,和她之前往这个洞里面看一样,她的直觉依然没有报警,甚至有着莫名熟悉的感觉。 “没事,”嬴抱月回头看了花璃一眼,笑了笑,“花璃,你要不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 说完她就向那条甬道走去。 “抱月!” 莫名熟悉的感觉。 “没事,”嬴抱月回头看了花璃一眼,笑了笑,“花璃,你要不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 说完她就向那条甬道走去。 “抱月!” 然而这时,趴在嬴抱月肩头的小龙换了个姿势,坐到了嬴抱月的肩膀上。它拽了拽嬴抱月的头发,指向一个方向。 嬴抱月一怔。然而这时,趴在嬴抱月肩头的小龙换了个姿势,坐到了嬴抱月的肩膀上。它拽了拽嬴抱月的头发,指向一个方向。 嬴抱月一怔。 “你是说,他在那边?” 小龙鼓着脸颊不说话,将脸埋到了她的头发里。 嬴抱月看了看它的模样,朝它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抱月!” 花璃从后面拉住她,目光担忧。 “你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吗?你就跟着它跑?” 小龙所指的地方是一条幽深黑暗的甬道,看着彷佛通往地宫的深处。她站在外面看着都发憷,嬴抱月居然不闻不问地就敢往里面跑。 嬴抱月垫着脚尖往里看了一眼,和她之前往这个洞里面看一样,她的直觉依然没有报警,甚至有着莫名熟悉的感觉。然而这时,趴在嬴抱月肩头的小龙换了个姿势,坐到了嬴抱月的肩膀上。它拽了拽嬴抱月的头发,指向一个方向。 嬴抱月一怔。 “你是说,他在那边?” 小龙鼓着脸颊不说话,将脸埋到了她的头发里。 嬴抱月看了看它的模样,朝它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抱月!” 花璃从后面拉住她,目光担忧。 “你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吗?你就跟着它跑?” 小龙所指的地方是一条幽深黑暗的甬道,看着彷佛通往地宫的深处。她站在外面看着都发憷,嬴抱月居然不闻不问地就敢往里面跑。 嬴抱月垫着脚尖往里看了一眼,和她之前往这个洞里面看一样,她的直觉依然没有报警,甚至有着莫名熟悉的感觉。 “没事,”嬴抱月回头看了花璃一眼,笑了笑,“花璃,你要不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 说完她就向那条甬道走去。 “抱月!” “没事, ”嬴抱月回头看了花璃一眼,笑了笑,“花璃,你要不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 说完她就向那条甬道走去。 “抱月!” “你是说,他在那边?” 小龙鼓着脸颊不说话,将脸埋到了她的头发里。 嬴抱月看了看它的模样,朝它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抱月!” 花璃从后面拉住她,目光担忧。 “你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吗?你就跟着它跑?” 这候 章汜。小龙所指的地方是一条幽深黑暗的甬道,看着彷佛通往地宫的深处。她站在外面看着都发憷,嬴抱月居然不闻不问地就敢往里面跑。 嬴抱月垫着脚尖往里看了一眼,和她之前往这个洞里面看一样,她的直觉依然没有报警,甚至有着莫名熟悉的感觉。 “没事,”嬴抱月回头看了花璃一眼,笑了笑,“花璃,你要不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看。” 说完她就向那条甬道走去。 制大 制枭。“抱月!” 花璃看着那个毫不拖泥带水的身影,着急地跺了跺脚,“你是魔怔了吗?” 但嬴抱月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她的身影没入甬道,花璃咬了咬牙下一刻还是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她看着嬴抱月前脚走进甬道的阴影中,她后脚想要跟上之时,砰的一声,她脑门勐地撞上了一道无形的障壁。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章 缘由 天阶修行者的反应速度还是快,李稷及时重新坐了下来,衣衫只是滑到腰间。 嬴抱月背过身去,“你把衣裳穿好吧。” 李稷一言难尽地盯着黑衣下面,“我这衣裳……”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脱的。” 嬴抱月立即撇清关系。 虽然她也不是一点都没看到,但李稷的上半身她之前给他金针封穴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这一次不过是看清了之前没看清的正面而已。 李稷僵了僵,“我不是……” “不是什么?”嬴抱月微微侧过头。 李稷咽下半口气,有些气虚,“没什么。” 有些事就是越描越黑,他只能把一肚子疑问憋回心里。 李稷微微掀开身上盖着的黑衣,默默看了一眼,又合上。 他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嬴抱月听见了他的叹气声,有些担心,“你不会丢了什么东西吧?空间法器没事吧?” “没事,还在,”李稷摸了摸自己胸口处挂着的黑玉,他就算浑身上下的衣裳都被人剥了,只要还有这个东西在就没事。 他环视了一圈四周的衣衫碎片,眼中划过一丝疑惑。 他身上盖着的这件黑衣不是他原本穿着的那件,而是他放在空间法器里的备用衣裳。 空间法器是认主的,只有他才能从里面取出东西来,可他却完全没有把这件衣服掏出来的记忆。 看嬴抱月的反应,她应该是看见他的时候,他就盖着这件衣裳了。那到底是谁将这件黑衣从他的空间法器里取出的? 是他自己吗? 李稷看向自己的掌心。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也许是他在意识到自己赤身露体的时候,下意识地取出了这件衣服吧。 只能这么猜了。 李稷瞥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嬴抱月,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掀起黑衣,赤身站起,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下裳来快速地换上。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穿衣最快速的时刻,直到全身上下重新全被衣物包裹住,李稷才终于松了口气。.0m 嬴抱月从始至终都背着身没有动,但趴在她肩膀上的那只小龙却在他还未穿好的时候鬼鬼祟祟地扭过头来,眼中既畏惧又好奇,双眼放光地往下看去。 李稷蹙了蹙眉,但不等他发作,一双手从小龙脑门后探出,捂住了它的眼睛。 “唔唔唔!” 小龙不禁吱呀乱叫起来,嬴抱月把它的脑袋掰过来,盯着它的眼睛,认真道。 “非礼勿视。” 李稷低头系着腰带,听见这句话忍不住苦笑。 眼看着那只小龙的脑袋在嬴抱月掌心里扑腾,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它想看就看吧,也没什么,它还是个孩子。” “孩子?”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 虽然应龙现在是幼龙一般的模样,但怎么说八兽神也算不上是个孩子吧?况且李稷应该没有见过小龙破壳而出的模样,他怎么能这么笃定它是个孩子呢? 嬴抱月缓缓松开手,但小龙算是学乖了,这次没有再扭头。 李稷盯着它的后脑勺,目光闪了闪。 应龙,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虽然和嬴抱月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那只限于昏迷后。 事实上,就在他昏迷之前,他听见了应龙神的声音。 之前他之所以会往湖边跑,就是因为那个声音。 那是一个充满痛苦的,哀怨嘶哑的声音。 李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就在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他居然好像能听懂。他不仅知道那个声音来自于应龙,还听出了祂的意思。 从湖底传来的声音中,他明白了应龙神准备自戕,也听见了应龙神对这个世界、对修行者的愤怒,同时他意识到应龙神一旦死在这片湖里,整个峡谷都会被黑泥淹没。 刚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李稷简直吓了一跳。可经过他的观察,他发现姬嘉树和嬴抱月他们都没听见应龙神的声音。 也许应龙神让他听见是有什么目的的吧。 莫名的,李稷觉得应龙神是在呼唤他。 之前跳下湖的时候,其实他是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哪怕他散尽全身真元,恐怕都不足以阻止应龙神,但李稷却有一种感觉,如果他死了,也许能够平息应龙的愤怒。 李稷也说不清为什么,但他就是莫名觉得这样能。 最终,就在和花璃对谈结束后,他做下了决定。 不管嬴抱月是在湖内还是湖外,应龙神一旦神落,这片峡谷里的所有人都不能幸免。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上了。 如果只是死他一人,能够平息应龙的愤怒,那倒也是值得。 这就是他下湖时的真实想法。 李稷望着嬴抱月肩膀上的小龙崽子,目光复杂。 之前让他变得视死如归的罪魁祸首,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 李稷怎么都没想到,他虽然怀着必死之念跳下了湖,可下湖后他没多久就晕了过去,在朦朦胧胧间,他好像听见了应龙神最后的声音。 但那也是极为短暂的一刹那,就在听完之后,他的意识就再次沉入了黑暗。 所以,他昨晚到底有没有派上用场?到底是谁把他的衣服搞碎了? 李稷视线微微垂了下来,应龙神最后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并不绝望也并不痛苦,反而有些欣喜,像是渴望了许久的心愿彻底达成了一般。 可如果应龙神最后死的时候真的是了无牵挂,那祂应该是彻底消散了,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变回幼年时的模样,一切都从头开始,这明明是对世间还有留恋。 “李稷?” 嬴抱月听见后面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声渐渐消失了,但李稷一直没叫她转过来,忍不住叫了一声。 “哦,没事,你可以转过来了,我穿好了。” 李稷回过神来连忙道。 嬴抱月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既然你没事了,我们要不先出去?” 李稷点点头,从地上捡起巨阙剑。 他之前不仅人睡在黑衣下,巨阙剑盖在黑衣下,被摆在他的腿边。 看着手中的长剑,李稷目光更加幽深。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月谣更新,第二百九十章缘由免费阅读。 第二百九十一章 汇合 他昏迷过去是被卷入了一个旋涡之中,如果他的衣物是在旋涡中被撕碎的话,捆着剑鞘的剑带也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断裂的。 剑这么重的东西,离开了他的身体,在水中应该会迅速下沉才对,怎么会刚好摆在他的腿边呢? 包括盖在他身上的这件新衣,一切的谜团都汇聚在了一起。 李稷双眸微微阖起。 他眼前隐约浮现出一个画面。 他看见自己赤身躺在这片沙地上,一个黑影静静走到了他身边,弯腰将巨阙剑放在了他的身侧。随后从他怀中掏出一件黑衣,盖在了他身上。 这一幕,这是他的幻觉,还是记忆? 如果这是他的记忆,这个人影,是谁? 李稷紧紧闭着双眼,攥紧了拳。 “李稷?你还困吗?” 嬴抱月看着闭着眼睛静静站在瀑布边的李稷,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李稷睁开双眼,朝她笑了笑,“没事,刚刚有点头晕。” “如果你累的话,再在这里歇一歇再走也行,”嬴抱月眼中浮现出一丝担忧。 “没关系,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 李稷抬头看了一眼天井透入的日光,“嘉树他们在上面应该等急了。” 那倒是。 嬴抱月想起之前许义山被卷走时看她的眼神,深吸一口气,“那我们走吧。” 她扶了扶肩膀上的小龙,转身向来时的甬道走去。 “说起来,花璃怎么没进来呢,”嬴抱月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我之前明明听见了她的脚步声。” “花璃后来也下来了么?” 李稷跟在嬴抱月身后,闻言不禁苦笑了一声,“我觉得,她大概是不想见到我吧。” 毕竟他之前在跳下湖之前,跟她说了那么些莫名其妙的话。 现在想想,他当时觉得自己要死了,才将自己心底藏着的那些秘密给吐露了出来。可站在神兽的立场上,那时的花璃看他大概就像看着个疯子一般吧。 嬴抱月闻言一怔,停住了脚步。 “抱月,怎么了?” 李稷不解地望着她的背影。 “没什么,”嬴抱月停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是了,李稷不知道当时在湖边礁石下和他说话的人是她。 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对花璃说的。 不过没关系,想来李稷不会再向花璃追问她对那些事的想法,姬嘉树和许义山他们即便知道了之前的那个花璃是她伪装的,也不会多事地和李稷提起。 这件事大概不会暴露。 她……大概也最好别和李稷坦白比较好。 李稷下湖前和“花璃”说的那件事,已经说了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本人。 既然他不愿意让她知道,那她现在坦白身份,告诉他,她已经都知道了…… 嬴抱月不敢想象到时候他们之间的气氛会变成什么样。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这时她身后的脚步声忽然紊乱了起来,李稷踉跄地往前冲了一步。 “李稷?” 嬴抱月勐地转身扶住他,目光有些愕然,“你还好吗?” “没什么,”李稷扶住她的手,脚步有些虚浮,“可能还是有点累。” 到底是多累,能让天阶修行者连路都走不稳? 嬴抱月眼中划过一抹异色。 “好了,我真的没事,”李稷直起身体,温和地笑了笑,“走吧。” 嬴抱月松开他,转身继续带路,这次她的步子放缓了许多。 两个人走走停停,甬道终于走到了尽头。这候 章汜 嬴抱月揉了揉眼睛,看见了正趴在甬道口的花璃。 入口处伫立着一堵无形的墙壁,花璃整个人摆成了一个大字,正紧紧贴在上面,脸都挤扁了。 “花璃,你这是……” 看见这一幕,嬴抱月瞬间就明白花璃为什么没有赶上她了。 她走到屏障之前,伸手摸了摸,“这是……结界?” 明明她进来的时候没有,这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花璃在那边大张着嘴像是在呼喊着什么,但嬴抱月却听不见。 且看山洞外岩壁上的刮痕和地面上被真元击打出的深坑,她就明白花璃之前想必用尽了各种法子想打开这道屏障,最终却一无所获。 能将花璃这么一个等阶四的神兽都拦在外面,这道屏障到底是谁设的? 嬴抱月伸手探了探,发现这道屏障的确十分坚固,甚至找不到破绽。 她也打不开。 眼瞅着外面的花璃越来越急,动作越来越丰富,嬴抱月不安起来,“花璃,你别急,等……” 这时一只大手从她身后探了出来,嬴抱月的话音忽然戛然而止。 就在那只大手覆上屏障的瞬间,宛如玻璃被打破,只听轻微的一声卡察声, 整面屏障瞬间土崩瓦解。 花璃的声音冲了进来,“抱月,你……” 不等说完这句话,她呆呆望着眼前掉落的屏障碎片。 “这就打开了?” 花璃的目光落到站在嬴抱月身后的李稷身上。 她之前废了那么大劲都没毁坏一丝一毫的屏障,李稷只是摸了一下就破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花璃简直目瞪口呆。 “花前辈,”这时李稷从嬴抱月身后走出,躬身一礼,“晚辈之前让你费神了。” “不费神,”花璃皱了皱眉头,“我也没做什么。” 这人突然这么客气是怎么回事? 她不仅没为他做过什么,之前还一直猜他早就死了呢。 嬴抱月看了一眼这两人,为了避免花璃说漏嘴将真相暴露出什么来,她向李稷问道,“对了,阿稷,你有斗篷或者是布料吗?” “斗篷?” 李稷皱了皱眉头,“你要给谁?” 嬴抱月指了指肩膀上的小家伙,“给它。” 他们已经出了甬道,接下来就是上浮出水,小龙应该也会跟着她。 小龙的模样被姬嘉树等人看见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湖岸边有的不只是他们这一波人。 嬴抱月记得清楚,楚彦等人可是都在上面呢。 如果被楚彦等人看见了小应龙的存在,禅院还不知道要如何作妖。 被发现大概是难以避免,但最好还是尽量遮掩一下。 “原来如此,”李稷在空间法器中找了找,抽出一大片黑色的布料来。制大 制枭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二章 冲出 “我不等了,我去湖边看看。” 姬嘉树和楚彦等人站在远离湖岸的高地上,眺望着湖岸不知过了多久。 夕阳西下,姬嘉树咬了咬牙,望着远处风平浪静的湖面,他离开众人所站的位置,向坡下走去。 “哎,春华!” 陈子楚从后面一把拉住他,神情紧张。 “那长老不是说了,叫我们不要靠近湖岸么?” 陈子楚朝后面努了努嘴。 楚彦和他们站在同一片山坡上,身边并未环绕着其他禅院弟子。 距离之前两道光柱互相攻击,一道光柱灭了另一道后已经过了大半天,就在应龙神的光芒泯灭后,原本堵住谷口的断龙石已经碎裂。 严格意义上,这座峡谷的门已经打开了,他们都可以离开这里了。 原本发现峡谷口打开的时候,陈子楚还紧张得不行,毕竟嬴抱月和李稷都不在,这帮禅院中人如果再对他们下手,他们这次也许很难与之对抗。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楚彦不但没有率领禅院弟子再攻击他们,反而将其他禅院弟子都打发出了谷外,自己留了下来。 之前光柱泯灭的时候,姬嘉树就准备带着他们回到湖边去找人,但楚彦却忽然掠至前方,将他们拦了下来。 陈子楚瞥了一眼抱着手站在后方的男人一眼,心有余季。 楚彦当时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拄着剑往前面一站。 “春华君,我知道你们急着去救人,但现在情况不明,还是先不要靠近那片水域为妙。” 男人澹澹开口,语气虽轻,但手中的那柄长剑却散发着不可违抗的气势。 “在湖中的是我们的同伴,”姬嘉树皱了皱眉头,“我们去不去救人,应该不关楚长老的事吧?” “那当然是有关系的,”陈子楚到现在都还记得楚彦当时脸上瘆人的笑容。 “之前的场面春华君也看到了吧?那片湖中的神灵差点杀了我们所有人,现在还不能确定应龙神是否真的已经泯灭了,如果你们现在过去再激怒点什么,那么我们所有人都要跟着送葬。” 楚彦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澹澹开口,“如果我没记错,之前跳下湖的人,是两个水法者一只神兽。你们这群人的水性还不如那三位,去凑什么热闹?” “如果水下真的无事了,那三位自然能自己出来,根本不需要你们去救。” 楚彦的话说的他们这些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姬嘉树静静盯着挡在前路的男人,良久,垂下视线,“那我们就先等一会儿。” 陈子楚目光闪动,他知道姬嘉树为什么会做出让步。 以姬嘉树的心情,应该恨不得早一刻找到嬴抱月,但李稷和嬴抱月不在的情况下,变成了他要背负他们所有人的安危的情况。 楚彦说的话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更重要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剑表现出了实实在在的威胁之意。 他们所有的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是此人的对手。 如无必要,还是不能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为了他们所有人的安危,姬嘉树当时忍了下来。 但连陈子楚都没想到,他们这一等,就是大半天。 要落下地平线,姬嘉树终于还是忍不了了。 陈子楚拽着姬嘉树的手臂,脑门冒汗。 他理解姬嘉树的心情,但万一姬嘉树和禅院长老打起来,他们该怎么办? “子楚,放手。” 姬嘉树挣脱陈子楚的手掌,回过头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楚彦。 楚彦像是捏着羊鞭一样捏着自己的长剑,目光也扫向他。 两人静静对视。 “楚长老,这湖面风平浪静了这么长时间,恐怕不会有问题了。” 姬嘉树面无表情道,“这湖下的人,对您而言无关紧要,但对我而言,是无比重要的,豁出性命也要救的人。” “所以,还请你让开。” 楚彦目光闪了闪,面上不喜不怒。 “无关紧要的人么?” 他笑了一声。 陈子楚紧张地盯着他,生怕姬嘉树一句话激怒了他,但楚彦却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也罢。” 他澹澹开口,收剑入鞘,“你们想去找,就去找吧。” 不过按照他的推测,如果湖下的那两个人还活着,应该差不多也快上来了。 他拖着姬嘉树等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想来湖面下已经完成了势力划分,一切大局已定。 姬嘉树有些意外楚彦居然松口了,但他无暇去猜测对方的想法,迅速扭头冲下山坡。 “春华!你慢点!” 陈子楚和耶律华等人紧随其后,但就在他们准备跟着姬嘉树冲向湖边之时,最前面的姬嘉树忽然停住了脚步。 “春华?” 陈子楚不解地看向姬嘉树,却只见姬嘉树直直地望向前方。 他随之看去,也呆住了。 平静的水面上涌起细纹的波浪,有三个人的人影从湖心浮出,一路向岸边游来。 说是三个人还不太准确,就在嬴抱月肩膀上,还有个黑不熘秋的东西在挣动着,看着大概有三岁孩童那么大。 这时众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幕,既激动又目瞪口呆。 “太好了,抱月他们没事啊!” 陈子楚感叹道,但下一刻他目光疑惑,盯着嬴抱月肩上的那个黑影,“只是……那是个什么东西?” 嬴抱月总不能就这么短的时间里,在水下整了个孩子出来吧? “走,去接接他们。” 姬嘉树定了定目光,大步向湖边走去。 但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更快。只听嗖的一声,一个黑影瞬间掠过他们冲向前方,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湖岸上。 “这家伙!” 陈子楚吃惊又气恼,这人之前拦他们拦得起劲,嬴抱月等人出来后,他却冲得最快。 这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了,我们快跟上。” 姬嘉树目光严峻。这候 章汜 禅院中人冲得这么快,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心思,他心中顿时满怀担忧。 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就在嬴抱月和李稷等人尚未游至岸边之时,他们这些人就都已经到了。 楚彦定定盯着湖面上的人影,目光微微闪动。 姬嘉树瞥了他一眼。制大 制枭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三章 出谷 楚彦和他们站在同一片山坡上,身边并未环绕着其他禅院弟子。 距离之前两道光柱互相攻击,一道光柱灭了另一道后已经过了大半天,就在应龙神的光芒泯灭后,原本堵住谷口的断龙石已经碎裂。 严格意义上,这座峡谷的门已经打开了,他们都可以离开这里了。 原本发现峡谷口打开的时候,陈子楚还紧张得不行,毕竟嬴抱月和李稷都不在,这帮禅院中人如果再对他们下手,他们这次也许很难与之对抗。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楚彦不但没有率领禅院弟子再攻击他们,反而将其他禅院弟子都打发出了谷外,自己留了下来。 这候*m 章汜。之前光柱泯灭的时候,姬嘉树就准备带着他们回到湖边去找人,但楚彦却忽然掠至前方,将他们拦了下来。 陈子楚瞥了一眼抱着手站在后方的男人一眼,心有余季。 楚彦当时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拄着剑往前面一站。 “春华君,我知道你们急着去救人,但现在情况不明,还是先不要靠近那片水域为妙。” 男人澹澹开口,语气虽轻,但手中的那柄长剑却散发着不可违抗的气势。 “在湖中的是我们的同伴,”姬嘉树皱了皱眉头,“我们去不去救人,应该不关楚长老的事吧?”楚彦和他们站在同一片山坡上,身边并未环绕着其他禅院弟子。 距离之前两道光柱互相攻击,一道光柱灭了另一道后已经过了大半天,就在应龙神的光芒泯灭后,原本堵住谷口的断龙石已经碎裂。 严格意义上,这座峡谷的门已经打开了,他们都可以离开这里了。 原本发现峡谷口打开的时候,陈子楚还紧张得不行,毕竟嬴抱月和李稷都不在,这帮禅院中人如果再对他们下手,他们这次也许很难与之对抗。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楚彦不但没有率领禅院弟子再攻击他们,反而将其他禅院弟子都打发出了谷外,自己留了下来。 之前光柱泯灭的时候,姬嘉树就准备带着他们回到湖边去找人,但楚彦却忽然掠至前方,将他们拦了下来。 陈子楚瞥了一眼抱着手站在后方的男人一眼,心有余季。 楚彦当时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拄着剑往前面一站。 “春华君,我知道你们急着去救人,但现在情况不明,还是先不要靠近那片水域为妙。” 男人澹澹开口,语气虽轻,但手中的那柄长剑却散发着不可违抗的气势。 “在湖中的是我们的同伴,”姬嘉树皱了皱眉头,“我们去不去救人,应该不关楚长老的事吧?” “那当然是有关系的,”陈子楚到现在都还记得楚彦当时脸上瘆人的笑容。 “之前的场面春华君也看到了吧?那片湖中的神灵差点杀了我们所有人,现在还不能确定应龙神是否真的已经泯灭了,如果你们现在过去再激怒点什么,那么我们所有人都要跟着送葬。” 楚彦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澹澹开口,“如果我没记错,之前跳下湖的人,是两个水法者一只神兽。你们这群人的水性还不如那三位,去凑什么热闹?” “如果水下真的无事了,那三位自然能自己出来,根本不需要你们去救。” 楚彦的话说的他们这些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姬嘉树静静盯着挡在前路的男人,良久,垂下视线,“那我们就先等一会儿。” 陈子楚目光闪动,他知道姬嘉树为什么会做出让步。 以姬嘉树的心情,应该恨不得早一刻找到嬴抱月,但李稷和嬴抱月不在的情况下,变成了他要背负他们所有人的安危的情况。 楚彦说的话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更重要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剑表现出了实实在在的威胁之意。 他们所有的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是此人的对手。 如无必要,还是不能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为了他们所有人的安危,姬嘉树当时忍了下来。 但连陈子楚都没想到,他们这一等,就是大半天。 要落下地平线,姬嘉树终于还是忍不了了。 陈子楚拽着姬嘉树的手臂,脑门冒汗。 他理解姬嘉树的心情,但万一姬嘉树和禅院长老打起来,他们该怎么办? “子楚,放手。” 姬嘉树挣脱陈子楚的手掌,回过头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楚彦。 楚彦像是捏着羊鞭一样捏着自己的长剑,目光也扫向他。 “那当然是有关系的,”陈子楚到现在都还记得楚彦当时脸上瘆人的笑容。 “之前的场面春华君也看到了吧?那片湖中的神灵差点杀了我们所有人,现在还不能确定应龙神是否真的已经泯灭了,如果你们现在过去再激怒点什么,那么我们所有人都要跟着送葬。” 楚彦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澹澹开口,“如果我没记错,之前跳下湖的人,是两个水法者一只神兽。你们这群人的水性还不如那三位,去凑什么热闹?” “如果水下真的无事了,那三位自然能自己出来,根本不需要你们去救。” 楚彦的话说的他们这些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姬嘉树静静盯着挡在前路的男人,良久,垂下视线,“那我们就先等一会儿。” 陈子楚目光闪动,他知道姬嘉树为什么会做出让步。 以姬嘉树的心情,应该恨不得早一刻找到嬴抱月,但李稷和嬴抱月不在的情况下,变成了他要背负他们所有人的安危的情况。 楚彦说的话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更重要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剑表现出了实实在在的威胁之意。 他们所有的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是此人的对手。 如无必要,还是不能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为了他们所有人的安危,姬嘉树当时忍了下来。 但连陈子楚都没想到,他们这一等,就是大半天。 要落下地平线,姬嘉树终于还是忍不了了。 陈子楚拽着姬嘉树的手臂,脑门冒汗。 他理解姬嘉树的心情,但万一姬嘉树和禅院长老打起来,他们该怎么办? 制大 制枭。“子楚,放手。” 姬嘉树挣脱陈子楚的手掌,回过头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楚彦。 楚彦像是捏着羊鞭一样捏着自己的长剑,目光也扫向他。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四章 尾随 “啊,终于出来了。” 嬴抱月等人踏着破碎的断龙石走出峡谷,陈子楚回望着身后的峡谷,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他们在这座峡谷内总共只待了三天左右,但却让人觉得格外漫长。 感到如释重负的不只他一人,众人都宛如刑满释放一般,纷纷垂下肩膀,大口喘气。 众人出了峡谷后并未停留,而是一直沿着山脊的方向向山顶走去,不久就攀上一处高地。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走到一处遍布着大石块的山冈上后,嬴抱月停住了脚步。 她回过头来安抚地拍了拍肩上挣动着的“包裹”,望向众人道,“大家都累了好几天了,现在已经到了安全地带,我们休整一下再走吧。” 众人欣然同意,或坐或卧,在山冈上休息了起来。 绷紧的精神稍稍放缓,耶律华许义山孟诗等人几乎一靠着石头坐下就睡着了。 姬嘉树没有睡,找了一片草地席地而坐,闭目调息。 真元运转一周天后,他睁开双眼,看向四周。 眼前景色开阔,身边同伴的脸色也都晴朗了许多,姬嘉树神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但他往山冈下扫了一眼,心头微缩。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起身向歇在前方石块下的嬴抱月身边走去。 嬴抱月正抱着怀里的黑布包裹轻声说着些什么,李稷则靠在十几丈外的石头后,只露出一个背影。 “抱月。” 姬嘉树打了个招呼,在嬴抱月身边坐下。 嬴抱月抱着包裹的双臂收紧了些,里面动着的活物似乎也僵住了,一动不动。 “怎么了?” 草坪上已经响起了陈子楚等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嬴抱月打量着姬嘉树眼下的青黑,轻声问道,“睡不着吗?” 姬嘉树点点头,苦笑道,“我总觉得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这里很安全,我能保证。”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四周,她以为是之前几天的经历给姬嘉树造成了精神创伤,安慰他道,“嘉树,放宽心,我们已经从那座峡谷里出来了。” “出来是出来了,”姬嘉树朝山坡下看了一眼,笑意苦涩,“可那个人怎么办?” 之前离开的禅院弟子不知去哪了,不在他们附近,但问题是,楚彦在。 这个人在峡谷中并未再攻击他们,但就在他们出来后,他也跟着出来了。 姬嘉树原本还担心这人出来后呼唤其他禅院弟子,那他们之间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却没想到楚彦什么都没做。 只是……他也没离开。 此人远远的缀在他们这群人之后,没发动攻击,却跟了他们一路。 姬嘉树简直被跟得毛骨悚然。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办……” 其实嬴抱月也觉得挺头疼的。只因楚彦不彻底离开,她就不敢放小龙出来,小家伙已经快在黑布里捂疯了。 但楚彦没有主动发动攻击,他们跑去主动驱赶他…… 那就和挑衅无疑了。 “先别管他。” 嬴抱月未曾作声,远处李稷的声音传了过来。 姬嘉树一愣,抬头看向前方石后的那个背影。 李稷没有回头,注视着山坡下楚彦的背影淡淡开口。 “我会提防着此人,他若有轻举妄动我会出手,你们先不用管他,尽管休息吧。” 姬嘉树目光顿时有些复杂。 他走到李稷身边,望向山坡下方目不斜视道,“我不是怕这个人。” “我知道,”李稷朝嬴抱月的方向看了一眼,拉起一个屏障。 姬嘉树注意到他的动作,目光一时间更加复杂。 李稷做完这些才看向姬嘉树的侧脸,“你是发觉,这个禅院长老看抱月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吧?” 姬嘉树心头猛地跳了一下,抬头定定望着李稷的眼睛。 原来,李稷也早就看出来了。 “他不是对我们这些人感兴趣,只是对抱月感兴趣。” 李稷眺望着楚彦的背影淡淡开口。楚彦背对着他们在山坡下负手而立,看似是在看风景,但李稷很清楚,山坡上发生的一切此人都察觉得清清楚楚。 这家伙放出来探查的真元时刻笼罩在嬴抱月左右,堪称阴魂不散。 姬嘉树咬紧牙关,“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身边没有别的禅院弟子跟着,但这家伙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住了他们,问题此人还实力强劲,轻易驱逐不得。 如果这人真的敢对嬴抱月下手,他倒是能豁出一切和此人拼死一搏。 偏偏此人什么都不干,就这么不松不紧地跟着。 这让姬嘉树的精神难以松弛,备受折磨。 李稷看着他的模样,在心中叹了口气。 “我说了,你先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姬嘉树袖子下的拳头死死握紧,霍然抬头盯着李稷的眼睛,“我不能什么事都让你来干。我才……” 他才是嬴抱月的未婚夫。 保护她,是他的职责。 这后半句话姬嘉树没有说出来,但李稷却倏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稷愣了愣,目光有些复杂。 这一路上他越殂代疱习惯了,但姬嘉树不可能一直这么放任下去,通过之前在峡谷中的历练,这名少年显然也觉醒了。 李稷微微垂下视线,心中有些苦涩,“我……” 姬嘉树看着他的模样,顿时后悔起来,但不等他解释,李稷忽然看向山坡下,目光惊讶。 “怎么了?” 姬嘉树随之望去,也愣了愣。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和李稷的视线,楚彦转过身来,看了他们两眼。随后男人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身离开,走入了山坡边的密林之中。 “走了?” 楚彦的身影消失在了林木的缝隙中。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发愣。 什么都没说,也没拉一个人,就走了? 这名禅院长老,来这座山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真的走了吗?” 这时嬴抱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姬嘉树猛地回过头,犹豫一下刚想开口,李稷沉稳的嗓音却已经传来。 “的确是走了,方圆五里内都没有禅院弟子的气息了,你可以放它出来了。” 姬嘉树被抢先原本有些酸意,但听见后面这句话,他倏然瞪大眼睛。 等等,放谁出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辈分 “嗷呜!” 嬴抱月解开包裹上系着的节,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咆哮着从里面滚了出来。 这个声音惊醒了正在熟睡的陈子楚耶律华等人,连站在远处的淳于夜都看了过来。 而看到滚落到草地上那个“东西”的模样后,所有人都愕然默立,说不出话来。 小龙滚到了草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脑袋四处转动,在重新看见了嬴抱月后,眼睛倏然睁圆,欢叫一声,迈着小短腿朝嬴抱月走去。 “娘亲!” 在看清它的模样之时,姬嘉树等人已经难掩震惊,此时听见它叫的那一声,其他人顿时都石化了,陈子楚甚至双腿打摆子,一跤跌倒在草地上。 “抱、抱、抱月……” 他指着小龙,手指都在不断颤抖,“这是你在水下生的孩子?” 这候 1 7bxwx. 章汜。嬴抱月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该怎么向这位想象力过于丰富的朋友解释。 好在这时她身边白光一闪,花璃从雪兔子变回了人形,瞪了一眼地上的陈子楚。 “蠢材!单看模样就不可能的好吧?” 人是人他妈生的,龙是龙祂妈生的,这小崽子难道长得和嬴抱月很像吗? 听见花璃的呵斥声,其他人这才冷静了下来。 仔细打量了一下朝嬴抱月怀里奔去的小家伙的模样,孟诗浑身一震,“它……它难道是……” 看众人的神情,应该是都已经察觉到小龙和应龙神之间的关系了,嬴抱月苦笑了一声,解释道。 “这是应龙神身躯毁灭后,我在湖底捡到的。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它似乎将我误认成了它的母亲。” 姬嘉树神情有些复杂,“原来如此……它果然是应龙神的……” 是什么他没有说,也没有几个人能搞清楚。 此时小龙已经奔到了嬴抱月的面前,顺着她的大腿就往上爬,蹭蹭爬进了她的怀中。 嬴抱月伸手托住他,目光有些无奈。 “这还真的是把你当成它的母亲了。” 也许是因为同为女子,孟诗一开始还神情畏惧,但看着小龙娇憨的模样,她大着胆子靠近,看着小家伙安静地窝在嬴抱月怀中吃着爪子,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小龙抬头看了她一眼,孟诗顿时吓了一跳。 然而随后小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低头继续啃自己的爪子。 孟诗大为惊讶,伸手又摸了一下。 这次对方毫无反应。 这下惊讶的不只是孟诗,还有花璃。她凑上去,又伸手想摸它的鼻尖,小龙抬头瞪了她一眼,但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恼怒。 花璃大着胆子摸了一下,小龙只是厌烦地望了她一眼,却并未反抗。 “哇!” 花璃激动起来还想去摸,但这次手掌却被嬴抱月抓住。 “够了,”嬴抱月目光无奈,“别太折腾它。” 花璃只好作罢。 看着两位姑娘的举动,陈子楚心里也痒痒起来,他大着胆子靠近嬴抱月,朝小龙的脑袋伸出手…… 然而正在嬴抱月怀中独自嬉戏的小龙倏然抬起头,明亮的眼睛如一柄利剑,静静注视着他。 陈子楚吓得腿软,不禁后退一步。 原本也想摸的耶律华许义山等人也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嘉树、嘉树,你去试试。” 陈子楚猛推姬嘉树。 “喂,为什么要我去试?”姬嘉树皱紧眉头,恨不得给这个损友一脚。 “为什么?抱月是它干娘的话,那你不就该算是它的干爹吗?”陈子楚理直气壮道。 李稷站在一边,摸着剑柄的手指定住。 “你都在乱说些什么……” 姬嘉树大窘,这下他是真想将陈子楚的嘴给缝上了。 “我有说错什么吗?”陈子楚耸耸肩,“不然的话,那小家伙要叫你什么?” “叫……” 姬嘉树愣住,抱着小龙的嬴抱月也愣了愣。 “对哦,它该叫我们什么?” 被陈子楚插科打诨这么一闹,连花璃都感兴趣起来。她指着自己的脸,朝嬴抱月怀里的小龙道,“叫……” 她犹豫了一下,“叫姨姨。” “花璃,别胡闹。” 嬴抱月有些无语,这家伙现在不怕应龙了?有这么给自己抬辈的吗? “不然它应该叫我什么?” 花璃双手一摊,“我好歹是你的长辈,它叫你娘亲,如果我和它平辈或者晚辈,那辈分可不就乱了?” 这么整不是更乱吗? 嬴抱月刚想说话,没想到怀中的小龙抬起头,望着花璃的脸,清脆地叫了一声,“姨……姨。” 花璃大喜过望,一边的陈子楚也大喜过望,将姬嘉树拽到了小龙面前,诱哄道,“来,叫他干爹。” “子楚!你再这么闹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姬嘉树甩开他的手, 只要退下,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 “干……爹……” 他抬起头,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只觉五雷轰顶。 不,事实上下一刻就有雷来了吧,专门劈他。 但下一刻,姬嘉树预想的天雷并没有来。 反到是耶律华许义山等人都围了上来,一转下来后,小龙已经认了好多个姨姨叔叔伯伯。 嬴抱月无奈至极,退后了几步,这时她目光一抬,忽然看见了站在人群后的两个人。 一个是淳于夜,一个是李稷。 李稷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走上前来。 认了一堆亲戚的小龙抬起头来,静静看向他。 嬴抱月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震动。 之前在湖底找到李稷的时候,嬴抱月就发现它有些害怕李稷。 但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之前姬嘉树陈子楚这么多人围上来,也不见它害怕,李稷身上又没有杀气,它在害怕什么? 嬴抱月将小龙往上抱了抱,朝走来的李稷指了指,“你应该叫他……” 之前还仿佛是个社交达人的小龙将脑袋埋进了她的怀中,嬴抱月不禁苦笑。 按照之前陈子楚等人的标准,李稷也应当算是它的叔伯辈。 制大 制枭。她等着小龙再叫一次叔叔,然而没想到,下一刻一个蚊子哼一般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哥……哥。” “哥?”陈子楚一愣,下一刻哈哈大笑起来。 “昭华,我们是叔,你是哥,你这辈分一下子降不少啊!”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六章 休整 李稷也愣了愣,但望着面前目光懵懂的小龙,只能苦笑。 “子楚,你胡说什么呢,开玩笑也要有限度。” 姬嘉树出来解围,他瞥了一眼嬴抱月怀中的龙崽,眼中划过一抹敬畏。 “真论起来,我们谁都不配被这么叫。” 在八兽神面前,他们都是晚辈中的晚辈。现在是趁着对方年纪小占她便宜,万一之后应龙神恢复原本的身躯后计较起来,他们这群人还不够神灵塞牙缝的。 “我知道,不过是说笑而已,我们又没谁逼它这么叫。” 陈子楚也有些心有余季,但瞅着嬴抱月臂弯中格外乖巧的小龙,他又放松了下来。 “没事,你看抱月都没说什么。” 陈子楚挺起胸膛,有了底气,“有抱月在不会有事的。” 嬴抱月和八兽神之间的亲近关系,他们一路上都看在眼里,和兽神有关的事听她的准没错。 本来能和兽神和神兽亲近这一点陈子楚觉得就已经强到逆天了,却没想到嬴抱月总是能给人惊喜,这次居然收了个龙儿子。 “别的我不管啊,”嬴抱月笑了笑,抚摸了一下小龙的脑袋,“不过它现在的确还没生气。” 一开始被这只小龙缠上的时候她心中还有些忐忑,但相处了这些时间后,她发现这只龙现在的心智的确还停留在孩童阶段,同时脾气很是温顺,怎么摆弄也不会生气。 说起来,腾蛇曾和她提起过,应龙本就是与世无争的个性,是那种被揍了之后也只会爬回窝里自己舔伤口的温吞龙。 而就是因为她不喜争斗,青龙神当年才会多护着她,生怕她被人欺负了。 可终究,青龙神没能护住这个弟弟。 想到这么一个性情温和的神灵之前被黑泥侵蚀后被逼到那种程度,嬴抱月心中隐隐作痛。 “它虽然不生气,但你们也不能欺负它。” 嬴抱月抱紧怀中的小龙,望向陈子楚等人正色道,“它既然叫我一声娘亲,我就会把它当儿子护着,你们欺负它就是欺负我。” 周围其他少年闻言都有些惊讶,愣了半晌后,陈子楚干笑一声。 “抱月,不愧是你,还没成亲就先当起娘来了。” 那又怎么样,反正这样的事她又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嬴抱月的心声大概只能永远成为心声,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抱着小龙坐下,估计是之前在包裹中挣扎耗费了不小力气,出来后又一转转叫人,小龙阖上眼皮,昏昏欲睡起来。 嬴抱月把它横抱过来,轻轻拍着它的后背。 小家伙很快就睡着了。 “这小东西倒是会享受。” 淳于夜站在人群外,凉凉地飘过来一眼,他目光从嬴抱月身上扫过,“你倒是挺熟练的。” 动作完全不像是一名未婚的女子,倒像是养过好几个孩子似的。 嬴抱月懒得踩他,将小龙哄睡着后,她抬头看向四周渐渐昏暗的暮色。 “天色不早了,我们今日干脆就在这过夜吧,等明白早上再走。” 夜晚走山路很危险,更何况谁都不知道这座山上还有些什么。 楚彦今日白天才离开,禅院众人也需要休整,不可能在今晚就急着和他们见面。 “行,就在这过夜吧,”姬嘉树打量了一下四周,“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 他们在谷中也饿了好几天了,虽然李稷有提供干粮,但修行者想要有力气不能只啃干粮。 “等等,和其他人一起去。” 嬴抱月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可以落单。” 一句话让众人都紧张起来,姬嘉树点点头,叫了许义山一起去山坡下的林子里狩猎。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下,李稷看向嬴抱月,“你是担心再发生在迷幻谷中发生的事?” 嬴抱月点点头。 她抬头看向黄昏中的山嵴,目光有些复杂,“我有一个预感,我们离腾蛇的翅膀已经不远了。” 应龙神应该就是云中君准备的杀手锏,但现在这个杀手锏已经被解决了,不知道云中君有没有准备后手。 越是靠近目标,极越是应该谨慎。 “不远了?” 李稷怔了怔,“你知道腾蛇神的翅膀在哪了么?” “还没有。” 嬴抱月看向在自己怀中呼呼大睡的小龙,“只是我似乎有些眉目了。” 除此之外,神灵之间可以相互感应,小龙也许能够带领他们找到方向也说不定。 只是…… 嬴抱月想起楚彦说的那些话。 楚彦他们这次来狼背山,应该也是为了腾蛇的翅膀。 那么在寻找腾蛇翅膀的路上,他们应该还会和禅院发生冲突。 但不管怎么说,最大的难关已经解决了,接下来的路就快了。 夜色降临,姬嘉树等人打了几只野味, 李稷生起篝火,众人围绕着火堆坐下。 火堆上悬挂着的猎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连小龙都被香味诱得醒了过来,望着火堆上的烤山鸡直咽口水。 嬴抱月笑了笑,撕下山鸡腿递给它,小家伙用爪子捧住,大口大口地撕,吃得满嘴流油。 周围其他少年少女也纷纷大快朵颐。自从到了西戎,众人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好好睡过一次觉。 这候 1 章汜。今日睡了个好觉又吃了顿好饭,体力获得了恢复,脸上都有了笑模样。 此情此景,虽然无酒,但也足以让人醺醺然。 第一轮烤制的猎物吃完了,姬嘉树等人提出再去猎几只,嬴抱月本想阻止,但陈子楚、耶律华包括孟诗在内都兴致勃勃地提出也要去,一时间人多势众,嬴抱月也就没有阻止。 “要我跟着一起去么?” 李稷走到嬴抱月身边,注视着离开的少年人们,轻声问道。 “有这么多人足够了,”嬴抱月笑了笑,“禅院弟子应该不在这附近,就算有神兽什么的,有小龙在也都不敢靠近,没事的。” “这些天,大家的弦都绷得太紧了,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是吗?”李稷应了一声,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怎么了?”嬴抱月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轻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现在明明是那么开心的时刻,你为什么看上去并不开心?” 制大 制枭。李稷静静望着她,“你在担心谁?”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七章 隐忧 火光下,少女的侧脸隐隐绰绰,沉静中有种别样的美。 但就在这如水般沉静的容颜下,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波纹。 李稷望着她的侧脸,目光幽深。 嬴抱月在担心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知道这个人不在他们这些人之中。 从湖中出来之后,她就一直难掩忧心。 嬴抱月抬起头,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火光下,李稷脸上的面具有些狰狞可怖,但那双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双眸,如星子一般熠熠生辉,彷佛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嬴抱月叹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李稷摇摇头,“不明显。” 嬴抱月苦笑,“所以我有的时候会觉得你有点可怕。”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有么?” 李稷愣了愣。 她怕他吗? “骗你的,”嬴抱月笑了笑,“反正我不说的话,你也不会逼我的吧?” “那倒是,”李稷松了口气,轻声问道,“那你这次愿意说么?” 嬴抱月沉默下来,伸手摸了摸忘我地啃着山鸡腿的小龙的脑袋。 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李稷拉起一个屏障,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吃饱后的小龙再次昏昏欲睡,嬴抱月给它擦了擦嘴巴,拍拍它的肚子,“睡吧。” 小龙吧嗒吧嗒嘴睡着了。 李稷在一边耐心地等她做好这些事,望着她的动作,他不禁开口,“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母亲。”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 他指望她和谁生孩子? 李稷一愣,顿觉自己说错话了,他怎么脑袋一热和一个未婚的姑娘说这些? “我……” 李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挽回,嬴抱月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起来,这孩子管你叫哥哥,管我叫娘亲。” 嬴抱月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得意,“这么算起来,你是不是也算是我的儿子了?” “这……” 李稷大窘,“抱月,你怎么也……” 这人不会想让他叫她娘吧? “好啦,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让你叫娘,”嬴抱月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戏谑,“不过……” 不过什么? 李稷紧张起来。 嬴抱月目光忽然重新沉静下来,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叫声姐姐来听听。” 李稷愣住了。 比起娘亲,叫一声姐姐算不了什么。嬴抱月的口气也像是只在和他开玩笑。 可不知为何,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稷只觉心头像是被人勐地撞击了一下。 姐姐。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特殊的称呼。 当然,嬴抱月不可能知道这些。 李稷望着嬴抱月的眼睛,心跳越跳越快。 嬴抱月不可能知道。 只是,为什么,此时看着他的眼神,他有些心慌呢? 注意到李稷直直望着她,嬴抱月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叹了口气,“唉,连叫姐姐都不肯吗?” “抱月。” 李稷缓缓吐出一口气,苦笑一声,“你比我小将近六岁。” 这样大的年纪差距,他当她叔父都行了,这人到底是怎么想起来让他叫她姐姐的? 火光下,少女的侧脸隐隐绰绰,沉静中有种别样的美。 但就在这如水般沉静的容颜下,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波纹。 李稷望着她的侧脸,目光幽深。 嬴抱月在担心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知道这个人不在他们这些人之中。 从湖中出来之后,她就一直难掩忧心。 嬴抱月抬起头,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火光下,李稷脸上的面具有些狰狞可怖,但那双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双眸,如星子一般熠熠生辉,彷佛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嬴抱月叹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李稷摇摇头,“不明显。” 嬴抱月苦笑,“所以我有的时候会觉得你有点可怕。”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有么?” 李稷愣了愣。 她怕他吗? “骗你的,”嬴抱月笑了笑,“反正我不说的话,你也不会逼我的吧?” “那倒是,”李稷松了口气,轻声问道,“那你这次愿意说么?” 嬴抱月沉默下来,伸手摸了摸忘我地啃着山鸡腿的小龙的脑袋。 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李稷拉起一个屏障,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吃饱后的小龙再次昏昏欲睡,嬴抱月给它擦了擦嘴巴,拍拍它的肚子,“睡吧。” 小龙吧嗒吧嗒嘴睡着了。 李稷在一边耐心地等她做好这些事,望着她的动作,他不禁开口,“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母亲。”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 他指望她和谁生孩子? 李稷一愣,顿觉自己说错话了,他怎么脑袋一热和一个未婚的姑娘说这些? “我……” 李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挽回,嬴抱月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起来,这孩子管你叫哥哥,管我叫娘亲。” 嬴抱月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得意,“这么算起来,你是不是也算是我的儿子了?” “这……” 李稷大窘,“抱月,你怎么也……” 这人不会想让他叫她娘吧? “好啦,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让你叫娘,”嬴抱月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戏谑,“不过……” 不过什么? 李稷紧张起来。 嬴抱月目光忽然重新沉静下来,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叫声姐姐来听听。” 李稷愣住了。 比起娘亲,叫一声姐姐算不了什么。嬴抱月的口气也像是只在和他开玩笑。 可不知为何,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稷只觉心头像是被人勐地撞击了一下。 姐姐。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特殊的称呼。 当然,嬴抱月不可能知道这些。这候 章汜 李稷望着嬴抱月的眼睛,心跳越跳越快。 嬴抱月不可能知道。 只是,为什么,此时看着他的眼神,他有些心慌呢? 注意到李稷直直望着她,嬴抱月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叹了口气,“唉,连叫姐姐都不肯吗?” “抱月。”制大 制枭 李稷缓缓吐出一口气,苦笑一声,“你比我小将近六岁。” 这样大的年纪差距,他当她叔父都行了,这人到底是怎么想起来让他叫她姐姐的?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八章 因果 即便李稷不太关心政事,但前秦王嬴晗日和落难公子嬴珣之间夹杂了两辈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他多少还是知道点的。 从恨不得对方死无葬身之地到亲自迎回宗室封为郡王,不得不说前秦王嬴晗日的这波操作转变实在太大,差点惊掉其他六国王室的下巴。 “抱月,你是觉得嬴珣公子这王位来得蹊跷?” 之前在南楚的时候,李稷就发现比起亲兄长嬴晗日,嬴抱月反而和嬴珣感情更好。望着沉静地盯着火堆的少女的侧脸,他不禁如此问道。 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这点太明显,我倒不担心这个。” 别说封王了,嬴晗日就算遣个使者去南楚问问嬴珣的身体情况,那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嬴珣在此之前,连踏入前秦国境一步都不被允许,可就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嬴晗日不带允许嬴珣踏上前秦的土地,甚至还恢复了他宗室的地位。 这态度堪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事有反常必有妖,但嬴晗日的这波操作因为太过反常,反而正常了。 嬴珣身后站着不少人,这点嬴抱月是知道的。 故而如果嬴晗日的这次封王真的别有用心,是为了将嬴珣骗到前秦再杀害,那即便嬴珣脑袋一抽答应了,依附于嬴珣的那群人也不会答应,绝不会给他去的。 可万流云捎来的密信里写到,嬴珣不仅真的到了前秦,还参加了嬴晗日在都城贵阳举行的封王大典。 那么比起来单方面的迫害,嬴抱月更倾向于这是一场合谋。 嬴珣不是接到了嬴晗日的旨意才回到了前秦,他应该是在高阶大典结束后就去了前秦,同时嬴珣一派的人开始行动,和嬴晗日达成了协议。 嬴抱月凝视着燃烧着的火堆,童仁里也有一簇小小的火焰在燃烧。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嬴晗日对嬴珣的这次封王,只是一场利益交换。 嬴晗日之所以痛恨嬴珣,就是因为嬴珣的存在对他的王位造成了威胁,换言之,是他的利益有受到损害的风险。 可如果嬴晗日已经有了男性子嗣,那么从礼法上,嬴珣的存在已不对他造成直接威胁。 嬴昊当初之所以被天下人认为其得位不正,就是他的王位近乎于兄终弟及,在礼法上的正统性远不及父死子继。 就这样,嬴昊还算是从自己父亲手里接过王位,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可到了嬴晗日这一代情况又不一样了,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只有他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嬴珣才有继位的可能。 如果他有了儿子,嬴珣还要抢他的王位,那么嬴珣反而就成了乱臣贼子。 嬴珣之所以会受秦人推崇,就是靠着他父亲嬴苏留下的德行口碑,所以他必须一辈子保持着在道德上的完美,不得违背礼法一步。 故而如果嬴珣成为了乱臣贼子,那追随他的那些人会瞬间如鸟兽散。 算一算嬴晗日的皇后怀孕的月份不浅了,有些道行高深的巫医或者修行者,恐怕能看出蛛丝马迹来。 嬴抱月推测嬴晗日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胎儿的性别,一时间对自己信心大增,对嬴珣的忌惮大大降低。 王位的利益不是主要矛盾了,以嬴晗日的德行,估计注意力都放到了另一个地方。 嬴晗日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一是兵,二是钱。 嬴珣一派估计是许给他了这两样东西中的一样,或是都给了,换来了这个郡王之位。 头脑简单性情贪婪的嬴晗日,恐怕还只将其当成了一场卖官鬻爵。 邑七百户…… 嬴抱月记得很清楚,按照大秦律,郡王的封邑至少是一千户起步。 估计是嬴晗日得了好处,却又舍不得给嬴珣那么多的食邑,干脆就扣了三百户。 看似精明,却直接将脸丢到了全大陆。 “这郡王位虽然难得,但并不让人意外。”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注视着眼前明明灭灭的火光。 “我只是在想,背后的那两派到底想要干什么。” 说来残酷,可嬴晗日也好嬴珣也好,都不过是两尊傀儡。嬴珣被前秦遗老操纵着,嬴晗日则被藏于幕后的西戎人操纵着。 嬴珣一派的手段目前看来还算是比较高明,可嬴晗日是个傻子,他背后的西戎人并不是。 尤其是按照之前的推测,不在西戎的云中君,此时正位于前秦境内。 也就是说西戎人眼睁睁看着嬴珣封王,并未阻止嬴晗日。 这是为什么? 在这场博弈中,无数人都想做黄雀,可到底谁又是谁的黄雀? 嬴珣一派的小心思,湖弄嬴晗日还可以,却湖弄不了云中君。 那云中君放任嬴珣进贵阳,所图为何? 嬴抱月抱紧自己怀中的小龙。 “李稷,楚彦他们这次来,应该是为了取回藏在狼背山上的腾蛇翅膀。” 李稷点点头, 这点不难推测。 “所以你是担心楚彦等人先我们一步拿到腾蛇神的翅膀?” 嬴抱月摇摇头。 她看向李稷的眼睛,“你猜,为什么禅院这个时候想要来取回腾蛇的翅膀?” “为什么?” 李稷一愣,“不是因为腾蛇神翅膀的位置暴露了吗?” 嬴抱月摇摇头。 云中君虽然神通广大,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上山前的事,楚彦等人是先于他们到达狼背山,一开始也没有和他们死斗。 这候 17bx*wx*. 章汜。故而楚彦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腾蛇翅膀的藏匿地点已经败露,禅院就是单纯地挑在这个时间来取腾蛇翅膀。 “腾蛇是大秦的图腾。” 嬴抱月望着眼前的火焰,目光沉沉,“别的国家有没有这个传统我不知道,可大秦皇帝登基大典的时候,惯例是需要腾蛇神在上空飞舞。” 这代表着新皇帝被八兽神所承认,受命于天。 虽然这是一条制定后除了嬴帝之外就没皇帝达成的惯例。 可正因如此,如果有腾蛇神当场在天上飞舞,那么不光是多么离谱的皇帝人选,都足以说服百官和百姓了。 “所以,抱月你的意思是……” 李稷来不及问嬴抱月到底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的,就已经纯粹地被嬴抱月的猜测所震惊了。 “我觉得,云中君正在策划一件事。” 嬴抱月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 制大 制枭。“他准备,扶持新王登基。”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九十九章 伏兵 “新王……” 李稷目光闪动,但旋即恢复了镇定,“你是说前秦王后腹中的那个胎儿?” 俗话说主少国疑,没有比襁褓中的婴儿更适合作为傀儡的了。 前秦和北魏的这场联姻本就暗含古怪,按照耶律华的说法,和亲一事是他父王在被禅院控制的时候安排的,前因后果北魏王是全都不记得了。 耶律静并不是耶律朗的亲生女儿,但的确是北魏宗室女,以和亲的传统而言倒也不算是欺骗,既然人已经嫁出去了,北魏总不能再要回来,只能就这么将就着。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那个胎儿,只是现在……” 嬴抱月望着李稷,脑海中盘旋着太多想法,欲言又止。 查出控制耶律朗的人是西戎人后,很多问题已经豁然开朗。 既然与前秦的那场和亲是耶律朗不清醒的时候安排,那么真正安排耶律静嫁给嬴晗日的,是西戎人。 一切都云中君在背后操纵。 那么那个耶律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耶律静,嬴抱月保持怀疑。 以西戎人的作风,杀掉真正的耶律静换上自己人的操作,完全是有可能的。 嬴晗日从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致力于造子嗣,一直都没有成功,偏偏耶律静一嫁过来就成功了,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管是从科学还是玄学出发,耶律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恐怕都有问题。 这个有问题的孩子,又是西戎人一手创造的。 正常来看,云中君怎么都应该是想将这个孩子推上王位的。 他之前的举动不仅处处显露出这个目的,甚至有些操之过急。 比如嬴抱月就没想通,离前秦王后的预产期明明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怎么云中君就已经提前跑去了前秦呆着,还不走了。 他很闲吗? 显然不可能。 那原因恐怕只有一个,耶律静肚子里的孩子估计出了问题。对于这样一个怀孕过程很是蹊跷的孩子,能出的问题很多,嬴抱月并不能确定是哪种。 但再严重的问题,对云中君而言该不是问题。 阿房宫对他而言应该就和纸湖的一样,哪怕耶律静在分娩前流产,嬴抱月都相信他能整出一个假孩子带进来。“新王……” 李稷目光闪动,但旋即恢复了镇定,“你是说前秦王后腹中的那个胎儿?” 俗话说主少国疑,没有比襁褓中的婴儿更适合作为傀儡的了。 前秦和北魏的这场联姻本就暗含古怪,按照耶律华的说法,和亲一事是他父王在被禅院控制的时候安排的,前因后果北魏王是全都不记得了。 耶律静并不是耶律朗的亲生女儿,但的确是北魏宗室女,以和亲的传统而言倒也不算是欺骗,既然人已经嫁出去了,北魏总不能再要回来,只能就这么将就着。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那个胎儿,只是现在……” 嬴抱月望着李稷,脑海中盘旋着太多想法,欲言又止。 查出控制耶律朗的人是西戎人后,很多问题已经豁然开朗。 既然与前秦的那场和亲是耶律朗不清醒的时候安排,那么真正安排耶律静嫁给嬴晗日的,是西戎人。 一切都云中君在背后操纵。 那么那个耶律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耶律静,嬴抱月保持怀疑。 以西戎人的作风,杀掉真正的耶律静换上自己人的操作,完全是有可能的。 嬴晗日从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致力于造子嗣,一直都没有成功,偏偏耶律静一嫁过来就成功了,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管是从科学还是玄学出发,耶律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恐怕都有问题。 这个有问题的孩子,又是西戎人一手创造的。 正常来看,云中君怎么都应该是想将这个孩子推上王位的。 他之前的举动不仅处处显露出这个目的,甚至有些操之过急。 比如嬴抱月就没想通,离前秦王后的预产期明明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怎么云中君就已经提前跑去了前秦呆着,还不走了。 他很闲吗? 显然不可能。“新王……” 这候 m 章汜。李稷目光闪动,但旋即恢复了镇定,“你是说前秦王后腹中的那个胎儿?” 俗话说主少国疑,没有比襁褓中的婴儿更适合作为傀儡的了。 前秦和北魏的这场联姻本就暗含古怪,按照耶律华的说法,和亲一事是他父王在被禅院控制的时候安排的,前因后果北魏王是全都不记得了。 耶律静并不是耶律朗的亲生女儿,但的确是北魏宗室女,以和亲的传统而言倒也不算是欺骗,既然人已经嫁出去了,北魏总不能再要回来,只能就这么将就着。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那个胎儿,只是现在……” 嬴抱月望着李稷,脑海中盘旋着太多想法,欲言又止。 查出控制耶律朗的人是西戎人后,很多问题已经豁然开朗。 既然与前秦的那场和亲是耶律朗不清醒的时候安排,那么真正安排耶律静嫁给嬴晗日的,是西戎人。 一切都云中君在背后操纵。 那么那个耶律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耶律静,嬴抱月保持怀疑。 以西戎人的作风, 杀掉真正的耶律静换上自己人的操作,完全是有可能的。 嬴晗日从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致力于造子嗣,一直都没有成功,偏偏耶律静一嫁过来就成功了,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管是从科学还是玄学出发,耶律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恐怕都有问题。 这个有问题的孩子,又是西戎人一手创造的。 正常来看,云中君怎么都应该是想将这个孩子推上王位的。 他之前的举动不仅处处显露出这个目的,甚至有些操之过急。 比如嬴抱月就没想通,离前秦王后的预产期明明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怎么云中君就已经提前跑去了前秦呆着,还不走了。 他很闲吗? 显然不可能。 那原因恐怕只有一个,耶律静肚子里的孩子估计出了问题。对于这样一个怀孕过程很是蹊跷的孩子,能出的问题很多,嬴抱月并不能确定是哪种。 但再严重的问题,对云中君而言该不是问题。 制大 制枭。阿房宫对他而言应该就和纸湖的一样,哪怕耶律静在分娩前流产,嬴抱月都相信他能整出一个假孩子带进来。 那原因恐怕只有一个,耶律静肚子里的孩子估计出了问题。对于这样一个怀孕过程很是蹊跷的孩子,能出的问题很多,嬴抱月并不能确定是哪种。 但再严重的问题,对云中君而言该不是问题。 阿房宫对他而言应该就和纸湖的一样,哪怕耶律静在分娩前流产,嬴抱月都相信他能整出一个假孩子带进来。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章 宫闱 姚女官接过楼小楼手中的纸条,打开的时候她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哆嗦。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楼小楼誊抄下来。 看着姚女官盯着纸条上字迹瞧,楼小楼解释道,“这是我从信鸽上截获下来的,为了避免对方起疑,我抄完就又给放了回去。” 姚女官定了定神,“那你怎么知道,还有其他的纸条在?” “原件上有被撕扯过的痕迹,而且我还看见了其他几只信鸽飞过,”楼小楼道,“但那几只鸽子后面都紧跟着黑蛇卫,我不敢截。” 楼小楼声音平澹,但姚女官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的危险。 嬴晗日登基后,彷照大司命林书白的黑虎军,在宫中设立黑蛇卫。但这群人不是守卫边关的兵士,而是专门负责保护嬴晗日的贴身暗卫,其中不仅有高阶修行者,还有不少修炼邪术的宦官。 黑蛇卫杀人可以不请示,只要判断有人对嬴晗日的安全有威胁,就可以先斩后奏。这群人平日里在阿房宫中上下游走,杀人于无形,是非常阴邪的存在。 能从黑蛇卫的手下抢出这纸条来,简直非胆大包天者不能为之。 姚女官心跳加速,望着楼小楼眉头紧锁,“就算是为了完成殿下的嘱托,但你难道忘了殿下要求我们首先要记着自保的么?你这么冒险,出事了怎么办?” 眼前这座王宫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但重新回来后,姚女官却只觉得这里就是一座阴森森的监狱,异常陌生。 如果楼小楼被抓,她一个人被困在这里,那真生不如死。 “没事,我有分寸,”楼小楼望着姚女官手中的纸条,催促道,“殿下的锦囊呢?快拿出来比对一下。” 他当然知道他之前的举动冒险,但他们到了阿房宫快三个月了,嬴抱月交代的事一点进展都无,他心中实在是着急,这才抓住了机会铤而走险。 “锦囊在这。” 姚女官抚了抚胸口,解开衣衫里复杂的绳结,从内衫最隐蔽的口袋里掏出两枚锦囊。 其中一枚式样精致但布料陈旧的她掏出来后又小心地放了回。那枚锦囊楼小楼也十分眼熟,他不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但知道姚女官一直珍惜地带着它,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放回去那枚自己的锦囊后,姚女官拿起手中另外那枚布料较新的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张黄纸来。 展开后,只见那黄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少药材的名字。 “这是殿下亲手写的……” 楼小楼紧盯着黄纸上嬴抱月的笔迹,屏住了呼吸。 姚女官也有些激动,借着微弱的月光,两人仔细比对起黄纸和纸条上的内容来。 片刻之后,姚女官抬起头,直直望着楼小楼的眼睛。 “对上了。” 楼小楼带来的纸张上写着的也是药材的名字。姚女官和楼小楼并不通医理,但他们都识字。 嬴抱月给他们的那枚锦囊上手写的药材名,全都是分门别类地进行排列,哪一味药有什么功能,都有注解。 通过比对,姚女官很快找到了楼小楼带来的那张纸条上的几味药材属于哪一类。 望着那几个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候 1 7b x w x 章汜。“催、催产。” 楼小楼闻言童孔微微收缩,“你待在王后娘娘身边,有看到什么端倪吗?” 之前嬴抱月安排他们回前秦打探消息,给他们进行了分工。他们按照嬴抱月的安排,经过一段时间异常艰辛的努力,终于埋伏进了他们现在的位置。 姚女官顶替了另外一名宫女的身份,进入前秦王后所居住的临华殿,成为临华殿的侍女。 而他则顶替了一位武官的身份,成为了临华殿外围的侍卫。 顶替他人身份有危险,所以他们一开始顶替的都是临华殿的边缘人。因为在这宫中还是有不少人认识他们的,故而他们都戴了嬴抱月所制的人皮面具。 但不得不说,姚女官在王宫中的能力比他更强,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从只负责洒扫的外围宫女,混成了王后耶律静的贴身宫女,深受对方信任。 他则只能守在外围,最多截获一些密信。之前楼小楼也曾想过混入黑蛇卫中以求获得更多的情报,但被姚女官拼死阻止,只得作罢。 楼小楼看向姚女官手中的纸条,他今日截获的这书信,其实也出自前秦王后之手。 耶律静虽然是正儿八经的王后,但在住在临华殿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各自都发现了这名王后的异常。 耶律静作为孕妇,一旦身体不适,她却不会第一时间叫御医,反而只会去找两个人。 一人叫石三,是嬴晗日专门派来保护耶律静的黑蛇卫副统领。 另一人叫缙云,这人来头就大了,是一名术士,据说可以通神,能和天上的仙人对话。 此人来到阿房宫不到一个月,却已经被嬴晗日奉为座上宾,日日都要见此人讨论仙法,还在阿房宫中专门为此人开辟了一个台子,称为蓬来台。 嬴晗日赐给缙云千两黄金,让他专门在这座台子上炼丹,前几天还对众臣说要将其封为国师。 楼小楼作为一名边缘护卫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有个老大臣听闻了这句话,直接在大殿上撞了柱子,虽然人当场没死,但以那老臣的年纪,离死也不远了。 此事也因此闹得满城风雨。 然而作为临华殿的护卫,楼小楼却还未亲眼见过这位缙云。 耶律静在腹痛或者身体不适的时候,就会叫人去请缙云来,但缙云却一次都没有应,只是遣人委婉回绝王后的邀请,一般说自己忙于炼丹或是让王后去找御医云云。 耶律王后叫不来缙云,就只好叫负责保护自己的石三来。而她叫石三做的事,一般只有一个,就是往宫外送信。 前秦王后居然能将信送往宫外,楼小楼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 更让人震惊的事还在后面,石三帮耶律王后送信这件事,还是全程瞒着嬴晗日的。 至于为什么嬴晗日派来的暗卫做事反而会绕过他这个主子…… 楼小楼虽然不通男女之事,但他过于耳聪目明,在一次石三进入临华殿后,不幸听见了真相。 如果他没有猜错…… 制大 制枭。嬴晗日的这位暗卫统领,已经从前秦王的人,变成了前秦王后的裙下之臣。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零一章 乱象 石三一门心思向着耶律静,不仅会帮她传递密信,甚至还会负责接应后续的事宜。 楼小楼经过观察,发现耶律静的密信基本上都是向宫外购置物品,有的是诸如丹砂萤石这样的石头,有的是镶满珍珠水晶宝石的首饰,有时候是药材,还有很多他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儿。 耶律静发出密信的第二天,这些东西就会混在给临华殿送菜的车里进入小厨房,石三会亲自去取来给耶律静送去。 身体不适秘密购置药材楼小楼还能理解,毕竟耶律静是宫内第一个有孕的女子,不少嬴晗日的侍妾和嫔妃都对她虎视眈眈,一掷千金打点御医害她也不是不可能。 耶律静不信任御医,想绕过御医自己熬药,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被御医发现,故而自行购置药材服用,这都还算正常。 这候章汜。但楼小楼不理解的是,耶律静为什么还要从宫外买珍宝首饰? 耶律静作为王后,本身就带有大量的陪嫁,嬴晗日又十分迷恋她,成日里赐给她大量珍宝,整个临华殿里已经堆满了她终身戴不完的首饰。 即便有黑蛇卫配合,但向宫外私自送信到底是死罪。这么危险的途径,正常人最多也就用来保命,耶律静却用其来采购大量无关的东西,是为了什么? 楼小楼不明白。因为嬴抱月给他们的第一封锦囊里只记录了药材,他也就只将注意力放在了和药材相关的密信上。 之前他尝试好几次都失败了,这次终于成功了,却没想到一下子就赶上最后的关口。 之所以说是最后的关口,其实和嬴抱月交给他们的这些锦囊有关。 刚刚辨认完密信上药材的姚女官目光还有些恍忽,楼小楼深吸一口气,解开甲胃从自己怀中也取出了一只锦囊来。 这只锦囊和姚女官拿在手上的那只式样相彷,但颜色却要深上许多。 楼小楼怀中其实还藏着一只,颜色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看见楼小楼掏出的第二只锦囊,姚女官童孔收缩了一下,“现在打开么?” “嗯,”楼小楼点了点头,目光郑重。 “这也是殿下的吩咐不是吗?” 他看向姚女官拿在手上的那张黄纸,在写着“催产”字眼的那排药材下,写着一行红字。 “当御医开出此类药材时,打开第二只锦囊。” 嬴抱月之前在派他们回去前秦的时候,总共交给了他们三只锦囊,姚女官一只,他两只,顺序按照颜色由浅到深排列。 嬴抱月交代,等他们进入阿房宫靠近了前秦王后之后,就可以打开第一只锦囊,而后续两只锦囊的打开时间,则都写在前一只锦囊的末尾。 楼小楼望着黄纸上嬴抱月留下的笔迹,他今日获得的密信,其中的药材虽然不是御医所开具的,却也正是耶律静所需要的。 按照嬴抱月吩咐,当耶律静开始服用催产药的时候,就可以打开第二只锦囊。 “阿姚,我手笨,还是你来开吧。” 楼小楼将神色锦囊递给姚女官。 姚女官接过,手抖得更厉害了。 “怎么这么快就……” 她没想到,楼小楼第一次截留密信成功,里面的内容居然正好就是开启下一封锦囊的钥匙。 她颤抖着手一边去解锦囊上的丝线,一边不安地问道,“小楼,你说王后娘娘要催产药,她是不是要生了?” 可现在距离太医诊断出王后分娩的时间,足足还有两个月啊! 她也没有从耶律静身上察觉出什么异常,故而现在心中全是迷惑。 “我也不懂这些,”楼小楼抓了抓脑袋,他毕竟是没有娶过妻生过子的人,“女人吃了催产药,是会立刻就生吗?” “这……” 姚女官犹豫了一下,“好像是分立即的和非立即的……” 她对医理是实在不通,但以前听老嬷嬷们详聊的时候,曾经听过一耳朵。就和毒药也分慢性毒药和急性毒药相彷,催产药也有那烈性的和温吞的。 烈性的催个不好到生产的时候很可能一尸两命。 耶律静想来也不会好日子不过想着早死,很可能是选用了药效较轻的催产药。 只是…… 姚女官正想着,指尖一动,最后一道绸带解开,锦囊打开了。 里面是一张红纸。 楼小楼也紧张起来,望着这张红纸,吞咽了一口口水。 姚女官打开红纸,勐地一愣。 眼前的红纸,居然是空白的。 只在页首的位置,写着三个清丽的小字。 “给穆由。” “穆由是谁?” 姚女官脑袋一时间没转过来。 “就是住在迷雾岭的穆老将军,”楼小楼一边说, 一边死死盯着眼前空白的红纸。 “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将这封信送给穆老将军?” 姚女官迟疑地问。 “应该没错,”楼小楼点头。 “可这封信上什么都没写啊。”姚女官有些傻眼。 “并非什么都没写,”楼小楼凑近了些,仔细地闻了闻。 “这封信应该是一种草药的汁液写的,”他解释道,“等到了对方的手里,穆老将军应该知道如何浸泡,让其显露出字来。” “原来如此。”姚女官松了口气。 她将红纸递回楼小楼手中,“可殿下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做这些?” “我也不知道,”楼小楼摇头。 如果说之前第一封锦囊他们还有些头绪,第二封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对了,第三个要怎么打开?” 两人这才想起看红纸的下方,果不其然在里面发现了一行小字。 “等亲眼见到穆由后,可打开第三个锦囊。” “亲眼见到……” …… …… 楼小楼愣了愣,也就是说嬴抱月当时就能确认穆由会出山,还会确认他会来到前秦,来到这阿房宫来? 姚女官也有些震惊,两人面面相觑后,远处忽然响起宫人的打更声。 她慌忙将红纸推进楼小楼怀里,“我要走了,这一封信……交给你了。” 制大 制枭。他们两人中,能往外寄东西的,就只有楼小楼。 “我明白,”楼小楼放心地将文件收好,只是……他思乡的感情实在复杂。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大月谣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零二章 暗夜 “你是说,你在前秦王宫里安排有人?” 狼背山上篝火边,听完嬴抱月的话,李稷微微睁大眼睛。 按照嬴抱月的说法,她安排人卧底阿房宫的时候连高阶大典都还未举行,嬴珣等人更是还没动作,她那么早就派人过去,这到底是提前预料到了多少步啊? “也不算是安排好了,”嬴抱月苦笑道,“我只是交了几个锦囊给他们,剩下的就全靠他们自己发挥了。” 她也不知道姚女官和楼小楼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到底有没有得以靠近前秦王后。 为了保证那两人的安全,她没有要求他们定期给她送信汇报进度,事实证明,以她之后的那些处境来看,她也收不到那两人的信。 自从那两人去了前秦,他们之间就一直是音讯全无的状态。 她当初之所以派他们去前秦,是不想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中阶大典结束后,她已经有了足够自保的能力,身边并不再需要那么多人保护她。 楼小楼和姚女官熟悉阿房宫内的情况,将他们放在她身边反而是浪费他们的能力。而她因为参加大典,几乎游历了遍了长城内六国,却唯独前秦那边势力空虚,不如派他们回去阿房宫,反而更容易做出一番成绩来。 即便如此,听完嬴抱月的叙述,李稷心中有些感慨。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个人到底还做了多少安排? 这份缜密和预见的能力以及对大陆局势的掌控力,以她的年纪而言实在是太过难得。不禁让他怀疑,这个人真的只有十五岁吗? 不过听说当年大司命的徒弟少司命就是年纪轻轻多智近妖,十四五岁就能掌管百万大军,眼界广博,独具手腕,小小年纪却比五十岁的老将还要稳妥。 想起这个人名号,李稷目光一冷,原本有些激动的心跳平复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那人多智近妖,不择手段,才能暗算了他心中无所不能的李昭。 “李稷,你怎么了?” 察觉到了李稷身上倏然泛起冷意,嬴抱月一愣,不禁问道。 “没什么。” 李稷低下头掩起眼中的情绪,“只是想起了一点往事。” 他以前想起往事的时候,往往都是眼神眷念,气息温暖,从未显得如此冷若冰霜。 嬴抱月微微攥紧手指,难道说,他刚刚想起的人不是李昭? “对了,抱月,你说给了他们锦囊,你都给他们安排了什么任务?” 李稷转移开话题。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主要是让他们去接近我那位嫂子,之后会走到哪一步,我也不知道。” 在高阶大典举行前,从前秦传回来的消息里,耶律静的举动和胎儿的情况还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她凭直觉不太相信。 那三个锦囊的内容,几乎是建立在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情况下书写的。 如果耶律静老老实实的,毫不作妖地将孩子生了下来,没有使用任何特殊的药材,那么楼小楼和姚女官的行动就会永远停在第一个锦囊,不会深入。 可如果耶律静没有那么老实,事态向最糟糕的情况下滑落…… 嬴抱月手指收紧,那事态也不是她那三枚锦囊就能解决的,到时候她只能指望那两人见机行事了。 “最糟糕的情况?” 李稷闻言一怔,“什么最糟糕的情况?” 嬴抱月笑了笑,没有正面作答。 在事情还未发生前,说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事态并不一定甚至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一定会按照人的意愿发展。 “我也并不清楚,”嬴抱月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如李稷所说的,他们身在西戎,即便那边真的出事了,也无法第一时间赶到。 她、楼小楼和姚女官,他们三人组成的这支和亲小分队,在她的计划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分工。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比如,找回腾蛇的翅膀。 “嘉树他们大概快回来了。” 嬴抱月的目光彻底清明了下来,她望着怀中熟睡的小龙,摸了摸他的头,“阿稷,你也快去休息一下吧。” 休整的时间是短暂的,明日一早,他们就要重新出发了。 “好。” 李稷口上应着,但望着身边少女的侧脸,他忽然出神了。 嬴抱月望着小龙的眼神,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熟悉。 他在哪里,曾经见到过这样的眼神? 那样温柔又慈爱的眼神,似乎刻在他模糊又清晰的那段记忆里,他到底…… 不等李稷想起来,嬴抱月注意到他的眼神,蹙眉看向他,“阿稷?” 这人一直这么直勾勾盯着她做什么?看得她心发慌。 “没什么。” 这时远处传来姬嘉树等人的脚步声和谈笑声,李稷咳嗽一声,站起身,“你休息吧。” 刚刚,大概是他的错觉吧。 …… …… 月色渐渐的淡了。 山坡上,空气中烤肉的香味还未完全散去。草地上少年们相与枕藉,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呼呼大睡。 嬴抱月抱着小龙,靠在一块大石上,也安稳地阖目而眠。 为了避嫌,李稷和姬嘉树都睡在十几丈外。 此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四周无比安静,只能听见虫鸣,萤火虫在草叶上飞舞。 但就在这时,寂静被打破了。 一个黑影从山坡下浮现而出,一步步向嬴抱月等人的营地走去。 暗夜之中,黑影渐渐靠近。 草地上的所有少年少女都睡得正香,浑然不觉。 一只靴子踩上了草叶,黑影缓缓行走,片刻之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嬴抱月面前。 望着靠着石头睡着了的少女,黑影伫立了一会儿,随后一点点弯下腰,靠近她的脸。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就在他刚弯下腰之时,靠着石头熟睡的少女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黑暗之中,少女的眸子熠熠生辉,清醒异常。 她的瞳仁里清晰地印出一个漆黑的身影。 黑衣人僵住了。 嬴抱月握紧腰边的剑柄,定定望着眼前蒙面的黑影,声音冰冷。 “你是谁?” ------题外话------ 下一章麻烦00:30后观看 第三百零三章 警告 少女的声音无比冷静,但也蕴藏着浓浓的杀意。 只要他一着回答不慎,她恐怕就会立即暴起。 远处李稷和姬嘉树的气息已经发生了波动,应该已经醒来了,黑衣人眯起双眼,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可别喊啊,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男人轻叹一口气,拉下了脸上的面罩。 明月从乌云中挣脱出,照在男人苍白俊美的脸上。 望着那张脸,嬴抱月一愣。 她之前睡得正香,睁开眼却发现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盯着她,吓得险些心跳停止。 李稷就在不远外,却没有事先发现此人,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摸到他们跟前,让嬴抱月如临大敌。 她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人。 石块后传来拔剑出鞘的声音,李稷和姬嘉树都站起了身,看见站在嬴抱月面前的男人,也都愣住。 “楚长老。” 嬴抱月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换了一身夜行衣的楚彦,“你大晚上过来,有何贵干?” 这人难道是后悔了,准备趁着夜色,再次干掉他们所有人。 “楚彦?” 淳于夜也醒来了,望着远处脱下禅院装束的男人,皱紧眉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这什么打扮?禅院长老最近还要兼任杀手么?” 楚彦略显尴尬的一笑。 “嗯……什么?怎么回事?那是谁啊?” 草地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陈子楚等人也醒来了。他们先是吓得大叫了一声,旋即望着楚彦目露疑惑。 被一圈人围观,楚彦更加尴尬了。 他轻咳一声,挂起微笑的面具,“前秦公主,不要误会,在下此次前来并无恶意。” 大晚上的,蒙面穿着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摸进来,偷看她睡觉,然后和她说他并无恶意。 嬴抱月面无表情,这人以为她傻吗? 她原本不想给楚彦看到小龙的模样,这下也被这家伙给看去了,他还能怎么解释? 李稷和姬嘉树听见楚彦的狡辩更是面露愠意,李稷眯了眯眼睛,大步走来。 楚彦彻底无奈了,他叹了口气,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前秦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抱月!” 李稷此时已经走到距离嬴抱月不到一丈的距离,听见此人的离谱要求,他顿时目光一凝,“抱月,不可……” 嬴抱月原本有些犹豫,可就在李稷叫住她的前一瞬,她忽然看清了楚彦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眼前男人的眼神异常的认真,带着孤注一掷和无可奈何。 清澈得完全不像一个禅院弟子。 嬴抱月目光有一瞬的恍惚,她深吸一口气,“好吧。” “抱月?” 李稷愕然看着她的背影。 “没事,阿稷,嘉树,我去去就来。” 嬴抱月收剑入鞘,抱紧怀中的小龙,“放心吧,我带着它去。” “它……” 楚彦这时才看清了嬴抱月怀中抱着的那个东西,虽然他之前有所猜测,但看见实物的时候还是经受了绝大的冲击。 “楚长老,你说借一步说话,是为了不被其他人听见对吧?” 楚彦点头, 嬴抱月拍拍小龙的脑袋,嘴角含笑,“它不是人,我带它去应该没有问题吧?” 这…… 楚彦心情有些复杂,但依旧点头,“没问题。” 0030后换 少女的声音无比冷静,但也蕴藏着浓浓的杀意。 只要他一着回答不慎,她恐怕就会立即暴起。 远处李稷和姬嘉树的气息已经发生了波动,应该已经醒来了,黑衣人眯起双眼,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可别喊啊,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男人轻叹一口气,拉下了脸上的面罩。 明月从乌云中挣脱出,照在男人苍白俊美的脸上。 望着那张脸,嬴抱月一愣。 她之前睡得正香,睁开眼却发现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盯着她,吓得险些心跳停止。 李稷就在不远外,却没有事先发现此人,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摸到他们跟前,让嬴抱月如临大敌。 她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人。 石块后传来拔剑出鞘的声音,李稷和姬嘉树都站起了身,看见站在嬴抱月面前的男人,也都愣住。 “楚长老。” 嬴抱月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换了一身夜行衣的楚彦,“你大晚上过来,有何贵干?” 这人难道是后悔了,准备趁着夜色,再次干掉他们所有人。 “楚彦?” 淳于夜也醒来了,望着远处脱下禅院装束的男人,皱紧眉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这什么打扮?禅院长老最近还要兼任杀手么?” 楚彦略显尴尬的一笑。 “嗯……什么?怎么回事?那是谁啊?” 草地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陈子楚等人也醒来了。他们先是吓得大叫了一声,旋即望着楚彦目露疑惑。 被一圈人围观,楚彦更加尴尬了。 他轻咳一声,挂起微笑的面具,“前秦公主,不要误会,在下此次前来并无恶意。” 大晚上的,蒙面穿着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摸进来,偷看她睡觉,然后和她说他并无恶意。 嬴抱月面无表情,这人以为她傻吗? 她原本不想给楚彦看到小龙的模样,这下也被这家伙给看去了,他还能怎么解释? 李稷和姬嘉树听见楚彦的狡辩更是面露愠意, 李稷眯了眯眼睛,大步走来。 楚彦彻底无奈了,他叹了口气,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前秦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抱月!” 李稷此时已经走到距离嬴抱月不到一丈的距离,听见此人的离谱要求,他顿时目光一凝,“抱月,不可……” 嬴抱月原本有些犹豫,可就在李稷叫住她的前一瞬,她忽然看清了楚彦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眼前男人的眼神异常的认真,带着孤注一掷和无可奈何。 清澈得完全不像一个禅院弟子。 嬴抱月目光有一瞬的恍惚,她深吸一口气,“好吧。” “抱月?” 李稷愕然看着她的背影。 “没事,阿稷,嘉树,我去去就来。” 嬴抱月收剑入鞘,抱紧怀中的小龙,“放心吧,我带着它去。” “它……” 楚彦这时才看清了嬴抱月怀中抱着的那个东西,虽然他之前有所猜测,但看见实物的时候还是经受了绝大的冲击。 “楚长老,你说借一步说话,是为了不被其他人听见对吧?” 楚彦点头, 嬴抱月拍拍小龙的脑袋,嘴角含笑,“它不是人,我带它去应该没有问题吧?” 这…… 楚彦心情有些复杂,但依旧点头,“没问题。” 第三百零四章 毒手 杜子卿一家隐居在遥远的丁零,那两间破旧的帐篷,是她是到了西戎之后,第一个收留她的地方。 刚到西戎时发生的那些事就像是已经过了许久一般,但在丁零遇见的人和事,都铭刻在嬴抱月心中。 丁零。 那里是西戎最遥远的北方,也是她西戎之旅的原点。 她在丁零的故事始于一场贵族的人猎,开始于一个孩童的碧瞳,结束于一位马奴的眼睛。 嬴抱月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除了对她而言重如性命的红玉之外,还有一块硬硬的疙瘩。 那是一个狼头。 嬴抱月攥紧胸口那枚马奴留给她的狼头项链。 这根项链之前在禅院的时候救过她的命。 当时她和淳于夜夜探禅院,遍寻出口不见,是一个看上去是奴隶的老者看见了这个狼头疙瘩后,带着他们找到了出口,他们才得以逃出禅院。 那个时候,嬴抱月就隐约意识到,禅院和丁零的那个马奴之间可能有什么联系。 但她没想到,这份联系最终酿成的是恶果。 “成功大半……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盯着楚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楚彦在心中叹了口气,淡淡开口,“就是字面意思。” “乌禅闾已经抓到了杜子卿,但对方似乎有什么同伙逃掉了,急着找人追踪,这才找到了我这边。” 他带来的这群禅院弟子里有一人精通追踪之术,乌禅闾想找他借人,这才透露了自己任务的进度。 同伙…… 嬴抱月心头紧缩,瞬间就想起了之前那个在杜子卿帐篷里躲避的马奴。 杜子卿被抓,那他的家人呢?桑兰和乌恩其怎么样了? 嬴抱月心中剧痛,但她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她越是表现出对杜子卿等人的重视,就越容易被禅院中人拿捏。 嬴抱月故作冷淡地问道,“你说了那么多,那个叫杜子卿到底是死是活?” 楚彦眸光闪了闪,神情有些复杂,“大概没死,但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被禅院抓到手的人,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乌禅闾没抓到他那个同伙,大概不会弄死他,但倒现在都没抓到人,说明杜子卿没松口。” 乌禅闾必然还是已经将刑堂的十八班酷刑都给杜子卿来了一遍,却依旧拷打不出,百般无奈下才会来找他借人。 以乌禅闾的自视甚高,不被逼到一定程度,是绝不屑于向他求援的。 那么杜子卿现在,大概被折腾只剩下口气了。 楚彦的语气轻描淡写,但话语背后隐藏着的血腥恐怖却令人发指。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这人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禅院弟子。 他也好,淳于夜也好,这群禅院弟子因为从小遭受非人的待遇,所以也不把人当人。 “为什么。” 嬴抱月睁开双眼,“禅院为何要对付此人?” 杜子卿虽然是中原人,但他在丁零已经住了十几年了,且隐居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一直与世无争。连白狼王都放过了他,为什么禅院会突然想起来对他下手? “我不太清楚。” 楚彦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你知道吗?” 嬴抱月袖子下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杜子卿的确十几年来都与世无争,可如果说这段时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那就是收留了她。 嬴抱月的心脏一阵阵的收缩,但面对楚彦窥探的眼神,她只能硬着心肠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此人。” “是吗?” 楚彦知道她口是心非,但不忍心再逼她,低头自顾自道。 “这件事禅主是全权交给了乌禅闾,那家伙和我素有芥蒂,没想到居然会向我求援呢。” 嬴抱月知道楚彦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以她之前和乌禅闾打过的那些交道来看,乌禅闾是个气量狭小又好面子的人,他和楚彦不对付却还能拉下脸来求楚彦,看得出杜子卿那名同伙下落对他而言极重要。 等等。 嬴抱月心头倏然一跳。 云中君交给乌禅闾的任务,到底是针对杜子卿,还是那个同伙? 楚彦话里话外暗示杜子卿受了刑,而从乌禅闾的这些操作中来看,杜子卿简直就像是个寻找其他人的工具人。 嬴抱月攥着狼头的手指收紧,那个马奴…… 难道说将狼头交给她的马奴,才是一切的关键? 可是,他到底是谁呢? 嬴抱月心中有无数个疑问,但面对楚彦灼灼发光的双眼,她深吸一口气。 “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识,楚长老,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这件事么?还有其他的要说么?” “没有了。” 楚彦深深望着她的眼睛,“我半夜前来,只是为了通知你这个消息。” 看的出来,此人应该是刚刚受到消息就来找她了。 嬴抱月心情复杂。 这个人对她的示好她能看得出来,可她也还记得在禅院之中,在迷幻谷外,此人是如何下手狠辣地对付她的。 这个男人就像是一个矛盾体,微笑的面具下,是一口看不透的深潭。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明明是禅院长老,却会帮她呢? 她可以信任他吗? 楚彦凝视着嬴抱月的双眼,他能看出她眼中的挣扎,他在心中微笑了一下,轻声道。 “你不用相信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你不用多想,我今晚来,只是为了将我知道的事告诉你。” 嬴抱月心事被说中,整个人一怔,定定望着眼前人。 她原本以为他是和淳于夜一样的人,但却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我要说的话说完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楚彦直起身,微笑地望着她。 嬴抱月的指尖扎入掌心,“没有。” 其实她有,但正如这个人自己说的,她无法相信他,她如果问了,也许反而会给她在乎的那些人带来灾难。 “是吗?那我走了。” 楚彦转身离开,但就在走出了几步之后,他扶着树转身。 “对了,关于杜子卿的家人……” 楚彦若无其事地开口,“听说就在乌禅闾抓人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女人被那个同伙给一起带走了,下落不明。” 第三百零五章 救援 楚彦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 嬴抱月抱着小龙,定定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四周静谧,萤火虫飞舞,嬴抱月低下头沉默不语。 “娘……亲?” 小龙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冰凉的小爪子贴上她的脸颊,声音软软的,“你……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眼角有些发红,“是娘亲的朋友,遇上了麻烦。” “朋……友?” 小龙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词,它刚想说什么,却忽然睁圆了眼睛。 嬴抱月也察觉到了这个气息,猛地转身,“谁?” “我只是来看看,有人是不是已经掉入禅院的陷阱了。” 男人凉薄的声音传来,嬴抱月吐了口气,无言地望着十步开外扶着树的淳于夜。 “你来做什么?” “谁规定我夜里不能出来溜达了?”淳于夜冷笑了一声,“我只是散步刚走到这里。” 行吧。 嬴抱月有些无语,但她现在没心情和他斗嘴,抱着小龙默默地向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就在经过淳于夜身边的时,他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站住。” 嬴抱月抬起眼皮看他,“什么事?你不继续散步么?” 淳于夜目视前方,“楚彦那家伙人呢?” “回去了,”嬴抱月平淡道。 淳于夜碧瞳微冷,“他和你说什么了?” 你管得着么?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换了个温和的说法,“那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嚯,你倒是和禅院长老之间有秘密了,”淳于夜目光讥讽,“别被人家卖了还帮着数钱。” 别说,这人如果和楚彦遇上,大概他被楚彦暗算的可能性更高。 嬴抱月有些无语,她记得她刚遇见淳于夜的时候,他化名赫连晏,精明狠毒异常,怎么不到半年的时间,却好像变了个人呢? 不,好像也不是这半年变的,就是从西岭雪山回来后变的。 嬴抱月有些走神,胳膊上传来痛感,她连忙挣脱淳于夜的手掌。 “我要回去了。你想散步你继续散吧。” 说完她手足并用向山坡上爬去,小龙吊在她的脖子上。 淳于夜站在山下,看到她爬到了半山腰,绕了圈,从山后面向山上爬去。 …… …… 李稷和姬嘉树等人都没再睡,都睁着眼在坡顶上等她。 草地上重新点起了篝火,看到火光,嬴抱月眼中浮现出歉意。 “你们继续睡就是了。” “没事,天也已经快亮了,”姬嘉树走来,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她身上没有外伤,放下心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 嬴抱月点点头。 李稷也走了过来,伸手把了把她的脉搏。他和姬嘉树一样,都默契地没有问她和楚彦说了些什么。 “天快亮了,昨晚的猎物还剩了一些,我们把剩下的烤了作早饭吧。” 陈子楚提议道。 嬴抱月点头。 众人就又都围坐到了篝火边。 这时,嬴抱月望着一个坐在离火堆较远地方的身影出了神。 他其实一直都在。但从在沙城她和姬嘉树李稷等人重逢之后,这人不知为何就不再靠近她,也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队伍的边缘。 嬴抱月走到他身边,没有坐下,她望着火堆上跳动的火焰,轻声唤道。 “阿恒。” 抱膝安静地坐在草坪上的慕容恒肩膀微微震了震,怔了片刻后,他微微抬起头。 “怎么了?” 嬴抱月抿紧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慕容恒心中一沉,眸光闪了闪,“哪里出事了?” 他低下头,“是丁零还是坚昆?” 嬴抱月一愣,她没想到慕容恒猜得这么快,这么准。 慕容恒从她的沉默中已经得到了答案,抿紧了唇,“看来是丁零。”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熊熊燃烧的烈火,“是杜家出事了?” 看着慕容恒脸上微颤的睫毛,嬴抱月心中黯然,不知该和他如何说起。 “没事,你说吧,我受得住。” 慕容恒望着火舌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杜前辈怎么样了?还有桑兰和乌恩其,还活着吗?” “他们……” 嬴抱月还没来得及说,慕容恒的眼睫颤动得更厉害,“都死了?” “没有,”嬴抱月拉起一个屏障,吐出一口气,“杜前辈落入了禅院之手,桑兰和乌恩其被杜前辈的朋友带走,禅院正在找这三人。” “朋友?” 在杜子卿家中住过时间最长的慕容恒闻言却愣住了,“谁啊?” 他在杜子卿的帐篷里住了半年,却从未见过这人去见什么朋友,或者有什么朋友来找他。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摸了摸胸前的狼头项链,“我只知道,禅院正在全力搜寻此人。 ” 楚彦今晚只是来通知她,乌禅闾毕竟是他的同僚,来找他借的人,他还是会借给乌禅闾。 她不知道楚彦的手下本事如何,但一般主子厉害,手下也差不到哪去。 有了楚彦的人帮忙,乌禅闾找到那个同伙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 在西戎草原上,反抗禅院极为困难,就算杜子卿那位友人是个盖世英雄,可带着一个小孩一名妇人,他注定走不了多远。 慕容恒听明白了,他站起什么,拍了拍袍子上的草屑。 “抱月,我可能无法陪你一起走到最后了。” 慕容恒看向远处的山脊,轻声道。 他本来还想亲眼看到嬴抱月得到腾蛇翅膀的那一幕的,可按现在看来只是奢求。 “没事,”这个决定虽然是她做的,但看到这一幕她还是 在西戎草原上,反抗禅院极为困难,就算杜子卿那位友人是个盖世英雄,可带着一个小孩一名妇人,他注定走不了多远。 慕容恒听明白了,他站起什么,拍了拍袍子上的草屑。 “抱月,我可能无法陪你一起走到最后了。” 慕容恒看向远处的山脊,轻声道。 他本来还想亲眼看到嬴抱月得到腾蛇翅膀的那一幕的,可按现在看来只是奢求。 “没事,”这个决定虽然是她做的,但看到这一幕她还是“没事,”这个决定虽然是她做的,但看到这一幕她还是 第三百零六章 满月 这只猫出现得相当突兀。 谁都没看见它是从哪爬上来的,只是一个回神,它就出现在了那里。 慕容恒之所以能注意到这只猫,就是因为它正好挡在他的前路上。 “这是……虎斑猫?” 嬴抱月等人也都注意到了这只猫,围了过来,诧异地望着这只猫。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但身上布满纯黑色的斑纹图案,很像嬴抱月曾在书中读到过的虎斑猫。 但比起身上独特的花纹,这只猫的仪态更加引人注目。 猫前爪拄地,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宛如小月亮一般,正瞬也不瞬地望着慕容恒。 说来简直诡异,嬴抱月居然从这只猫的眼中,看出了一本正经的神情。 “你是……” 花璃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望着这只猫,眸光闪了闪。 “花璃,你认识它吗?” 嬴抱月仔细端详了一下地上的猫,心中咯噔一声。 这只猫身上的花纹,她不知为何有些眼熟。 花璃目光有些可疑的摇曳,别过头去,“我好像是认识它……” 这时地上一直盯着慕容恒不放的虎斑猫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只十年就把我忘了。” 这是个小男孩的声音,十分稚气。但乍一听见猫咪说话,陈子楚等人还顿时吓得后退好几步。 “猫说、说话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耶律华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在西岭雪山的时候见得还少么?” 远的不说,近的还有嬴抱月怀里抱着的那个呢。 猫不管怎么说比龙可常见多了。 听见对方一开口,嬴抱月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应验了,她无奈地伸手将花璃的脑袋掰了过来,“花璃,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这只猫身上的花纹和白虎神极为近似,且看上去和花璃关系匪浅,几乎可以肯定应该是出身西岭雪山了。 花璃扭回头来,看了地上的白猫一眼,满脸苦大仇深。 “满月,你怎么来了?” 满月? 嬴抱月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白猫,这位神兽叫满月? 她之前倒是从未听说过。 白猫优雅地将前爪交替在胸前,凝视着花璃,“姐姐,您不应该先问我什么时候醒的么?” 姐姐?醒来? 嬴抱月怔了怔,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花璃认命地叹了口气,看向嬴抱月介绍道,“抱月,我介绍一下,他是我的弟弟,名叫满月。他之前一直在飞仙峰的冰层下沉睡,所以你们才没见过他。” 花璃的弟弟? 原来这是只公猫? 嬴抱月打量着地上姿态高贵得像个女王似的的白猫,目光有些惊奇。 她记得花璃的原形是八尾猫,所以这位也是八尾猫? 只是沉睡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花璃看上去好像有些忌讳谈到他? 花璃吐了口气,望向地上的白猫,“满月,那我问你,你为什么醒来了。” “天下王气当生,我就醒来了。” 白猫站起身,满脸高傲。 王气当生? 嬴抱月微微蹙了蹙眉头,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之前在西岭雪山遇见的那只朱厌。 当时那只朱厌在雪上掐断了挂着嬴珣霍湛的绳子,差点害死那两人。 朱厌出,意味着世间将发生改朝换代的兵灾。 而现在这只白猫,又说天下有王气将生。 诸多预兆汇都聚在了一起的,但嬴抱月却很不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说法。 同时她也大概明白了花璃为什么会和这个弟弟不对付,就个性而言,这两位简直判若两兽。 “王气?” 果然花璃嘴角抽搐了一下,一脸无语地皱起眉头,“当初把你埋到冰层里是我不对,但我可不记得你有这种本事。” “哼,”白猫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能埋的了我?天下王道不兴,是我自己懒得出来而已。” 这只猫是真的有点神神叨叨的…… 嬴抱月蹲下身问道,“请问你睡了多久?” 白猫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眼神有些古怪,“二十年。” 二十年? 嬴抱月一愣,那差不多都是前朝覆灭的时候了。之后嬴帝建立了大秦,一统天下,按理说是王道兴盛的时候。如果这神兽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他那个时候不醒来? “好了,别瞎吹牛了,”花璃咳嗽了一声,“满月,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对,是大哥让你来干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是大哥把你挖出来的吧?” 白猫重新端正了姿势,清了清嗓子,看向慕容恒,“你就是慕容恒吧?我是来找你的。” “我?” 慕容恒一愣,“白虎神让你来找我?” “更准确的说,是你的姐姐让我来找你。” 白猫抬了抬下巴,“摸摸你的胸口。” 慕容恒慌忙摸向胸口挂着的那枚灵石, 发现石头居然泛起一股热意。 李稷看到这一幕顿时一愣,也掏出自己怀中的那块灵石。 说起来自从离开白狼王庭后,他就再也没收到过山鬼那边传来的讯息,灵石就像是彻底无声无息一般。他还以为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山鬼和白虎神已经对他们这边的局势失去了掌控。 现在看来,山鬼居然一直都在? 白猫看了一眼李稷手中的灵石,眉毛动了动。 按照山鬼的话说,大概是因为血缘关系,她只能感觉到慕容恒手中那块灵石的消息。 “山鬼一直都在留意你们这边的动向,但因为你们走太远了,她只能察觉到你们大致的位置,却不知道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至少她之前一直都能知道一行人走到了哪里,知道慕容恒还活着。 “就在五天前,你们彻底失去了消息,她顿时着急的不行。” 嬴抱月了然,在那个时间点他们进入了迷幻谷中,全都掉入了应龙神的结界,在神力的隔绝下,山鬼自然感觉不到他们了。 “我大哥无奈,只好找到了我。” 白猫舔了舔爪子,目光骄傲,“普天之下,只有我能在短短五天之内赶到这鬼地方来。” 天阶修行者和八兽神虽然也能千里奔袭,但他们目标太大气息太强,很容易被发现,可他不一样。 ------题外话------ 高傲小猫 第三百零七章 分头 嬴抱月等人睁大眼睛,看着白色小猫在草地上几个闪现掠至百米之外,下一刻又闪现了回来。 “瞬移是我的固有能力。” 白猫抬起下巴,骄傲地道,“我不仅能自己移动,还能带一个人移动。” 这…… 嬴抱月看了一眼这猫刚刚冲出去的距离,估量了一下其时间和速度,心中不禁讶然。 她不得不承认,虽然这猫有点神神叨叨的,但的确是有自傲的资本。 如果如这家伙所说,它还能带人移动,那白虎神和山鬼派它来,难道是为了…… 这时满月的目光已经再次回到了慕容恒的身上。 “你姐姐推算出你有难,于是我大哥特地让我来帮你,顺便看看你们这群人怎么样了。” 白猫在嬴抱月和她身后的众人上扫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倒是没全灭。” “何止没全灭?我们可是……” 陈子楚上前一步刚想反驳,但嬴抱月伸手阻止了他。 “我们你已经看到了,你准备怎么帮阿恒?” 白猫轻巧一跃,跳到了慕容恒的肩膀上。 “看你这模样,是准备远行?你要去哪?我可以带你去。” 嬴抱月心头一跳,这只猫果然能够帮上大忙。 西戎草原最大的问题就是面积太大,大到远水救不了近火,远到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虽然昨晚她和慕容恒达成了由他去救杜子卿一家的决定,但其实他们都没报太大希望,只是准备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后悔。 慕容恒自知以他的脚力和能力,能不能救出杜子卿一家还另说,且说如果在西戎草原上如没头苍蝇般乱转,没等他找到杜子卿的人,杜子卿也许已经遇害了。 没想到就在如此困境之中,他的姐姐再一次解了他的困局。 慕容恒可以想象,在这么远的距离中,慕容音能够收到的情报必然是虚无漂移、细若游丝,可即便如此,她还能在这么模糊的情报中推算出他们现在的处境,伸出援手…… 慕容恒攥紧了手中的灵石。 “师娘……” 嬴抱月望着眼前的一人一猫,忽然放心了不少。 昨晚慕容恒主动要求去救杜子卿的时候,她原本后悔将这件事交给他。 毕竟慕容恒还年轻,乌禅闾背后的禅院势力则深不可测。连杜子卿这么神通广大的人都无法自保,他们这边去救人,很有可能人没救到还要搭上一个。 如果慕容恒出事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向慕容音交代。 然而慕容音却用行动,推了她一把。 “师娘,谢谢你。” 嬴抱月在心中说道,随后她后退一步,向蹲坐在慕容恒肩膀上的白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抱月?” 花璃有些慌乱,白猫却一动不动,只是直直望着不远处躬身的少女。 “满月,阿恒就交给你了。” 嬴抱月直起身,望着那只端庄的白猫,“如果有什么万一,请您一定带他回来。” 白猫的目光有些复杂,静静盯着她没说话。 花璃皱起眉头,“满月。” “我知道了,”白猫顿了顿,开口道,“这座山上的气息不太寻常,你的话还是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座山吧,外面的事情交给我们。” 慕容恒忍不住点头,深以为然。 这只猫说的话正是他想要说的。 他昨晚之所以不自量力地毛遂自荐,就是担心嬴抱月说出那句“我去救他们。” 以她语气中的焦急,慕容恒很清楚这绝不是他的未雨绸缪。 如果不是已经走到了这里,又带着这么多人,他毫不怀疑嬴抱月会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不惜一切代价去救杜子卿。 可她克服万难才走到了这里,他不能让她在这个地方放弃。 慕容恒抓紧背上行李,“抱月,我们就此别过。” 嬴抱月点头,“你一定要小心,记住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慕容恒点头,目光有些复杂。 “你也是,”他轻声道,“我等着在远方看到你成功。” 即便满月有瞬移的能力,但他应该是没有机会再赶回来了。 他不知道腾蛇翅膀是什么样子,但慕容恒相信,等嬴抱月取回腾蛇翅膀之时,整个大陆必然会再次为之震动。 那即便他远在千里之外,也必能看见。 “谢谢你。” 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我也等着你的好消息。我等着你回来。” 和杜子卿一起回来。 慕容恒心中不禁苦笑一声,他的好消息,恐怕很难创造出来。 但他没再说丧气话,只是微笑地摸了摸肩上的白猫。 嗖的一声,众人眼前白光一闪,慕容恒的身影消失了。 …… …… 送走慕容恒,众人也收拾行李,再次出发。 嬴抱月站在下山的坡道上,正将在山坡上收集的草药塞进怀里,李稷走到了她身边。 “其实你是想一起去的吧?” 嬴抱月手一顿, “局势复杂,阿恒一个人负担太重。”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绝不会放慕容恒一人去面对乌禅闾以及他背后的禅院。 “你不用担心他,那家伙没那么容易死。” 一个凉薄的男声插了进来,嬴抱月回头看向抱着手站在身后人,“淳于夜。” 说起来慕容恒还是他的前下属,别说没沾光了,好几次都差点丧命。 “说起来,比起慕容恒的安危,我看你倒是更担心别人。” 淳于夜眯起眼睛,他其实不知道慕容恒突然消失是去干了什么,但很明显是去救人,还是去救对嬴抱月而言很重要的人。 嬴抱月知道不能和他多说,低头拍了拍怀中的小龙,“醒醒。我们该出发了。” 小龙睁开双眼,四周倏然安静了许多。 神灵的震慑能力的确很强大,连淳于夜也不敢再多加造次,转身去马边喝马奶酒去了。 众人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出发,这时嬴抱月怀中一直抱着她脖子的小龙忽然跳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向山坡下一个方向走去。 “娘亲,这边!” 嬴抱月一愣,和李稷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各自眼中看见了震惊。 这个时候,应龙神带路意味着…… “等等我,小龙!” 眼看着小龙越走越远,嬴抱月紧追着小龙而去,她低头穿过密林,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第三百零八章 天坑 霍然开朗后,眼前是白茫茫一片。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猛地刹住脚步,大喝一声,“都停下!” “别往前跑!” 在她后面跟着跑的李稷姬嘉树等人一愣,纷纷停下脚步。 嬴抱月松了口气,看着眼前的景象,伸手扶住身边的树干,脑子有些晕眩。 眼前树木看着青翠,但事实上等在前路的并不是森林,而是一个大坑。 这个坑比之前她在迷幻谷湖底看见的那个泥坑还要大,如果那个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她怀疑她眼前这个有十个足球场那么大。 这个坑不仅大,还深。 天坑。 大概只有这个词能形容眼前这处凶险的地形。 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漏斗,周壁峻峭,深不见底。 等于她现在其实不是站在树林里,反而是站在一处悬崖之上。 这也是嬴抱月之前喝止李稷等人靠近的原因。 这处天坑四处都生着密密麻麻的树林,将其藏得极为隐秘,如果一不留神冲了下去,那等着的就只有死无葬身之地。 为他们带路那位之所以能冲得那么快,那是因为…… 嬴抱月抬起头,默默望着面前扑腾着一对小翅膀,悬在半空中上上下下的小龙。 这小家伙冲得那么快,一脚就冲出了悬崖,但问题是,人家会飞啊。 它能冲,他们这些没翅膀的人可不能冲。 “娘亲?” 这时小龙回过头来,似乎有些诧异嬴抱月为什么没有继续跟上。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向它招手,“你过来。” 小龙歪了歪脑袋,扇动着翅膀飞了回来。 噗通一声,它落地,收起翅膀向嬴抱月一摇一摆地走来。 嬴抱月原本还以为它发育不良,翅膀可能还要过段时间才能用,甚至可能不会用。但事实证明,这小家伙用得挺熟练。 小龙走到嬴抱月面前,开始蹭她的腿。 嬴抱月弯腰抱起它,“你刚刚想要带我去哪?” “前面!” 小龙指向天坑,双眼亮晶晶的,在她怀里挣扎起来,“继续往前走!” “娘亲,跳!飞!” 姬嘉树李稷等人都走到了嬴抱月身后,此时众人也都发现了天坑的存在,听到小龙的话,都倒吸一口凉气。 嬴抱月哭笑不得,将它的爪子捏在掌心里。 这家伙难道是真把她当成了它的亲娘了吗?以为她也会飞? “知道你要去哪了,可我们进不去。” 嬴抱月摸了摸它后背的翅膀,“娘亲不会飞,这么走会掉下去。” “掉下去……” 小龙眨眨眼睛,目光有些呆滞。 “没事,”嬴抱月摸了摸它的头,“虽然不能飞,但我们可以从下面走。” 前提是这个坑里真的有他们要的东西,不然绕过去更省事。 “小龙,”嬴抱月郑重地望着它,“你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个地方?” “有……在下面。” 小龙含糊道,目光有些躲闪。 “有什么在下面?” 这时李稷站在后面,微微蹙起眉头问道。 小龙的身体震了震,似乎在克服着什么恐惧,声如蚊蝇地开口,“好像是姐姐……” 嬴抱月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姐姐? 腾蛇? “难道说腾蛇神的翅膀就在这下面?” 姬嘉树等人听见这句话都激动起来。应龙神都这么说了,那么他们这趟旅程要找的东西,终于露出了水面。 “抱月,怎么办?” 姬嘉树看向嬴抱月,“我们怎么下去?” 嬴抱月虽然还未开口,但他笃定嬴抱月是一定要下去一探究竟的,于是才这么问。 然而姬嘉树却没想到,他们之中本应该最欣喜的嬴抱月站在悬崖边上,目光居然有些迟疑。 “抱月?” 李稷也有些意外,“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下面应该很危险。” 嬴抱月扶着树干看向下方深不见底的坑底。 天坑内也覆盖着植被,地质构造复杂,密密麻麻的青苔杂草将地面挡了个彻底,内里不见天日,黑暗中仿佛布满一个个陷阱。 “危险自然是危险,但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顺着岩壁慢慢下去,小心些应该无妨。” 李稷放出真元,仔细打量着下面的地形。 眼前这座坑的确巨大,但和之前在湖底时不同,这一次所有人都能下去。就算底下有什么陷阱,或是豺狼虎豹,他们这多人想必都能克服。 “可是……” 嬴抱月望着坑底,欲言又止。 “抱月,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嬴抱月之前一直勇往直前,从未退缩过,现在走到最后一关却忽然犹豫了,看着她踌躇的背影,李稷觉得十分怪异。 “我……” 她不知该如何向李稷解释,才能让他信服。 “抱月,如果你实在是担心下面危险,要不我先下去探探路?” “我先走一趟,如果没什么问题,你们再下来。” 李稷束起手脚的衣物,嬴抱月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我不是担心坑底有危险。” 李稷愣了愣,感觉脑子有些跟不上,“那你担心什么?” “我……觉得有些太不危险了,”嬴抱月道。 “什么意思?” 姬嘉树陈子楚等人纷纷傻眼,都没听明白。 嬴抱月苦笑,这既是她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的缘由。 “这个坑的确看上去很危险,但我总觉得差点什么。” 恶劣的环境,严酷的地形,或许可能出现的凶兽。 这些都是难关,但他们之前都遇见过了。 摆在眼前的像是个地狱副本,但如果只有这些,却根本算不上地狱。 嬴抱月望着眼前的巨坑,心中忐忑不安。 按照应龙神的话,腾蛇的翅膀就在下面。 可嬴抱月没有在四周看到任何西戎人设防的痕迹,大部分的草木都极为郁郁葱葱,证明平素根本就没有人前来。 只要克服一些自然条件的恶劣就能拿到腾蛇的翅膀…… 这么说虽然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但以腾蛇翅膀的珍贵而言,这个过程居然显得有些简单。 嬴抱月想起之前在迷幻谷遇见的那些。 离奇调换的身份,谷中扭转的空间,杀机四伏的水底。 应龙在弥留之际都能整出这么多事来…… 腾蛇对他们考验难道只是让他们爬个洞? ------题外话------ 下一章麻烦00:45后观看 第三百零九章 穿梭 “简单?” 听完嬴抱月的解释,姬嘉树等人望着底下幽深可怖的天坑,有些无言。 是因为他们一路上都被虐的缘故么?嬴抱月居然会觉得下这样的深坑很简单? “等等,我不是说爬这座坑很简单。” 单看众人的眼神嬴抱月就知道他们没明白她的意思,语无伦次地比划着,“但是不管爬坑的过程有多难,这终究只是在考验我们的体力,但是……” “抱月,你是觉得,只单考验体力不是神灵的风格对么?” 这时李稷忽然冷不防开口,嬴抱月一怔,看向他点头。 李稷说的正是她想说的。 之前在迷幻谷中,他们虽然也经历了很多极限状态,但在迷幻谷差点就能让他们陷入全灭的,不是自然环境,而是人心。 他们的肉体和魂魄被调换,互相猜忌,这才是最危险的情况。 这么看来,神灵的考验,比起单纯地设置困难的关卡,更倾向于考验他们的内在。 嬴抱月再次环视四周,这里不仅没有敌人,她甚至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禅院的阵法。 一切迹象都表明,云中君应该是很放心腾蛇自己的自卫能力,他相信没人能将腾蛇的翅膀带走,这才守备得那么松垮。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云中君都觉得放心呢? 嬴抱月望着眼前茫茫的天坑,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不管她再怎么怀疑腾蛇翅膀可能做到的事,站在这里都无济于补。 不管腾蛇还有什么目的,他们干站在这里是不行的,还是要准备下天坑才行。 那问题来了,是所有人一起下,还是单个单个来?、(0045后换) “简单?” 听完嬴抱月的解释,姬嘉树等人望着底下幽深可怖的天坑,有些无言。 是因为他们一路上都被虐的缘故么?嬴抱月居然会觉得下这样的深坑很简单? “等等,我不是说爬这座坑很简单。” 单看众人的眼神嬴抱月就知道他们没明白她的意思,语无伦次地比划着,“但是不管爬坑的过程有多难,这终究只是在考验我们的体力,但是……” “抱月,你是觉得,只单考验体力不是神灵的风格对么?” 这时李稷忽然冷不防开口,嬴抱月一怔,看向他点头。 李稷说的正是她想说的。 之前在迷幻谷中,他们虽然也经历了很多极限状态,但在迷幻谷差点就能让他们陷入全灭的,不是自然环境,而是人心。 他们的肉体和魂魄被调换,互相猜忌,这才是最危险的情况。 这么看来,神灵的考验,比起单纯地设置困难的关卡,更倾向于考验他们的内在。 嬴抱月再次环视四周,这里不仅没有敌人,她甚至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禅院的阵法。 一切迹象都表明,云中君应该是很放心腾蛇自己的自卫能力,他相信没人能将腾蛇的翅膀带走,这才守备得那么松垮。“简单?” 听完嬴抱月的解释,姬嘉树等人望着底下幽深可怖的天坑,有些无言。 是因为他们一路上都被虐的缘故么?嬴抱月居然会觉得下这样的深坑很简单? “等等,我不是说爬这座坑很简单。” 单看众人的眼神嬴抱月就知道他们没明白她的意思,语无伦次地比划着,“但是不管爬坑的过程有多难,这终究只是在考验我们的体力,但是……” “抱月,你是觉得,只单考验体力不是神灵的风格对么?” 这时李稷忽然冷不防开口,嬴抱月一怔,看向他点头。 李稷说的正是她想说的。 之前在迷幻谷中,他们虽然也经历了很多极限状态,但在迷幻谷差点就能让他们陷入全灭的,不是自然环境,而是人心。 他们的肉体和魂魄被调换,互相猜忌,这才是最危险的情况。 这么看来,神灵的考验,比起单纯地设置困难的关卡,更倾向于考验他们的内在。 嬴抱月再次环视四周,这里不仅没有敌人,她甚至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禅院的阵法。 一切迹象都表明,云中君应该是很放心腾蛇自己的自卫能力,他相信没人能将腾蛇的翅膀带走,这才守备得那么松垮。“简单?” 听完嬴抱月的解释,姬嘉树等人望着底下幽深可怖的天坑,有些无言。 是因为他们一路上都被虐的缘故么?嬴抱月居然会觉得下这样的深坑很简单? “等等,我不是说爬这座坑很简单。” 单看众人的眼神嬴抱月就知道他们没明白她的意思,语无伦次地比划着,“但是不管爬坑的过程有多难,这终究只是在考验我们的体力,但是……” “抱月,你是觉得,只单考验体力不是神灵的风格对么?” 这时李稷忽然冷不防开口,嬴抱月一怔,看向他点头。 李稷说的正是她想说的。 之前在迷幻谷中,他们虽然也经历了很多极限状态,但在迷幻谷差点就能让他们陷入全灭的,不是自然环境,而是人心。 他们的肉体和魂魄被调换,互相猜忌,这才是最危险的情况。 这么看来,神灵的考验,比起单纯地设置困难的关卡,更倾向于考验他们的内在。 嬴抱月再次环视四周,这里不仅没有敌人,她甚至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禅院的阵法。 一切迹象都表明,云中君应该是很放心腾蛇自己的自卫能力,他相信没人能将腾蛇的翅膀带走,这才守备得那么松垮。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云中君都觉得放心呢? 嬴抱月望着眼前茫茫的天坑,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不管她再怎么怀疑腾蛇翅膀可能做到的事,站在这里都无济于补。 不管腾蛇还有什么目的,他们干站在这里是不行的,还是要准备下天坑才行。 那问题来了,是所有人一起下,还是单个单个来?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云中君都觉得放心呢? 嬴抱月望着眼前茫茫的天坑,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不管她再怎么怀疑腾蛇翅膀可能做到的事,站在这里都无济于补。 不管腾蛇还有什么目的,他们干站在这里是不行的,还是要准备下天坑才行。 那问题来了,是所有人一起下,还是单个单个来?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云中君都觉得放心呢? 嬴抱月望着眼前茫茫的天坑,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不管她再怎么怀疑腾蛇翅膀可能做到的事,站在这里都无济于补。 不管腾蛇还有什么目的,他们干站在这里是不行的,还是要准备下天坑才行。 那问题来了,是所有人一起下,还是单个单个来? 第三百一十章 计谋 两个人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嬴抱月卧在草丛里,屏住呼吸,收敛起全部气息。 向她走来的,是两个男人。 被叫作大哥的那个人没有开口,只是一步步往前走。 嬴抱月浑身僵硬如同石头一般,不光是压抑真元让浑身血流不畅的导致的,更因为她所听到的那些话。 幻境都是基于本人的记忆而生,能听到陌生人的说话声,证明她的确是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觉。 可眼前发生一切大大超过了嬴抱月的认知。 她一开始就不认为只要她找到腾蛇的翅膀,那两只翅膀就会乖乖地回到她的手上。 腾蛇的翅膀曾被安到应龙神的身上,也被浸透成了黑色,这也就意味着腾蛇的翅膀早就被黑泥污染了。 之前他们一行人在迷幻谷中遇到的一系列怪事,就是应龙神无法摆脱污秽神力外泄导致的。应龙在大闹一场之后,是几乎以死了一次的代价脱胎换骨,这才摆脱了污秽。 同理,腾蛇的翅膀既然也被污染,那么应龙之前遇到的困境,这边也会同样来上一遭。 故而在滑下天坑的时候,嬴抱月已经做好了再次遇上怪事的准备。 在她看来,这口天坑和之前应龙神盘踞的迷幻谷一样,都是拥有特殊磁场的地形,幻境也好,人魂分离也好,时空扭转也好,这一系列事件都有可能发生。 然而嬴抱月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人魂没有发生扭曲,时间也没有发生扭曲。 发生扭曲的,是空间。 “瞬移是我的固有能力。” “我不仅能自己移动,还能带一个人移动。” 这时之前遇上的白猫满月的话语忽然在她的脑海中复苏。 瞬移。 嬴抱月聆听着靠近的脚步声,攥紧了胸口处的衣襟。 怎么刚巧不巧,他们在找到天坑前,刚好就碰到了一只擅长瞬移的神兽? 仔细回忆之前的经历,居然带着些命运的味道。 但嬴抱月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巧合,会不会满月的到来,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王气?作为擅长移动的神兽,它也许是在冥冥中被这个天坑的磁场所吸引,才会这么准确地找到他们。 这时走过来的两个男人停住了脚步,之前发话的人继续向身边人说道。 “大哥,乌恩其睡了吗?” “睡了。” 之前一直沉默着的那个“大哥”这次终于开口了。 这是一个深沉嘶哑的声音,像是不适应说话一般,口齿含混,口音更是难以分辨。 但嬴抱月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之前还哭着要他爹,现在桑兰已经把他哄睡了。” 听到这两个名字,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拍。 乌恩其,桑兰。 居然真的是他们。 她不相信命运,但此时此刻,嬴抱月真是深刻地体会到了何为世事难料。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还在拜托慕容恒去救援杜子卿一家。然而慕容恒还未到达丁零,她却率先回到了杜家所在的那片草原,甚至还碰上了带着杜子卿的妻子儿子的人。 如果这就是神灵的力量,嬴抱月只觉得胆寒。 可问题是,应龙神当初是想将他们困在迷幻谷中自相残杀,腾蛇的翅膀想要做什么? 她人现在到底算是在哪? 她到底是灵魂出窍,还是整个人就这么被送了出来? 如果她就这么和外面的人发生了接触,会发生什么? 嬴抱月脑子里乱糟糟的,这时耳边草叶簌簌作响,走过来的两个男人刚好走到了距离她藏身之处三丈远开外。 从两人鞋底的摩擦声,嬴抱月判断出他们站在山坡上,正眺望着前方。 她就卧在他们脚跟后方,如果这两人转身,只要稍加注意,一眼就能看见她。 但好在两人的目光都被前方的帐篷灰烬所吸引。 “那群混蛋……” 话多那人咬牙切齿,随后忧心忡忡地开口。 “大哥,我们一直留在这里真的好么?禅院的人不会再杀回来么?” 他身边的人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不会。” 因为距离这两人太近,嬴抱月浑身都绷紧了,但近距离听见这个含混的声音,她猛地一愣。 这个声音,她听过。 他是…… 不等嬴抱月捋请思绪,那个口齿不清的男人再次开口,“灯下黑。乌禅闾不会想到我还敢回来。” 灯下黑。 嬴抱月默默点头,这人说的不错,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楚彦说乌禅闾怎么都找不到杜子卿那个同伙了。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乌禅闾带着人突袭了杜子卿一家,一把火烧了杜家的帐篷,而此人带乌恩其和桑兰逃脱后,居然再次返回了事发的地点,还就这么藏在了这里。 嬴抱月记得杜家的帐篷下面是有地窖的,如果她没猜错,桑兰和乌恩其就藏在地窖里。 杜子卿会被抓,很可能就是为了保护妻儿。 禅院虽然是突袭了杜家,但嬴抱月推测杜子卿应该是提前有所察觉, 但因为禅院人多势众,估计当时已经将整座敞篷都团团围住了,杜子卿判断他们一家逃不出去,采取了一个计策。 嬴抱月闭上眼睛,她仿佛看见了熊熊火光,看见了当时的情形。 那一个晚上,数十名禅院杀手,趁着夜色包围了孤零零伫立在草原上的两座帐篷。 帐篷中亮起烛火,这一家的男主人醒了,镇定地拿起了手边的使节,走出了帐篷。 如果当时他们一家都躲进了地窖中,乌禅闾必定会挖地三尺去找人。于是杜子卿选择了正面对敌,为妻儿的突围争取时间,同时让同伙带着乌恩其和桑兰在乌禅闾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这无疑是个极为冒险并以自己为牺牲品的计策。 但杜子卿成功了。 杜子卿被抓,但妻儿却被同伙带走,乌禅闾气急败坏地命令手下去追,同时放火烧毁了杜家的帐篷。 乌禅闾等了一夜,手下既没抓到逃走的人,同伙也并未出现来救杜子卿。 因为着急将杜子卿带回禅院拷打,乌禅闾只得连夜带着杜子卿返回禅院,同时交代手下分成小股队伍搜查方圆百里,务必要将人找到。 禅院杀手们就此分开,融入草原中。 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就在他们离开后,有一个男人带着杜子卿的妻儿,悄悄回到了这里。 ------题外话------ 下一章麻烦00:30后观看 第三百一十一章 故军 兵者,诡道也。 如果这个男人去当兵,很可能是个将帅之才。 不,也许很可能他本来就是个将帅。 嬴抱月趴在草丛里,上身不动,一点点抬起僵硬的脖子。 她像做贼一般,将两只眼睛悄悄探出草叶之上。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两双破烂的靴子。 再然后是破烂不堪的短衣和打成缕的头发。 在看到这两人的打扮的时候,嬴抱月心中就已经有了预感,等看清两人的背影之时,她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两个奴隶打扮的男人站在山坡上,正专注地看着前方。 两人的身材都很高大,虽然后背都有些佝偻,但腰杆挺得笔直。 而其中一人的破烂衣裳和花白的头发,嬴抱月有印象。 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个躺在地上痉挛的身影。 这时站在前方的两个男人动了动,看上去要转身,嬴抱月胸前一窒,猛地低下头来。 好在两人只是转向侧面,看向帐篷边同样被烧得焦黑的羊圈。 而就在这两人转身的瞬间,嬴抱月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这两人的侧脸。 她果然没有猜错。 不远处的那两个男人都是马奴,满脸风霜,一个头发黑一些的她从未见过,但那个头发花白的马奴,正是她当初在杜子卿家中遇见的那个。 乌禅闾正大肆追捕的杜子卿的同伙,正是当初将狼头项链交给她的那个马奴。 她当时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腰就像虾一样弯,被西戎骑兵像狗一样抽打,唯唯诺诺,步履蹒跚。 可此时见到他,他却已经像是换了一个人。 嬴抱月屏住呼吸,望着眼前饱经风霜的男人。 马奴一直佝偻着的腰直了起来,她才发现他有多高大健壮。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此人当初被西戎兵抽得满地打滚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可此时直起腰,将凌乱的发丝全部绑到脑后之后,此人给人的感觉居然一下子年轻了起来。 虽然脸上的沟壑依旧满是风沙的痕迹,但此人的双眼中毫无浑浊之意,除了头发白了些,他看上去就像是只有三四十岁的中年将领。 他身边的那个马奴满脸沧桑,眼神疲惫,看上去反而比他年纪更大。 但事实上,这人应该更年轻些,他眼中的阅历还未及头发花白的这位。 “大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头发花白的马奴沉默不语,年轻马奴一着急,居然单膝跪了下来。 下一刻他一开口,将嬴抱月一下子镇住了。 “大哥,不,将军!您倒是下定决心啊!” 将军? 嬴抱月的心脏怦怦直跳。 西戎人的军队中并没有将军这个称呼,一般都是称作都侯、且渠和当户。 只有中原人的军队,才会将军官称为将军。 另外,按照大秦的军制,只有从五品下的归德郎将及其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将军。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个将军,那么他至少曾经是个从五品的军官。 这样级别的军官如果是在战场上被俘虏的,是大不可能沦为马奴的。 军官和使节以及普通小兵不同,军官知道不少军事机密,一旦被西戎人所俘虏,要么变节,要么被严刑拷打至死,要么终身监禁,总之不可能被放出来和其他人随便接触。 可这名马奴之前被一名品级不高的西戎骑兵随意驱使,差点就被打死,怎么看都不正常。 除非…… 嬴抱月放在地上的手缓缓攥紧。 除非西戎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隐藏身份,作为普通的逃兵被西戎所俘虏,实际身份却是高级军官…… 嬴抱月的心脏一点点锁紧了。 她只能想到一种人,符合上述的这些条件。 那就是黑虎军当初埋在西戎的暗桩。 她师父的亲卫,大秦最后一支铁军。 这两个男人,是黑虎军。 想到这里,嬴抱月再也控制不住气息,一缕气息外泄,正在打量着羊圈的男人猛地回头。 “谁?” 嬴抱月紧紧贴着地面,如一块真正的石头般一动不动。 …… 0030 嬴抱月的心脏怦怦直跳。 西戎人的军队中并没有将军这个称呼,一般都是称作都侯、且渠和当户。 只有中原人的军队,才会将军官称为将军。 另外,按照大秦的军制,只有从五品下的归德郎将及其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将军。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个将军,那么他至少曾经是个从五品的军官。 这样级别的军官如果是在战场上被俘虏的,是大不可能沦为马奴的。 军官和使节以及普通小兵不同,军官知道不少军事机密,一旦被西戎人所俘虏,要么变节,要么被严刑拷打至死,要么终身监禁,总之不可能被放出来和其他人随便接触。 可这名马奴之前被一名品级不高的西戎骑兵随意驱使,差点就被打死,怎么看都不正常。 除非…… 嬴抱月放在地上的手缓缓攥紧。 除非西戎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隐藏身份,作为普通的逃兵被西戎所俘虏,实际身份却是高级军官…… 嬴抱月的心脏一点点锁紧了。 她只能想到一种人,符合上述的这些条件。 那就是黑虎军当初埋在西戎的暗桩。 她师父的亲卫,大秦最后一支铁军。 这两个男人,是黑虎军。 想到这里,嬴抱月再也控制不住气息,一缕气息外泄,正在打量着羊圈的男人猛地回头。 “谁?” 嬴抱月紧紧贴着地面,如一块真正的石头般一动不动。嬴抱月的心脏怦怦直跳。 西戎人的军队中并没有将军这个称呼,一般都是称作都侯、且渠和当户。 只有中原人的军队,才会将军官称为将军。 另外,按照大秦的军制,只有从五品下的归德郎将及其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将军。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个将军,那么他至少曾经是个从五品的军官。 这样级别的军官如果是在战场上被俘虏的,是大不可能沦为马奴的。 军官和使节以及普通小兵不同,军官知道不少军事机密,一旦被西戎人所俘虏,要么变节,要么被严刑拷打至死,要么终身监禁,总之不可能被放出来和其他人随便接触。 可这名马奴之前被一名品级不高的西戎骑兵随意驱使,差点就被打死,怎么看都不正常。 除非…… 嬴抱月放在地上的手缓缓攥紧。 除非西戎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双璧 黑虎双璧?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她听说过。 黑虎军是她师父一手缔造的军队,但军队为了确保战斗力,军队的绝对统领只能有一人。为了不生是非,她当年加入边关守军后,并未进入黑虎军,而是另起炉灶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银蝉卫。 对于黑虎军内部的事,她很多时候都只是听说,知道的并不比一般兵士多。 但即便如此,她也听说过黑虎双璧。 当年在边关每一支军队中都有自己的英雄,各种各样的名号层出不穷,但黑虎双璧在诸多名号中也极为特殊。 只因双璧名为双璧,实际却是四个人。 黑虎双璧分为明双璧和暗双璧,加起来正好四个。 其中明双璧的那两人嬴抱月都认识,这两人在边关守军中声名远扬,他们的名字在边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黑虎军的代表人物,更是她师父在军中的左右手。 可暗双璧就神秘的多了,无人知道这两人的具体名姓,她师父经常安排这两人去做一些隐秘的任务,任务和功劳都不会公布于众。 但明双璧两人常常说他们的成功都离不开背后两人的支持,要求全体黑虎军都尊重这两个人,并坚持称这两人的身手在他们之上。 于是这两个人成为了黑虎军中的“无名英雄”,在边关守军中也越传越玄乎,不少人都想找到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外面各种谣传也渐渐甚嚣尘上。甚至有传言称这两人根本就不在黑虎军中,是大司命为了营造黑虎军神秘强大的形象编造出来的。 后来为了边关的稳定,她师父下令禁止黑虎军中人再提起暗双璧的事,传言才渐渐平息下来。 许多后来的新兵都不再知道这个传言,这个名号就渐渐泯灭在了时间中,这两个人仿佛从未存在,也从未有人记住过他们。 但嬴抱月记得。 暗双璧这个名号一直留在她心中。 当然明双璧的名字她也一直铭记着,就在回到永夜长城的那一天,她还曾向万流云打听那两人的下落。 “你说王轸和苏长卿?” 听到她的问题,万流云只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他们两人陪在你师父身边走到了最后一刻,双双殒命于灵壁之上。” 嬴抱月趴在草丛中,手指缓缓抠入泥土之中。 她知道那对黑虎双璧,已经都死了。 就在她师父化身为灵壁的那一天,黑虎军为了帮自己的主帅争取时间,用血肉之躯堵在城墙缺口前,损失惨重,精锐全军覆没。 明双璧也在其中,就死在了她师父身边。 嬴抱月缓缓抬起头,静静望着远处马奴的背影。 之前她从未向师父问过暗双璧的事,她也曾和其他小兵一起猜测,所谓暗双璧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 可现在她终于明白,暗双璧居然真的存在。 明双璧已经都死了,不可能出现剩下一人的情况,可这年轻马奴刚刚却说黑虎双璧只折了一人,还剩下一个。 如果此人不是在演戏,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那就是她遇见的,正是传说中的神出鬼没的暗双璧。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 当初传言满天飞,几乎都是对黑虎军的污蔑和造谣,可其中有一个说法居然是对的。 有人说暗双璧根本就不在黑虎军中,那群人当初恐怕也只是猜的,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暗双璧,真的就不在黑虎军军中。 嬴抱月闭了闭双眼,暗双璧之所以被称之为暗,原来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埋伏在西戎境内的暗桩。 怪不得明双璧当初那么尊敬这两人。正是因为有这两人在西戎卧底,源源不断地送来情报,明双璧的很多功绩才能得到实现。 嬴抱月望着远处头发花白的马奴的背影。 这个人,果然是黑虎军。 但比起此人的身份,嬴抱月对刚刚这两人对话中传达出的另一个信息更加在意。 起事? 起什么事? 黑虎军,准备起义? 嬴抱月心跳加速,这个念头不是一般情况下能起的,黑虎军虽然是当年的大秦第一军,但损失惨重后,几乎什么都不剩了。即便之前安插在西戎的暗桩侥幸保住了性命,但嬴抱月猜测这些人应该没有多少,现在还有战斗能力的应该更少。 以这么一点人数想要起义,那么光靠自己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 这些残存的黑虎军,要拿什么起义? 刚刚年轻马奴提到了一群人,那就是奴隶。 黑虎军,准备发动奴隶? 这个想法嬴抱月倒是有一种熟悉之感,但刚刚年轻马奴诉说的时候,她从他的声音听出了迷惑和不满。 “没什么双璧不双璧的。” 面对年轻人声嘶力竭的话语,白发马奴却只是退后一步,淡淡开口,“我的命也没多重要。” “对我而言重要!” 年轻马奴膝行到他面前,咬牙道,“如果您不在了,不管我们找多少奴隶,都没用!” “混账!” 之前一直语气清淡的白发马奴第一次动了怒, 怒气不重,却不怒自威。 “我说过多少次,他们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懂!” 年纪马奴抓紧他的大腿,“您刚刚也说了,一名高阶修行者的力量好过一千个普通人。”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的时间放在那些根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 白发马奴闭了闭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 “到了西戎后去找那些奴隶。这是国师大人留给我的话。” “国师大人……” 听到这两个字,原本满脸愤慨的年轻马奴忽然停下,呆呆望着白发马奴的眼睛。 “我知道你们很难理解,”白发马奴苦笑一声“当初我也是学了很久才学明白。” 国师大人告诉过我,这世上拥有最强力量的人,不是修行者,是百姓。 最强的人,也是最弱的人。 “最强的人,也是最弱的人?” 年轻马奴怔怔重复着这一句话。 头发雪白的男人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出那名女子的音容笑貌。 “她和我说过。” 白发马奴轻声道。 “她说她需要的,是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题外话------ 下一章麻烦1:00后观看 第三百一十三章 血线 黑虎军是她师父一手缔造的军队,但军队为了确保战斗力,军队的绝对统领只能有一人。为了不生是非,她当年加入边关守军后,并未进入黑虎军,而是另起炉灶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银蝉卫。 对于黑虎军内部的事,她很多时候都只是听说,知道的并不比一般兵士多。 但即便如此,她也听说过黑虎双璧。 当年在边关每一支军队中都有自己的英雄,各种各样的名号层出不穷,但黑虎双璧在诸多名号中也极为特殊。 只因双璧名为双璧,实际却是四个人。 黑虎双璧分为明双璧和暗双璧,加起来正好四个。 其中明双璧的那两人嬴抱月都认识,这两人在边关守军中声名远扬,他们的名字在边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黑虎军的代表人物,更是她师父在军中的左右手。 可暗双璧就神秘的多了,无人知道这两人的具体名姓,她师父经常安排这两人去做一些隐秘的任务,任务和功劳都不会公布于众。 但明双璧两人常常说他们的成功都离不开背后两人的支持,要求全体黑虎军都尊重这两个人,并坚持称这两人的身手在他们之上。 于是这两个人成为了黑虎军中的“无名英雄”,在边关守军中也越传越玄乎,不少人都想找到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外面各种谣传也渐渐甚嚣尘上。甚至有传言称这两人根本就不在黑虎军中,是大司命为了营造黑虎军神秘强大的形象编造出来的。 后来为了边关的稳定,她师父下令禁止黑虎军中人再提起暗双璧的事,传言才渐渐平息下来。 许多后来的新兵都不再知道这个传言,这个名号就渐渐泯灭在了时间中,这两个人彷佛从未存在,也从未有人记住过他们。 但嬴抱月记得。 暗双璧这个名号一直留在她心中。 当然明双璧的名字她也一直铭记着,就在回到永夜长城的那一天,她还曾向万流云打听那两人的下落。 “你说王轸和苏长卿?” 听到她的问题,万流云只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他们两人陪在你师父身边走到了最后一刻,双双殒命于灵壁之上。” 嬴抱月趴在草丛中,手指缓缓抠入泥土之中。 她知道那对黑虎双璧,已经都死了。 就在她师父化身为灵壁的那一天,黑虎军为了帮自己的主帅争取时间,用血肉之躯堵在城墙缺口前,损失惨重,精锐全军覆没。 明双璧也在其中,就死在了她师父身边。 嬴抱月缓缓抬起头,静静望着远处马奴的背影。 之前她从未向师父问过暗双璧的事,她也曾和其他小兵一起猜测,所谓暗双璧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 可现在她终于明白,暗双璧居然真的存在。 明双璧已经都死了,不可能出现剩下一人的情况,可这年轻马奴刚刚却说黑虎双璧只折了一人,还剩下一个。黑虎军是她师父一手缔造的军队,但军队为了确保战斗力,军队的绝对统领只能有一人。为了不生是非,她当年加入边关守军后,并未进入黑虎军,而是另起炉灶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银蝉卫。 对于黑虎军内部的事,她很多时候都只是听说,知道的并不比一般兵士多。 《仙木奇缘》 但即便如此,她也听说过黑虎双璧。 当年在边关每一支军队中都有自己的英雄,各种各样的名号层出不穷,但黑虎双璧在诸多名号中也极为特殊。 只因双璧名为双璧,实际却是四个人。 黑虎双璧分为明双璧和暗双璧,加起来正好四个。 其中明双璧的那两人嬴抱月都认识,这两人在边关守军中声名远扬,他们的名字在边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黑虎军的代表人物,更是她师父在军中的左右手。 可暗双璧就神秘的多了,无人知道这两人的具体名姓,她师父经常安排这两人去做一些隐秘的任务,任务和功劳都不会公布于众。 但明双璧两人常常说他们的成功都离不开背后两人的支持,要求全体黑虎军都尊重这两个人,并坚持称这两人的身手在他们之上。 于是这两个人成为了黑虎军中的“无名英雄”,在边关守军中也越传越玄乎,不少人都想找到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外面各种谣传也渐渐甚嚣尘上。甚至有传言称这两人根本就不在黑虎军中,是大司命为了营造黑虎军神秘强大的形象编造出来的。 后来为了边关的稳定,她师父下令禁止黑虎军中人再提起暗双璧的事,传言才渐渐平息下来。 许多后来的新兵都不再知道这个传言,这个名号就渐渐泯灭在了时间中,这两个人彷佛从未存在,也从未有人记住过他们。 但嬴抱月记得。 暗双璧这个名号一直留在她心中。 当然明双璧的名字她也一直铭记着,就在回到永夜长城的那一天,她还曾向万流云打听那两人的下落。 “你说王轸和苏长卿?” 听到她的问题,万流云只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他们两人陪在你师父身边走到了最后一刻,双双殒命于灵壁之上。” 嬴抱月趴在草丛中,手指缓缓抠入泥土之中。 她知道那对黑虎双璧,已经都死了。 就在她师父化身为灵壁的那一天,黑虎军为了帮自己的主帅争取时间,用血肉之躯堵在城墙缺口前,损失惨重,精锐全军覆没。 明双璧也在其中,就死在了她师父身边。 嬴抱月缓缓抬起头,静静望着远处马奴的背影。 之前她从未向师父问过暗双璧的事,她也曾和其他小兵一起猜测,所谓暗双璧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 可现在她终于明白,暗双璧居然真的存在。 如果此人不是在演戏,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那就是她遇见的,正是传说中的神出鬼没的暗双璧。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 当初传言满天飞,几乎都是对黑虎军的污蔑和造谣,可其中有一个说法居然是对的。 有人说暗双璧根本就不在黑虎军中,那群人当初恐怕也只是猜的,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暗双璧,真的就不在黑虎军军中。 第三百一十四章 抓住 嬴抱月转过身,发现淳于夜正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冰冷地望着她。 “淳……” 嬴抱月胸口一窒,一时间分辨不出眼前这到底是真正的淳于夜,还是她脑海中构造出的幻境。 因为真正的淳于夜应该还在狼背山中才对。嬴抱月记得清楚,就在她跳下天坑的时候,淳于夜就在李稷等人的身后,站在天坑口望着她。 可这里是碎叶城。 嬴抱月转过身,定定望着和自己隔着一条车马道的男人。 淳于夜也望着她,目光复杂难辨。 就在这时,淳于夜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 “翟王殿下,我已经问过了,是一个叫丁三的马奴扇动的其他奴隶,他们已经全都往长老会那边去了,殿下我们……” 说话人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赫里站在淳于夜的身后,呆呆望着路前方的人。 赫里的眼神就像见到鬼了一般。 望着这名少年,嬴抱月也有些不知所措。 赫里是慕容恒的直系手下,也是碎叶城的小当户,但之前慕容恒单独离开的时候,并未带走赫里,而是要他留在她身边保护她。 之前她下天坑的时候,赫里也站在坑口。 可现在他和淳于夜都出现在了碎叶城中。 难道他们也是瞬移来的不成? 三人隔道相望,这时淳于夜的声音打破里寂静。 “眼珠子会转,你是真的嬴抱月?” 这都是什么判断标准?嬴抱月心中无语,但这也证明对方和她所想的居然是同一个问题。 “那你们呢?” 嬴抱月凝视着淳于夜的碧童,“你们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们不是站在天坑顶上吗?” 赫里望着她,神情愕然,口吃道,“萨仁,你……难道你也是……” 赫里是个实诚孩子,看到他这个反应,嬴抱月心里有数了。 这时一队马队呼啸着从他们三人中间的车马道上冲过,腾起巨大的灰尘,嬴抱月勐地闭上眼睛。 等她睁开了双眼,淳于夜和赫里两人已经都站到了她的面前。 估计是为了避免在碎叶城内暴露身份,两人脸上都裹着撕下来的衣物碎片。但此时城内动乱,所有百姓都在乱跑,也没人注意到比碎叶城城主地位更高的人物居然来到了这里。 嬴抱月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问道,“你们难道是在我之后也下了天坑?” 如果她没猜错,这诡异的情况和那口天坑脱不了干系。 “没错,”淳于夜眯起双眼,“你之前一直没有上来,昭华那个蠢人就说要下去找你。结果他下去后也没信了,谁都做不了主,春华就说让我们自行决定是离开还是下天坑。” 既然都走到了这里,哪里有掉头回去之理? 其他人他没注意,也懒得注意。淳于夜抓住了赫里,带着这小子一起滑下了天坑。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超过了他的预料,就在滑下深坑后不久,不知是什么东西撞了他脑袋一下,他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站在碎叶城中。 这大概是他遇见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更加惊慌失措的赫里,淳于夜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可眼前的一切不是梦,他的确是被人从狼背山弄到了碎叶城中。 这还没完,淳于夜愕然发现,整座碎叶城中,居然在发生暴动。 从来往牧民的叫喊声中,他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群给长老院造房子搬石头的奴隶用石头砸死了监工,随后带着一群赤手空拳的奴隶冲向了决定城内大小事务的长老院。说要砍了长老院里所有长老的脑袋,要城内大小所有事都由城内百姓们自己决定。 虽然碎叶城的城主不在城内,但这群奴隶的举动无疑是对主子尊严的侵犯,是彻彻底底的暴动。 淳于夜没想到在自己的领地上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既然慕容恒不在,那他这个大主子必然要好好收拾这群胆大包天的恶奴。 淳于夜离开让赫里去调查这群人的首恶,同时准备前往长老院调动城内的骑兵并亲自统率,以免那群骑兵像群没头苍蝇般乱跑,丢人现眼。 可就在赫里离开后,淳于夜却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少女正站在道路的中央,四处环顾。 她身上的衣衫染血,但气质沉静,和周围正在四散逃窜的牧民形成了鲜明对比。 导致她还没转过身来,淳于夜就知道她是谁了。 既然他们能够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那先跳坑一步的嬴抱月,必然也可以。 听完淳于夜等人的经历,嬴抱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到了这一步, 几乎可以肯定,之后跳下天坑的人,应该都被转移到了远离狼背山的各种地方。 嬴抱月心微微揪起,不知道李稷和姬嘉树他们被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那什么翅膀,本事还挺大的,”淳于夜望着乱哄哄的城内,目光阴郁,“特意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来,是让我帮慕容恒平叛的么?” 常理而言,区区一个城池的叛乱,哪里需要翟王亲自出手。 他不治慕容恒的罪就不错,还得亲自帮这家伙平乱? 淳于夜很想发怒,西戎部落里的长老院只能处理日常事务,调兵遣将本就全仰仗城主和小当户。城内骑兵虽然多,但没有得力的统率,只是一味地追着百姓跑,居然被一群赤着脚的奴隶夺了先机,简直羞耻至极。 “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总之呆在这别给我添乱。” 这时一匹骑兵纵马掠过,淳于夜给了赫里一个眼神,赫里立马心领神会,一把攥住这匹马的缰绳,飞起一脚将骑兵踹了下来。 淳于夜接过赫里递给他的缰绳,翻身上马,低头看了一眼站在马下的嬴抱月。 “等我解决了这群暴民,再来找你,你给我乖乖呆在这别动。” 嬴抱月沉默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这时赫里也抢到了一匹马,将马鞭递给淳于夜。 淳于夜一拽缰绳,坐骑的前蹄高高扬起。 在他看来区区奴隶的叛乱很好平定,他一出手,只要一个时辰就足够了。 “驾!” 两匹马正要冲出去,淳于夜忽然童孔收缩。 一只手,攥住了他所骑之马的缰绳。 第三百一十五章 协助 淳于夜勐地勒紧缰绳,马前腿往下一跪,险些将他从背上甩下来,栽个大跟头。 “嬴、抱、月!” 淳于夜控制住马匹,恨恨地望向站在一边的嬴抱月,“你做什么?” 嬴抱月也没想到他会临机勒马,她本做好了要被拖行一段距离的准备,此时看到淳于夜因为勒马过急差点落马,她也有些无措。 “抱歉。” 嬴抱月松开马缰,伸手点了他手臂上的几个穴位,刚刚为了勒马,淳于夜的胳膊应该是差点脱臼。 “道歉有什么用?” 淳于夜冷冷望着她,“我没想到你这么急着被马踩成肉酱。” 如果他是个普通人,嬴抱月想夺马还是拦马都简单。可他刚刚冲出去的时候已经调动了真元,如果不是临出发时有了预感,嬴抱月刚刚的举动十分危险。 看着嬴抱月低着头不说话,淳于夜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你有话不能早说么?你拽我的缰绳?” “你想死吗你?!” 面对淳于夜噼头盖脸的责骂,赫里都听不下去了,牵着马走了回来,但嬴抱月只是静静地听着,出神地想着什么。 看见这丫头的心思居然还不知飘到了哪去,淳于夜愈发窝火,伸手正要捏住她的下巴,嬴抱月忽然看向他。 “淳于夜,你刚刚准备去干什么?” 淳于夜手停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还能去干什么?” “去处置这些刁民。” 远处的长老院附近已经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他眯起眼睛,这绝不是一般的奴隶能够组织起来的阵势,恐怕是蓄谋已久。 有意思,在他十二翟王的地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不怕死的人在。 “怎么?你想拦我?” 淳于夜望着嬴抱月的脸,目光逐渐危险。 “所以说今日之事,是你策划的?” 说起来嬴抱月之前是被慕容恒带进碎叶城的,碎叶城内的西戎人对她都不会有防备,她可以肆意在这座城内安插她的后手。 之前乌日娜也是在经过碎叶城后将她收为了自己的侍女,赫里对她也死心塌地…… 淳于夜握紧腰边剑柄,缓缓启开吞口。 “那群胆大包天的奴隶,是中原人?” 0030 淳于夜勐地勒紧缰绳,马前腿往下一跪,险些将他从背上甩下来,栽个大跟头。 “嬴、抱、月!” 淳于夜控制住马匹,恨恨地望向站在一边的嬴抱月,“你做什么?” 嬴抱月也没想到他会临机勒马,她本做好了要被拖行一段距离的准备,此时看到淳于夜因为勒马过急差点落马,她也有些无措。 “抱歉。” 嬴抱月松开马缰,伸手点了他手臂上的几个穴位,刚刚为了勒马,淳于夜的胳膊应该是差点脱臼。 “道歉有什么用?” 淳于夜冷冷望着她,“我没想到你这么急着被马踩成肉酱。” 如果他是个普通人,嬴抱月想夺马还是拦马都简单。可他刚刚冲出去的时候已经调动了真元,如果不是临出发时有了预感,嬴抱月刚刚的举动十分危险。 看着嬴抱月低着头不说话,淳于夜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你有话不能早说么?你拽我的缰绳?” “你想死吗你?!” 面对淳于夜噼头盖脸的责骂,赫里都听不下去了,牵着马走了回来,但嬴抱月只是静静地听着,出神地想着什么。 看见这丫头的心思居然还不知飘到了哪去,淳于夜愈发窝火,伸手正要捏住她的下巴,嬴抱月忽然看向他。 “淳于夜,你刚刚准备去干什么?” 淳于夜手停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还能去干什么?” “去处置这些刁民。” 远处的长老院附近已经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他眯起眼睛,这绝不是一般的奴隶能够组织起来的阵势,恐怕是蓄谋已久。 有意思,在他十二翟王的地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不怕死的人在。 “怎么?你想拦我?” 淳于夜望着嬴抱月的脸,目光逐渐危险。 “所以说今日之事,是你策划的?” 说起来嬴抱月之前是被慕容恒带进碎叶城的,碎叶城内的西戎人对她都不会有防备,她可以肆意在这座城内安插她的后手。 之前乌日娜也是在经过碎叶城后将她收为了自己的侍女,赫里对她也死心塌地…… 淳于夜握紧腰边剑柄,缓缓启开吞口。 “那群胆大包天的奴隶,是中原人?”淳于夜勐地勒紧缰绳,马前腿往下一跪,险些将他从背上甩下来,栽个大跟头。 “嬴、抱、月!” 淳于夜控制住马匹,恨恨地望向站在一边的嬴抱月,“你做什么?” 嬴抱月也没想到他会临机勒马,她本做好了要被拖行一段距离的准备,此时看到淳于夜因为勒马过急差点落马,她也有些无措。 “抱歉。” 嬴抱月松开马缰,伸手点了他手臂上的几个穴位,刚刚为了勒马,淳于夜的胳膊应该是差点脱臼。 “道歉有什么用?” 淳于夜冷冷望着她,“我没想到你这么急着被马踩成肉酱。” 如果他是个普通人,嬴抱月想夺马还是拦马都简单。可他刚刚冲出去的时候已经调动了真元,如果不是临出发时有了预感,嬴抱月刚刚的举动十分危险。 看着嬴抱月低着头不说话,淳于夜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你有话不能早说么?你拽我的缰绳?” “你想死吗你?!” 面对淳于夜噼头盖脸的责骂,赫里都听不下去了,牵着马走了回来,但嬴抱月只是静静地听着,出神地想着什么。 看见这丫头的心思居然还不知飘到了哪去,淳于夜愈发窝火,伸手正要捏住她的下巴,嬴抱月忽然看向他。 “淳于夜,你刚刚准备去干什么?” 淳于夜手停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还能去干什么?” “去处置这些刁民。” 远处的长老院附近已经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他眯起眼睛,这绝不是一般的奴隶能够组织起来的阵势,恐怕是蓄谋已久。 有意思,在他十二翟王的地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不怕死的人在。 “怎么?你想拦我?” 淳于夜望着嬴抱月的脸,目光逐渐危险。 “所以说今日之事,是你策划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 要求 嬴抱月定定望着淳于夜手上的血线,忽然转身勐地一把抓住了赫里的手臂。 “萨仁?” 赫里被猝不及防地拽住,满脸惊慌,“你干什么?” 嬴抱月没有回答,直接去捋他的衣袖,袖口太窄捋不上去,她就上手去扒他的外衫。 “萨、萨仁……” 赫里脸颊涨得通红,挣扎着将自己手臂抽了出来,但就在他抽走的那一刻,嬴抱月,一把拽下他半边肩膀的衣衫。 嘶啦一声,赫里半边膀子露了出来,少年健壮的肉体朝气蓬勃,无比吸引人的眼球,但嬴抱月的注意力全在他的左臂上。 望着赫里的手臂,淳于夜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 “果然……” 嬴抱月看着赫里手腕上那道一模一样的血线,目光复杂。 赫里的手臂上和他们差不多的位置,也有那道血线。 这就是三人都有了。 周围胡乱逃命的百姓中,并没有看见谁有这样的血线。 嬴抱月望着对面脸色难看的淳于夜,心中有了些猜测。 这些血线应该是进入天坑后被转移的修行者身上都有。他们人虽然是被转移到了距离狼背山极远的地方,但不代表那个天坑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嬴抱月原本还在疑惑,明明她已经离开了天坑,为什么却还能在转瞬之间从丁零瞬移到坚昆来? 天坑到底是通过何等途径控制他们的呢? 到了现在,嬴抱月终于搞清楚了。 如同她没有猜错,这道血线,就是天坑对他们的限制。就像是天上的风筝有风筝线一般,他们三人身上的这道血线,就是用来控制他们的手段,天坑大概能通过这道血线随时知道他们在其他地方都干了些什么。 可这些都只是嬴抱月的猜测,她望着手腕上的血线,双眼有些恍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道血线的位置好像往上移动了一些。 “这道血线到底是干什么的?” 淳于夜也冷静了下来,望着嬴抱月的眼睛,“威胁?挑衅?” “等等,”这时淳于夜皱起了眉头,“这道线,是不是会动?” 嬴抱月心头一跳,“你也发现了?” 虽然只有分毫之差,但这道血线的位置的确是改变了。 血线位置顺着人手臂的方向,正从小臂往大臂移动。 “什么鬼东西?这玩意是用来干什么?” “等等,”淳于夜眯起眼睛,望着手腕上固定红线,“这么一直移动下去,这道血线如果移动到了心口,会发生什么?” “你就会死。” 这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 嬴抱月一惊,转过身来。 一个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正站在他们身后。 “你是……” 这是一个小男孩,模样看上去两三岁左右,赤着一双胖乎乎的小脚就这么站在地上,长得就像年画娃娃一样可爱。可嬴抱月注视着眼前这个孩子,心中觉得无比怪异。 这个年纪是不可能一个人出门的,但她左右张望,却没有看见这个小孩父母模样的人。 整个城内乱成一团,百姓们从这个小孩身边跑过,却像是看不见他一般。 “你是……” 嬴抱月弯下腰,注视着这个小男孩。就在双眼和这个孩子对上之时,她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小龙?” “哎!是我,娘亲!” 穿着红肚兜的小男孩笑得见眉不见眼,一把搂住了她的脖颈,吊在她身上甜甜地叫道,“娘亲,你认出我来!” 这实在是…… 兽神化形这么早的吗? 从蛋,到一出生就会说话的龙,到还在幼年期就已经能化成人身的小男孩…… 对于她这个干儿子的成长历程和成长速度,嬴抱月发现她根本预测不了,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不过在此之前,本来也就没人知道兽神是如何成长的,这本就是个未知的领域。 但不管怎么说,兽神变成人形,交流起来就方便了。 “小龙,你是怎么过来的?之前你去哪了?” 因为小龙穿着肚兜,嬴抱月一眼就看见他手臂上并没有血线。 她记得清楚,之前她下天坑的时候,花璃和小龙在她的一左一右。但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这两个一个都找不到。 “怎么过来的?” 小男孩呆呆重复了一遍,想了想道,“是腾蛇姐姐送我来的。” 腾蛇。 宛如天上噼下一道闪电,嬴抱月童孔剧烈收缩。 果然是腾蛇。 那他们现在遇见的这些事,都是腾蛇安排的? 她的目的是什么? 嬴抱月忽然想起小龙刚出声时说的话。 “小龙,你之前说会死是什么意思?” “唔……” 小胖墩绕着他们几个转了一圈,“就是字面意思,等你们手腕上的这道红线移动到肩膀或是腋下的时候,人就会衰弱而死。” 嬴抱月一怔,淳于夜和赫里两人也都愣住。 “你说什么?” 淳于夜上前一步,如果不是嬴抱月抱在怀中护着,他都想一把将这小子揪出来。 就这么一道细细的红线,就想要他的命? “说!” 淳于夜恶狠狠地瞪着嬴抱月怀中的小男孩,“这血线要如何消除,或者让它不再移动?” “具体的我不清楚,”小龙玩着嬴抱月的头发,“按照腾蛇的说法,就是需要让她满意。” 满意? 嬴抱月心中一动,“她想要我们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龙满脸无辜,“姐姐只和我说了这些。” 让她满意……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这要求实在太过抽象。 她了解腾蛇,但并不了解腾蛇的翅膀。 腾蛇翅膀摆明了要测试他们,却不告诉他们测试的能容,的确是有些折磨人。 “她什么都不说,那你说我们去能干什么?” 嬴抱月若有所思,淳于夜火冒三丈。 “既然不知道做什么能让神灵满意,那不如就不管了。” 嬴抱月轻声道,“让你还是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只是,她该做的事是什么? 嬴抱月看向远处正在发生暴动的城门,忽然明白了。 “淳于夜。” 嬴抱月轻声道,“我们是不是协议离开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说服 看上章作者有话说 嬴抱月忽然想起小龙刚出声时说的话。 “小龙,你之前说会死是什么意思?” “唔……” 小胖墩绕着他们几个转了一圈,“就是字面意思,等你们手腕上的这道红线移动到肩膀或是腋下的时候,人就会衰弱而死。” 嬴抱月一怔,淳于夜和赫里两人也都愣住。 “你说什么?” 淳于夜上前一步,如果不是嬴抱月抱在怀中护着,他都想一把将这小子揪出来。 就这么一道细细的红线,就想要他的命? “说!” 淳于夜恶狠狠地瞪着嬴抱月怀中的小男孩,“这血线要如何消除,或者让它不再移动?” “具体的我不清楚,”小龙玩着嬴抱月的头发,“按照腾蛇的说法,就是需要让她满意。” 满意? 嬴抱月心中一动,“她想要我们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龙满脸无辜,“姐姐只和我说了这些。” 让她满意……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这要求实在太过抽象。 这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 嬴抱月一惊,转过身来。 一个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正站在他们身后。 “你是……” 这是一个小男孩,模样看上去两三岁左右,赤着一双胖乎乎的小脚就这么站在地上,长得就像年画娃娃一样可爱。可嬴抱月注视着眼前这个孩子,心中觉得无比怪异。 这个年纪是不可能一个人出门的,但她左右张望,却没有看见这个小孩父母模样的人。 整个城内乱成一团,百姓们从这个小孩身边跑过,却像是看不见他一般。 “你是……” 嬴抱月弯下腰,注视着这个小男孩。就在双眼和这个孩子对上之时,她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小龙?” “哎!是我,娘亲!” 穿着红肚兜的小男孩笑得见眉不见眼,一把搂住了她的脖颈,吊在她身上甜甜地叫道,“娘亲,你认出我来!” 这实在是…… 兽神化形这么早的吗? 从蛋,到一出生就会说话的龙,到还在幼年期就已经能化成人身的小男孩…… 对于她这个干儿子的成长历程和成长速度,嬴抱月发现她根本预测不了,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不过在此之前,本来也就没人知道兽神是如何成长的,这本就是个未知的领域。 但不管怎么说,兽神变成人形,交流起来就方便了。 “小龙,你是怎么过来的?之前你去哪了?”嬴抱月忽然想起小龙刚出声时说的话。 “小龙,你之前说会死是什么意思?” “唔……” 小胖墩绕着他们几个转了一圈,“就是字面意思,等你们手腕上的这道红线移动到肩膀或是腋下的时候,人就会衰弱而死。” 嬴抱月一怔,淳于夜和赫里两人也都愣住。 “你说什么?” 淳于夜上前一步,如果不是嬴抱月抱在怀中护着,他都想一把将这小子揪出来。 就这么一道细细的红线,就想要他的命? “说!” 淳于夜恶狠狠地瞪着嬴抱月怀中的小男孩,“这血线要如何消除,或者让它不再移动?” “具体的我不清楚,”小龙玩着嬴抱月的头发,“按照腾蛇的说法,就是需要让她满意。” 满意? 嬴抱月心中一动,“她想要我们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龙满脸无辜,“姐姐只和我说了这些。” 让她满意……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这要求实在太过抽象。 这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 嬴抱月一惊,转过身来。 一个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正站在他们身后。 “你是……” 这是一个小男孩,模样看上去两三岁左右,赤着一双胖乎乎的小脚就这么站在地上,长得就像年画娃娃一样可爱。可嬴抱月注视着眼前这个孩子,心中觉得无比怪异。 这个年纪是不可能一个人出门的,但她左右张望,却没有看见这个小孩父母模样的人。 整个城内乱成一团,百姓们从这个小孩身边跑过,却像是看不见他一般。 “你是……” 嬴抱月弯下腰,注视着这个小男孩。就在双眼和这个孩子对上之时,她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小龙?” “哎!是我,娘亲!” 穿着红肚兜的小男孩笑得见眉不见眼,一把搂住了她的脖颈,吊在她身上甜甜地叫道,“娘亲,你认出我来!” 这实在是…… 兽神化形这么早的吗? 从蛋,到一出生就会说话的龙,到还在幼年期就已经能化成人身的小男孩…… 对于她这个干儿子的成长历程和成长速度,嬴抱月发现她根本预测不了,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不过在此之前,本来也就没人知道兽神是如何成长的,这本就是个未知的领域。 但不管怎么说,兽神变成人形,交流起来就方便了。嬴抱月忽然想起小龙刚出声时说的话。 “小龙,你之前说会死是什么意思?” “唔……” 小胖墩绕着他们几个转了一圈,“就是字面意思,等你们手腕上的这道红线移动到肩膀或是腋下的时候,人就会衰弱而死。” 嬴抱月一怔,淳于夜和赫里两人也都愣住。 “你说什么?” 淳于夜上前一步, 如果不是嬴抱月抱在怀中护着,他都想一把将这小子揪出来。 就这么一道细细的红线,就想要他的命? “说!” 淳于夜恶狠狠地瞪着嬴抱月怀中的小男孩,“这血线要如何消除,或者让它不再移动?” “具体的我不清楚,”小龙玩着嬴抱月的头发,“按照腾蛇的说法,就是需要让她满意。” 满意? 嬴抱月心中一动,“她想要我们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龙满脸无辜,“姐姐只和我说了这些。” 让她满意……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这要求实在太过抽象。 这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 嬴抱月一惊,转过身来。 一个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正站在他们身后。 “你是……” 这是一个小男孩,模样看上去两三岁左右,赤着一双胖乎乎的小脚就这么站在地上,长得就像年画娃娃一样可爱。可嬴抱月注视着眼前这个孩子,心中觉得无比怪异。 这个年纪是不可能一个人出门的,但她左右张望,却没有看见这个小孩父母模样的人。 整个城内乱成一团,百姓们从这个小孩身边跑过,却像是看不见他一般。 “你是……” 嬴抱月弯下腰,注视着这个小男孩。就在双眼和这个孩子对上之时,她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小龙?” “哎!是我,娘亲!” 穿着红肚兜的小男孩笑得见眉不见眼,一把搂住了她的脖颈,吊在她身上甜甜地叫道,“娘亲,你认出我来!” 这实在是…… 第三百一十八章 野火 要他带着奴隶去推翻贵族? 淳于夜差点气笑了,嬴抱月到底知不知道,他就是这城中最大的贵族? 换句话说,她要他带着人去推翻他自己? “嬴抱月,你疯了,以为我也疯了么?” “那又如何?” 嬴抱月抓住他的马缰,跳上马背,两人的距离离得极近。 “我就是要疯一场,你不愿意奉陪么?” 她的眼睛在他面前熠熠生辉,愕然冲淡了淳于夜的愤怒。 这个要求太过离谱,她居然觉得他会同意? 之前不管她干什么还算有点脑子,现在淳于夜是真的怀疑她之前在迷幻谷里跳湖的时候脑子也一并进水了。 偏偏嬴抱月的眼神无比认真,居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淳于夜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这是我的城!你让带人去推翻我自己的统治?” 嬴抱月毫不示弱,伸手攥住他的手腕,目光无比冷静,“淳于夜,我问你,你是要这座城,还是要整个西戎?” 淳于夜一愣。 “你说什么?” “你真的疯了?” “疯的人是你,”嬴抱月推开他的手,目光冰冷,“你如果真的这么喜欢这座城,那你就杀了所有人,抱着这座城呆在这偏远的地方吧。” “至于你的父亲,你这辈子都别想把他怎么样。” 说完她就伸手想夺过淳于夜手上的缰绳。 淳于夜碧瞳剧烈收缩,一把横过缰绳勒住嬴抱月的脖颈。 “你说清楚!你这话什么意思!?” 两人在马背上紧紧相贴,嬴抱月的后背抵着淳于夜的胸口,粗糙的缰绳将她的脖子勒出一道红印,但嬴抱月丝毫不怵,往后看了一眼。 “淳于夜,你想杀了你父亲吗?” 淳于夜的眼睛微微睁大。 当然想。 日日夜夜都想。 但他很清楚,他的实力在十二个翟王之中都不算最强,想要推翻他父亲的统治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所以他才会入禅院,想要借助禅院和云中君的力量登上王位。 但禅院将他利用殆尽,却丝毫不提夺位之事,他才逐渐清醒,意识到禅院根本不会帮他。 嬴抱月瞥见他的眼神,知道她在想什么。 “淳于夜,你我都知道。如果按照正常的途径,你根本没可能成为下一任白狼王。” 他本身就是白狼王幼子,还母亲早逝,既没有父亲的宠爱,又没有母族的势力。 白狼王虽然将乌日娜嫁给了他,但这门婚事是白狼王安排的,兰氏本身就是白狼王一方的势力,他跳不出白狼王的手心。 原本如果能够拿到禅院的支持,淳于夜是有希望在王位之争上占据一席之地的。 但现在他和禅院已经离心,云中君从未公开表示过支持他,淳于夜作为十二翟王已经彻底失势,再次变回了那个毫无根基的王子。 “你在贵族之中毫无根基,”嬴抱月转过头望着淳于夜的眼睛,“四大家族每一个站在你这边,你依靠贵族根本登不上王位。” “所以呢?” 淳于夜冷冷望着她,碧瞳中像是有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但你们这些人都忘了,西戎并非只有贵族。” 嬴抱月望着远方鲜血横飞的长老院门口,赫里已经和奴隶们动起了手。但因为那位白发老者身边的青壮身体强健人数还多,甚至似乎还学习过简单的阵法,他被十几个年轻人包围,一时间居然没占上风。 情况紧急,嬴抱月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淳于夜,西戎那么多城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碎叶城会发生这样的事?” 淳于夜眯起眼睛,“你是说有人在煽动他们?” 这话说的没错……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 没有矛盾的奴隶是煽动不起来的,对于备受欺压的奴隶而言,黑虎军的指导和鼓动只是一根导火索。 “那个老头,学过兵法,是中原人么?” 淳于夜望着领头那个马奴眯起眼睛。 这群奴隶能够一直打到长老院,倒也不能完全说是一群乌合之众。 是有人在率领他们。 嬴抱月避开了他这个问题,快速道,“西戎除了贵族之外还有奴隶,每个城都有,我可以告诉你,今天在碎叶城发生的事,很可能是第一场,却绝不是最后一场。” “你的意思是,其他城池也有这群煽动的人在?” 淳于夜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危险。 “这是一股新的力量,淳于夜,就像草原上的野火,它们会一团团燃起,然后汇聚成条河流,直到冲翻白狼王庭。” 也就是说,这是一群有组织的判卷,而这群叛军准备推翻他的父亲? 淳于夜碧瞳中的火苗跳动的愈发激烈。 他忽然冷笑一声, “怎么?难道这群奴隶想要当王么?”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 奴隶和农民不是一回事,但放在西戎这块土地上,和农民极为相似。遍观历朝历代,农民起义虽然从未成功,却常常是一个时代的完结和新的时代的开始。 “之后的结果谁都不知道,但淳于夜,你应该明白,这对你而言是一个绝大的机会。” 嬴抱月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想做被这团火第一个烧死的贵族,还是乘势而上,在乱局中推翻你的父亲?” 只靠偷听了李宗正和百里策凌的几句话,嬴抱月并不了解黑虎军残部的整个计划。但她知道,不管黑虎军最后想要干什么,现在的这个白狼王是害死她师父的罪魁祸首之一,必然是要被干掉的。 至于现在的白狼王被杀死后,谁会成为西戎新的主人,嬴抱月不知道。但对淳于夜这样实力不足的王子而言,整个西戎乱起来,他才有上位的机会。 当然,与狼谋皮是危险的。 可以的话,嬴抱月也不希望黑虎军的计划被淳于夜所知晓。 可问题是现在如果不争取到淳于夜的帮助,黑虎军的计划很可能就直接夭折在第一步上了。 眼看着淳于夜依然端坐在马上不动弹,只是双眼盯着她不放,嬴抱月咬了咬牙。 她深吸一口气,将躲在她怀里的小龙拉了出来,往淳于夜怀里一塞,随后拔剑出鞘,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既然你不愿意帮忙,那就给我把孩子抱好!” ------题外话------ 月姐:抱孩子去吧你 。: 第三百一十九章 指挥 山不就我,那就不用山。 从淳于夜手上抢马是不可能了,那干脆就不骑马了。嬴抱月将孩子塞给淳于夜,自己拔剑向正在打斗的赫里掠去。 “娘亲?” 穿着肚兜的小男孩原本窝在嬴抱月怀中吃手正吃得起劲,倏然被塞到淳于夜的怀里,下巴上还挂着一串亮晶晶的口水,他呆呆抬起头,望向抱着自己的人。 淳于夜也没反应过来,低下头看他。 原本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男孩眼睛渐渐变成竖瞳,目光也危险起来。 这是龙性初成了啊…… 淳于夜心中无语,这家伙窝在嬴抱月的怀里就装无辜装奶娃娃,到了他手里看上去片刻就要将人撕成碎片。嬴抱月这是说服不了他就干脆要让这小家伙灭了他吗? “你别看我,看你娘。” 淳于夜伸手,将小龙崽子的脑袋往前掰,正好看见嬴抱月执剑向打成一团的人群走去。 小家伙的眼睛瞬间瞪圆了,身上的戾气也消了大半。 淳于夜松了口气,和怀中的孩子一起,目光看向那个孤身一人向前走的女子。 嬴抱月拼尽全力向前冲,已经冲到了长老院前。 赫里正和老者身边最健壮的年轻人打成一团,对方手中只攥着一根铁棍,浑身肌肉贲起,只靠一身蛮力居然就抵挡住了赫里的攻击。 看得出来赫里想要调动真元反击,但偏偏那年轻人身边还有十几个帮手,虽然不是每人都能挤进去,但每人手上都握着一根钢叉,争先恐后向赫里身上扎去,赫里需要不断躲闪这些钢叉,身上气息不济,真元调动就受到了影响。 他想挥剑斩杀身边的人,偏偏一挥剑又被打头的那个年轻人手上的铁棍挡住。赫里双拳不敌四手,逐渐落于下风。 “小当户!” 周围其他骑兵想要帮他,偏偏其他奴隶受到了这群年轻人的鼓舞,也渐渐变得悍不畏死起来,拿不动钢叉的,就去抱马腿,丢石头,扛着尸体冲上去,一个人一个人地堆上去,居然生生让那群骑兵不得前行一步。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一群人。 场面极为混乱,但仿佛有一股向前冲的劲,在血腥的气味里,嬴抱月眼角发烫。 “赫里!” 她高声喊道,人堆中的赫里瞳孔一速,猛地抬起头。 “萨仁,别过来!” 此时他已经被那年轻人踢到了地上,不断打滚躲避着四面八方扎来的钢叉,碎叶城的小当户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赫里已经杀得两眼血红,他咬紧牙关,终于将真元灌注到了剑上,空气中响起雷鸣之声。 “赫里!住手!” 然而嬴抱月不但没有听他的话后退,反而厉声喝道,“不许伤人!” 不许……伤人? 躺在地上的少年眼角睁圆了,如被迎头一击,满脸愕然。 挥舞着铁棍的年轻人眼前一亮,顺势一棍子朝他脑袋砸去。 “砰”的一声! 他的铁棍忽然被一股大力击中,猛地一歪,棍端擦着赫里的脸砸到了地上,地面被砸出一个大洞。 “你是……” 这时其他奴隶终于都注意到了嬴抱月的存在,站在年轻人身边一直在指点着他攻击的白发老者回过头,定定望着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的少女。 因为是个年轻女子,身材纤弱,气息平平,一开始没人注意她。 可白发老者看着看着,忽然面色一变。 随着越靠越近,嬴抱月放慢脚步,逐渐解放身上的气息。 大部分的奴隶没有境界,却都本能地感觉到了空气中气氛的变化,动作逐渐停了下来。 正在执着地想用铁棍敲碎赫里的头的年轻人也愣了愣,握着棍子回过头来。 “等阶四……” 白发老者眯起双眼,看着嬴抱月的目光幽深起来。 “哪家贵族的女眷,居然有这么高的境界。” “丁三公,你说什么?这不是个女的吗?” 老人身边一个满脸刀疤的中年人凑了过来,皱紧眉头,“女人怎么可能是修行者?” “你懂个球!” 丁三呵斥了一声,心中愈发不安。 这群信息闭塞的奴隶自然不知道,可他当年认识的最强的修行者,就是女人。 高阶修行者能够极大程度上的左右战局,他今日冒险提前起事,可容不得一点闪失。 怎么办? 丁三悄悄将手伸进怀中,实在不行,只能他拖着这把老骨头上了么? “等等,这身段,这不是城主的阏氏么?” 这时人堆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丁三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越来越多的奴隶睁大眼睛,呆呆望着走近的嬴抱月。 “好像真的是,之前小当户陪着她在城内逛的时候我见过。” “是戴蓝面纱的那个姑娘?” “是她!之前有娃被雕叼走,就是她射死了那雕, 救了城西那家的娃娃哩!” “是嘞,这是个好人咧。” 奴隶中议论纷纷,丁三愕然。 他在这座城中待了七年,也曾多次远远地见过城主慕容恒。但之前慕容恒带着阏氏回来的时候,他被自己的主子带到极远的一处沙漠放牧,等回来的时候,慕容恒等人已经走了。 所以他没有见过这名女子。 能射雕的女人? 什么时候慕容恒有了这么强的帮手? 偏偏还在他带人起事的时候遇上? 最可怕的还是周围其他的奴隶似乎对这个女人居然还有好感。丁三看着周围的奴隶纷纷放下武器,双眼不禁血红起来。 “都起来!你们忘记了这些贵族老爷怎么糟蹋我们的吗?” “蛮子,你不是说了要给你女人报仇么?” 他朝着攥着铁棍的年轻人大吼道,“先砸碎这小当户的头,再绑了城主的这个女人,我们就有活路了!” “看清楚!这女人手上有剑,是来杀我们的!” “在西戎,奴隶可不算人,你们忘了吗!” “想当人的都跟我走!” 原本松懈下来的奴隶们互相望望,又咬牙拿起手中的武器。 嬴抱月听着此人的呼喊,心中莫名有些欣慰。 虽然言语粗暴,但这人倒还算是有勇有谋。 面对高阶修行者的靠近,却还能保持冷静,继续指挥,是个人才。 “你叫丁三是吗?” 此时她已经离他只有十步远,望着不远处老者的眼睛,她轻声道。 “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夜读居 第三百二十章 收服 丁三身边当然是不好靠近的,只这十步远,已经是她能靠近他的最近距离。 嬴抱月已经看出来了,那十几个年轻人虽然都是奴隶,但都接受过了训练,大部分都是等阶九,甚至还有一个等阶八的修行者。 修行某种意义上是贵族的游戏,在这样的穷山恶水之中,能将奴隶培养成修行者,此人到底花费了多少心血简直难以想象,这十几个年轻人看丁三的眼神也和看父亲一般。 后天修行者很少,这些人只可能是天生的修行者。如果嬴抱月没猜错,这些人身上应该也都有贵族血统,大概率是西戎贵族一夜风流的产物,因为父亲一方是修行者,所以也是天生修行者。 西戎人也重视子嗣,贵族会认庶子,但不会认父不详的孩子。 嬴抱月目光有些阴郁,她大概可以猜到这些孩子的母亲都经历过什么。 正如丁三之前所说,在西戎,奴隶是不算人的。 因为无法确定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这些孩子在奴隶棚内的出生,也就世世代代成为了奴隶。 丁三发现了他们,并将他们培养成了修行者,更训练他们成为了自己的亲卫。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她并不知道黑虎军他们这些人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但身处大漠之中,这群人也是为了自保。 对于奴隶而言,他们一直都生活在地狱里。 她记忆中的黑虎军,是一群在贵阳城中纵马驰骋的纨绔少年,每个人当年都只有二三十岁,英姿勃发。 可如今她在大漠中遇见的黑虎军众人,无一不头发花白,垂垂老矣。 可事实上,时间只过了七年而已。 丁三看上去也只是一个西戎随处可见的马奴,破衣刚够蔽体,佝偻着背,看上去衰老不堪,容貌毫不起眼。但经过百里策凌那一次后,嬴抱月发现有些人,真的是看一眼就明白了。 就是这样一个衰弱的老者,带着几百个奴隶,就敢把长老院里长老头拖出来。 只能说,不愧是黑虎军。 嬴抱月探入怀中的手有些颤抖。 她和黑虎军只是各自知道对方的关系,彼此并不认识,在这种地方,她也不可能以真实的身份和他们相认。 淳于夜就在百步开外注视着她。 只要她稍微控制不住局面,他就会迅速落井下石。 她之前和他分析的局势,淳于夜并非没有听懂,但之所以他迟迟不动……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想与人谈判,终究是要有实力的。 她从怀中掏出那个东西,悬于自己的手腕之下。 丁三原本提放着她从怀中掏出什么暗器来,就在嬴抱月的手拿出来的时候,他也从怀中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柄匕首削铁如泥,是丁三最珍爱的东西。 匕首尾端,刻着一只狼头。 可就在丁三拔出这柄匕首之时,他忽然僵住了。 嬴抱月的手腕上悬挂着一串链子,链子上挂着个模样奇怪的狼头。 狼头在空气中晃晃悠悠,丁三的心也晃晃悠悠。 嬴抱月注意到了他的变化,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有些忐忑。 这个百里策凌给她的狼头之前在禅院的时候救了她一次,可以确认黑虎军的残部是认识这个东西的,应该是个什么信物。 可嬴抱月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级别,到底能让这个和她素不相识的丁三做到什么程度。 然而下一刻,丁三的反应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料。 他抓着手上匕首,缓缓跪到了地上。 环绕在他身边的年轻人愣了愣,也都模仿着他的样子跪倒了地上。 周围其他奴隶攥着自己手中的武器,目光迷茫。 “丁三公,不是说带我们杀了那些贵族老爷么?” “城主阏氏又不是坏人……” “可阏氏也是贵族哩,怎么能……” 嬴抱月知道这个时候让他们区分这些只会让他们混乱,她深吸一口气,向丁三走去。 周围其他奴隶纷纷让开。 走到丁三面前,嬴抱月蹲下身,平视着他藏在乱发中的眼睛。 “我记得,我们是不用双膝跪地的。” 黑虎军有个规矩,就算要跪也只是单膝,哪怕面对最高统帅也是如此。 丁三瘦得只剩骨头的肩膀微微颤抖,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亮得出奇。 “你……也是?” 他就像一个在大漠中孤身跋涉多年的旅人,终于看见了一片有人的绿洲。 望着这个人的眼神,嬴抱月心酸到极点,但她闭了闭眼睛。 “我不是。” 她不是黑虎军。 丁三呆住,他望着她手上的狼头,眼中忽然腾起一股戾气,压在手掌下的匕首倏然翻起,如灵蛇般钻向嬴抱月的心脏,嬴抱月猛地闪过,那柄匕首就像长了眼睛,一个回转割断她手腕上的链子。 狼头落下,丁三猛地伸手去接,但一只手比他更快。 他眼前飘过一个残影,下一刻狼头已经被嬴抱月另一只手攥在了手心里。 “你……” “这是别人交给我的重要的东西,我不能给你。” 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丁三全身僵硬,只是比划了那么两下,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女人的身手在他之上。 甚至都有可能超过了他心中最敬重的那位大哥。 他哑着嗓子问道,“是活人交给你的么?” “是,”嬴抱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没有杀人夺宝,这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亲手交给我的。” “他……” 丁三眼神极为复杂,又充满了迷惑。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百里策凌居然会将狼头交给她? “我是谁不重要,”嬴抱月轻抚着掌心的木头疙瘩,“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东西的袁主任,你担心的那个人没有事。” 丁三睁大双眼,忽然有浑浊的泪从眼角落下。 “是吗,那就好。” 他今日起事,就没想着能活到第二天。 他原本已经做好魂丧塞外的准备了,却没想到能在活着的时候,听见那个人无事的消息。 “他没事,只是你的举动,实在是太过轻率,”嬴抱月目光落到掌心的狼头上。 既然已经造反了,那造反这条路,就只能一起走下去。 且碎叶城这个先例一开,周围其他城池收到消息后必然也会加大对奴隶的防备,更有甚至,很多奴隶会被那群疑神疑鬼的贵族无端杀害。 想要减少损失,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题外话------ 加更 。夜读居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入伙 听到嬴抱月的话,丁三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并非不知道,带着一群奴隶和白狼王庭以及禅院叫板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选择今日起事,只是为了吸引禅院的注意力,并为百里策凌逃脱以及日后营救杜子卿争取时间。 坚昆和丁零距离遥远,消息传达不畅。丁三之前并不知道百里策凌已经脱险。 如果这个女人带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丁三之前没想着能活下来,按照他之前的预计,就算他们攻下了长老院,坚昆王也应该会迅速调其他重兵来剿灭他们,禅院也会出手。外有重兵,内无援军,他能做到的,就是带着这群人在这座城中负隅顽抗,打到死为止,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可丁三没想到,他还没走上绝路,一个女人就带着百里策凌的信物出现在他的面前。 “等等!” 丁三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百里策凌现在人在丁零,可丁零和坚昆距离不近,骑快马也要十天才能到达。这个女人如果真的见过逃走后的百里策凌,那证明她前两天人还在丁零,她怎么会这么快就出现在坚昆? “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丁三眯起眼睛,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嬴抱月知道自己的移动速度令人生疑,但她现在没法和这人解释清楚。 “我和这东西的主人自有我们的联系手段,”她掂了掂手中的狼头,拉起一个屏障,“他的确已经逃脱了,身边还有一位叫宗正的人在。” 李宗正? 丁三微微睁大眼睛,这女人知道的名字居然还不是化名。 “你是说,大哥跑到了李四的地界上?” 李四? 前有丁三后有李四,虽然知道黑虎军在西戎不可能使用真名,但这化名取的也太随意了吧?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 这么看来留在西戎的黑虎军暗桩应该是都分离了开来,每人寻找了一块地方埋伏了下来,相互之间以化名和代号进行交流。 百里策凌的代号应该就是“大哥”。 “大哥他的具体位置我不能告诉你,但李四的确在他身边。” 听到这里,丁三对嬴抱月的话已经信了大半。 他直起身,单膝跪地,“你是大哥的信使,还是……” 他这句话有着试探的意思,如果只是信使,百里策凌显然不可能将狼头给她,只是如果她不是信使…… “丁三。” 嬴抱月瞥了一眼丁三藏在乱发下的目光,能活下来的军人大都不是纯良之辈,有自己的小心思很正常,虽然心疼黑虎军的处境,但军队之中必须确立绝对的领导权,否则会出祸患。 “大哥既然将这东西给了我,你就要把我当作他来对待。” “可你是……” 面对丁三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嬴抱月真元外放,语气冰冷。 “你别管我是谁,你难道不相信大哥么?” 如果百里策凌真的是黑虎双璧之一,那么在黑虎军中他应该拥有绝对的权威。 果然丁三肩膀一颤,低下头,瓮声瓮气道,“属下不敢。” “嗯,”嬴抱月淡淡应了一声,“从现在开始,直到我将这狼头还给大哥之前,你就是我的属下了。” 丁三微微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少女,将惊愕藏在心中。 这女子如此面嫩,他原本还以为能够轻易拿捏,却没想到她反客为主,丝毫没有要和他客气的意思,拿着狼头,还就真的敢去坐百里策凌的位置。 “别在那转你的眼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嬴抱月毫不客气道,“你手下的人还归你约束,但你要听我的。” 丁三心脏剧烈跳动,不知为何,他有种他第一天当兵,被上官训斥时的感觉。 百里策凌到底是从哪里找的人? “那我……到底该如何称呼你?” 丁三咬牙问道。 “我姓嬴。” 嬴? 丁三的心跳停跳了一拍。 原来她就是前秦公主? 等等,之前这里的百姓不是说她是慕容恒的阏氏吗?这又是怎么回事?这关系怎么这么乱。 “总之就是你想的那个嬴,”嬴抱月望着闻言满脸震惊的丁三,“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剩下的你想怎么叫怎么叫吧。” 丁三呆呆望着她,嘴唇有些发痛,“公……殿下。” 他小心地问道,“殿下,我的这些人,你不需要驱遣吗?” 得知眼前这个人就是前秦公主,丁三的心情极为复杂。 百里策凌居然将狼头交给了嬴氏子孙…… 虽然被削除番号,遁入西戎,但黑虎军名义上依旧是大秦的军队,效力于嬴氏王族。 但他们这些人早就不愿为嬴氏一族卖命,他们愿意心甘情愿奉献出生命的只有一人。 如果嬴氏王族在那个女子的死上犯下了罪孽,他们甚至会掉转矛头对王室的人下手。 在这一点上百里策凌应该和他们一条心才对,怎么偏偏会选了她呢? 丁三嘴中苦涩,谁都知道嬴氏子孙手上现在最缺兵,他们这些老弱妇孺一般王族看不上,但谁知道这位嬴氏公主会不会饥不择食,想要吞掉他好不容易聚到手中的这股力量呢? “我刚刚不是说了么?我不需要,”嬴抱月瞥了一眼如星辰一般拱卫在丁三身边的年轻奴隶,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奴隶只会听丁三的话,她就算强行要来也用不了,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说过,只要你听我的就行了,”嬴抱月淡淡道,“那么多人我管不过来。” 他的人……多吗? 丁三不禁一愣。 嬴抱月明白他还是不明白她的意图,还以为她想要抢他的人。 “我之后要管的,可不只你们这一群人,”嬴抱月淡淡道,“每一个人都操心,那么多城池我怎么可能管得过来。” 那么多城池? 丁三彻底屏住了呼吸,“您的意思是……” “刚刚不是你问我如何将损失降到最小么?” 嬴抱月晃了晃手中的狼牙。 “很简单,各大城池联合起来,我们一起去白狼王庭闹一场。” 只有一个碎叶城起义,那必然会遭到各大势力的围剿,可如果反抗的烽火在西戎这片土地上遍地开花呢? 。夜读居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实力 “联合起来……” 丁三跪在地上,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怎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你们原本的打算么?” 嬴抱月皱起眉头,“你不要告诉我,你们原本的计划就只是将一座城的贵族都杀了。” 那和村头械斗有什么区别? 西戎并非割据势力,只占领一座城对整个大局毫无影响,对西戎高层而言甚至不痛不痒。 一座城池被占领,很快附近的城池就会派出援军收复,丁三等人孤立无援,只会全军覆没。 生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让战火在西戎全土燃起,其他城池和其他封国都无暇他顾,起义军的力量一座城一座城地汇聚起来,最终凝聚成足以和白狼王庭叫板的力量。 嬴抱月推测这应该也是黑虎军残部最初设计好的计划。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隐藏在西戎草原上的黑虎军暗桩应该不到百人,但这百人如果分散到了不同的城池,就是上百座城池。 百里策凌他们原本应该是计划花上至少十年的时间,黑虎军在各自的城池中发展力量,随后挑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同起义,四地云集响应,给整个西戎贵族上层造成致命打击。 这个计划很宏伟,但实行起来难度很大,耗时也很长。 以一个人的力量策反一座城,这样的事谈何容易。 在实际进行的过程,嬴抱月知道一定发生了很多意外。像丁三这样几乎成功了的人应该只是少数,大部分的城池应该都还没准备好。 这也就是百里策凌所说的“时机未到”的含义。 丁三这第一声号角,实在是吹得太早了。 但嬴抱月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按照李宗正的说法,黑虎双璧已经折了一位,只剩下了最后一位。 那百里策凌如果再出事,整个滞留在西戎的暗桩就会彻底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和全灭离得也就不远了。 丁三他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百里策凌的命,保证他不被禅院发现,哪怕是以牺牲一城的奴隶作为代价。 但这样的结果是,其他城池的奴隶很可能会不再肯听黑虎军的指挥。 “我们不是……” 面对嬴抱月的质问,丁三立即道,但他的声音渐渐低沉。 黑虎军当然不是只想占一个城池当山大王。虽然这些年来他们死的死伤的伤,人数锐减至不足一百人,但他们却有一个近乎狂妄的梦想。 那就是杀了白狼王,为国师大人报仇。 想要推翻白狼王,需要聚集全西戎的力量。 一开始他们的计划就如嬴抱月所说,是许多城池一起同时发动起义,随后聚集在一起南下,去攻占白狼王庭 只是他们这个计划原本预计需要花上十几年,如今才七年。 丁三看了一眼围绕在他身边的年轻奴隶,眼中闪过一丝痛意。 他原本是打算将他们每个人都培养成神舞境的修行者,最不济也要成为等阶六。但现在因为时间不足,他们之中最有天分的一个也只到等阶八。 这样的境界,若是遇见稍微厉害一点的西戎骑兵,就会轻易被斩于剑下。 可他们每一个都是他的心血啊! 望见嬴抱月怀疑的眼神,丁三咬紧牙关。 “我们当然最后是准备聚集所有城池的人马,可现在还……” “时机不到,对吗?” 嬴抱月接过他的话,“但我也说过了,你既然已经射了第一箭,这事就无法回头了。” “可我没准备活着走出这里!” 丁三终于恼火地吼了出来,“将来的大军之中,不会有我这个人!” 也不会有他今日带出来的这些奴隶。 他是提前打破他们的总计划没有错,但他不会向任何同伴求助,他只准备在这座城中自生自灭。 在收到李宗正的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样也不行么? “不行,”嬴抱月听见了他的嘀咕,淡淡道。 丁三瞪大双眼。 “我们在西戎草原上没多少人了,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 嬴抱月将狼头项链带回脖颈上,“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就提前开始计划吧。” 丁三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愕然所形容,“可是……” “现在的时机的确不成熟,你们之前预想用十几年来完成这件事,是稳妥的。” 但凡事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可这并非完全都是坏事,”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现在全体起义,我们的确准备的时间太少了,但现在起事我们有一个绝好的助力。” “助力?” 丁三愣了愣,“什么助力?” 嬴抱月没有说话,这时众人不远处忽然响起吱呀一声,是弓上弓弦的声音。 “糟了!” 丁三面色一变,许是发现外面没有动静了,一直大门紧闭的长老院的门掀开了一条缝, 而利箭就从门缝中射出! 西戎人独有的长梢弓箭速极快,丁三刚想要喊蛮子,这句话还悬在舌尖,已经来不及了。 嗖嗖嗖! 无数利箭扑向毫无抵抗之力的奴隶们,他们甚至连躲闪的时间都没有。 丁三目眦尽裂,无比后悔自己放松了警惕,他像一只护崽的母鸡一般从地上跳起,挥舞着匕首去挡那些箭。 但匕首短小,根本够不着。 丁三仿佛能听见悲怆的惨叫声将在人堆中响起,但下一刻,那些声音并未响起。 “那是什么?” 奴隶之中终于响起喊声,却不是惨叫。 丁三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道十几丈高的水墙横亘在众人之前,羽箭一旦撞上就如同陷入泥沼一般,无数枝箭在透明的水墙中转圈,哗啦一声,纷纷坠地。 巨大的水墙在日光下散发出晶莹的光芒,许多住在沙漠深处的西戎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水,望着这道水墙,有年长者甚至跪了下来。 “天……天河!” 天河? 不,这不是上天造就的河流,而是一个人带来的河流。 丁三定定望着站在水墙前的少女,眼中满是震撼。 这就是顶级的水法者吗? 他也曾经在战场上见过水法者如此构造水幕用以抵挡流矢,但那是在水源充足的战场。 在大漠之中,却能汇聚起如此多的水流,简直是匪夷所思。 第三百二十三章 相信 “妖、妖女!” 有西戎语的怒骂声从背后传来,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 碎叶城的长老院她不是第一次来。之前慕容恒带她回来的时候,经常在这个地方参加各种会。 这座长老院其实是由原来的城主府改造的,外围由石头垒成,是碎叶城中最坚固的一栋建筑,易守难攻。 只可惜在改造长老院的时候,这群贵族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城内被人攻击,长老院上并未设置防御工事,墙上连供射箭的孔眼都没有。 此时用硬木打造的大门开了一道缝,之前的那些暗箭就是从门缝射出的。 因为只敢开一条缝,这些箭的射头不准。 “都散开!” 嬴抱月大声道,“离远点,他们射不到的!” 其他奴隶们面面相觑,丁三猛地一激灵,对着人群大吼道,“照着做!” “可骑兵们……” 长老院之前放出了三十几名骑兵来对付外围的奴隶们,整个碎叶城中的骑兵应该不止这个数字,但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其他的骑兵应该都被怕死的贵族抽调去当了贴身护卫,整个长老院中此时应该人满为患。 外面的几十个骑兵之前被奴隶们冲散,一个个都各自为战,原本杀伤了大量奴隶,却在奴隶们悍不畏死的抵抗下被控制住,赫里前来帮忙改变了一次战局,她的出现又改变了一次,现在这些骑兵和奴隶们之间形成了一股诡异的相持态势。 “别管他们!” 丁三喝道,“别怕!他们不敢再动手!” 其实并非不是不敢再动手。 丁三看了一眼嬴抱月,“殿下,等下若是这些人乱动,还仰赖殿下相帮。” 骑兵大多都是人阶以上的修行者,比如打头的那位就是等阶六。这样的境界在碎叶城中极为少有,但放到外面去却算不了什么,嬴抱月只要全力释放真元,以等阶四的实力可以轻易压制这些人。 这也是他虽然对效力于嬴家人心怀芥蒂,却还是接受了嬴抱月统领的原因。 等阶四的修行者啊…… 到底是难得。 嬴抱月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丁三打的算盘,但正如谈判需要实力一般,想收服手下同样需要实力。 嬴氏王族在山海大陆上已经毫无威信可言了,她只能通过自己的实力和行动一点点赢回信赖。 面对丁三求助的眼神,嬴抱月点了点头。 周围的奴隶虽然害怕,但还是听话地全部散开。 失去包围的骑兵们瞬间复活,之前被憋了太久,所有人心中都有一股怒意。所有脱身的骑兵座下的马蹄都高高扬起。 嬴抱月目光严峻,落日剑上腾起流水般的火焰。 赫里坐在地上瞪大双眼。 他现在无比迷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帮哪一方。 “奴隶不用管,所有人都给我抓住这个女人!抓住的,大长老赏银千金!” 一句凄厉的西戎语从门缝中传出,所有骑兵精神一振,全部调转马头向嬴抱月冲来。 与此同时,门缝中的羽箭也开始向她一个人射来。 嬴抱月眸光一闪,主动往后平移了十几步,避免这些攻击误伤其他人。 密密麻麻的羽箭打在她背后的水墙上,原本平滑的水面上逐渐被穿出孔洞。 “这……” 丁三后退一步,他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虽然长老院的攻击对象换了人,他这边轻松了不少,但嬴抱月到底是被百里策凌托付了狼头的人,他不能置之不理。 但此情此景,再让那些奴隶去阻挡,根本就是谋杀。 “殿下!” 丁三克服着恐惧,握着匕首向嬴抱月冲去,却没想到嬴抱月做了拒绝的手势。 “别过来,这群人离不了你!” 但就在她话音刚落,一只长矛从门缝中飞出,直直扎向她的后心。 这长矛速度极快,像是被大力士掷出一般。 “苏力德!你个混球!” 地上正在左右挣扎的赫里猛地从地上窜起,他像是认识掷矛的那个人,纵身向嬴抱月背后扑去,但哪怕以他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 嬴抱月已经感受到了后背传来的利刃的寒气。 “萨仁!” 就在赫里悲愤的叫喊声中,有不少奴隶吓得调转了脑袋,然而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 长矛被切断成了两截,跌落在嬴抱月脚下,同时一个黑影出现在嬴抱月身后。 “你是……” 丁三呆呆望着嬴抱月身后的人,其他躲在地上如鹌鹑一般的奴隶也都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所有人都在看,嬴抱月却没有回头。 “你想通了?” 嬴抱月握紧手中的长剑,不回头地问道。 骑在马上的黑影低下头来,淡淡道,“我不是想通了,而是觉得此事可做。” 他之前不相信嬴抱月,是因为她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靠的她一张嘴,实在过于虚无缥缈。 但之前嬴抱月已经展现出了她的力量, 虽然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法子,但她居然真的能够控制这些奴隶的首领。 且不仅如此,那个狼头…… 淳于夜眯起眼睛,嬴抱月手中那个信物,似乎还有能调动其他城池的力量,一座城池中的百姓和奴隶能做到的事是有限的,但无数个城池的力量汇聚起来就不一样了。 如果嬴抱月真的能够掌握这股力量,那她就能成为他登上王位的第一大功臣。 淳于夜注视着马背下少女的纤细的脖颈。 挡下一根长矛不难,但接下来事才是困难。 “何人碍事?” 长老院中再次传来暴怒之声,下一波羽箭已经再次被搭上弓弦。淳于夜眉头一皱,但没有发火。 他只是缓缓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那道门缝。 门缝内继续飞出羽箭,但就在这时,门内忽然传来砰的一身,像是有人在门缝内跌倒了。 “您,您是……” 淳于夜今日也戴着修罗面具,不看脸就能认出来,估计是见过他的人。 “别射了!” 这时门内传来一声大吼,“那是城主……不,是翟王大人!” 翟王大人? 听见这个名号,所有骑兵都抬起了头,奴隶们则是惊恐地缩成一团。 ------题外话------ 淳于夜:我来反我自己了。 ps我实在高估了自己,第四章在极困情况下写的乱七八糟的,今晚就不放了,我改一下早晨放 第三百二十四章 开门 “翟、翟王大人来了?” “翟王大人不是正在白狼王庭吗?” 淳于夜出手断了长老院中飞出的长矛,但现场气氛的变幻却有些出人意料。 面对淳于夜的出现,周围奴隶无不浑身震颤,跪倒在地上,长老院内却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翟王大人来了!” “有翟王大人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怕了!” “快,快开门!还不快扫尽这群胆大包天的奴隶,给翟王大人让路!” 长老院的硬木大门被缓缓拉开,躲在长老院中的贵族们像是一群丧家之犬见到了主子,终于有人撑腰了,原本惊惶的脸上纷纷露出笑容,重新变回不可一世的模样。 今日丁三率领奴隶杀了贵族的时候,他们一开始难以置信,这群一直匍匐在他们脚下的玩意居然敢咬主子,实在没人能想到,一时间众贵族被打了个措不及防。 虽然贵族中多有修行者,但今日碎叶城的骑兵主力正好出城巡查去了,有作战能力的贵族都加入了骑兵,城内剩下来的长老都上了年纪,又养尊处优惯了,早就拿不动刀了。 丁三带着年轻奴隶们倏然出手,好几个长老被杀,甚至有奴隶冲入贵族帐篷中杀人,这让留在城中的这些老年贵族骤然大惊失色,纷纷丢下女眷跑进了长老院中躲了起来。 贵族居然被奴隶所围,不少贵族觉得自己脸面丧尽,恨不得生啖这些奴隶的肉,偏偏他们又骑不动马了,只能躲在石头房子里,准备等出城的骑兵回来,杀尽这些奴隶。 偏偏骑兵主力一直不回来,留在城内的这些骑兵又居然连奴隶都打不过,一群老头正躲在地窖中暗骂,推了一些年轻又爵位低的贵族上去射箭,这时上面居然传来消息,说翟王殿下出现了。 以翟王而言,淳于夜实在太过年轻,又无母族支撑,还是杀兄抢来的位置,这让碎叶城中的老贵族们都看不上他。老贵族们世世代代盘踞在坚昆,他们才是坚昆的地头蛇,对于白狼王庭派来的这位翟王,他们一般只是敷衍了事。 可是此时听见淳于夜的名字,众贵族顿时觉得有如神兵天降。 不管十二翟王是不是野种,他到底是个天阶的修行者,想要灭掉这群乌合之众易如反掌。 藏在地下的老贵族们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纷纷爬了出来。 最先走出长老院大门的是个满头白发大腹便便的老者,他原本还想躲一会儿,但他是在白狼王庭亲眼见过淳于夜的人,被下面那群老兄弟七手八脚地推了出来。 “噢,是格尔图啊。” 淳于夜打马停在长老院门前,望着这个狼狈地走出门外的老者。 格尔图浑身上下绣满金线的袍子都扯歪了,他一边正着腰带,一边向淳于夜虚虚一礼。 “翟、翟王殿下,老夫前不久刚去白狼王庭参加过您的婚礼,您还记得我?” “记得。” 淳于夜眯起眼睛盯着这个胖得都爬不上马的老贵族。 他名义上是坚昆王,但因为他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禅院,不在禅院的时候又住在白狼王庭,和部众们的关系一向较为疏远。 成婚本是他拉进和部众关系的机会,偏偏他成婚之前在白狼王庭养病,未能带着乌日娜巡视坚昆全土,导致坚昆的很多贵族到现在都不认识他。 但这个叫格尔图老家伙因为家族是兰氏一族的家臣,跟着兰家一起去白狼王庭参加了婚礼,他曾经见过一面。 格尔图望着淳于夜的碧瞳,咽了口口水,试探着问道。 “翟、翟王殿下,您能否将您的面具摘下来,让属下等人一睹亲容?” 淳于夜冷冷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怀疑我?” “不敢,”格尔图嘴上说着不敢,一双浑浊的老眼却四处乱瞟,他的目光落在淳于夜马后的嬴抱月身上,像是被烫到一般,“翟王殿下,这个女人……” 淳于夜一来,他们便有了主心骨,淳于夜作为十二翟王,必然会主持公道抢回自己的城池,碎叶城的危机想必也马上就能解除。 只是淳于夜之前举动却让人生疑。 这个女人刚刚看上去和这些背叛主子的奴隶们交谈甚欢,可淳于夜却出手救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别废话,”淳于夜却懒得回答他的问题,“慕容恒不在,我记得城里应该是苏赫巴理事,他人呢?让他滚出来!” 长老院中熙熙攘攘一阵鼓动,半晌过后,一个白发老者从深处走出,此人满脸皱纹,胡子一直拖到了胸口。 “翟王殿下。 ” 名唤苏赫巴的老者走到淳于夜的马下,躬身行了个半礼。 “老夫无用,有违大当户的重托……” 他还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前仰后合,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大长老!” 格尔图连忙扶住这个快七十岁的老头,拍着他的后背,满脸痛心疾首。 “翟王殿下,不是大长老理事不利,实在是今日一早,城里的卫队就被格尔泰带出城里,这才导致城内守备空虚。格尔泰到现在都没回来,属下怀疑,格尔泰必然和这群奴隶串通了!” “呸!你血口喷人!” 这时一直木木地坐在地上的赫里忽然跳了起来,暴怒不已地就要向格尔图扑去。 “赫里。” 淳于夜慢条斯理地喊了一声,赫里顿时僵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他看了嬴抱月一眼,“那人是谁?” 碎叶城的城主是慕容恒,城内其他小卒他可不认识,但嬴抱月之前跟着慕容恒来过碎叶城,她想必知道。 “格尔泰是赫里走了后接任小当户的人,”嬴抱月瞥了一眼身边气得满脸通红的少年,“也是赫里姐姐的丈夫。” 换言之,就是赫里的姐夫。 当初她在碎叶城中居住的时候,赫里的姐姐苏雅照顾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之前奴隶和骑兵战斗之时,她一直很害怕见到苏雅或是其丈夫的身影。 现在听这群长老的话,原来赫里的姐夫带着骑兵出城了? 怪不得丁三等人能够在城内掀起暴动。 原来是城内的主要战力都不在。 。夜读居 第三百二十五章 破题 之前在碎叶城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嬴抱月也见过苏雅的丈夫两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苏雅丈夫格尔泰虽然没有赫里这般单纯勇猛,但也算是个直性子的人,同时脑筋不算灵活。 之前因为慕容恒要带赫里去白狼王庭,就安排此人就接替了赫里小当户的位置,全城中的骑兵都归他统领。 在嬴抱月看来,格尔泰担任小当户的时日还短,丁三不太可能收服了此人,再加上此人性子憨直,也难以被收买,所以这些长老们所怀疑的骑兵统领和丁三等人勾结一事,大概是不可能的。 大概率是丁三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将格尔泰骗出了城。 那这么看来丁三并非完全是个莽撞之人,倒也挺有谋略。 眼看着赫里和长老们就要打起来,嬴抱月瞥了一眼身边的丁三,“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你认识格尔泰吗?” “禀殿下,不算认识。” 丁三犹豫了一下,在屏障中小声道,“不过此人,的确是我找人弄出去的。” 一切都如自己的预料,嬴抱月闻言顿时了然。 她点点头,看向淳于夜道,“你那个小当户没有串通,只是傻了点,被骗出去了。” “翟王殿下!” 嬴抱月和淳于夜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按屏障,一边的两名长老望见顿时瞪大了眼睛。 “殿下!不管我等有何罪责,还请快把这妖女和这群奴隶给抓起来,打断腿!” 格尔图大声嚷嚷起来,淳于夜骑在马上望了他一眼,并没动弹。 可惜他读不懂淳于夜的眼神,看着淳于夜不动弹,气得直吹胡子,肥硕的双手抖着就往嬴抱月身上摸去。 嬴抱月站在原地,也没有动。 咔嚓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 格尔图惨叫着倒在地上,捂着被拧断的胳膊哀嚎打滚,苏赫巴瞪大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淳于夜,“翟王殿下,你、你……” 淳于夜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拍打了两下。 “慕容恒难道没教过你们,在主子面前要如何说话吗?” 苏赫巴声音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城、城主大人向来都……” “向来都是凡事都与你们商量是么?” 淳于夜目光冰冷,他当然知道慕容恒是怎么对待这群根基深厚的长老的,慕容恒是个中原人,年纪又轻,这些贵族当然不会无条件地奉他为主并乖乖听话。 慕容恒虽有城主之名,却无城主之实,为了防止被完全架空,有事只好和长老院商量着来。 但慕容恒也算是很有脑子的人,接管碎叶城三年后,他就将军队全都换成了他提拔并培养的人,同时削弱了城内家族的私兵,一举掌握了军权。 城内骑兵都听他的,至于城里其他的那些事,慕容恒就随这群老家伙们折腾去了。 虽然军权在手,但因为长年不在城内,慕容恒并未树立起绝对的权威,导致这群老家伙到现在还弄不清形势。 “我没有你们城主那么好的性子,”淳于夜弹了弹长剑,目光阴郁,语调清淡,却满含杀机,“主子说话,谁让你们动了?” “我没发话,谁敢乱动,我就砍了谁。” 周围其他奴隶听见翟王来了,本想四散逃跑,结果因为这句话,又都被定在了原地。 长老院中的众人脸色也都不好看。 “翟王殿下,您到底想做什么?” 苏赫巴压住心中怒气,“您知道么?这群奴隶胆大包天,杀了呼延家的儿子!” 呼延氏是西戎四大贵族之一,在坚昆的这一支虽然并非本家,但在碎叶城中也拥有极大的势力。 苏赫巴原本想以此事来激起淳于夜的怒气,却没想到淳于夜闻言只是眯了眯眼睛。 “唔,”他沉吟一声,看向嬴抱月,“为什么要杀?” 嬴抱月苦笑,继续当传声筒。 她看向丁三。 丁三则看向自己身边一直表现得最勇猛的那个年轻人。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如果她没记错,这人好像被丁三好叫作蛮子? 蛮子浑身筋肉绷紧,握着铁棍站起,他神情鲁直,一双眼睛满是仇恨,一字一顿道。 “他,害死我的妻子,该杀!” 嬴抱月心尖一颤。 这是真正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她大概能猜到这个年轻人的妻子遭遇了什么。 然而面对蛮子的怒吼,苏赫巴只是轻嗤了一声。 “不过是一个奴隶而已。” 贱命一条,无足挂齿。 淳于夜明白他的意思,在西戎这片地界上,这的确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这种事,他之前也从未管过。 管这种事,也只会寒了座下兵士的心。 但这时,一个身影走到了他面前。 是嬴抱月。 嬴抱月站在苏赫巴面前,“那个人,的确该死。” “你算什么东西?” “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苏赫巴倏然暴怒,一巴掌向她扇去,但嬴抱月依旧没动。 她知道, 她不用动。 果然下一刻,苏赫巴的右手也断了。 老人的手软软垂于手腕,剧痛瞬间袭来,苏赫巴猛地哀嚎一声,倒在地上。 “我说过,让你们不要乱动。” 嬴抱月瞥了一眼,淳于夜看似是为她出气,但她心知肚明,事实并非如此。 这人在拿她立威呢。 淳于夜是在通过此举,树立自己的权威。 果然就在格尔图和苏赫巴倒下后,原本闹腾的长老院也安静了下来。 周围其他的奴隶纷纷瑟瑟发抖。 淳于夜出手并未见血,但他身上的威压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丁三心中觉得不妙,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之前看见淳于夜出现在嬴抱月身后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但在天阶宗师面前,逃跑毫无意义,他压制着内心的恐惧留了下来,想看看这十二翟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和长老院的欢欣雀跃不同,丁三在淳于夜身上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如果淳于夜真的想镇压他们,只消挥出一剑,他们就已经都倒在了血泊,完全没必要让他们看到他。 “现在起事,你们会获得一个助力。” 想起嬴抱月说过的话,丁三心中浮起一个荒谬的想法,但下一刻却又被他推翻。 怎么可能呢…… 然而下一刻,那个不可能的事发生了。 “你们不是想问我想干什么么?” 淳于夜淡淡道,“我准备赦免这些奴隶,你们怎么看?” ------题外话------ 淳于夜:我就是那不一样的烟火 。夜读居 第三百二十六章 起兵 “赦免?” 长老院内的众贵族原本还在为格尔图和苏赫巴的遭遇愤怒不已,此时听到淳于夜的话,所有人都呆住了。 连丁三听见这句话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个年轻的西戎王族说了些什么? 气氛凝结片刻后,长老院内顿时腾起轩然大波。 “翟王殿下,您在说什么?” “这些奴隶犯下滔天大罪,您居然要赦免他们?” 看门缝里透出的那些眼神,嬴抱月怀疑这群人贵族都觉得淳于夜疯了。 事实证明,这点不需要怀疑。 看见淳于夜丝毫没有要收回成命的意思,长老院内的贵族们从难以置信逐渐变得气急败坏。 “淳于家的子孙何时这么低贱了?居然对奴隶低头?” “真是败坏祖宗的名声,我定要去白狼王庭讨个说法去!” “哼,这就是我们坚昆的翟王?大王同意他这么做了么?” “呼延家可绝不会忘记这件事,等年底必然” 眼见着贵族们的话语越来越肆无忌惮,躺在地上的格尔图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 面对淳于夜这离谱的要求,众人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可淳于夜的反应却很异常。 他异常镇静地审视着身边所有人,格尔图手臂剧痛不已,心中也恐惧不已。 淳于夜此时的眼神,让他想起他手臂被折断时淳于夜看他的眼神。 冰冷刺骨,让人心惊胆战。 “十二翟王。” 这时从长老院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格尔图抱着胳膊一颤,他听出这是长老院中年纪最大,地位仅次于苏赫巴的一名长老的声音。 一名老者拄着拐杖走出长老院,身后跟着一众年轻贵族,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他围在中央。 “呼延谟。” 淳于夜眯起眼睛看着这位老人,怪不得苏赫巴等人如此硬气,原来是有此人撑腰。 老人拄着拐棍走到淳于夜马下,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名不听话的晚辈。 “十二翟王,虽说你是翟王,但这里所有人都比你年长。我们这么多长辈在这,虽然名义上都是你的属下,可你这年纪,村里是个老的都能劝你一句。 “老的?” 淳于夜眯眼一笑,“不知道我还以为我在中原,我们西戎何时重视过你们这些老鬼?” 放在寻常牧民帐篷里,发生饥荒,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都是第一时间被抛弃。 “你!” 呼延谟冷哼一声,眼神充满威胁之意。 “老夫前前后后几十年,也算是见过是见过十几个翟王的人,可也从没见过像你这种骄纵的!” 呼延谟的声音激烈起来。 “你如此不听老人言,日后难免要吃亏!” “日后么?” 淳于夜轻笑一声,“我只问现在,我这个命令,你听还是不听?” “老夫恕难从命,”呼延谟气得直哼哼,“我们族内子侄被杀,翟王却要放过杀手,这时将我们呼延家至于何地?!” 呼延谟恨恨道,”老夫定要去白狼王庭找白狼王讨个公道……” 轻微的唰的一声。 事情发生得很快,嘴还在动的不停的呼延谟人头落地。 鲜血溅了嬴抱月一身。 她低下头,看着身上的血迹。 其他西戎贵族和奴隶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伴随着一声尖叫,奴隶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到,纷纷向外围冲去。 “拦住他们,”淳于夜瞥了呆在嬴抱月身边的丁三一眼,冷冷到,“若是管不住他们,你也没用了。” 丁三后背的寒气一阵阵往上冒,僵硬地点头。 点完头后他才觉得屈辱,求助地看向嬴抱月,“殿下……” 嬴抱月淡淡道,“下次有事先问我。” 丁三心头一紧,不敢再多问,着手安排身边的年轻奴隶们将其他奴隶拦住。 比起奴隶这边,长老院内则更加混乱。 “杀了?一刀杀了?” “疯了,翟王殿下一定是疯了。” “格尔图没有看错吗?那张面具 他没看错。 格尔图僵硬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开始淳于夜没有摘 能有如此当街杀人的狠意,同时还拥有将人一剑枭首的本事,这样的人只可能是淳于夜。 “有谁怀疑我的身份,不妨走到我面前来。” 淳于夜淡淡开口,长老院内不禁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靠近淳于夜,总有种自己随时都会完蛋来的感觉。 “我刚刚那个命令,不需要我再重复了吧?” 他瞥向躲在长老院内的贵族们,“谁反对,就现在走出来。” 然后呢,死在你的剑下吗? 长老院这次集体沉默了。 淳于夜轻笑一声,望着眼前坚实的房子,他收起笑容。 “把这地方给我腾出来。” …… …… 夜色渐渐降临,白日里刚刚遭受了一场大劫的碎叶城渐渐恢复了秩序,但还是没有小贩敢出来卖东西。 不少奴隶沿街坐着,构成一道神奇的风景。 “蛮子,你不用跟着丁三公吗?” 淳于夜淡淡开口,长老院内不禁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靠近淳于夜,总有种自己随时都会完蛋来的感觉。 “我刚刚那个命令,不需要我再重复了吧?” 他瞥向躲在长老院内的贵族们,“谁反对,就现在走出来。” 然后呢,死在你的剑下吗? 长老院这次集体沉默了。 淳于夜轻笑一声,望着眼前坚实的房子,他收起笑容。 “把这地方给我腾出来。” …… …… 夜色渐渐降临,白日里刚刚遭受了一场大劫的碎叶城渐渐恢复了秩序,但还是没有小贩敢出来卖东西。 不少奴隶沿街坐着,构成一道神奇的风景。 “蛮子,你不用跟着丁三公吗?”淳于夜淡淡开口,长老院内不禁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靠近淳于夜,总有种自己随时都会完蛋来的感觉。 “我刚刚那个命令,不需要我再重复了吧?” 他瞥向躲在长老院内的贵族们,“谁反对,就现在走出来。” 然后呢,死在你的剑下吗? 长老院这次集体沉默了。 淳于夜轻笑一声,望着眼前坚实的房子,他收起笑容。 “把这地方给我腾出来。” …… …… 夜色渐渐降临,白日里刚刚遭受了一场大劫的碎叶城渐渐恢复了秩序,但还是没有小贩敢出来卖东西。 不少奴隶沿街坐着,构成一道神奇的风景。 “蛮子,你不用跟着丁三公吗?” 。: 第三百二十七章 进展 “是吗?抱月拦的。” 淳于夜坐在上首,面无表情。 今日他当着所有长老院众人赦免了叛乱的奴隶们,当场诛杀碎叶城中呼延家一脉的家主,以较为血腥的手段接管了长老院。 呼延谟无头的尸体就在曝尸在长老院的大门前,有这样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在,当时滞留在长老院的贵族们因为怕死没敢再说什么,但这不代表这群人就服了。 他也不可能一直困着这群贵族,在赦免奴隶后,淳于夜就一挥手放他们回去各自的家中。 城内的局势看上去稳定了下来。但事实上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夜色降临之后,一切如他的预料,各户贵族大车小车拖家带口,或强闯或偷溜,纷纷开始逃离碎叶城。 西戎人本就习惯了四处游牧,搬起家来速度极快。对于四处通婚的贵族而言,稍微人丁兴旺一点的家族在各个翟王的领地都有分支,到哪都有落脚点地方。 所以今日在他以强硬的手段镇压贵族们的反抗后,淳于夜就猜到,这群贵族第一件会做的事就是逃。 碎叶城中的贵族中并没有天阶,不然的话他们大概还会考虑尝试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在这座城中。 但因为没有天阶,这群贵族不会马上就和他硬碰硬。 但他们有其他反抗他的手段。 淳于夜深吸一口气,西戎有十二个王庭,每个翟王实力的强弱,并非看其领土的大小,而是看其所辖地界上人口的多少。 在西戎,大部分的牧民都是依附贵族而生,一个家族离开,会带走大量的牧民、奴隶和牛羊,如果一座城中的贵族全部离开,这座城也就成了空城,城主也就成了摆设。 同理,如果一位翟王地界上的民众全部离开,那么这位翟王也就被彻底架空,毫无实力可言了。 不过大漠土地贫瘠,不是哪里都有肥沃的草场和水源充足的绿洲,每个翟王的领地上能养活的人口有有限,翟王领地上部众全部跑光的情况很难发生。 但贵族们的迁移,多少会对他的地位带来影响。 这群贵族明面上是在逃命,但事实上是在用这种行为威胁他。 那群老东西,是在用自己的手段,来反抗他的“不听话。” 淳于夜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目光阴郁。 这群贵族会拖到日暮时分才逃跑,都得感谢骑兵队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不少家族是想等骑兵队回来后,带着从自家出来的精锐骑兵一起跑的。 但骑兵队迟迟未归,让他们的意图落了空。 到了傍晚,毕竟害怕夜长梦多,贵族们也就带着家中亲族先跑了。 淳于夜真正关心的,是骑兵队的下落。对于那些尸位素餐还不服管的贵族,他其实并不在乎他们跑到其他翟王的地盘去。 只是在如今的形势下,即便他不需要那群人,他也不可能放任那群人乱跑。 那群人也许不能打仗,却一个个都是泄密和拱火的好手。 碎叶城内今日发生的事不可能完全捂住,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让这群蛀虫逃了,那就真的打草惊蛇了。 其他城池会迅速得知今日之事,有所防备,甚至趁机生事。 所以在接受了长老院后,淳于夜迅速就派人封锁了城墙,让赫里和丁三带着他们的人去拦住那些想出城的贵族。 因为城中骑兵主力不在,碎叶城里现有的力量,就只有愿意听从赫里命令的那剩余几十名骑兵,和丁三带领的那群奴隶。 这两股力量之前还打的不可开交,不适合一起干一件事,但淳于夜手下此时实在无人可用,只能一起派了出去。 只是他倒是把嬴抱月给望了。 看着丁三和赫里脸上的神情,淳于夜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赫里和丁三的队伍在半路上应该都光顾着掐架了,结果嬴抱月一人拦住的贵族队伍比他们两队人马加起来的还要多。 “倒是把抱月给忘了,”淳于夜拍了拍怀中的肉团子,“她一个人就顶得上一支军队。” 赫里抬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淳于夜此时坐着的位置原本属于慕容恒,他一个翟王临时代城主自然是绰绰有余,他气场比慕容恒更加幽深,屋内的气氛此时本来十分肃穆。 偏偏一个东西的存在破坏了这个气氛。 那就是淳于夜怀中的孩子。 一个胖嘟嘟的男娃娃正窝在淳于夜怀中呼呼大睡,淳于夜坐在主帅的位置上,一边发号施令,一边一本正经地抱着孩子。 这一幕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其实淳于夜之前在长老院前斩杀呼延谟的时候,就一直是个这个状态了。 …… 只是在如今的形势下,即便他不需要那群人,他也不可能放任那群人乱跑。 那群人也许不能打仗,却一个个都是泄密和拱火的好手。 碎叶城内今日发生的事不可能完全捂住,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让这群蛀虫逃了,那就真的打草惊蛇了。 其他城池会迅速得知今日之事,有所防备,甚至趁机生事。 所以在接受了长老院后,淳于夜迅速就派人封锁了城墙,让赫里和丁三带着他们的人去拦住那些想出城的贵族。 因为城中骑兵主力不在,碎叶城里现有的力量,就只有愿意听从赫里命令的那剩余几十名骑兵,和丁三带领的那群奴隶。 这两股力量之前还打的不可开交,不适合一起干一件事,但淳于夜手下此时实在无人可用,只能一起派了出去。 只是他倒是把嬴抱月给望了。 看着丁三和赫里脸上的神情,淳于夜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赫里和丁三的队伍在半路上应该都光顾着掐架了,结果嬴抱月一人拦住的贵族队伍比他们两队人马加起来的还要多。 “倒是把抱月给忘了,”淳于夜拍了拍怀中的肉团子,“她一个人就顶得上一支军队。” 赫里抬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淳于夜此时坐着的位置原本属于慕容恒,他一个翟王临时代城主自然是绰绰有余,他气场比慕容恒更加幽深,屋内的气氛此时本来十分肃穆。 偏偏一个东西的存在破坏了这个气氛。 那就是淳于夜怀中的孩子。 一个胖嘟嘟的男娃娃正窝在淳于夜怀中呼呼大睡,淳于夜坐在主帅的位置上,一边发号施令,一边一本正经地抱着孩子。 这一幕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其实淳于夜之前在长老院前斩杀呼延谟的时候,就一直是个这个状态了。 。: 第三百二十八章 目标 只是在如今的形势下,即便他不需要那群人,他也不可能放任那群人乱跑。 那群人也许不能打仗,却一个个都是泄密和拱火的好手。 碎叶城内今日发生的事不可能完全捂住,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让这群蛀虫逃了,那就真的打草惊蛇了。 其他城池会迅速得知今日之事,有所防备,甚至趁机生事。 所以在接受了长老院后,淳于夜迅速就派人封锁了城墙,让赫里和丁三带着他们的人去拦住那些想出城的贵族。 因为城中骑兵主力不在,碎叶城里现有的力量,就只有愿意听从赫里命令的那剩余几十名骑兵,和丁三带领的那群奴隶。只是在如今的形势下,即便他不需要那群人,他也不可能放任那群人乱跑。 那群人也许不能打仗,却一个个都是泄密和拱火的好手。 碎叶城内今日发生的事不可能完全捂住,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让这群蛀虫逃了,那就真的打草惊蛇了。 其他城池会迅速得知今日之事,有所防备,甚至趁机生事。 所以在接受了长老院后,淳于夜迅速就派人封锁了城墙,让赫里和丁三带着他们的人去拦住那些想出城的贵族。 因为城中骑兵主力不在,碎叶城里现有的力量,就只有愿意听从赫里命令的那剩余几十名骑兵,和丁三带领的那群奴隶。 这两股力量之前还打的不可开交,不适合一起干一件事,但淳于夜手下此时实在无人可用,只能一起派了出去。 只是他倒是把嬴抱月给望了。 看着丁三和赫里脸上的神情,淳于夜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赫里和丁三的队伍在半路上应该都光顾着掐架了,结果嬴抱月一人拦住的贵族队伍比他们两队人马加起来的还要多。 “倒是把抱月给忘了,”淳于夜拍了拍怀中的肉团子,“她一个人就顶得上一支军队。” 赫里抬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淳于夜此时坐着的位置原本属于慕容恒,他一个翟王临时代城主自然是绰绰有余,他气场比慕容恒更加幽深,屋内的气氛此时本来十分肃穆。 偏偏一个东西的存在破坏了这个气氛。 那就是淳于夜怀中的孩子。只是在如今的形势下,即便他不需要那群人,他也不可能放任那群人乱跑。 那群人也许不能打仗,却一个个都是泄密和拱火的好手。 碎叶城内今日发生的事不可能完全捂住,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让这群蛀虫逃了,那就真的打草惊蛇了。 其他城池会迅速得知今日之事,有所防备,甚至趁机生事。 所以在接受了长老院后,淳于夜迅速就派人封锁了城墙,让赫里和丁三带着他们的人去拦住那些想出城的贵族。 因为城中骑兵主力不在,碎叶城里现有的力量,就只有愿意听从赫里命令的那剩余几十名骑兵,和丁三带领的那群奴隶。 这两股力量之前还打的不可开交,不适合一起干一件事,但淳于夜手下此时实在无人可用,只能一起派了出去。 只是他倒是把嬴抱月给望了。 看着丁三和赫里脸上的神情,淳于夜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赫里和丁三的队伍在半路上应该都光顾着掐架了,结果嬴抱月一人拦住的贵族队伍比他们两队人马加起来的还要多。 “倒是把抱月给忘了,”淳于夜拍了拍怀中的肉团子,“她一个人就顶得上一支军队。” 赫里抬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淳于夜此时坐着的位置原本属于慕容恒,他一个翟王临时代城主自然是绰绰有余,他气场比慕容恒更加幽深,屋内的气氛此时本来十分肃穆。 偏偏一个东西的存在破坏了这个气氛。 那就是淳于夜怀中的孩子。 一个胖嘟嘟的男娃娃正窝在淳于夜怀中呼呼大睡,淳于夜坐在主帅的位置上,一边发号施令,一边一本正经地抱着孩子。只是在如今的形势下,即便他不需要那群人,他也不可能放任那群人乱跑。 那群人也许不能打仗,却一个个都是泄密和拱火的好手。 碎叶城内今日发生的事不可能完全捂住,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让这群蛀虫逃了,那就真的打草惊蛇了。 其他城池会迅速得知今日之事,有所防备,甚至趁机生事。 所以在接受了长老院后,淳于夜迅速就派人封锁了城墙,让赫里和丁三带着他们的人去拦住那些想出城的贵族。 因为城中骑兵主力不在,碎叶城里现有的力量,就只有愿意听从赫里命令的那剩余几十名骑兵,和丁三带领的那群奴隶。 这两股力量之前还打的不可开交,不适合一起干一件事,但淳于夜手下此时实在无人可用,只能一起派了出去。 只是他倒是把嬴抱月给望了。 看着丁三和赫里脸上的神情,淳于夜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赫里和丁三的队伍在半路上应该都光顾着掐架了,结果嬴抱月一人拦住的贵族队伍比他们两队人马加起来的还要多。 “倒是把抱月给忘了,”淳于夜拍了拍怀中的肉团子,“她一个人就顶得上一支军队。” 赫里抬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这一幕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其实淳于夜之前在长老院前斩杀呼延谟的时候,就一直是个这个状态了。 一个胖嘟嘟的男娃娃正窝在淳于夜怀中呼呼大睡,淳于夜坐在主帅的位置上,一边发号施令,一边一本正经地抱着孩子。 这一幕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其实淳于夜之前在长老院前斩杀呼延谟的时候,就一直是个这个状态了。 这两股力量之前还打的不可开交,不适合一起干一件事,但淳于夜手下此时实在无人可用,只能一起派了出去。 只是他倒是把嬴抱月给望了。 看着丁三和赫里脸上的神情,淳于夜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赫里和丁三的队伍在半路上应该都光顾着掐架了,结果嬴抱月一人拦住的贵族队伍比他们两队人马加起来的还要多。 “倒是把抱月给忘了,”淳于夜拍了拍怀中的肉团子,“她一个人就顶得上一支军队。” 赫里抬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淳于夜此时坐着的位置原本属于慕容恒,他一个翟王临时代城主自然是绰绰有余,他气场比慕容恒更加幽深,屋内的气氛此时本来十分肃穆。 偏偏一个东西的存在破坏了这个气氛。 那就是淳于夜怀中的孩子。 一个胖嘟嘟的男娃娃正窝在淳于夜怀中呼呼大睡,淳于夜坐在主帅的位置上,一边发号施令,一边一本正经地抱着孩子。 这一幕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其实淳于夜之前在长老院前斩杀呼延谟的时候,就一直是个这个状态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决定 嬴抱月沉默片刻,“等我能去的时候,就会去了。” “你什么意思?” 淳于夜冷笑一声,“沙城在白狼王庭旁边,你的意思是你要丢下这个烂摊子,现在就离开?” 他之前是说他们应该离开了没错,但不是什么事都不处理就立即离开。 他之前才因为她的提议得罪了全城的贵族,城内的局势尚未稳定,丁三带着的那群人的出路也尚不明朗,结果嬴抱月就已经对碎叶城失去了兴趣,想要去远在白狼王庭附近的沙城? 淳于夜危险地眯起眼睛,忽然有种想要把她的腿打断扣留在身边的**。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嬴抱月看见了淳于夜的眼睛又开始冒绿光,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但她的反应依旧镇静。 “淳于夜,你别忘了我们之前在干什么。” 嬴抱月抚摸这手臂上的血线,“我们现在本来都应该是在狼背山的。” 别看他们现在人现在在碎叶城,还干了这么多事,只要这条血线还在,腾蛇随时就能召回他们。 淳于夜眼神倏然就变了。 “那条蛇到底想让我们干什么?” 如果这是神灵的考验,那么他们到底要打败什么,才能恢复原样? 嬴抱月也猜不出腾蛇翅膀的意图,但她连着移动了两次,渐渐发现了一些规律。 “就像我在碎叶城遇见你一样,我觉得腾蛇神不会让我们这些人分开太久。” 嬴抱月冷静地分析道。 就像当初应龙惹出怪事的时候,热衷于将他们都凑到一起一般,腾蛇接下来的行动,应该也不会让他们各自分开在不同的地方太久。 “怎么?你是觉得腾蛇神会将你送到沙城去?” 听见嬴抱月的解释,淳于夜皱紧眉头。 “不光是我,你恐怕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嬴抱月盯着淳于夜小臂上的血线,“我建议你先安排好守城的事,我们随时都有可能从这座城里消失。” 如果淳于夜没有事先做好安排,他们这么一走,碎叶城中就乱套了。 “那你要和那个叫丁三的人说,”淳于夜冷哼一声,他一眼就看出那个老奴隶对他的貌合神离。 他到底是个翟王,他之前只遇见过看不起他的血统的人。但像是丁三那般有着从心底深处对他厌恶不已的眼神的人,他反而是第一次在西戎草原上遇见。 “没必要和丁三说,”嬴抱月瞥了他一眼,“因为我会让他们离开。” “离开?” 淳于夜一愣,“去哪?” “去其他城池,”嬴抱月摸着自己胸口的狼头,“我之前说过,除了贵族之外,这片草原上还有着别的力量,只是这些力量太过零散,需要聚合。” 她已经问过了丁三。她脖子上这个狼头可以号令所有永夜长城外的黑虎军。 碎叶城是丁三负责的地界,而就在碎叶城的以东四十里和以西五十里外,都还有两处其他黑虎军负责的城池。 她准备让丁三带着愿意和他一起走的奴隶出城,去往那两个城池,如果那两个城池中的奴隶们也成了规模,就将今日在碎叶城发生的事再重演一遍,汇聚起那两座城中的力量。 “等等,那群奴隶愿意跟着往外走?” 淳于夜目光有些惊讶。 在他看来,那群奴隶之所以愿意跟着丁三推翻自己的主子,将脑袋别在腰带上拼命厮杀,全是为了获得自己的牛羊和草场。 现在贵族们都走了,留下一大堆没能带走的东西,那群奴隶梦寐以求的好日子眼见着就要到手了,他们愿意走? “必然不是全部,但只要丁三和他们讲清厉害,大部分人应该是能懂的。” 嬴抱月望向城内。 “就算现在贵族们走了,奴隶得到了草场和牛羊,那也只是暂时的。” 白狼王不可能一直不知道碎叶城发生的事,坚昆虽然是淳于夜的领地,但本质上是白狼王的领土。 如果没有最高统治者的庇护,那么奴隶们得到手中的东西,也会瞬间失去。 这也是她白天第一时间争取淳于夜的支持的原因。 造反是需要一面旗帜,或者说一个希望的。 今天白天,淳于夜做出了一个选择,她也做出了一个选择。 如果没有黑虎军的扇动,西戎目前还不会爆发大规模的起义。那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西戎还不具备改朝换代的条件。 西戎的王,暂时还得姓淳于。 但至于是哪个淳于,倒是可以换一换。 “淳于夜,”嬴抱月看向身边的少年,“你如果愿意保护这些奴隶,我愿意支持你成为下一任白狼王。” 淳于夜童孔微微收缩,“哦?那我不是应该感谢你慧眼识珠?” “那倒不用,”嬴抱月澹澹道,“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 她之所以选淳于夜,不是因为淳于夜和她最熟,也不是因为他境界高,更不是他因为他本人“雄才大略”。 只是因为十二个翟王中,他和贵族之间的联系最弱。 西戎白狼王王位继承中有一个最重要的规矩,就是只有翟王才能成为白狼王。 没有当过翟王的王室子弟,就算出身再尊贵,和现任白狼王的血缘关系再紧密,都没有成为新王的资格。 所以她如果想在西戎扶植势力,那么可选范围就很窄了。 在前往西戎前,嬴抱月就将西戎十二个翟王的出身都摸清了。 基本上这些翟王们,要么母族出自大贵族,要么妻族是大贵族。 虽然淳于夜的妻子名义上也出身于大贵族,但淳于夜和乌日娜之间毕竟还没有孩子。和其他已经生下嫡子的翟王比起来,淳于夜和贵族之间的关系的确最薄。 借着大贵族力量登上高位的其他翟王,他们的出身注定他们不可能接受解放奴隶。 哪怕他们本身有这个愿望,他们都做不到。 因为他们的统治基础是建立在那些老派贵族身上的,牵一发动全身。 但淳于夜之间真正关系紧密的人,除了慕容恒这样的特殊出身外,大部分都是靠军功起家的新兴贵族。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淳于夜愿意推动对奴隶制的改革,是可能做到废除这一切的。 第三百三十章 转场 “废除奴隶?” 淳于夜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他原本以为嬴抱月的要求只是改善奴隶们的待遇,那倒是好办,只要这些奴隶真的能够当作军队用,能立下战功,那他发些牛羊布匹安抚一些也无妨。 可听嬴抱月这口气,她居然是想要西戎境内不再有奴隶?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嬴抱月平静地望着浑身再度腾起杀气的淳于夜。 “当然,我没有奢望整个西戎全土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奴隶。” 毕竟这里并不是她上辈子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她就算想要改变这个世界,要遵循历史规律。 即便是在长城内六国,奴隶制也并没有被完全废除,世家大族中的家奴、农庄中的农奴比比皆是。 但是中原到底还是比西戎要好些,至少不像西戎这般,遍地都是奴隶。 西戎这边的环境,非常像当年某处高原上的农奴制。 她静静道,“我希望你能以文字的形式写一份告书,只要愿意反抗如今的白狼王庭并愿意加入你麾下的奴隶,从他们这一辈开始,都能获得自由。” 如果获得自由之后他们自己活不下去,自愿卖身为奴的,那无妨。 但她不能接受,这些奴隶为了自己的未来抛头颅洒热血后,却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 淳于夜眯起眼睛,盯着面前的少女。 片刻之后。 “行吧,”他澹澹道,“但不是现在。” 嬴抱月要他发的东西,与其说是告书,不如说是檄文。他写了这么一个东西,等于是彻底举起了反叛的大旗,站在了他老子的对面。 “现在你可以口头通知那群奴隶,”淳于夜面无表情,“如果他们真的像你所说,能够聚成一股足以入我的眼的力量,那么我可以考虑接受你的这个条件。” 嬴抱月点点头。 淳于夜的做法她之前也预料到了,毕竟他本质上还是个贵族。不见兔子不撒鹰,如果奴隶们不能给他带来切实的利益,不要指望他会做出让步。 淳于夜的要求,正好对上了她之前对丁三等人第二步的规划。 嬴抱月趴在城墙上,向下面一名奴隶招了招手。 “殿下,有什么事?” 奴隶爬上城墙问道。 “你去找你们的丁三公,就说之前我和他说的那件事我考虑好了。” “哎,好!” 奴隶看了一眼嬴抱月胸前挂着的狼头,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你是不是要和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你为什么能够号令这群奴隶?” 淳于夜的目光也看向她胸口的狼头,目光不善。 “不用解释了,”嬴抱月澹澹道,“因为这东西马上就不属于我了。” 淳于夜愣了愣,这时远处传来了丁三的脚步声。 看来这老小子之前是一直候在这附近啊。 嬴抱月转过身,看向匆匆跑上城墙的丁三。 “殿、殿下,老奴之前碰巧在这附近遛弯……” 丁三也知道自己出现得太快了些,他原本还准本扯个谎圆过去,但望着嬴抱月洞若观火的眼睛,他忽然准备的话都说不出了。 “无妨,我本来就说了今晚答复你,你来得快反而省事了。” 嬴抱月静静打量了他两眼,从脖子上摘下狼头项链来,递到他面前。 “按照之前说好的,这是你的了。” 丁三没想到她真说到,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殿下,你可知这是……” 他的确想要把嬴抱月这个信物哄骗倒手,但她真的愿意给他了,他又惊慌不已。 如果百里策凌之后知道了,他诚然可以将责任全往嬴抱月身上推,但百里策凌会相信么? “你不用担心,”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既然我将东西给了你,日后大哥若是问起,我自会和他解释。” 丁三松了口气,但内心泛起一股罪恶感。 嬴抱月乖乖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他,诚然有她自己蠢的原因在里面,但他没和她讲清她手里这个狼头实际的权力有多大,实在是有哄骗小姑娘之嫌。 “喂,你不会以为你占便宜了吧?” 淳于夜在一边冷眼旁观,忽然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她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蠢货。” 丁三浑身一激灵,愕然看向淳于夜。 嬴抱月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多加纠缠,她将狼头交到丁三的手心,“我做了我能做的事,接下来希望你做你能做的事。” 她之前和丁三的约定就是,以这个狼头为代价,丁三要带着奴隶们出城,和其他黑虎军汇合,拉起一支正式的军队。 她之所以将这狼头给他,就是为了方便丁三去号令其他奴隶与黑虎军,让大军能够快速汇聚成。 “这个狼头只是借给你,不是给你了。” 嬴抱月定定望着丁三道,“如果你没有做到你承诺的事,我会随时出现在你身边收回。” 得了权不办事,那可不行。 “我知道了,”丁三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我明日一早就带奴隶们出城。” “去其他地方的时候不要太莽撞,”嬴抱月轻声道,“人最重要。” 丁三点头,站起身,拿着狼头正准备转头离开时,他忽然回头看向她,有些犹豫地问道。 “如果我聚集起了大军,但你没有狼头该怎么办?” 没有信物,她也就没法对黑虎军的军队发号施令。 嬴抱月笑了笑,“我希望我下一次对你们下命令的时候,不需要这个东西。” 丁三怔了怔,对于嬴抱月话语中隐藏的意思感到震惊。 不靠信物,她指望他们会心甘情愿臣服于她吗? 怎么可能? 虽然心中犯滴咕, 但此时他好不容易拿到了狼头,丁三也不敢多说,省的让事情再有反复,点点头退下了。 就在离开城墙之时,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嬴抱月似乎消失在了她原本所站的位置上。 大概是走到城墙另一边了吧? 丁三没有多想,带着狼头离开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所看见的那个瞬间,并不是错觉。 …… …… “抱月?” 淳于夜愕然看着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地面。 就在嬴抱月交代完那些事情后,她就消失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见到 就像一个水泡破裂一般,淳于夜眼睁睁看着嬴抱月在他的面前消失了。 就在她将狼头项链托付给丁三,和他一起注视着丁三离开之时,淳于夜听见身边传来噗一声极为细小的声音。 没有丝毫预兆,他也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劲。 但就在他侧过头之时,嬴抱月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语。 淳于夜定定站在城墙上,望着眼前苍茫的夜空。 “等我能去的时候,就会去了。” 嬴抱月之前说过的话响在他的脑海中,淳于夜握紧拳头,缓缓扶上身边的城墙。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看似很轻地将拳头放了上去,但石面瞬间龟裂开来。 “嬴抱月。” 淳于夜低低出身,咬牙切齿。 一切还真给她预料中了。 手臂上的血线隐隐作痛,淳于夜握紧自己的手腕。 嬴抱月之前刚说腾蛇神不会放他们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结果下一刻这话就应验到了她身上,不禁让他怀疑她是不是和腾蛇神串通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嬴抱月现在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也许就是之前她心心念念的沙城也说不定。 那她现在估计已经见到了李稷和姬嘉树等人。 淳于夜目光冰冷,那可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得啊。 只是嬴抱月之前说的那个移动的规律 淳于夜眯起眼睛,正如嬴抱月她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将城内的事情全部交代清楚后,就被腾蛇移动到了其他地点。 对于嬴抱月和他说的那些话,淳于夜半信半疑。 只因他之前并没有移动过。 嬴抱月却已经移动了两次。 这是不是意外着,也许腾蛇神只会移动嬴抱月呢?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倒不能完全否认嬴抱月的意见,她总是有股奇怪的预感。 淳于夜站在城墙上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他没有暴怒,只是匆匆走下城墙。 他从一名骑兵身边掠过。 “叫赫里到长老院来一趟。” 不等骑兵答复,淳于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里是” 眼前又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低矮破旧的蒙满沙粒的帐篷,四处都透露出贫穷气息的街道。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是深夜,也许还能看到那一群群穿着破烂不堪的百姓。 夜色茫茫,嬴抱月孤身一人站在沙城狭窄但空旷的车马道上。 她,居然真的来到了沙城。 她之前和淳于夜说的时候也只是猜测,她以为她至少还能在碎叶城中待上一两天,却没想到,她刚和丁三交代完那些,她眼前就天旋地转。 下一刻,眼前的景物就都变了。 只要她在一座城内已经没有什么可做了,她的位置就要转移。 嬴抱月望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心情有些沉重。 虽然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她还是离开得太突然了。 她不担心别人,唯独担心淳于夜。 淳于夜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他因为她的突然离开而暴怒,对奴隶们的态度又发生变化,那么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又很可能前功尽弃。 淳于夜在沙城中的事没做完,他应该还尚未离开。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嬴抱月闭上双眼,轻声叹了口气。 周围的街道孤寂又黑暗,连一盏灯都没有。 她好不容易在碎叶城中打起火把,没想到又被弄到了沙城。 沙城是之前她和淳于夜离开白狼王庭的时候,和李稷等人约定的汇合之地。 她现在和淳于夜分开了,又来到了这里。 只是不知道李稷他们现在在何处。 没有灯光,嬴抱月借着天上的月光,沿着孤寂的小道向前走去。 这座小城因为被风暴围困,百姓不多,正因如此也更加清静,清冷到有些瘆人的程度,和碎叶城有着天壤之别。 嬴抱月一步步地向前走。 寒气从地面传来,渗入她的脚底板,一点点往上爬,布满她的全身。 就在她的身体即将冷透之前,一个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带着无比的诧异。 “抱月?” 那个人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晨钟暮鼓,让嬴抱月听了一激灵。 她回过头,只见就在她身后三丈远,站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 隔着三丈远的距离,他们静静对望。 “李稷。” 嬴抱月松了口气,但同时她也有些紧张。 “你怎么会到这里?” 李稷站在夜色中,硬生生地问。 淳于夜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他因为她的突然离开而暴怒,对奴隶们的态度又发生变化,那么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又很可能前功尽弃。 淳于夜在沙城中的事没做完,他应该还尚未离开。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嬴抱月闭上双眼,轻声叹了口气。 周围的街道孤寂又黑暗,连一盏灯都没有。 她好不容易在碎叶城中打起火把,没想到又被弄到了沙城。 沙城是之前她和淳于夜离开白狼王庭的时候,和李稷等人约定的汇合之地。 她现在和淳于夜分开了,又来到了这里。 只是不知道李稷他们现在在何处。 没有灯光,嬴抱月借着天上的月光,沿着孤寂的小道向前走去。 这座小城因为被风暴围困,百姓不多,正因如此也更加清静,清冷到有些瘆人的程度,和碎叶城有着天壤之别。 嬴抱月一步步地向前走。 寒气从地面传来,渗入她的脚底板,一点点往上爬,布满她的全身。 就在她的身体即将冷透之前,一个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带着无比的诧异。 “抱月?” 那个人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晨钟暮鼓,让嬴抱月听了一激灵。 她回过头,只见就在她身后三丈远,站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 隔着三丈远的距离,他们静静对望。 “李稷。” 嬴抱月松了口气,但同时她也有些紧张。 “你怎么会到这里?”嬴抱月松了口气,但同时她也有些紧张。 “你怎么会到这里?” 李稷站在夜色中,硬生生地问。嬴抱月松了口气,但同时她也有些紧张。 “你怎么会到这里?” 李稷站在夜色中,硬生生地问。 ------题外话------ 抱歉新入职第一周太忙了,第二章我早起替换,麻烦7:00再来看 第三百三十二章 愿望 没有丝毫预兆,他也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劲。 但就在他侧过头之时,嬴抱月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语。 淳于夜定定站在城墙上,望着眼前苍茫的夜空。 “等我能去的时候,就会去了。” 嬴抱月之前说过的话响在他的脑海中,淳于夜握紧拳头,缓缓扶上身边的城墙。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看似很轻地将拳头放了上去,但石面瞬间龟裂开来。 “嬴抱月。” 淳于夜低低出身,咬牙切齿。 一切还真给她预料中了。 手臂上的血线隐隐作痛,淳于夜握紧自己的手腕。 嬴抱月之前刚说腾蛇神不会放他们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结果下一刻这话就应验到了她身上,不禁让他怀疑她是不是和腾蛇神串通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嬴抱月现在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也许就是之前她心心念念的沙城也说不定。 那她现在估计已经见到了李稷和姬嘉树等人。 淳于夜目光冰冷,那可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得啊。 只是嬴抱月之前说的那个移动的规律 淳于夜眯起眼睛,正如嬴抱月她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将城内的事情全部交代清楚后,就被腾蛇移动到了其他地点。 对于嬴抱月和他说的那些话,淳于夜半信半疑。 只因他之前并没有移动过。 嬴抱月却已经移动了两次。 这是不是意外着,也许腾蛇神只会移动嬴抱月呢?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倒不能完全否认嬴抱月的意见,她总是有股奇怪的预感。 淳于夜站在城墙上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他没有暴怒,只是匆匆走下城墙。 他从一名骑兵身边掠过。 “叫赫里到长老院来一趟。” 不等骑兵答复,淳于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里是” 眼前又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低矮破旧的蒙满沙粒的帐篷,四处都透露出贫穷气息的街道。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是深夜,也许还能看到那一群群穿着破烂不堪的百姓。 夜色茫茫,嬴抱月孤身一人站在沙城狭窄但空旷的车马道上。 她,居然真的来到了沙城。 她之前和淳于夜说的时候也只是猜测,她以为她至少还能在碎叶城中待上一两天,却没想到,她刚和丁三交代完那些,她眼前就天旋地转。 下一刻,眼前的景物就都变了。 只要她在一座城内已经没有什么可做了,她的位置就要转移。 嬴抱月望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心情有些沉重。没有丝毫预兆,他也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劲。 但就在他侧过头之时,嬴抱月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语。 淳于夜定定站在城墙上,望着眼前苍茫的夜空。 “等我能去的时候,就会去了。” 嬴抱月之前说过的话响在他的脑海中,淳于夜握紧拳头,缓缓扶上身边的城墙。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看似很轻地将拳头放了上去,但石面瞬间龟裂开来。 “嬴抱月。” 淳于夜低低出身,咬牙切齿。 一切还真给她预料中了。 手臂上的血线隐隐作痛,淳于夜握紧自己的手腕。 嬴抱月之前刚说腾蛇神不会放他们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结果下一刻这话就应验到了她身上,不禁让他怀疑她是不是和腾蛇神串通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嬴抱月现在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也许就是之前她心心念念的沙城也说不定。 那她现在估计已经见到了李稷和姬嘉树等人。 淳于夜目光冰冷,那可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得啊。 只是嬴抱月之前说的那个移动的规律 淳于夜眯起眼睛,正如嬴抱月她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将城内的事情全部交代清楚后,就被腾蛇移动到了其他地点。 对于嬴抱月和他说的那些话,淳于夜半信半疑。 只因他之前并没有移动过。 嬴抱月却已经移动了两次。 这是不是意外着,也许腾蛇神只会移动嬴抱月呢?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倒不能完全否认嬴抱月的意见,她总是有股奇怪的预感。 淳于夜站在城墙上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他没有暴怒,只是匆匆走下城墙。 他从一名骑兵身边掠过。 “叫赫里到长老院来一趟。” 不等骑兵答复,淳于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里是” 眼前又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低矮破旧的蒙满沙粒的帐篷,四处都透露出贫穷气息的街道。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是深夜,也许还能看到那一群群穿着破烂不堪的百姓。虽然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她还是离开得太突然了。 她不担心别人,唯独担心淳于夜。 淳于夜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他因为她的突然离开而暴怒,对奴隶们的态度又发生变化,那么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又很可能前功尽弃。 淳于夜在沙城中的事没做完,他应该还尚未离开。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夜色茫茫,嬴抱月孤身一人站在沙城狭窄但空旷的车马道上。 她,居然真的来到了沙城。 她之前和淳于夜说的时候也只是猜测,她以为她至少还能在碎叶城中待上一两天,却没想到,她刚和丁三交代完那些,她眼前就天旋地转。 下一刻,眼前的景物就都变了。 只要她在一座城内已经没有什么可做了,她的位置就要转移。 嬴抱月望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心情有些沉重。 虽然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但她还是离开得太突然了。 她不担心别人,唯独担心淳于夜。 淳于夜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他因为她的突然离开而暴怒,对奴隶们的态度又发生变化,那么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又很可能前功尽弃。 淳于夜在沙城中的事没做完,他应该还尚未离开。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她还是离开得太突然了。 她不担心别人,唯独担心淳于夜。 淳于夜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他因为她的突然离开而暴怒,对奴隶们的态度又发生变化,那么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又很可能前功尽弃。 淳于夜在沙城中的事没做完,他应该还尚未离开。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位置 沙城中的客栈,就是指在同一片空地上聚集的一堆帐篷。 此时眼前的帐篷群静悄悄,没有哪个帐篷的灯亮着,夜风中,还能隐隐听见鼾声和鼻息。 所有人都在沉睡。 嬴抱月走到这个熟悉的位置,就想起她之前逃离了白狼王庭,在这里重新见到李稷花璃他们的时候。 等等。 这时嬴抱月觉得她之前似乎忽略了什么。 “李稷,”嬴抱月拽住李稷的手,“花璃呢?” 她之前下天坑的时候,花璃和小龙分为位于她的一左一右。最开始她被移动到丁零的时候,花璃和小龙都不在,她到了碎叶城后,小龙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虽然变成了人形。 但是花璃却一直不见踪影。 按照嬴抱月之前的经验,在这种兽神引起的怪事,其他神兽和兽神都比较安全,所以之前她并未多担心,然而走到了这个地方,她终于还是意识到不对。 淳于夜也好,李稷也好,他们的话语中,都少了一个存在。 那就是花璃。 “花璃?” 李稷回过头来,“我不知道,她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嬴抱月低头看向吊着她的脖子在她怀中睡得正香的小龙,“她不在,只有小龙在。” 她之前的猜想变成了现实,花璃果然不在沙城。 不在? 嬴抱月心中一沉。 她之前已经见过了淳于夜他们,李稷之前又和她说了在沙城中的人。连楚彦他们都在,却唯独花璃不见踪影。 之前在狼背山的那么些人里,可以说除了花璃之外她都见到了。 花璃被被搞去了哪里? “花前辈的话不用担心,也许是腾蛇神也将她单独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李稷借着月光看向嬴抱月怀中的小男孩,“抱月,我之前就想问了,这个孩子是……” 居然能够拖到现在再来问她,嬴抱月心情反而有些微妙。 她将胖娃娃往上抱了抱,“你觉得是谁?” 李稷沉默了一瞬,“是应龙神吧?” 这猜的也太快了吧? 嬴抱月原本还想卖个关子。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猜到?”李稷苦笑一声,看向嬴抱月怀中娃娃白嫩的手臂,“抱月,你发现了没有,他没有这道血线。” 嬴抱月怔了怔,看向小龙的手腕。 果然如此。 李稷瞥了一眼她怀中沉睡的孩子,小心地拉起一个屏障,将其隔离在外。 做好这一切,他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道,“抱月,你是否有些太相信兽神了?” 嬴抱月愣住,“李稷?”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这条血线会造成的后果是小龙告诉你的么?” 李稷深深凝视着嬴抱月。“抱月,你可曾想过,他为什么知道?” 为什么? “能知道背后目的的只有两类人,”李稷轻声道,“要么是凶手,要么是帮凶。” 他的双眼中像是有两丛幽火,“抱月,你觉得他是哪一个?” 李稷说的没错,但他的话却莫名让嬴抱月有些不舒服。 “阿稷,你今天似乎有些奇怪。” 嬴抱月蹙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到底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李稷推开她的手,“是你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你有这个问题。” “你对人,你看人,都无比精明。” 李稷注视着嬴抱月,“但你对待神灵,却毫无防范。” “我……” 嬴抱月想说自己并非如此,但李稷却继续道,“你之前在西岭雪山中,不就曾经放任过化蛇,差点让他杀了你么?” 是这样没错,但李稷为什么会知道? 嬴抱月刚觉得怀疑,李稷澹澹道,“之前通过化蛇的分身,我就看到了。” 是这样吗? 嬴抱月觉得哪里有些不自然,但她一时间没法多想,就在他们两人对话的时候,不远处帐篷中忽然接二连三地亮起灯火。 “真的?你真的听到了?” 陈子楚的声音第一个响起来,再然后是姬嘉树。 “我也不确定,”姬嘉树的声音传来,,“但我好像是感觉到气息了。” “气息气息,这大晚上的,你能感觉到什么气……” 陈子楚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呆立在帐门前,望着前方并肩而立的李稷和嬴抱月两人。 姬嘉树跟在他身后,看见这一幕也愣住了。 “嘉树,”嬴抱月笑了笑,抱着孩子走上前,“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姬嘉树轻声道,他的目光落到后面的李稷身上,变得有些复杂。 “昭华,你是事先知道抱月会来,出去接她的吗?”陈子楚瞪大眼睛。 “我是夜里散步偶然遇到的,”李稷苦笑了一声。 散步?偶然? 察觉到李稷和陈子楚都在看自己,姬嘉树心情有些微妙。 “不管怎么说,先进去吧,”他轻声道,“抱月你就住……” 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怎么了?” 嬴抱月问道。 “你今晚……”姬嘉树有些欲言又止。 之前他们住在沙城的时候,队伍里的女子还多,嬴抱月和那一群姑娘住一个帐篷即可。 可现在姬安歌李堇娘等人并没有上狼背山,而是被赵光保护着停留在狼背山下,他们上狼背山的一群人里,除了花璃之外,就孟诗一个女子。 可孟诗…… “孟诗今晚和光华一起出去了,没有住在帐篷里,”他们今晚只开了一个帐篷,姬嘉树望向帐篷中的大通铺,神情微妙。 嬴抱月要怎么睡? “没事,”嬴抱月走进帐篷,“我有个地能呆就行了。” “等等,抱月,你还是……” 姬嘉树刚想重新安排, 一个黑影忽然从帐篷上闪过。 “谁!” 姬嘉树勐地喝道,下一瞬李稷消失在原地,回来后手中拎着几个人的领子。 砰的一声,李稷把刚刚抓到的这几个人丢到了地上。 “楚彦要你们来干什么?”他冷声问道。 “是……是……,我们还没说……” “昭华君,误会了。” 这时一名禅院弟子抬头,“我们师父邀请前秦公主去一趟,他那里有药。” 药? 嬴抱月皱紧眉头,这沙城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要乱。 楚彦好端端地给她送药做什么? 第三百三十四章 信笺 嬴抱月走到这个熟悉的位置,就想起她之前逃离了白狼王庭,在这里重新见到李稷花璃他们的时候。 等等。 这时嬴抱月觉得她之前似乎忽略了什么。 “李稷,”嬴抱月拽住李稷的手,“花璃呢?” 她之前下天坑的时候,花璃和小龙分为位于她的一左一右。最开始她被移动到丁零的时候,花璃和小龙都不在,她到了碎叶城后,小龙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虽然变成了人形。 但是花璃却一直不见踪影。 按照嬴抱月之前的经验,在这种兽神引起的怪事,其他神兽和兽神都比较安全,所以之前她并未多担心,然而走到了这个地方,她终于还是意识到不对。 淳于夜也好,李稷也好,他们的话语中,都少了一个存在。 那就是花璃。 “花璃?” 李稷回过头来,“我不知道,她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嬴抱月低头看向吊着她的脖子在她怀中睡得正香的小龙,“她不在,只有小龙在。” 她之前的猜想变成了现实,花璃果然不在沙城。 不在? 嬴抱月心中一沉。 她之前已经见过了淳于夜他们,李稷之前又和她说了在沙城中的人。连楚彦他们都在,却唯独花璃不见踪影。 之前在狼背山的那么些人里,可以说除了花璃之外她都见到了。 花璃被被搞去了哪里? “花前辈的话不用担心,也许是腾蛇神也将她单独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李稷借着月光看向嬴抱月怀中的小男孩,“抱月,我之前就想问了,这个孩子是……” 居然能够拖到现在再来问她,嬴抱月心情反而有些微妙。 她将胖娃娃往上抱了抱,“你觉得是谁?” 李稷沉默了一瞬,“是应龙神吧?” 这猜的也太快了吧? 嬴抱月原本还想卖个关子。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猜到?”李稷苦笑一声,看向嬴抱月怀中娃娃白嫩的手臂,“抱月,你发现了没有,他没有这道血线。” 嬴抱月怔了怔,看向小龙的手腕。 果然如此。 李稷瞥了一眼她怀中沉睡的孩子,小心地拉起一个屏障,将其隔离在外。 做好这一切,他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道,“抱月,你是否有些太相信兽神了?” 嬴抱月愣住,“李稷?”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这条血线会造成的后果是小龙告诉你的么?” 李稷深深凝视着嬴抱月。“抱月,你可曾想过,他为什么知道?” 为什么? “能知道背后目的的只有两类人,”李稷轻声道,“要么是凶手,要么是帮凶。” 他的双眼中像是有两丛幽火,“抱月,你觉得他是哪一个?” 李稷说的没错,但他的话却莫名让嬴抱月有些不舒服。 “阿稷,你今天似乎有些奇怪。” 嬴抱月蹙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到底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李稷推开她的手,“是你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你有这个问题。” “你对人,你看人,都无比精明。” 李稷注视着嬴抱月,“但你对待神灵,却毫无防范。” “我……” 嬴抱月想说自己并非如此,但李稷却继续道,“你之前在西岭雪山中,不就曾经放任过化蛇,差点让他杀了你么?” 是这样没错,但李稷为什么会知道? 嬴抱月刚觉得怀疑,李稷澹澹道,“之前通过化蛇的分身,我就看到了。” 是这样吗?嬴抱月走到这个熟悉的位置,就想起她之前逃离了白狼王庭,在这里重新见到李稷花璃他们的时候。 等等。 这时嬴抱月觉得她之前似乎忽略了什么。 “李稷,”嬴抱月拽住李稷的手,“花璃呢?” 她之前下天坑的时候,花璃和小龙分为位于她的一左一右。最开始她被移动到丁零的时候,花璃和小龙都不在,她到了碎叶城后,小龙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虽然变成了人形。 但是花璃却一直不见踪影。 按照嬴抱月之前的经验,在这种兽神引起的怪事,其他神兽和兽神都比较安全,所以之前她并未多担心,然而走到了这个地方,她终于还是意识到不对。 淳于夜也好,李稷也好,他们的话语中,都少了一个存在。 那就是花璃。 “花璃?” 李稷回过头来,“我不知道,她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嬴抱月低头看向吊着她的脖子在她怀中睡得正香的小龙,“她不在,只有小龙在。” 她之前的猜想变成了现实,花璃果然不在沙城。 不在? 嬴抱月心中一沉。 她之前已经见过了淳于夜他们,李稷之前又和她说了在沙城中的人。连楚彦他们都在,却唯独花璃不见踪影。 之前在狼背山的那么些人里,可以说除了花璃之外她都见到了。 花璃被被搞去了哪里? “花前辈的话不用担心,也许是腾蛇神也将她单独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李稷借着月光看向嬴抱月怀中的小男孩,“抱月,我之前就想问了,这个孩子是……” 居然能够拖到现在再来问她,嬴抱月心情反而有些微妙。 她将胖娃娃往上抱了抱,“你觉得是谁?” 李稷沉默了一瞬,“是应龙神吧?” 这猜的也太快了吧? 嬴抱月原本还想卖个关子。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猜到?”李稷苦笑一声,看向嬴抱月怀中娃娃白嫩的手臂,“抱月,你发现了没有,他没有这道血线。” 嬴抱月怔了怔,看向小龙的手腕。 果然如此。 李稷瞥了一眼她怀中沉睡的孩子,小心地拉起一个屏障,将其隔离在外。 做好这一切,他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道,“抱月,你是否有些太相信兽神了?” 嬴抱月愣住,“李稷?”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这条血线会造成的后果是小龙告诉你的么?” 李稷深深凝视着嬴抱月。“抱月,你可曾想过,他为什么知道?” 为什么? “能知道背后目的的只有两类人,”李稷轻声道,“要么是凶手,要么是帮凶。” 他的双眼中像是有两丛幽火,“抱月,你觉得他是哪一个?” 李稷说的没错,但他的话却莫名让嬴抱月有些不舒服。 “阿稷,你今天似乎有些奇怪。” 嬴抱月蹙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到底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李稷推开她的手,“是你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你有这个问题。” “你对人,你看人,都无比精明。” 李稷注视着嬴抱月,“但你对待神灵,却毫无防范。” “我……” 嬴抱月想说自己并非如此,但李稷却继续道,“你之前在西岭雪山中,不就曾经放任过化蛇,差点让他杀了你么?” 是这样没错,但李稷为什么会知道? 嬴抱月刚觉得怀疑,李稷澹澹道,“之前通过化蛇的分身,我就看到了。” 是这样吗? 第三百三十五章 信笺 “这……” 楼小楼望着手中的信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山海居的人手中接过这封信的时候也早就发现了这封信的封口是开着的。但当时是在王宫外,他做贼一般将信往怀中一塞就不敢看了,此时才有机会好好看这封信。 有姚女官在身边,那份做贼的愧疚感有人分担轻了不少,楼小楼的心顿时也蠢蠢欲动起来。 毕竟,这可是穆老将军的信啊。 作为前秦的兵士,楼小楼自然也听过大秦三杰的名字。 穆由身为唯一还活着人世间的开国三大将,理所当然的是大秦所有军人所崇拜的对象。 楼小楼盯着姚女官手中的信,信封的纸有点薄,能看见里面写满的墨字。即便看不清内容,却从字形上都能看出其气势十足。 “这难道是穆老将军的亲笔信吗?” 姚女官盯着信封问。 “恐怕是……” 楼小楼心跳加速,他不通文墨,但哪怕再眼拙都能看出来这字的功底没个几十年练不出来。 “那……” 就在楼小楼犹豫的时候,姚女官开口道,“这信有打开的痕迹,山海居的人恐怕先看过了。” 楼小楼定睛一看,果然如此,信的封口处有折痕。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公主殿下和山海居中的人好像以前就认识?”姚女官盯着楼小楼的眼睛问道。 楼小楼心中咯噔一声。 他其实也有此猜测,但他只是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反正他今生奉嬴抱月为主,不管她之前有多少部下,和他都没多大关系。 “我不是在怀疑什么,只是我觉得山海居的人恐怕知道给公主殿下送信的习惯,”姚女官道,“这信中应该是有能让我们看的部分,以便查验。不然万一这信的内容被人掉包了,我们都不知道。” 楼小楼一怔,不禁看了姚女官一眼,“你以前真的只是个宫女吗?” 他是兵士,接触过情报传递的事还算正常,但姚女官之前一直都生活在宫中,却能有这般见解,着实令人意外。 “我是宫女没错,”姚女官目光有些复杂,下意识摸了摸腰边的锦囊,“你放心,我对殿下绝无二心。” “我明白,”楼小楼将异样感藏入心中,“那就如你所说的,我们先看一眼,确定里面是否是穆老将军的亲笔信。” 姚女官点点头,小心地将信封内的信笺掏了出来。 两人瞪大眼睛,只见这封信被折了四折,落款和最后一句话刚好露在外面。 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他们猜对了。 这露在外面的内容是他们能看的,穆由和山海居等人就是靠这个保证信的内里不被掉包。 楼小楼屏住呼吸,借着月光,他看见信的落款写了一个穆字,并盖了一枚私章。 私章用的是大篆,他并不认识是哪几个字。 除了落款外,还能看见这封信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只有七个大字。 “你难道怕他死吗?” 这七个字写得极具气势,仿佛能够力透纸背,在看见的瞬间楼小楼甚至觉得眼球刺痛。 姚女官也难掩震惊,她定定盯着这七个字,整个人都愣住了。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发现楼小楼也正在看她。 两人对视了良久,也沉默了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细小的声音从两人之间升起。 “怕谁死?” 姚女官和楼小楼面面相觑。 这是穆由写给嬴抱月的回信,那这句话想必也是穆由质问嬴抱月的话。 怕他死? 嬴抱月怕谁死? 姚女官和楼小楼虽然不知道穆由在说谁,但看着这七个字心中还是难掩震撼。 “公主殿下她……” 楼小楼率先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嬴抱月之前给穆由去信,应该是请穆由出山的。可穆由在回信中却并没有写自己是否会出山,反而质问了嬴抱月这个问题。 “穆老将军,会帮我们公主殿下吗?” 姚女官咬了咬唇,忍不住问道。 楼小楼没有吭声。说白了,穆由这样的开国元老会愿意帮一位公主听起来就如同痴人说梦,根本不合常理。如果他真的同意了,背后隐藏的意思才令人细思极恐。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我们要考虑的,”楼小楼深吸一口气,“我们要做的是怎么把这封信送出去。” “这倒是,”姚女官皱起眉头,“可怎么送呢?山海居的人难道没和你说吗?” 这信既然是山海居从穆由那拿来的,按理说要送给嬴抱月的话,也该山海居出手才对。 “山海居那个叫方大的人说了,他们送信只能送到长城内的地方,要越过永夜长城的话,他们也没办法。” 可嬴抱月现在人就在永夜长城外。 姚女官有些傻眼,“那怎么办?” 山海居都没办法,他们有什么办法。 “我想着,要不要再拆一个锦囊?” 楼小楼深深望着姚女官的眼睛。 “不行!锦囊就只剩下一个了!” 姚女官如同被烫到一般跳起来,“况且这也不是殿下安排的我们拆锦囊的时机!” 按照嬴抱月的安排,最后一个锦囊是在最危急的情况下拆的,可现在显然不是最危急的时候。 “可我们……现在又能怎么办呢?” 楼小楼嘴中苦涩。 嬴抱月将给穆由送信的事写入锦囊内,证明这封信对她而言一定非常重要,是一刻也耽搁不得。 姚女官的神情也苦涩起来,两人愁眉苦脸地对望。 就在这时,一缕清风掠过,楼小楼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 “这件事,我也许能够帮忙。” 楼小楼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整个人僵成一座石像。 “谁?” 他猛地转身,但四周却空无一人。 楼小楼看向姚女官,发现她也一脸震惊的模样,看来也听见了那个声音。 “不用找了,我不在你们身边。” 这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但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这个地方有结界,我无法进入太久。” “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可以将这封信交给我,我可以将这封信交给明月。” 听见女声如此唤嬴抱月的名字,姚女官眸光一凝。 她不禁问道,“您是谁?” “我?” 女声变得有些虚无缥缈,但她的声音还是随着清风飘到他们耳边。 “我是山鬼。” ------题外话------ 万能的师娘来了。ps我最难的几天挺过去了,之后更新应该会尽量正常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接头 山鬼? 听着耳边轻柔的女声,姚女官只觉自己的脑子有一瞬的停滞。 后辽国师,山鬼。 她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没有听过这个名号,但在她的记忆里,后辽国师不应该是个男人么? 还是个老人。 之前嬴抱月等人在东吴收到高阶大典举办消息的时候,她也在现场,和所有人一起听见了白虎神子山鬼的声音。 当时她听得清楚,那是个苍老的男人的声音。 在她心中,山鬼一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的形象。 姚女官看向对面的楼小楼,发现他的神情已经警惕了起来,她顿时也紧张起来。 这不是他们记忆中的国师山鬼的声音,难道说是有人冒充? 可这样的话,那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计划就全都暴露了,这绝不是他们两人死无葬身之地就能挽回的事。 姚女官的牙齿不禁打起来战来。 “你……你是谁?” “不用那么紧张,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女声含笑传来,下一刻声音变得苍老起来,“还是说,这个声音你们更熟悉?” 姚女官一愣,这正是她记忆中的山鬼的声音。 “不过是一个声音而已,对神子而言想怎么变怎么变,”风中传来的声音变得和缓起来,“重要的不是我的声音,而是我能和你们对话的能力。” 能力? 楼小楼一怔,“你真的是山鬼大人?” 正如这个声音所说,能千里传音的能力,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当然,”风中的女声笑道,“你就是楼小楼吧,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拿到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一阵夜风拂过,一张薄薄的叠起的纸张如蝴蝶落到楼小楼的手心。 楼小楼打开,纸张上只写了四个字的,但楼小楼看着这四个字,呆立在地上,如遭雷击。 “楼校尉,你怎么了?” 纸条从楼小楼手中滑落,姚女官蹲下身捡起,发现纸条上只写了四个字。 “来人可靠。” 没有落款,也没有署名,那么能吸引楼小楼的,恐怕就只有笔迹了。 “大哥……” 楼小楼呆望着前方,喃喃开口。 “大哥?” 姚女官彻底愣住,她之前隐约听楼小楼提起过他有个兄长,但因为已经七年都杳无音讯,他已经默认自己的兄长已经死了。 这时楼小楼反应了过来,抬起头勐地望向虚空,“你,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手上会有他的兄长楼大楼的笔迹? “我之前因为一些阴差阳错,和大楼认识,就托他给我写了封信。” 风中的那个女声笑了笑,“现在你们愿意相信我了吗?” 楼小楼沉默一瞬,抬起头望向姚女官,“可以把信给她。” “可……” 姚女官有些犹豫,来人身份不明,男女不明,他们真的要把这么重要的信交给对方? “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楼小楼吐出一口气,“阿姚,没问题的。” 他比谁都清楚,他那个生死不明的大哥是个多么执拗又坚毅的人。 楼大楼极少写字。楼小楼心中清楚,他那个死心眼的兄长哪怕被烙铁压着后背,不愿做的事还是不会做。 这张纸条毫无疑问是他兄长楼大楼亲笔写的。 “况且,这位前辈能找我们商量,已经很看得起我们了。” 楼小楼抬头望向虚空。冷静下来后他心里十分清楚,不管和他们对话的这人是不是山鬼,有穿透前秦王宫结界的能力的人,想隔空抢他们两人手中的信笺也并非什么难事。 姚女官听完后心中触动,她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穆由寄来的信,随后深深躬身一礼。 “那就麻烦前辈了。” 清风从她掌心拂过,随后她手心的那封信就消失了。 “交给我吧。” 女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一定办到。” …… …… 夜风一路前行,越过永夜长城,向草原上进发。 嬴抱月此时听不到别的风,她能听见的,只有环绕着整座沙城终年不停的沙暴的声音。 “前秦公主,就是这里了。” 前方带路的禅院弟子停了下来,指向前方一顶布满沙粒的帐篷。 嬴抱月警惕地四周环视了一下,“你们师父呢?” “我师父就在里面,”为首的弟子恭敬道。 嬴抱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怎么不出来?” “师父就在里面等您。” 为首的禅院弟子腰躬得更低。 “那让他说句话。” 嬴抱月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抱紧了怀中又再次睡过去的小龙。 “这个……” 为首的弟子和身边人对视了一眼,直起身,“那还请公主殿下再靠近些,师父恐怕是在睡觉。” 嬴抱月往前走了两步。 “你们不是说他有药要给我么?怎么现在就睡了?你们……” 耳边传来风声,以及空气被割裂的声音。 嬴抱月童孔微缩,早已准备好的长剑出鞘,勐地转身。 然而一切出乎她的预料,她身后,是倒了一地的尸体。 之前给她带路的几名弟子都倒在了血泊中,楚彦则带着那群她眼熟的那群弟子正站在尸体之中,对没死透的再补上几刀。 “你……” 嬴抱月望着站在尸体堆边的人。 “抱歉,一点私事,影响到了你。” 楚彦抬起头来,澹澹道。 嬴抱月望着那些尸体,“这弟子果然不是你安排的?” 楚彦点点头,“你应该猜到了他们从哪里来吧?”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说出那个她不愿去想的答桉,“禅院在这附近?” “对,”楚彦目光也有些担忧。 嬴抱月的心则是重重沉了下去。 禅院建在会移动的洞穴里,这个洞穴居然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嬴抱月童孔微缩,早已准备好的长剑出鞘,勐地转身。 然而一切出乎她的预料,她身后,是倒了一地的尸体。 之前给她带路的几名弟子都倒在了血泊中,楚彦则带着那群她眼熟的那群弟子正站在尸体之中,对没死透的再补上几刀。 “你……” 嬴抱月望着站在尸体堆边的人。 “抱歉,一点私事,影响到了你。” 楚彦抬起头来,澹澹道。 嬴抱月望着那些尸体,“这弟子果然不是你安排的?” 楚彦点点头,“你应该猜到了他们从哪里来吧?”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说出那个她不愿去想的答桉,“禅院在这附近?” “对,”楚彦目光也有些担忧。 嬴抱月的心则是重重沉了下去。 禅院建在会移动的洞穴里,这个洞穴居然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第三百三十七章 计划 他为什么要向她保证? 他是她的什么人? 嬴抱月抱着怀中的孩子,定定望着站在她十几丈开外的男人。 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长城内六国的公主,他是西戎禅院中除了禅主外最尊贵的长老。 他们是对头,是死敌,是互相恨不得对方死无葬身之地的存在。 为什么这个人在最初的厮杀之后,对她的态度就像换了一个似的? 虽然她之前在战场上的确有折服对手的情况在,但那都是他们这方占优势,对方对战意志低下之时。 但这一次在狼背山上遇上禅院弟子,她并没有胜算在握,这位禅院长老看上去对她也并未所求。 那他到底为什么对她这么礼遇,甚至之前还不惜向她透露禅院的计划。 等等。 难道这一切又都是禅院的阴谋?楚彦向她透露情报也在云中君的计算之中?她难道看漏了什么吗? 纵然心中惊涛骇浪,但嬴抱月脸上却没有任何显现。楚彦身边的禅院弟子看见她站着一动不动,神情都有些异样。 楚彦看着一脸镇定的嬴抱月,心中却在微微含笑。 他知道她心中现在一定有无数个想法,但就如同安静燃烧的火堆一般,一颗火星都不会溅出来。 “你们先将这些尸体处理一下吧,”楚彦向周围的弟子吩咐了一下。 其他弟子对视了一眼,一人拖着一具尸体离开了。 流血的尸体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嬴抱月注视着地上的痕迹,耳朵听着楚彦向她走来的脚步声。 她不想看他,但对方直直走到她面前。 “前秦公主,”楚彦笑了笑,“你不用这么防备我,我现在不是你的敌人。” “那是什么?” 一直以来,嬴抱月都擅长揣摩修行者的心思,但她第一次发现,她猜不出眼前这个男人想干什么。 楚彦站在嬴抱月面前镇静地微笑着,“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徒弟。” 徒弟? 嬴抱月一怔,这又是从何讲起? “当然了,我最想要的,是另外一个身份,”楚彦轻声道。 “什么身份?” 嬴抱月给他越说越糊涂。 楚彦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昭华君呢?” 为什么这个人要在这里单独提到李稷? 结合李稷之前的异常,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你之前见过阿稷?你们和他说什么了?” 阿稷啊…… 楚彦在心中叹了口气。 是了,这就是他之前想要说的话。 楚彦抬起头,细细端详着眼前人的眉眼。 他没说完的那句话其实是这样。 他,其实是想成为她的阿稷。 “我和昭华君没有单独说什么,”看着眼前有些焦急的嬴抱月,楚彦平静道,“我和他说的话,春华君光华君他们都听见了。” 嬴抱月蹙了蹙眉,“那你刚刚问他做什么?”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楚彦笑了笑,“他们愿意放你一个人来见我一个禅院长老?” “那两人能放心?” 哪两人? 嬴抱月实在不想再和他闲扯了,“请问楚长老找我来,是有什么药要给我?” “这个么……” 楚彦笑了笑,“救命药。” 救命? 救什么命? “严格来说不是救你的命。”楚彦笑了笑到,“是救一个你熟识之人的命。 “谁?” “杜子卿。” 嬴抱月目光一凝,“你知道他在哪?” “不愧是你,猜的真快,”楚彦含笑道。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难道说,他就在这附近?” “你这也猜的太快了,”楚彦苦笑,“我还没说呢。”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她先猜出来了。 惊喜? 听见楚彦的嘀咕,嬴抱月无语至极。 惊吓还差不多。 “你说你不是我的敌人,”她深吸一口气,“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日后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帮你,”楚彦轻声道,“只要你愿意跟我去禅院。” 去禅院。 嬴抱月抱着小龙的手缓缓收紧,原来这才是此人的目的。 禅院她不是没有去过,但却是跟淳于夜一起去的。 淳于夜将她带入禅院,又完好无损地带了出来。 可现在淳于夜不在沙城中,一时半刻也没有要来的迹象。 她孤身一人入禅院?跟一个来历不明的长老一起去?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望向面前一切都十分可疑,只有目光足够诚恳的楚彦。 “你说杜子卿在禅院,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楚彦苦笑一声,“密信是需要当场销毁的,所以我无法证明。” 无法证明。 那就是要她赌了。 嬴抱月望着眼前人的眼睛,“我答应你的期限是什么时候?” “天亮之前,还需决断。” 楚彦神情也有些凝重,“据我收到的情报,日出之后,禅院的大门就会合上,再也无法到达地穴中。” 禅院的大门? 嬴抱月想起之前跳下的那个泥潭,神情有些微妙。 “就算我能跟你进禅院,你知道杜子卿被关在哪吗?” “我只有几个猜测,”楚彦认真起来,“就算我们能进去,我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找到他。” 这几乎就没有任何成算了。 嬴抱月目光凝了凝,“我明白了,我尽快给你消息。” “行,只要你想好了。再到这个地方来,”楚彦深深地望着她,“我会明白,然后带你过去。”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好。” 说完这些,嬴抱月抱着小龙向来时的路走去。 楚彦凝望着她的背影。 虽然他的行为很可疑,但他却莫名相信,嬴抱月会来赴约。 找到杜子卿其实是其次,这一次禅院碰巧出现在了较近的地方,那这一次他一定要将嬴抱月带到地下室,见到那团火。 …… 嬴抱月目光凝了凝,“我明白了,我尽快给你消息。” “行,只要你想好了。再到这个地方来,”楚彦深深地望着她,“我会明白,然后带你过去。”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好。” 说完这些,嬴抱月抱着小龙向来时的路走去。 楚彦凝望着她的背影。 虽然他的行为很可疑,但他却莫名相信,嬴抱月会来赴约。 找到杜子卿其实是其次,这一次禅院碰巧出现在了较近的地方,那这一次他一定要将嬴抱月带到地下室,见到那团火。 第三百三十八章 摩擦 又是昭华。 姬嘉树沉默下来,定定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不说话。 嬴抱月被他的眼神看的莫名有些不安,“嘉树?你怎么了?” “没什么,”姬嘉树神情一变,温和地笑了笑,“昭华的话刚刚又出去,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嬴抱月望着他沉静的眉眼,心中蓦然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情。 她离开他们不过一天,但不知为什么,她发现姬嘉树和李稷都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此时姬嘉树虽然站的离她很近,她却莫名觉得她和他的距离变得遥远了起来。她发现就像之前面对李稷时那样,她也看不透他的心了。 “嘉树,”嬴抱月抿了抿唇,“你有什么心事吗?” 我的心事,你真的不知道吗? 姬嘉树凝望着嬴抱月的眉眼,在心中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没什么心事,如果真算有,也是在想我们怎么才能回去。” 是了,回去。 嬴抱月摸了摸隐隐作痛的手臂,她没有看也能知道那道血线的位置一定又上移了。 “嘉树,你手上那道血线能给我看下么?”嬴抱月忍不住问道。 姬嘉树点头,挽起袖子。 看见他手上那道已经接近大臂的血线,嬴抱月心脏顿时缩紧了。 如果她再不能完成腾蛇要她做的事,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会有危险。 可腾蛇的翅膀到底想要她干什么? 她知道她现在需要一个转机,可她却不知道转机在哪。 嬴抱月站在夜色里,只觉得眼前充满了迷雾。 她重生至今,除了刚到归家的那段时间,从未这么迷茫过。 看见嬴抱月垂下的眼睫微微颤抖,姬嘉树心中有些不忍。 他知道他应该安慰她,可却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 “抱月,”姬嘉树终究是不忍心了,伸手向夜色中指了指,“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但记得是往那个方向走了。” 嬴抱月一怔,抬起头。 姬嘉树目光有些雾蒙蒙的,他安静地笑了,伸出食指在她眉心抚了抚。 “去和他谈谈吧。” 姬嘉树没有说这个“他”是谁,但他知道嬴抱月知道。 他们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什么都知道。 就比如他知道,嬴抱月曾经和李稷隔着树交谈。 有些李稷能够做到的事,他无法做到。 他唯一能做到,就是告诉她那个人在哪。 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有些欲言又止,“嘉树……” “你去吧,”姬嘉树笑了笑,看向身后帐篷内睡下的其他同伴,“其他人有我呢。” “虽然不知道昭华在闹什么别扭,但你和他说开应该就好了,”他温声道。 不管遇见什么,李稷不可能拒绝的了嬴抱月。 嬴抱月深深望着姬嘉树的眉眼,沉默片刻后道,“那我去找找看。” “嗯,”姬嘉树含笑点头,笑意温和。 嬴抱月转身,一步步走回夜色中。 姬嘉树注视着她的背影,静静闭上双眼。 …… …… 夜色苍茫,嬴抱月沿着姬嘉树指的方向一路向前走去,但前方空无一物,除了风沙和道路边的破败帐篷外,什么都没有。 她就像跋涉在一片荒野中一般,不管怎么走,都看不见李稷的身影。 走了一段时间后,嬴抱月在路边停了下来。 远处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和楚彦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嬴抱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抬头望了晨光一眼。 可能,就只能走到这了吧。 李稷也好,姬嘉树也好,她也终究不可能走进他们的心中。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转身,准备回去。 可她一转身,立即僵住了。 一个黑影正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男人面具下的黑眸深不见底,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李稷沉默着,一眼不发。 嬴抱月咬了咬唇,心中忽然就泛起了一股忿意。 她想伸手想将他一把推开,可动了动手恍然意识到自己怀中还抱着小龙。 嬴抱月站在原地愣了愣,最终什么都没说,退后一步,绕过李稷往回走去。 但她没走出几步,一只手臂挡在她面前。 李稷伸手拦住了她,却依旧一言不发。 嬴抱月直直望着前方,声音平静如水,“阁下请问有什么事吗?” 言下之意,没事的话,可以让开吗? 听到她的称呼,李稷怔了怔,但他的手臂依旧停在半空没有动。 嬴抱月实在是厌烦了这种冷暴力,她抱着小龙伸手指尖去摸自己的剑柄,但还没等她摸到剑柄,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对不起,我错了。” 谁又要这个人道歉了? 莫名其妙的生气,又莫名其妙的道歉,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这么影响她的情绪难道很有趣吗? 嬴抱月懒得再和他纠缠,往侧面滑了一步,准备绕过他的手臂,没想到李稷,一把拉住了她。 “抱月,你听我解释。” 等等,这是什么苦情剧的戏码吗? 嬴抱月简直要气笑了,但仔细一想,李稷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只是没有之前那么温和又热心了而已。 可她和他无亲无故,他本来也就没有义务对她那么好。 他什么都没错,也没做错,只是之前做得太好,让人不习惯了而已。 习惯…… 嬴抱月刚冷静下来,想到这里忽然再次怔住了。 原来李稷什么都没做错,有问题的反而是她。 是她一直以来,都太习惯他的好了。 可正如她最初时所说的那样,李稷也会有自己的私事,会有自己的私情,将来更会有他要保护的……内子。 嬴抱月心中倏然就平静了下来,脸上重新恢复笑容。 她抬起头看向李稷, 嘴角含笑。 “抱月?” 看见她这个模样,李稷神情有些僵硬,心中莫名发凉。 “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嬴抱月微笑道,语气完美无瑕挑不出任何毛病,“刚刚回到帐篷里没看到你,嘉树担心有伙伴出意外,我就出来找了一下。” “既然你没事,你就继续办自己的私事吧,我回去了。” 嬴抱月镇定地微笑完,伸手扒拉了一下李稷的手,李稷也顺势松开了她。 嬴抱月笑笑,缓步向前走去。 但下一刻,一条冰凉的手臂绕过她的脖颈,将她勐地往后一拉。 随后一只大掌,捂住了她的眼睛。 为您提供大神林树叶的大月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八章 摩擦免费阅读.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决心 砰的一声,嬴抱月的后背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但她的后脑勺却没有按照高度磕上冰冷面具的边缘。嬴抱月知道,是因为李稷和之前每次一样,在拉过她的时候就微微仰起了头,避免脸上的面具撞上她。 就像他半年前第一次在王宫外靠近她时那样,他一直注意着不碰疼她。 他有的地方变了,有些地方却一直没变。 就像有一棵小苗破土而出,带着浅浅的麻痒,嬴抱月心中百感交集。 双眼被宽厚的手掌捂着,她干脆闭上了眼。 “你到底有什么事?” 以他们现在身体相处的位置,李稷环着她脖颈的手臂只要稍稍用力,她就会在三息之内陷入昏迷。 不管他是被人夺舍了还是忽然变了个人,他如果只是想要杀她,不需要这么费力。 所以他是想要令她陷入昏迷?然后呢? 夺走她怀中的小龙? 从之前的对话中,嬴抱月敏锐地察觉到李稷在去别的地方转了一趟后,对她怀里的小应龙产生了敌意。 “娘亲?” 这时察觉到她被人控制,不知为何到了沙城后一直都很困的小龙终于醒了。懵懂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响起,察觉到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嬴抱月摸索着摸上他的眼睛。 “我没事,你继续睡吧。” 小男孩的眼睫在她掌心扑闪了几下,充满信任的再次睡了过去。 不对劲。 嬴抱月再次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次不是李稷的不对劲,而是小龙的不对劲。 在化为人形后,小龙明显变得嗜睡了很多,之前在碎叶城时已有显现,但到了沙城后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不到她生命安全受到影响的时候,甚至不会醒来。 沙城只是一座白狼王庭旁的穷困小城,进入的时候嬴抱月也没感觉到什么结界的痕迹。这座城难道有什么魔力,能够限制兽神的能力不成? 李稷手臂有些僵硬。他从后面抱住她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就在嬴抱月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他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不能让她走。 等李稷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先动了。 李稷从后面环着嬴抱月的脖颈,心中一片绝望。 他明明在花璃这样的神灵面前立下过誓言,承诺终生都不会说出自己的心意,可他嘴上不说,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这下……他不知该如何向嬴抱月解释清楚了。 果然,就如那个人站在那个地方所告诉他的一样,他有着会随时伤害她的可能。 然而就在这时,李稷察觉到嬴抱月在他怀中走神了。 一时间,他简直不知他是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即便被他这么环住捂住眼睛,嬴抱月却依旧没有丝毫的触动和反应。 他很一直喜欢她遇事时的冷静自若,但此时他却又无比痛恨她总是那么的冷静。 “抱月,”李稷深吸一口气,“别走。”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留我是要做什么?” 嬴抱月没有挣扎,即便眼睛被捂住,眼前一片黑暗,她依旧安静地问道。 她越是冷静,李稷越是觉得无地自容。 察觉到身后人依旧没有回应,嬴抱月微微动了动。 “你捂我眼睛是做什么?” “我不想让你看到现在的我,”李稷轻声道,“一定很丑陋。” “我连你本来的样子都不知道,又何谈嫌弃美丑?”嬴抱月轻声道。 李稷缓缓松开手掌,嬴抱月缓缓转过身,抬眼去看他。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嬴抱月问道,她之前是有些生气,但现在莫名的不生气了。 她应该相信他的。 即便李稷表现得再反常,但从动作的一些细节处,她清楚地知道了,他就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虽然平素沉稳内敛的李稷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还是让她挺意外的。 但她相信一切都有理由,她也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李稷现在的表现,和她曾经遇见过一种人的状态很像。 李稷并非无缘无故地对她不开口,他恐怕是对什么存在许下了绝不能提及的诺言。 “李稷,你不用说,只管回答我的话。” 嬴抱月往后靠了靠,镇定地问道,“你之前是遇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吗?” 李稷现在的反常,一定和他之前被孤身一人转移到的地点有关。 李稷闻言,僵了僵道,“不是。” 那根本……不算是人。 “那你有从别的地方得到什么从未了解过的消息吗?” 李稷迟疑了一瞬,“是。”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那么那个消息,是关于我吗?” 李稷再次迟疑,但片刻后摇头,“不是。” 嬴抱月心中一松又一紧,“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是关于你的吗?” 这次李稷长久地沉默了十几分种,片刻后点头。 嬴抱月心中担心的事情变为了现实。 李稷表现出的迷茫,其实是对自我的迷茫。 她不知道那个神秘存在和李稷说了什么,给他看了什么,但应该对李稷的自我造成了绝大的冲击。 除了双亲之外,李稷并没有什么亲人,她也从未见到过。 她想不出来他到底是得到了什么样的消息,情急之下变成这般的模样。 “阿稷,”嬴抱月轻声道,“不管你身上发生什么,我会相信你。” 李稷怔了怔,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不要相信我,这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 果然他是神灵对上了…… 嬴抱月不明白为什么李稷突然对神灵产生了这么大的意见,但她也只能顺毛摸,“好,那我就先抓这两个问题。” “不过这次来不及,”嬴抱月道,“天亮了我就该走了。” 李稷一怔。这才意识到现在时间不早了。 “走?你去哪?” 嬴抱月背对着他,简要说了之前和楚彦的计划。 她想不出来他到底是得到了什么样的消息,情急之下变成这般的模样。 “阿稷, ”嬴抱月轻声道,“不管你身上发生什么,我会相信你。” 李稷怔了怔,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不要相信我,这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 果然他是神灵对上了…… 嬴抱月不明白为什么李稷突然对神灵产生了这么大的意见,但她也只能顺毛摸,“好,那我就先抓这两个问题。” “不过这次来不及,”嬴抱月道,“天亮了我就该走了。” 李稷一怔。这才意识到现在时间不早了。 “走?你去哪?” 嬴抱月背对着他,简要说了之前和楚彦的计划。 为您提供大神林树叶的大月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决心免费阅读. 第三百四十章 心魔 “恩人?” 李稷蹙了蹙眉头,“是你刚到西戎时收留你的那个人?” 之前在白狼王庭找到嬴抱月的时候,他曾向嬴抱月问过她之前的经历,听说她一开始掉到丁零的时候差点心跳停止。 他当年在北寒阁的时候了解过西戎的地域划分,知道丁零是最偏远苦寒的地方,一个人误入其中极难生存下来。 好在嬴抱月告诉他,她在丁零曾被一户当地的牧民所收留,还遇见了慕容恒,跟着他一路来到了白狼王庭。 因此嬴抱月一提起恩人,他第一反应就是曾在丁零收留她的那户人家。 “没错,”嬴抱月轻声道,“他现在在禅院。” 李稷一开始听嬴抱月在丁零被人收留的时候没多想什么,但此时哪怕他再愚笨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抱月。” 他目光冰冷起来,“救你的到底是什么人?真的只是牧民么?” 普通的牧民怎么可能会被禅院抓到内部去?总不可能是被绑去放羊吧? 嬴抱月知道李稷会怀疑,但他此时的语气却还是让她有些受不了。 她最初认识他时,他整个人也是冷冰冰的,但冰冷之中举动却自有人情味在。 可此时的李稷,像是身上属于人的温情全被剥去了一般,只能看得到利害得失,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 嬴抱月想到这里,忽然愣住了。 现在的李稷,像谁? 一种巨大的恐惧忽然攥住了她的内心。 “阿稷。” 嬴抱月忽然叫道。 “怎么了?” 李稷没等来他想要的回答,察觉到嬴抱月的声音有些异样,他只能耐着性子问道。 “你……” 嬴抱月忽然挣扎着转过身,在他的怀中仰起头,不安地问道,“你还在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稷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悦,但话一出口他又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异常,暗暗掐了掐掌心,叹了口气道。 “我不就在你身边吗?” 可那个温柔的,总是能考虑到所有人的,无比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李稷,真的还在吗? 一种难以想象的危机感忽然笼罩住了嬴抱月的内心。 原来,她一直习惯的东西,随时都可能失去。 她知道他生而特别,却忘记了上天给这个世间的馈赠,随时都可能收回。 “李稷,”嬴抱月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了身前人的衣襟。 “抱月?” 李稷被她的动作惊到,浑身血行顿时变快了些。 “我的恩人叫作杜子卿,他的身份的确不光是牧民,”嬴抱月语速很快,仿佛害怕什么从自己掌心熘走一般。 “他的具体身份牵涉太广,抱歉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只是……” 嬴抱月深深望着他的眼睛,“我必须去救他,不惜一切代价。” 李稷目光一寒,脱口而出,“不……” “行”那个字被他咬在了舌尖。 李稷童孔微微放大,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他的心中像是还有一张嘴,还有一个存在,每次抢着说话。 这个存在的开口极为迅速,完全不需要思考,只要它发声,他头脑就完全会被这个回答所占据。 甚至他整个人,都快被吞没了。 就像刚刚,他瞬间就想阻止嬴抱月,但和他之前因为担心嬴抱月的安危阻止她不一样,他心中那个存在刚刚反应那么迅速,全是因为觉得这场买卖不划算。 按照嬴抱月的说法,楚彦根本没有把握带着她找到她那个恩人,一切都是一场豪赌。 那么从理性的角度而言,嬴抱月就不该去。 就算嬴抱月能够救出那名恩人,但在禅院中被折磨了那么久,那人估计早就废了。被禅院盯上的人又注定不能抛头露面,所以嬴抱月等于是大费周章去救一个废人,那他当然不能答应。 这场营救活动中,他们这一方能得到的东西太少了。 可就在他准备把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脱口而出之时,却发现嬴抱月正看着他。 她的童仁就像一面镜子,又如安静的湖面,映照出他带着面具的脸。 他亲眼看见自己从面具窟窿里透出的眼神,里面是多么的冷酷和陌生。 李稷浑身打了个激灵,一咬舌尖清醒了过来,终于听见了自己内部的那个声音。 之前他并未发现了自己体内的异常,但既然发现了,那也就有控制的办法。 察觉到李稷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嬴抱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稷。” “没事,”李稷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不适,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后才开口。 “你想去,就去吧,不过带点人去。” 姬嘉树也好,许义山也好,想必都愿意跟着她。 可是,你不跟我去吗? 嬴抱月怔怔望着近在迟尺的人。 他之前总是第一个说要和她一起去的人,哪怕她跑得再快,他也能第一个追上。 “我……” 嬴抱月没有说话,但李稷却明白她想说什么。 他当然是想护着她一起去,可比起禅院,他此时竟然觉得自己体内的那个存在反而更可怕。 那是一种无法和人言说的可怕。 他现在最害怕的……是他自己。 这种感觉如果告诉别人,别人大概只会觉得他疯了。 李稷不想被当成疯子。所以他准备等嬴抱月等人都走了,自行闭关,和自己这个心魔拼个你死我活。 嬴抱月注视着李稷许久,意识到他不可能说出她想听的那句话了。 “我明白了。” “阿稷,你是不是有自己的事要做?” 李稷缓缓点头。 “是吗,那我回去了,”嬴抱月抿了抿唇,推开他的手,一步步向来时路走去。 这一次,李稷没有再挽回她。 嬴抱月脚步不停,她抱着小龙,闭着眼仰起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稷站在原地,袖子里的手臂微微颤抖。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他旁边,会惊愕地发现他袖管里的手臂像是有自我意志一般, 每次他想要抬手,就会有另一股力量将其压下。 那股力量顺着他的躯干一路向下,李稷渐渐浑身都不受控制了,但他依旧咬牙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身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嬴抱月一步步向前走,并没有察觉到身后之人的挣扎。 黎明前的夜静极了,她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一切不过是回归原样。 但就在这时,一只鸟儿扑腾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寂静。 嬴抱月扬起头,看见远处居然飞来一只大雁,雁足上仿佛还系着什么。 “这是……” 信? 为您提供大神林树叶的大月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章 心魔免费阅读. 第三百四十一章 重明 和信鸽比起来,鸿雁传书并不常见,嬴抱月望着越飞越近的大雁,心中莫名有种预感。 果然天上那只大雁仰颈高亢地鸣叫了一声,朝着她和李稷所在的方向飞来。 望着那只雁,李稷的神情有些凝重,眼看着大雁朝着地面上飞来,他微微低下头。 不用想他都知道,这只雁一定是为了嬴抱月而来。 雁有灵性,不是一般的信使能够驯服的。哪怕是赵光,为他送信的鸟儿中也没有大雁。 嬴抱月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的那只大雁。 出乎她的意料,那只大雁靠近地面后,翅膀一个忽闪,调转脑袋向李稷的肩膀飞去。 “这……” 李稷也十分意外,但还没等他反应,大雁已经张开翅膀向他扑来! 砰的一声,羽毛满天飞舞。 嬴抱月睁大眼睛,只见大雁张开足爪牢牢抓住李稷肩膀的衣物,从他肩上倒挂了下来,看上去不像只大雁,反而像只大蝙蝠……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这雁看上去好像不太聪明…… 嬴抱月哭笑不得,但只见那只大雁的喙直直垂到李稷的胸膛前,虽然整只鸟撞得七荤八素,却挣扎着将喙探入李稷的怀中,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难道说…… 李稷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这只大雁为什么会直直撞入他的怀中。 他推开雁喙,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石头来,看向挂在自己肩头的雁,“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原本眼还晕着的大雁看见这块石头,双眸瞬间就亮了,高亢地鸣叫了一声。 “看来是了。” 李稷在心中叹了口气,看向对面神情迷惑的嬴抱月道,“这是山鬼大人的信使。” 他手中这块石头,正是之前在他去西戎前山鬼给他的灵石。 这块石头本来只是为了帮助山鬼的风法找到他,方便他们之间的联系。却不曾想到,这块石头还有当路标的用处。 这只雁应该正是循着他怀中这块石头的味道找到了他。 “那这封信是山鬼大人给你的?” 嬴抱月望着雁足上系着的信筒,心情复杂。 她的师娘,什么时候有事单独要跟李稷说了? “不,小阿月,这封信是给你的。”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灵石中响起,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师娘?不,山鬼大人。” 嬴抱月一惊之下险些在李稷面前叫漏了嘴,慌忙改正过来。 “嗯,是我。” 慕容音的声音从灵石中传来,李稷闻言微微睁大双眼。 山鬼这次的声音十分清晰,没有之前千里传音那种断断续续的情况。 “山鬼大人,你的风法……” 嬴抱月也意识到了区别,“您难道已经能够畅通无阻地将风法传到西戎来了吗?” “还差一点,”山鬼在千里之外叹了口气,“我现在能这么清楚地和你们对话,都得感谢这个孩子。” “孩子?” 嬴抱月愣了愣,恍然察觉到是在说这只有点呆呆的雁。 爪子抓着李稷肩膀的大雁将脑袋从倒挂着扭转过来,朝她晃了下脑袋,虽然动作十分滑稽,但嬴抱月居然从一只雁的脸上看出了它好像在笑。 “小阿月,这孩子可不是大雁。” 山鬼像是知道嬴抱月心中在想什么似的,轻声笑道,“你仔细看它的眼睛。” 嬴抱月定睛一看,心中一惊,一开始这只雁将自己撞晕了双眼不断地睁闭她才没注意到,但此时细细一看,她发现这只鸟居然一只眼有两个童孔! 再联想起这只鸟之前高亢的鸣叫声…… 难道说…… “看来你明白了,”山鬼笑着道,“这孩子名叫重明。” 果然是重明鸟。 嬴抱月望着这只呆雁,不,重明鸟,心中充满敬意。 重明鸟是古籍神话传说中的神鸟。其形似鸡,鸣声如凤,此鸟两目都有两个眼珠,所以叫作重明鸟,亦叫重睛鸟。它的气力很大,能够搏逐勐兽。和行为矜持的凤凰朱雀等不同,这只鸟的行为十分接地气,甚至有点古怪。 古籍中记载它常常把身上的羽毛全部抖落,用光光的翅膀拍打着没有羽毛的身子,在高空中起舞回旋。它能驱逐虎、豹、豺、狼等勐兽,使多种妖魔鬼怪不敢危害人类,但对人类的要求很低,不需要食物和贡品,只喝点水就满足了,是所有神鸟中最仗义的鸟。 但重明鸟存在之前也随着时光泯灭于历史的尘埃中,山海大陆上已经近百年没有这只神兽活动的记录了。 “西岭雪山最近这段时间有不少沉睡的神兽都苏醒了过来,我就找到了这个孩子。” 这本来应该是好事,但慕容音的声音中却有着无法隐藏的忧虑。 嬴抱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不禁又想起之前给她和嬴珣下预言的那只朱厌。 远古的神灵苏醒本来是好事,但如此大面积地出现神兽苏醒的情况,那恐怕就不是什么好的预兆了。 这意味着山海大陆上估计会出现大的变局。 大争之世,即将到来。 慕容音站在云首峰峰顶,抚摸着手中的灵石,神情凝重。 现在嬴抱月还被困在西戎,她不想过多增加她的忧虑,有些事就藏着没说。 “总之,小阿月,重明的事先放到一边,你先看这封信。” 她不惜劳烦重明,就是为了将这封信原原本本地送到嬴抱月手中。 “好。” 嬴抱月的神情也凝重起来,伸手取下重明鸟足上的信筒,倒出信笺的瞬间,她怔了怔。 “这是穆由的回信?” “没错,”慕容音叹了一声,“你亲手写的锦囊,想必知道这信是在答复你什么。” 锦囊?李稷在一边有些愣神,嬴抱月给谁留下了锦囊?她暗地里在安排什么? 嬴抱月捏着这封信,只觉得重若千钧。 她定了定神,解开系带,将信展开。 李稷虽然心中怀疑,但还是转过身。 这封信的内容想必非常机密,天阶修行者视力绝佳,他只要面对着就能看到。 “没事,阿稷,你想看就看吧。” 看到他的动作,嬴抱月轻声道。 李稷犹豫了一下,停下了动作。 可就在他转回去之时,一行浓墨写就的大字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抱月,你,为何不愿成王?” 为您提供大神林树叶的大月谣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一章 重明免费阅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坦陈 成王? 李稷如同脚底生根一般,定定望着嬴抱月手上拿着的信笺。 嬴抱月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静静地将穆由给她的亲笔信读完,随后仔细地将信折起。 折完后,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李稷直直望着她的目光。 重明鸟蹲在他的肩膀上,四只童孔也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一下子被六只童孔这么注视着,嬴抱月仿佛看见了天下人的眼睛都在望着自己。 “怎么了?” 李稷虽然直直注视着她,却一言不发,嬴抱月向他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要读一下吗?” 李稷深吸一口气,“我可以看么?” 虽然在刚刚嬴抱月读的过程中,他已经看到了这封信的所有内容。 “当然可以。” 嬴抱月笑了笑,“不过如果你真的想知道这封信到底写了什么,不如直接问我。” 虽然这封信里满纸都是大逆不道的内容,但穆由大部分的话都是用的暗语,一般人还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耳边有微风拂动着,嬴抱月知道山鬼也正在听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她既然让姚女官和楼小楼送信,就做好了这封信被所有人看见的准备。她知道慕容音也肯定早就知道了这封信的内容,恐怕有不少问题正等待她的解答。 她回答李稷,也是在回答慕容音的问题。 李稷从嬴抱月手中接过信纸,快速浏览了一下信的内容。 这封信的内容其实简单,只分为两个部分,穆由首先拒绝了嬴抱月出山的请求,拒绝的理由是因为嬴抱月自己还没有下定决心。 第二部分则是关于这个决心。 李稷的手指不禁捏紧了信纸。 这个决心的内容,是关于成为前秦王。 穆由质问嬴抱月为什么还没有下定决心,难道是怕“他”死吗? 这个“他”是谁,穆由在信中并没有提及。 一位公主,成为王。 李稷攥着信纸抬起头,静静望向站在他一步开外的少女。 这名女子在过去的大半年里,给了他无数次的惊讶和震撼。 她所走的道路是他从未见过的,她所挑战的每一件事,都是世人一开始都觉得毫无可能的。 随着时间推移,他也渐渐变得大胆了起来,对于她要挑战的那些事情也不再惊讶。 然而当这么惊世骇俗的一件事摆在他的面前时,他还是觉得猝不及防,满心震惊。 更让李稷没有想到的是,从穆由的措辞来看,这居然不是他第一次和她讨论这件事。 可震惊之余,他却又有了一种新的震撼。 原来,还有这样一种选择么? “抱月,你……” 李稷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嬴抱月望着那一双墨童,忽然笑了笑。 不知道是福是祸,此时此刻李稷望着她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 是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吗?连他心中纯粹理性冰冷的那一部分都没反应过来,满脑子都汹涌的情感所占据了吗? “正如你所看到的,”嬴抱月笑了笑,“摆在我面前的,有这么一条路。” 之前在穆家到时候,穆由只是暗示过她,并提出让穆家子弟成为她的王夫。可当时八字还没一撇,她将密信留给姚女官和楼小楼的时候,也没料到穆由会在回信中这么直接地点出这件事来。 但既然穆由现在点出来了,她也不得不面对这件事了。 正如穆由在信中所说的,她都没有下定决心,穆家凭什么要拼上全族的性命来帮她呢? “阿稷,你现在看到了,你准备怎么办?” 嬴抱月望着李稷,嘴角含笑,“是准备向前秦王告发我这个叛贼吗?还是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东吴王,让东吴王来处理此事。” “我……” 李稷怔怔望着她,他心中那个声音此时反应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说话,他勐地一咬舌尖,戾气横生。 “闭嘴!” “阿稷?”嬴抱月一惊。 “没事,我不是在和你说,”李稷满嘴血腥味,强行将内心的冲动压了下去,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却不复之前的冰冷。 “抱月,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这么做?” 李稷静静望着嬴抱月,目光冷静,但有些悲伤。 她觉得他会出卖她吗? 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心中酸涩,摇了摇头。 “不,我认识的你不会。” 但是我真的很害怕,你会突然变成我不认识的人。 既然如此,倒也够了。 李稷闭了闭双眼,“抱月,你想要成为前秦王吗?” 嬴抱月沉默了片刻,静静望着他,“你觉得,我想吗?” 李稷沉默了,片刻后,他轻声问道。 “那你现在,下定决心了吗?” 女子成王,这是千百年来未曾有过的事。但李稷很清楚,嬴抱月并非没有成为前秦王的勇气,她愿意背负一切,承担一切。 可穆由的信中写的很清楚,嬴抱月一直在犹豫。 她的犹豫,是因为怕一个人会死。 可那个人是谁,是嬴晗日吗? 虽然最有可能,但李稷觉得不是。 嬴晗日虽然是嬴抱月的亲兄长,但他所做的一切,都堪称罪有应得。 那嬴抱月到底是怕谁死? 李稷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答桉。 “抱月,你难道是担心……” 就在李稷将要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嬴抱月忽然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抱……” 李稷顿时愣住了,这时两人身边的风忽然呼啸起来。 “抱月!你做什么!” 空气中忽然响起山鬼急切的声音,李稷被捂着嘴,愣愣看着嬴抱月身上忽然腾起剧烈的真元波动,且这真元波动不是水法不是火法,居然是风法。 嬴抱月居然在动用自己的真元驱逐山鬼的风法! “嘎嘎!” 原本蹲在李稷肩头的重明鸟也被波及,被一阵风旋卷起直直丢到了天上。李稷第一次看见嬴抱月这么大规模的动用风法并这么对待慕容音,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他想起自己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心中咯噔一声。 看来他真的猜对了。 嬴抱月真的就是因为顾及那个人,无法下定争夺王位的决心。 第三百四十三章 掣肘 西岭雪山,云首峰顶。 “那个傻丫头……” 和西戎的联系彻底断绝,白衣女子坐在龟背石上,放下手中的长剑咬紧了唇,有些咬牙切齿。 “阿音,你还好吧?” 银发少年坐在她身边,闻言担心地看了过来,看见慕容音唇色发白,少年脸上露出薄怒。 “她居然敢和你动手?” “不是和我动手,”慕容音吐出一口气,“她用风法造了一个结界,将我的风拒之门外了,重明也给她丢了出来。” 白虎神剑眉竖起,“这丫头居然如此不知好歹!” 慕容音千里迢迢安排神兽给嬴抱月送信,嬴抱月居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话没说完,却被慕容音横了一眼,“你说什么呢?她要真和我来真格的,我早就受伤了。” 虽然她在风法上的造诣要远高于嬴抱月,但因为永夜长城的阻隔,她传到西戎的力量只有十分之一,以嬴抱月现在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的风法反弹回来。 但事实上,嬴抱月只是温柔地将她的风法挡了回来而已。 “温柔?” 听着慕容音的形容,白虎神嘴角抽搐。 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她不生气就罢了,居然还为嬴抱月辩护? “你也别怪那孩子,”慕容音瞧见他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旋即目光哀伤起来。 嬴抱月不惜阻隔她的风法也不愿她听见那个名字,只因那个人对她而言太过重要。 不,也许是那个人的父亲对她太过重要了吧。 慕容音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都被逼到这种程度了,她还是念着旧情。” 嬴抱月成为前秦王,其实已经是被逼到悬崖边不得不走的路了。 禅院的势力已经渗入到阿房宫中,眼看着前秦就要成为第二个北魏。但嬴晗日比不得耶律朗有个好儿子还有个好妻子,能从政变中挺过去。 如果嬴晗日完全被西戎人控制,或者西戎人扶持身份不明的遗腹子上位,那么前秦就会彻底陷落,嬴抱月也就没了故乡和退路。 作为前秦公主,她在义理上需要听从前秦王的号令。新王登基,无论新王是谁,她的下场都不堪设想。 成王败寇,不管谁成为新的前秦王,嬴抱月将来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同样,前秦百姓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公主成为王虽然惊世骇俗,慕容音自己作为公主也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但她冷静下来思考后,却能明白为什么穆由作为老臣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选择。 只因前秦人已经别无选择。 除了嬴抱月之外,前秦王室中,根本没有不被控制的子孙在。 除了她之外,居然全是傀儡。 即便大臣们找宗室子弟入嗣,但嬴氏子孙中根本没有能力能及嬴抱月的人。 不过是从一个傀儡换成另一个傀儡。 … 不得不说,穆由是大秦的忠臣。如果他真的贪恋权位,此时就可以作为权臣出山,扶植一名宗室子弟去争抢王位,而不是选择嬴抱月这个难以掌控的对象。 女子成为王,虽然世人从未想过,但慕容音却觉得,对于前秦的百姓而言,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是于公于私,她都希望嬴抱月能成为王。 然而嬴抱月却因为旧情,迟迟无法下决断。 “旧情?和谁的旧情?” 银发少年皱起眉头,“说起来,那丫头到底是怕谁死?” 慕容音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没猜错,是嬴珣。” 虽然嬴抱月及时捂了李稷的嘴,可难不成李稷能猜到的事,她作为知道嬴抱月真实身份的师娘会猜不到吗? 不如说李稷不知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以及她和嬴氏父子的感情纠葛还能猜到,反而更加不同寻常。 想起之前从那两人之间感受到的古怪氛围,慕容音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那两人的身份都太特殊,这倒算是一对知己。 只可惜…… 慕容音叹息声回荡在湖边,白虎神担心地看过去,“阿音?” 慕容音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白虎神还以为她在说嬴珣和嬴抱月,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丫头原来只是怕她那个堂哥死?如果她这么心慈手软,那也不配图谋王位。” 不怕亲哥死,倒怕堂哥死,这倒也挺稀奇的。 白虎神心中虽然不屑,但望着慕容音满脸忧色,不禁动起脑筋来。 “说起来,那个叫嬴珣的小子不是新封了郡王么?即便公主成了王,他也不一定会死吧?” 慕容音看了他一眼,“不能看表面,即便嬴珣不争,抚养他长大的那群老臣们也会推着他争。” 成王败寇,争了王位却没有成为王的王子,自古以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慕容音握紧拳,她之前就怎么没想起这一茬呢? 以嬴抱月对嬴珣的感情,她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嬴珣去死的,更何况让他间接死于自己的手下。 如果嬴抱月要争王位,那么她就成了直接威胁嬴珣性命的存在。 对嬴抱月而言,心中此时会是何等的痛苦? 毕竟嬴珣,是她亲手带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啊。 更何况,嬴珣是嬴苏唯一的子嗣,是嬴苏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 慕容音的指尖扎入掌心,她光是想想都觉得痛彻心扉,更何况嬴抱月这个当事人? 这王位,不管争还是不争,那名少女的内心,想必都是鲜血淋漓。 慕容音想到这里,忽然就不想逼她了。 “阿音,要不要我废了那丫头的结界?” 看见慕容音面露痛苦,银发少年忍不住提议道。她毕竟才是风法的主人,即便相距千里,只要动用神力,废一个等阶四的结界还是绰绰有余。 慕容音也很担心嬴抱月心中的状况,闻言心动,“那你试试?” “行,等等……” 银发少年原本满口答应,但刚出风法试探了一下,他忽然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那个丫头身边,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 慕容音愣了愣,“东吴昭华君在她身边。” “昭……” 银发少年忽然有些哑然,收回了手。 “好吧,看来实在是太远了,我的力量似乎也无法到达。” “你也不行?” 慕容音呆呆望着自己侍奉的神灵,有些惊讶。 第三百四十四章 出发 “咳。” 银发少年轻咳了一声,“西戎实在是距离太远,我怀疑那个云中君在那边设了什么阵法,我每次风法送过去的时候总是会受到某种力量的阻隔。” 是这样吗? 慕容音满脸狐疑。 她的力量在穿过永夜长城之时的确能感觉到阻隔,但总觉得并非是阵法的阻隔。 另外她虽没有见过云中君,可不管那人有多厉害,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凡人设下的阵法真的能阻挡得了白虎神的神力吗? 看见慕容音眼中的疑惑,银发少年有些尴尬,“北方素来被称为神落之地,许多远古神灵都陨落在北方,不少遗骨未曾找到的,很可能就长眠在西戎草原上。那里对于我们兽神而言,也是一片未知的领域。” 这倒是。 慕容音神色凝重起来,“那里是不是还会影响神灵的理智?腾蛇翅膀为什么会在抱月他们身上种下诅咒?” 她的风法虽然没有在嬴抱月和李稷身边停留太久,但就在重明鸟挂到李稷身上的时候,重明鸟的声音就顺着风法传到了她这边。 嬴抱月他们估计还不知道,重明鸟是会说话的。 “诅咒?” 白虎神眯了眯眼睛,“是重明发现了什么吗?” “叽!” 这时天边传来一声高亢的鸟鸣,一道白光如同流星一般砸向湖面。 “那个傻瓜!” 银发少年嘴中暗骂了一声,迅速伸出一只手,从他掌心浮现出一个空气的漩涡飞向湖面,漩涡越来越大,在湖面上形成一个风旋。 砰的一声,白光砸在风旋上,溅起无数羽毛。 一只光秃秃的鸟从风旋中探出脑袋来。 “重明?” 慕容音望着眼冒金星的鸟,震惊不已,“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单靠嬴抱月的风法,是不可能把这只鸟丢这么远的。 “这傻鸟差点把自己砸死,”银发少年眼角抽搐,“你当你是满月?冲那么快做什么!” 之前送去陪慕容恒的虎斑猫满月有瞬移的能力,但重明鸟并没有。 但因为重明鸟和凤凰是亲戚,当它准备自杀之时,可以将自己化作一颗火球,像流星一般砸向天边。 重明鸟之前就是用自杀般的速度迅速回到了这里。 但刚刚如果他不在这,这只傻鸟大概就会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白虎神在心中叹了口气,动用风法托着重明鸟回到岸边。 重明鸟从风旋中爬出来,它的双翅已经无力,拖着翅膀蹒跚地向龟背石走来,随着步伐,渐渐变幻成一个十二三岁,赤身露体的小男孩。 银发少年从怀中扯出一件布衫丢到男孩的脑袋上,“快穿上,伤了阿音的眼睛我饶不了你。” 每次看到这家伙,他总会想起朱雀座下的那只呆呆金翅大鹏,他之前总是嘲笑朱雀有个不省心的弟弟,结果没想到他不是报应未到,只是晚了点。 男孩抓住布衫,一个金发小脑袋从中探出。 慕容音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场景,倒也习惯了。 “重明!你还好吧?” 小男孩拖着长长的布衫走到她身边,点了点头。 慕容音松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安全回来就好,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不好。” 重明鸟奶声奶气地开口,“那两人身上都有诅咒。长得像一道线,只要到时间不完成,就出事。” 诅咒…… 慕容音咬了咬牙,“腾蛇神居然真的舍得对抱月下诅咒!” “那不是腾蛇神,”重明鸟打断她,“是腾蛇的翅膀。” 那有什么区别? 慕容音有些愣神,银发少年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诅咒大概多久发作?” 重明鸟的小脸严肃起来,“如果再不采取措施,大概最多只有一个星期了。” 只有一个星期? 慕容音瞪大眼睛,“那该采取什么措施?” “我不知道,”重明鸟摇头,“我没法读神灵的心思。只不过……” “不过什么?”慕容音焦急地问道。 “不过那个叫抱月的孩子,好像心里明白。” “阿月她明白?”慕容音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她明白为什么不去做?” 金发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抬眼望了她一眼。 一股凉气倏然袭上慕容音的嵴梁。 嬴抱月什么都知道,却不愿意去做。 她在犹豫。 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却在自己骗自己不明白。 “不行,她这么下去……” “阿音,这事你别管了,”这时一直面容沉静在一边聆听的银发少年忽然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后一带。 他眼中划过一抹愠怒,“对于大事都拎不清,不愿意自救的人,你在这挖空心思救她有什么用?” 慕容音心中不忍,还想辩驳,“阿月她不是……” “倒也不是不愿自救,”这时重明鸟站在一边忽然若有所思道,“我离开西戎的时候,听见她说她要去个地方,叫什么禅院。” 禅院? 慕容音心中咯噔一声。 嬴抱月还去禅院做什么?应该没有她的同伴困在其中了才对。 “我总觉得,那个丫头给人一种不完整的感觉,”金发少年托着下巴道,“她身上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何止是少了一点。 慕容音心中一痛,嬴抱月几乎失去了全部的神魂,如果不是之前从北寒阁那补全了一些,她也许根本无法或者走到这。 等等,少了一点?补全? 慕容音忽然僵住了。 嬴抱月回禅院,难道是想要找回自己失去的神魂吗? 难道说,这就是腾蛇的目的吗? 不,不对,资料还太少。 那她准备怎么去?和谁一起去? …… …… “你要和我一起去?” 第一缕日光投射到嬴抱月脸颊上,她惊讶地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李稷。 之前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李稷并没有提出要一起去,但这一次,他却主动提了。 “你之前不是……” 李稷深吸一口气,心中堵得慌,长臂一伸,抓住了嬴抱月的衣摆。 “李稷……”嬴抱月回过头, “没事,我能控制好我自己。” 李稷咬牙道。 以安全起见他不该去,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第三百四十五章 拒绝 嬴抱月望着眼前这双黑眼睛。 这双她熟悉的双眸中有着担忧,更有着不安。 李稷担忧的神色她经常见到,不安却极少见。 一直以来,他宛如一座山一般,高大、强大、无所不能,为他们所有人遮风挡雨。 不管发生什么,他总是能沉稳地应对一切,只要他站在她身后,她就会觉得安心。 可此时李稷的眼神却如一个懵懂的孩子,明明没有自信,却硬撑着想面对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 嬴抱月低下头,是他一直以来的强大让她忘记了,他本来就是极没有安全感、容易自责自伤的孩子。 她抬起头来,轻声道,“阿稷,谢谢你,但这次你不要和我一起去了。” 李稷定定望着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明明之前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她的期盼和挽留。她之前明明是希望他和她一起去的,可现在却拒绝了他的陪伴。 是他会错意了吗?还是他错过了什么?是他之前那一瞬间的犹豫,让她对他失望了吗? “抱月,我之前不是不愿意……” “阿稷,”嬴抱月打断了李稷的口不择言,这一夜她的心情跌宕起伏,从未如此多次地感受到酸楚和苦涩。 原来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的折磨人。 她需要立即停止她和李稷之间的互相折磨。 “阿稷,我不是不愿意让你跟我一起去……” “等等,抱月,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么?” 这次是李稷打断了嬴抱月的话,嬴抱月闻言愕然望着他。 李稷的目光也有些呆然,仿佛没想到这样的话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这个晚上实在是太可怕了。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强行将自己从纷扰的思绪拽出。她不能让他和她的关系继续这么失控下去,他们两个人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能保持冷静,否则后果就如现在那样。 “李稷,不昭华君,你听我说!” 李稷纷乱的思绪倏然停止了,抬头望着她。 “昭华,”嬴抱月发现叫这个名字能让他冷静下来,她认真道,“我不是不需要你,我一直都很需要你。” 这种话说出来原来真的需要勇气…… 李稷现在状态太不正常,她决定什么都和他说清楚。 “昭华,”嬴抱月盯着李稷的眼睛,“我虽然需要你,但你知道现在你是谁吗?” 李稷一愣。 他心底的那个声音顿时蠢蠢欲动,他一咬舌尖,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 没错,他现在的确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迄今为止二十几年的对自己的认识,就在昨天被彻底颠覆了。 即便他再担心嬴抱月,可现在这个状态的他跟着她去了禅院,不仅帮不上忙,也许还会添乱。 李稷的黑眸暗澹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我明白了,抱月。” “我不和你们一起去了,请你一切都要小心。” “我明白,”嬴抱月望着他紧闭的双眼,心中仿佛被咬了一口,又痛又痒。 《控卫在此》 下一刻李稷睁开双眼,朝她温和一笑,“但是抱月,我不是说我不去了。” 男人的目光疲惫,但清亮,他轻声道。 “请你等等我。” 等他战胜心魔,等他搞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后,他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 “好。” 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另外阿稷,我也想让你等等我。” 李稷一怔。 嬴抱月笑容有些苦涩,“我刚刚说得有些过分,我说你不知道你是谁。” 李稷摇头,“不过分,你说的是事实。” 嬴抱月苦笑,“过分,因为李稷,我也是如此。” 李稷一怔,嬴抱月望着他,百感交集。 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和李稷真的很像。 他们的记忆都有残缺的部分。 李稷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的神魂和记忆都不完整。 嬴抱月抚上自己的心口,迷幻谷中神魂碎片进入身体的感觉还残留在她的身体里。 楚彦手上有着她神魂的碎片。这次去禅院,虽然楚彦没有明说,但嬴抱月心中有一种预感。 另一个她,恐怕就在禅院。 除了找回杜子卿之外,她也许能够见到另一个自己。 从前秦到南楚,从南楚到东吴,从东吴到北魏,从北魏到后辽,从后辽到西戎。 她已经走得够远了,是该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想起楚彦给她的那枚碎片里的记忆,嬴抱月望着眼前男人的目光复杂起来。 “阿稷,希望我们下一次相见的时候,都知道自己是谁。” 李稷握紧双拳,指尖扎入掌心。 他深深地望着眼前目光坚毅的少女。 “好。” “我答应你。” …… …… 日光照入风沙笼罩的小城,沙城的清晨来临了。 楚彦站在约定的地点,远远看着向他走来的一群人。 为首的少女步伐坚定,明明年纪最为年幼,可率领着身后一群年轻人的身姿,犹如一位历经百战的统帅。 楚彦往嬴抱月的身后一扫,目光有些意外。 因为他没看见他认为一定会来的那个人。 “怎么,昭华君居然没来么?” “李稷身体有些不舒服,会留在沙城,”嬴抱月轻声道,“我们有人留下来陪他。” 楚彦仔细看了眼嬴抱月带着的人,发现只有姬嘉树、许义山、陈子楚三人,之前在城内见到的姬清远、耶律华和孟诗却不见踪影。 楚彦不禁眯起眼睛。 姬清远姑且不提,和姬嘉树比起来这位南楚国师的长子境界极低,算不得什么人物。 可那位北魏监国太子和位据说已经被冯王后内定为太子妃的孟姑娘境界可都不低,嬴抱月所带着的这群年轻人里,除了她之外总共有三名等阶四,正是姬嘉树、耶律华和孟诗三人。 楚彦怎么都没想到,嬴抱月居然将三名等阶四里的两名都留给了李稷,自己只带了姬嘉树。 难道李稷身上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看见楚彦若有所思的眼神,嬴抱月上前一步逼近他,“怎么了?楚长老有什么疑问么?” “没什么,”楚彦往她身后瞄了一眼,“怎么不见你的那名铁卫?” “你说归辰?” 第三百四十六章 回来 “没错,”楚彦微笑道,“我原本还想着,你如果想带着境界那么低的修行者去禅院,我该如何阻拦你呢。” 嬴抱月淡淡扫了他一眼,“归辰有其他的任务,去忙其他的事了。” 她没带归辰并非真是因为他的境界不够,而是的确有紧急的事要他去办。 之前他们这群人登狼背山的时候,因担心上山过于危险,姬安歌归离还有李堇娘等人都没有登山,全部都留在了山下。 虽然当时赵光自告奋勇留下照顾女眷,但按照之前的预计,他们没几天就会从狼背山上下来与山下众人汇合,可现在时间耽搁的实在是太久了。 虽然他们手臂上的血线正在不断逼近心脏,但谁也不知道腾蛇的考验还要持续多久。没人知道留在山下的姬安歌归离等人到底如何了,拂晓回到帐篷时归辰忧心忡忡地提起此事,嬴抱月立即决定让花璃带着归辰回狼背山去。 归辰虽然脚力有限,但只要花璃幻化回原型,能够带着至少两名修行者一日千里。 之所以说是两名,是因为原本打算和归辰同行的还有一人。 正是同样担心妹妹安危的姬清远。 然而姬清远最终却没有选择回狼背山。 想起姬清远之前的选择,嬴抱月微微垂下眼睫。 当时姬清远也很想和她一起去禅院,可到底血浓于水,姬安歌对他而言同样重要,在听到归辰担忧起妹妹后,姬清远犹豫再三候决定和归辰一起回去找妹妹。 原本两人都要出发了,但就在这时她说了李稷被心魔所困需要独自一人闭关驱魔,拜托耶律华和孟诗两人留下留意李稷的情况。 在听完她的话后,姬清远忽然顿住了脚步,思虑片刻后提出自己也留下看顾李稷。 嬴抱月怎么都没想到,让姬清远留下的人不是她,居然是李稷。 面对她吃惊的目光,姬清远目光有些低沉,顿了顿道。 “安歌她那边……到底还有东陵郡王在。” 不知为何,嬴抱月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善,不禁在心中苦笑了一声。 看来赵光对姬安歌的某些心思的确是昭然若揭了。 只不过这第一关,大舅子这关他就不好过。 “既然东陵郡王之前留下照顾我妹妹,礼尚往来,我也该照拂下他的兄长,”姬清远淡淡道。 这话的确有道理,但嬴抱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赵光照顾姬安歌很大程度上出于私心,可姬清远和李稷之间什么时候有这么深厚的交情了? 当时和楚彦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既然姬清远如此选择了,嬴抱月也就不好多加置喙,将归辰托付给花璃后,她就带着剩下的人前去赴约了。 “唔,那个小白兔也不在?看来你那铁卫还真的离开了啊。” 这时楚彦若有所思的声音再次传来,嬴抱月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花璃。 “楚长老对我身边的人还真是关心。” 嬴抱月懒得和他废话,淡淡道。 “那是自然,”楚彦眯眼一笑,“和你有关的所有事,我都很关心。” 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姬嘉树望着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楚彦眸光一扫,最后一眼从嬴抱月怀中抱着的小应龙身上扫过,打了个哈哈。 “好了,不说笑了,我们走。” 这句话就像一个暗号,楚彦抬头看向漫天的风沙,原本玩世不恭的目光变得冰冷。 “沙暴又要来了。” …… …… 当新一轮沙暴笼罩沙城之时,嬴抱月等人已经离开了城池。 出城门不到百丈,身后的小城就已经浑然不见。 “好大的沙暴!” 陈子楚望向身后,不禁感叹了一声,“不知道昭华君他们怎么样了。” “有光华君和孟继子护法,昭华君想必无碍,”许义山说到一半忽觉失言,“对了,还有姬大哥在,想必更加万无一失。” 姬嘉树注意到好友不安地瞥了自己一眼,不禁苦笑。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兄长为什么要留在李稷身边。 “好了,我大哥自有自己的主意,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也极危险,不可掉以轻心。” 姬嘉树望向走在最前面的嬴抱月,摸了摸疼痛的手臂。 李稷和他兄长是他们一行人中年纪最长的两人,现在没有了这两人的带领,队伍中一下子像是少了一股劲一般,到处都弥漫着不安定的气息。 眼见着楚彦带他们走向一片光秃秃的草地,姬嘉树皱起眉头,轻声问前面的嬴抱月。 “这路是不是有问题?” 方圆十里一望无垠,连个帐篷都没有,禅院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不一定有错,不,应该没有问题。” 望着前方草地深处的一口沼泽,嬴抱月心跳微微加速。 四周的风景是陌生的,但这口沼泽她却并不陌生。 楚彦在沼泽边站定,回头看向嬴抱月,“认识吗?” 嬴抱月点点头,这口沼泽,正是禅院通往外界的大门。 “抱月,你认识?” 姬嘉树等人站在不远处一脸愕然,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楚彦就已经噗通一声跳入了沼泽。 泥浆迅速没顶,他整个人都消失在了沼泽中。 “这……” 除了嬴抱月外的其他人都呆住了。 “这口沼泽就是禅院的入口,”嬴抱月做了个跳下去的动作,“眼一闭,一跳,就到了。” 姬嘉树、陈子楚和许义山呆立在粘稠的沼泽边。 这事怎么可能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好了,我先下去了。” “等等,抱……” 不等三人反应过来,嬴抱月已经跳入了沼泽中,没有丝毫犹豫和畏惧。 三人对视了一眼,姬嘉树心一横也跳了进去,许义山猛地将陈子楚往前一推,带着他一起栽了进去。 “许义山,你个混……” 嬴抱月双脚刚落到地面上,耳边传来一声没能说完的骂声。 她一回头,只见姬嘉树从天而降,只趔趄了一下。陈子楚就比较惨了,险些一头栽倒。 陈子楚憋了一肚子火正要发,忽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这里是……” 嬴抱月望着眼前只见过一次的寺门和那块高悬的匾额,深吸一口气。 禅院,她又回来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进门 眼前高高的屋檐上蒙着一层灰尘,四处寂静无人,如果是在荒郊野岭碰见,大概只会认为眼前是一处破败许久的寺院。 “这里……就是禅院?” 姬嘉树等人站在荒草之中,愣愣望着眼前的建筑。 “没有人吗?” 西戎禅院,这个地方仿佛一直都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在姬嘉树等人的预想里,即便地处偏远的西戎,禅院怎么也该是个被重兵把守的高墙深院。 眼前这破旧小院的模样完全超乎了众人的预料。 “当然有人。” 楚彦负手轻笑了一声,“只是我们禅院的人大部分都不住在上面。” 不住在上面? 姬嘉树蹙眉,“难道我们现在的位置还不够下面吗?” 如果他没有记错,他们是从一个沼泽中跳下来的,他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已经在地底了才对吧? “我们现在还不在地下,”嬴抱月知道姬嘉树在想什么,轻声道,“那汪沼泽只是个障眼法,其中暗含阵法,进入后人会被转移到另外一个地点。但真正的地穴,还在我们脚下。” 地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姬嘉树听着这个词后背陡然升起凉意。不等众人惊讶,楚彦目光忽然严峻起来,“噤声!有人来了。” 禅院弟子虽然大都在地下活动,可弟子进出都走这个正门,即便很轻微,但他听见有人正向院门走来。 “有人来了?那我们往哪里躲?” 陈子楚闪到姬嘉树身后,神情慌乱。 “躲什么躲?你来得及躲么?” 楚彦冷笑一声,反手向三人扔出一大包黑乎乎的东西,“快换上!” 姬嘉树兜头被砸了个正着,他并不恼怒,伸手往包裹里一摸,顿时明白了楚彦的用意。 楚彦丢出来的是个大包裹,里面是几套纯黑的斗篷和几张修罗面具。姬嘉树迅速解开,刷刷几声,斗篷和面具瞬间罩到了他和陈子楚许义山三人的身上。 三人将将打扮好,禅院大门吱呀一声,几名禅院弟子推开院门。 一开门看见楚彦负手站在门前,为首一名弟子惊讶地睁大眼睛,“十三长老,您回来了?” “嗯,”楚彦轻哼了一声,冷淡道,“任务办完了。” “二长老昨晚还念呢,”为首的弟子往楚彦身后一扫,神情有些惊讶,“这几个弟兄……” “折损了不少人,就剩这几个了,”楚彦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出去?” “对,前秦分堂那边好像出了些问题,二长老让我们去看看,”为首弟子含混答道,似乎是在躲闪着什么,目光不经意往楚彦身边的嬴抱月身上扫了一眼。 姬嘉树全身裹在黑色长袍中,瞧见这弟子的眼神,身体顿时绷紧了。 不为其他,只因嬴抱月可并未伪装! 楚彦扔给他们的斗篷只有三套,他本还想问嬴抱月怎么办,谁曾想还没来得及问大门已经打开了。 姬嘉树藏在斗篷下的手摸向腰边剑柄。 然而这几个弟子目光从嬴抱月身上扫过,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无比自然地向楚彦躬身一礼,“那十三长老,弟子们还有任务,先走一步。” “唔,去吧,”楚彦抬了抬下巴。 姬嘉树怔住,看着那群弟子毫无察觉地和他们擦肩而过。 “说起来,十三长老这次找的女替身和画像上的真像呢。” “可不是,许是牧仁那小子的易容术又精进了吧。” 远去弟子们的议论声远远传进姬嘉树的耳中,直到那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姬嘉树才抬起头来,凝视着前方年轻长老的背影,“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彦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对他的问题置之不理。 嬴抱月侧目看了他一眼,“你有个亲传弟子会易容?” “他只会易容成一个人的模样,”楚彦微笑着看向她,“那就是你。” 他知道姬嘉树等人为什么惊讶,刚刚出门的那些弟子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为了嬴抱月这次进禅院,他准备了许久。 首先,就是每日让他的弟子牧仁按照禅院中流传的画像易容成嬴抱月的模样,每日跟在他的身边进出。 他明面上的理由是因为上次各位弟子都参与了寻找,却还是让嬴抱月逃离了禅院,为了让各位弟子熟悉嬴抱月的长相,下次能精准地抓住她,他才带着弟子日日演练。 他找的这个理由自然有些牵强,但因为云中君不在院内,又将代理禅主的职责交给了他,大部分长老都不愿轻易得罪他,部分长老和弟子试探了几次发现跟在他身边的真的是牧仁后,也就听之任之了。 如此不到半个月,禅院中人就都熟悉了有着嬴抱月体貌的人在院内活动。 “居然还能这样……” 姬嘉树听完楚彦简短的解释,望着这个男人的目光复杂起来。 比起楚彦的这点小伎俩,更可怕的是他的用心。 这个男人对嬴抱月到底有何企图? 如果只是想将嬴抱月骗入禅院,他完全不需要花这么多心思。 禅院中人大多都戴面具,楚彦想将嬴抱月藏起来,大可以也给她一张面具就可以了。 “好了,我们进去吧,”楚彦不理会心思各异的众人,淡淡道,“进去之后还记得一定要收敛气息,你们中原人和我们禅院弟子修习的功法不一样,如果不收敛气息,你们一踏入院内就会被院内的阵法绞杀。” 陈子楚打了个寒噤,“绞、绞杀?” “不然呢,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楚彦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嬴抱月一眼,“这几位的公子是自愿跟来的,我可没有保你们性命的义务。所以诸位,自己的命还记得自己保。” “我等自然明白,”姬嘉树眯了眯眼睛,抢在嬴抱月开口前挡到她面前,“抱月,你不用顾忌我们。我们是修行者,自己的命自己能保。” 他隐隐明白了楚彦的意图,此人是想让嬴抱月劝他们离开,单独带嬴抱月进入禅院。 眼前的地方透着十足的诡异,他怎么放心让嬴抱月一人跟着这个心怀叵测之人离开? “行吧,你们想跟就跟吧。” 楚彦耸耸肩,走到牌匾前。 嬴抱月抬起头,那副大字依旧明晃晃地挂在禅院的大门之上。 “众生皆苦。” 楚彦推开院门,站在门槛后,向嬴抱月伸出手。 “进来吧。” 进来吧,他等待多年的人。 第三百四十八章 浓雾 嬴抱月抬头望了一眼头上的匾额,并没有扶楚彦的手,而是从他身边走过,轻轻跨过了门槛。 楚彦并不尴尬,只是笑了笑,收回了手。 姬嘉树等人看了他一眼,跟着嬴抱月走进院门。 楚彦收起笑容,吱呀一声,推上了大门。 禅院的大门在众人身后缓缓阖上。 明明他们来的时候正值清晨,阳光正盛,但姬嘉树等人一踏进禅院,就发现这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宛如黄昏时分一般。 “这地方……” 姬嘉树后撤一步,环视着四周的景象,神情微凝。 明明是露天的场所,此地却像是罩在一个罩子里一般。 温度瞬间降低,四周安静得如同鬼蜮,到处是破败的禅房,每间屋子都像是多年无人居住,窗台烂门上蒙着厚厚的蜘蛛网,地面上的青砖的砖缝里长满了杂草。 禅门关闭后,浓雾升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湖不清。 嬴抱月看着这雾气,神情也异样起来。 她上次和淳于夜来的时候是夜晚,她原本以为是因为在晚上禅院内的气氛才那么阴森,现在看来此地居然是常年被浓雾笼罩,简直有如云雾森林一般。 这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想必整个禅院都笼罩在一个极为复杂的巨大阵法之中。 “放心吧,这上面暂时没有人了。” 面对这诡谲的环境,楚彦却早已司空见惯,他伸手拨开浓雾,向罗汉堂走去。 身后的人没有动,楚彦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嬴抱月,“不管杜子卿人被藏在哪,肯定是在地穴之中,所以我们得先下去。” 姬嘉树上前一步挡在嬴抱月面前,“下去……是去你说的那个地穴么?” “那是自然,”楚彦笑笑,指了指罗汉堂的方向,“那边有个可以进入地宫的密道,我想,公主殿下应该很熟悉那个地方才对吧?” 嬴抱月抿紧唇,看了一眼身边满眼笑意的男人。 这个人,对于她和淳于夜上次的行踪简直了如指掌! “别误会,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可不知道,”楚彦知道她在想什么,镇定地微笑着,“我是等你们逃走后,调查了一下院内,才发现了你们入侵的路线。” 进来的时候不知道,也就是说,他们出去的时候他知道? 嬴抱月后背升起一股凉意。 之前从禅院逃出去的时候,她就莫名有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难道说,当时楚彦就在一旁? 可当时向全禅院弟子发出通缉她和淳于夜命令的正是楚彦,结果这个通缉他们的人,却眼睁睁放走了他们? 四周浓雾缭绕,嬴抱月心中却升起更浓的迷雾。 “好了,你可以选择跟我走,还是不跟我走。” 楚彦侧过身,扫了一眼满脸警惕的姬嘉树等人,镇定地微笑着,“如果前面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陷阱,公主殿下,你来不来呢?” “你这家伙!” 姬嘉树勐地握住剑柄,简直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 太被动了,他们这方实在是太被动了! 此时他真的无比痛恨自己没有天阶修行者的实力,只能任由他们这方被楚彦玩弄在掌心。 如果此时跟在嬴抱月身边的是李稷,他们是不是不用这么瞻前顾后,嬴抱月不用这么冒险抉择? “嘉树。” 姬嘉树一怔。 嬴抱月背对着他,向后探出手,将他的拳头握在掌心。 少女的掌心微凉,却不颤抖。 “楚长老,”嬴抱月叹了口气,“你不用再试探我了,既然我进了这个门,就下定了决心。” 就算前面是陷阱,她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嬴抱月摸了摸手臂上的血线,她现在必须尽快打破这个僵局,一直瞻前顾后,他们这群人终究也是个死字。 “好,那我们走吧。” 楚彦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看身后,大步向罗汉堂走去。 嬴抱月默默跟在他身后,姬嘉树吐出一口气,跟在她身边。 陈子楚和许义山大气不敢出,安静地跟在后面。 “抱月,这样真的好么?” 姬嘉树看向嬴抱月安静的侧脸,心中有些刺痛,“这个长老真的值得信任么?” “我既然来了,那就只能选择相信他,”嬴抱月笑了笑,侧目看向他,“倒是你怎么了?我记得你平常可没那么容易动怒。” 姬嘉树闭上眼,“因为我害怕。” 嬴抱月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怎么?我很没出息吧?” 姬嘉树轻笑一声,笑声有些苦涩,“抱月,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李稷离开他们身边后,他原本下定决心要弥补上李稷缺失的部分,结果他却发现,不光是嬴抱月,他也习惯了李稷的陪伴。 之前李稷消失的时候,他也曾经担负起保护整个队伍的责任,但那个时候,嬴抱月不在。 可现在嬴抱月回来了,李稷却离开了。 “你不是说过么?修行者的性命只有自己能保,”嬴抱月望着身边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少年,心中有些酸涩,“嘉树,你不要只看着我。” 姬嘉树一怔,心情复杂无比。 面对嬴抱月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他只是摇了摇头。 她有她的顾虑,他有他的执着。 两人并肩向前走去,姬嘉树换了个话题,“说起来,花璃前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李稷要去闭关,归辰要去救妹,嬴抱月要去禅院,整个帐篷内乱成一团,就在乱成一片的时候,之前失踪许久的花璃居然还突然回来了。 姬嘉树当时正在整理行李,没看见当时的画面,只听身后忽然喧闹起来,他不经意一个回头,发现花璃就站在帐门前。 嬴抱月站在帐门前不远的位置,定定地看着她。 他当时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原本想过去打个招呼,但花璃全程根本没看他们一眼,他脚步顿了下来。 花璃什么也不说,只是直直看着嬴抱月,下一刻变成了雪兔子的模样,跳到了嬴抱月怀中。 嬴抱月抚着雪兔子的毛发,低声说了几句话。 当时帐篷内极为吵闹,姬嘉树没能听清她说了什么。 第三百四十九章 魔神 “抱月,你当时和花前辈说了什么?” 姬嘉树轻声问道。 嬴抱月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姬嘉树凝望着她的侧脸,心往下沉了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李稷离开之后,嬴抱月变得寡言了许多。 或许不是因为李稷的离开,姬嘉树总觉得,似乎从一个特定的时间开始,嬴抱月的笑容就变少了。 姬嘉树怔了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之前的嬴抱月,不管他们陷入何等危险的境地,却总是有心情开玩笑,总是能给队伍中带来无数欢声笑语。 在这充满着艰辛和意想不到的旅程中,她是一抹温柔的光,是无数黑暗中的亮色。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嬴抱月独自一人深思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也不再开些逗人开心的玩笑。 之前在各种险情中众人应接不暇,姬嘉树发现他也就忽略了嬴抱月身上一点一滴的变化。 毕竟嬴抱月只是话少了点,对众人的温柔和关心一点都没少。 可现在身边的人变少了,他有时间和她单独相处时,才发现了嬴抱月的不对劲。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上狼背山开始的吗? 不,不对。 姬嘉树望着身边人安静的眉眼,心跳加速。 他想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 嬴抱月的变化是从他们进入迷幻谷后,第一次调换身份之后开始的。 因为众人被调换身份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谁也不知道各自身上发生了什么。嬴抱月当时除了换了身体,难道还遇见了其他事吗? 似乎从那次异变开始,嬴抱月就变得有些寡言起来,只不过…… 姬嘉树眼前浮现出之前在湖边李稷和当时伪装成花璃的嬴抱月交谈时的画面。 他微微攥紧拳头。 嬴抱月的变化,难道和李稷有关吗? 姬嘉树的掌心感受到微微刺痛。 “嘉树?” 这时嬴抱月的声音传来,姬嘉树才发现他刚刚想的出神了。 “抱歉,我刚刚在想该怎么和你说。” 嬴抱月以为他是因为她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生气了,带着歉意道,“我其实也没和花璃说什么,只是问了问她之前去哪了。” “哦,去哪了啊,”姬嘉树回过神来,神色有些不自然,“那她去哪了?”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她说,她见到了腾蛇神。” “什么?” 姬嘉树一愣,手臂上的血线瞬间疼痛起来,“是我理解的那个腾蛇神吗?” 他之前听嬴抱月说过,腾蛇神的本体在南楚和前秦之间的澜沧海中,澜沧海距离西戎路途遥远,花璃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往返,这就意味着花璃见到的……恐怕不是那个他们认识的腾蛇神。 “没错,”嬴抱月轻声道,“不是在澜沧海的腾蛇。” 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是将我们困在此处的罪魁祸首。” 也是他们上狼背山要找的对象。 姬嘉树神情复杂起来,“所以这世上,现在有两个腾蛇神?” “可以这么说,”嬴抱月攥紧手腕。 她之前就有所猜测,花璃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想。 被掳至西戎的腾蛇的翅膀,在被黑泥侵蚀浸染的过程中已经逐渐拥有了自己的人格,成为了一个有独立意志的个头。 说是人格,但实际上说是神格更为准确。 “你可以理解成那是腾蛇的另一个分身,”嬴抱月轻声道,心情却并不轻松。 神灵有分身算不了什么,但这个身处西戎的分身,却恐怕是腾蛇最不可控,也最充满邪气的分身。 姬嘉树望着嬴抱月的眼睛,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个分身难道说已经……” “我的师父曾经说过一句话,”嬴抱月看了他一眼,“只在一念间。” 腾蛇的翅膀本就是她的力量来源,是腾蛇身上神性最重的部分。而极致的神性和魔性只有一线之隔,加上黑泥的邪气催动,这个新诞生的分身已经成为了不折不扣的邪神。 “邪神?” 姬嘉树心跳加速,他摸着手臂上的血线,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原本以为现在遇见的怪事只是神灵对他们的考验,只要他们搞清楚这个考验到底是什么就可脱身。可如果腾蛇在西戎的这个分身已然邪化,那她会让他们做的事必然就不是什么好事。 在他们身上的这道血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催命符。 “还是要先明白这位邪神要我们做什么,”嬴抱月咬了咬唇,“另外很抱歉,我不相信她真的成为了邪神。” “嗯?” 姬嘉树听的一脸懵。 说腾蛇已成邪神的明明是嬴抱月,可她现在又说自己不相信,是怎么回事? “腾蛇她……对你们做了不好的事,”嬴抱月望向姬嘉树手腕上的血线,心中不忍,“我应该相信的。” 诸多迹象加上花璃带回来的情报表明,腾蛇翅膀的化身已然邪化,她应该将其当作邪神来对付。 但嬴抱月在内心深处,却固执地不肯相信。 但她的这份自欺欺人,却对已经受害的姬嘉树他们不公平。 是她将他们搅和了进来,还害他们如今性命受到威胁,可她却还狠不下心对付害他们的罪魁祸首。 嬴抱月攥紧胸口的衣襟,只觉内心在被什么东西撕扯着。 她的犹豫和不忍,很可能会害死所有人。 她现在这样,算是怎么一回事了? 姬嘉树望着嬴抱月苍白的脸色,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事,抱月,我都听你的,”少年温和的笑了笑,“我相信你。” 嬴抱月一怔,抬头望他。 “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出路来的,”姬嘉树伸手,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但他鼓足勇气,模彷着李稷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嬴抱月的头。 姬嘉树望了一样窝在嬴抱月怀中的小龙,轻声道,“就像你当初救了应龙神一样,你这次一定也能拯救腾蛇神。” “拯救……” 嬴抱月喃喃重复道,目光摇曳不定。 这一次她真的没有什么头绪,况且当初拯救邪化的应龙神的并不是她,而是出现在湖底的那个神秘黑影。 “嘉树,应龙当初并不是我……” “好了,两位,别再聊天了,我们到了。” 这时楚彦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嬴抱月一抬头,无数狰狞的罗汉塑像出现在她的眼前。 第三百五十章 异变 罗汉堂。 楚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罗汉堂中的一切映入众人眼帘。 望着浓雾中浮现出的十八尊罗汉的塑像,嬴抱月眼前一个恍忽,仿佛回到了初入禅院的那个夜晚。 她下意识地往身边看去,好像还能看见淳于夜就站在自己身边。 姬嘉树等人则是被这些诡异的塑像吓了一跳。 “这些鬼东西是?” “哦,你们不用在意这些,”楚彦伸手向一尊罗汉像下的供桌摸去,“我记得这里有通往地宫的暗道。” 嬴抱月也记得,伴随着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众人眼前的景象也霍然一变。 …… …… 在嬴抱月她和姬嘉树等人离开沙城之时,有三个人来到了沙城。 沙城内,不少牧民已经苏醒。在逐渐嘈杂起来的人声中,一个瘦高人影走出了帐篷。 “姬公子,你等等,等下我们一起去找昭华君……” 耶律华从后面追出来,看见姬清远面前站着的人时,他勐地愣住。 姬清远站在帐门外,定定注视着前方。 就在他面前不远处,站着三个风尘仆仆的人。 其中一人的肩上,蹲着一只虎斑猫。 “你们……” 耶律华望着结伴而行的三人,心情极为复杂。 出现在帐外的居然是淳于夜与赫里,还有之前并未和众人一起下天坑的慕容恒。 慕容恒望着姬清远身后空荡荡的帐篷,轻声道,“翟王殿下,我们似乎来晚了一步。” 淳于夜面无表情,目光落到姬清远身上,冷声问道,“你弟弟呢?” 虽然之前都在一个队伍里,但姬清远之前却没有淳于夜说过几句话。 对方语气极为无礼,但他并未在意,澹澹道,“和抱月一起去禅院了。” “禅院?” 淳于夜目光更冷,整个人如临大敌,“禅院居然移动到了这里?那丫头又跑去干什么?” 还一个人带着姬嘉树他们去?她不要命了? 姬清远目光平静,“具体缘由我并不清楚,是那位姓楚的长老邀请她去的。” “楚彦?” 淳于夜牙齿咯吱咬了一声,“她居然相信那个人的话?那老狐狸想干什么?” 你又比那个楚彦安全到哪里去么? 姬清远没吭声,瞥了一眼淳于夜身边的慕容恒。 按照嬴抱月的说法,她之前在碎叶城遇见了淳于夜和赫里,但没有遇见慕容恒。也就是说,慕容恒是在嬴抱月离开碎叶城后和淳于夜与赫里遇见的? “姬公子。” 慕容恒注意到姬清远在看他,上前一礼轻声道,“公主殿下,是不是去找一个叫杜子卿的人去了?” 姬清远目光闪动,嬴抱月没有明说她要去禅院的理由,但他隐隐猜到她恐怕是为了救人。 杜子卿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陌生,但姬清远本能地觉得慕容恒猜的恐怕是对的。 “一切都怪我,”慕容恒摸了摸蹲在肩头的猫,满脸愧疚,“原本应该是由我去寻找这个人的。” 结果他兜兜转转没找到,却将嬴抱月卷入了险境。 “等等。” 姬清远思绪有些乱,“说起来慕容公子是怎么和另外两位撞见的?我听抱月说,你们之前并不在一起吧?” 淳于夜眯了眯眼睛,“是我将他从城外捡回来的。” 昨晚就在嬴抱月消失后,碎叶城内又出现了一次暴动,他只能耐下性子去处理。 最终在他的帮助下,丁三压下了残余贵族的反抗,彻底掌握了碎叶城的控制权。随后丁三留下了一些青壮守卫长老院,带着城内大部分的奴隶们组成一支队伍,一起前往附近其他城池。 他随着这支队伍出城,但他却并不想跟着这群人再去其他地方,正漫无目的地在沙漠上游走时,却意外地发现慕容恒倒在距离碎叶城外。 那只虎斑猫端正地蹲在他身边,正在舔他的脸。 慕容恒整个人真元枯竭,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淳于夜下马灌了他几口酒,又输了些真元给他,慕容恒这才缓过劲来。 “按这家伙的说法,他在前往丁零的途中被卷入了沙暴之中,等醒来后,就倒在路边了。” 淳于夜瞥了慕容恒一眼,澹澹道。 “沙暴?” 姬清远一脸疑惑,他们这群人的转移都是突然发生的,没听说被卷入过沙暴。 淳于夜一把抓过慕容恒的手臂,卷起他的衣袖,冷冷道,“你看这个就明白了。” 姬清远定睛一看,发现慕容恒的手臂上居然没有血线! “这是怎么一回事?” “哼,”淳于夜勐地将慕容恒的手臂甩回去,“看来只有进入天坑的人才会被刻上这道诅咒。” 慕容恒并没有进入天坑,他的移动并不是腾蛇神安排的。 “可这样的话,慕容公子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姬清远想不明白,他们远距离移动是腾蛇神的神力所致,可慕容恒身上并没有血线,不在腾蛇神神力控制的范围,那他怎么能和淳于夜他们一起来到沙城? “这得感谢我,”这时慕容恒肩膀上的虎斑猫摇头晃脑地开口。 “你是……满月大人?” 姬清远勉强回忆起这位神兽的名字,如果他没记错,这位还是花璃的弟弟。 “没错,”满月倨傲道,“是我捕捉到了腾蛇大人移动你们时释放的气息,带着阿恒追着这两个家伙的脚步赶到这的。” 居然是这样? 姬清远一愣,“等等,您能感受到腾蛇大人的气息?” “当然,”虎斑猫翘了翘胡子,“你们这些肉体凡胎看不见,但我却能看见空气中神力的流动。在我眼里,你们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系着一道线,这线每动一下,我都能察觉。” 线? 姬清远听着,忽觉毛骨悚然。 这话怎么听着,好像他们每个人都像神灵手中的提线木偶? “那、那些线,现在在动么?” “没有,”满月打了个呵欠,“围绕在你们周围的神力目前很安静,如果动了的话,你们恐怕又要换地方了。” “不对?等等,那是什么?” 原来神态安详的小猫浑身的毛忽然炸了起来,脑袋勐地扭向一个方向,“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剧烈的神力波动?” “哪个地方?” 姬清远顺着它所望的地方看去,只见远处在沙暴的边缘隐隐透出一座小山坡的形状,“那里是……” “姬大公子。” 耶律华声音有些异样。 “那个方向,我看见昭华刚刚往那边走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自欺 “昭华君?” 姬清远语气顿时也异样起来。 就在嬴抱月他们出发前,李稷跟嬴抱月一起回了帐篷一次。按照最终的安排,他和孟诗耶律华三人留下来看顾李稷,为李稷的闭关护法。 嬴抱月等人离开,帐篷里就只剩下他们几人,原本他们三人都和李稷说好了闭关的地点,可就在嬴抱月和姬嘉树他们走后不到一刻钟,李稷忽然一声招呼不打就冲出了帐篷,迅速消失在了城中。 姬清远境界低脚力慢,当时忙着收行李,没来得及看清李稷消失的方向,打算之后再循着气息去找。 但耶律华和他不一样,以他的眼力也许还真来得及看清李稷消失的方向。 姬清远看向耶律华,“光华君,你此言当真?昭华君真的去了那个地方?” “怎么,李稷居然没跟着抱月去禅院么?” 没等耶律华回答,淳于夜挑了挑眉,一脸惊奇。“那家伙不应该第一个就冲上去么?” 姬清远皱了皱眉没有反驳,毕竟淳于夜会感到惊奇也实属正常。他第一次听说李稷居然主动选择和嬴抱月分开时也十分惊讶。 但在淳于夜面前,姬清远不愿暴露太多他们这边的情况,只是澹澹开口道,“昭华君有自己的事要做,就没有一起去。” 没曾想淳于夜却似乎下定决心要追问到底,“那他去干什么了?” 姬清远蹙了蹙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淳于夜目光瞬间冰冷下来。 他瞥了一眼慕容恒肩上的虎斑猫,“喂,你刚刚感觉到的神力波动具体在哪?带我去看看!” 虎斑猫翘了翘胡子。 姬清远第一次在一只猫脸上看到了厌烦之情,满月别过脑袋去,“你以为你是谁啊,居然敢使唤我?” 淳于夜眯起眼睛,伸手去摸剑柄。 慕容恒嗅到不妙的气息,连忙伸手在猫头上撸了一把安抚了一下。 “神兽大人,那个方向有我们的朋友在,还请帮帮忙。” 满月在淳于夜面上瞟了一眼,哼了一声,“朋友?仇敌还差不多吧?” “对翟王殿下而言是,但对其他人而言不是,”慕容恒在心中叹了口气,“那个方向的人,对前秦公主而言十分重要。” 没想到这句话会从自己嘴中说出,慕容恒说完只觉内心五味杂陈。 “哦?是吗?” 虎斑猫却像是突然来了兴趣,满月用前爪揉了揉脸,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有没有人我不知道,但神力波动最剧烈的就是那个地方。” 淳于夜目光冰冷,足尖点地飘然而去。 姬清远和耶律华对视了一眼,也立即动身,然而就在两人出发的前一瞬,一只手忽然拽住了耶律华。 “小诗?” 耶律华回过头看向拉住自己的人,有些惊讶。 之前一直在帐内听他们说话的孟诗从帐篷里走出来,一把拉住了他。 “姬公子你先走。我和光华君有话说。” “等等,有什么事?” 淳于夜跑得太快,姬清远满心满眼都是追上此人,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耶律华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在前面等我”,就眼睁睁看着姬清远和他擦肩而过。 “小诗,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急事么?” 耶律华被拦了下来,看向身边目光沉静的孟诗,心中咯噔一声。 孟诗说有话和他说,但拦下他后又不说了。 她刚刚的说辞显然只是借口。 孟诗只是借故将他拦了下来,不让他和姬清远一起去寻找李稷。 可这是为什么?孟诗素来全心全意地对待嬴抱月,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稷对嬴抱月分量不轻,为什么在这关键时刻,孟诗却拦着他去救李稷? “小诗,你……” “你听我说,”孟诗瞥了他一眼,“那边的事,你还是不要掺和了。” 这话什么意思? 孟诗轻声道,“昭华君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再去不迟,只是现在,还是让姬大公子去解决吧。” 耶律华凝视着孟诗的眉眼,整个人一动不动。 “怎么了?” 孟诗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 “小诗,你和姬大公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耶律华眯起双眼。 之前姬清远要留下来看顾李稷时,他心中就觉得不对劲了。此时再结合孟诗的反应,耶律华几乎可以肯定,这两人有事瞒着他。 “秘密?” 孟诗有些无语,冷哼一声,“怎么?觉得我和他有私情?” “不,”耶律华立即严词否认,“小诗,别误会,我绝不是在怀疑你。” 虽然不是没有那个可能,但他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在拈酸吃醋。 孟诗和姬清远之间当然不可能有男女之情,但正如他之前所推断的,这两人知道同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可能关于嬴抱月,也可能关于李稷,总之和这两人脱不开干系。 听完耶律华的分析,孟诗怔了怔,既后怕又庆幸,她没想到耶律华只靠蛛丝马迹就猜到了这种程度。 “我和姬大公子之间,的确有一个秘密。” 孟诗看向远处的土坡。 那个秘密就是,嬴抱月的真实身份。 …… ……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沙丘中响起,姬清远一只手挡住风沙,只露出两只眼睛,挣扎着看向不远处。 他已经跟着淳于夜的脚步来到了满月口中的神力最浓郁的地方,但目之所及只有茫茫黄沙,不见半个人影。 “昭华?” 就在他们靠近的这短暂的时间里,整个土丘已经被沙暴所笼罩,连土丘的轮廓都看不清。 姬清远心中着急起来,不禁提高嗓门。 “昭华君!你在哪?” “你就算把嗓子喊破,那家伙也未必会出来喽,”淳于夜在他身边停下,冷哼一声,“他估计不知哪里找个洞钻进去了吧。” “昭华君不是那样的人,他不……” 姬清远心头火起开口反驳,但不等说完,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姬清远脚下的沙地忽然变得松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倏然出现在他脚下,姬清远整个人被流沙吞没,噗通一声掉了下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自救人 “姬……” 淳于夜勐地低头,碧童微微凝住。 就在姬清远下陷之后,他落下去的地方瞬间弥合,洞口消失不见。 淳于夜伸出一只脚踩了踩,脚底微微下陷如流沙之中,但再往下踩,却踩不进去了。 “翟王殿下?” 已经冲到前面小土丘的慕容恒察觉到不对劲回过头来,“怎么了?”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淳于夜抬起头来,目光冰冷,“小心点,这地方有古怪。” “有古怪?” 慕容恒愣住,这时蹲在他肩上的虎斑猫忽然用爪子勾住他的领子,“阿恒,神力的波动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在哪里?” 淳于夜皱眉,“你刚刚在骗我们?” 虎斑猫童孔变竖,神态凌厉起来,“你个竖子懂什么!” 白猫的前爪勐地往下一跺。 “神力波动最剧烈的方向的确是在这里,但不在地面之上,在地下!” 地下? 淳于夜眼前浮起刚刚姬清远掉下去的画面,勐地低下头。 难道说,是姬清远现在所在的地方? …… …… 咕噜噜…… 陷入流沙的瞬间,姬清远脑海一片空白。 他只记得他正和淳于夜在说话,失重感就倏然袭上了全身。那种感觉就像陷入沼泽一般,下身瞬间被粘稠的液体吞没,他睁大眼睛,却只看见四面八方向自己吞没而来的流沙。 他想张口说话,可还没等他发出声音,沙粒就呛入了他的口鼻之中。 窒息感扑面而来,姬清远立即调动全身真元抵抗,才勉强没被沙子呛死。 下一刻他只觉得有几千斤的流沙压在自己身上,全身的骨骼筋肉都在被挤压,胸腔很快就喘不过气来。 姬清远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知道他恐怕是被卷入了沙丘的内部,正在被流沙挤压。 他等于是被流沙活埋了,如果再不采取措施,他很快就会窒息而死。 可是以他的境界,充其量只能让自己七窍不进入沙粒,想要推开身上几千斤重的沙丘却毫无可能。 随着时间的流逝,胸腔内的气越来越少,真元枯竭的感觉也袭上四肢百骸。 姬清远艰难地呼吸着,眼冒金星,渐渐出现幻觉。 这……原来就是抱月他们一直在面临的险境吗? 跟着嬴抱月出行以来,因为境界低微,他总是被李稷姬嘉树他们拦在后面,几乎不用冲在第一线上,几乎很少会遇到濒死的险境。 现在抱月不在身边,李稷也出了问题,弟弟也离开了他。 原来这就是抱月他们一直在看着的世界。 姬清远闭上双眼,从最初的慌乱平静了下来。 但胸口的窒息却并未因为他的平静而减轻,姬清远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湖,被挤压着的四肢百骸也变得麻木,逐渐失去知觉。 原来……这就是死的感觉么? 姬清远没想到自己在面临死亡之时会如此冷静。 杀人者人恒杀之,掌握力量之人也终究会被力量所灭。即便境界低微,但他作为修行者,对自己的末路也早就有所觉悟。 修行者命如浮萍,远行如战场,一旦踏入就要做好回不来的准备。 姬清远并不后悔离开南楚,也不后悔进入西戎草原。 他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她不在身边。 在这么弥留的时刻,姬清远以为自己会想起嬴抱月。然而下一刻,在他眼前白茫茫的视野里,却浮现出一个身材高挑瘦削的女子的背影。 那个女子穿着长长的国师祭服,黑袍上绣着腾蛇的图桉。 “母亲……” 姬清远意识朦胧,呆呆望着这个记忆里的画面。 身着黑衣的女子侧身坐在清安院的屋顶上,静静望着头顶上明月,轻轻吟诵了一句诗。 “娘,你在说什么?” 小男孩站在院子里抬起头,懵懂地问。 “清远。” 黑衣女子低下头,温和地看向他,“那是娘忘不掉的一句话。” “是什么?” 黑衣女子凝望着天上的明月,轻轻道。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姬清远被厚厚的沙子覆盖着,看着记忆里的画面呆住了。 如果他就这么死在这里,嬴抱月恐怕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 他将来,又会出现在谁的梦里呢? 姬清远无人挣扎起来,虽然四面八方都推不动,但他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不要做那无定河边的骨殖,他答应了嬴抱月,要等着她回来。 嬴抱月会走得更远,他又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姬清远的挣扎愈发勐烈起来,有湿湿的液体渗出他的气窍,带着腥味。 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 不,他不想死! 姬清远睁大双眼,漆黑的视野里有一道白光闪过,好似流星一般。 他仿佛又回到了初见嬴抱月时,她抱着他上房顶看星星的那个夜晚。 可惜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嬴抱月的身影逐渐模湖起来,姬清远心中终于变得绝望起来。 耶律华和孟诗没有一起来,淳于夜又不把他当自己人,不会有人救他了。 姬清远的口鼻中已经满是沙粒,他艰难地张了张嘴,等待最后的时刻到来。 很快,最后一刻袭来。 姬清远用尽最后力气,想要睁开双眼。 扑簌簌。 这时他耳边忽然传来沙子被推开的声音。 姬清远身上一轻,险些栽倒。 沙丘如同流水般被分开,形成一个漩涡,姬清远来不及做什么,就被卷入了沙河底下。 砰! 姬清远重重跌落在地面上。 这地面上只有一层薄沙,如果不是因为他率先调动了全身真元,也许就摔死在了这里。 “对了,其他人呢?” 姬清远从地上爬起来,四周漆黑不见五指,他点燃剑火,环顾四周。 “洞?” 姬清远发现他似乎是掉入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空洞里。 四周空旷而安静,姬清远缓缓向前走去。 不知道绕过了多少弯,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阵距离的真元波动。 姬清远心中咯噔一声,朝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他。 第三百五十三章 争夺 “昭华……君?” 姬清远呆呆看着那个盘腿而坐的身影,鼻头忽然发酸。 这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愤懑。 他为了找这家伙差点丢了性命,结果此人却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以李稷的境界肯定早就察觉到了他和淳于夜等人的靠近,结果这人却一声不响,放任他跌入陷阱,对他见死不救! 姬清远咬着牙向李稷走去,脚步因为愤怒格外沉重。但挟怒走到一半,姬清远忽然停下脚步。 因为真元干枯,他手中的剑火不知何时熄灭了,但他却依然能清晰地看到李稷的身影。 这个洞虽然在地底,但四周岩壁却布满了萤石,整个洞内此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碧绿的莹光。 就在这碧绿莹光之下,姬清远发现李稷的肩膀上沾着许多沙粒。 而这些沙粒的颜色,和地上的薄沙不同。 姬清远整个人定住了,想起之前将他被卷入这洞中之前遇见的情景。 之前将他埋得严严实实的沙粒像是受到了一股大力,倏然松散开来,他这才被卷入沙河之中。 那么大量的沙粒不可能无缘无故分开。 难道说分开沙粒的那股力量来自于…… 姬清远目光微凝,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李稷身后。 即便他已经走到了这么近的地方,但李稷却只是依旧安静地打坐,手掌翻于双膝之上,神情安详,双眸紧闭。 姬清远站在他身后,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地上之人的肩膀。 李稷的身上的外袍从肩膀而下,直到袖口都站着同种颜色的沙粒。 姬清远闭了闭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几乎可以确定了,将他从沙堆中救出来的,就是李稷。 也就说,李稷即便身处闭关之中,对于周围环境发生的一切也都是有所察觉的,他并未完全封闭五感。 然而姬清远定定看了李稷几眼,发现李稷完全没有要睁眼或者和他交谈的意思。 对方不开口,那就只有他先来了, “昭华君,你还好么?” 姬清远打量着地上之人,犹豫地问道。 姬清远还记得嬴抱月临走前和他说李稷要留下来驱除心魔,他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李稷是在练功中走火入魔了。 天阶修行者走火入魔可非同小可。 可现在这么一看,姬清远却发现事态和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见过走火入魔的人,大多面目狰狞,乱动咆哮,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然而李稷完好无损地坐在地上,除了不搭理人,面容如常,打坐的动作也极稳。 这个人……真的入魔了吗? 姬清远目光死死盯在李稷身上,下一刻,他浑身忽然一个激灵。 他体内的真元恢复了些,终于能够察觉到了四周环境的不对劲。 怎么可能…… 姬清远大睁着双眼,瞳孔微微收缩。 真元恢复的一瞬间,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居然还是窒息。 他已经逃离了沙丘,但整个人居然还像是被埋在沙粒中一般! 极为浓郁的真元威压和一种他说不清楚的东西充斥在空气中,四周明明空无一物,姬清远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包裹在一种极为粘稠的液体中,胸腔被挤压,很快就喘不过气来。 “昭……救……” 姬清远艰难地喘出一口气,眼珠往外凸出。 他没想到自己在这么近的时间里居然再一次体会到了濒死的体验,但就在视线再度模糊起来之时,姬清远忽然眼前金光一闪。 “这、是……” 就在濒死之际,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姬清远看见李稷的身上像是浮动着什么图案。 不,不是图案,而是实实在在的光芒。 姬清远瞪大双眼,就在李稷的身体表面,一道道光芒交织浮动,不断汇聚成各种图案。 既像是文字,又像是图腾,但相对规整的图案只停留了极短的一瞬间,那些光化成的线条不断扭曲,逐渐变得混乱和诡异起来。 李稷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姬清远定定望着他身体表面上的那些光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光返照,他脑子忽然清醒了许多,拼命察觉起四周的气息。 这些光芒,居然都是真元化成的! 此时那些光芒之间的纠缠绞杀愈发激烈起来,李稷的面具下的脖颈变得血一般鲜红。 “难道说这就是……” 洞内的真元威压轻了许多,姬清远只觉得掐着自己脖子的那股力量消失了,他缓缓在地上站稳。 虽然他得救了,但这却意味着原本集中在整个洞内的真元威压,统统都集中到了李稷身上。 李稷身上的光芒依然在不断变动,姬清远望着望着,心中咯噔一声。 他忽然醍醐灌顶。 那些光芒虽然浮在李稷身体表面,但实际上这些光芒都来自于李稷的体内。 李稷体内此时有多股力量正在争夺身体的主动权。 李稷,的确是入魔了。 魔不来自于其他地方,正来自于他自己体内。 姬清远来不及去想到底为什么李稷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望着李稷紧闭的双眼,他忽然不安起来。 等下一刻李稷睁开双眼之时,他见到的,还会是他之前认识的那个李稷吗? 姬清远不知道,只是看着李稷身上扭曲的纹路,他整个人也痛苦了起来。 刚刚洞中的真元和那股不知名的力量都汇入了李稷体内,可即便是那么强大的力量,也只是给李稷身上多添了一道纹路。 那么李稷的身体内,现在到底有多少股横冲直撞的力量? 李稷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正在经历着什么? 姬清远不知道,也不敢想。 那想必是他这个境界的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而在他来之前,李稷也是孤身一人。 他最希望见到的人,没能陪在他身边。 姬清远脚底生根地站在沙地上,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就会这么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知站了多久,整个洞忽然震动了起来,无数沙粒扑簌簌掉落。 “怎么了?” 姬清远惊愕地抬起头,洞中的震动却愈发剧烈。 就在他以为洞要塌了之时,忽然听见了一声极为悠长的叹息。 宛如天地之间泄出了一口气。 姬清远低下头,发现李稷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 他的双眼清亮,但眼神极为疲惫。 第三百五十四章 知道 李稷睁开双眼,天地间霎然无声。 “昭华……君,你醒了?” 对方迟迟不开口,姬清远只好迟疑地问道。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之时,男人低低道,“嗯。” 随后李稷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姬清远望着他的眼睛呆住。 那一眼里的情绪极为复杂。 李稷的眼神就像是跋涉了千年的旅人,忽然找到了自己旅行的答桉,却最终发现自己的整个旅程都是一个错误一般。 “李稷?” “抱歉,”李稷声音很温和,但里面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瞥了一眼姬清远身上的沙粒,带着歉意轻声道,“我将你卷入险境了。” “没事,”即便还有些惊魂未定,但姬清远还是摇头道,“好在有惊无险。之前是你救了我吧?” “谈不上救,”李稷沉静地开口,仰头看向洞顶,“毕竟我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是?” 姬清远一头雾水,望着李稷略显哀伤的眼神他,忽然愣住,“这个洞难道是……” 李稷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安静地看回前方。 姬清远端详着他的模样,浑身发冷。 沙城外的沙丘之下居然有这样一个洞穴,他原本觉得很奇怪。掉下去时他还在猜测时这里恐怕是李稷为了闭关专门找的一个隐蔽之所。 可现在看来,这片沙丘下面恐怕本来并没有洞! 这个洞,是李稷造成的。 只是李稷这个人落到了这里,才导致沙丘底部形成了这么巨大的一个空洞! 姬清远想通了其中缘由,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李稷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如果李稷没有出现,这片沙丘下面根本不会出现这样一个洞穴,他刚刚也不会掉入其中差点被活埋至死。 姬清远环视着四周宽广的洞穴,心中发寒。 这个洞穴并非李稷挖掘出来的,而是他的存在本身就让千百万斤沙子在一瞬间倏然散开。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力量,而是能够排山倒海,改天换地的力量。 虽然目前以这个洞穴的大小而言还很难说达到了那种程度,但姬清远却仿佛能够看到这样的未来。 “昭华君,你难道……” 姬清远怔怔望着盘腿坐在地上的男人,欲言又止。 李稷的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冰冷,变回了他熟悉的那种澹然沉静的目光。 可姬清远还是觉得眼前之人无比陌生。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李稷抬起头,澹澹对上他的眼,“我很可怕吗?” 姬清远和他四目相对,浑身血液的流速瞬间变快,就像是被某种勐兽盯上了一般。 但在最初的震惊后,姬清远忽然平静了下来。 “不。” 他端详着眼前之人的面具,澹澹道,“我又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哪里知道你长得可不可怕。” 李稷一直就是他们这些伙伴之间最神秘的一个,除了一个义父,他们对李稷的过去一无所知。 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被什么人养大的,他们全都不知。 听见姬清远的回答,李稷的气息停止了一瞬,随后轻声笑了起来。 “也是,”他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心,“我们一起旅行了这么久,你们还不知道我的模样。” 姬清远定定望着他,一声叹息。 “是你藏得太死了。” “是吗?”李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能猜出一些。” 他望着地面上的沙粒道,澹澹道,“毕竟你和你弟弟不一样,” 姬清远和姬嘉树这对兄弟,性格可谓是截然不同。 姬清远心中咯噔一声,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反问道,“哪里不一样?” 李稷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你知道很多春华不知道的事。” 姬清远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想问什么?” “不是我想问什么,而是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吧?”李稷澹澹道,“之前抱月离开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留下?”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俩之间应该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 在他们这些旅伴中,他和李稷的年纪最为相彷,但因为境界差距悬殊,交流反而最少。 但他们两人说话少不光是因为境界。 姬清远垂下视线,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原因,他其实一直在有意回避和李稷的交流。李稷这个人看似清冷,但其实心思缜密,姬清远很清楚李稷能察觉到他的回避。 “我留下,不光是为了看顾你,”姬清远抬起头,“只是我境界低微不便跟抱月他们同去,找个理由留下罢了。” “不对,我记得你原本应该是要去找你妹妹吧?”李稷眯起眼睛,戳破了姬清远这个虚假的理由。 “就算是安歌那边,我去了也只会拖后腿,”姬清远望着李稷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如果安歌他们那边真的发生了什么,有我在,东陵郡王反而不好发挥吧?” 李稷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你知道了什么?” 两个年纪相彷的男子在空无一人的洞穴中静静对视。 姬清远的骨骼嘎吱响了一声,他的身体在天阶修行者的压力下不堪重负,剧痛从四肢百骸袭来,但他依然倔强地昂着脑袋,双眸清冷。 李稷定定望着他,下一刻,散开了全身的真元。 姬清远勐地松了口气,汗如雨下,模样有些狼狈,但嵴梁挺得笔直。 “你看,我说你知道很多,并没有说错。” 李稷转回头来,瞥了一眼,“你才是深藏不露的人。” 姬清远苦笑,他境界不济,如果再不多动脑子多留几个心眼,那他对嬴抱月而言不就是毫无用处了么? 他艰难地喘了一声,“我只是不愿成为大家的拖累罢了。” 是不愿成为她的拖累吧? 李稷沉默了一瞬,抬起头直直望着姬清远的眼睛,“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么姬大公子,在下有一事想请教。” 来了。 姬清远浑身绷紧,“你要问什么?” 这一次李稷沉默的更久,久到让姬清远浑身发麻,内心无比不安起来。 下一刻,他面前的男人抬起了头,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想问,抱月到底是谁。” 姬清远浑身的血液凝固了。 他的双唇开开合合,哑着嗓子问道,“你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李稷的目光无比疲惫,也藏着太多东西,他直直望着姬清远,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 “抱月她,到底是姓嬴,还是姓林?” 第三百五十五章 真相 李稷问完,洞中静极了。 姬清远手脚冰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在嬴抱月刚刚回来的那段日子,他经常做梦,梦里就是这样的场景。有人站在他面前,逼问他嬴抱月真正的身份。 逼问他的人要么是他的父亲,要么是六国的君王将相,总之都是些大人物。 那些日子里,他像是得知了一个大秘密的孩童,每日惴惴不安又激动不已。 后来嬴抱月回来的日子长了,也没什么人怀疑她的身份,父亲更是自己就认了出来,根本没人问他。姬清远渐渐从最初的激动中冷静下来,这样的梦魔才离去。 可今时今日,这个梦魔又回来了。 姬清远站在戴着面具的男人面前,双唇开开合合,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实话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会是李稷。 居然是这么一个和嬴抱月的前世毫无交集的人。 他久久没有回答,李稷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盘腿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的眼睛。 在那双纯黑的双眸里,姬清远看见了自己慌张的眼神。 自己还是修行不够啊。 姬清远纷乱的内心忽然就凉了下来,叹了口气。 李稷根本就不是在向他问问题,他的答桉对李稷而言并不重要。 姬清远闭了闭眼睛,掀开袍,也盘腿坐了下来。 李稷视线随他缓缓下移,盯着他的眼睛不放。 洞里面安静极了,两个年纪相彷的男人,盘腿而坐,四目相视,沉默相对。 对视了三息之后,姬清远率先开口。 “昭华君,你又何必来问我呢?” 姬清远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洞壁中回荡。 又何必问我呢?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有无奈,有矛盾,有为难,更有心疼。 不是心疼李稷,而是心疼嬴抱月。 “昭华君,”姬清远望着李稷童仁,轻声开口,“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还要来问我呢?” 李稷望着他不说话,眼睫缓慢地眨了眨。 望着对面那双藏了太多情绪的黑眸,姬清远心中堵得慌。 李稷,根本什么都知道。 这个男人,什么都不说,其实却什么都知道。 在李稷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早就知道了嬴抱月的真实身份。 只有嬴抱月,不知道他早就知道。 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把他们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 想起嬴抱月离去时最后望他那担心的一眼,姬清远心中泛起一股无名之火,声音锐利起来。 “昭华君,既然大家都不是蠢人,不妨就敞开来说话吧。” 姬清远盯住李稷的脸,“你知道她是谁,不是吗?” 这一次,李稷没有再沉默。 “没错。” 李稷直视了姬清远的目光,轻声道,“我知道。” 叮冬。 姬清远听见了自己心血落下的声音,“你知道了什么?” “抱月她,不是什么前秦公主,而是八年前死去的少司命,对吗?” 李稷闭了闭眼睛,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缓慢,仿佛说完这句话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她真正的名字,不叫嬴抱月,而应该是林抱月,对吗?” 李稷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击在姬清远的心头,砸出一个坑来。 但他还是硬撑着追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 李稷反问了一句,目光忽然有些恍忽。 是啊,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面具下,男人忽然苦笑了一声。 “若说端倪,那很早。” 李稷的目光宁静,眼前浮现出那个拿着红莲剑,一剑刺破黑暗,成为第一位山海大陆女魁首的少女。 能呼唤出红莲剑,能那么熟练地使用火法禁剑,即便身为水法者也能一次次突破修行者极限的女人。 她,还能是谁呢? 只是一直以来,他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罢了。 很早就…… 姬清远咬紧唇,“那你是什么时候确定的?” “如果说确定,是在爬西岭雪山的时候。” 李稷目光流转,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冰天雪地的山峰。 “姬公子,你还记得那片冰塔林吗?” 姬清远的心中咯噔一声,“记得。” 在那座诡异的冰塔林里,他们每个人都进入了其他人的记忆中。 “也许是造化弄人吧,”李稷平静道,“在冰塔林里,我进入了孟继子的梦境。” 孟诗? 姬清远忽然就明白了,他哑着嗓子问道,“你看见了?” 除了他之外,孟诗是少有的和嬴抱月前世今生都有接触的人。 如果李稷真的看见了孟诗的记忆,哪怕只是一鳞半爪,也能清楚地明白嬴抱月的真实身份。 李稷轻声道,“没错,我看见了。” 他看见了,所以知道了。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听见对方的回答,姬清远还是浑身发冷。 “既然你早知道,那你为什么……” 姬清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稷猜出嬴抱月的身份不是最让他惊讶的。毕竟嬴抱月的所作所为,实在很难令人相信这是一个深宫中长大的公主能做到的。 但最让姬清远不寒而栗的是,李稷居然能在知道真相后藏这么久。 战国六公子之一的东吴昭华君素来神秘,无欲无求。但世家大族的情报网之间一直都有一个传言,昭华君游历大陆,是在找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的仇人,还是个死人。 昭华君的仇人,正是少司命林抱月。 一直以来,姬清远都很反对嬴抱月和李稷接触,就是因为这个传言。 世人皆知少司命林抱月已经死了,即便如此李稷还用了八年的时间找寻仇人尸体,非要将仇人挫骨扬灰不可,这绝不是一般的仇恨能做到。 虽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李稷若是知道嬴抱月就是他的仇人,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但事与愿违,嬴抱月和李稷越走越近,最终走到了这一步。 每次看到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时,姬清远的心情都极为复杂,提心吊胆,就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这两人简直就是一对冤孽。 可姬清远怎么都没想到,李稷居然早就知道了,还一直隐忍不发。 他在知道后,还一直潜藏在嬴抱月身边,那他想干什么? 第三百五十六章 挣扎 因为震惊和担忧,姬清远的气息紊乱起来。整个洞中都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与之相对的,李稷的呼吸声却悠长到几近没有。 姬清远打量着他这副平静的模样,心中对此人的忌惮上升到了极点。 不管李稷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明明猜出了嬴抱月的真实身份却还若无其事地呆在她身边,足以证明他的城府之深。 “为什么这么看我?” 李稷抬头望了一眼,淡淡道,“觉得我图谋不轨吗?” “不然呢?” 姬清远冷声道,“你既然知道了抱月的真实身份,那还呆在她身边做什么?报仇吗?” “不然呢?” 李稷用同样的话反问姬清远。之前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格外苦涩。 “你觉得我呆在她身边是因为什么?” “你还来问我?” 姬清远顿时心头火起,讥讽道,“听闻昭华君一直在寻找少司命的尸体,想将其挫骨扬灰。现在老天有眼,让你连本人都见到了,你满意了吗?啊?” “她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一直被瞒在鼓里的愤怒,令姬清远渐渐口不择言起来。 “你想干什么?这一次,是不是想让她生不如死啊?” 一口气说完后,姬清远不禁有些后悔,但望着沉默不语的李稷,他心肠又硬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难道被我说中了?” 出乎姬清远的预料,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李稷却再一次笑了。 “生不如死吗?” 这一次他的笑在苦涩之余,更有些无奈。 “我没有这么想。” 李稷简单地回答道,“我也没打算做什么。” “没打算?” 姬清远轻嗤一声,“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他可不是十几岁的孩童。 “当然不,”李稷苦笑了一声,不等姬清远质疑,他坦然道,“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姬清远愣住,这人都在说些什么? “正如姬公子你所说,少司命是我寻找多年的仇人,”李稷平静道,“对这个人的恨已经深入我的骨髓,我想忘都忘不了。” 在过去八年无数个深夜梦魇里,他都是做着将匕首刺进少司命心口的梦惊醒的。 这样的深仇大恨,如果他确定了嬴抱月就是少司命,他会什么都不做,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清远简直要被李稷绕晕了。 这人和林抱月到底有没有仇? “很简单的意思。” 李稷平静道,“直到今日抱月离开之前,我都没有将抱月当作少司命林抱月来看待。” 姬清远一愣。 “我的确早就知道抱月就是少司命,”李稷淡淡道,“但今日之前,我在心里一直没有承认。” 夺舍也好,重生也好,都太过匪夷所思,修行者从未听说过有前例存在。冰塔林本就是一个诡异的地方,他所看见的孟诗的记忆未必就是真实的。 总之,如若有一百个端倪能证明嬴抱月是林抱月,他就能在心里列出一百个理由否定这些蛛丝马迹。 哪怕嬴抱月亲口说自己就是林抱月,今日之前的他,恐怕都不会承认。 “简单地说,我一直都在自己骗自己。”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疲惫而悠长,“自欺欺人,如此而已。” 洞中回荡着犹如叹息般的声音,姬清远怔怔望着眼前人。 他忽然就明白了。 就如有些人在亲人去世后因为承受不住打击会假装亲人还在一般,李稷也一直在这么欺骗着自己。 只是李稷的情况恐怕还不是自欺那么简单。 姬清远静静望着李稷脸上冰冷的面具,经过李稷的提醒,他的确想起之前在西岭雪山的时候,李稷的确有一段时间对嬴抱月的态度怪怪的。 但李稷很快调整回了自己的状态,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和嬴抱月相处如常。 不过后面的事因为他早早就掉下了山,姬清远也不太清楚。 按照姬嘉树的说法,在雪山上,李稷是陪嬴抱月走得最后的那个人。之后嬴抱月被转移去了西戎,他们辗转才与之相见。 姬清远望着李稷的目光更加复杂。 如果他没有猜错,李稷恐怕是对自己的内心下了暗示,才能做到骗的这么干脆,这么持久。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到底和抱月有没有仇?” 姬清远忍不住问出了口,“有的话,到底是多大的仇?” “有仇,”李稷干脆利落道,“血海深仇。” 姬清远哑然。 李稷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报仇,他原本心里有数。毕竟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李稷对嬴抱月有意。 不管那份意是什么,大家相处那么久了,到底有情分在,最少都算是朋友。 朋友变仇人,如果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那么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 可听了李稷的回答,姬清远忽然说不出话来。 李稷眼中的恨意并不作假,并不是什么能够化解的仇恨。 单看这份恨意,令人迷惑的反而是他为什么迟迟没有下手报仇了。 “我和抱月之间的仇恨并不作假,”李稷静静道,“在我的记忆里,她杀了我的至亲挚爱之人。” 至亲挚爱。 姬清远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可这怎么会……” 嬴抱月上辈子手上当然有人命,但她手上沾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的血,少司命应该从未杀过好人。 难道说,是中了什么陷阱,或者有什么误会? “我也觉得不会。” 姬清远猛地抬起头,愕然望着眼前倏然开口的男人。 说出这句话的人,居然是李稷。 “在刚猜到抱月身份的时候,我曾经想要报仇,”李稷轻声道,眼神平静到不可思议。 从孟诗梦境里出来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 那一刻,他的每一滴血,每一块骨殖都在呐喊着,“杀了她!杀了她!” 可正因为他的肉体如此激动,他缓下神来,就觉得十分古怪。 “原来我不明白,但我现在已经明白。” 李稷闭上双眼,无数场景走马灯般在黑暗里掠过。 曾经的少司命,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沾着他心爱之人鲜血的杀人黑影。 可现在,那个记忆中让他痛恨的身影有了脸。 有了音容,有了笑貌,有了温度。 她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更重要的是…… “姬公子,”李稷深深望着姬清远的眼睛,“我的眼睛还没有瞎。抱月她并不是那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的人,对吗?” 第三百五十七章 清醒 “抱月她……” 姬清远出神地望着李稷的眼睛,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很简单。 无论是这辈子的嬴抱月,还是上辈子的林抱月,当然都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样理所应当的事从李稷口中说出来,却给了姬清远另外一种震撼。 李稷说,他的眼睛没有瞎。 可之前他眼中流露出的那种难以磨灭的仇恨还深深刻在姬清远的脑海中。 现在这个状态下的李稷不能以寻常的情况来判断,他整个人都已经沉浸在了那股莫名的仇恨中。姬清远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对李稷做了什么。 李稷对嬴抱月的那股子恨意很不正常,他就像身体里被挖去了一块,空缺处专门填入对嬴抱月的仇恨了一般,说是仇恨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也不为过。 可即便如此李稷却还能维持理智,相信嬴抱月她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吗? 姬清远喉头微动,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原本一直很担心此人和嬴抱月接触,觉得此人迟早有一天会伤到嬴抱月。 可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这个男人远比他想象的…… 更珍惜抱月。 “抱月她当然不会这么做。” 姬清远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终于吐出了这句话。 他不想让李稷看出自己内心的挣扎,别过头去平静道,“我们一起旅行这么久,抱月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她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若非是大奸大恶之人,她是绝不会下手的。” 姬清远板起脸,又补了一句。 “除非有人伤害了她身边的人。” 毕竟嬴抱月一直极其护短。 姬清远不知道李稷和嬴抱月之间有什么误会,但在他看来,就算不是误会,嬴抱月上辈子真的杀了李稷的心爱之人,估计也是李稷喜欢的那个人的问题。 他这么说,就是在暗示李稷要明辨是非,好好想想是不是嬴抱月杀的那人本身就有问题。 “昭华君,”姬清远直视李稷的眼睛,朗声道,“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抱月她绝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他人。”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道。 “抱月她,是我见过的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这句话有些孩子气,但自从幼年时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姬清远就一直这么觉得,从未改变。 事涉嬴抱月为人,他话不免说得激动了些,等于是在变相地指责李稷和他那个心爱之人,姬清远以为李稷会发怒,但李稷的反应却很平静。 “是啊,我知道。” 李稷微微垂下视线,淡淡道,“但姬公子,我也可以以我的性命保证。” “少司命林抱月杀死的那个人,是我见过的,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姬清远有些傻眼,一瞬间他觉得这山洞中仿佛对坐着两个孩童,在争论谁的未婚妻最漂亮一般。 李稷也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争论有些可笑,不禁苦笑一声。 “果然,此事无解吗?” “怎么无解?”姬清远皱起眉头,“你既然相信抱月的人品,那还有什么犹豫不决的?” “既然你也相信你喜欢的那个人,那此事或许是个误会,杀了你爱人的人,也许另有此人。” 这么简单的事,姬清远不明白李稷怎么就想不明白。 李稷若是真怀疑嬴抱月就罢了,可既然连他都怀疑不起来嬴抱月会作恶,那此事必有蹊跷。 “误会啊……” 李稷像是早就猜到姬清远会这么说,淡淡道,“我若是也能这么想,那该有多好。” “你到底怎么回事?” 姬清远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我也考虑过此事是不是误会,”李稷平静道。 不如说,他第一次发觉嬴抱月可能就是林抱月的时候,他就怀疑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只可惜,有些事不是我想搞混,就能搞混的。” 李稷定定望着姬清远的眼睛,“抱月杀人的那段记忆,不管我怎么回忆,就是存在我的脑海中。” 甚至不用他刻意回忆,这段记忆基本每隔几天就会在他的梦境中出现一次。 这八年间,他一直反反复复地做着这同一个噩梦。 这件事他连赵光都没有告诉。 而在遇见嬴抱月后,他做这个噩梦的频率甚至变得更加频繁,就像身体里有一股力量生怕他忘记了一样。 不管他多么想为嬴抱月辩解,这段记忆就在那里。 他想忘都忘不了。 听完李稷的叙述,姬清远不禁有些愕然。 “等等,你这记忆是不是有点……” 那个词不好说出口,但李稷这记忆是不是多少有点邪门? 没等姬清远开口,李稷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的记忆有些古怪,对么?” 姬清远睁大眼睛,再次为李稷内心的清醒感到震惊。 都说旁观者才清,可李稷却能够超越这层桎梏,自己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 姬清远原本有些感动,可听完李稷下一句话,他瞬间握紧了剑柄。 “离开冰塔林后,我每次见到抱月,心里就会涌出对她的杀意,”李稷轻声道,“尤其是在来到西戎后,愈发严重。” “你……你想干什么?” 姬清远毛骨悚然。 “我不想干什么,”李稷端坐如一尊石像,目光平静,“我的心想要见到她,可是我却控制不了我身体里想杀她的冲动。” 但也正因为他心中的那股冲动愈发强烈,他才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即便有那段记忆在,可那股冲动,实在不像是出自他的本心。 “姬大公子,”李稷抬头看了姬清远一眼,“我怀疑我的记忆有问题。” 他的记忆里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为什么他忘记了李昭的相貌,却偏偏记得杀她的那个人模样?为什么他的记忆总是会出现空白的片段,唯独血腥的部分却记得那么清楚? 事有反常即为妖。 即便对象是他自己,他也不抱丝毫侥幸心理。 “姬大公子,我怀疑有人控制了我的记忆。” 姬清远闻言彻底愣住。 “这、这是你自己发现的?” “没错,”李稷淡淡道,“虽然只是我的猜想,但我判断此事极有可能。” 姬清远觉得他都快跟不上这个人的思考速度。 “那是谁控制了你?” 第三百五十八章 交流 “我不知道,”李稷澹澹道,“但有一个人,我需要和他谈谈了。” “谁?” 姬清远不禁问道。 “淳于夜。” 李稷声音清澹,“我察觉到他的气息了,他人就在沙丘之上,对么?” “没错,”姬清远咽了口口水,“赫里和慕容恒也在他身边。” “是吗?那正好,”李稷目光冰凉,“倒是省的我去找了。” “你要去找什么?” 望着盘腿坐在地上的李稷,姬清远不知为何心里有点毛毛的。 李稷虽然恢复了之前清冷如水的模样,可呆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和单独一人的李稷,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呆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温润内敛,很少说出自己的主见,低调得简直不像是一个天阶的宗师。 现在坐在地上的李稷,虽然言辞平和,也不再释放出真元威压,但他的身上却开始渐渐泛出渊渟岳峙的宗师气魄。 这份气魄,让姬清远倍感压力。 “我不是要找人,除了淳于夜外,我还要找慕容恒带着的那只猫,”李稷澹澹道,“我记得,是叫满月来着?” 姬清远点了点头,面上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 李稷和淳于夜素来不睦,他原本以为李稷只是要找淳于夜算旧账,可现在看来,李稷找淳于夜,不是因为两人之间的旧恨? “昭华君,我冒昧问一句,”姬清远目光闪了闪,“你是怀疑,控制了你的记忆的人,是十二翟王?” 李稷沉默一瞬,“应该不是他。” 淳于夜,还没有那个本事。 “那你找他是为什么?”姬清远惊疑不定。 还捎带上一只西岭雪山上固定神兽。 “我要问他一件事,”李稷目光定定看着一个方向,“当初在高阶大典上,他到底是如何混入青鸾峰的。”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高阶大典?” 姬清远愕然,他被李稷这跳跃式的想法弄得措手不及。 怎么事情扯到了高阶大典上? 青鸾峰又是…… 姬清远心中忽然咯噔一声。 对了,是那只化蛇的地盘。 西岭雪山上的许多山峰的名字他已经记不清了,但那只神兽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如果他没记错,众人在那一关差点全军覆没。 也正是在那一关,淳于夜混入了西岭雪山之中。 “昭华君,你难道是要……” 姬清远勐地抬起头,忽然意识到李稷发现了什么。 “我在修行界近十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功法能够改变人的记忆,”李稷静静道,“但如果我没记错,之前淳于夜能够混进西岭雪山,就是曾经篡改了当时看守青鸾峰的神兽化蛇的记忆。” 没错,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姬清远后来曾隐隐听嬴抱月提起这么一回事。不过当时在西岭雪山上发生的怪事太多,他境界太低,只疲于自保,很多事听了也并未往心里去。 况且那些事已经过去,嬴抱月也顺利成为了高阶大典的魁首,他们也离开了那个诡异的地方。 这世上恐怕也没几个修行者会再去追究当时在西岭雪山上的事。 可有一个人除外。 就是他面前的那个男人。 “淳于夜之前似乎是用一种童术迷惑了化蛇,”李稷静静道,“我对这种童术,很有兴趣。” 连神兽的记忆都可以篡改,那么修改人的记忆,想必也并非不能办到。 之前没有调查此事,并非是他没有起疑心。而是之前在西岭雪山上,淳于夜被白犬神附体后神出鬼没,打完峰顶那一战后又迅速被转移到了西戎,他再没有和淳于夜接触的机会。 等到到了西戎重新见到之后,嬴抱月不知为何又和淳于夜结成了同盟,他不想破坏嬴抱月的计划,就一直没有出手,直到现在。 “所以你是怀疑,控制你记忆的人,和淳于夜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要问过才知道,”李稷抚摸着自己腰边的剑柄,“抱月大概已经到了禅院吧。” “恐怕是。” 姬清远听得心惊胆战,总觉得自己好像要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 李稷闭上自己的双眼,“希望她这一次,能够找到她想要答桉。” “昭华,你……” 李稷难道猜到了嬴抱月要去禅院干什么? “我猜抱月这一趟,不仅是要去找人,还想去找一个对她十分重要的东西吧?”李稷轻声道,“希望她心愿达成。” 姬清远神情无比复杂,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个人。 可听完李稷说完这句话,他忽然一个激灵,“等等,昭华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准备等抱月回来了么?” 李稷这口气,简直宛如道别一般。 回答姬清远的,是长久的沉默。 一阵清冷的风拂过姬清远面前,一直盘坐着的李稷,站起了身。 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姬清远心中忽然有种难以抑制的恐慌。 “昭……” “姬大公子,你喜欢少司命吧?” 姬清远要说出口的话,忽然就被噎在了嗓子里。 他整个人僵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一口道出自己心思的男人。 李稷望着自己这个同龄人,眼中满是姬清远看不懂的情绪,“姬公子,如果我没记错,当年的少司命和您的年纪差距不小吧?” 大司命与姬墨的长子,居然对大司命的徒弟心怀恋慕。 李稷目光微深,这要是被揭露出来,倒是一件足以震动修行界的大事。 姬清远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目光微冷,“是又如何?” 他早就不是那个脸薄的少年了。 “当然没什么,”李稷平静道,“姬公子,还请不要误会,我无心冒犯。您喜欢谁是您的自由。一切不过是我卑劣的好奇罢了。” 姬清远皱起眉头,“你好奇什么?” 李稷望向粗糙的岩壁,语气有些缥缈,“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你说月姐姐?” 姬清远心中原本有些膈应,但望着李稷飘忽的眼神,他心中忽然来了勇气。 “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姬清远澹澹道,“但也许,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开始了吧。” 李稷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 “那是你几岁的时候?” 第三百五十九章 异样 “你问这个做什么?” 姬清远再心胸开阔,听到这么私密的问题也是有些不舒服。 “只是好奇,”李稷看向洞顶的沙粒,“在我幼年的时候,我也曾经恋慕上一位比我年长的女子。” 姬清远耳朵动了动,忍不住被勾起了兴趣。 过往旅程中李稷谈起自己的事时屈指可数,更别提会谈起过往的情事。这一幕简直堪称铁树开花,饶是姬清远也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你是几岁时喜欢上的?” 李稷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先说我再说。 能换来李稷的故事倒也不算吃亏,姬清远深吸一口气。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八岁。” 李稷面具里的黑瞳闪了闪,“那你还真是早熟。” 这人有资格说他么? 姬清远冷哼一声,“那你呢?” “我?”李稷目光有些悠远,“我第一次见到她,大概是十二岁吧。” “大概?”姬清远不满道,“你连见到心爱之人的时间都记不清么?” “不是记不清,”李稷平静道,“我只是不知道我具体的年纪。” 毕竟他究竟出生在什么时候,从没人告诉他,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曾明确地知晓。 姬清远愣了愣。 “不过我大概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李稷淡淡道,“我遇见她时虽然已经十二三岁了,但我遇见她的次年,就求娶于她了。” 这人的语气怎么听起来那么骄傲…… 不过听起来好像是他比较强。 “好吧,”姬清远淡淡道,“你下手倒是真快。” “是你下手太慢吧,”李稷静静看了他一眼,“从八岁到二十一岁,你为何从未和她说过?” 姬清远目光定在他的脸上,“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如果你说过,她对你不会是那样一个态度,”李稷目光有些飘忽,“她一直很珍视其他人的心意。” 但同样的,如果身边人不说,嬴抱月也会当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女子啊,她太聪明,也太温柔。 姬清远目光闪了闪,看着李稷的目光古怪起来。 “怎么了?”李稷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在你心里,抱月到底是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姬清远耸耸肩,“你这口气,可不像是在评论自己的仇人。” “我很早就开始这么自相矛盾了,”李稷平静道,“我之所以一直在自己骗自己,也是因为如此。” “如此?你之前骗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 姬清远只是随口一问,却未曾想李稷静静望了他一眼,静静开口。 “因为我爱她。” 因为,我爱她。 就是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姬清远却听得目瞪口呆。 他杵在李稷面前一动不动,双眼瞪得如铜铃。 不怪他如此失态,是个人恐怕都很难相信这样直白的告白,居然会从平素木讷的李稷口中说出。 “怎么,我说这样的话很令人意外么?” 李稷淡淡道,“爱上了自己的仇人,很可笑吧?” “不可笑,”姬清远定了定心神,“只是我没想到,昭华君你居然会如此直白。” “事到如今,遮遮掩掩又有什么意义,”李稷自嘲一笑,“我弄清楚这个事实,已经用了太久太久的时间了。” 姬清远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垂下眼帘,“我若是当年,有你一半的勇气和清醒就好了。” “并非是因为没有勇气吧?” 李稷打量着他,“不过是有些人走在了我们前面,无法开口罢了吧?” 姬清远一愣,猛地抬头。 “这话我也就在你面前能说说了,”李稷笑了笑,“若是春华在这,我也是半个字也不会开口的。” 若是姬嘉树在这里…… 姬清远忽然明白了李稷的心情。 “这只是我浅薄的猜测,”李稷望着姬清远的眉眼,“姬公子你当年,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法说吧?” 当初在东吴的亡者林见到的那个人,实在是太好太好。 姬清远定定望着李稷的眼睛,“我有自知之明,我从始至终,都配不上她。” 上辈子,她有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皇长子。 这辈子,她有他们这一辈最卓越的男儿们的竞相追逐。 到现在连地阶都没有迈入的他,从来就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站在她身边。 李稷望着姬清远哀伤自卑的目光,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顾忌,也有自己意识不到的幸福。 “说起来,我们两个都同样的不走运呢。” 姬清远只伤痛了短暂一瞬,旋即抬头苦笑道,“爱上有未婚夫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那是自然,”李稷望着他的眼睛,眼中依旧是姬清远看不懂的情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和我说说当年少司命的事吗?” 姬清远微微睁大眼睛,“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李稷轻声道,“你放心,在我搞清楚谁对我的记忆动了手脚之前,我不会动手向她复仇的。” “我只是有些好奇,她在变成这个模样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清远有些犹豫。但仔细一想,如果李稷能够更清楚地了解嬴抱月的为人,也许有助于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 他盘腿坐了下来。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李稷深深望着他的眼睛,“就从你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开始吧。”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那是我八岁生辰那年……” …… …… “她虽然想瞒着我,但我在看到她的眼睛的瞬间就明白了,她回来了。” 姬清远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来的事,你都在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稷听完,沉默了半晌。 后来的事,他的确已经都知道了。 他甚至还知道嬴抱月在来到南楚之前发生的事。 “没想到,这世上真的会有死而复生之人。” 李稷的这声感慨听在姬清远耳中,不知为何总觉得语气有些古怪。 “这不能算是死而复生,应该算是夺舍吧,”姬清远皱起眉,“毕竟她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李稷置于沙地上五指倏然攥紧,“她原来长什么模样?” 姬清远心生异样,“你为什么这么问?” 第三百六十章 分道 李稷为什么会突然好奇起少司命的长相? 姬清远眯起眼睛,“昭华君,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喜欢上的,应该是抱月现在这个样子吧?” “是这样没错,”李稷澹澹道,“我说了,我只是好奇。能引得你八岁时就一见钟情,更能让皇长子倾心,那位少司命大人,想必上辈子是个了不得的美人吧?” 美人? 这样的话从李稷嘴里说出来姬清远总觉得怪怪的。 李稷这话看似轻浮,但姬清远心里清楚,李稷应该并不是个看重美色的人。 姬清远没有直接回答,“昭华君如此看重女子的容貌,那你之前想娶的那位姑娘,想必也是国色天香,无人能比吧?” 李稷面具下的目光有些冷,看上去有些不快。 “抱歉,在下冒犯。” “没什么,也是我先提起这些混账话的,”李稷静静道,“至于我想娶的那位姑娘,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不记得? 姬清远难掩震惊,睁大双眼。 “这恐怕就是我的报应,”关于自己的事李稷没有多说,轻吸了口气,“刚刚是我言辞失当,我只是想知道,现在的抱月和你记忆中的少司命,身形相貌差别大吗?” 嬴抱月上辈子和这辈子的差别? 姬清远愣了愣,他之前还真的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 “你能一眼认出她来,想必她这辈子的相貌和上辈子差别并不大?” 瞧见姬清远沉默,李稷目光深了深,试探着问道。 “这……” 姬清远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李稷的童孔深处,浑身一个激灵。 李稷问这些问题,并非只是因为好奇。 这人是在向他套话。 李稷应该是隐瞒了什么猜测或者什么关键的信息,他的目的就隐藏在他的这些问题里。 可李稷的目的是什么? 他打听嬴抱月的相貌,到底是为了什么? 姬清远警惕起来,平静道,“我之前在初阶大典的时候能认出抱月,并非是因为她外在的皮囊。” “她和她上辈子长得并不一样。” “可那又如何?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哪怕不再是人,我都能认出她来。” 李稷愣住了。 姬清远闭上双眼,“她的模样,是刻在我的心里,不是刻在我的眼里。” 那是他用心记住的人啊。 在看到那双与心灵相通的眼睛之时,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洞中安静极了,李稷袖子下的手指一根根攥紧。 “哪怕不再是人,都能认出吗?” 听着他喃喃重复这句话,姬清远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异样之感。 “昭华君,你……” “我知道了,”李稷却打断他的话,轻声道,“你说的没错。一个人的外表并非最重要。” 对于姬清远而言,无论是原本的林抱月,还是顶着前秦公主皮囊的嬴抱月,都是同一个人。 “你能理解是最好了,”姬清远看着突然像是变了个人的李稷,心中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是触碰到了李稷的哪个点,他整个人身上笼罩着的气息都发生了改变。 “昭华君,你怎么了?” “没什么,”李稷身上肃杀的气息稍敛,温和地笑了笑,“你刚刚帮了我一个大忙。” 姬清远的一番话,让他彻底想通了一件事。 大忙? 姬清远一头雾水,李稷走近,将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姬清远童孔微微收缩,察觉到有浓郁的真元之力从李稷掌心流出,缓缓覆盖到自己的身上。 “昭华君?” “抱歉将你卷进了这种地方,时间差不多,我该送你上去了。” 姬清远一愣,“那你呢?” 李稷不一起上去吗? “淳于夜刚刚窜到了另一个地方,我想追上他,从下面走更快,”李稷澹澹道,“但你一直呆在沙丘底下会受不了,我先送你上去。” 原来如此。 姬清远点点头,“那我在沙城等你,你问完淳于夜后带着他们一起回来吧。” 他这个安排算是合情合理,李稷闻言却沉默了。 “昭华?” “抱歉,我不会回来了。” 李稷抬起头,轻声道。 姬清远一愣,“那、那你是要去禅院?” 他认识李稷以来,李稷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嬴抱月一起走,姬清远想不出李稷还会去其他什么地方。 “如果一切的迹象指向禅院,我会去的。” 然而李稷的回答去出乎姬清远的意料,“如果我查出来操纵我记忆的人在别的地方,那我便去那个地方。” “那、那抱月她回来之后,要去哪里找你?” 姬清远有些反应不过来,李稷这说法,怎么像是要和他们分道扬镳一般? 如果真是如此,他是无所谓,但嬴抱月素来是个重视同伴的性子,肯定会想找到他,确保他平安无事。 “我也不知道。” 李稷沉默一瞬。 “如果可以,不要让抱月来找我。” 姬清远浑身的血液一凉,“你说什么?” 李稷转过身去,背影显得冰冷又绝情。 “我的确说过在没弄清我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前,我不会找她复仇,但同时我也也决定了。” “姬大公子,”李稷停顿片刻,轻声道,“在一切弄清楚之前,我不会再见她。” 他与她,不再相见。 姬清远童孔一缩。 这是他的情敌说的话,对他而言这明明是件好事,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不知道嬴抱月在听到这一切时,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李稷依旧背对着他,姬清远看不见他的眼神,不知道这个男人此时在想些什么。 冷静片刻后,姬清远僵硬地开口。 “你……是为了抱月的安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李稷身上的气息变了变。 姬清远知道自己还是猜对了。 李稷身上的心魔并未完全去除,他担心自己会不受控制地伤害嬴抱月,所以才决定远离她。 “不全是。” 就在姬清远猜测之时,李稷的声音从前方幽幽传来。 “她有她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在他的童年记忆里,少司命就是他的仇人,而不是其他人。 他无法将她当成别人。 因为只要这段记忆还在,他心中的仇恨就在,他的其他猜测无法变成真实,他的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阻挡着他往别的方向去想。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虽然我不想这么评价我的仇人,但我的确很佩服她。” 李稷眼前浮现出当初他在山下小村子里遇见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从神女到无法修行之人,再从被世人厌弃的女修到三元魁首。 那个少女,一直在找回自己的道路上奔跑,历经艰辛,从未停止。 那么现在,轮到他了。 不管他有多么恐惧自己会变成一个怪物,他都要踏出这一步。 他要找回他自己。 “姬大公子,再见了。” 就在姬清远惊疑不定之时,李稷回过头,向他温和一笑。 “希望我们下一次相见时,我依旧还是一个人。” 第三百六十一章 门槛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清远反手抓住李稷的手臂,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 李稷的语气很平静,所谓的告别之语中却透着股子异样。 “没什么复杂意思,”李稷笑了笑,“我们修行者的命运向来难测,谁也不知道继续往上爬等待我们的是何等末路。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你不用在意。” 随口一说? 不对。 姬清远心中咯噔一声。 若是换旁人或许会被湖弄过去,但他过去不知被哄骗过多少次,再不会轻易相信这群高阶修行者的“随口一说”。 只因嬴抱月和他母亲当初就是这样,她们看似随口一说,往往每句话其实各有深意。 也许丢下一句话后,就和他天人相隔了。 姬清远攥紧拳头,“你说,希望自己还是个人是什么意思?” 他紧盯着李稷的双眼,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表情变化,“你难道会变成什么不是人的东西不成?” 李稷苦笑一声,“早知道你这么较真,我就不这么说了。” 他不过是想和自己最后一个见到的同伴告个别,却没想到姬清远心细如发,如此敏感。 “昭华君,我是个嘴严的人。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你若是遇到了什么事,不妨和我说说。” 姬清远目光严肃,“我虽不是个优秀的修行者,但有些事,也许我能帮你拿拿主意。” 这么说有些妄自尊大,但他们这些同伴之中,李稷如果真的有什么困扰,恐怕真的只能和他说。 李稷沉默下来,姬清远所言不错。 他们这些同伴里,真正和他心智年龄相近的只有姬清远。 赵光性情跳脱,嘴更是不严,大事不能与之商量。其他国家的王子和自己又有利益之争,未必能为他保守秘密。 当然了,最可靠的当属嬴抱月。可偏偏他有些事,是万万不能和她说的。 他如果真想向人求助,好像还真的只能和这个与他素昧平生的姬墨之子说说。 李稷抬眼看了对面一眼,不知道是否是命运所指,他最后见到的人是姬清远。 不,不是命运。 是姬清远主动要求留下来看顾他的。 “怎么,昭华君还是信不过我?” 姬清远凝望着李稷沉默内敛的眉眼,忽然有些同情眼前这个男人。 李稷太过强大,也太过成熟,导致他们这些旅伴会不自觉地依赖他,事事都去找他商量,去求他的帮助。 可当李稷遇到了痛苦之事,这个素来强大的男人又能依靠谁呢? “昭华君,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起誓,绝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 李稷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要是一直不开口,反而令对方生疑。 “之前淳于夜在云首峰顶上的遭遇,你可曾听说?” “你难道是说……” 姬清远瞪大了眼睛,他听陈子寒提起过,淳于夜之前在云首峰顶曾被白犬神的分身寄生,变成了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但淳于夜也因此晋升等阶三,成为了天阶修行者。 李稷此时提起此事,难道是暗示他也会变成当初的淳于夜那样? 想起李稷说接下来正要去找淳于夜,姬清远不禁打了个寒噤。 “我之前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一切不过是我杞人忧天罢了。 “不过,对于修行者而言,越往上爬,离人的距离就越远。” 李稷眼中满是姬清远看不懂的情绪,静静望着自己的手心。 “某种意义而言,我们早就不能算是人了。” 离天道越近,离人道也就越远。 “从成为修行者的那个时刻开始,我们就在脱离人这个领域。” “成为天阶之后,更是如此。” 姬清远浑身发凉,他明白李稷的意思了。 他很久以前就听说过,天阶修行者之所以强大,强大到和其他修行者完全不同,就是因为在晋升天阶的过程中,整个人的身体结构都会改变。 毕竟区区肉体凡胎如何能做到刀枪不入,日行千里呢? 晋升天阶的修行者里十个里有九个都会失败,失败非死即疯也是因为如此。毕竟在由人成神的过程中失败,自然也做不回人了,只能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 姬清远喉结缩动,不由得想起了他母亲当年的那个称号。 “人神。” 以人之身,比肩神灵。 那么人本身的部分会变成什么样? “说起来,我之前听说过一个说法,八兽神的神子在晋升等阶二的过程中,会将神灵的一部分融入自己体内,”李稷静静道。 姬清远也听说过这个说法,毕竟他的父母都和八兽神关系匪浅。 但此时在这个地下洞穴中听李稷提起此事,他忽然有点毛骨悚然。 “为什么,突然提起此事?”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一步和之前淳于夜入魔时的遭遇有点像,”李稷笑了笑,“既然神灵都会这么做,那么邪神和正神,又到底是如何区分的呢?” 姬清远浑身汗毛这下彻底根根竖起了。 李稷这话已经不是大逆不道了,居然将其他八兽神和邪神相比,已然是入了魔障。 不对,李稷之前说要闭关就是为了克服心魔,那他的心魔到底如何了? 姬清远望着眼前眼神疲惫但清醒的男人,咽了口唾沫。 李稷的眼神已经不复昨晚的混乱,言谈也清晰,完全不是入魔的样子。 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一是,李稷已经完全被心魔吞噬,此时站在他眼前的李稷已经是别人了。二是,李稷已经战胜了心魔,再一次脱胎换骨获得新生…… 对于任何一个阶段的修行者而言,心魔都堪称最大的考验。李稷本来就已经是天阶修行者了,在等阶三这个阶段还完全战胜了自己心魔的话……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说来奇怪,我现在,倒是有点能够理解你的父亲的心情了。” “什么?” 姬清远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心中依旧难以置信。 李稷轻声道,“往上的路,真的很冷。” 那是一条无比孤寂,无比寒冷的路。 亦或是,是一条非人之路。 “等等,昭华君,难道你……” 姬清远定定望着眼前的男人,宛如看着一个无比陌生的存在。 “嗯。” 李稷抬头望了他一眼。 “我摸到了等阶二的门槛。” 第三百六十二章 捅破 “等阶二?” 因为过于震惊,姬清远险些口吃,“你、你是说,你要成为神子了?” 成为他父亲那样的神子? “现在谈破境还早,”李稷垂下眼帘,澹澹道,“我只是摸到了门槛而已。” 破境等阶三已是九死一生,等阶二这个门槛古往今来尝试过突破的也不超过十人。 谁也不知道在破境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 即便如此,姬清远还是被震撼得魂不附体。 要知道,他父亲当年在三十岁之前破境等阶二就已经被视为绝世天才,而李稷这才几岁啊? 更可怕的是此人突破天阶还不到半年。 区区半年之间从等阶三到等阶二,这是山海大陆上从未有过的纪录。 当然,这世上曾经有一位修行者,在二十岁前就成为了独一无二的神女。 二十岁前达到等阶二门槛的修行者,山海大陆上唯有林抱月一人。 可当初林抱月是在嬴苏身亡的巨大的打击下破境的,和李稷的情况完全不同。 不对,真的不同吗? 姬清远凝望着李稷难掩疲惫的眉眼,心跳如鼓。 他们只是旁观者,谁也不知道李稷在与心魔的战斗中遇见了什么。 他曾经在古籍中读到过,和心魔的战斗是在修行者自身的梦境里,修行者往往要在自己构筑的幻境中直面自己最惨痛的回忆。 姬清远不知道李稷与心魔战斗的过程中是否如同他在书上读到的一般,可既然能让李稷都摸到了等阶二的门槛…… 那李稷战胜心魔的过程,恐怕相当惨烈。 是文字都无法言说的惨烈。 李稷之前到底独自一人经历了何等痛苦? 姬清远望着面前气息宁静的男人,后知后觉地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嬴抱月当年是承受了失去嬴苏的痛苦才晋升为等阶二,那李稷在梦境中又失去了什么?悟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李稷抬头瞥了姬清远一眼,“时间不早了,姬公子,你也该上去了。” 告别的话已经说完了,他没有什么遗憾了。 “等等,”姬清远反手抓住李稷的手臂,“你真的要一个人去找淳于夜?” “怎么?”李稷笑了一声,“难道让我带着你一起吗?” “我不是说我!” 姬清远咬牙,“你不和抱月说一声吗?淳于夜也算是抱月的盟友,你不如先去禅院找到抱月,再和她一起找淳于夜算账也不迟。” 李稷目摇头,“我说过,在我弄清我的记忆到底哪里出问题之前,我不会再见抱月。” “至于我和淳于夜对战,那是我和他的私事,不需要其他人插手。” “可是……” 姬清远突然恐惧起来,淳于夜已晋升天阶,如果李稷真的和淳于夜起了冲突,两人打起来,谁胜谁负还说不准呢! 再想起李稷之前说的不再为人的话,姬清远紧张起来。 “昭华君,你难道准备晋升等阶二?” 神子已经算是半人半神之身,如果李稷打算进阶,那不再为人说法倒也能说得过去。 “我还没想好,”李稷澹澹道,“不过如果有那个必要,我会的。” 他知道姬清远在担心什么。 回到西戎的淳于夜虽然看上去恢复了,但谁也不知道白犬神的分身是否还在他体内。如果只以等阶三的境界与其对战,自己的确没有必胜的把握。 果然如此。 姬清远知道自己猜对了。李稷这次去找淳于夜,是报了鱼死网破之心,哪怕不惜冒险突破等阶二,他也要从淳于夜口中逼问出他想要的东西。 可是李稷如果想要突破等阶二……前方有一个无解的难关在。 “等等,昭华君,就算你摸到了等阶二的门槛,可是没有兽神能指引你破境啊!” 姬清远失声道。 李稷作为水法者,之前能突破天阶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在青龙神不在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想突破等阶二,简直是疯子才会有的想法。 姬清远到现在还记得李稷破境天阶时掀起的那场水龙卷。 如果说寻常修行者的破境只是破境,那李稷的破境就堪称渡劫。 “昭华君,你难道不记得,你是怎么破境的天阶吗?” 姬清远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 “我记得。” 李稷望向他,温和地笑了笑,“世人皆言没有兽神的帮助无法成为天阶修行者,我既然已经打破了一次常理,为何不能打破第二次?” 姬清远攥紧了拳头,“你以为,你是靠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打破的常理吗?” “真的要去吗?” “嗯,我要去。” 少女含笑的声音响在耳边,姬清远目光有些恍忽,依稀看见嬴抱月站在清安院内向他回过头来。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晚上,那个境界低微却不顾他的阻拦冲出小院的少女的眼神。 李稷沉默了下来,“我知道你在说谁。” 他破境天阶之时形势异常凶险,如果不是听到了嬴抱月的声音,他恐怕根本找不到回来的路。 “不,你不知道。” 姬清远咬牙切齿道,“那个晚上,我拦了抱月,叫她不要去。” 李稷一怔,定定望着他。 “可她坚持要去。” 姬清远惨然一笑,“明明以她当时的境界,她很可能一去不复返。” 可嬴抱月还是去了,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一个明明比她强大那么多的人。 “昭华君,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要留下看顾你吗?” “你是为了……” 望着姬清远的眼神,李稷呼吸一窒。 “你之前说的没错,我是喜欢抱月。我从小就喜欢她,她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姬清远脸色惨白,“可是我知道,我不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抱月她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李稷的气息有些不稳起来,“姬大公子,你都在说些什么?” 姬清远说的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别打断我,让我说完。” 姬清远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我之所以留下来看顾你,不是为了你这个人,而是为了抱月。” “如果你出了事,抱月她无论在哪里,一定会赶回来。哪怕不顾自己的安危,她也一定会回来。” “所以我要留下来,我无法保护抱月,但我至少能替她看顾你,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李稷的声音有些干涩。 “姬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不知道吗?” 姬清远每说一个字,都像在自己心尖插了一把刀,但他终于还是那句话说出了口。 “抱月她,待你与其他人不同。” 第三百六十三章 特别 这句话姬清远在心中憋了很久。 他也不知是何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也许是在旅途开始之初,也许是在南楚的时候,亦或是当他第一次看见嬴抱月和李稷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一开始他根本不想承认这件事,更别提开口向另一方点破。 可从南楚到东吴,从东吴到北魏,从北魏到后辽,从后辽到西戎。他们实在一起结伴走了太远太远。 这里面的他们,不仅包括嬴抱月,也包括李稷。 在这段旅途中他看清了太多人的心。有姬嘉树,有耶律华,有归辰,有自己的妹妹姬安歌,同时也有李稷和嬴抱月。 境界低微的他就像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在那些高阶修行者为了生存拼死战斗的时候,他站在后方,一点点看清那些血与肉、爱与恨中的所有细节。 姬清远有时真的十分痛恨这样的自己,他宁肯也豁出命去对战,也不想做一个背后的窥探者。 可偏偏有些事他就是知道了,又不忍心置之事外。 尤其,是在看见了遇到亡者林中嬴苏之后的嬴抱月。 姬清远抬起头,望着洞窟之上点点闪烁的荧光,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 “姬大公子,你在说些什么?” 这时李稷有些呆滞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姬清远抬眼望了一眼,原本复杂的心情忽然变得啼笑皆非。 他憋了许久的一句话,换来一个呆呆傻傻的天阶,倒也不亏。 李稷整个人都石化了,但他和之前见过的那些震惊之色不同,李稷这一呆,呆得彻底,面具里的眼神简直是返璞归真,宛如变成了个十岁的孩童。 “我在说些什么?怎么,还需要我说的再明显一些吗?” 姬清远冷哼一声,“有些话,还是留给抱月亲口和你说比较好吧?” 虽然以嬴抱月的性子,想她开口比登天还难。 “不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抱月她难道、难道和你说了什么吗?” 李稷亲自给姬清远表演了什么叫天阶还能口吃,他的手上下摆动,简直不知往哪放合适,最终还是握住剑柄才安下心来。 “抱月什么都没说,”姬清远瞥了一眼手足无措的李稷,心里终于痛快了些。 “你指望抱月说些什么?说自己钟情于你?” 姬清远淡淡道,“你想得美。” 那可是当初的大秦皇长子一辈子都没能等到的话啊。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李稷愣了愣,苦笑一声,“她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他也从未奢望过。 嬴抱月很明显未开情窦,又怎么可能会主动和姬清远说她钟情于人呢? “我只是不太明白,”李稷有些难以启齿,“你、你怎么知道她对我是特别的?” 他早就决定在搞清楚自己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前,绝不会告诉嬴抱月自己的心意。 故而他也从未奢望过能够得到嬴抱月的回应,甚至从未去想过嬴抱月的心意。 李稷原本以为自己在这件事上早已心如止水,没想到姬清远口中的“不同”二字却轻易地击破了他心中防线。 李稷微微垂下视线。 他作为阿稷的上辈子,从未得到过李昭的回应。 作为昭华君的下辈子,他也因此从未指望过能够和心爱的女子两情相悦。 从未得到过,故而不再奢望。 但此时李稷发现,原来他在心底深处,还是渴望至少得到一些小小的不同。 哪怕、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对嬴抱月而言是特别的也好啊。 “昭华君,你……” 姬清远原本还想趁机嘲讽对方一把,但望着李稷沉寂的目光,他失去了逗弄的兴趣。 “你自己就没有意识到么?” 姬清远淡淡叹了口气,“抱月对你,是真的很好了。” “可是……” 李稷依旧口吃,“她对其他人也很好啊。” 嬴抱月很温柔,但她的温柔是如同月光一般,是照耀每一个人的。 “虽然我这说法很有些薄情寡义,”李稷深吸一口气,“但那天破境天阶的人即便不是我,是你,是春华,是子楚,是义山,甚至是她素昧平生之人,她恐怕都会去救。” 李稷到现在还记得,在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天紫华山发生崩塌之时,嬴抱月甚至亲手拉住了跌落山崖的慕容恒。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慕容恒,还是上一刻还在要她性命的敌人。 姬清远沉下目光,他明白李稷的意思,这也是嬴抱月最容易被人误会的点。 “怎么?因为她会顾及其他人,她为你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么?”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李稷的声音难得的激烈起来,“我只是……” “只是什么?” 姬清远冷笑一声,“只有她眼里只有你一人,对其他人哪怕横死路边都不管,那才算是喜爱一个人是么?” “我不是……” 李稷欲言又止,气息剧烈波动。 “哼,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 姬清远没有继续往下逼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淡淡道,“你说的没错,那天破境天阶遇险的人如果是其他人,抱月依旧会去救。” 如果是他,姬清远也自信嬴抱月会来救他。 但重点并不是她去救了李稷这个行为,而是她当时身上那股生死置之度外的气魄。 在处理李稷身上发生的事的时候,姬清远经常在嬴抱月身上看到那种感觉。 那一刻,她好像忘记了自己的一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眼里也只有一个人。 就像那一年那一天她选择在大殿上,在太祖皇帝和众臣面前当场破境,拔剑刺杀嬴昊时那般。 嬴抱月做事看上去不管不顾,不计后果,但姬清远心里清楚,实际上她做事极有分寸。只是她擅长将分寸控制在极限之间,才看上去总像是在冒险。 当年她和他母亲树敌众多,如果不是看似冒失实则细心有分寸,大司命师徒早就被人扳倒了。 少司命林抱月即便是在冒险救人的时候,也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 然而只有一次,她上辈子只有一次真正失了分寸的时候。 那就是九年前,在大殿上看见嬴苏的尸体的时候。 第三百六十四章 守护 在大殿上杀嬴昊的那一刻,姬清远相信,林抱月真的什么都没想。 什么前程,什么往事,什么皇子,什么神女,什么后果,什么代价…… 她什么都没有想。 她去救李稷的那一天,姬清远发现她也什么都没想。 明明境界那么低微,水龙卷那么可怖,她只是正常地走出房门,去赴一场有去无回的拯救。 姬清远望着眼前这个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的男人,轻声开口。 “昭华君,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稷心中有一瞬的刺痛,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又什么都知道?” 他亲口称赞过姬清远博学多知,但之前他只是单纯钦佩此人的见多识广和心细如尘。 此时姬清远展现的一切并非只从书本和观察中就能得到了。这个人对嬴抱月的了解,完全超乎了李稷的想象。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见过。” 姬清远并未亲眼见到嬴抱月拔剑捅嬴昊的那一幕,但嬴抱月这般不管不顾的眼神,他也曾见过一次。 那一年,她横渡大陆,一剑噼开整座国师府。 他站在国师府门口,看着那个英武又美丽的少女,将她的身影刻在了心里。 即便无法成为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但他实在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嬴抱月为了帮嬴苏报仇才骤然晋升等阶二不假,但在那之前为了帮他和姬安歌撑腰,她也曾冒险晋升了等阶三,一夜之间赶到了南楚。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他也好,妹妹也好,对嬴抱月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姬清远闭上双眼。 他已经从嬴抱月那里得到了很多很多。 他能够做的,就是守护她这辈子的平安喜乐。 这一辈子,他不希望她再留下什么遗憾。 “昭华君,”姬清远睁开双眼,“有些事我就不多说了,明白人自然能明白。” “我只希望你记住,”姬清远握住自己腰边的剑柄,声冷如冰,“抱月不欠你什么。” 李稷肩膀微微一颤。 “你要是记不清自己的仇人是谁,尽管去弄清楚,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抱月。” 那个女子,即便被心魔控制,都做不出丧尽天良之事。 姬清远不想在这里讨论什么恩情,毕竟李稷并非单方面的受恩,嬴抱月救过李稷不假,李稷也救过嬴抱月,更救过他们许多人。 “昭华君,你救了我们很多次,我十分感激你。” 姬清远认真道,“算是我自作多情也好,我一直将你当成我的朋友。” “并非自作多情,”李稷神情复杂,“我也将你当成了我的朋友。” 他的朋友很少,但就在这一年里,他认识了生命中最多的朋友,更得到了最多的同道之人。 “好,我们是朋友。” 姬清远目光无比认真,一字一顿,“但如果你做了伤害抱月的事,哪怕伤了她一根毫毛,让她流了哪怕一滴眼泪,你不是朋友,是我姬清远的死敌。” 姬清远握紧腰边剑柄,手背上浮起根根青筋,“我虽然境界低微,但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流干我最后一滴血,我也决不会放过你。” 洞穴里很安静,一个低阶修行者的誓言并不带有丝毫真元威压,听起来甚至有些可笑。 毕竟天阶修行者一扬手,人阶修行者就会飞灰湮灭。 但望着眼前青年灼灼生辉的双眼,李稷心中阵阵发凉。 他微微垂下眼睫,“果然啊……” “果然什么?”姬清远横眉立目。 “你果然是人神之子,”李稷轻声道,“当之无愧。” 即便境界低微,但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预感。 如果他有朝一日伤了嬴抱月,他也许真的会丧命于此人之手。 有着姬嘉树这样光芒万丈的弟弟,姬清远一直显得毫无存在感,但就在这一刻,李稷发现,有些事真的会遗传。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青年,是东皇太一和大司命唯一的儿子。 姬清远也的确当得起人神之子的称号。 “我不光是人神之子,”姬清远直视着李稷的眼睛,“我还是少司命的师弟。” 他有一个最优秀的母亲,也拥有一个最了不起的姐姐。 “姐姐吗?” 李稷压低嗓门,声音如同呓语,“是啊,你是她的弟弟。” 他算是明白他为什么和姬清远那么心灵相通了。 八年前,他也是一个拥有天底下最好的姐姐的弟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这世上居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八年后的一切却仿佛颠倒了个儿。 “你是一个好弟弟,”李稷抬眼看向姬清远,微微一笑,“你也是个好哥哥。” 姬清远一怔,“哥哥?” 李稷口中的哥哥,想必并不指他是姬安歌的兄长。 “少司命大人想必会相当欣慰吧,”李稷目光认真,“当初她庇护的孩子,已经成为了她的保护者。” “我,是抱月的保护者?” 这是姬清远也没有想到的一个词,脑子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境界并不能代表一切,清远。” 李稷凝望着他的双眼,“你一直在保护她。” 少司命林抱月即便命运坎坷,却也是个有幸之人。 能被姬清远这样心性纯澈之人无条件地相信,他恐怕也要重新审视那些有关少司命的流言。 在他过去八年的调查里,围绕少司命的各种传言大体都说她天赋惊人却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 传言大都还附有各种事实证据,甚至被记录入了国书秘档之中,看上去极为真实。 只是这世上,并非被记录在史书上的才是真实。 李稷微微垂下眼帘,呼吸急促起来,有些事连亲眼所见都未必为实,更何况那些他人书写的记载。 姬清远没有注意到李稷气息的变化,兀自沉浸在震惊。 这大概还是李稷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姬清远缓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还轮不到你来和我说这种话,”他深吸一口气,“守护抱月本是我的使命。” 李稷刚刚的口气,搞得嬴抱月好像和他的关系比较近似的。 “是我僭越了,”李稷笑了笑,下一刻恢复正色道,“你的警告我记在心里了。” “希望我们永远不要走到那一步。” 姬清远目光也正色起来。 他知道,离别的时刻到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改道 沙丘之下,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一切都在不言中。 “那么,姬公子,再见了。” 李稷抓住姬清远的肩膀,大力向上一提。 姬清远只觉得浑身上下被一股强大的真元所包裹,整个人飞速上升,头顶上的沙丘勐地散开,无数沙粒倾泻而下,他的视野瞬间被黄沙吞没。 李稷的身影消失在流沙之后。 “昭华君!” 就在李稷整个人即将消失的瞬间,姬清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忽然奋力大喊道。 “祝你武运昌隆!” 武运昌隆。 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姬清远恍忽觉得他仿佛回到了南楚的紫华山脚下,回到了东吴的黑海之滨,回到了后辽的西岭雪山之下。 这句话是当初李稷和嬴抱月他们每次参加大典决战前,他们这些伙伴都会送上的祝福。 如今各阶大典都结束了,但李稷的战斗没有结束,他接下来要去赴的,是一场决战。 这场决战关系着很多人的命运。 同时和之前的每一场战斗不同,李稷选择了孤身一人前往。 面对孤身而去的李稷,姬清远什么都做不到,只是目送他离开。 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重逢之日,但姬清远打心眼里钦佩这个男人的勇气。 哗啦一声,他的脑袋从沙丘里扎了出来。 姬清远趔趄了一下,晃了几步摔倒在沙地上。 刺目的光线透入眼皮,他眯起眼睛,坐在沙地上茫然四顾。 周围的景物已经变了个模样,他掉下去前看见的沙丘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空旷的荒野。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那些沙丘恐怕是全部陷入了地下。 在地下发生的事仿佛全都是梦境,姬清远呆呆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沙地,浑身一激灵。 “对了,淳于夜呢?” 他在掉落入沙丘之前人站在淳于夜面前,但等他出来后,淳于夜却已经不见踪影。 不仅淳于夜不见了,慕容恒和赫里也都不见了踪影。 按照李稷的说法,淳于夜已经去了其他地方,可就这么点时间,淳于夜会去哪? 淳于夜又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姬清远勉力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沙城。 小城依然被沙暴笼罩,看不出什么区别。沙城越是静谧,姬清远心中越是不安。 如果淳于夜和李稷真的对上,天阶交手产生的动静在方圆十里之外都能听见。 可他却什么都没听见。 那么那两个人现在在哪呢? 李稷之前说了会从地下追上淳于夜,当时姬清远没察觉到不对劲,现在却顿觉异常。以天阶修行者的实力可以一夜之间横穿大陆,淳于夜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地方,李稷要从地下去追? 淳于夜到底去了哪? 姬清远攥紧双拳,心中愈发忐忑起来。 这时他耳边远远传来呼唤声。 “姬大哥!” 姬清远抬头,只见耶律华和孟诗并肩向他所在的方向奔来。 “姬大哥。” 耶律华在姬清远面前停下,神情紧张,满眼愧疚,“抱歉,我们来迟了。你没事吧?” 他原本是想让姬清远和李稷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才故意拦着孟诗准备晚一步到达。但就在磨蹭的过程中,姬清远的气息却忽然间消失了。 这可把耶律华吓了个半死,连忙带着孟诗往沙丘的方向赶。结果两人迎头撞上了黑沙暴,他好不容易带着孟诗突围出来,却已经迟了一刻钟。 好在姬清远看上去人没事。 耶律华围着姬清远转了一圈,惊魂未定地问道,“姬大哥,你刚刚的气息怎么消失了?昭华和鬼华呢?” 姬清远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李稷和他在地底下发生的事。 “昭华君……要去找鬼华君算账?” 孟诗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她的眼睛忽然瞪圆了,“等等,难道刚刚那阵黑沙暴是……” “黑沙暴?” 姬清远蹙眉,“那是什么?” “刚刚我和光华赶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阵黑色的沙暴,”孟诗目光凝重道。 在沙城附近遇见沙暴不稀罕,但他们遇上的那股沙暴通体纯黑,仿佛被墨汁浸染过一样。迎面打来时宛如被铁粒击中一般剧痛不已,如果是普通人遇见恐怕会被打得千疮百孔。 他们两人将真元调动到极限才从中逃出,那股黑沙暴则以极快的速度向北方席卷而去,很快就不见踪影。 现在看来,那股黑沙暴透着十足蹊跷,加上不知去向的淳于夜…… “难道说,鬼华君当时就在那股沙暴里?” 孟诗的话让两个男人不寒而栗,姬清远和耶律华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继子说的话,倒是完全有这个可能。” 姬清远定了定神后道。 如果淳于夜真的在沙暴之中,那么他的突然离开也许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淳于夜恐怕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所裹挟了。 这也能够解释李稷为什么要从地底去追,淳于夜整个人被那股诡异沙暴所包裹,从地面上走,李稷很难靠近淳于夜。 “不管怎么说,这已经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了。” 听完姬清远的解释,耶律华深吸一口气道。 他刚刚和孟诗拼尽了全力也只是从那阵沙暴中逃出,根本没有和沙暴抗衡的力量。 天阶之间的争斗,他们更是没有资格参与。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孟诗叹了口气,“姐姐让我们看顾的人都没了,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在这干等吗?” 姬清远目光微凝。 李稷和姬清远都已经离开,那么他们三人也失去了呆在沙城的意义。 他去哪不重要,但耶律华和孟诗两人都是等阶四修行者,是极为重要的战力。 片刻后,姬清远下定了决心,“我们去禅院。” “禅院?去找姐姐?” 姬清远点点头,“你们愿意吗?” 随着李稷和淳于夜的离去,姬清远有种预感,整个西戎的格局要变了。 在这关键的时刻,他希望呆在嬴抱月身边。 孟诗和耶律华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耶律华抓住姬清远的肩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沙丘上。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进入 禅院,罗汉堂。 在十八座狰狞的罗汉像前,伴随着机杼的运转声,无数砖块分开。 灯火的光芒透出,一个地下世界向嬴抱月等人徐徐展开。 “这里是……” 姬嘉树陈子楚等人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愕然伫立于洞口之前。 “欢迎来到禅院地宫。” 楚彦站在洞口前转过身来,双目幽邃,“或者说,欢迎来到真正的禅院。” “真正的……禅院?” 姬嘉树一字一顿重复着他的话,望着眼前广阔的地下世界,震撼之余又浑身紧张。 “等等,我们站在这里说闲话没问题么?” 嬴抱月没心思和楚彦打哑谜,望着眼前打开的洞口目光微妙。 她还记得上次淳于夜带她来的时候,他们俩就像过街的老鼠,抓住空隙就急忙闪了进去,躲在棺材里生怕被人发现。 可楚彦带着他们就这么大喇喇站在门口,神情悠闲,毫无顾忌。 “十三长老,您回来了?” 这时两个黑影从门内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姬嘉树等人吓了一跳,险些拔剑。 楚彦神色如常,众人才僵住没动。 是两个身着黑衣的禅院弟子。 面对如临大敌的姬嘉树等人,这两名弟子只是瞥了一眼,丝毫不觉得奇怪。两名弟子站在洞边,只是恭敬地向楚彦行礼。 “唔。” 楚彦向他们浅浅一点头,“乌禅长老呢?” “乌禅长老清晨就带人进了刑堂,到现在还没出来,”为首的黑衣弟子恭顺地答道,“需要弟子让人去找吗?” “不麻烦了,”楚彦澹澹道,“我忙完了自去找他吧。” 说完信步向洞内走去。 两名弟子连忙闪开,垂手侍在一边。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跟在楚彦身后快步走了进去。 面对并未伪装的她,两名黑衣弟子连眼皮都没抬,仿佛只要是楚彦带进来的人,不管男女胖瘦都没什么好看的。 看着嬴抱月跟在楚彦身后这么顺利地进去了,姬嘉树等人也连忙跟上。 “我们就这么进来了?” 直到完全走进地宫,石门在背后阖上,姬嘉树还是难以相信,他们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禅院的守备这么松垮的吗?和他们之前设想的虎穴龙潭完全不同。 “这些弟子……看上去很信任你。” 嬴抱月望着眼前熟悉的地下斗兽场轻声道。 她知道姬嘉树他们在惊讶什么,但她心里清楚,禅院的守卫当然没有那么松垮,之前她和淳于夜来的时候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钢丝智商。 可这次的待遇比上一次要好得多。 楚彦回禅院真就像是回老家一般,简直是悠游自在。 带人进入也轻松无比,那些原本敏感嗜血的禅院弟子在他面前就像一群牛羊般温顺。 “他们并非信任我,”楚彦走在前面,耸耸肩,“他们只是不敢反抗我。” 在禅院内部,如果有普通弟子敢质疑长老的决定,那不管谁对谁错,有异议的弟子会先被抽打一百鞭。 久而久之,长老的威信就这么建立了起来。 “怎么样,和你上一次来时,感觉不太一样吧?” 嬴抱月心情有些复杂,“是不一样。” 她原本都做好了脱一层皮的准备,却没想到禅院长老的威势远比她想象的要大的多。 “跟着我,你们不用想那么多,”楚彦打开屏障,传音入密道,“只管大摇大摆地走就行了,若是一直那么如临大敌,反而露馅。” 的确是不用想太多。嬴抱月向前方看去,禅院地宫内的斗兽场还是之前那波模样,楚彦带着他们就这么从门口信步走了进去,周围有其他弟子经过,也绝不会停下来打量他们一眼。 毕竟他们也没空去看她和姬嘉树等人。 大部分的弟子在看见楚彦的瞬间就扑通一声跪下,脑门抵到地面上,根本不敢抬起。 但也有一部分弟子只是垂手侍奉在一边,眼朝下看。 嬴抱月注意到这些弟子的手臂上都佩戴着一条鲜红的布带。 “这些弟子是红带弟子,”楚彦注意到嬴抱月的目光低声道,“他们都是各位长老的直系弟子,不需要对其他长老行跪拜之礼。” 嬴抱月明白了。 有人地方就有三六九等,在禅院长老以下,大概就是这些弟子最尊贵。 说起来,她之前和淳于夜夜访之时就遭遇了好几位红带弟子,怪不得之后会引起那么大的风波, 虽然嬴抱月不是第一次来禅院了,但楚彦从他的视角,给她展示了一个新的禅院。 或者说,真正的禅院。 他们这些外来客也算是亲眼见到了在禅院内,十八长老到底有多么权势熏天。 “若是你们这些长老,想要反叛呢?” 姬嘉树跟在一边,望着跪了一地乌泱泱的弟子,喃喃问道。 既然长老能这么轻易地将外来者带进来,那么万一有长老生了异心,那禅院岂不是轻易就会溃不成军? “反叛?” 楚彦回过头来,目光奇异地看了姬嘉树一眼,“我们为什么要反叛?” 姬嘉树一愣。 楚彦现在所做的事,不就是反叛吗? 注意到姬嘉树的眼神,楚彦低哑地笑了一声,“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但我并非想要反叛。” 他并非想要毁了禅院,这里虽然是个地狱不假,但对于那些生而卑贱的人而言,活在这世上就是地狱。 那些穷苦孤儿出身的弟子,在禅院外的日子未必就比在禅院内要好。 与其沦落成王公贵族的奴隶玩物,还不如在这里找一份事做。 至于其他长老,更是不可能反叛。 “禅主和我们十八长老,就是禅院本身。” 楚彦澹澹道,“你见过有人会反叛自己的么?” 姬嘉树好像明白了,这些禅院长老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不可能推翻禅院,禅院没了,他们的特权也就没了,只是…… “那你们之中,就没有人想成为地位更高的长老,甚至……禅院主人吗?”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成为禅院主人?” 楚彦停下脚步,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极为不可思议之事。 第三百六十七章 直面 楚彦似笑非笑地望着姬嘉树,“我们为什么要成为禅院主人?” 姬嘉树被他问得愣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想要取代比自己地位更高人不是理所当然么?在弱肉强食的修行者是如此,在野蛮嗜血的西戎不更应该如此吗? 他来到西戎不久,围绕着白狼王王位的明争暗斗他就看到了好几拨。 西戎是一个****的世界,白狼王和禅院主人地位几乎相同,是西戎的两大权力中枢。想要当白狼王的人那么多,怎么会没人想成为禅院的主人? 淳于夜看着对面少年懵懂的眼神,不禁轻笑了一声。 “春华君,果然不愧是年少有为。” “你还真是年轻啊。” 姬嘉树眉头拧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乍一听像是夸赞,可在这种场合提起,听在他耳中却是十足的阴阳怪气。 “没什么意思,”楚彦面上含笑,眼神却有些阴沉,“我只是羡慕你罢了。” 羡慕这个无忧无虑的人生。 “好了,楚彦,多余的话可以不用多说了。”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嬴抱月挡到了姬嘉树面前,打断了这两人的对话。 楚彦斜倪了她一眼,“怎么?心疼了?” “都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嬴抱月叹了口气,目视前方,“你不会忘记了,我们跟你到这来是干什么的吧?” 楚彦是一派回到老家的悠闲自在,可她却无法这么悠闲。 这里到底是禅院,是虎狼窝,楚彦也只是个长老,并非一手遮天。 “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嬴抱月蹙眉望着前路。 楚彦能和姬嘉树这么肆无忌惮地聊天,也是因为他们此时所走的路已经越来越偏。 就像是拐进了什么密道一般,周围都是重重高墙,不见一个人影。 这样的路,嬴抱月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她原本以为楚彦是对禅院藏匿重要俘虏的地点心里有数,准备带他们去那附近。但现在这条路虽然越走越僻静,苗头却越来越不对。 一般囚禁俘虏的地方都是刑堂。她之前跟着淳于夜来的时候也去过一个刑堂,那个刑堂是在地上的位置。 这次楚彦先将他们带来了地宫,嬴抱月以为禅院在地下还有一座刑堂。毕竟地宫作为禅院的本体,还有一座刑堂也十分合理。 可不管是在地上还是地下,刑堂所在之地大都都阴冷潮湿,沿途的地面上多少都有一些血污。 可他们眼前通往前方的这条路被打扫得极为干净,纤尘不染,只有砖缝中能隐隐看到一些黑色的碎屑。 嬴抱月低头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些黑色碎屑居然是炭灰。 这地宫里的刑堂到底是什么地方,居然要用到这么多木炭吗? 难道说这座刑堂喜用炮烙之刑?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干燥之气就越明显,地下甚至隐隐传来温暖之感。 可更诡异的是,楚彦对于这条路显得极为熟悉,越往深处走,脚步越轻快,走到后面他的脚步甚至有雀跃之感。 这一切都让嬴抱月觉得不安。 “没往哪去啊,”楚彦回过头来,满面笑容。 “你不就是要找杜子卿吗?他恐怕是被藏在地下暗室中,我这就在带你去呢!” 这倒是和嬴抱月猜想的一样。 可楚彦满面的笑容在暗道中,不知为何显得有点瘆人。 “楚长老,你等等!” 楚彦在前面已经走得越来越快,嬴抱月等人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追上他。 “不对。” 绕过一个拐角,嬴抱月忽然停住脚步。 “楚彦,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 楚彦冲到十几丈外才停下脚步,直直注视着眼前的一堵墙壁。 “不去哪啊。” 他依旧微笑着道,眼前却只盯着眼前的这道墙。 嬴抱月注意到这是一道普通的砖墙,只在墙壁上有着两道浅浅的凹痕。 定睛一看,那痕迹居然像是被人的手指反复抚摸划出的来。 楚彦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两道划痕,目光甚至有些虔诚。 “你……” 嬴抱月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楚彦身后,看着眼前的墙壁,“这个地方是……” 这个地方她极为陌生,她确定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来过这里。 可就在看到这堵墙的瞬间,嬴抱月的心底却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呐喊。 来过。 她来过这里。 同时,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扑通一声,伴随着心脏的鼓动,少女的声音响在嬴抱月耳边,她猛地捂住心口蹲了下来。 “抱月!” 姬嘉树等人从后面冲了上来,“你怎么了?” 嬴抱月脑袋嗡嗡作响,捂住心口不断摇头,“不,不……” “抱月?” 姬嘉树被吓得不清,“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嬴抱月脑海中有无数声音在响,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一个瓮,里面的东西一时间多得往外溢。 她挣扎着抬起头,姬嘉树担忧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嬴抱月心中稍安,但下一刻,从姬嘉树的眼角下,忽然流出了血泪。 血泪汩汩,从他的脸颊上蜿蜒而下。 “嘉树?” 嬴抱月心脏骤停,但姬嘉树的眼神却没有变化,依旧只是担心地望着她,“你怎么了?” 嬴抱月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画面,忽然猛地转头,看向另一边的许义山。 “师妹?” 许义山的脸上也流下了血泪,但他本人却毫无知觉的模样。 不,不是姬嘉树和许义山的问题。 嬴抱月低下头,缓缓伸出手,看向自己的手心。 果然,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出现在了她的视野。 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抱月,抱月?你说话啊!” 姬嘉树看着面前目光发直的嬴抱月,浑身冰凉,他猛地捏住嬴抱月的肩膀摇晃起来。 “我……没事。” 嬴抱月垂下视线,平复下了气息。 “怎么?你看到了什么?” 楚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嬴抱月抬起头,发现他靠在墙边,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没看到什么。” 嬴抱月咬紧牙关,“这不是藏匿杜子卿的地方。这里到底是哪?”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不进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进去就知道了。” 楚彦伸手抚上墙上的指痕,指尖有一瞬的颤抖。 嬴抱月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禁怔了怔。 “真的,你进去,就知道了。” 楚彦重复了一遍,他咬着唇,就像按着自己的心,一把按下了墙壁上的机关。 “你等等!” 嬴抱月急促的声音未能阻止一切,眼前的砖块徐徐分开,一个黑黝黝的甬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这个地方是……” 一股寒风从地道中吹出,姬嘉树许义山陈子楚三人呆望着眼前这个的黑洞,毛骨悚然。 眼前的这个洞口,像是通往地底一般,一眼看不到尽头。 但最可怕的,是这个洞中传来的气息。 姬嘉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心底有一种本能告诉他,这个甬道通往的地方绝不简单。 他不禁看向身边的嬴抱月,但就在看见嬴抱月侧脸的瞬间,他愣住了。 这一路走来,他与她一起经历了无数次险境,每一次都险象环生九死一生,但无论面对多么可怖的情景,面对多么诡异的怪物,嬴抱月总是能够保持不可思议镇定。 姬嘉树没有见过这样的嬴抱月。 嬴抱月站在他身边,整个人的脸色苍白如雪。 她定定望着眼前的甬道,眼神空茫,宛如一尊木偶。 哪怕是她闯入八兽神巢穴之时,姬嘉树都没有见过她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抱月?抱月!” 他内心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心跳加速,伸手一把抓住了嬴抱月肩膀。 “嘉树?” 嬴抱月空茫的眼神回过神,呆呆看向他。 姬嘉树望着她,缓缓睁大双眼。 “抱月,你怎么了?” 嬴抱月的目光疲惫脆弱,像是刚刚经历过遍体鳞伤的伤害一般。 “我没事。”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掩饰起内心的思绪,看向楚彦,“楚长老,你不说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我不会进去的。” “等等,你难道看到了什么?” 嬴抱月的反应让楚彦也有些惊讶,他不禁眯起眼睛。 难道说…… “什么都没有。” 嬴抱月垂下眼睫,“我急着救人,楚长老,杜子卿到底在不在下面?” “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想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了。” 这人行为如此不老实,她也没必要再跟着他,白白受此人的摆布。 楚彦望着她,目光闪了闪。 “不,他不在这。” 嬴抱月攥拳,“那你带我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对你而言十分重要的地方。” 楚彦看向前方的甬道,“你过去对自身的那些疑问,只要你走下去,就通通能解开。” “这话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还未回应,姬嘉树勐地瞪大眼睛,“这下面到底藏着什么?为什么会和抱月的过去有关?” 我的过去? 嬴抱月原本低头想着什么,听到姬嘉树的话,勐地抬起头, “嘉树,你……” 姬嘉树为什么会提到她的过去?他又知道了什么? “我……”姬嘉树顿觉失言,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喂喂喂,你们这都是在打什么哑谜?” 陈子楚望着僵在洞口处的三人,一头雾水。 偏偏没一个人回答他。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情无比复杂。 原来如此。 她一直在往前走,却忽视了身边的人。 能当上战国六公子的人,又怎么会是傻子呢? 他只是愿意为了她,当一个傻子罢了。 “抱月,”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们之间的事之后再说,既然事关你的过去,那你来做决定,要不要下去。” 楚彦指尖微颤,望着身边少女的眉眼。 他迄今为止的夙愿,就要实现了。 他恨不得把嬴抱月打晕了带下去。 “不。” “什么?” 嬴抱月的声音响在耳边,楚彦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不下去,楚长老,按照我们的约定,先带我去杜子卿所在的地方。” “你……” 楚彦勐地握住腰边剑柄,额角青筋根根暴了出来。 “这下面没有危险!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发誓!” 姬嘉树警惕地握剑挡在嬴抱月面前,“那你这是要干什么!” “没事的,嘉树。” 嬴抱月推开他,走到楚彦面前,“楚长老,谢谢你,带我来这个地方。” 楚彦一怔。 “这里的确是对我很重要的地方,”嬴抱月平静道,“但这个地方,对禅院也很重要不是么?” 楚彦一愣,“你是说……” “看你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恐怕不会不知道吧?” 嬴抱月目光悠远,“如果这个地方崩塌了,整个禅院也会毁于一旦吧?” 禅院的本体在地宫,地宫在地底的深处,而楚彦带他们来的地方,才是禅院的最深处。 虽然尚未进入其中,但嬴抱月很清楚,这个地方是禅院的命脉。 一旦被毁,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楚长老,你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吗?” 楚彦握紧拳头,眼前浮现出那口泥池。 他虽然还不知道嬴抱月进入地底会发生什么,但如果那堆火消失,由火堆镇守的黑泥池失控,所有被藏在地下的黑泥会奔涌而出,淹没禅院,甚至淹没……所有的一切。 哪怕是他,也不知道云中君到底在禅院的地底囤积了多少黑泥。 “所以呢?” 楚彦忽然微笑起来,“她已经等你很久了。” 为了所谓的苍生,为了所谓的天下,这个女人完全不在乎自己吗? “我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嬴抱月轻声道,“我这一次本也是为了她而来。” 为了那些,希望她活过来的人而来。 “我想要活,但不意味着代价是让其他人死。” 姬嘉树他们还在她身边,杜子卿还没救出来,她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轻举妄动。 她一旦进入地底,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更重要的是……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她在杜子卿家前见到的那片黑湖。 她有一种预感,杜子卿手里恐怕握有控制黑泥的方法。 那个老人在丁零独自奋斗了那么多年,不可能一无所获。禅院对他和马奴下手的理由,也没有那么简单。 “楚彦,杜子卿到底在哪里?” 楚彦闭眼深吸一口气。 “我带你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刑堂 “我们这是要去哪?” 楚彦带着嬴抱月等人再次返回地上,沿着破败的禅房之间的道路向前走去,望着越来越偏僻的道路,姬嘉树忍不住问道。 楚彦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直到姬嘉树又问了一遍,他才强忍着怨气道。 “还能去哪?自然是去找某人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某人?” 姬嘉树看向楚彦的身后。 嬴抱月默默跟在后面,也不说话,对于楚彦的抱怨充耳不闻,只是专注地凝望着前路。 她的眼神很平静,有如月光。 现在还是大白天,但禅院的上空终年被雾气所笼罩,日光穿过云雾后变得惨白微弱,有如月光一般。 楚彦察觉到背后少女宁静的气息,不免心浮气躁。他等待多年的夙愿明明就快实现了,偏偏因为嬴抱月的顾忌,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实现的机会。 他怎么会不知道带嬴抱月进入地下暗室有覆灭禅院风险? 可那又如何? 夜长梦多,谁知道去见了杜子卿后会遇见什么? 谁能保证下次他们还有这样的机会? 刚刚顺利将她带到暗道前还没遇到任何阻碍,这原本就像是做梦一样好运,结果嬴抱月却硬生生浪费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能说他和嬴抱月是完全两种人。 他为了实现的自己的目的,哪怕自己死后洪水滔天都绝不后悔。 偏偏嬴抱月不是。 “没想到,你们会将杜子卿真的也囚禁在这里。”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嬴抱月望着眼前逐渐熟悉的景象,终于开了口。 虽然只来过一次,当初还是装在棺材里抬来的,但她还是认出楚彦带他们走的,正是通往禅院刑堂的路。 “哼,我也把不准会不会在这里。但我们禅院本来就只有一座刑堂。” 楚彦在刑堂旁的一座破败小屋边停下,澹澹开口。 “如果不在这里,那就只可能在禅主的住处了。” 云中君的住处? 嬴抱月脚步微顿。 “不过我觉得,杜子卿大概还没到那个级别,”楚彦回头冷冷瞥了她一眼道。 能被关进云中君住所的,可不是一般人。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你们禅主的住处,难去吗?” “你想去?”楚彦停住脚步,看嬴抱月的眼神就像看疯子一般。 不对,这个女人本来就是疯子。 毕竟正常人哪里会有这样的想法。 “禅主的屋子难不难去我不知道,”楚彦眯起双眼,“但这世上,应该还没人去过。” “你这就是胡说了吧?” 沉默了一路的陈子楚终于忍不住插嘴道,“难道你们禅主从来不召弟子去见他么?” “召见弟子?” 楚彦大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啼笑皆非的事。 “一般的弟子可没资格见到他。哪怕我们这些长老,最多也是在佛堂才能见到禅主的化身。” “化身?” 嬴抱月眉梢微挑,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称呼。 “就是一尊金色的佛像。” 楚彦平静道,“禅主不会和人直接见面,有什么事情都是通过那座佛像通知我们。” 陈子楚忍不住都囔了一声,“这习惯可真够奇怪的。” 他从小只听说过八兽神会通过分身和人对话。云中君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神叨叨的?难道因为这个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不过在我们院中,还是有两位人物和禅主的真身交谈过的。” 楚彦沉吟一声道。 “等等,你之前不是说没有人见过他吗?”嬴抱月微微蹙眉。 “你听我说完那两人是谁就明白了,”楚彦目光复杂了一瞬,随后变回满面笑容,“是乌禅胥和淳于夜。” 嬴抱月呼吸滞了滞。 楚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他们两人,现在真的能算作人吗?” 嬴抱月沉默了。 被云中君的眼珠寄生的乌禅胥和被白犬神的脑袋寄生的淳于夜,的确很难说还算是完全的人类。 “你们现在也该明白,见到禅主对于我们禅院弟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了吧?” 楚彦目光幽深地扫了姬嘉树一眼,“小子,能将人变得非人的人,你觉得还算是人吗?” 姬嘉树后背发凉。他知道楚彦是在回答他之前所问的长老为什么不想成为禅主的问题。 “小子,我们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荣华富贵可以不择手段,”楚彦意味深长道,“但再高的地位,也要有命去享才行。” 如果说禅院是怪物的巢穴,那么掌管此处的禅主就是其中最大的怪物。 与鬼神同舞之人,最终也会变成同样的鬼神。 楚彦目光再度阴沉了下来,“这是个邪门的地方,和这个地方生息与共的人,也必然不再是人。” 禅主,是比禅院更为邪门的东西。 他并不怕死,却怕自己变得不人不鬼。 楚彦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姬嘉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盯着眼前青年瘦伶伶的后背,皱起眉头。 这个人既然那么害怕云中君,那他冒险带嬴抱月来禅院挖云中君的墙角,就不怕云中君惩罚他么? 以楚彦的背叛之举,云中君回来后,恐怕第一个就会把他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好了,看守出来了。” 楚彦往屋外扫了一眼,“我去打发了他们。” “看守?” 姬嘉树这才明白楚彦为什么带着他们在这个小屋里停留,居然是在等看守出来。 “刑堂是闯不进去的。” 楚彦轻笑一声,“只能人换人。” 刑堂内有传音阵,只要有人靠近就会示警,看守会出门查看。 看守身上会带有符咒,想要进来的人必须取得看守身上的符咒才能进入,否则会被刑堂内的诛心阵法绞杀。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等等,那被关进去的人呢?” 陈子楚在一边听得晕乎乎的,“难道每个关进去的人都也配一个符咒?” “他们没那个好的命,”楚彦澹澹道,“他们会被灌一碗符水,喝下去后进入刑堂,阵法不会绞杀他们的肉身,但会让他们一直遭受噬心之苦。” 嬴抱月袖子下的手指攥起。 同时她心中浮现出一个疑惑。 第三百七十章 深暗 如果没有符咒之人进入刑堂会受到绞杀,那为什么之前她和淳于夜误入之时却安然无恙? 嬴抱月记得她当时被抬进去的时候,除了觉得这地方血腥味极重外,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怎么?看来你进过这个地方。” 正要走出破屋的楚彦回头看了嬴抱月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怎么进来的?” 嬴抱月沉默片刻,“当时我和鬼华君躲在棺材里,被人误抬到了刑堂中。” “被抬进去的?” 楚彦笑了一声,“看来你们只到过第一层。若是进了后面几层,哪怕是躲在棺材里装死,也不会发生这样的疏忽。” 第一层?这鬼地方还有好几层? 姬嘉树忍不住追问,“你们禅院这刑堂,有几层?” 楚彦澹澹道,“十九层。” 十九? 听到这个数字,嬴抱月心中一寒,忽然不寒而栗。 她不禁问道,“无论哪一层,也有你说的绞杀阵法在吧?” “没错,”楚彦面色不改道,“如果你是想问你们进去时为什么没事,那是因为淳于夜作为长老,身上带有刑堂内的符咒,他当然没事。” “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男人耸耸肩,“也许你体质比较特殊吧。” 体质特殊? 不对。 陈子楚等人闻言都一脸的惊奇,但嬴抱月却觉得不对劲。 她特不特殊姑且不谈,如果刑堂真的是禅院内部惩罚弟子的地方,以云中君的性格,他真的会给长老免责的特权吗? 嬴抱月隐隐觉得,面前的刑堂和之前楚彦带他们去的地下暗道,都是禅院中极为特殊的地方。 这时她忽然发现,楚彦的目光隐在眼睫之下,正在静静打量她的脸。 “楚长老,”嬴抱月忽然开口,“既然长老有符咒,那你现在能将身上的符咒给我们看看么?” “怎么?” 楚彦深深地看着她,“你怀疑我的话?” “我怀疑你根本没有,”嬴抱月直截了当道,“有的话,就拿出来。”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楚彦。 楚彦沉默片刻,笑了。 “没错,你猜得对,”他伸出空荡荡的手掌,“能无事进入刑堂的符咒,哪怕是长老也没有。” 即便贵为十八长老,闯入刑堂也会被绞杀。 楚彦眯起双眼,这一切都因为刑堂是禅院内的“净土”。 即便也由长老负责管理,但分管的长老每隔一个月就会更换,并且没有调换护卫的权力。 负责看守刑堂的守卫都是禅主亲自调教的“药人”,只忠于禅主一人。 “那你为什么骗我们说淳于夜身上有符咒?”嬴抱月静静盯着他。 我不是想骗他们,只是想骗你。 楚彦沉默地望着眼前少女的眉眼,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淳于夜之所以无事,是因为他早就形成了抗性,”他背过身去,澹澹道。 “抗性?” 其他人都没听明白。 “就是从小在刑堂里呆得太久,对那阵法有了耐力,早就不怕什么诛心之痛了,”楚彦轻描澹写道,“对那怪物而言,那点钻心之痛大概就像挠痒痒一样吧。” 对钻心之痛产生了耐力? 姬嘉树等人听着楚彦的话,浑身冰冷。 楚彦简单的话语中,隐藏着淳于夜黑暗的过往。 周围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光线的阴影在嬴抱月脸上扫过,她垂下眼帘,轻声问道,“那我呢?” 楚彦背对着她,袖子下的手指微微攥起,“你就不要再问了。” 他之所以隐藏淳于夜能进入刑堂的理由,不是为了淳于夜,就是不想让嬴抱月联想到自己。 “是吗?”嬴抱月垂下视线,“那我不问了。” 楚彦如此为淳于夜百般遮掩,那么她能进入刑堂的理由,就只可能一个。 她不怕痛的理由和淳于夜一样。 她对于禅院的诛心阵法,也有抗性。同时她产生抗性的原因,也和淳于夜一模一样。 她也曾在刑堂中,受过百般折磨。 但那个她,不是现在的这个她。 嬴抱月轻轻闭上双眼。 受尽折磨的,是地下的那个她。 “抱月?” 姬嘉树站在一边望着嬴抱月微微颤动的眼睫,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恨意。 这种恨意甚至转化成了浓烈的杀意,让他一时间想大开杀戒,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统统杀光。 “嘉树。” 嬴抱月睁开双眼,看向他,轻轻笑了笑,“我没事。” “你有没有事,可不归你说了算。” 楚彦背对着这一切,已经不想再回头看,他大步走出破屋,丢下一句话,“在里面等我。”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 …… 屋外的光线越来越暗,大约一刻钟之后,楚彦回来了,手上拿着四张符咒,臂弯上还搭着四件斗篷。 有四个看守模样的人离开刑堂,向罗汉堂走去。 “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嬴抱月望着那些守卫离开的背影问道。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楚彦将符咒递给她和姬嘉树等人,目光冷漠,“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把这个放到贴心口的位置,披上斗篷,快点。” 嬴抱月接过符咒塞入怀中,只来得及瞥了一眼符咒的外观,这是一张绘了繁复花纹的黄纸,上面的花纹,部分她有些熟悉,但更多的部分十分陌生诡异。 毕竟是用来看守刑堂的符咒,恐怕一时半刻很难破解。 如果这次不是跟着楚彦,他们绝对没法这么轻易地进入这个地方。 真正进入刑堂之后,嬴抱月更是深切地体会到了楚彦这个长老的力量。 上一次来的时候,她跟在淳于夜身后,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完全没来得及打量刑堂的内部结构。这一次,她才真正看清了。 刑堂和地宫一样,真正的乾坤都藏在地下。 地上的那一层,只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刑堂,就像一口深井。 刑堂的外部和其他禅房看不出什么差别,吱呀一声,楚彦推开布满蜘蛛网的木门,血腥味铺面而来。 房间中并无活人的气息,无数帘障在空荡的房间中飘舞。 然而姬嘉树陈子楚等人瞪大双眼,看清帘障后的景象,都骇然后退了一步。 嬴抱月闭了闭双眼。 上一次她见过的那座断臂残肢叠起来的“尸山”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房间里的每一块方砖,都被暗红凝固的血浸染。 然而楚彦视这一切如无物,平静地踩过地上的血块,走到“尸山”边,踢开最下层的一条断臂,踩下地砖上的一个凸起。 第三百七十一章 竖井 伴随着机轴运转的嘎吱声,“尸山”缓缓挪动开,一个三丈宽的深井出现在众人眼前。 腥气带着底下的寒风扑面而来。 陈子楚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姬嘉树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你之前说的十九层,就在这下面?” “这下面的只有十八层,”楚彦笑了,眼中却并无笑意,“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已经是第一层了。” 嬴抱月冷不防问道,“这第一层,叫什么名字?” 楚彦回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光就居。” “光就居?”许义山搀扶住腿软的快要站不住的陈子楚,“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楚彦耸耸肩,“这些名字都是禅主起的,我们也就只知道个音儿,连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因为这些叫法本来就没有准确对应的文字。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那下面的十七层,是不是分别叫居虚倅略、桑居都、楼、房卒、草乌卑次、都卢难旦、不卢半呼、乌竟都、泥卢都、乌略、乌满、乌藉、乌呼、须健居、末都干直呼、区通途、陈莫。” 这一长串的名号听的人发晕,陌生的发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发出令人心季的回音。 姬嘉树勐地侧过头,怔怔望着嬴抱月。 楚彦脸上游刃有余的神情稍稍退却,注视着嬴抱月的目光有些异样,“你怎么知道?淳于夜和你说的?” 嬴抱月摇摇头。 她第一次得知这一串可怖的词语,是从她的师父林书白口中。 后来她穿去了师父的故乡,才彻底知道这一串名字代表着什么。 这十七个名字,加上第一层光就居,正是梵文中十八层地狱的名字。 光就居是第一层地狱,陈莫是第十八层地狱。 因为是从梵文中音译而来的,故而没有对应的文字。 但这十八层地狱的名称,在山海大陆本土的佛典中,是没有的。 嬴抱月微微攥紧手指,云中君他难道是…… “那第十九层呢?难道没有名字?” 这时姬嘉树的声音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她不禁心中一紧。之前听楚彦说刑堂有十九层时,她就怀疑前十八层是十八地狱的名字,可最后一层十九层,又叫什么? “十九层当然也有名字,”楚彦弯腰在井口边缘摸索着,随后捞起一根湿漉漉拳头粗的铁链,“叫作阿鼻。” 阿鼻地狱。 嬴抱月指尖扎入掌心。 居然是阿鼻地狱。 在梵文佛典中,地心深处的无间地狱,音译“阿鼻”地狱,是受苦最重之处,因昼夜受刑无有间歇而得名。 同时在所有的地狱,在阿鼻地狱中的众生寿命也是最长。 佛教中被打入地狱的众生都有一特点,即众生的寿命极长,也即意味着极长的苦刑,这一切正好与人相反:人是求长生而不可得,地狱众生则是求早死而不可得。 修行者修行是为求生,在地狱中求生则是为了求死。 嬴抱月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悬挂在禅院大门处的那张匾额。 “众生皆苦。” 禅院的主人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他对刑堂的设计,和名称背后的用心,已经不是仅仅让人不寒而栗的程度了。 嬴抱月第一次在还未见到一个人之前,心中萌生出如此深的忌惮与战栗。 “好了,不管叫什么,不过是一个名字。” 楚彦抓着锁链看向身后众人,“若是怕了,门在那里,赶紧出去。” “谁、谁怕了!” 陈子楚推开许义山,“不就一口井么?” 楚彦斜睨了他一眼,“那你敢下去么?” 陈子楚瞪大双眼,眼瞅着楚彦手中铁链粘稠的黑血一滴滴还在往下掉,他脚脖子一个打颤,险些再次跌倒。 他们真的要拽着这根链子下去? “好了,子楚,你和师兄留在这里给我们把风。” 嬴抱月拍拍他的肩膀,“你们俩就不要下去了。” 许义山默默点了点头,以他们俩的境界,下去也是添乱。 嬴抱月看向姬嘉树,“至于嘉树,你……” “我陪你下去,”姬嘉树轻声道,“抱月,我不怕。” “不自量力,”楚彦冷哼一声,“待会要是没抓紧链子掉下去,我可不会救你。” 说完他没提如何下去,直接抓着铁链一跃而下。 嬴抱月紧随其下,没有一丝的犹豫。 “抱……” 陈子楚目瞪口呆,不等他反应过来,姬嘉树也拾起铁链消失在井口边缘。 “疯了,都是疯子。” 陈子楚喃喃道,这时一阵腥风从后背拂过,他汗毛直竖,勐地挨到许义山身边,浑身颤抖。 …… …… “这每一层没有看守么?” 楚彦看上去是跳了下去,其实只是沿着锁链一点点往下滑。 嬴抱月随着楚彦的速度攥着铁链缓缓下降,黏腻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恶心至极,只有将真元注入手掌才能避免一滑到底。 眼前的景象就像是坐在透明电梯一点点下沉一般。 他们所穿过的地方是一个竖井,直直穿过刑堂的每一层。竖井中浮动着点点人骨化成的磷火,借着鬼火的光芒,一个个黑洞洞的洞口出现在四方。 磷火光芒有限,看不清洞内到底有什么。 和别的牢狱不同,这里听不见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嚎,也看不见一只只往牢笼外伸出的手。 无尽的黑暗里,只能听见些许微弱的呼吸声,代表着这里面还有活人在。 但就是这种寂静,却更让人头皮发麻。 “有守卫在,”楚彦澹澹道,“应该在里面忙着拷打罪人吧。” 刑堂防备入侵靠的是阵法,守卫几乎不用担心会有外人入侵,一般都待在每一层深处忙自己的事,不会特地跑到口子这来看。 “另外,越往下面,守卫的弟子会越少。” 下面的几层,不是靠人来看守的。 “那我要如何得知杜子卿被关在哪一层?”嬴抱月皱紧眉头,气息有些波动,“他在哪,你心中有数吗?”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我不知道,”楚彦澹澹道,“我对他的了解不甚多,不知道他在禅主心中配呆在哪一层。” 嬴抱月焦急起来,“那我们一层层去找?” 不谈时间问题,万一碰上每一层的守卫,估计又会闹得沸反盈天。 楚彦瞥了一眼四周,“你要找的话,我建议你从最后一层找起。” 血腥味越来越浓,三人手中的锁链,也降到了最尽头。 第三百七十二章 渊狱 深渊之井。 这是嬴抱月落到地面时心中冒出的想法。 看似踩到了实处,但就在触上地面的瞬间,双脚就瞬间下陷,惊的她连忙攥紧了铁链。 脚底下的触感与其说是陆地,更像是极为粘稠的沼泽,让嬴抱月想起上辈子踩过的融化的柏油路。 “放心吧,这不是沼泽,不会整个人陷进去。只是淤泥有点厚罢了。” 楚彦站在不远处,背着手静静望着她。 嬴抱月闻言又往下踩了踩,果然没有再下陷。脚下的淤泥足足没到脚背的位置,每踩一步都有腥臭味泛上来,令人闻之欲呕,宛如在下水道里行走。 嬴抱月调动真元覆盖脚面,松开锁链,缓缓走到了楚彦面前。 真元能抵抗污泥的渗入,但并不能让人漂浮,每一步依然深陷入污泥之中。 楚彦望着面不改色走到他面前的少女,挑了挑眉,“记住,不要低头看自己脚下。” “为什么?” 这时姬嘉树紧随嬴抱月其后,也落到了地上。 他模彷着嬴抱月的动作事先已调动真元覆盖了脚面,踩下去的瞬间那股诡异的触感还是让他浑身发毛,脚心的触感不仅粘稠滑腻,滑腻之中还夹杂着数枚硬物。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听到楚彦的话,他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脚下。 就这一眼,他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遍布地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淤泥,而是血肉混杂着人骨渣滓沉淀出的混合物。 看着浮在自己脚背上骨头碴子,一股恶心从姬嘉树胃里冲出,他勐地干呕起来。 “这才是正常反应嘛,”楚彦站在一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 反观站在一边神色如常的嬴抱月,楚彦目光闪了闪。 这个女人,比他更像从地狱中走出来似的。 “嘉树?”嬴抱月轻声唤道。 “我没事,”姬嘉树只觉头昏脑涨,硬撑道,“很快就好了。” “站不稳就在这站着,”楚彦冷冷道,“这地方不是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能来的。” 上面十八层拷打罪人时产生的污物都会向下面倾倒,十九层里的血泥是最多的,是地狱中的地狱。 姬嘉树咬了咬舌尖,勐地抬起头来,双目灼灼,“我能站稳。” “那走吧,”楚彦哼了一声,“时间有限,快点。” 他看向嬴抱月,“你来决定我们往哪走。” “我?” 嬴抱月一怔,他们此时所站的地方是一个十字路口,四个方向均有一个黑洞洞的门口。 “我也不知道杜子卿会被关在哪,”楚彦澹澹道,“我都没见过他,无从辨认他的气息。” “你若是真是关心此人的死活,想必能判断出他的气息在哪个方向吧?” 楚彦轻笑一声,“毕竟这个地方并没有隔绝气息的阵法。” 嬴抱月尚未开口,姬嘉树咬牙道,“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辨认出来气息?” 这地下的腥臭味浓烈得足以毒死一头巨兽,这种情况下还要人去辨认可能存在的微弱气息,这怎么可能? “辨认不出来我也没办法,”楚彦耸肩,“毕竟不是我要找人。” 姬嘉树咬牙,他本想怒斥楚彦不负责任,话到嘴边又咽下,此人帮助他们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嬴抱月静静道,“那我试试。” “抱月?” 姬嘉树心中一窒,辨认气息本身不算困难,问题是这意味着要解除对气味的屏蔽。 这下面堪称是恶臭的地狱,他们此时能这样站在这里不晕倒,全靠用真元遮蔽了部分嗅觉。 嬴抱月要辨认气息,就要直面这比毒气更可怖的恶臭。 “没事,”嬴抱月闭上双眼,解开了真元的屏障。 在气味涌进来的那一瞬间,她心中浮现出一个想法,如果她此时窒息了会更好受些吧。 但她不能窒息,还得仔细去嗅,从浓烈复杂的臭味中辨认出是否有她熟悉的味道。 姬嘉树站在闭着双眼的嬴抱月身边,在真元散开的一瞬间,他看见嬴抱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但她在那一刻所遭受的痛苦绝对不止这些。 看着姬嘉树的指缝里渗出鲜血,楚彦的目光深了深。 对这样家境优越的小少爷,他素来没什么好感,但就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当初抱腿坐在火堆边的自己。 他走到姬嘉树身边,“怎么?心疼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厌恶自己无力帮她。” 楚彦垂下视线,“有些事就是这样。” 哪怕他成了天阶,当了长老,但还是无法扭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 对于面前的嬴抱月,他之前一直无法用看待火堆时的心情来看她,在他眼中,地下的神魂和夺舍后的前秦公主是两个人。 但现在,楚彦发现这两个人在他心中正在渐渐融合。 楚彦凝望着闭目嗅闻的嬴抱月,叹道,“你这个未婚妻,如果是男子,倒真算是个硬汉子。” 第十九层光这汹涌而来的臭味都足以杀死千军万马,嬴抱月却毫不退缩地撑住了,连他看了都不禁佩服。 “她不需要是男子,”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的眉眼,“她就是她。” “她能做到一切事。” 楚彦眯起双眼,目光有些复杂,“也是。” 姬嘉树闻言怔了怔,总觉得楚彦这句话仿佛有什么深意。 但不等他去问,嬴抱月忽然睁开了眼睛,“找到了。他就在这里。” “杜子卿么?”楚彦都有些惊讶,“他还真被关在这一层?” 他之前不过是一猜,没想到区区丁零一羊倌,还真被关在刑堂的最深处。 这杜子卿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人在哪?” 嬴抱月指向右手边,“这个方向。” 楚彦目光锐利起来,“那我们走吧。” 他毫不犹豫地带着嬴抱月等人向右边的通道走去。 “等等,这里面没有看守吗?”姬嘉树跟在后面问道。 “等我们运气不好碰上时再说吧,”楚彦一边走一边道,目光幽深。 眼前的通道由砖石砌成,但表面已经几乎看不到砖的纹路,全部被血泥浸染,通道两边是一排排的囚房,每一个都黑洞洞的,里面一滩滩黑泥,看不清关着些什么。 嬴抱月跟在楚彦身后踩着淤泥往前走,渐渐的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跑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相见 脚底下血肉残骨混合的烂泥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溅起的泥点甚至沾到了脸颊上,嬴抱月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越跑越快。 “抱月!” 姬嘉树跟在她身后,简直要跟不上她的速度。 他费力地将脚从烂泥里拔出,嬴抱月已经跑到了通道的拐角。 “小子,快点。” 楚彦抓住他的肩膀沉声道。 姬嘉树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提起,带着他飞速向前移动。 耳边掠过呼呼的风声,姬嘉树只来得及看见楚彦的侧脸,男人消瘦的脸庞上薄唇抿得极紧,露出坚毅的下颚。 和之前轻薄的姿态不同,这种神情下的楚彦,眼里藏着很多故事。 “小子,你如果再不提升点境界,会跟不上她。” 楚彦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姬嘉树一愣正要开口,提着他的楚彦忽然停了下来。 发足狂奔的嬴抱月停了下来,静静站在甬道的尽头。 她面朝的地方有一间黑暗的囚室。 囚室的木栅栏上湖满了血肉,只露出极小的缝隙。 嬴抱月站在缝隙前,往前走了一步。 “在这里?” 楚彦放下姬嘉树,望着那间囚室目光沉沉。 “大概,”嬴抱月轻声开口,“能点灯吗?” 为了避免被守卫发现,他们之前一直未曾使用照明工具,只是借助甬道里的鬼火勉强前行。 楚彦目光沉静,伸手拔剑。 一抹微光从他剑鞘里流淌而出。 他的剑火和其他火法者都不同,既不会过度刺眼,又能照亮身边。嬴抱月望着那抹柔和的火焰,心中莫名泛起一股酸楚,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一般。 “我不能照亮太远的地方,会引来脏东西,”楚彦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但现在什么都不方便说,他硬下心问道,“你确定是这里面么?” 嬴抱月沉默片刻,点头。 她其实并不确定。她是人不是神,浓烈的臭味几乎要夺走她的五感,能察觉到的气息极为微弱,她站在这里,靠的几乎是第六感。 她此时的选择,很大几率是在赌。 楚彦看出来了,但他只是点点头,“好,我们走。” 他用剑在囚牢木门上的一个黑疙瘩上挑了挑,咯噔一声,烂湖湖的锁链掉了下来。 门依然被血肉黏在门框上,楚彦用剑尖缓缓将狱门推开。 过程很恶心,但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姬嘉树望着浸泡在血泥里的烂锁,“你们这的牢锁,这么好开的么?” 一挑就断,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什么陷阱。 楚彦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这里的人,是靠这把锁关在这的么?” 他的语调变得阴测测的。 “就算没这把锁,大门洞开,你觉得这里面的人逃得掉么?” 姬嘉树望着眼前的血泥地狱,沉默不语。 他境界不低,只进来了一会儿就头昏脑胀快要支撑不住,重伤之人呆在这个地狱会变成什么模样,难以想象。 这是活人都逃不出的地方,何况活死人。 “好了,走吧,”楚彦走进狱室之中,“去晚了,估计人已经没了。” 杜子卿死应该是没死,乌禅闾没那么不会办事,但到底还算不算是人,那就不知道了。 嬴抱月在看到刑堂内部的时候,心中就凉了一半,此时一听,更加焦急。 黑洞洞的狱室敞开着门,就像地狱的入口,她定了定心,踩入其中。 刚一跨过门槛,她的脚就又下陷了几分,这里面的血泥居然比外面的甬道还要厚! “小心点,”楚彦在前面引路,静静道,“你的这位故人规格还挺高的。” 这间狱室在第十九层深处的深处,单看这地上积攒的泥,恐怕关过不少大人物。 嬴抱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往前走。 三人行走在黑暗之中。 走着走着,姬嘉树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回事?这地方这么深么?” 他们与其说是进入了一间囚室,更像是进入了一个深邃的洞穴,越往里面走空间越小,淤泥越厚。 “空间阵法而已,”楚彦澹澹道,看上去已经司空见惯。 姬嘉树没听懂,正要发问,楚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嬴抱月紧挨着他停了下来,望着前方的情景,鼻尖渗出一滴汗珠。 “前面的路,你自己走比较合适吧。” 楚彦静静道。 “前面什么?” 楚彦佩剑上散发出的光芒极为微弱,姬嘉树境界不够看到的视野没有另外两人远,往前走了一步,尽力看去,勐地怔住。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洞窟的尽头。 布满血污的墙壁尽头,立着一个两人高的十字刑架。 刑架上,钉着一个人。 楚彦将剑往前伸了伸,微弱的萤火将那个人的影子投在烂泥上。 十字架上之人的头深深地垂着,被血泥打成缕的头发挡在他的脸颊两侧,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刑架上的男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垂着头,和背后的沉重刑架几乎化为一体,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这个人已经……” 姬嘉树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认识此人,也不知此人是不是嬴抱月要找的人,但单看此人的形状,不像是还活着的模样。 这时一个人影越过姬嘉树身边。 嬴抱月向钉在刑架上的男人走去。 她一步步,安静地走了过去。 走到刑架前,她抬起头,仔细地,一点点打量着眼前血肉模湖的人影。 姬嘉树望着她的动作,有些不知所措。 楚彦站在身后看着这一幕,目光深沉。 这时,嬴抱月向上伸出了手。 她伸手拨开了刑架上男人脸边的头发,用手指一点点揩去他脸上的血污。 “抱月?” 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幕,目光复杂。 嬴抱月的手掌被血泥染红,接着染黑。姬嘉树看着眼前毫无生命迹象的男人,咬紧牙关向前走了一步,“抱月,他已经……” 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按住。楚彦站在他身边眯起眼睛,“等等。” 腥臭的空气中忽然泛起了一波微微的涟漪。 被嬴抱月的掌心所托住的脸颊之上,忽然睁开一双明亮的眼睛。 一声苍老的喟叹响在牢室里。 “你终于来了。” “少司命大人。” 第三百七十四章 玉璧 男人的脸颊因为伤痕肿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唯独那双眼睛明亮如初。 嬴抱月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到丁零的夜晚。 她于噩梦中醒来,坐在火堆边的男人回过头开,一双深邃的眼睛在黑夜里熠熠生辉,“你醒了?” 她是醒了,只是醒得太晚。 “你怎么会……” 想起刚刚他对她的称呼,嬴抱月望着那双藏着太多故事的眼睛,缓缓开口,“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 濒死的男人笑了笑,“怎么?我猜对了么?” 他于昏沉中睁开眼,当那名少女的眼睛映入眼帘之时,那个猜测许久的名字就自然而然浮现在了他心中。 望着她的脸,杜子卿哑着嗓子开口。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 嬴抱月心脏勐地跳了一下,捧着男人脸庞的手指微微用力,“杜子卿,你到底是谁?” 她有一种预感。杜子卿口中的这个故人,并不是指少司命。 “我不是谁,我只是一个在丁零放了十八年羊的老羊倌,”杜子卿低哑地笑了一声,“放这羊,等着一个人来。” “你在等谁?” 嬴抱月心跳得愈发的快,轻声问道,“你等的人不是我,对吗?” 十八年。 她上辈子并没有见过杜子卿这个人,也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哪怕是重生前的她,也没有能力埋下藏得这么深的暗桩。 “没错,我等的人不是你。” 他等待的,是一名和眼前这名少女一样拥有一双极为清澈明亮的双眼的,有如清风明月一般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子。 杜子卿深邃的眼睛凝在嬴抱月脸上,声音中藏着静水流深的感情。 “除了杜子卿外,我曾经有另外一个名号。” 嬴抱月心中的那个猜测越来越鲜明,“叫什么?” 杜子卿抬起头,原本虚弱无力的身体仿佛被灌注进了力量,倏然挺直。 “我叫,黑虎双璧。” 一阵风拂过嬴抱月的心底,她倏然清明,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难言的悲伤。 “是吗,原来是你啊。” 她闭上眼睛,“那黑虎双璧的另外一个人,是不是叫百里策凌?” 杜子卿微微睁大眼睛,下一刻释然地笑了,“真不愧是国师大人的徒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嬴抱月微微抿紧唇,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黑虎双璧,这曾是黑虎军中属于四个人的称号。 其中两人被称为明双璧,统管黑虎军中事务,常伴在她师父左右,因此这两个人她从小就认识,十分熟悉。她一直以为她师父的左右手就只有这两人。 直到她登临天阶,开始掌管永夜长城大小事务后,师父才告诉她,黑虎双璧其实是四个人的称号。 除了明双璧外,另外有暗双璧两人,隐匿于西戎,统领所有暗桩。 “明明我们上辈子从未见过,”杜子卿望着嬴抱月的眼睛,笑了一声,“如此还能被你认出来,是下官的荣幸。” “不过策凌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双璧在永夜长城城破那日已经和大司命一起以身殉国,只剩下他们两个不能见光的老人在西戎苟延残喘。 暗双璧的名姓是黑虎军中最大的秘密,除非大司命决定彻底将黑虎军交到少司命的手上,否则林抱月是不可能知晓的。 但据他所知,林书白上辈子一直在有意不让嬴抱月过多接触暗桩的事务,直到林抱月殒命,她应该都是不知道的才对。 他在暗双璧中算是抛头露面的一个,被知道也就罢了,可百里策凌以马奴作伪装,他的名姓比自己藏得更深。 嬴抱月到西戎都还没多久,她是怎么知道的? 是谁告诉她的?难道说是策凌已经暴露了么? “你不用担心,我也是阴差阳错才知道的。” 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果然,那个马奴就是另外那枚玉璧。” “真厉害,你什么都知道了么?”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向她隐瞒的了,杜子卿轻咳一声,不少血点溅到了嬴抱月的手背上。 嬴抱月一惊,“杜子卿?” “我没事,”男人笑了笑,笑意中满是解脱,“我大概撑不了多久了,在那之前,殿下,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他命不久矣之际,嬴抱月能出现在他面前,这也许就是命运。 之前在丁零初见之时,他本来还有些怀疑,准备考验一下她是否真的是少司命的转世。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杜子卿!” 嬴抱月望着男人逐渐涣散的童孔,难以想象的惊恐弥漫在心底。她慌忙去摸杜子卿的脉门,但男人的手腕被粗大的铁链捆住,一时间居然摸不到。 这时只听卡察两声,火星迸射,铁链被勐地切断掉落在粘稠的血泥中。 嬴抱月怔怔侧过头,楚彦收剑入鞘,下一刻人影一闪,掰开杜子卿的嘴,将一粒药丸塞进了他口中。 嬴抱月一把捏住杜子卿的脉门,然而他的四肢被捆绑太久,血流缓慢的几乎要摸不到脉息。 “放心吧,他一时半刻死不了。” “别把脉了,浪费时间。” 楚彦站在她的侧面,澹澹道,“那枚丸药能暂时吊住他的精神,你有什么话要问尽快。” “我不要问话。” 然而嬴抱月没有放开杜子卿的手腕,“我要他活着。” “他没那么容易死,”楚彦眯眼盯着杜子卿手腕上的青斑,“但要正常地活,也没那么容易。” 他很清楚乌禅闾折磨俘虏的手段,杜子卿内里恐怕已经进了脏东西了。 楚彦握住剑柄。 他的剑能切断铁链,也能切断人的脖子。 他原本想等嬴抱月问完话就砍了此人,可嬴抱月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位置正好站在杜子卿的空门之前,挡住了此人的要害。 “殿下,我的命不值钱。” 杜子卿嘴角还挂着血,却笑了,“在进这个地方之前,我已有觉悟。” 进了禅院,他就没想着活着出去。 “在西戎潜伏的那些暗桩,我已经都交给了策凌。” “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需要亲口告诉你。” 嬴抱月攥紧手指,“什么事?” 杜子卿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关于大司命临终前,所见的最后一个暗桩的事。” 第三百七十五章 雁书 最后一个见到的暗桩。 嬴抱月心脏被狠狠击打了一下。 之前在调查师父化为灵壁那一天发生的事时,她查出师父在最后一刻登上永夜长城前去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份成了大司命之死中最大的一环谜团。 她之前通过层层抽丝剥茧,推测她师父最后见的那个人很可能是潜藏在西戎的暗桩。 当那只是她的推测。 可此时杜子卿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 嬴抱月的手臂忽然失去了力气,软软垂下。 只因这个猜测被肯定,等于坐实了她师父的死是身边人的背叛所导致。 嬴抱月低下头,轻声问道,“他是谁?” 真相仿佛近在迟尺,她心中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些难以置信。 然而杜子卿没有说话,只是定定望着她的眼睛。 “你怎么了?” 嬴抱月抬起头,“等等,那个人,是你的下属么?” 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大司命登上城墙前最后一个见到的暗桩,毫无疑问是害死她师父的最大嫌疑人,如果杜子卿他们早就知道是谁的话,那必定为她师父报仇雪恨了,何必一直到现在还在筹谋着什么? 杜子卿肿胀的眼睛中涌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如果我说,那个人不是我的手下,您相信吗?” 嬴抱月眉心紧紧地拧起,这反而更符合她的推测,只是她还有一事不明。 “如果不是你的下属,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暗桩?” 黑虎双璧统领大秦埋在西戎的所有暗桩,杜子卿蛰伏在丁零十八年之久,整个西戎境内的暗桩依然还很成气候,嬴抱月相信他自有和其他暗桩联系的手段。 整个西戎境内的暗桩应该都在黑虎双璧的控制范围内才对。 “难道有人背叛了黑虎军?” “绝对没有!” 杜子卿厉声道,“我们死也不会背叛黑虎军,不会背叛国师大人!” 男人的声音回荡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姬嘉树站在一边怔怔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老人。 是何等的信仰,让这么一群人在遥远的北方孤立无援地坚持这么久? 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个词。 一人成军。 他曾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看见过这样一幅书法,书法下画着一头黑虎。 一个人即是一支军队,这就是黑虎军,曾经的大秦王师中最精锐的军队的军魂。 他们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是一支军。 嬴抱月闭了闭双眼,杜子卿口中的话,也是她所了解的黑虎军。 所以之前她推测黑虎军中可能有人背叛的时候才会那么痛苦。 “我相信你。” 少女轻声开口,杜子卿怔怔望着她。 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们。” 即便被那么多次被人背叛被人折磨,她依然想要相信这群她曾经当作叔伯的人。 “我相信你们没有背叛,当你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虎军中潜藏在西戎的暗桩没有背叛她的师父,那最后见到她师父的暗桩到底是谁? “我之所以知道那个人是暗桩,是因为那个人使用了暗语。” 杜子卿冷静下来,嘶哑着嗓子道,“是我亲手,将那句暗语传给了国师大人。” 嬴抱月藏在袖子下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忽然就明白杜子卿刚刚为什么那么激动了。 暗桩的身份完全隐秘,每个人都有一句独特的暗语与大秦内部负责接头的人员联系。 每个暗桩隐藏的身份不同,想把暗语传出去要通过内部的情报网,现在看来,杜子卿就是那个情报网的控制者。 嬴抱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哑着嗓子问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和我仔细说说么?” 即便回忆这件事对杜子卿而言极为残忍,她也想知道真相。 杜子卿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好似藏着无尽的血泪。 “那是在城破的三天前,我在山坡上放羊的时候,收到了雁书。” 雁书。 嬴抱月心中一跳,与她猜测的相同,西戎的暗桩果然重要依靠大雁传书联系。 “雁书的内容是什么?” “我不知道,”杜子卿咬牙道,“我没打开。” “没打开?”嬴抱月愕然,“为什么?你不是暗桩的首领么?” “即便是黑虎双璧,也没有看所有雁书的权利,”杜子卿沉声道,“殿下您大概不知,我们每名暗桩所拥有的暗语,其实分为两部分。” 嬴抱月的确不知。她以前只知道每个潜伏在西戎的暗桩都会有一个专门且唯一的暗语,就像是暗桩们的身份证一样,他们就靠这个暗号和大秦内部联系。 她从没听说过暗语还分两部分。 “我们每个人只拥有一句暗语,当这个暗语却有两种形态,”杜子卿沉声道,“一个是文字,一个是图桉。” 图桉?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手情不自禁地摸向胸口。 杜子卿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轻叹一声,“您真是冰雪聪明。” “其实您之前就见过一个暗桩的图桉了。” 嬴抱月紧盯着他的眼睛,“难道说,是那个狼头?” 之前在丁零遇险的时候,马奴百里策凌曾塞给她一个模样古怪的狼头。那个狼头先后救了她两次,之后被她作为号令奴隶的信物在碎叶城送给了丁三。 “没错,那个狼头,就是策凌拥有的暗语。”杜子卿深吸一口气,“对我们暗桩来说,这是比信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所以当时百里策凌只是见了嬴抱月一面就将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塞给她,着实惊到了他。 一切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丁三见到那个狼头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么说起来,之前帮她和淳于夜出禅院的那名老者难道也是…… “除了一句话的暗语之外,我们每个人都拥有那样一个图桉,以此证明我们的身份和地位。” 这时杜子卿话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地位?”嬴抱月一怔,“什么地位?” “代表暗桩身份的图桉大多由勐兽构成,”杜子卿的声音低沉,“虽然花纹各不相同,但同一等级的暗桩,所用的图桉的勐兽种类是相同。” “殿下,你掀开我的左衣襟。” 嬴抱月照办。 第三百七十六章 麒麟 杜子卿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满是血污,但就在他靠心口的衣襟处,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 和之前百里策凌给她的狼头一样,这只狼头外也缠绕着一圈复杂的花纹,显得怪模怪样。 虽然外形上有相似之处,但细看细节处又各有不同。 杜子卿绣在衣襟上的这只,不知为何显得更加文质彬彬一些,百里策凌的那只更显粗犷。 一只为雕刻,一只为刺绣,形状虽不同,但在图案的边缘都能看见无数次抚摸的痕迹。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心中明悟。 一文一武,珠联璧合。 “这狼头,是只有黑虎双璧才能使用的图案吧?” “没错,”杜子卿望着那枚他不知绣过多少次又抚摸过多少次的图案,“不同级别的暗桩使用不同野兽的图案代表各自的身份,如牛羊马之类。” “最低等级的是黑羊,最高等级是……” 说到这里,杜子卿不知为何沉默了。 “怎么了?”嬴抱月蹙眉,“最高等级应该就是狼吧?” 按理说黑虎军的代表图案应该是黑虎,不过她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暗桩以狼为尊。 身份越是重要的暗桩越应该隐藏身份,将虎这样的图案待在身上实在有些危险。 西戎人以狼为尊,不少西戎人身上都会带有和狼有关的配饰,暗桩的顶点以狼这样最常见的图腾为配饰,反而能藏木于林,保护最重要两人的身份。 “一般来说,狼头的确是最高等级的暗饰。” 杜子卿沉默片刻后抬起头道,“但这是在国师大人过世后,才能这么算。” 一种诡异的预感忽然笼罩了嬴抱月的内心,“难道说……” “国师大人去世前,潜藏在西戎内的暗桩,并不只有我们这些人。”杜子卿目光深沉,“连国师大人自己,也来西戎当过暗桩。” 嬴抱月脊背发凉,她听说过这件事。 高阶修行者数量有限,不仅长城外需要他们,长城内当然也更加需要,像杜子卿这样隐姓埋名十几年当卧底的只是一部分。 在朝廷需要情报的时候,会派遣部分高阶修行者去长城外当临时的暗桩。 当然,这些人的身份以及这段经历都是绝对保密的。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在朝廷内担当重要职务的仙官或是天阶修行者,都会有临危受命被派出去的时候。 嬴抱月微微抿紧唇,暗桩和当过暗桩的人的身份最高级别的机密,她知道的也不多。 但是她知道最大的一个秘密。 那就是她师父也曾经伪装身份深入西戎调查过。但具体调查的内容,不管她怎么追问,师父都不曾告诉过她。 杜子卿的每一句话都满含深意,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注视着男人的眼睛。 “那师父在西戎的时候,也有属于自己的暗语和暗饰么?” “既然是暗桩,自然也遵循暗桩的规则,”杜子卿静静道。 嬴抱月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那代表师父她身份的图案,是什么?” 杜子卿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是麒麟。” 麒麟? 为什么? 嬴抱月原本以为师父会以蛇类的图案做代号,但仔细一想这和黑虎军不能用黑虎是一个道理,如果林书白用腾蛇的图案,这不是在暗示她和大秦有关系么? 为了避嫌用其他猛兽的图案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是麒麟? 在山海大陆上,麒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那就是勾陈。 勾陈也是守护着一个国家的神灵。某种意义上,祂可以说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八兽神。 勾陈是中唐的神灵。 嬴抱月微微攥紧手指,她的师父,为什么会使用中唐的神灵做自己的代号?有什么深意吗?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嬴抱月定了定神,压着心中不安的情绪问道,“这麒麟的图案,只有师父她一人使用吗?” 杜子卿的目光复杂起来,“我原本以为如此。”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 嬴抱月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杜子卿,”这一瞬间,嬴抱月听见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你在城破前传递的那封雁书,上面刻着的,是什么野兽的图案?” “您恐怕已经猜到了。” 杜子卿直直望着嬴抱月的眼睛,“是麒麟。” 原来,是这样。 嬴抱月全都明白了。 杜子卿的确不敢打开那封雁书。 他也的确没有资格打开那封雁书。 杜子卿收到的那封雁书上所刻的暗饰是麒麟,也就是说写这封信的人在暗桩内部的地位,和她师父相仿。 和她师父地位相仿的暗桩啊。 无数复杂的情绪和猜测充斥着嬴抱月的内心,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杜子卿,你们暗桩的这些暗饰,是否能够伪造?” 杜子卿沉默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她安静地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如她的内心。 他知道嬴抱月在猜什么,正如他自己当年也希望是那样。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 “应该,不能。” 杜子卿一字一顿道,“殿下,你仔细看我衣襟上的这枚图案,那上面每一个针脚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每一个暗桩都是经过特殊的训练,即便是我,都无法复制其他人的暗饰,比如策凌。” 嬴抱月明白了,暗桩的这些暗饰其实就是类似于古代版的防伪水印,如此复杂独特的花纹,伪造的难度极大。 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少司命殿下,即便我会认错,如果那枚暗饰真的是伪造的,真的能瞒过国师大人的眼睛吗?” 不能。 她师父作为暗桩们的缔造者,不可能连暗语的真伪都无法分辨。 “会不会是有人,盗取了其他人的暗饰?” “那也不可能,”杜子卿垂下眼睫,“我们暗桩经过的第一项训练,就是在自己死前,定要毁掉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他会在衣襟深处留有这幅图案,是因为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咽气之时,他会选择自爆,哪怕死无全尸,也会毁掉一切。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 “你将那封雁书,传给了我师父?” 杜子卿咬紧了牙关,骨节咯吱作响,“没错。” 再然后的事,嬴抱月已经知道了。 “师父……去见了那封雁书的主人?” 第三百七十七章 碰面 杜子卿脖子上青筋根根鼓起,咬着牙,像是在咬着自己的心。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浸泡在悔恨里。 “是,”他低低地应声道。 “我将这封雁书原封不动地传给了国师大人。随后我接到了国师大人的回信,让我将传信的人带到永夜长城外的魔鬼林中,和她见面。” “让你带?” 嬴抱月愣了愣神,倏然明白了为什么黑虎军中暗桩传递消息要经过黑虎双璧之手。 西戎草原幅员广阔,暗桩遍布四处,各自之间距离极远。 境界较低的暗桩没有日行千里的能力,如果只是传信没有什么影响,却几乎不可能见面。普通人如果想要快速且长距离地移动,必须要借助高阶修行者的力量。 “确切的说,不是让我带,而是让策凌来带。” 杜子卿叹了口气。 黑虎双璧是两个人共用一个名字,在西戎草原上,他和策凌二人共为一体。大司命下命令,向来也都是同时下给他们两人,由他们两人再各自决定各自的分工。 “我境界低微,做不了什么,”杜子卿平静道,“但殿下你应该见过策凌了吧?他和我不一样。” 杜子卿的语气中满是骄傲。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他藏得很深。” 她第一次见到百里策凌的时候,完全没察觉到他是个修行者,更别提观察出他的境界。 “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了,”杜子卿肿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殿下,策凌他可是天阶。” “天阶?” 在一边安静地听着的姬嘉树惊的忍不住出声,“你说那个马奴?他居然是天阶?” 杜子卿瞟了他一眼,“怎么?瞧不起马奴?” “当然不是,”姬嘉树语无伦次道,“我只是没想到天阶能一直不被人察觉……” 修行者天生卓尔不群,伪装成低贱的马奴还能不被人察觉到分毫马脚,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嬴抱月明白姬嘉树的意思,事实上百里策凌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不可思议。 他离谱的不仅仅是隐藏境界,而是十年如一日的隐藏境界。 每个国家的守护者都会在国家的边缘设下阵法,专门防备高阶修行者入境,首当其冲提防的就是天阶。 就像当初李稷进入南楚的时候姬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一样,有天阶修行者入境本国国师没有察觉的话,那是本国国师的失职。 要知道西戎的国师,可是那个云中君。 云中君再想放长线钓大鱼,也不可能容忍一个他国的天阶一直待在西戎本土上。 百里策凌身为天阶修行者,在云中君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地潜藏了十数年之久。 这般成就,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嬴抱月终于理解为什么杜子卿提到百里策凌的时候,会露出那么全然信任甚至有点得意的笑容了。 “他的确很厉害,”嬴抱月望着眼前遍体鳞伤的男人,轻声道,“所以你宁肯自己被抓,也要保住他?” 杜子卿眸光闪了闪,视线往下躲闪了一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知在怎么就暴露了。” “不,不是你,”嬴抱月深深望着他,“禅院这么大费周章,不是为了抓你,而是为了百里将军吧?” 杜子卿当然有问题,但他的身份是摆在明面上的,作为他国使节被扣在丁零放羊,沟通外国也实属正常。 杜子卿一家本来就一直生活在白狼王的监视下,如果白狼王真的怀疑他,想抓早抓了。 这一次禅院突然抓捕杜子卿,不是为了他,而是察觉到了他背后百里策凌的存在。 至于百里策凌为什么会暴露…… 嬴抱月咬紧唇,她隐隐觉得,恐怕和她有关。 “殿下,和策凌比起来,我这条老命并不值钱,”杜子卿端详着嬴抱月的神情,哑着嗓子道,“我们还是继续说国师大人那日发生的事吧。” 他之前一直占着黑虎双璧的位置苟且偷生,不过是因为他年纪比策凌大,认识的暗语和暗桩多,来西戎的时间最早,暗桩里很多事还需要他的指导。 但真的比能力,十个他也比不上一个策凌。 这些年来,策凌身为马奴卧薪尝胆,对于西戎的事务已经极为熟稔,即便没有他在一边帮衬也已不会有什么影响。 对于他们筹谋已久的大业而言,百里策凌是必须的。至于他这个老羊倌,已经没有那个必要存在。 “住口。” 嬴抱月的一声叱喝出乎杜子卿的意料,他微微睁大眼睛。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名少女生气的模样。 嬴抱月眉毛竖起,清凌凌的双眼里满是冷意。 杜子卿一时看的怔住。 不得不说,真的很像啊。 像到,他一样就看出眼前的女子动了真火。 就为了他不值一提的一句话? “这种自轻自贱的话不用再提,”嬴抱月知道对方心结未解,只澹澹道,“师父派你来这,想必不是为了让你将责任都推到其他人身上。” 杜子卿苦笑,“您说的对。” 如果牺牲他一人能保住更重要的人,他没什么不能放弃的。 但他知道,他这种话只能放在心里,说出来必定不会被面前女子所容。 因为这名少女,和他曾经效忠的那位主君是同样的人物。 “我们继续说回那天发生的事,”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最终是百里将军将那个传递雁书的暗桩带到了师父面前?” 百里策凌见过那个人? “不,”杜子卿神情有些异样,“只是本来应该如此。” 遇到这种暗桩要见国师大人的情况,历来都是百里策凌负责带人。 “我收到国师大人的传信后,就通过情报网传书给那名写信人,通知他第二天晚上在一处秘密地点等人来接他去永夜长城,结果……” 嬴抱月眯起眼睛,“那人没来?” 杜子卿点点头。 “我和策凌觉得有些不对劲,就一起赶到了长城外。” “我们一到了城外,就立马着手和驻扎在长城上的明双璧联系,结果那两人告诉我们,国师大人出去了。” 嬴抱月心中一紧,“去干什么?” 杜子卿的语气沉了下来。 “明双璧说,国师大人去见西戎草原来的暗桩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怀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见杜子卿亲口说出自己猜测出的事实之时,嬴抱月心脏还是狠狠的揪紧了。 “师父她,去见了他?” “即便不是你们领去的,却单独去见了那个人?” 即便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嬴抱月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连杜子卿和百里策凌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她身经百战的师父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明明情报网需要通过黑虎双璧传递,那名暗桩却绕过杜子卿二人单独前往永夜长城,一切都透露着一股诡异。 更可怕的是,面对这样的不速之客,林书白不仅没有拒绝,还选择孤身一人去见。 “你们见到明双璧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没有陪在师父身边?”嬴抱月的声音有些艰难。 “没错,”杜子卿深吸一口气,“听那两人说,国师大人一开始听见有马奴来访的时候原本准备让他们两人中的一人去接待,结果看见那个人带来的信物之后,忽然变了主意,勒令他们两人留在城上,自己出去了。” “等等,”嬴抱月大脑忽然有些跟不上,“你说马奴?” “没错,”杜子卿舔了舔干裂的唇,“殿下,那名暗桩的伪装身份,是个马奴。” 马奴…… 嬴抱月大脑一片空白,“难道说百里将军是因为这个才伪装成……” “没错,”杜子卿深深地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策凌原本隐藏在西戎的身份,并不是马奴。” 虽然也不算什么是什么高贵的身份,但至少不是奴隶。马奴在西戎奴隶之中地位都最为低贱,百里策凌身为黑虎双璧,原本不用那么糟践自己。 但七年前的那一天,他们两人在长城下亲眼看着自己主君逝去,什么都没做到。 自那一天开始,百里策凌就变了。 “策凌他原本的伪装身份,是一位落魄贵族的私生子,”杜子卿轻声道。 暗桩们并非都只潜藏在最底层,混入贵族中反而更好收集情报。百里策凌本身拥有贵族血统,长得又气宇轩昂,林书白原本将他安插进了西戎的底层贵族之中。 在林书白去世后,百里策凌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头发,自愿成为了一名马奴,每人在牲畜的粪便和主人的皮鞭中打滚。 百里策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那个人。 七年前,那个改变了一切的马奴。 听完杜子卿简短的叙述,嬴抱月脑海中一时间涌动起太多思绪,轻声问道,“那你们没有找到那名马奴?” 杜子卿摇头,咬着牙道,“抱歉,殿下,是我等没用。” 事到如今不是责怪谁的时候。 “等等,一名马奴是如何将消息传到师父面前的?” 嬴抱月觉得十分不对劲,问道,“当时接待他的人是谁?“ 黑虎军驻扎在长城上,内外都有重重把守。她师父贵为大司命,岂是谁想见就见的? 一介马奴,到底是怎么冲破层层封锁来到她师父面前的? “据明双璧两人所说,那个人是突然出现在营帐前的,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闯进来的。” “突然?”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那个人的境界想必很高。 结合之前杜子卿所说的那人没有被天阶修行者所带就自己来到了长城边,嬴抱月推测此人的境界至少在等阶五以上。 甚至可能是一个天阶。 只是这又涉及到另一个矛盾。 能成为高阶修行者的人必然不是天生的奴隶,为什么那个人要伪装成马奴和师父相见? 马奴这个身份,对她师父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嬴抱月脑中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却又无法确定,心中乱糟糟的,她强压着心绪问道,“那人只是到了营帐前,可他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那个人没有进去,”杜子卿摇头,“只是托卫兵将他带来的信物送了进去。” “按照那个人的话说,国师大人见到信物就会见他了。” “不对,”嬴抱月目光冷峻,“卫兵不可能将信物随便就呈送到师父面前。” 黑虎军军纪严明,即便是拿着信物的天阶,也不可能随便突破黑虎军的守备。卫兵也不可能将什么东西都带到她师父面前,万一是什么诅咒之物呢? 杜子卿苦笑,“您果然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和百里策凌一开始听见明双璧所说后,也提出了质疑,随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是国师大人传音出来,让卫兵将那人的信物呈送了上来。” “师父她自己说的?” 嬴抱月心情起伏不已,这么看来她师父应该是坐在帐中感受到了外面那个人的气息,已经多少判断出了此人的身份。 难道说那个暗桩是师父的熟人? 嬴抱月心中的感觉愈发不好了,“然后呢?明双璧有说那人拿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信物吗?” 她师父虽然不算多疑之人,但绝对足够谨慎。 那件信物不是让那个人来见她,而是让师父选择出去见那个人。 这绝不是一般的信任能够达到。 “那件信物到底长什么样,他们两人也没看见,”杜子卿眉头紧锁,“据说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国师大人只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随后就关上了匣子揣进了怀中,连声问那人在哪。” “卫兵说那个人去往魔鬼林的位置了,国师大人就追了出去,临走前还勒令明双璧二人不能跟随。” “勒令……不准跟随?” 嬴抱月闻言愣住。 令她师父一眼色变的信物,还看完就合上,显然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再加上不允许随从跟随的命令,所有的一切都透露出一个信号。 她的师父,是在保护那个人的身份。 能以麒麟来代表自己的身份,来自前秦,境界极高,气息熟悉,还能让她师父不惜一切保护的人。 这个人,会是谁呢? 又能是谁呢? 嬴抱月呆呆站立在寂静的地牢之中,整个人像晕船一样,被自己内心的那个猜测震惊得头重脚轻。 “抱月,你还好吗?” 姬嘉树上前一步扶住她,担心地问道。 嬴抱月整个人像是醉酒了一般,忽然猛地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腕,“嘉树,你相信吗?” 姬嘉树被她的举动一惊,“相信什么?” 嬴抱月凝望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相信,已死之人会死而复生。”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其人 姬嘉树望着眼前少女的眼睛,这双眼睛永远如初见时那么美丽,清澈见底又难掩光华。 他第一次见面时就被深深惊艳到,那时他就在想,到底是怎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女拥有这样一双的眼睛? 前秦王室是何德何能,能在深宫之中养出这样一位公主? 然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现在的他终于明白,前秦王室根本就不配拥有这样的公主。这本就不是区区一国公主的经历能拥有的目光,他眼前这双美丽的眼睛甚至曾经不属于尘世。 “我原本不信,”姬嘉树声音干涩,“但是抱月,是你让我相信了。” 那个他只曾在故事里听过的人,那个曾经连他父辈都无法逾越的修行者中的高山,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 嬴抱月手指紧紧攥紧姬嘉树的肩膀。 “你说的没错,”她低下头,轻声道,“凡事有一就有二。” 她能够死而复生,为什么别人就不可以呢? 更何况这世上和神灵最为贴近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 能以麒麟来代表自己的身份,来自前秦,境界极高,气息熟悉,还能让她师父不惜一切保护的人。 这样的人,她只能想到一个。 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殿下,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杜子卿观察着嬴抱月的脸色,神情凝重,“你难道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他说完又立即改口,“你是知道那个人会是谁么?” 少司命死于大司命逝世前,她不可能知道害死大司命的人是谁。但她毕竟是林书白生前离得最近的人,更是同样跻身于八人神之中的神女,更了解什么样的人能够将林书白叫出来。 “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人,”嬴抱月眉头紧锁,“只是还是不太对劲。” 那个人和她死于同一年。 她没有自己死前一年的记忆,当然也就没有那个人死时的记忆。 就算她有,那个时候她已经远离了皇宫,不可能知道那个人死时的细节。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死前发生了什么,她通通不知道。 就算他是自然死亡也并不令人奇怪。毕竟皇帝根本不是什么能令人长寿的职业,那个人还一味地服食丹药,完全不听劝。 越是执着于追求长生,越是反而会导致自身的毁灭。 但作为大秦王朝的主人,那个人在临死前,应该是没有离开过阿房宫的。 “楚彦,”嬴抱月忽然低声问道,“你们禅院,建立多久了?” 楚彦原本正在神游,听见这话一愣,“你问这作甚?大概少说也有十五六年了吧?” 十五六年。 嬴抱月低头沉思,算上打出名号还需要几年,禅院和云中君出现的时间只会比这早不会比这晚。 也就是说,禅院诞生的时间居然几乎和大秦当初建国的时间相当。 嬴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就在刚刚她心中其实浮生了一个疯狂的猜测。 那就是太祖皇帝嬴帝和云中君,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这个想法乍现之时,她自己先吓了一跳,但细想下来居然从这疯狂的猜测中看出了几分合理。 说来荒唐,但嬴帝和云中君还真有几分相似。 比如擅长利用兽神,比如擅长阵法和诅咒。 如果那个叫她师父出来的暗桩是太祖皇帝也是云中君,这两个最可怕的身份结合起来,真的足以置她的师父于死地。 嬴抱月嵴背发凉。 这是个细思极恐的猜测,但只要仔细推敲禅院和云中君出现的时间,却又能发现破绽。 禅院、云中君和大秦王朝几乎诞生于相同的时间,嬴帝再怎么英明神武,也不可能会分身之术,既在西戎当国师,又在大秦当皇帝吧? 可如果那天叫她师父出来的暗桩是嬴帝不是云中君,就很难解释西戎人发动攻击的时机。 她师父的死其实是三重因素造成的。一是不明原因的虚弱,根据孟诗和万流云的回忆,在到达永夜长城前,她师父的身体就已经有了一定的损伤,看上去有元气大伤的迹象;二是在见完暗桩后受到的损伤,在登上城头前,她师父已经和高手发生过一场战斗,很可能遭到了暗算;三是之后西戎骑兵导致城破的进攻,她师父最终在绝境中选择了化为灵壁。 这三重原因,除了第一重至今原因不明外,第二重和第三重衔接的时机过于紧密,几乎不可能是巧合。 那个暗桩是配合着西戎人进攻长城的节奏,给予了她师父重创。 也就是说那个人不可能和西戎人没有勾结。 如果这人是嬴帝,嬴抱月完全无法理解他这么做的目的。 就算嬴帝真吃丹药把脑子吃出了问题,也不至于如此。 和西戎人联手暗算自己的国师,他为了什么?为了让自己的子子孙孙死得更快吗? 嬴抱月不愿再往下深想。 嬴帝在八年前已经死了,和她一起死了。 如果假设他死而复生,那么一切就都乱了。 而且一旦此事为真,这背后隐藏着的黑暗太过深重,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现在这个阶段嬴抱月还是更倾向于那个暗桩是西戎的人,和云中君有关系。 但与此同时嬴抱月注意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内心的某个角落,宁肯愿意相信那个暗桩是云中君也不愿相信那人是嬴帝。 “殿下?” 杜子卿的声音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子卿,你在西戎这么多年,知道云中君这个人的底细么?” “云中君?” 杜子卿一愣,“你是怀疑那名暗桩和禅院有关系?” “没错,”嬴抱月额首。 杜子卿眉头拧紧,“殿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种种迹象都指向大秦内部出现的叛徒,嬴抱月不愿怀疑自己人的心情他能理解,但不能什么事都往禅院身上推吧? “不管那个暗桩是秦人还是西戎人,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个人和西戎人有勾结,”嬴抱月眯起眼睛,“如果那人真是天阶,那么他很可能见过云中君。” 天阶水平的叛徒,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招降的。 嬴抱月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地狱,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云中君,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 …… “云中君,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就在千里之外,有一个人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李稷站在阿房宫外,凝望着月光下的城墙,声音冷凝。 “云中君,在哪?” 第三百八十章 秦宫 “我们的人还没查到,”站在李稷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耸耸肩,“不过应该快了。” “最近王宫里出了不少怪事,”中年男人捋着胡须道,“西戎国师最近行事有些太急,应该快露出马脚了。” “明明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李稷侧目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看来你们在这宫中安插的人手不少啊。” “那不是我们安插的,”中年男人站在静静望着眼前高耸的城墙,轻声道,“而是本就在这座宫墙里的人。” 李稷一怔,沉默片刻后道,“也是。” 这个男人侍奉的主君,曾经是这座宫墙内的主宰之一,甚至差点成为这座宫城的女主人。 她的势力自然在这个地方盘根错节,即便身殒多年依然影响力不减。 对于这群人而言,回前秦就像回他们的老家一般。进出这座宫城,更是小菜一碟。 李稷唯一不明白,只有一点。 “既然阁下对这座宫城里的消息了如指掌,那么为什么要和我同行呢?” 李稷原本以为这个人是需要天阶修行者的力量帮助自己的势力进入阿房宫,才在永夜长城附近提出要和他结伴同行。 结果一路走来,李稷发现反而是此人对他帮助良多,他甚至一直在依赖这个人所给的情报。 这个人根本就是刻意在帮他。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李稷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中年男人的侧脸,终于唤出了此人的姓名。 “钱大人。” 钱伯方回头看了他一眼,将手拢进袖子里,“谁在帮你?” 他淡淡道,“我不过是帮朋友来王宫找个弟弟,和你搭伴顺路罢了。” “用我们将军的话说,这叫搭顺风车,”钱伯方一脸轻松道,“如果没天阶带我,我可没那个本事那么快从永夜长城赶到这里。” “顺路么?”李稷目光凝重,“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你们调查到的情报告诉我?” 有关云中君的情报几乎都是冒人人命风险得来的。 “这不是各取所需么?”钱伯方淡淡道,“我搭了你的车,自然要付车钱。” “我们山海居人从不欠账,”他打了个呵欠,“有关云中君的情报,就是我们山海居付给你的车钱。” “山海居……” 李稷目光微凝,眼前浮现出这三天来发生的一切。 从沙城的地底出来后,他并未见到淳于夜的人影。淳于夜的气息一直都在高速移动,几乎将天阶修行者的移动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李稷甚至怀疑是不是白犬神又上了淳于夜的身,那家伙才能移动的这么快。总之他循着气息一路追踪,一直到追踪到了山海关城外,淳于夜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极为突兀。 加上手腕上腾蛇神的诅咒不断发出剧痛,他那个时候简直怀疑淳于夜是不是被腾蛇神给转移了。 就在他站在山海关城外怀疑自我之时,身边忽然响起一个惊讶的女声。 “昭华君?你怎么回来了?找到公主殿下了吗?其他人呢?” 他抬起头,发现万流云骑着马停在他身边,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在西戎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大梦。再次见到山海居和流云楼的人,坐在熟悉的厅堂里,面对无数双打量的眼睛,李稷甚至不知该如何讲起。 他本就不善言辞,再加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形迹可疑。 嬴抱月等人不知去向,唯独他一溜烟跑了回来,怎么看怎么奇怪。再加上腾蛇那个将人从狼背山直接转移到异地的诅咒更是说都说不清楚,李稷原本已经做好了被万流云等人误解并攻击的准备。 却不曾想,他只是简要地说了下嬴抱月带着姬嘉树等人去了禅院,他因个人的私事要找淳于夜和云中君之时,万流云和后面赶来的钱伯方就不再追问,甚至也没有再关心嬴抱月的安危。 “鬼华君的话,城内的探子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万流云用指节叩击着桌面,“但今日城外的确有异常的气息流动,我本来也是察觉到不对劲才出城去查看。” 她原本以为是灵壁出了异常,检查完后回来却发现了呆立在城门处的李稷。 “淳于夜很可能只是经过了山海关,如何气息彻底消失了,那倒是不好找,”钱伯方沉吟道。 “不过云中君在哪,我也许能够查到。” 李稷找淳于夜本就是为了追寻他背后的云中君,听到钱伯方的话,他自然立即追问。 “云中君在……前秦?” 之前他听嬴抱月说过,云中君不在西戎本土上,很可能去了别的地方,她怀疑那个人是去了前秦。 嬴抱月的怀疑依旧是那么准。 “没错,”钱伯方肯定了推测,“他不仅在前秦,还在前秦都城贵阳。” “只不过他具体躲在在哪里,还有待调查。” 这也比他漫无目的去找要好。 秦都贵阳。 地点一下子缩小了这么多,李稷没有不去的道理。 他当即决定立即赶赴贵阳,就在他起身准备走的瞬间,一只大手抓住了他。 “等等,昭华君,我和你一起去。我正好要去贵阳找一个人。” 说话的正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钱伯方。 钱伯方作为山海居的老板,什么人需要他亲自去找? 李稷顿时愣了愣神。 万流云兀自坐在一边,没有半点要反对的意思。李稷看了她两眼,答应了下来。 随后他和钱伯方就上了路。 两人路上一直没有休息,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赶到了贵阳。 就在路途中,钱伯方收到了进一步的情报,说云中君不仅在贵阳城,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人很可能就在阿房宫中,与前秦王嬴晗日仅仅一墙之隔。 当时收到这个消息,他们两人都极为震惊。 毕竟即便现前秦王昏庸,但阿房宫到底是太祖皇帝建的宫城,内里有无数针对异族的阵法陷阱供嬴晗日保命。 在这种情况下,西戎的国师却不仅能进阿房宫,甚至能长年累月地呆在这里面。 这一切,到底是阵法太弱了,还是云中君太强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千金 “本来以为是收集情报的人弄错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呼啸的夜风中,钱伯方注视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宫城,感慨地开口。 “我才离开没几日,没想到贵阳又是今非昔比。” 两人言谈之间,并非干站着什么都没做,而是趁着夜色在快速移动。 原本二人站在贵阳城外远山的山顶上,只是遥遥注视着贵阳城内的宫城,但就在李稷回忆着这些天发生的事之时,他调动全身真元,足尖一点。 站在贵阳城城楼守城的一名年轻兵士只觉得鼻尖掠过一阵清风,昏昏欲睡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嘶。” “喂,你小子不会睡着了吧?”站在他一步开外的一名老兵瞥了过来,大声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将后背挺得更笔直了一些,“要是被校尉发现了,小心你的脑袋!” 年轻士兵扫了一眼老兵胡子上沾着的口水,不满地都囔了一声,“这个点校尉早醉死过去了。” 他刚开始还会被这群老家伙的恐吓给吓住,可守城守久了他就明白了,他们的顶头上司宁肯把夜晚和军饷都耗在千金阁里,也不会屈尊到这城楼上看一眼。 至于守不守得住城,国都自有高人坐镇,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小卒担心。 “这城池的守卫,真是有如纸湖一般。比我上次来时还要差劲。” 咯噔一声,李稷的靴子轻轻落在城墙内,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高墙,澹澹道,“秦王这么不怕死么?” “那倒不是,那家伙怕死的很。” 钱伯方被李稷夹在腋下,刚刚李稷登墙动作太快顶到了他的肋骨,他咳嗽了两声道,“城墙守卫的确一般,不过这地方向来如此。” 嬴晗日是个目光短浅的君王。比起在外面层层布防,为宫城准备好几层壁垒,他更倾向于将精兵强将都搁在自己身边,所以即便贵阳贵为国都,守城的兵士大多是一群草包。 但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了,从他的角度来看,倒也没觉得变得更差了。 李稷觉得比他上次来的时候要弱,会不会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 “昭华君,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守城的兵士变弱,而是你变强了?” 钱伯方揉着隐隐作痛的肋骨,眼前浮现出李稷刚刚没有借助任何外力或绳索就直接登墙而上,瞬间攀上十几丈高墙的画面,眯了眯眼睛,“你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天阶吧?” 李稷一怔,“那倒是。” “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等阶四。” 李稷的目光复杂起来,和赵光同行的时光还历历在目,但他却已经变了一个样子。 钱伯方闻言感慨不已。 他见过的天阶虽然不多,但见过不止一个。 李稷在这一路上展露出的能力已不仅是强大,而是达到了异常的程度。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此人就快要超过等阶三的范畴,到达另一个境界了。 钱伯方望着李稷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防备。 此人本来就强大的可怕,能力提升的速度还如此骇人,如果此人以后成为他们的敌人,那后果不堪设想。 “好了,我们继续出发吧。” 李稷能察觉到钱伯方的目光,但他无心在意,只是望着前方街道内的灯火,目光有些冰冷。 “接下来去哪?” 钱伯方的目光锐利起来,指向灯火中的一个方向。 李稷夹起他,两人再次消失在夜色里。 “咦?” 就在两人消失后,一个站在卖灯笼的小贩站在原地,呆呆望着眼前的空地。 “刚刚有什么人在说话吗?” …… …… 贵阳城夜里街道上的人少了不少,但最热闹的一条街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飞涨的米价和苛捐杂税并不会影响那些钱权在手的人的生活。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脂粉酒气里,一众歌姬在半空中挥舞的的红袖忽然飘荡了一下。 “哟,哪位公子荷包里吹来的香风啊,闻着怪清冷的。” 女子娇滴滴的笑声回荡在身后。 卡哒一声,李稷脚底一只靴子轻轻踩上天台的扶手。 “喂喂喂,你小心一点,别摔下去了!” 钱伯方浑身僵硬,不敢往下看,看了怕自己脑袋发晕。要知道李稷可不是踩在一般的栏杆上,这人可是踩在十几层楼外的栏杆上! 李稷却像是丝毫意识不到一般,依旧气息清澹,足尖一点,轻盈落地,携着他落到天台内。 “你说的顶阁,是这里?” “没、没错。” 钱伯方的心脏险些跳出来,被放到地上喘匀了气,望着眼前黑洞洞的阁楼,目光有些复杂。 “看来常包这间上房的贵人,并没有来啊。” “贵人?” 李稷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一只手指在栏杆上拂过,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淳于夜来过这里?” 钱伯方有些意外,“看来你们还真是命定的对手。” “虽然这情报是马后炮了,”他望着眼前的阁楼,目光阴郁,“这座酒楼叫作千金阁,是贵阳最为奢华的酒楼。” “看得出来,”李稷澹澹道,“背后有朝廷撑腰吧?” 山海居能做那么大,和山海居背后东家是少司命不无关系,而这座酒楼能驱逐掉山海居在都城内独大,其主人的背景自然不容小觑。 “这座酒楼有两个主人,”钱伯方轻声道,“一个是朝内三公的亲戚,另外一个则是禅院。” “禅院?” 李稷愣住,饶是他也没料到会在离阿房宫这么近的地方听到禅院的名字。他原本以为淳于夜只是曾在此地歇脚。 “哪怕是山海居的人,也没彻底摸清这座酒楼的底细。” 钱伯方目光沉沉,“所以这件事一半是情报,一半是我的猜测。” “这座酒楼,至少这间上房,曾经是禅院设在大秦的分堂。淳于夜、乌禅胥和乌禅闾,都曾在这地方处理过事务。” “分堂……” 李稷勐地回头,看向栏杆外的夜空。 这座酒楼就位于前秦王宫侧门正对的大街上,距离宫门几百丈远,不算近也不算远。 但这座酒楼非常高,他们身处的这间房间是千金阁的最顶层。 站在这一层的天台上,整个阿房宫都一览无余。 第三百八十二章 生意 禅院在前秦的分堂就安插在阿房宫外。 这样离谱的消息如果放在以前,还在东吴的自己听到,大概会震惊的无以复加吧。 李稷甚至能够想到赵光听见这个消息时瞠目结舌的表情。 也不知道陪着姬安歌等人待在狼背山下的赵光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李稷伸手攥住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臂,咬紧了牙关。 这个时候,他充分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孤身一人。 “禅院的分堂居然安插在离宫城这么近的地方,”李稷抬头看向不远处月色下一览无余的阿房宫,轻声道,“这个国家,已经结束了啊。” “早就结束了。” 钱伯方目光阴郁地注视着夜色下的宫殿,“早在七年前,就完蛋了。” 所谓前秦,只是一个被怪物操纵着的大秦的尸体。 因为曾经的外壳过于庞大,即便只剩下了尸体也勉强能保持一个国家的外壳罢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地方是禅院的分堂的?” 李稷打量着身后早已人去楼空的房间,除了砖缝里的一些很难发现的干枯血迹和酒渍,真的很难发现西戎人曾经存在的痕迹。 如果不是他对淳于夜的气息实在是太过熟悉,恐怕也难以察觉这个地方和淳于夜有关系。 “我们发现这里大概也就一个多月前,”钱伯方深吸一口气,“发现这个地方,并不是我们的本事。” 禅院在长城内六国安插有人手一事山海居早就知道的,他们也一直在找禅院的据点。但饶是钱伯方也没想不到淳于夜居然如此大胆,将禅院的据点就大喇喇地安插在贵阳城最大的酒楼内。 “只能说禅院实在是深谙灯下黑的道理,”钱伯方沉声道,“再加上贵阳不是我们山海居主要活动的地方,一直有所疏忽。” 真要说起来,他们这些银蝉卫在前秦都是见不得光的通缉犯。贵阳城作为国都,几年前到处都还贴的有银蝉卫和黑虎军的通缉令在。所以山海居从很早以前就撤出了贵阳城,千金阁也因此才得到机会在贵阳城内一家独大,成为所谓第一酒楼。 “我们一直以来为了自保,对于贵阳城内情报的收取都有所不足,也就忽略了这个地方。”钱伯方叹了口气,十分痛恨自己这些年来的疏忽。 “那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来调查这里?”李稷问道。 钱伯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有一个人,让我们去调查。” 李稷心脏咚的跳了一声,微微垂下视线,“是抱月?” “没错,”钱伯方坦然道,“就在东吴与殿下重逢后,殿下告诉我们,让我们去查下贵阳城内规模较大且和朝廷官员有关联的酒楼。” 只是嬴抱月的本意一开始并不是让他们调查禅院的据点。 钱伯方目光有些复杂,嬴抱月一开始让他们调查,是为了查明当初是什么人将前秦公主偷运出宫的。 在东吴重新见到嬴抱月,在得知她重生的经历时,他受到了全身心的震撼,同时也感到了冰冷刺骨的恐惧。 居然有人能将嫡亲的公主从阿房宫中不惊动一个人的搬运出来,这背后到底藏有多少黑暗,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而这样的人,或者说这样一股势力至今未暴露,依旧猖獗在这世间,更是令人觉得无比恐怖。 想要对公主下手,宫内如果没有内应绝对做不到,所以嬴抱月让他们调查和朝廷大员有关联的地方可以理解。只是为什么是酒楼,钱伯方一开始也有所疑问。 “我在被搬运的过程中,依稀闻到了酒味。” 当时坐在窗边的少女回过头来,轻声道,“我还隐约听见了酒楼嘈杂的声音。” 这些都是残留在嬴抱月身体里的记忆。如果是原本的那位小公主,以她的阅历应该是分辨不出来那些声音和味道的吧。 只是当时那群杀害公主的人没有想到,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唤醒了另一个灵魂。 “我们按照公主殿下给的线索去调查了贵阳的所有酒楼,”钱伯方道,“另外除了公主殿下给的那些情报外,我们还重点调查了一个人。” “谁?”李稷蹙眉。 “一个你恐怕见过,但我还没见过的人,”钱伯方看了李稷一眼,“一品忠义侯,前秦大司马,归昌。” 归昌? 李稷目光有些恍惚,这是一个阔别有点久的名字。 他仿佛回到了当初站在树上,看着那个身无境界的少女张开双臂,站在面目可憎的男人面前保护着一对少男少女的画面。 前秦大司马,归昌。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一般。 “你们怎么会想起去调查他?” “一开始只是想报点小仇,”钱伯方淡淡道,“毕竟此人之前为难过殿下。” 嬴抱月不提,但他们这些下属可是记仇的。就算不弄死此人,他们至少也要让那狼心狗肺之徒付出代价。 但就在调查此人准备下手的过程中,钱伯方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件事。 “昭华君,你猜这千金阁背后的老板是谁吗?” 李稷皱了皱眉,“不会是归昌吧?” “不全是,”钱伯方冷冷道,“不过有他的份在,每月酒楼所得,会送给他一部分的分红。” 李稷也不知该不该感到意外,“那他算是大东家么?” “不,”钱伯方摇头,“真正拿大头的另有其人。” “是谁?”李稷有股不祥的预感。 归昌被封为了一品侯,又是朝廷三公之一,在前秦这个地界上算是贵无可贵了。能和大司马合伙做生意还让大司马只拿小头,那这酒楼真正的东家背景能有多大? 李稷眉头紧锁,“难道说,是前秦王?” 钱伯方一怔,笑了笑,“不愧是昭华君,真厉害。” 一猜就猜对了一半。 千金阁背后最大的股东,的确就是嬴晗日。 李稷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国之主居然与民争利,这个国家果然已经烂到根子上。 只是嬴晗日虽然贪婪,却不可能去亲自打理的酒楼的事务,归昌算是他的一大跑腿,但除了归昌之外,恐怕还有其他人。 “此事是不是还有朝廷其他三公的参与?” 写到前秦的事就感到很怀念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三章 次子 李稷没有忘记钱伯方刚刚才说过,千金阁背后隐藏的东家是朝廷三公的亲戚。 但根据现有的情报来看,有资格和前秦王和大司马联手做生意,这亲戚也不是亲戚。 所谓的亲戚只是个傀儡,真正做生意的恐怕是三公本人。 “按查出来的情报,这座酒楼背后的东家,是前秦大司徒的妻弟。” “大司徒?” 李稷闻言一怔。 长城内六国的官制沿用的是当初太祖皇帝嬴帝建立的三公九卿制。三公是朝廷内地位最尊显的三个官职,其中大司马掌握兵马,大司空管用人选官,大司徒则掌管中央钱粮,治理国计民生。 李稷不知该为这个国家感到悲哀还是同情。 握着一个国家钱袋子的最高官员,却带头与民争利,还帮着君王中饱私囊。 前秦这边的君臣关系实在是过于诡异,李稷简直不知该如何评价。 但也因为过于异常,让人捉摸不透。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官员贪腐。嬴晗日再昏庸至少还握有前秦这块土地,前秦君臣为什么要在自家门口要开这么一家酒楼,前秦王就这么缺钱吗? 不对。 如果此地只是嬴晗日归昌等人敛财的工具,淳于夜不会选这个地方做分堂。 李稷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钱大人,千金阁开了有多久了?” 钱伯方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至少有十二三年了。” 十二年,可嬴晗日登上王位才区区七年。 这座酒楼并非嬴晗日所建,而是他从什么人手上得到的。 李稷目光微沉,“这座酒楼原本的主人是谁?总不会是那位大司徒吧?” 如果前秦大司徒真是这座酒楼的主人,此人做生意被嬴晗日发现了,嬴晗日只会趁机将整座酒楼收入囊中,哪里需要和自己的臣子分利。 除非这些臣子本来就是他安排来跑腿的。 “昭华君,你还是那么敏锐,”钱伯方望向外面的灯火,“这座酒楼原本是皇次子的产业。” “皇……” 李稷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意识到钱伯方口中的“皇次子”是谁。毕竟“皇”这个字,太久没听到了。 “你是说二世皇帝?” “没错,”钱伯方澹澹道,“在开这座酒楼的时候,他只是皇次子。” 太祖皇帝嬴帝和其他君王不同,他并不热衷给自己的儿子封王爵。除了长子嬴苏默认是将来会是太子之外,次子嬴昊一直到成婚都没有获得类似郡王的爵位,宫内宫外只好一直称呼他为皇次子。 嬴昊不像兄长嬴苏那样有军中的职务,他直到成婚都没有什么正经的一官半职,除了宫中的供奉外,他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收入。 太祖皇帝不是没有给小儿子机会,但嬴昊为人乖戾又没本事,让他乖乖干活实在是难,还到处捅娄子,久而久之,太祖皇帝也就放弃了。 没有差事也就没有俸禄,朝内对皇次子阿谀奉承百般讨好的人也远少于兄长嬴苏。在这种情况下,喜好奢华的嬴昊也就逐渐想要给自己找点能赚钱的买卖。 于是就有了千金阁。 李稷听着钱伯方的介绍,只觉得无比讽刺。 “也就是说,这座酒楼还是二世皇帝传给他儿子的?”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还有皇帝老子传给儿子这个的。 “我们的人没找到证据,但我推测是如此。”钱伯方澹澹道,“大概是嬴晗日接手后,发现自己没那个本事管理,于是就拉了自己信任的两个大臣帮自己管,给他们发俸禄。” 这真是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地狱笑话。 “按你的话说,既然皇次子什么都干不好,怎么能开出这么大一间酒楼?” 李稷蹙紧眉头,他对嬴昊这个人了解的不多,但从身边人只言片语的描述上,他总觉得这个昙花一现的皇帝身上存在太多矛盾。 九年前,因为少司命在大殿上的公然行刺,让皇长子的死是皇次子造成一事传遍天下。 虽然太祖皇帝后来以极为强力的手腕压制了这些谣言,但这种皇家秘闻素来是封不住的。 安装最新版。】 无论是在野史还是在话本子中,皇长子嬴苏是在围猎中被嬴昊刺杀一事都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成了公认的事实。 但矛盾之处就在于此。 既然嬴昊是个什么都干不成的酒色废物,那他到底是哪来的本事谋害了皇长子? 无论是从本人的能力,身边人的能力,嬴昊都远远逊色于嬴苏。 更何况那是在有无数王公贵族参与的围猎之中,嬴苏身边自有无数护卫,怎么就能被皇次子的箭射中呢? 钱伯方望着李稷变幻的眼神,目光微深。 他知道李稷心中在怀疑什么。 作为嬴抱月身边的近臣,外人都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 嬴昊身上所涉及的谜团,远比外人能看到的水要深得多。 当年皇长子被谋害的事件里,最让钱伯方觉得胆寒的不是嬴昊这个凶手,而是太祖皇帝嬴帝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的态度。 同时,在这件事里还有一个人的态度,让钱伯方觉得害怕。 这是他埋在心中的秘密,从未和其他人说过。 那个人,就是林抱月。 因为嬴帝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当初几乎没人见到出事的现场,更没几个人能见到嬴苏的遗体。 事情过去了九年,当年唯一见过的现场的人里,只剩下了林抱月。 然而哪怕对他们这些贴身的近臣,林抱月却都不肯提起当时发生的事。 皇长子之死对所有银蝉卫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转折,他们不仅失去了自己国家的继承人,还失去了自己的主君。 林抱月为了杀一个嬴昊葬送了自己的前途,放弃了自己的所有,包括他们这些属下,却不肯和他们解释任何原因。 这件事也成了钱伯方心中的一个死结,至今未能解开。 “钱大人?” 钱伯方迟迟没能回答,气息更是发生了变化,李稷不禁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钱伯方回过神来,“只是想起了些往事。” “皇次子哪来的本事开酒楼,老夫也不知道,”他咳嗽了一声,“能在宫中活着长大,他身边大概还是有些有本事的人吧。” 李稷没再追究,问道,“那这个地方是怎么落到禅院手中的?” 第三百八十四章 旧地 “并非落到了禅院手中。” 钱伯方澹澹道,“这个房间,禅院的人也只是租用而已。” 他扫了一眼身后蒙上灰尘的摆设,“这个房间因为能够直接看到宫城,要想使用费用极高。从设立之初开始,除了嬴晗日、归昌等人来的时候,是并不会给其他客人使用的。” 本来顶层的阁楼就是为上位者所设,钱伯方推测此地原本是为了嬴晗日出宫玩乐准备的。 但自从五年前嬴晗日在出宫之时遭到刺杀后开始,嬴晗日就再也没出过阿房宫一步。 这个价值千金的房间,就此空置了下来。 但对于这间酒楼背后的经营者而言,白花花的银子显然比一个空房间更有价值。 “淳于夜他们之所以能使用这个地方,没有别的原因,”钱伯方深深看了李稷一眼,“只是给的足够多而已。” 他们之所以会注意到西戎人的存在,就是在调查之间酒楼的时候,这间酒楼曾经卸任的一个老酒保提起千金阁有一位极为尊贵的客人,每年只来一次,但每次都会住上半年左右。 李稷皱眉,“那个人是淳于夜?” “不清楚,只知道是位大豪客,”钱伯方道,“此人每次来的时候都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 “此人来之前,会有家丁来包下这间房间,此人的手下出手阔绰,结账必用金子。” “且不是用铸好的金锭,而是直接用金块,有时候还用金杯。” “金杯……” 李稷深深吐出一口气,“这的确是淳于夜的风格。” 淳于夜的领地上有金矿存在,从他遇见此人起,淳于夜局常常金杯不离手。 “这酒楼难道不核查客人的身份么?” “原本是有的,”钱伯方叹了口气,“但有钱能使鬼推磨。” “况且就算真去查了,你觉得区区一间酒楼,能查的出西戎探子的身份么?” 李稷无言以对。 整个前秦朝廷都没做到的事,一间酒肆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连阿房宫的高墙都挡不住西戎人的黑手,又母论一个小小的阁楼。 李稷凝望着栏杆外的宫城,心中苦笑。原本以为是多么大的阴谋,结果却这么简单。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知道了,”他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房间,澹澹道,“但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你带我来做什么?” 不会只是让他来瞻仰一下禅院弟子的故居吧? “带您来这,是想让您看看这地方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钱伯方耸肩,“毕竟天阶修行者的五感和一般人不同。” 他们找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禅院已经撤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残羹冷炙嘲弄着他们这些人的无能。 但他终究还是不甘心。 李稷静静凝望着屋内,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屋中唯一的一张矮榻边。 这张矮榻钱伯方自然也检查过多次了,什么都没发现,看到李稷的动作他紧张起来。 “您发现什么了么?” “没有,”李稷伸手摸上矮榻,缓缓抚摸着道,“淳于夜做事很小心,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钱伯方失望至极,叹了口气,“那走吧,我们进宫。” 按照嬴抱月的安排,他此行要找的人现在应该在宫里。 李稷点头起身,但就在抬手起身的过程中,他手臂忽然一僵。 “怎么了?” 钱伯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 李稷缓缓俯下身,坐上身边那张矮榻,身体缓缓往后仰。 就在后仰的过程中,他的动作一点点和脑内浮现的画面重合。 淳于夜坐在这张矮榻上,手上端着酒杯,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穿过栏杆最下层,看向一个方向。 就在刚刚起身的时候,李稷发现这间阁楼外栏杆最下层的缝隙居然正对着阿房宫的一个门。 那个门不是正门,而是一处极为狭窄的侧门。 李稷躺在矮榻上,搁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握紧。 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淳于夜躺在这张矮榻上,一直注视着这扇门。 …… …… “这间侧门只每日卯时时打开,是专门运送宫内的污物的。” 月色下,高大的宫墙上映出两个人影。 钱伯方站在墙根处,轻声道,“照你所说,鬼华君天天盯着这扇门做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大气不敢出。 只因他们已经进入整个前秦守备最森严的地方,阿房宫。 从千金阁的阁楼出来后,李稷带着他悄无声息地翻过城墙,绕过侍卫,悄悄潜入了阿房宫之中。 阿房宫钱伯方不是第一次进,但他还是第一次深夜偷偷进入。 “我不知道,”李稷不是第一次夜探阿房宫,胆子大了许多,他望着身后的那扇紧闭的侧门,“也许你们殿下当初就是通过这扇门被运出宫的。” 钱伯方被他说的毛骨悚然,看着站在宫墙下的男人,又有些感慨。 “要是放在太祖皇帝的时候,这宫里连一只苍蝇都放不进来,现在却能如此随便的进出。” 即便李稷是天阶,这也十分离谱。 钱伯方低哑地笑了一声,“如果有其他国家的天阶修行者想杀前秦王,岂不是轻而易举。” “那倒不一定,”李稷摇了摇头,“前秦王的身边,并非没有高手。” “你是说现在的那个国师?”钱伯方嘲讽地笑了一声,“楚高阳那家伙实力不如你,昭华君你大可放心。” 】 “楚高阳?”李稷目光闪了闪,“这是现在的前秦国师的名字?” 钱伯方点头,叹了口气,“这家伙看来真是一点名气没有。” 前秦已经没有等阶二的修行者,只勉强提拔了一位等阶三的仙官当了国师。 偏偏这位仙官在前秦的天阶修行者中也不算是强者。 倒并非嬴晗日不想找个能干的,而是大秦最强悍的修行者都集中在永夜长城,在黑虎军和银蝉卫之中。 偏偏这两支军队出身的人,是嬴晗日最想杀的人,根本不敢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他们。 “倒也不是完全没名气,”李稷澹澹道,“我之前知道他姓楚,不知道全名罢了。” “这人也不配被知道名姓,不过是个靠破境丹赌运气升上来的蛀虫罢了,”钱伯方还想说些什么,两认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惊讶的女声。 “钱大人?李公子?你们怎么会在这?” 李稷勐地回头。 第三百八十五章 女官 听到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李稷心中的震惊一时间无与伦比。 只因他事先丝毫没有察觉到来人的气息。 要知道他自从潜入阿房宫之后,一直高度警惕着四周,丝毫没有懈怠。上一次和赵光一起潜入阿房宫之时,是借助的义父给予的符咒隐匿了气息。这一次他自己已经成为了天阶,靠着自己隐匿气息进入,李稷本来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一举一动都十分谨慎, 不如说因为戒备着可能就潜伏在阿房宫中的云中君,他将浑身的真元都提升到了极致,一边注意着隐匿自己和钱伯方的气息,一边外放了部分真元探查四周。 方圆十里之内,哪怕是一只猫狗靠近他都能察觉。 除非靠近他们的人境界远高于他,并且刻意藏匿了气息。 可这样的人,在山海大陆上已经没有几个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之时,李稷脑海一片空白,第一反应是难道他们这就遇见了云中君不成? 但传入耳中的是个女子的声音。 难道说是嬴晗日那个身份不明的王后? 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李稷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声音他居然有些熟悉? 钱伯方的震惊不比李稷小,一时间如临大敌。 寂静空旷的宫墙之下,三个幽幽的人影倒映在青砖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就在二人僵硬地转过身来之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神情惊惶的宫女。 “你是……” 先反应过来的是钱伯方,他看着眼前作宫女打扮的女子,眨了眨眼睛,“姚女官?” “是,是我。” 姚女官僵硬地抓着手中的宫灯长柄,“钱大人,昭华君,许久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两人转身之时,她忽然头皮发麻,后背汗毛根根竖起。 李稷松开五指,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女官。 钱伯方松了口气,眼前的女子恐怕并不知道,她刚刚差点就命丧黄泉了。 就在李稷刚刚转身的一瞬间,身边至少环绕着五重杀气。 但这并非是李稷的问题,他也觉得很意外,明明眼前女子身上毫无修行者的气息,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走到他和李稷身后的? “昭、昭华君?” 姚女官望着眼前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李稷,头皮发麻,“您怎么了?” “没什么,”李稷打量着眼前看不出异常的中年女子,视线缓缓下移,落到姚女官的腰间。 那里和之前她呆在嬴抱月身边一样,挂着一枚半旧的荷包。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枚荷包有些眼熟。 “昭华君?” 姚女官心跳得越发的快,伸手不动声色地掩住腰边的荷包,“您不是和公主殿下在一起吗?为何会出现在宫里?” 她一开始看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呢。 李稷收回目光,轻声道,“我来前秦办点事。” “是吗?”姚女官声音有些僵硬。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李稷让她觉得十分可怕,远不如之前在嬴抱月身边见到时那般温和可亲。 “你呢?” 李稷静静地望着眼前宫人打扮的女子,“是抱月让你回宫的?” 说起来他之前第一次在阿房宫见到嬴抱月的时候,这名女官就陪在嬴抱月身边,一直贴身侍奉嬴抱月。 “是的,”姚女官低头道,“奴婢现在是王后娘娘的婢女。” “前秦王后的婢女?” 李稷怔了怔,“抱月让你在这里做什么?” “昭华君,请恕奴婢直言,”姚女官抬起眼,“您是在以什么身份问奴婢?” “身份?” 李稷一愣,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姚女官是嬴抱月的贴身宫女,她要做的事就是嬴抱月的私事,而他想过问嬴抱月的私事,他又是嬴抱月的什么人呢? “抱歉,是我僭越了。在下不该多问。” 李稷顿了顿,向面前的女子道歉。 姚女官眉心微蹙,神情有些失望。 李稷的反应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这让她不禁担心起远在西戎的嬴抱月。 “昭华君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来这里?”姚女官深吸一口气,“请问公主殿下可好?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殿下现在在哪里?” “她……” 面对这一连串的责问,李稷有些语塞。 “好了,阿姚,你放过他吧,”钱伯方察言观色,忽然出言打断,笑呵呵道,“昭华君此番来阿房宫,是为了帮自己报仇。即便现在不和殿下在一起了,他曾经也是殿下的朋友,你能帮上忙的,就帮一把吧。” “钱大人……” 姚女官意外地望了一眼钱伯方,对方朝她使了个眼色。 姚女官一愣,没再说什么。 离开嬴抱月回到阿房宫后,她和楼小楼向外传信都是通过山海居和钱伯方,她和钱伯方也由此熟稔了起来。 “既然钱大人这么说,奴婢明白了。” 姚女官低头一礼,“不知昭华君有什么需要奴婢帮忙的?” “唔,”钱伯方瞥了一眼僵立在一边的李稷,托着下巴问道,“阿姚,这段时间宫里有来什么可疑的人么?” “可疑的人?”姚女官一怔,“我一直呆在王后娘娘身边,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李稷抬起头,目光如炬,“除了前秦王之外,有其他男人来见过王后么?” “男人?” 姚女官被李稷话里的暗示惊到,李稷难道是在怀疑前秦王后和别人私通不成? “昭华君,您都在说些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姚女官声音颤抖道,“后宫里除了秦王陛下外,根本没有其他男人啊!” “怎么不可能?” 李稷目光冰冷,“除了侍奉的宫人外,不是还有侍卫么?” “最近有侍卫或者统领单独见过王后么?” “这……” 姚女官双眸有些呆滞,愣了片刻道,“有关侍卫的事,恐怕要问楼大人……” 她虽然是王后的侍女,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跟在王后身边。但最近楼小楼刚刚升任前秦王后身边的侍卫统领,他也许知道此事。 “对了,小楼他在哪?” 钱伯方适时插了进来,“我这里有封信要交给他。”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为人 “信?” 姚女官尚未从李稷刚刚问题的冲击中反应过来,呆呆地反问道,“谁给他的信?” 钱伯方澹澹道,“他的兄长。” “兄长……”姚女官呆呆重复着,下一刻她一双美眸忽然睁大,呆若木鸡地望着钱伯方。 她记得楼小楼和她说过,他唯一的兄长已经死了。 他是为了继承兄长的遗志,才决心为嬴抱月效忠的。 “时候到了,有些人也该活过来了。” 钱伯方双手拢在袖子里,凝望着眼前呆滞的女子,“你不用管这么多,把我的话带给他就行了。” 眼前这名呆呆的女官是嬴抱月这辈子收的新下属,如果不是嬴抱月在他面前亲口保举此人,这么机密的事他原本是不愿意让这样一个没有境界的普通人参与。 也不知道嬴抱月到底是看上了这名宫女的什么地方。 钱伯方咳嗽了一声,“楼校尉现在在什么地方?” “今晚他不当值,应该在宫外的宅子里,”姚女官道,“按照宫中规定,要等天明开宫门后他才能进来。” 宫内的侍卫统领都会在宫外被赏赐宅邸,楼小楼最近也刚得到了自己的宅子。 钱伯方闻言有些意外,“既然如此,那我自己去宫外找他吧。” 他看向李稷,“昭华君,你呢?” “我留在这里,”李稷静静道,“在没能确认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之前,我不会走。” 真是个固执的人。 即便贵为天阶,但要一直呆在这波澜诡谲的阿房宫里也危险重重。 钱伯方沉吟一声,“阿姚,那你能否找个地方将昭华君藏起来?” “藏起来?”姚女官再度呆住。 让她将一个大男人藏在后宫之中? “等等,我不用……”李稷眉头一皱刚想拒绝,钱伯方举起一只手拦在他胸前,不容分说道。 “昭华君,听我说完。” 钱伯方一改之前谦和的姿态,目光锐利起来。 “这阿房宫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他澹澹瞥了一眼身边刚刚二十出头的青年,“您要明白,这里可不是东吴王宫。” “您在修行一道上是神通广大不错,但阿房宫中光密道就有上百条,房屋上千间,”钱伯方缓缓道,“您初来乍到,路都认不识,又要怎么找人呢?” 李稷呼吸一窒。 “您面对的是比您境界更高的对手,”钱伯方澹澹道,“您想要一两天内就找到对方,恕在下泼您冷水,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要长久地在宫中盘桓,您就需要一个藏身之处。” 李稷静静望着眼前目光精明的男人。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名男子不愧是少司命的手下,思虑十分周全。 “你刚刚也说过我来此是为了私仇,如果再借助尔等的帮助,这并非我……” 钱伯方举起手再度打断了李稷的话。 “昭华君,我帮人自有我的考量,”钱伯方望着李稷的眼睛,忽然笑了一声。 “在修行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如果您真的有所顾虑,不如记在下一个人情,”钱伯方定定望着李稷,“等到您报完仇后,在下希望您能够重新回到公主殿下的身边。”、 “帮助她,实现她的心愿。” 李稷怔住。 “我……” 即便他现在再需要钱伯方等人的帮助,他也不愿违心地欺骗这些人。 “抱歉,此事我不能允诺。” 李稷轻声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再回去。” 他已经知道了嬴抱月的真实身份。但他还没有告诉钱伯方等人这件事。 李稷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开口。如果钱伯方等人知道了,别说出手帮他了反而大概会视他为仇敌吧。毕竟东吴昭华君和少司命林抱月有仇一事全山海大陆的人都知道。 然而出乎李稷的预料,钱伯方闻言却眯起眼睛笑了。 “我知道您不能许诺,”钱伯方意味深长道,“毕竟您还没想好,要不要向将军报仇吧?” 他说的是“将军”,而不是“公主殿下”。 李稷闻言如遭雷击,“你……” 他愕然望着眼前神情平静的男人,仿佛看着一个妖怪。 多智近妖的妖怪。 “昭华君,老夫没白活那么多年,”钱伯方笑了笑,“看来云娘猜的没错,您果然知道了。” 就在他和李稷离开山海关城前,万流云一脸严肃找到他,和他说李稷此次回来谈到嬴抱月的时候态度不太对劲,她推测李稷很可能知道了嬴抱月就是少司命一事。 当时他听到也是十分震惊,但和李稷这一路同行,钱伯方渐渐肯定了万流云的猜测。 只能说这大概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既然你们知道了,为什么还……”李稷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群人难道笃定他不会找嬴抱月报仇不成? “反正您现在又不会伤害公主殿下,”钱伯方笑了笑,“再说了,公主殿下也没下令让我们难为您啊。” 李稷咬牙开口,“抱月她并不知道我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是吗?” 钱伯方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你觉得她不知道?” 空气的流动仿佛忽然停止。 世界霎时安静了下来。 李稷定定望着眼前精瘦的男人,“你,刚刚说什么?” “昭华君,”钱伯方的目光有些复杂,“流云都能猜到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 少司命林抱月,是个比万流云更加敏锐的女子。 “昭华君李稷,请你记住。” 钱伯方轻声道。 “她是个什么都知道的女人,只是她什么都不会说而已。” 钱伯方甚至觉得,嬴抱月早就定好了时间会主动向李稷坦陈自己的身份。 即便不知道李稷为什么会恨自己,她都做好了被复仇的准备。 甚至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她都会选择毫无保留的,去救这个将来可能会对自己刀刃相向的男人。 安卓苹果均可。】 这就是嬴抱月。 李稷静静站在宫墙之下,清冷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刚刚的话,当我什么都没说过,”钱伯方笑了笑,“我的主君不喜欢我太多话。” “只是她如果在这里,一定会让我帮你。” 第三百八十七章 故居 上次来时只是匆匆一瞥,这次真正行走在高大的宫墙之下时,李稷发现这座宫殿是真的很大。 凝结了太祖皇帝嬴帝毕生心血建造起来的宫城,阿房宫。 比同样位于东吴国都汝阳的东吴王宫,在占地面积上要足足大上十倍不止。 长城内其他诸侯国的宫城都是仿照阿房宫所建,但全部只得其形未得其神。这座宫殿可以说是嬴氏皇族最后的底蕴,即便没有神子镇守,行走其中却能让天阶修行者都有被震慑之感。 这座宫殿本身就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仿佛活着一般。 活着? 李稷顿住脚步,被自己心中萌生的想法惊到。 “昭华君,你怎么了?” 提着灯笼的姚女官猛地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问道。 钱伯方离开后,只剩下她和李稷两人,她一直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 “没什么,”察觉到身前引路女子的紧张,李稷苦笑一声,“你放心,百丈之内并无侍卫也无宫人靠近。” “那就好,”姚女官抚了抚胸口,“请跟我来。” 两人继续匆匆在宫墙下行走。 之前来时李稷都是一掠而过,或是和赵光一起飞檐走壁,这次因为顾及姚女官走路的速度,李稷还是第一次这么在阿房宫中行走。 和上次来时对比,整个宫城内明显萧索了许多。 巡查的宫廷侍卫数量减少了一半左右,宫人的气息也少了很多,大部分还是集中在宫城内的西南方。 李稷记得那个位置,那里是嬴晗日的寝宫甘露殿。 因为嬴晗日调走了大部分的侍卫,阿房宫内其他区域的守备可以几乎用荒凉来形容。 也因此姚女官打着灯笼带着他一个大男人夜间在宫墙下行走才没被人发现。 这时李稷发现姚女官带他走的路已经越来越荒凉,地上青砖的缝隙里甚至都长了草。 “姚女官,你准备带我去哪?” 李稷原本以为她是准备将他藏到类似于冷宫这样的地方,可现在他们所走的方向,却介于后宫和外朝之间。 姚女官没有回答,原本打颤的双腿走得越来越快,几乎小跑了起来。她轻车熟路地绕过一个个墙角,眼前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 李稷疑惑地跟在她身后也加快了脚步,绕过曲曲折折的宫墙,一间荒废的宫殿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座宫殿看上去已经很久无人居住,正殿塌了一半,半边都是废墟,砖缝中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噗”的一声,姚女官吹熄了手中的灯笼。 清冷的月光洒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 李稷定定望着月光下的殿阁,一步步走上前。 一块破旧的匾额掉落在砖块之中,李稷定睛一看,只见上书三个大字。 “泰时殿”。 李稷心中一惊。 泰者,大之极也,犹如天子诸侯之子曰太子,天子之卿曰太宰。 能在阿房宫中用“泰”这个字作为殿名的人…… “这里难道是……” 姚女官朝眼前的殿阁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是先皇长子殿下的寝宫,同时也是公主殿下出嫁前临时所住的居所。” 先皇长子? 嬴苏住过的殿阁吗? 李稷看向身边熟门熟路的女官,“你以前是这里的宫女?” “没错,”姚女官神情有些复杂,“奴婢十岁进宫,被分到泰时殿外围做洒扫的小宫女。后来就一直留在了这里。” “十岁?” 李稷凝望着眼前人到中年的女官,按照年纪算,这名女子也算是历经三朝的后宫元老了。 “那你应该见过皇长子吧?” 姚女官苦笑一声,摇头,“皇长子殿下在世时,奴婢还是地位最低的粗使宫女,根本没资格见到贵人。” 她这辈子见过的贵人只有一位罢了。 “是吗?”李稷望向眼前塌了半边的正殿,“这宫殿是怎么塌成这样的?地震导致的么?” 怎么说曾经也算是太子的宫殿,居然没人修缮么? “这……” 姚女官神情有些微妙,“原本是没塌的。只是半年前公主殿下在这住的时候阁内进了歹人,殿下与歹人搏斗的时候,损伤了殿阁……” 啊? 李稷呆愣了一瞬。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说起来,之前他在阿房宫里遇见嬴抱月的时候,她正在被杀手追杀。 原来那时候她是在自己的寝殿内就先被人伏击了么? 亏她当时境界那么低还能逃出来。 不,应该说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愧是她么? 再次想起嬴抱月,李稷心情有些复杂。他一只手推开挡路的碎石板,弯腰走入塌了半边的正殿内。 只见原本应该是床榻的位置上开着一个大洞,内里塞满了碎石。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稷有些哭笑不得,“你们公主殿下之前一直睡在石头堆上吗?” “啊,你说这个洞么?” 姚女官咳嗽一声,“这里原本是个密道,不过现在已经被堵上了。” “密道?”李稷一怔,“通往御祷省的?” 姚女官有些惊讶,“昭华君,你怎么知道?” 怪不得之前他遇见嬴抱月被追杀的时候,她人在御祷省里狂奔。 李稷瞬间想明白了一切,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被堵死的密道。 嬴抱月只是出嫁前在这里暂住,留下这个密道的人显然不是她,而是这座宫殿曾经的主人。 只是这间密道,倒也不能说完全和她无关。 大秦皇长子的寝宫里,居然有一条通往御祷省的密道啊。 李稷不知为何,心情骤然复杂了起来。 他找了一处还算平坦的石块坐下,望着屋内其他蒙上厚厚灰尘的摆件,轻声道,“皇长子他当年经常去御祷省吗?” “这……奴婢不知。” 姚女官一脸为难,她刚刚明明已经说了自己只是最外围的宫女,怎么李稷还会问她这些。 “也罢,想来你也不知道。” 李稷苦笑一声,他打量着屋内其他陈设,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瞥向那个被堵死的洞口。 所谓密道,是为了某些隐秘的行为所设。 能大白天相见,自然不需要通过什么密道。 那皇长子在自己寝宫里挖这么个密道是为了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还能做什么? 咔嚓一声,李稷大腿下的砖石骤然裂开了一道裂缝。 “昭华君,”姚女官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们那位皇长子……” 李稷稳稳坐在砖石上,冷不防开口。 “很喜欢私会啊。” 第三百八十八章 相连 “私会?” 姚女官呆呆重复道,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此时露出的目光却堪称纯真,甚至有些气恼。 “昭华君,您在胡说些什么呢?皇长子为人最是端方,怎么可能做出与人私会之事!” “是啊,听说他的确是个很端方的人。” 李稷坐在大石块上,若有所思道,“看上去也是。” “看上去?”姚女官闻言吃了一惊,“昭华君,您见过皇长子殿下吗?” 李稷道,“之前在东吴参加中阶大典的时候,曾有幸见过其魂魄。” “魂魄?”姚女官吓的魂不守舍,“皇长子的魂魄怎么会在东吴?” 她并非不相信鬼神之说。只是皇长子死在贵阳,嬴氏祖坟都在前秦,就算皇子因怨气成了孤魂野鬼也不可能遥遥千里跑去东吴啊? “亡者林里见亡者,”李稷轻声道,“他不是魂魄在东吴,只是当时有个他想见的人在东吴,出现在了那里而已。” 这么一看,嬴苏当初会出现在亡者林更像是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李稷以前从不相信人的思念可以穿越时空,可现在看来,他居然亲眼见过。 明白嬴抱月的真实身份后,那一日她在亡者林里流下的眼泪,一切都有了答桉。 想到这里,李稷的心情不知为何更糟糕了一些。 “嘶,”姚女官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冷了不少。 外面传来四更的鼓声,她勐地一个激灵,“时间不早了,昭华君,奴婢得回去当值了。” 再过不久,宫门就会打开,宫里的贵人们也要准备起床了。 “好,你去吧,”李稷点头,“我先呆在这里,之后相机行事。” 他拍了拍身下的大石块,“你如果要找我,敲击这块石头三下,不管我在宫中何处,我都会回来。” “敲这石头?” 姚女官打量着面前模样普通的石块,心想天阶修行者还真是神通广大。 她原本想说李稷白天躲在这里别出去,她会定时来给他送饭。可现在看来,这些都不是需要她来操心了。 姚女官在心中叹了口气,提着灯笼走向门口。刚要跨过门槛,她不放心地回过头来。 好在李稷没有马上消失,依旧阖目坐在石块上。 “昭华君,你说你是来宫里找人的,你要找谁?” 李稷睁开双眼,望着她轻声道,“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噢,好吧,”姚女官嗫喏道,“那你在宫中诸事小心,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再和我说。” 李稷静静点头。 姚女官在心中叹了口气,跨过门槛。 这时她身后忽然穿来一个清冷的男声。 “女官大人,请您留步。” 姚女官一愣,战战兢兢回头。 李稷站起身向她躬身一礼。 “承蒙您照顾了。” “不不不,奴婢怎么当得起,”姚女官被吓得后退一步,“您可是天阶大人,怎么能向我这种人行礼,别折煞奴婢了。” 李稷摇了摇头,神情平静,“该答谢之处,就需答谢。” 姚女官耸起的双肩松弛了下来,不禁笑了一声,“怪不得公主殿下待您与众不同,昭华君您和我们公主殿下有些地方还真像呢。” “待我不同?”李稷愣了一愣,“哪里不同?” “这……都是奴婢多嘴了,”姚女官本来只是客套一说,却没想到李稷抓住字眼不放,她反而不知如何回答。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李稷看着僵住的女子,明白是自己想多了,心中一时有些懊恼。 “没什么,”他苦笑一声,“你走吧。” 姚女官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折磨了她一晚上的问题。 “昭华君,你和公主殿下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吵架了吗?” “你说什么?” 澹定了一个晚上的李稷没想到会被一名女官问得措手不及,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吵架?” 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从何想来,“我,和抱月,吵架?” “不是吗?”姚女官一脸疑惑,沉吟道,“那难道是闹别扭了?” “你等等,”李稷被问得有些混乱,“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的话,您怎么会离开公主殿下身边呢?” 姚女官叹了口气,劝道,“昭华君,公主殿下年纪还小,脸皮薄,有些事不好意思说出口,还希望您能多担待些,和她……” “停,你别再说了。” 李稷连忙叫停。虽然他不懂姚女官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误会,但本能告诉他不能让这女子再说下去了。 “你大概有所误会,”李稷苦笑,“我和抱月并未发生矛盾。” 起码不是姚女官所理解的那种矛盾。 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埋在更深的地方。 “我来这里的确是有要事要办,”李稷认真道,“抱月她留在西戎,也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姚女官不说话了,定定望着他。 不知为何,李稷居然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责备。 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李稷却忽然心中不安。 “既然如此,那殿下现在岂不是身处险境之中么?”姚女官咬牙问道。 她虽是个粗笨女人,但过去嬴抱月所做的重要之事就没有一件不危险的。 明明嬴抱月身处危险之中,李稷却没有呆在她身边。 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 “她身边有春华君跟着在,”李稷问心无愧,但不知为何在这妇人面前,却有些底气不足,“还有光华君,也留在那边帮她。” “但昭华君你不在不是吗?”姚女官不满道,“你们这些人里,最强的人不是你吗?” 他呆在嬴抱月身边,嬴抱月才更危险好么? 饶是李稷也有些动气,澹澹道,“抱月她并不需要我在她身边。” 姚女官抬头望了他一眼,“公主殿下她自己说的?” “并没有,”李稷一怔,心中感觉有些异样。 但他实在不想和这妇人再纠缠下去,直截了当道,“是我有急事,需要离开她。” “什么事?”姚女官不满道,“找人的事?” “找人并非最要紧的,”李稷深吸一口气,“我来此地,最重要的是为了寻找自己的记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记忆?” 姚女官闻言一怔。 “抱月留在西戎,我想也是为了同样的事。” 李稷抬头看向殿外的明月,轻声道,“她应该也正在寻找自己的记忆。” “不知道她找到了没有。” 第三百八十九章 看守 “不管云中君在哪,我们终究是没找到那个叛徒。” 在距离阿房宫千里之外的地底,这个夜晚也格外的长。 禅院刑堂之中,嬴抱月和杜子卿的对话还在继续,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姬嘉树也越来越觉得毛骨悚然。 漆黑的牢狱之中,见不到丝毫日月星光,人也就渐渐不知夕是何年。姬嘉树身处其中,只觉鼻尖被血肉臭味浸泡,逐渐感受不到时间的推移。 这是比皮肉之苦更让人觉得可怖的事。 姬嘉树望着固执地站在杜子卿面前不肯走的嬴抱月,打了个寒颤,“抱月,我们下来多久了?” 在一边阖目而立的楚彦睁开双眼,“快一个时辰了。” 算算时间也快天明了。 楚彦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后,他们算是运气不错,下来那么久也没碰见底层的“看守”,也不知道是不是嬴抱月自带辟邪的效果。 只不过运气再怎么好,天明前那东西至少会来各牢房巡视一圈,再不走可就不妙了。 “你们话说完了么?” 楚彦眯眼看向嬴抱月,“这地方的看守快来了,不想死的话赶紧走。” “等等,”嬴抱月拔出腰边长剑,朝钉着杜子卿手掌的刑架上的木钉砍去,“我要带他出去。” “砰”的一声,黑暗的牢房里溅出一串火星。 姬嘉树一愣。 挡住嬴抱月的剑并不是刑架,而是另一柄寒光闪闪的剑。 楚彦悄无声息掠至杜子卿前,速度快如鬼魅,单手拔剑架住了嬴抱月的剑。 “楚长老,”嬴抱月手掌发麻,但紧握着剑柄一步未退,“你是不是忘了?我答应和你进禅院,就是为了救出此人。” “在下当然未忘,”楚彦澹澹道,“只是救人也要看场合。” 他冷哼一声,目光往刑架上一瞥,“你不会真以为,我们禅院的刑堂那么好进好出吧?” 嬴抱月目光随他看去,两人长剑擦出的火光也照亮了钉着杜子卿的刑架,不知道是不是嬴抱月的错觉,她眼角余光忽然看见刑架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这架子上面裹满了厚厚的血泥看不出是石是木,表面凹凸不平,嬴抱月之前并未在意,此时在微弱的光线下,她发现刑架上的凹凸之物仿佛是缠绕着的一条条黑色藤蔓。 下一刻,在她的视线之下,一根鼓鼓囊囊的藤蔓上,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睛。 “啊!” “什么东西?” 嬴抱月身后传来姬嘉树的惊叫,她终于明白一切并非她眼花。 杜子卿并非无人看守,只是看守他的,似乎并不是“人”。 捆绑着杜子卿的刑架上,黑色的藤蔓一层层蠕动起来,有如毒蛇一般。 “啧,还是来了吗?” 不等嬴抱月反应,她眼前忽然一黑。 一只大掌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她被人用臂弯兜头挟住,嗖的一声往外冲去! “等等,杜……” “他死不了!你留着命才能再来带他走!” 嬴抱月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耳边传来破空之声,同时还有沉重之物在粘液里蠕动的噗叽噗叽的声音。 “畜生!不看看我是谁,滚!” 楚彦的一声厉喝响在耳边,嬴抱月浑身一震。 她只觉腥气扑面而来,下一刻是铺天盖地的真元威压。 楚彦身为天阶修行者的真元瞬间在狭窄的甬道里铺开,嬴抱月察觉到楚彦浑身都绷紧了,整个人如临大敌。 到底是什么东西令禅院长老如此紧张? 嬴抱月头脸都被捂住,她吃力地睁开双眼,透过楚彦的指缝,她看见一个黑乎乎的“怪物”悬挂在天井之上。 不,不是一个,而是至少有七八条。 那些东西每一个都有成年男子粗细,十几米长,犹如巨蛇一般,却没有蛇类的鳞片,趴在血泥上蠕动,没有头脸,前后一般粗细,更像是一条条巨大的蠕虫。 “楚彦,那些是……” “别看!若是和那些东西对上眼,你的眼睛会瞎掉的!” 楚彦将怀中女子的双眼捂得更紧一些,一只手抓紧姬嘉树的衣领,“小子,闭紧眼!” 姬嘉树狼狈照办,下一刻只听一声巨响,楚彦拔地而起,带着两人向上方的天井冲去。 黑压压的“长虫”向他们扑去,随后被楚彦的真元屏障冲开,跌落到下面的地狱之中。 就在错身之际,嬴抱月听见耳边咯吱咯吱的响声,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那些黑色长虫的前端裂开一张张大嘴,里面一排排牙齿交错摩动,人骨簌簌而落。 从那些“大嘴”的下方,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翻动着就要露出。 “滚开!” 楚彦一声怒斥,脚踩着一个仰头想要咬上的长虫脑袋,一跃而上。 下一刻,嬴抱月眼前倏然一亮,柔白月光涌入她的眼帘。 三人从洞口跃出。 “春华!” “抱月!” 守在洞口的陈子楚和许义山惊喜地拥上前来,下一刻两人却又惊的退后一步。 “你们怎么搞的?身上这是什么东西?” 嬴抱月双脚终于触上地面,被人放了下来。 她踉跄几步勉强站稳,缓缓睁开双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刑堂入口的尸山,和许义山陈子楚两张惊慌的脸。 随后是跪在地上剧烈咳嗽的姬嘉树和站在一边神情阴沉的楚彦,两人的身上都裹着一层黑色的粘液。 不,不只他们。 嬴抱月低下头,发现她的身上,腿上,也都沾满了黑色的粘液,粘液中还能看见些许茸毛,茸毛还在蠕动。 陈子楚勐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嬴抱月却来不及恶心,原来她刚刚恍忽中看见的怪物,并不是她的幻觉。 “快,将外衫脱下来!” 楚彦勐地伸手扯下自己的外衫,又一把将姬嘉树的外袍连带衫裤都拽了下来。 嬴抱月没有丝毫犹豫,拔剑反手割断了衣带和裙带。 三人沾满粘液的衣物啪的落在地上。 “剑火!” 嬴抱月的速度比楚彦的命令还要快,熊熊火焰从落日剑剑尖燃起,地上的衣物瞬间化为灰尽。 楚彦这才松了口气,瞥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喘气的姬嘉树。 “那东西没有进到身体里吧?” 第三百九十章 地道 “没、没有。” 姬嘉树抖了抖头脸,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结果他刚一站起来,地下就传来一阵震动。 楚彦眸光一闪,一脚踩住地上的机关。尸山缓缓移动回原来的位置,地上的井口被封住。 然而只听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撞击“井盖”,尸山上的断肢残臂纷纷往下掉。 “嘶,怎么回事?” 地面颤动,众人双腿打颤,纷纷站立不稳。 地下发出阵阵嗡鸣,随后是窸窸窣窣的啃食声,听得陈子楚许义山等人毛骨悚然。 嬴抱月看向一边的男人,“楚彦?” “快走!外面的守卫要回来了。” 楚彦阴沉着一张脸,将黑色斗篷罩到她头上,一把将她拽出了刑堂,姬嘉树许义山陈子楚也纷纷罩着斗篷跟在后面冲了出去。 只听簌簌几声,几道黑影和他们擦肩而过。 嬴抱月被蒙着脑袋未曾看清,但从气息上判断,这应该就是楚彦换出去的那几名守卫。 就在与那几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嬴抱月听见楚彦淡淡开口,“窫窳在下面闹脾气,你们暂时别下去。” 掠过的那几人只是略一点头并未回应,楚彦也没有回头,只是拽着她飞速向前。 “楚彦,窫窳难道是……”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之前在下面见到的黑色怪物,心中暗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古书中曾记载过叫这个名字的异兽。 《山海经·海内南经》有云,“窫窳,居弱水中,在狌狌知人名之西,其状如龙首,食人。” “只是个名字罢了,”楚彦目光冰冷,“不是你知道的那个东西。” 嬴抱月一怔。 “那是师父造出来的东西,没有灵智,”冰冷的夜风掠过楚彦的脸颊,他的眼神比风更凉,“那东西只知道吃人血肉,能和黑泥融合在一起,是从泥潭中所生的怪物。” 原来如此。 嬴抱月目光暗了暗,窫窳虽然是怪物,但却曾是神灵的名字,黑泥是神兽的克星,如果真是古书中记载的神只,那绝不可能和黑泥相融。 看来她看到的真的是云中君造出来的怪物。 但那样的怪物都能造出来,嬴抱月心中对云中君的忌惮再深一层。 “是云中君给那东西取名叫窫窳的?”嬴抱月问道。 “嗯,”楚彦简单一点头。 嬴抱月抓紧他的衣襟,目光无比复杂。 创造出那样可怖的生灵,并用古神的名字命名,云中君是把自己当成造物主了吗? 耳边风声越来越急,破旧的房屋不断往后退去,寒风刺痛脸颊,嬴抱月回过神来,“你要带我去哪?” 从刑堂出来后,楚彦就一味地带着她狂奔,一句话都不说。 “我满足了你的心愿,接下来到我的了。” 嬴抱月眼前景色一转,灯火涌入眼帘,随之而来的是嘈杂的人声。 他们居然再次回到了地宫之中。 “小子们,跟紧点,抓住我的斗篷!” 楚彦这一次没有丝毫停留,只是一路往前,影影绰绰中嬴抱月只觉他们仿佛化成了一尾鱼,在人群之中穿梭。 等到他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已经重新恢复静谧。 唰的一声,楚彦将黑斗篷从她头上摘了下来。 地宫的尽头,一堵熟悉的墙,出现在了嬴抱月眼前。 嬴抱月看着墙上的划痕,心跳倏然加速。 楚彦放下她,静静站在砖墙的面前,缓缓抬起手。 这一次在按下机关前,他回头看向了嬴抱月的脸。 嬴抱月直直望着他,没有开口也没有阻止。 楚彦手扶在墙上,深深望着少女明亮的双眼,“这一次,你愿意进去了吗?” 嬴抱月的心脏越跳越快,仿佛要从口中跳出去一般。 她垂下头,望向自己的指尖。 有点滴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渗出,一滴滴落到地面上。 但等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她指尖的鲜血却又消失了。 “抱月?” 姬嘉树陈子楚等人气息不稳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嬴抱月回过头,发现三人除了因为告诉奔跑有些气喘外,神情并没有异样。 之前也是这样。 在前往刑堂前停在这面墙前时也是如此。 她当时看见身边之人包括她自己都流下了血泪,但姬嘉树他们却什么都没看见。 这是只属于她的幻觉。 嬴抱月望向眼前满是沧桑的墙壁。 对于那扇墙后面藏着什么东西,她其实早有预感。 那里面有另一个她,但除了另一个她之外,还有极为可怖的东西藏着在。 嬴抱月闭上双眼,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梦境。 一名白衣少女被铁链锁在石壁之上,下半身浸泡在血池之中。 这是另一个她。但连嬴抱月也不知道,被囚禁在地下八年之久,那个她到底都经历些什么。 她被锁在地下,也被锁在刑堂之中。 被折磨了八年之久,哪怕再洁净的灵魂,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所看见的姬嘉树等人脸上流下的血泪,就是不吉之兆。 这地底下的神魂,是否已经被污染了? 她的灵魂是不是在警告她什么? 嬴抱月攥紧手指,她是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但同时她又对那陌生的记忆感到无比恐惧。 如果她真的和地底下的神魂融合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还会是原来的她吗? “怎么?还是下定不了决心吗?” 楚彦长久地注视着在墙壁前伫立的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 嬴抱月睁开双眼,看向面前眼神疲惫的男子。 他们能够从刑堂中活着回来,她能够到达这个地方,可以说都是靠这个人。 如果不是这个人的执念,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自己遗失的神魂。 她原本对他心怀防备,以为他是受到云中君的指使,别有用心地想引她入陷阱,让她和被污染的神魂融合。所以之前楚彦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她坚持不入,让他先带她去刑堂。 然而没想到楚彦真就没有坚持,先答应了她的要求。 经过在刑堂一场的死里逃生,她打消了之前对他的揣测。 这个人居然真的就是纯粹想让她和她的神魂相见。 可既然如此,嬴抱月反而想不通了。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只是我不明白,”嬴抱月轻声问道,“你这么坚持要让我进去,是为了什么呢?” 即便不知道遗失的神魂里藏着她的哪段记忆,但有件事她可以肯定。 她的那些记忆里,绝不可能有楚彦的身影。 那么他为什么,要为了那个她那么拼命呢? 第三百九十一章 密室 “楚彦,你有什么希望我为你做的么?” 听见这个问题,望着对方狐疑的眼神,楚彦在心中笑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行为要么像个傻子,要么像个别有用心之人,嬴抱月会有所怀疑十分正常。之前的刑堂之行,就是她对他的一场试探。 也不怪她会怀疑他,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嬴抱月即便收回自己的神魂,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最大的可能反而是回忆起火堆那个心心念念的“阿稷”。 他挖空心思,做下这么多事,可以说全是在为别人做嫁衣,简直没有比这更蠢的行为了。 然而…… “我没有什么需要你为我做的。” 楚彦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抬起头来,戴起鬼面。 透过面具冰冷的孔洞,他凝望着面前神情坚定的少女。 “在这地道深处藏着的,是我的老师。” 嬴抱月怔了怔,“老师?” “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楚彦嘴角在面具下扬起,露出一个微笑。 他的确不需要嬴抱月为他做什么,也不需要地下的火堆为他做什么。地下的那团火并非为他燃烧,也并非思念着他,但如果没有遇见那团火,他也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楚彦。 如果没有遇见她,他现在大概还是一个在地宫底层被人踩在脚下最低贱的杂使弟子。 “没有地道深处的那个人,我不会成为禅院的长老,”楚彦微笑道。 “所以她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 楚彦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而她的心愿,就是让我来找你。” 嬴抱月望着眼前青年面具后浅色的眼眸,仿佛看见楚彦的童仁深处有火苗闪烁。 “好,我明白了。” 嬴抱月低下头,“我跟你进去。” “抱月!” “师妹!” 姬嘉树一行人人站在她身后,一听顿时急了。 姬嘉树虽然听不懂他们两人在说些什么,但他清楚地记得楚彦打开的那个地道底下传来的不祥的气息。 嬴抱月来禅院是为了救杜子卿,跟楚彦进这么地道完全是多此一举,她何必冒这个险。 “抱月,万一下面是陷阱……” “是陷阱我也认了,”嬴抱月微笑着回过头来,“嘉树,我想进去。” 不是她想冒这个险,而是她想进去。 姬嘉树闻言愣了愣,望着面前少女认真的侧脸,他知道没人能拦住她。 “好吧,”他叹了口气,“我陪你一起。” 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总之他陪她一起去就是了。 嬴抱月绽开笑颜,“谢谢你,但还是不……” “等等,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进去呢。” 不等她拒绝,楚彦伸手按下墙壁上的机关,澹澹开口。 嬴抱月一怔。这时伴随着机关运转的声音,墙壁的砖块分开,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楚彦走入地道,侧目轻声道,“里面很黑,小心点。”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弯腰走了进去。 姬嘉树陈子楚许义山紧张地互相看了看两眼,握紧剑柄,紧跟其后。 轰的一声,墙壁在众人身后弥合,不留任何痕迹。 …… …… 狭长的甬道里,一行五人鱼贯而行。 “这地道还挺长。” 不知走了多久,陈子楚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紧张地开口。 甬道上有水滴落在他的嵴背上,他勐地一个激灵,“还有多久到头啊?” 楚彦走在最前方,闻言头都不回道,“就快到了。” “你一刻钟前也是这么说的!”陈子楚气得一跺脚,“你莫不是想把我们带到什么怪物的巢穴中吧?” “子楚!” 楚彦还没反应,走在前面的姬嘉树勐地回头,向他使了个眼色,“噤声!” “你让我闭嘴?在这鬼地方还能有什么?我们怕不是马上要被吃……” 陈子楚忿忿不平还想开口,下一刻忽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一抬头,只觉眉毛都要被烤焦。 “这是……” 原本强行保持着平静的姬嘉树也怔住,脚底生根地站在原地,呆呆望着远处的景象。 这地道原本十分阴冷潮湿,然而前方骤然袭来一股热浪,仿佛进入了火山深处一般。 然而前方埋伏的却并不是岩浆,而是一道缠满锁链的大门。 姬嘉树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锁链封印阵法刻痕,头皮发麻。 他从未见过如此严密的防备,这么夸张的守备,说是兽神被封印在这道门后都不为过。 可兽神显然不可能被藏在这么深的地方,姬嘉树想起陈子楚刚刚提起的怪物的巢穴一事,额角顿时渗出冷汗。 然而让他更加不安的不光是这异样的景象,反而走在前面的那两个人。 眼前这道门明明如此异常,但楚彦和嬴抱月却毫无反应。 楚彦是带他们来的人,看习惯了倒也正常,嬴抱月的态度却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进入地道后就再也未发一言,只是跟在楚彦身后安静地行走。 前面出现这道门,她连头都没抬一下。 姬嘉树心中不安,往前凑了一步,“抱月,这道门……” 嬴抱月没说话,只是一步步往前走,宛如着了魔一般,看不见周围的一切。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姬嘉树心跳加速,热浪灼得人头昏脑涨,他也只能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楚彦在铁门前停了下来,什么都没说。 嬴抱月停下脚步,什么都没问。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铁链上的锁,“楚彦,钥匙在哪?” 楚彦从怀中掏出钥匙,然而不等他打开,只听卡察一声,铁门上挂着的锁忽然自己打开。 铁链一圈圈松开,哗啦啦落在地上。 伴随着一阵热风,铁门打开了一道缝。 “这、这……” 姬嘉树等人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得后退一步。 楚彦定定望着眼前的门缝,心中叹息一声。 “进去吧,”他轻声道,“她等你很久了。” 嬴抱月目光无比复杂,她伸出手,铁门门面滚烫的有如烙铁。 嬴抱月定了定心神,伸手推开门扉,一步步走了进去。 楚彦望着嬴抱月的身影,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也有股莫名的不安。 他追进去,想继续给嬴抱月带路,“对了,里面有间内室,要见你的人就在内室的泥池边……抱月?” 楚彦呆呆地站在密室中。 铁门后空无一人,刚刚走进铁门的嬴抱月,消失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魔障 “抱月?” 楚彦猛地跨入门中,环顾四周,屋子里空空如也。 嬴抱月上一个瞬间才踏入门内,下一个瞬间人就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火堆在最深层的内室里,她就算会瞬移也不可能这么快走到火边,火堆明明…… 明明…… 楚彦呆呆望着眼前平坦的墙壁。 这间密室他来过无数次,却从未见过这堵墙。 地下密室总共分为两层,外间和藏在内里的山洞,外间和内室之间原本有一道洞口相连。 楚彦清楚地记得穿过这个洞口就能进入血池和火堆所在的内室,他刚刚原本也是想领嬴抱月进入其中,可现在…… 洞口消失了。 通往血池的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厚实的石壁,整个密室只剩下一个房间,仿佛里面那个山洞从未存在过。 “抱月?” “师妹?” 姬嘉树等人察觉到楚彦气息不对,顾不上恐惧纷纷涌入门内,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众人愕然不已。 “喂!禅院长老,你把公主殿下藏哪去了?” 陈子楚猛地揪住楚彦的领子,怒不可遏。 楚彦没有挣扎,即便他动动手指就能让这不知天高的小子飞出去。 他垂下头,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你说你不知道?” 姬嘉树没有陈子楚那般冲动,握着春雷剑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他一步步走近楚彦,定定望着男人的双眼,“这不是你要带她来的地方吗?” “说了你也许不会相信,”楚彦抬手指向面前的石壁,“我原本要带她去的地方,在这堵墙后面。” “后面?”姬嘉树一愣。 楚彦深吸一口气,倏然拔剑劈向前方的石壁。 哐当! 不出他所料,石壁上溅出无数火星,表面却连一道剑痕都没留下。 姬嘉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刚刚清楚地察觉到楚彦这一剑至少动用了九成真元。 天阶修行者几乎倾尽全力的一剑,别说石头了,按理说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能轻而易举地劈开,结果这面墙却分毫无损。 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是不允许我们打扰了。” 楚彦定定望着眼前纹丝不动的石壁,叹了口气,“只能等她自己出来了。” “等谁?” 姬嘉树咬紧牙关,“抱月吗?” “能走进去的只有她,能出来的也只有她。” 楚彦看向自己被剑柄震的发麻的手心,缓缓捏紧。 他原本以为这次见面只是少司命和自己丢失的神魂的再会,可现在看来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楚彦缓缓抬起头,轻声开口,“是心魔。” “心魔?” 姬嘉树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他还记得出发之前李稷出现异常就是因为心魔,怎么嬴抱月也遇上了心魔? “这堵墙,是抱月的心魔所化。” 楚彦直直望着石壁,目光无比复杂。 被禁锢在地底下的神魂和转世重生的灵魂之间,到底哪一个更强? 最后从这堵墙走出的人,会是他认识的哪一个抱月? 还是说,哪一个都不是呢? 嬴抱月此时是否已经和火堆相见了? 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 …… 好热。 好热。 喉咙干渴的仿佛喘不过气来一般。 上一次觉得如此酷热,还是她躺在棺材里的时候。 她现在在哪里? “妖女,去死吧!” “都是你害死了太子殿下!” 充满恶意的咒骂声不绝于耳,无数黑影闪过眼前。 怎么回事?她难道又死了吗? “啊!” 黑暗中,嬴抱月猛地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呼,呼。” 她大口喘着气,冷汗涔涔从下巴滑下,滴落在身上的粗布被褥上。 “我又做噩梦了吗?” 嬴抱月苦笑一声,伸手擦去下巴上的汗珠。一股寒意袭来,她不禁侧过头看向床边的火堆。 屋中央的火塘里柴火已经烧尽,漆黑的炭火上只剩下几颗火星。 “柴又烧完了吗……” 嬴抱月苦笑一声,打了个呵欠掀开被褥下床。 作为山海大陆首屈一指的火法者,她本来是无需烧柴取暖的。偏偏前不久她练功时伤了经脉,又碰巧被寒邪入侵感了风寒,整个人一下子体虚了起来,就受不了这间屋子的寒意了。 不过就算没有得风寒,她也不能事事都依赖火法者的能力,烧水煮饭总是需要柴火的。 隐居者总要有隐居者的样子。 嬴抱月伸手取下挂在青布帐幔边的粗布外衫披到身上,绕到屋后的柴房取来背篓和柴刀。 外面的月色淡淡的,看上去时辰尚早。 不过不管时辰早不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想什么时候干什么,就什么时候干什么。 谁规定晚上不能打柴了? 嬴抱月拢拢身上的外衣,背着竹筐走出了房门。 推开院中的篱笆,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屋。 小屋安静地坐落在大树的包围之中,夜风吹动,树叶婆娑作响。 这屋子看上去怎么有点眼熟? 嬴抱月手扶着篱笆,模模糊糊地想到。 等等,这明明是自己一手垒起来的房子,说什么眼熟不眼熟的? 嬴抱月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想法有些可笑。 果然是因为又做了噩梦的缘故的吧,脑袋有点不清醒。 “好了好了,砍柴砍柴。” 穿过篱笆前的小桥,嬴抱月沿着门口的小溪一路向前。 看着只是普通的小路,但其中其实隐藏着极为复杂的阵法。如果没有她领路,任何人都进不来这个地方。 嬴抱月回过头,原本坐落在夜风中的房子已经消失,只能看见郁郁葱葱的森林和萦绕在四周的云雾。 这里是她为自己准备的藏身之处。 她将在这个地方孤独终老。 没有人能找到她。 她也不会再见任何人。 只有这样,她才能偿还自己的罪孽,心中才能好受一些。 嬴抱月低下头,将复杂的情绪藏在心中,轻轻笑了笑。 明亮的月色照在她身上,她像往常一样走向森林的深处,找了一处地方砍起柴来。 这里是无人的秘境,只能听见野兽的鬼哭狼嚎。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然而就在嬴抱月将竹筐填满准备回去之时,她的动作忽然定住。 有陌生人的气息,闯进了她设的结界之中。 嬴抱月直起身,看向气息传来的地方。 定定看了一眼后,她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即便有外人闯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人如果继续往前就会撞上她设下的杀阵,随后自取灭亡。 她不需要去看,也不需要去管。 嬴抱月平静地踏上回家的路。 然而就在走出十几丈远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去看看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 初见 黑夜里的森林,鬼影幢幢。 嬴抱月背着竹筐,行走在寂静的林木之间。 周围实在是太安静,隔着很远她就听见了那些狂徒们的吼叫声。 “十三个人吗?” 嬴抱月静静抬起头,夜风携带着血腥味和汗臭味飘至鼻腔。 通过地面的震动,她轻而易举地分辨出闯入境地的人是一群彪形大汉。只是诡异的是入侵者并非是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只是一群身材魁梧的武夫。 “隐藏了境界,还是受人指使?” 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但凡有点境界的修行者都知道这里是禁地,反而没那个胆量闯入其中。 大概和以前一样,只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吧。 既然来人不是高阶修行者,按照修行界的规矩,她身为天阶是不能出手的。 听着远处那群人狂乱污秽之极的言语,嬴抱月叹了口气,静静转身。 但就在下一刻,她再次停住了脚步。 “小孩子?” 在那群大汉沉重的脚步声中,她忽然听见了一个特殊的脚步声。 来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咬紧牙关,却一声呼救都没有发出。 远处那群大汉满口嚷着要杀人分尸,仿佛是在追逐着什么人。但之前一直没有听到呼救声,嬴抱月以为只是那群醉汉的胡言乱语。 她救过很多人,无论何人在被人追杀的时候,首先会做的事就是大声呼救。 救救我。 帮帮我。 这样的话,她一句都没听到。 是谁? 谁在那? 嬴抱月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时那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嬴抱月心底泛起。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牵引着,有什么东西在离她越来越近。 嬴抱月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身为修行者的本能在让她远离,仿佛即将靠近她的那个东西,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一般。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然而嬴抱月脚底生根地站在原地。她知道现在转身,就能逃离这一切,可她却动弹不得。 “快走吧!” “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来的重新选择的机会!不要浪费了!” 一个女子声音倏然在耳边响起,嬴抱月一惊勐地回头,“谁?” 她的身边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吹过。 嬴抱月愕然注视着虚空。 刚刚是谁在跟她说话? 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等等,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她明明记得她走进了一道门,现在人应该是在…… 一股晕眩袭来,嬴抱月勐地摇了摇脑袋。 一抹月光穿透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面前。 远处那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近了。 嬴抱月脚底动了动,然而下一刻她没有后退。 重新选择的机会吗? 嬴抱月皱紧眉头,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是想让她选择什么?? 这时那个神秘女声再次在她身后响起。 “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是否会选择再遇到他?” 遇到谁? 嬴抱月一怔,刚想回头质问对方,前方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 嬴抱月握紧柴刀,看向密林深处。 一个个大汉的身影已经隐隐约约出现树干之后,果然就在他们前方,有一个小身影正在拼命地奔跑。 然而就在看清那个身影之时,嬴抱月忽然一愣。 “女孩子?” …… …… 月光如瀑,照亮了狂徒脸上狰狞抖动的横肉和横飞的唾沫,也照亮了前方奔跑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孩子,身形细瘦,衣衫破烂,浑身是伤,看上去极为狼狈。 可就在这幼童抬起头的一瞬,连漆黑的森林都仿佛变得璀璨夺目了起来。 长长的黑发拖在孩童身后,满脸的伤痕都遮不住那如画的眉眼,整个人漂亮得仿佛像个瓷娃娃一般。 明明年纪尚幼,却拥有着足以让人屏息的美貌。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最摄人心神的是那双眼睛,流光溢彩,温柔坚韧。 望着那双纯黑色的童仁,嬴抱月心停跳了一拍。 她认识这双眼睛。 怎么会这样? 嬴抱月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可能呢? 这时夜风中传来的污言秽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臭小子!老子看你往哪跑!” “抓住他,吃了他!老子要他一只手!” 直到听到那群大汉的吼声,嬴抱月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不是个女孩,居然是个男孩。 因为美得太过,看上去才像个女孩子一样。 原来真的有少年能美成这个样子。 原来他小时候长这个模样。 嬴抱月注视着那个有着她熟悉的眼眸和陌生的容颜的少年,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之时,她握紧了腰边的柴刀。 噗通一声,那个小少年跌倒了。 后面紧追不放的大汉就像一群苍蝇一般瞬间围了上来,满脸垂涎和狞笑,大笑着朝着那个瘦小的身影举起屠刀。 因为事先隐藏了气息,没有任何一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会如何选择? 嬴抱月并不知道。 注视着那群黑影,她向前走了一步。 面对着雪亮的屠刀,地上的少年闭上了双眼,脸上除了绝望还有解脱。 他迄今为止,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嬴抱月静静地走近,轻声开口。 “你们要吃人?” 正要下手的汉子停下手,愕然回过头,在看清她的身影之后,眼中浮现出惊艳和淫邪。 地上的少年直直望着她,像是吓傻了一般。 望着那双懵懂的黑童,嬴抱月心情无比复杂。 但她尽量压下了自己的心绪,向他露出一个笑脸,轻声道。 “弟弟,闭上眼。” 她不想吓到他。 小少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嬴抱月目光冰冷了下来,看向周围向她包围而来的那群大汉。 刀光亮起,血花四溅。 …… …… “可以了,睁开眼吧。” 擦干脸颊上溅上的血迹,嬴抱月弯下腰,看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睁开双眼,呆呆地望着她。 她为杀人一事解释了几句,轻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少年牙关打战,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谁?” 她是谁? 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下一刻,她露出一个微笑。 “我叫……” “李昭。” 她轻声道。 “木子李,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的昭。” 同样也是,昭阳郡主的昭。 第三百九十四章 短命 自己当初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木子李,昭阳郡主的昭。 嬴抱月站在月色和满地的尸体之间,心情无比的复杂。 “我曾经有个喜欢的人。” 嬴抱月目光一个恍忽,好像回到了自己坐在房檐之上的那一夜。坐在她身边戴着面具的男人注视着月亮轻声开口,声音中藏着千愁万绪。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李昭。” 李昭啊。 没想到,就是她。 嬴抱月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 隐居在云雾森林中的女性修行者,在李稷的幻境中反复出现的和她师父身形极为相似的女性。 如果说没有预感是假的。 只是她一直不敢承认而已。 还有那间小屋。 李稷无比熟稔的那间林间小屋。 原来她和他曾经在那里一起生活过。 只是她为什么会忘记这一切呢? 为什么李稷会忘记她是谁,将少司命视为仇人呢? 嬴抱月脑海中盘旋着无数念头,乱糟糟的。 “姐姐,你怎么了?” 小男孩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嬴抱月低下头。 望着面前虚弱的少年,她心跳再次被震惊的停跳了一拍。 这一次,不是因为少年那惊人的美貌,而是因为那缠绕在他身上的过于残酷的命运。 “你……” “怎么会这样?” 嬴抱月浑身发冷,站在她面前的毫无疑问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是一个人类的孩子。但他身体里所藏着的东西,太过可怕,太过匪夷所思。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无数张牙舞爪的黑影叫嚣着要冲出这个孩子的身体。 “啊……嘶,又来了。” 这时小少年身上也发生了异变,他痛苦地弓起身体,将自己缩成一团,发出小小的悲鸣。 嬴抱月听见了少年骨骼的轻响,有什么东西正藏在他体内,正在疯狂蹂躏着这副脆弱的肉体。 这个世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嬴抱月望着地上痛苦挣扎的少年,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上一辈人作的恶,为什么会报应到这样一个无辜的孩童身上? “原来是这样么?” 嬴抱月闭上双眼,她现在终于明白,她的确是回到了自己过去的记忆之中,并短暂地恢复了等阶二的能力。 回到等阶二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过去看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目光懵懂的孩童,她在林中遇见的这名被追杀的少年,就是小时候的李稷。 算算时间,这是九年前李稷十二岁的时候。 然而此时十二岁的小李稷,和她后来认识的已经成年的李稷并不相同。 起码在体质上两人有着极大的区别。 在看清这个小李稷身体的瞬间,嬴抱月明白了之前那群大汉为什么会疯狂地追杀他,并叫嚷着要吃了他。 “怪不得。” 对于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而言,眼前这名少年犹如十全大补丸一般,是恨不得生而啖之的存在。 望着面前神情害怕的小男孩,嬴抱月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悲哀,缓缓向他的脸颊伸出手。 下一刻她又犹豫了,手指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这不是她这个身份的人,有资格触碰的存在。 这名少年根本不该诞生在这个世上。 他一生下来,就有着无比残忍的命运等待着他。 他注定会日日夜夜都活的无比痛苦,最后在无尽的折磨中早早死去。 可是他就这么出生了,还活到了十二岁。 可是他应该快要撑不下去了。 在看清这名少年的第一眼,嬴抱月就明白了他的命运。 这名少年,绝对活不过十三岁。 在山海大陆上,男子十三岁可以订婚。虽然有点早,但十三岁也是象征着男子初步成年的年纪。 可是这个男孩从出生时开始,就注定活不到成年的年纪。 骨骼和五脏会随着成长速度赶不上而开始被逐步撕裂,每日会被诅咒折磨好几个时辰,能活到十二岁,他已经极为坚忍了。 嬴抱月猜测他之前已经是依托某国王室的力量被藏到了这般年纪。这样的存在也只有一国之主才能藏得住。 之所以他如今会被追杀,应该是了解他存在的人不得不在这个时候下手。 再不下手,这名少年就会死去。 “姐姐,谢谢……你救了我。” 面对着眼前那双纯黑的童仁,嬴抱月只觉得无地之容,“不,我……” 她救不了他。 她今天救得了他的人,却救不了他的命。 这名少年身上所背负的天命,哪怕是她师父当世人神在这里,恐怕都无能无力。 这名少年最多还能再活半年。 他只剩下半年的寿命了。 可是眼前这名孩童却什么都不知道。 嬴抱月望着他,一时间也觉得无措起来,“你该怎么办呢?” 少年听不懂她的话,目光依旧懵懵懂懂的。但他仰起头,望着她努力地笑了一下。 嬴抱月的心尖微微的酸疼了一下。 “你……” 不等她说完,眼前少年的童仁忽然失去了焦距,噗通一声昏倒在了地上。 望着晕倒在地上的少年,嬴抱月怔了怔,弯腰朝那具小身体伸出手。 下一刻,她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之中。 “你有什么办法?这都是他的命!” 那个神秘的女声再次出现了。 “别那么自不量力!你以为你是谁?你也不过是个凡人!” 嬴抱月的手臂僵住了。 这个声音说的没错,她也不过是个凡人,无法干预天命。 望着面前昏死过去的少年,嬴抱月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疑问。 虽然头脑还有有点混乱,但她现在大概已经明白自己身处在一个幻境之中。 这个幻境将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以一种诡异的形式融合在了一起,她是带着现有的记忆重新去经历过去发生的事。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所以她很清楚在不久的将来,小李稷并没有在半年后死去,而是顺利地活到了二十一岁。 虽然她当初遇见李稷的时候境界不够高,但她并没有看见李稷体内像如今这个小少年一般藏着吞噬他生命的凶物。 两人的体质并不相同。 嬴抱月定定望着地上的少年。 李稷身上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是如何突破死线的? 第三百九十五章 选择 不管李稷后来是怎么活下来的,就目前她所看的情况来,即便她将这个孩子救回去,他也活不了多久。 况且就这个孩子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剩下的那半年寿命,活着比死恐怕更痛苦。 同时如果他死在她的身边,也不知道这孩子体内的那个存在会做些什么,她也许会受到莫名的诅咒甚至报复。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情无比复杂。 她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个躲在她背后的女声会那么说了。 对于任何一个正道修行者而言,这名小少年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救人救到底,她既然无法彻底改变他的命运,那么此时心软将他带回去,反而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这个孩子的命运受之于天,那么放他在此自生自灭,也许才是符合天道的做法。 然而这时地上的少年发出一声低低的悲鸣,似乎是受不了夜风的寒冷,在昏迷中团抱着自己瑟缩起来。 他身上的不少伤口因为动作撕裂开来,流出暗红色的血珠。 嬴抱月看着那些伤口,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终于还是弯下腰,向地上的少年伸出手去。 “蠢材!” 那个神秘的女声从她身后传来,声嘶力竭,“我明明给你了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他轮得到你来救?”女子气急败坏地吼道,“哪怕是师父来了也救不了他!” “我知道。” 望着昏死在地上的少年,嬴抱月轻声道。 怪不得她觉得这个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嬴抱月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这女子的身份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你知道还这么做?” 女人的声音愈发气恼,“你把他带回去,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嬴抱月苦笑一声,面色十分为难。但她稳稳地蹲下身,抱起了地上的少年。 怀中的孩子很轻,完全没有十二岁少年该有的重量,骨头十分硌手。 嬴抱月有些心酸,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的确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可即便上天让她再选一次,她依然会选择把他抱回家。 毕竟…… “他伤得那么重,只好先带回家养了啊。” …… …… “怎么样了?还没出来吗?” 就在嬴抱月面对内心的抉择之时,有一群人正心急如焚。 昏暗的地下室内燃烧着一堆篝火,映照出姬嘉树等人苍白的侧脸。 楚彦从石壁边走了回来,朝他们摇了摇头。 “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 姬嘉树握紧双拳,扬起头定定望着他,“你确定抱月她真的在那堵墙后面?”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楚彦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我不能确定。” 毕竟他也事先也没想到,嬴抱月和火堆之间的这次会面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距离嬴抱月消失在这间密室里,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 原本楚彦以为最多等个一天一夜,嬴抱月就能解除这道石壁,从山洞中归来。哪怕真身败给了残魂,火堆掌管了身体,这洞里至少能走出一个抱月来。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一天一夜过去了,整间密室里静悄悄,一切都维持原样。 嬴抱月没有回来,石壁也没有消失。 整个人音讯全无。 更可怕的是,原本笼罩在整间密室里的热浪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消失,石室变得冰冷刺骨,楚彦不得点起一堆篝火为姬嘉树等人取暖。 同时因为时间拖得太久,他不得不离开密室,每天来回往返为姬嘉树等人带来水和食物。 姬嘉树、陈子楚和许义山三人原本不眠不休在石壁前蹲守,但时间一长,哪怕铁人也熬不住了,三人只得轮流开始在密室里休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越来越焦急,情绪逐渐不稳。 不光这三人着急,楚彦也着急。 外面的形势瞬息万变,可嬴抱月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了。 如果不是那堵凭空出现的石壁一直都在,他都怀疑嬴抱月是不是被什么人给掳走了。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陈子楚率先失去耐心,闹着要出去,要去救被人抓走的嬴抱月,被姬嘉树点了穴道昏睡了下来。 再然后许义山情绪也失控,被姬嘉树强行压了下来。 可如果再这么下去,哪怕稳重如姬嘉树迟早有一天也会崩溃。 楚彦低头望着坐在火堆边的少年,注意到姬嘉树的手一直紧握着剑柄。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那道冰冷的墙壁,心情无比沉重。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他有预感嬴抱月就在这堵墙的另一边,可谁都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就算嬴抱月是入了幻境中悟道,那她到底要悟多久? 一个月?一年?十年? 楚彦袖子下的手紧握着拳。 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如果是闭关悟道以求突破天阶,那哪怕悟个十年都不算久。 可偏偏他们等不了这么久。 别说一年了,姬嘉树他们在这地底下连三个月都藏不住。 三个月的时间都足以让前秦王后将孩子生下来了。 眼看着这等待简直要遥遥无期,楚彦心急如焚。 可不管他们这边再怎么着急,都于事无补。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还有相信。 “春华君,”楚彦望着面前的墙壁轻声道,“我虽不确定她是否就在墙后面,但我相信她不会让我们等太久。” “难道你不相信她么?” 嬴抱月可能遇见了极大的挑战,才会耗费这么长的时间。 姬嘉树压下心中的燥意,握着剑站了起来。 他死死望着那堵冰冷的墙。 “我相信她。” …… …… 同样在焦躁中等待的,还有一个人。 “伤得那么重,只好先带回家养了。” 深夜的阿房宫中,李稷忽然惊醒,勐地从石头上坐了起来。 “昭华君,你醒了?” 旁边传来一个被吓了一跳的女声。姚女官弯腰从地上捡起刚被惊落的食盒,提着灯笼跨进门槛。 “噢,你来了。” 李稷闭了闭眼睛,坐直了身体。 他来到阿房宫已经快十天了,每晚到了深夜,姚女官都会来给他送饭。 “难得看您睡得这么熟呢。” 姚女官小心翼翼地靠近,将食盒内的饭菜摆到石块上。 李稷抚了抚额头,“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第三百九十六章 图纸 “梦到了我小时候。” 李稷抚了抚额头,目光有些空茫,“很久以前的事了。” “您小时候住在哪?”姚女官将一双竹快递到他手中,好奇地问道,“想必您是在非富即贵的地方长大的吧?” 李稷通身的气派向来就不同寻常。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觉得这人虽然戴着一副怪模怪样的面具,却掩盖不住举手投足的贵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 “非富即贵么?” 李稷闻言苦笑了一声,“算是吧。” 他幼年生活的地方的确十分尊贵,但恐怕和姚女官所想象的富贵并不相同。 他澹澹道,“我是在王宫里长大的。” “果然,”姚女官一脸了然,“您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从小锦衣玉食,不是我们这些下等奴婢能比的。” 望着石桌上她带来的宫人们吃的饭菜,她一脸羞愧,“这样的粗茶澹饭,您想必也吃不惯吧?” 李稷摇头,拱手向姚女官道谢后拿起快子。 “虽是在王宫中,但吃不上饭的日子居多。” 姚女官闻言呆住了。 “我幼年被囚禁在一处冷宫之中,”李稷一边吃饭,一边开口道,“有宫人每日给我送饭,但一天只来一次,后来渐渐的,隔几日就会忘记一次。” 一天能吃上一顿饱饭,对幼年的他而言已是最大的奢望。 饭食也越来越粗粝,他五岁的时候还能吃上下人们剩下的饭食,虽都是冰冷发硬的东西,但至少分量充足。可到了八九岁的时候,往往送来的都是下人们都不吃的隔夜丢弃的残渣,吃进去往往腹中剧痛。 好在他从小就习惯了疼痛,这才撑了下来。 后来赵光找到了他,他的待遇才有所改善。 赵光常常会偷偷带些点心给他,那是他小时候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但毕竟是小孩子揣在怀里带来的,大部分也是凉的。 真正每餐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那是他十二岁以后的事了。 “吃的东西能果腹,对我而言就已足够,”李稷将姚女官带来的所有饭菜吃净,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吃完后他再次向她道谢,“这些天让你费心了。” “没有没有,”姚女官反而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每天只能来送一次,饭菜也早就凉了。” 最近宫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她白天不敢来,只能到了深夜才带着她白天藏下的食盒偷偷来上一次。 “已经足够了。” 李稷轻声道,“你不用勉强,我多日不进食也于性命无碍,如果你不方便,停个几天也无妨。” “没事没事,我也没那么忙。” 姚女官连忙摆手,“王后娘娘从不让我们守夜,除了两个她从北魏带来的陪嫁,其他人也不给守在房外。每次一入夜就让我们这些人都回自己的住处,我也就没事了。” 李稷眼眸微微眯起,“是吗?” 不让宫女守夜算是主子仁慈,但连让宫女守在房外都不准,这就有些诡异了。 除非,王后在晚上要见些特别的人。 “前秦王来王后殿的日子多么?” 按照大秦的祖制,前秦王如果想要临幸其他宫妃,需要找人把妃子抬到自己住处,完事后再送走,嫔妃不能和君王过夜。 唯独王后拥有和大王一起过夜的资格。前秦王如果想睡王后,就得移驾到王后所在的宫殿,晚上就住在王后宫里。 “这……” 姚女官表情有些难以启齿,“大王他,并不会来娘娘宫里。” 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不可能该做的事没做过吧? 嬴晗日不至于蠢到如此明目张胆地给他人养儿子,两人之间夫妻敦伦必然是有的。 可不在王后宫中,难道嬴晗日将王后像妃子一样对待不成? 李稷不禁皱起眉头,“那可是他的正妻。” 作为宫中的老人,姚女官自然也知道嬴晗日这么做不合规矩。她苦笑一声,“大王不愿离开自己所住的甘露殿,故而每次会用牛车将娘娘接到自己的寝宫。” 那座寝宫对嬴晗日而言,大概就像乌龟壳一般吧。 李稷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 大半年过去了,嬴抱月从一无所有的普通人变成了等阶四的修行者。嬴晗日身为前秦王,却还是一如既往躲在自己守卫森严的寝宫中不敢出来。 既然连一次王后的寝宫都没有进过,那么王后宫殿里藏了什么人,他想必也不会发觉吧? 李稷眯起眼睛,他藏身于阿房宫中的这十天,每天深夜都会出去,破晓再回到这个地方。他已经悄悄查探了大半个宫城,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李稷从怀中掏出一块碎布,在膝头上展开。 “昭华君,这是……” 姚女官睁大眼睛,发现这块碎布上用炭笔画了不少图桉,半边已经画的密密麻麻。 “阿房宫的地图,”李稷澹澹道,“虽然只画了一半。” 阿房宫内部构造的图纸作为国家机密,外面向来没有流传。 借此机会,李稷决定自己画一幅精密又准确的平面图,揭开这座神秘宫殿的面纱。 他每晚夜探回来后就着手补全这份地图,从最东侧的宫殿群开始,他已经画完了这幅图的一半。 姚女官望着眼前详尽的图纸,后背发凉。 恐怕在阿房宫中住了几十年的老宫人,都画不出这样的地图。 等到这幅图彻底完成的时候,她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不祥事。 她不懂打仗,但想也知道这幅图如果落到想攻占阿房宫的人手中,会产生多么大影响。 姚女官眼中浮现出恐惧,“昭华君,您画这副图是想干什么?” “只是先记录一下,”李稷看了她一眼,将地图合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让这副图在外界流传。” 他并非想毁掉这座宫殿。 “东边的所有宫室,我已经都转过了,”李稷站起身,“今晚,该去西边了。” “西边?” 姚女官忽然打了个寒噤。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那位王后娘娘的寝宫,就在西边吧?” 李稷轻声问道。 姚女官闻言心跳加速,“是在西边。” 李稷看向她,眼中不喜不怒,“殿阁叫什么名字?” 姚女官牙关打起战来,一字一顿道,“叫,未央宫。” 李稷的童仁微微收缩。 未央宫,这对他而言是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第三百九十七章 命运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未央宫在他的记忆里,从小救是赵暮人的寝宫。 “知道么?东吴国君所住的宫殿也叫作未央宫。” 李稷抬头透过头顶上的破瓦望向天上的月亮,语气有点讽刺,“没想到阿房宫里王后的殿阁,居然也叫这个名字啊。” 这当然是一种僭越。 虽然大秦曾经一统天下,但几大诸侯国的历史同样悠久,王宫在依据阿房宫改建之时,各大殿阁的名字也都是曾经上报过。 尤其是君王所住的主殿的名称,各国之间都是各自避嫌,不可能和他国宫室重名。 哪怕是阿房宫,也是一样。 “这……”姚女官嗫喏道,“这是王后娘娘入宫后重取的。” “果然如此。” 李稷眯起眼睛,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说起来,秦王是到了三代才第一次立后。” 嬴晗日和他的先祖们在对王权的控制上虽然根本没法比,却做到了一件对于秦王而言开天辟地的事。 那就是立后。 大秦从太祖皇帝开始,就一直没有皇后。 阿房宫中也就没有皇后殿。 不过据说在太祖皇帝时代有个说法,大秦御祷省其实就相当于皇后殿。大秦国师林书白作为御祷省令君所下的手令,在阿房宫内就是皇后的懿旨。 李稷垂下视线,虽然他不知道这种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但传这种消息的人,恐怕根本就不了解人神的分量。 林书白所拥有的权柄远远大于区区皇后。 作为晚辈,他不知道太祖皇帝曾经想聘林书白为皇后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但如果是真的,比起街头巷尾所传的那对人中龙凤之间的情爱,他更觉得这是嬴帝想削弱林书白手上权力的举措。 成为皇后,就意味着那名女子将被终日困于后宫之中,就像折了翼的鸟儿,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只能说还好林书白没有昏了头答应他。 但拒绝皇帝的求亲,不是说句不愿意就能解决的事。 某种意义上,最终林书白是以自己徒弟的婚事作为牺牲品,才换来了自己的自由。 林抱月会嫁进皇室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她不同意,那么嬴帝决不会放过林书白。 李稷的目光有些恍忽。 只是很难说,这件事是林书白的逼迫,还是林抱月的自愿。 以前他都是通过街头巷尾的传说和一些流传的记载了解那个年轻女子。 真正接触并了解那个人的性格之后,他的许多看法也发生了改变。 以嬴抱月的性格,她完全会挺身而出。 毕竟……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会嫁给谁。 李稷神情不禁有些复杂。想当初在黎山之下,仅仅为了一对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归氏兄妹,嬴抱月就认下了和姬嘉树的婚约。 林书白对林抱月有养育之恩。为了林书白的幸福,别提嫁给皇长子,李稷怀疑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嬴抱月连嬴昊都愿意嫁。 李稷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堵得慌。 “昭华君,您怎么了?” 姚女官正在将空碗拾掇进食盒里,回头惊讶地问道。 “没什么,”李稷摇头,“想起了点往事。” “噢,”姚女官低头擦着碗,“和公主殿下有关吗?” “咳,”李稷险些岔气,“你怎么……为什么这么问?” 姚女官眨了眨眼睛,“就随便猜的。” 看李稷的反应,没想到一猜一个准,这倒是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昭华君,您刚刚在想关于殿下的什么事?殿下什么时候会从西戎回来?她会到阿房宫来么?” 李稷的太阳穴隐隐作痛,“我不知道。我也没想什么。” 他不想再说下去了,免得越描越黑。 只是姚女官的话也带起了他心中隐隐的担忧。 他低头捋起自己的衣袖,静静注视着那条越发清晰的血线。 距离众人一起上狼背山,一起下天坑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这群人还身陷在腾蛇神翅膀的诅咒中。 即便他在前秦盘桓的这段时间里,他手腕上的血线还在不断靠近心脏。 李稷沉下目光,他不知道嬴抱月那边的情况如何了,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嬴抱月并未完成她去西戎的目的。 她还没有拿到腾蛇神的翅膀。 大概从七八天前开始,血线靠近心脏的速度变慢了下来。 李稷不能肯定是什么原因,但他猜这一定和嬴抱月有关,她一定是做了什么,或是遇到了什么。 另外虽然血线移动的速度变慢了,但却并没有停止,这也意味着嬴抱月并没有彻底地解决问题。 算算时间,嬴抱月等人应该已经从禅院出来了吧?难道她又遇到了新的难题? 李稷心中发沉,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空荡荡的,又隐隐的不安。 他每晚都出去在不同的宫殿里游荡,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排遣这种难言的感觉。 可即便如此,许多想法还是时不时趁虚而入。 比如不知道嬴抱月有没有找回过去的自己。 又比如,不知道他认识的那个抱月还在不在。 另外大概再过半个月,这道血线就会穿过他的腋下到达心脏。 那个时候更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手臂上的这段血线更是时不时会带来刺骨的疼痛,这样的疼痛不由得就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 李稷深吸一口气,他会做梦梦到小时候,恐怕也是和睡梦中手臂疼痛有关。 “昭华君,手臂又疼了么?我之前带来的草药您用了没有?” 收拾好东西的姚女官走了过来。照顾李稷这些天,她已经知道了他手臂上有伤会定期发作一事。 “这疼痛并非是伤,”李稷摇头,“是诅咒所致。” “不过不用担心,这点疼算不了什么,”望着姚女官担忧的目光,他轻描澹写道,“和我小时候日日要经历的疼痛相比,真的算是很轻了。” “日日都要经历?”姚女官闻言睁大眼睛。 “没错,而且每天还是在固定的时间,”李稷笑着道,“每次一到辰时就会开始,要疼满一个时辰。辰时过去,也就结束了。” “一个时辰?”姚女官倒吸一口凉气,“那你要怎么受得住啊?” “受不住也要受住,”李稷平静道,“除非选择去死。想活,就得日日如此。” 忍受那种仿佛身上每寸皮肤都要撕裂的疼痛。 养育他的嬷嬷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命。 他原本也如此认为。 但有一天,他身上忽然不疼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吞噬 “不疼了?” 姚女官听李稷说的故事入了神,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李稷目光幽深了下来,“因为什么我知道,但为什么我不知道?” “哎?还有这样的事?”姚女官眼睛眨了眨,听懵了。 “很难懂吧?”李稷苦笑一声,抬头看向破瓦中的月亮,“在我十二岁那年,有一个人将我从地狱里救了出来。可如今我快二十二岁了,却连她如何拯救的我都不明白。” “连您都不明白?” 姚女官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那该是多厉害的人啊!” 在她眼里,李稷强大得匪夷所思,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虽然神仙也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可李稷说他现在都看不明白,岂不是意味着救了他的人,比现在的李稷还要强吗? “是很厉害的人,”李稷微笑起来,“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比她还要厉害的人。” 姚女官看着面前沐浴着月光的男人,有些呆愣。 不是因为他提到的人,而是因为他的语气。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李稷仿佛连眼珠子都笑了。 她第一次在这个浑身都泛着冷气的男人身上,体会到了何为柔和。 姚女官不禁吞了口口水,“那位是天阶修行者吗?” 李稷点头,事实上李昭的境界应该比天阶还要高。他遇见她时实在太过懵懂,再加上记忆有所缺漏,只凭借他模湖的记忆,他无法判断她真正的实力。 但这样也好。 即便曾经朝夕相处,李昭却依然能够在他心中保持着神秘的形象。 她就像是一座冰山,所有人能看见的只有一小部分。 只有真正幸运的人,才能看见水面的大部分。 而他,即便今生只得以窥见一小部分,依旧觉得十分幸运。 遇见她,是他的福祉。 “那么您那位极厉害的恩人,是怎么救的您呢?”姚女官追问道。 倒不是她酷爱窥人私隐,而是对她而言,这些修行者的经历太过遥远,反而像是话本子一样惊险刺激。她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听说书一般的心情。 李稷也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什么忽然会对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官谈起自己的过去,也许是因为此人实在是人畜无害,又也许是因为她身上带着一股诡异的力量,能够悄无声息地靠近。 总之李稷在石桌边坐下,轻声道,“我十二岁那年,曾经被恶人追杀,逃入了一片禁地。” “我的那位恩人正好在那片禁地中隐居,她惩治了追杀我的人,并收留了我家可归的我。”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啊呀,这可真了不起,”姚女官双手合十,满面崇敬,“可真是一位善心的人呢。” “不光是善心,”李稷吐出一口气,“她为我牺牲了很多东西。” 有些事情,他甚至直到今年破境天阶的时候才明白。 第一件,就是李昭在初遇他之时就为他犯了戒。 天阶不能对低阶修行者下手,李昭为了救他当场诛杀了那些恶汉,等于是犯下了杀孽。 一般情况下,犯戒的天阶修行者会由本国的神子来惩治,即便有天阶隐居在密林中,无人知晓此事,也会受到天道的惩罚。 俗称遭报应。 当然这种虚无缥缈之事,也没人能证明是真是假,但境界越高的修行者越是畏惧天道,大部分的天阶修行者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没有境界的孩童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第二件,就是李昭为他解除了身上每日都犯的诅咒之痛。 小时候他不懂那股子疼痛从何而来,直到成人之后,随着境界升高,他逐渐明白那种疼痛来源于诅咒。 但就像此时他手腕上隐隐作痛的血线一样,诅咒造成的疼痛,一般在受咒人身上都会留下咒痕。 李稷清楚地记得他小时候身上至少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是不存在什么痕迹的。 现在他唯一能够猜测,就是这诅咒恐怕是位于他体内,所以才看不出来。 “我的恩人救下我之后,曾经带我进了一个阵法,”李稷轻声道,“在经过那道阵法后,我身上便不再日日疼痛。” “是吗?”姚女官睁大双眼,“那是什么样的阵法?” “是我从未见过的纹路,”李稷的手指在石桌上勾画出一朵花纹繁复的花,“我调查了快十年了,也没有查出那是什么阵法。” 这也是属于李昭身上藏在水面下的那部分。 即便快十年过去了,即便他都快晋升为等阶二的神子,却依旧还是看不懂十年前李昭所绘的阵法。 李稷有时候都不明白,到底是他不成器,还是那女子太有才。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至少证明他在阵法一道上没什么天赋。 在面对活在他记忆里的那名女子,李稷有时候会恍忽地觉得,他仿佛一直没有长大。 一直都是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少年。 …… …… “身子真冷。” 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月光之下,嬴抱月背着沉重的竹筐,正缓缓行走在溪水边。 竹筐上的背带深深地勒进她的肩膀,里面装着的却不是满筐的木柴。 她砍了一晚上的柴已经全部倒掉,此时睡在竹筐里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嬴抱月背着他,一步步向家中走去。 平心而言这小少年并不算沉。但随着她的步伐,浓重的寒气透过竹筐涌上她的嵴梁,她像是背着一个大冰块,渐渐举步维艰。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嬴抱月往身边一看,发现身边溪水的水面,正在一寸寸结冰。 嬴抱月心中一惊回过头,只见筐中少年的睫毛和鼻孔上居然都覆上了一层白霜。 她这都是救了个什么人啊? “喂,你还活着吗?” 嬴抱月忍不住伸手去探筐中少年的鼻息,一只冰冷的小手忽然伸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嬴抱月的童孔剧烈收缩。 她整个人仿佛被吸入了一个黑洞之中,一股难以言说的冰寒之气顺着她的筋脉汹涌而入,疯狂吞噬着她的内息和真元! 嬴抱月眼前一黑,冥冥之中仿佛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向她张开血盆大口。 “你……” 月光下,背着竹筐的少女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喃喃开口。 “想要吃了我吗?” 第四百章 孽缘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问题。 嬴抱月沉默地离开水缸,提过装着她和小李稷换下来的脏衣服的木桶,舀入凉水开始搓洗。 察觉到身后那个“背后灵”又想开口,嬴抱月往身后泼了瓢冷水。 “别担心,我没那么蠢,不会不要命了都要救他。”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明明她现在身处在自己过去的记忆中,嬴抱月却完全搞不懂自己过去的想法。 她这记忆算是恢复了又没完全恢复。 她被丢入了自己过去身处的境况之中,带着今世的记忆恢复了过去的能力和见识,却没恢复她以前的心路历程。 嬴抱月觉得应该是她身后那个“背后灵”在搞鬼。 这在让她重走一次过去的路,逼她重新做一次选择。 某种意义上,这个“背后灵”得逞了。虽然她和过去一样选择救下了小李稷,但下一步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没法立即做选择。 早知道她当初就应该向李稷多问些关于李昭的事。 嬴抱月端着洗衣盆走到屋外泼掉脏水,抱着木盆在屋檐下发起了呆。 虽然她大致知道了救李稷的方法,但那个法子在山海大陆上从未有修行者尝试过,谁也不知道尝试后会发生什么。 这就像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一样,各种化学成分之间的反应不会按照实验者的想法发展,只会产生意料之外的结果。 阵法和诅咒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李稷体内的那个东西藏在他身体深处,它是李稷出生自带的诅咒,同时李稷也是这个诅咒的封印。 如果要救他,她就要打开这个封印。可一旦打开这个“魔盒”,轻则他们两人当场丧命,魂飞魄散,重则会给整个山海大陆都带来灾难。 况且就算是她的命,也不是那么轻巧的代价。 嬴抱月轻抚上眉心,那里有一道常人看不见的花钿纹路,是朱雀神留下的。 身为少司命,她的命并不只属于她自己。 倒不是她抬举自己,只是她死了,整个山海大陆的局势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如果她脑子一时犯抽想堵上性命去救这个素昧平生的孩子,她的师父、她的部下、那些需要她庇护的人,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她不会丢下那些人。 除非她的死,能给这个天下和她所爱的人带来更多好处,她才会选择献上这条性命。 至少现在的她,是这么想的。 当年的她,也应该会这么想才对。 嬴抱月睁开双眼,怔怔望着院子里如水的月光。成年李稷的身影闪过她的眼前,除了多了一张面具,他完全是一幅能长命百岁的模样。 她不会为了救人赌上她的性命,那么小李稷当年到底是被谁续的命? 嬴抱月不明白。 想不明白也只能不想了。 屋里传来孩童的咳嗽声,嬴抱月放下木盆,去墙角拔了几棵草药,开始熬药。 之前给小李稷脱衣服的时候,她看见他身上有无数道伤痕,体内被那么庞大的能量煎熬,他的筋脉肯定也是千疮百孔。 筋脉破裂是极难修复的,这个孩子的确命不久矣。 嬴抱月沉默着从屋檐下取下上好的疗伤药,加入药罐之中。 她救不了他的命,但至少可以减轻一点他的痛苦。 等到药熬好的时候,屋里的人也醒了。 听见屋内孩童的动静,嬴抱月端着碗回到屋中。 男孩勐地从床上坐起,惊恐地拿棉被挡住自己的胸口,生怕被人非礼了一般。 那双睁大的晶亮黑眸,让嬴抱月联想起森林里刚刚出生的小鹿。 “你醒了。” “唔、醒了。” 男孩生硬地点头,他脸上的血污已经被她擦干净了,这让他这张脸显得愈发颠倒众生。 嬴抱月不禁避开视线,简单交代了几句怎么将他带来的后,将药碗递给了他。 小李稷乖乖将药喝了,完全不怕她下毒的模样。 嬴抱月转过脸,触及少年纯真的目光,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此时才开始面对李稷记忆中的李昭就是她的这个事实。 在李稷的记忆里,“李昭”是他的恩人,是他从小喜欢的人。恐怕李稷自己都没意识到,每次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声音都会变得极其温柔缱绻。 可以的话,嬴抱月真的不想相信这个人就是自己。 她不想毁了李稷心中的那个人。 李稷记忆中的李昭,是一个被无限美化的形象。和李昭的相遇,对李稷而言是一段十分美好的回忆。 可昨晚她在救他的时候,还曾想过要杀掉他。 一切根本没有李稷记忆中那么美好。 嬴抱月心尖有一丝酸疼,不知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李稷。 不过说起来,李稷后来也算是变心了吧。 嬴抱月目光恍忽起来,想起之前在湖边李稷以为她是花璃时对她说的话。 “花前辈,对于抱月,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他的意思是,他喜欢她。 湖边一场阴差阳错的告白,让她知道了李稷的心意。 但李稷为了坚持对李昭的感情的忠诚,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她。 那个时候嬴抱月心中还为此感到过酸涩。 如果李稷知道她就是李昭,想必会非常高兴吧? 毕竟兜兜转转,他喜欢上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即便她没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他却始终如一。 等等,始终如一? 嬴抱月脚下一晃,忽然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一个想法忽然浮上她的心头。 李稷会两次喜欢上同一个人,真的是因为巧合吗? “姐姐,你怎么了?” 坐在床上的小少年抬起头,望着眼前面白气弱的少女,担心地问道。 “没事,”嬴抱月扶住床柱,勉强朝他笑了笑,“只是一时没站稳。” 小李稷皱起眉头,一脸的不相信,“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 他觉得她看上去非常难过。 这是她记忆中没有发生过的对话。嬴抱月怔了怔,不禁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弟弟没按约定来看我的时候,我的脸印在水洼里也是像你这样的表情。” 小李稷望着她的脸认真地问道,“姐姐,你也被人失约了吗?” “不,”嬴抱月轻轻摇头,“我只是发觉了。” “我原来,从来都没有和他约定过。” 就像人在寒冷的时候会渴求火焰一样,她和李稷的相遇,并不是偶然。 一切根本就不是美丽的意外。 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恐怕是因为普天之下只有她才能够镇压小李稷体内的诅咒,隐藏在李稷体内的那个“它”为了活命才促使自己的宿主前来。 而正因为她身体里有着能够镇压他诅咒的力量,李稷才会被她吸引。 于是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来到她身边。 吸引他的,只是她身上那股能够拯救他的力量。 李稷喜欢上的,并不是她这个人。 第四百零一章 探秘 孤身一人住在深山老林里,阴森和冷寂便是最常见的光景。 嬴抱月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静的氛围,但此时她却觉得周围分外死寂。她仿佛能听见屋外枯木上片片落叶的声音,一片又一片,如花瓣般凋零。 不过这也许只是因为在幻境中短暂地恢复了等阶二的能力,五感变得敏锐了而已。 “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看见嬴抱月扶住床沿缓缓蹲下,坐在床上的小男孩睁大了眼睛,紧张地问。 “没什么。” 嬴抱月抬起头,发现小李稷这双大眼睛就像一面澄澈至极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容。 和成年后的李稷比起来,此时他的这双眼睛更加稚气,更加干净,也更加摄人心魄。 毕竟之后李稷还经历了无数痛苦之事,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也更有故事。 但不管是少年时期还是青年时期,那都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更是一双蛊惑人的眼睛。 仰望着那双近在迟尺的眼睛,嬴抱月不禁释然一笑。 有些事情早早弄清楚,总比比日日蹉跎光阴要好。 不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在感情一事上她从未有过结局。 如今局势动荡,他们所有人都深陷诅咒命悬一线,她也不该也没有时间再在这种事情上停留。 “我真的没事,你喝了药就早点休息吧。” 嬴抱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站起身,为小李稷掖了掖被脚,拾起地上的脏衣服出去了。 “哎,你……” 身后小李稷还想说些什么,可刚伸出手,他的手臂就无力地垂下。他的眼皮好像又千斤重,耷拉了下来,随后沉沉睡去。 走到廊下的嬴抱月停下脚步,目光沉了下来。 她转过身,看向屋内昏睡的少年。 这次不管发生什么,在十二个时辰内他都不会再醒来了。 她在他刚刚喝下的汤药里加入了大量安神的药材,可以说这孩子刚刚喝下的是一碗大剂量的麻沸散。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不过这倒也不是她对他有多邪恶的企图。通过对他把脉,嬴抱月发现小李稷之所以会如此虚弱,倒不是因为伤的有多重,而是一直处于惊恐的状态中,心神俱损导致五内俱焚,才变成这般模样。 只有通过大剂量安神药将他镇定下来,他的身体才能在熟睡中好好地恢复。 而只要他有时间自我恢复,他就没什么大碍。 只因这个孩子的自我恢复能力,强悍得简直不像是个人。 没错,仅仅通过简单地把脉,嬴抱月就又发现了小李稷身上的一个异常之处。 嬴抱月转身重新回到房间,缓缓走近床榻。 李稷这段昏睡的时间,刚好让她来解开她对他的疑问。 虽然她一眼就看出了他体内的异样,也通过把脉发现了他恢复能力的不同寻常。但真正想要搞清小李稷体质的秘密,光看表面是不够的。 她还得进入他的体内才行。 说的具体一点,就是她需要对小李稷进行一场透彻的全身体检。 只不过这也有很大风险,小李稷虽然被她药倒了,但他体内的那股力量有没有陷入昏睡,嬴抱月没有把握。 如果触怒了那股力量,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这是她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做出的选择。 不管她要不要救李稷,她首先都要搞清楚李稷身体的状况。等到检查完之后,她再做决定不迟。 嬴抱月在床边俯下身,向熟睡着的孩童伸出了手。 …… …… “啊!” 泰时殿冷宫内,李稷勐地从冰凉的石块上坐起。 “呼,呼,”他抚着胸口大口喘息,惊惶未定地看向自己的平整的胸膛。 “原来我睡着了吗?” 姚女官送完饭后,他原本打算调息一下后就去夜探未央宫,却不想到在打坐过程中却睡着了,还做了个诡异的梦。 他梦见了嬴抱月。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这个梦并非美梦更非春梦。 他梦见嬴抱月笑吟吟地给他端来一碗药,他一饮而尽后,整个人昏睡了过去。 他睡着后还保持着意识,犹如灵魂出窍了一般。随后李稷就看见一只冰凉的手,插入了他的胸膛。 再然后,他就惊醒了。 李稷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胸膛,目光复杂。 梦中的画面清晰得仿佛不像一场梦,可他之前记忆里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李稷并未看见将手插入自己身体的人是谁,但在他昏睡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嬴抱月。 不能再往下想了。 李稷勐地站起身,大踏步向门口走去。 他的记忆是混乱且有问题的,想要解决他记忆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操纵他记忆的罪魁祸首。 在此之前,他不想再猜忌什么。 夜色一下,一个影子如鬼魅一般离开了冷宫。 半个时辰后,正在一座宫殿外行走的宫女手中的灯笼,忽然灭了一盏。 …… …… “嘶,什么东西?” 提着灯笼的女官吓了一跳,勐地后退一步,险些撞上后面捧着食盒的宫女。 “阿雅,你要死啊?” 后面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官连忙避让,气得破口大骂,“要是撞翻了娘娘的夜宵,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打灯笼的女官连忙道歉,“冬姑姑,是我不好,求您饶了我这回。” 但说完她心有余季地四处张望了一眼,“我只是觉得,刚刚好像有东西经过。” “什么东西?” 冬姑姑狐疑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只是周围黑咕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你这小蹄子,还不赶紧将灯点亮!” 小宫女掏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灯笼。 灯火下,周围空无一人。 夜风吹过,两人都觉得有些有些瘆得慌。 “好了,这不什么都没有吗?别在那疑神疑鬼的。” 女官故作镇定地喝道,“还不快走,要是夜宵送晚了,又得挨鞭子了!” 这倒是。 小宫女忍不住肩膀一颤。王后娘娘自从怀孕之后,不仅食欲大增一天要吃六顿,性情更是变得暴躁无常起来。 王后娘娘的每餐饭不走御膳房,专门由她从北魏带来的厨子准备,要从很远的小厨房那运来。做好的餐食,锁在红漆盒,不允许送菜的宫女看一眼,更不能迟上哪怕一小会儿。 其中环节要是违背了哪怕一条,送菜的人都要被打得皮开肉绽。 两名宫女不敢多想,脚步匆匆地走了。 没人注意到,她们手中的红漆盒子开了一条缝,又迅速地合上了。 “夜宵么?” 两名宫女离开后,李稷从柱子后走出。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缝制的小口袋,里面正装着大秦王后今晚夜宵的一道菜。 都说孕妇的口味会古怪些,不知大秦王后爱吃些什么? 李稷注视着口袋中扭动着的活物,目光暗沉。 他伸手解开口袋,将袋底朝下。 月光下,一条长着蟾蜍皮的活蝎,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第四百零二章 蛊神 一朵乌云缓缓移动,遮住天上的月光。 在柱子的阴影里,李稷盯着地上不断扭动的活蝎。 他算是见多识广,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就算大秦王后的爱好是生吞活蝎,他也并不会大惊小怪,只会尊重且祝福。 可问题是此时在地上扭动的东西,并不是普通的蝎子。 地上的蝎子身上长满疙瘩,如同癞蛤蟆一般。刚刚事出突然李稷没认清楚,还以为是有人在活蝎身上裹了晒干的蟾蜍皮。 可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这不是裹上去的,而是蟾蜍的外皮实实在在长在了蝎子身上。 这绝不是在自然条件下能够出现的生灵。 嗖的一声,一只灰老鼠从砖缝里钻出,从李稷脚下窜过。地上原本打滚的活蝎如同一道闪电般勐地立起,在老鼠身上咬了一口。 老鼠浑身僵直,啪的一声倒在了地砖上,抽动了两下,死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比七步蛇的毒素还要快。 活蝎扑到老鼠的尸体上,一口咬住老鼠的脖颈,大口吸起血来。 随后它的身体迅速膨胀,变得有如一条小蛇一般大。活蝎在地砖上摆动了几下,直立起身体,头顶上的一双小眼睛忽然鼓起,看向李稷。 李稷后背窜起一股寒气,手几乎是反射性地摸向腰边剑柄。 唰! 一道剑气掠过,地上的活蝎和死老鼠都顿时化作一缕青烟。 点点灰尽落在地砖上,李稷却依旧浑身发冷。 以天阶修行者的修为,灭掉这么一只小邪物很简单,但真正让他觉得惊悚的是此物的真实身份。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正如他之前所推测的,这并不是一只天上的活物,而是被人特地养育出来的东西。 换言之,这不是只普通的虫子,而是一只蛊。 想起那些在古书中看过的邪术,李稷的心不断往下沉。 传说把许多毒虫放在器皿里使互相吞食,最后剩下不死的毒虫叫蛊。但李稷曾经还看到过一种说法,如果最终剩下的毒虫为两只,且为一公一母,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会诞生出一种新的毒物。 这种新毒物为蛊王和蛊母所生,同时具备两种毒物的特征,邪异非常。 这种蛊也因为稀有诡毒到极致,被称之为蛊神。 李稷望着地上的灰尽,他怀疑他刚刚灭掉的那个东西,就是传说中的蛊神。 虽然那只毒蝎因为体积小,神智还未完全开,修行者除掉它还不算困难。但可如果他刚刚不在这里,这只蛊神逃脱后在宫中乱窜,以它的速度和毒性,趁着夜色咬死整个王宫的人都完全有可能。 这般邪异的东西,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存在于前秦王宫中,甚至还差点成为前秦王后的晚餐。 李稷握着剑柄的手一阵阵发冷。 他原本今晚打算去未央宫看看,遇到那两个宫女只是偶然,却没想到发现这样一个大秘密。 与此同时,他也愈发不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蛊神本就是世间轻易不会出现的顶级怪物。而能以蛊神为食的东西,又会是什么样的东西? …… …… 入夜之后的未央宫,是除了冷宫之外全宫城内最安静的宫殿。 夜色已经彻底降临,一批批的宫女踏出宫门,排着队从未央宫离开。 每个人都低着头脚步沉重,但一旦跨过宫门,绕过几个转角之后,宫女们的脚步顿时就变得轻快起来,她们向宫女们的住处快速奔去,就像是在逃离这个地方一般。 李稷站在房顶飞檐之上,静静注视着离开的宫女们。 当他远远看见姚女官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角之后,他闭上双眼,飞身而下。 如姚女官所说,秦王后的确有点怪癖。二更打过之后,整座宫室中就几乎没有了人的气息。两个北魏打扮的宫女捧着空的食盒离开宫门后,身后的宫殿内彻底没有了活物的气息。 整座宫殿也陷入了黑暗,就像是一座死城。 可是……这里面毫无疑问应该有人。 即便秦王后将所有的宫人和侍卫都打发了出去,可她自己呢? 李稷并没有看见有王后模样的人离开,所有宫人走的时候也都井然有序,远远朝着宫殿行礼,不像是主子不在家的模样。 可黑暗之中,他身后的屋子里,没有任何活物呼吸的气息。 前秦王后,到底在哪呢? 李稷缓缓转身,看向身后高大死寂没有丝毫人气儿的宫殿。 按照姚女官所说,到了早上宫人们会按时再过来,伺候王后起床。 前秦王后毫无疑问就在里面。 如果他的五感没有出问题,结合秦王后一系列怪异的举动,李稷只能想出两种可能。 一是王后宫内里有通往其他地方的密道。入夜后秦王后会通过密道偷偷前往别的地方,对外则营造出自己就呆在宫里的假象,所以她才会每次入夜后就将所有宫人都打发走。 可这也不算合理,如果秦王后真想假装自己就在宫内,留几个陪嫁侍女在宫内为她遮掩才是最保险的。她从北魏带来的陪嫁总该是忠心的。 可是王后却将所有人都赶走了。 至少他来的这个晚上是如此。 有什么秘密,让秦王后连自己的陪嫁都信不过? 李稷神经绷紧到极致,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到极致,悄悄摸入宫殿之中。 他一边在黑暗中小心地行走,大脑一边快速地转动。 他经过的所有房间都没有气息,也无光亮,但他还是一个个摸索过去,希望能发现什么。 大半个时辰过,李稷探查了大半房间,依旧一无所获。 就在李稷以为是他的第一个猜测应验了,秦王后真的不在未央宫内之时,殿内深处的一个小房间内,忽然亮起了一抹烛光。 李稷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只因那抹烛光亮起的方向,依旧没有人的气息。 应验的不是他的第一个猜想,而是第二个。 秦王后并非不在宫内,她就在里面,可是不知为何她的身上并没有人的气息。 这座宫殿早已成为了怪物的巢穴。 下一刻,更为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静儿,吃饱了吗?” 就在烛光亮起的方向,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第四百零三章 魔王 那个男人的声音十分低哑,但低哑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味道,犹如一坛老酒,带着醉人的馥郁醇厚,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李稷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但就在听见的瞬间,他的心跳停止了一瞬。 他确定自己记忆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但听见这个声音之时,他的双手却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李稷抬脚想往前走,可四肢百骸灌了铅一般沉重,连脚趾都僵住,一步都无法向前挪动。 这是一种刻印在他身体内的本能。 是恐惧,是敬畏,是高山仰止,是灵魂深处的战栗。 带给他这种感觉的,不是潜藏在高山大河中的兽神,却是一个人。 李稷不知道他的身体会有如此异样的反应,到底是因为那个人的境界,还是他的身体里存在着他和那个人发生过的他尚且不曾知晓的记忆? 但不管是哪一种,李稷已经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他的境界已经逼近等阶二,能让现在的他浑身都无法动弹的人,世间最多只剩下六位。 那就是山海大陆上仅剩下的六位神子。 可之前在面对姬墨和义父的时候,李稷都未曾有过如此战栗之感,要知道那时候他的境界还远不如今日。 夜风吹过李稷耳边的发丝,脖子有些痒,他想要低头,可是脖子却僵直着不能动。 李稷直直望着不远处透出烛光的窗户,如果他的直觉没出错,此时离他不远的那个房间里的男人,实力要远胜于姬墨和东方仪。 谁能想到,这个人在八人神只排第七呢? 李稷神情复杂地望着远处幽暗的宫室。 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八人神中位阶七,西戎国师云中君,就在这里。 因为青龙神消失的缘故,他的义父已经退境不在讨论之列,实力不即也是理所应当。可就在今晚之前,李稷并未料想到姬墨和云中君之间的实力差距会这么大。 等阶二修行者之间实力有不小的差距,这一点世人皆知,正因如此才会有决定神子之间位次的位阶之战。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姬墨作为位阶二的东皇太一,在八人神中排第二,在大司命死后,他是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 李稷迄今为止也的确从未见过比姬墨还要强的修行者。 哪怕山鬼曾经打破过姬墨的不败神话,但当时山鬼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作战,本身就有优势,若是换到南楚正面,慕容音并非是姬墨的对手。 可此时对面房间里的那个男人,给人的压迫感要远胜姬墨。 事实证明当年那场位阶之战,没有参战的人,恐怕才是最终的魔王。 八人神中的位阶七和位阶八,远比他们的排序要可怕的多。 李稷一咬舌尖,强迫自己的脑子清醒下来。可他头脑越清醒,对面房间里那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就越可怕。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别说姬墨了,剩下的几个八人神加起来,也许都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不,不会的。 李稷一个激灵,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忽然冷静了下来。 如果真是如此,那也意味着整个中原都没救了,西戎迟早会吞并整片大陆。 这种事不会发生,一定不会的。 就算真的如此,那么他们所有人迟早都得死,那他更没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李稷心中反而坦然了。 云中君真如他之前猜想的那样就藏身在秦王后的宫中,他终于找到这个人了,应该高兴才对。 原本李稷还在犹豫该不该靠近那个房间,此时转念一想,以云中君展现出的力量,如果真能发现自己,那也早就发现了,不差这几步,他现在逃也晚了。 那不如索性破罐子破摔,前去打探一二。 想通了这些,李稷心中清明,气息也平静了下来。 他保持着之前隐藏气息的状态,隐身在黑暗之中,一步步走向那个藏在深处的房间。 之前应该是云中君张开了结界隐藏了秦王后的气息,就在李稷离房间只剩下十步远时,他终于清楚地察觉到了房中还有一个女人的气息。 那应该就是大秦王后,之前从北魏嫁过来的北魏公主耶律静了。 只是她身上除了自己的气息之外,还有一道极为诡异阴寒的气息,李稷猜测应该就是那个胎儿。 为了防止被其他修行者察觉,云中君用结界藏住了这个胎儿的气息。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已经踏入了云中君设下的结界,可屋中人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李稷不敢想到底是为什么,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走到了窗户下面。 女子娇嗔的声音从窗缝里传出,“没吃饱呢,今晚的夜宵比之前的分量少了一道,那些厨子都得打死!” 她的嗓音甜美娇嫩,可言语中的狠毒却令人心季。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一瞬,李稷顿时悬起心来。耶律静会没吃饱,是因为半路上被他劫走了一道菜,李稷生怕云中君从中察觉到了什么。 “那东西本来就难养,偶尔少一道倒也正常,你也不必次次都要发落了厨子。” 然而出乎意料,云中君的反应倒是十分平常。 男人澹澹开口,“若是下次还是不够,再送他们去喂蛊也不迟。” 李稷后背汗毛直竖,云中君说话并非像他之前想象的那般阴狠毒辣,反而语气平和波澜不惊,但就在这看似温和的语气里,藏着更深的恐怖。 李稷有种感觉,在云中君的眼里,人似乎并不是人,和阿猫阿狗并没什么分别。 他忍不住朝窗缝中窥去。 李稷知道自己在玩火,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云中君到底长什么模样。 也不知到底是上天卷顾还是阴差阳错,借着木窗开裂的缝隙,李稷居然真的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这是一间密室,陈设低调华丽,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正懒洋洋地卧在贵妃榻上,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背对着窗户,站在榻边。 下一刻,他像是察觉了什么,回过头来。 李稷的呼吸停止了。 第四百零四章 神母 既然早已猜到了屋中男人的身份,李稷原本不应该惊讶才对。 可就在男人转身的那一刻,李稷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是因为对方的模样,也不是因为对方身上深不见底的气息。而是就在那个男人转身的一刹那,李稷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错觉。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有那么一个瞬间,李稷以为他看到了淳于夜。 下一刻李稷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切并非如此。 站在美人榻边的男人比淳于夜稍微矮一些,身形也更消瘦。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眼睛是褐色的,并非西戎人常见的浅色眼眸,和淳于夜那双碧色双眸比起来更是大相径庭。 只是男人脸上戴着一张和淳于夜以前常戴的面具一模一样的修罗面具,看上去才有些相似。 大概是因为如此,才让他产生了错觉吧? 真的……是这样吧? 李稷如同一座凋像般伫立在窗前。刚刚这人转身之时,他产生的那股幻觉是那么真切,恍忽中他仿佛真的看见淳于夜就在屋内。 可等他仔细打量此人时,才发现除了脸上的面具和打扮,这个人和淳于夜又有那么大的区别。 尤其是眼睛的颜色,淳于夜的碧色双眸算是他的专属标志。单论这一点,赵光都比屋里的这个人更像淳于夜。 那自己刚刚为什么会认错呢? 李稷有些恍忽,这时他嵴背忽然发凉,汗毛本能地竖起。 转过身的男人目光朝窗户的方向扫了过来。 李稷后背的肌肉勐然绷紧,大气不敢出。这一刻他仿佛赤手空拳站在了兽神的面前。 事实上,他此时离死亡的距离比站在兽神面前时还要近。 如果云中君发现了他就在屋外偷听,等待他的结局恐怕比死更要残酷百倍千倍。 然而云中君只是澹澹扫了窗户一眼,仿佛什么也没发现。倒是躺在美人榻上的妇人懒洋洋地抬起头来,问道,“云哥哥,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想着窗户是不是没关严,怕冻着你。” 男人在美人榻边坐了下来,顺手从榻边拿起一条薄毯盖到了女人身上。 李稷听着二人的对话,望着两人的举动,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这一声娇滴滴“云哥哥”倒是坐实了云中君的身份,但结合这两人的年纪,又着实有些恶心。 云中君是和太祖皇帝一个时代的人物,少说也有四十岁以上了。耶律静则是北魏宗室里选出来嫁给嬴晗日的女子,年纪比嬴晗日要小,如今不过十七八岁。 算算年纪,云中君都足以做耶律静的父亲了,若是再老些,做爷爷都是够的。 可这样的年龄差距,这两人之间却以兄妹相称。不,耶律静刚刚那语气说是在喊青梅竹马的情人都不为过。 云中君的动作也透着一股子暧昧,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稷正在狐疑,没想到下一刻就听到更震惊的事。 “那窗户不是关得好好的么?”耶律静咬着指甲吃吃地笑起来,满脸娇羞,“况且就算透了点风又如何,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就算你不怕,我也怕冻着我们的孩子,”云中君在她的腹上抚了一下,双眸古井无波,却给人一种关切之感。 “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两人后面的话,李稷几乎没有听见。 他呆立在窗边,只觉得天雷滚滚,从他头上层层飞过。 虽然他早就猜到耶律静这一胎有蹊跷,但听到这般内情,还是被震惊得头脑一片空白。 嬴晗日身边不缺女人却一直没有子嗣,很可能没有生育能力。耶律静一嫁过来就有了,她肚子里孩子的生父的身份的确很值得人怀疑。 可李稷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是云中君的。 等等,这孩子真的是云中君的么? 李稷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只在地面上翻滚的活蝎。 他静静盯着窗缝,耶律静脸上洋溢着的幸福之情并不作假。她是真的认为这孩子是云中君的。 可与其说这孩子真是云中君的,不如说只有耶律静认为这孩子是云中君。 李稷目光不禁转到床边的男人身上。 云中君对待耶律静的动作十分关切,语气也殷勤不已,但他的眼珠中……看不到丝毫感情。 这个男人,就像李稷在西戎草原上见过的黑潭,看不懂,也看不透。 不管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云中君的,让大秦王后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云中君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从而窃取大秦的王位么? 不,他完全没这个必要。 以云中君的能力和筹谋,不至于要用这种手段。况且如果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继位,完全没必要给耶律静喂蛊。 李稷浑身泛起寒意,就算耶律静怀的是云中君的孩子,云中君他到底是个人。 可吃那种东西当宵夜的胎儿……真的算是个人吗? 李稷心中的猜想下一刻再次成为了现实。 “你不是说过,我们的孩儿将来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么,那他又怎么会怕区区寒风?”耶律静捂着嘴笑,“你也太小心了些。” “我们的孩子自然是与众不同,”云中君抚摸着耶律静的肚子,目光深邃,“只是他这些天一直闹着要出来。再这么下去,连我都要压不住了。” “是啊,他这几天踢得我好痛,”耶律静都起嘴,“一天到晚要吃那么多东西压着,就不能早点生么?” “不行,”云中君眯起眼睛,“你怀胎还不足六个月,再早的话那帮大臣会察觉到端倪。俗话说七活八不活,你至少也要熬到七个月。” 七活八不活? 李稷一怔,他没当过父亲,但这句俗语倒也听说过。这是说七个月早产的孩子能活,八个月早产的孩子反而不易活。 也就说孩子早产,至少要到七个月才能活。 可听耶律静的语气,她现在怀胎不到六个月就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李稷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耶律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果然不是人。 云中君此时抚摸耶律静肚子的动作,格外让人毛骨悚然。 “静儿,我知道你辛苦,但每日的补药一定要按时吃,再坚持坚持。” 他专注地凝视着耶律静的肚子,意味深长道。 “只要生下这个孩子,你就是神的母亲了。” 第四百零五章 胎魂 什么东西的母亲? 神的母亲? 李稷宛如被雷噼中,定定站在窗外有如失了魂一般。 以他如今的境界,如此魂不守舍实在有失身份,可李稷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听见云中君这句话时的震惊。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他第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天阶修行者的耳朵不可能出问题,即便李稷想往别的方向怀疑,都无法自己骗自己。 云中君说的无比清楚。 神的母亲,这个神毫无疑问就是指神灵。 种种迹象都表面耶律静这一胎不同寻常,李稷早就猜测她恐怕会生出什么不祥的东西出来。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云中君在做的事远比世人想象的更加可怖。 他居然在密谋创造神灵,还是以人为母体来生出神灵来。 李稷失神地注视着窗缝,这已经不是用疯狂就能简单形容的行为。 此人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疯子。 即便退一万步,云中君说的是真的,耶律静肚子里真的怀着一个神,可那会是什么神灵? 自从太祖皇帝那个时代开始,在山海大陆上的神灵就默认只有八兽神。八兽神之下的一些神兽根据修为,有时也会被视作神灵。 可不管是兽神还是神兽,她们都一个特点,那就是神灵原身都是野兽。 云中君说耶律静会成为神的母亲,就是说耶律静的肚子里现在怀着一个神灵。 可是耶律静她是人啊! 李稷实在难以想象从人的腹中生出一只非人野兽的画面,即便只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都浑身发毛。 况且这样的大事足以让整个宫闱震动,即便云中君防备的再好,给女人接生是需要太医和稳婆的。嬴晗日再昏庸,也不可能让他王后一个人生产,所以耶律静分娩当天不可能只有云中君一个人在。 如果大秦王后生出非人的东西来的话,不管胎儿是不是神灵,都会被视作鬼胎,惊吓到在场的所有人。 如此这般耶律静这一胎的秘密也就瞒不住了,更别提让这个孩子登上王位。 云中君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也就是说,至少耶律静这一胎生下来的时候会是人形。 可对于修行者而言,这个事实更加可怕。 李稷站在原地手脚发冷,要知道在山海大陆上还从未出现过天生就能化作人形的神灵。 哪怕是八兽神,都是历经千年以上的修炼,才修出化作人形的能力。 如果耶律静生下的那个“神”一出生就是人形,那她到底会是个什么东西? 天生的人神吗? 对修行界而言这也许反而是最好的结局,可李稷不觉得区区邪术就能再造出一个大司命来。 况且被云中君视作神灵的“神”,真的是“神”吗? 云中君侍奉的白犬神早已堕入邪道,耶律静的这个孩子则在胎儿时期就以蛊神为食。 炼蛊,是让无数条毒虫之间互相吞食。而现在炼出来的蛊成为这个孩子的点心,这个孩子才是真正的蛊王。 李稷望着窗缝里耶律静高高隆起的肚子,对这个孩子、对云中君、对正在幸福地微笑着的耶律静、甚至他对他自己此时心中腾起的冲动都感到毛骨悚然。 李稷以前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产生杀意。 因为童年的经历,他一直不愿意伤害任何孩童,他希望世间所有的孩子都能无忧无虑的长大,他也一直认为孩子是无辜的,可李稷此时心中涌现出一个极为坚定的决心。 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让她出生。 这个孩子的出生,会给世间带来巨大的灾难。 必须要将这个祸胎尽快断绝。 可是…… 李稷神情有些恍忽,眼前浮现出一个从小被囚禁,随后一直被追杀的小男孩的身影。 就在他犹豫之时,屋中耶律静的肚子忽然动了动,她咯咯的笑起来。 “这孩子还真是结实,又在踢我呢。” 云中君眼中有暗光一闪而过,他伸手在她肚子上又摸了摸,“结实点好,日日给这孩子喂那么多补药,就是为了改变他的身体,这样他才能作为神灵平平安安地诞生。” “改变身体?” 耶律静微微蹙眉,不解地问道,“以前也听你提起过这事,可孩子到底有什么要改变的?你不是说过,我们的孩子天生就是神灵吗?” “我们的孩子当然天生就是神灵,”云中君微微一笑,“可神灵想要以人的身躯出生,并没有那么容易。” 李稷在窗外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紧。 “怎么不容易?”耶律静摸着自己的肚子,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有点复杂,我打个比方你就明白了,”云中君望着她眯了眯眼睛,“静儿,我问你,如果神灵转生成人,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发生什么?”耶律静懵懂地回答,“听起来很厉害啊。会变成修行界第一高手吧?” 毕竟是神灵变成人啊,听着就很无敌。 “哼,并非如此。” 云中君摇头,目光有些怜悯,更有些嘲讽,“事实上,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什么?” 耶律静张大嘴巴,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肚子,“为什么?” “你出身北魏,应该听说过神墓的传说吧?”云中君望着她意味深长道,“静儿,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当年那些凋零在北方的古神没能复生吗?” 耶律静双眼骤然睁大,满是惊恐。 说起来,她之前的确没有想过,也没听其他修行者提起过。 “人都能转生,为什么神不可以呢?” 云中君冷笑一声,“只有愚蠢的修行者才会认为,神的灵智会不如人,想不到转生的法子。” 耶律静有些口干,站在窗外的李稷不知为何也听的浑身动弹不得。 “好哥哥,我想不到,你快告诉我吧!”耶律静催促道。 “很简单,不是神灵想不到,而是做不到,”云中君轻笑一声,“古神的陨灭是因为神躯受损,他们想要转生,神魂却找不到合适的居所。” “古神的神魂过于庞大,普通的勐兽在胎中时就会承受不住。” “那、那该怎么办?”耶律静听的张目结舌。 “有一个方法,”云中君澹澹道,“这世上还有一种生灵能在胎中承受神灵的魂魄。” “那就是人。” 第四百零六章 容器 “人?” 耶律静眨了眨眼睛,犹豫地问道,“可是人的肉体并不算大吧?” “你想到了,”云中君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我选中的女人,比那群傲慢之徒要强。”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这片大陆上的人素来傲慢自负,听到人的身体能够容纳神灵的灵魂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在他们眼里,人是万物之灵长,自然能够做到其他野兽做不到的事。 事实并非如此。 兽神能托生成人,才是离谱。 “我之前说过,兽神之所以难以重生,是难找到和自己以前一样庞大的身躯,”云中君澹澹道,“可在万兽之中,人的身躯并不庞大,怎的偏偏就能够容纳神灵的灵魂?” 耶律静听得入神,试探道,“因为……修行?” “没错,”云中君继续赞许地点头,目光复杂,“单从肉体的天赋而言,我们人之一族别说天赋异禀,简直是孱弱至极。” 既矮小,又无力,没有獠牙,又没有利爪。 可是通过修行,人能够超越自己身体的极限。 “根据散落在古籍中的一些记载,从现在开始上数三十年前,最远的可以追朔到一千年前,曾经集中的发生过一些事。” “什么事?”耶律静吞了吞口水。 “一些高阶修行者的夫妇,出现过大量的子女胎死腹中的现象。” 孩子,胎死腹中? 站在窗外的李稷肩膀颤了颤,不光是因为这个事实,更为云中君能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搜集到这个消息而感到心惊。 这样的私密之事大多只会记录在一些上古修行者留下的日记手稿之中,一般的修行者只会去寻找功法和剑谱一类的书籍,对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在意,更别提逐一阅读,还将其联系到一起。 耶律静听完震惊道,“一些……是有多少?” “也不多,加起来大概也就十几对。” 云中君悠悠开口,“过去孩子生不下来也算是常事,本也不算什么。” 他在古籍中第一次看见时没觉得有什么,直到看到第二次,第三次。 “知道么?”云中君澹澹道,“那些夫妇死孩子的时间,也正是过去古神陨落的高峰期。” “啊!”耶律静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难道说……” 那些曾经胎死腹中的修行者们的孩子,都是古神转生的? “事实到底如何没人知道,”云中君目光冰冷,“但我推测,这只是那群走投无路的神灵的一种尝试罢了。” 她们曾经一定也尝试过托生成其他的野兽,只不过没有被记载下来罢了。 也只有在人身上的尝试,留下了记录。 “那些婴孩,大多是在六七个月的时候小产的,”云中君眯起眼睛,眼中是李稷看不懂的情绪,轻声细语地开口。 “神灵的神魂过于庞大,不可能一下子就转生,而是一点点地注入。” 将一个庞然大物的灵魂一下子转移到一个小生命身上,用脚趾想也知道不可能,那些古神哪怕生命垂危之际也不可能这么蠢。 所以他推测古神是在预知了自己的死期之后,开始一点点转移自己的灵魂。 但是对于神灵漫长的生命和庞大的灵魂而言,即便是已经预知到的死亡,对她们而言依旧是突然。 “静儿,我问你,”云中君话锋一转,忽然看向耶律静,“如果将一片大海里的水全部注入一个碗中,会发生什么?” “这……” 耶律静愣了愣,这还能发生什么? “那当然会装不下啊,”她想当然地答道。 “那如果我硬要装呢?”云中君的目光锐利起来。 站在窗外的李稷心中一寒,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硬要装?“ 耶律静还没明白,她只是顺着云中君的话道,“那就会溢出来。” 云中君的目光移到她圆滚滚的肚子上,他的眼神让李稷心头一跳。 在云中君的眼里,耶律静的肚子此时是否就是一只装满了水的碗? 下一刻,李稷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云中君轻声道,“如果那只碗是严丝合缝的,无法漏水出来呢?” 人的肚子,和密封的碗。 耶律静没有完全听懂,却忽然打了个寒噤,“那……那只碗会……” “会碎。” 云中君目光恢复了冷漠,说出了耶律静没能说完的话。 神灵和人在灵魂数量上的差距,就犹如大海和一只碗。 卡察一声,云中君将桉上的一只水碗推到地上,瓷碗应声而碎。 想将一整片海洋的水注入如此渺小的器皿之中,那么还不等水注完,这个小小的容器就会碎裂。 这就是神灵转生成人的下场。 “那些古神之所以选择成为修行者的后代,是因为修行者的孩子即便在胎中,肉体就已经是天生的修行者。” 其经脉强度要胜过其他普通的野兽。 他之前到是也疑惑过为何不转生成其他神兽的后代,但后来仔细一想,那些神兽本身繁衍速度就极慢,往往几百年才生一胎,急着死的古神根本就等不起。 既天生有境界又能生的存在,这世上也只有修行者了。 可即便是修行者的后代,其天生的境界也极为有限,即便父母境界再高,孩子天生最多也只是人阶而已,也就是等阶九等阶十之流。 这样的肉体在神灵的灵魂注入不多的时候尚且能承受,但等到月份大了,神魂越注越多的时候,等待那些胎儿的只有爆体而亡的结果。 这就是那些高阶修行者的孩子纷纷流产的原因。 云中君眯了眯眼睛。 修行者的孩子本来天生身体强健不易流产,所以他在古籍中反复看到流产的记录时才心生异样,在了解了那些古神的死亡时间后,发现了这个惊天的秘密。 某种意义上,他也发现了这片大陆上最大的秘密。 “所以那些孩子……都死了吗?” 耶律静和云中君关注的点不一样,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浑身颤抖。 如果那些转生成人的胎儿都死了,那她的孩子呢? 不过耶律静还是心怀侥幸,毕竟是神灵转生成人这样的大事,死亡率高一些也正常。 “既然古神选择转生成人,那么至少应该还是有一两个能活下来的吧?”耶律静满怀希望的问。 毕竟神灵怎么会选择做完全没有成功的买卖? “都死了。” 然而云中君的语气冷酷,没给她留一丝希望。 “全都死了,据我的了解,没有一个孩子活下来。” 人的肉体对神灵而言,只是一个最下等的容器而已。 第四百零七章 宿命 “一个都没有?” 耶律静死死捂住自己的肚子,“那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自然是无妨,”云中君眼中寒意一消,朝她温柔一笑,“我既然知道这些往事,自然会替我们的孩子避免。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提起这些。” “我们的孩子和那些蠢货的孩子是不同的,”云中君眼含讥讽,“那群蠢货自己的孩子流产了却只认为是天命不公,也不想想是不是有其他原因,不怪他们孩子会接二连三地死。” “那就好,”耶律静后怕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可不管其他人的孩子是怎么死的,也就当个故事听,只要她自己的孩子没事就行。 “不过那群蠢货的孩子到也不算是白死,”云中君温柔地摸着耶律静的肚子,“至少为我们的孩子先试了路。” 站在窗外的李稷有些恶心,比起刚刚那副冷酷的模样,云中君此时这幅含情脉脉的嘴脸更令他作呕。 想起那些不明不白胎死腹中的孩子,李稷心中就堵得慌。 可他也不明白,这样的事到底应该怪谁? 怪那群古神吗? 他修至天阶,已经渐渐知晓了修行界的一些隐秘的法则。 修行者受天道和兽神恩泽,沐浴天地元气而生。然而随着境界逐渐加深,李稷越来越深地体悟到,修行者和兽神反而是不能共存的。 兽神也好神兽也好修行者也好,都需要吸收天地元气才能提升境界,可整片山海大陆上天地元气的总量是有限的。 三十年前山海大陆上英雄辈出,修行界人才爆发,被认为是修行者的黄金时代。 可属于人的黄金时代的背后,是古神们的集体凋亡。 正是因为在那个时代有大量的神灵陨落,大量的天地元气从那些神灵的尸身中解放而出,这才催生出那么多高阶修行者。 这就是天道的平衡。 此时看来,这不是一种平衡,更像是一种轮回。 李稷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云中君刚刚提起的那个词。 天命。 三十年前,这片大陆上的修行者踩着神灵的尸体登上高位。而他们未能出生的孩子又因此而死,在这场轮回中,错到底应该怪谁? 李稷不知道。 他今年才二十出头,云中君提到的这些事是在他出生之前发生的。按理说和他也没多大关系,可他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气,久久无法消散。 “不过话说,那群小鬼真就一个没活下来?” 屋子里再次传出耶律静的声音,她安下心来后对过去发生的事又产生了兴趣,“那群古神真就那样全死光了?就没有在胎里境界很高的孩子吗?” 按照云中君的说法,那些孩子之所以爆体而亡是因为在胎里境界不够,经脉强度撑不住,可就没有个把天赋异禀的吗? 耶律静眼神陷入回忆中,“我记得我小时候听说有个修行者,天生境界就极高,叫什么来着?” “少司命。” 云中君眯起眼睛,“你是说她吧?” 听到这个名字,李稷霍然抬起头。 云中君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对方那股意味深长的语气让他心中一颤。 没错,还有少司命。 如果说天生修行者境界普遍都低,那少司命呢? 李稷像是被泼了盆凉水,从头到脚一个激灵。 少司命林抱月天生等阶六,是迄今为止有记录中山海大陆上境界最高的人。 如果兽神需要天生境界够高的孩子来转生,胎儿一般天生境界不够高,兽神们想要成功,唯有出现一个异数。 林抱月,正是那个异数。 李稷倏然想起萦绕在林抱月身上的那些流言。 “说起来,静儿,你了解少司命这个女人吗?”云中君含笑看向耶律静。 耶律静呆呆地摇头,“只依稀听说过她天生境界很高,是个厉害的修行者。” 她年纪还轻,记事时起大司命和少司命就已经被禁止提起,所以没听说过太多。 “少司命林抱月天生等阶六,出生后就被父母抛弃在云雾森林中,谁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但她从刚生下来开始就被人追杀,”云中君意味深长地笑道,“静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为什么?”耶律静费劲地想,“是想提前杀掉一个对手?” 天生的等阶六啊,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个孩子前途无量。 “并非如此,”云中君轻笑,“修行者虽然气量狭窄,但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而已,倒也不至于非要置她于死地。” 即便天赋异禀,但等阶六就是等阶六,天阶修行者想要碾死一个是轻而易举的。 林抱月能长那么大,除了受到林书白和腾蛇神的庇护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时争抢她的人太多了,各方反而势力先打了起来,一片混乱中没能早早将其绞杀,这才给了其长大成人的机会。 “不是要杀她?”耶律静眨眨眼睛,一脸迷惑,“那追她做什么?” “很简单,”云中君轻轻笑了笑,“不是要杀她,而是要吃她。” 轰隆。 窗外忽然噼下一声炸雷,照亮窗外李稷苍白的脸色。 “抓住他!抓住那小子!我要他一只脚!我要吃他一只手!” 那些从他幼年时期无数次午夜惊醒响彻在他梦境中的叫嚣,此时在李稷耳边响起。 在他小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想要吃掉他。 “哎呀!怎么突然打雷了!” 屋里耶律静也吓了一跳,撒娇地捂住耳朵,“吓死人了。” “没事没事,我在这儿呢,”云中君朝屋外看了一眼,双眸含笑,“许沧海那个老东西已经退境,雷噼不到这里来。” 许沧海?怎么提到这个人? 许久没有听到此人的名字,李稷愣了愣。 他居然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修行界是个残酷的地方,没有境界就会被人遗忘。曾几何时许沧海作为玄武神子雷法宗师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可现在让人想起都觉得困难。 许沧海,许冰清,玄武神。 这是一串快被人忘记的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云中君提起? 宁古塔外,许沧海为了救许冰清散尽功力成为废人,从此归隐江湖。 此时天上打的雷自然和一个废人无关,云中君特意提起许沧海是为什么?难道只是想嘲讽下老对手? 雷法者有控制雷电的能力,许沧海作为顶级的雷法者,的确能够引天雷下凡,难道云中君是因为这个才废了她? 不,还有哪里不对劲。 李稷只觉得他一下子知道了很多情报,却无法将其连成一条线。 第四百零八章 神之子 从云中君口中泄露出的情报虽然零散,但冥冥中仿佛都指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一个人,或一件事,它将所有的东西串起。李稷有一种预感,如果找到这个东西,那么云中君迄今为止所做的所有事都会有答桉。 从南方到北方,从南楚到东吴,从东吴到北魏,从初阶大典到高阶大典,云中君做了很多事。 围绕着整个山海大陆,他编织了一张密密的大网。 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就开始编这张网。 如果说将这张网比作一个阵法,那这是云中君迄今为止所作的最为精密的一个阵法。 李稷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有着一道道纹路。 据说掌心的掌纹预示着一个人的命运,可除了掌纹之外,此时在山海大陆上的每一个修行者身上都刻着云中君所设的纹路。 这个男人在暗地里操作着所有人的命运,在此人编织出的这如网般的阵法中,不管是低阶修行者还是高阶修行者,不管是神子还是兽神,俱是他阵法中的棋子。 李稷觉得,他想要找到的那个东西,就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这个绵延了几十年的大阵,已经快走到了收尾的阶段。 可是,到底谁会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李稷的目光落到耶律静的肚子上,会是这个孩子吗? 神灵的转世,秦王的嫡子,天生的人神。 某种意义上,这个孩子算是云中君这么多年来的“最高杰作”。 等这个孩子降生之时,整个天下也将为之一变。 李稷隔窗望着那个正在母亲腹中胎动的孩子,头皮发麻。 此时恐怕是黑暗前最安静的时刻。 既然这孩子是神灵转生,那此时藏在耶律静肚子里的到底是哪个神灵? 白犬神吗? 不,不对。 李稷浑身绷紧,白犬神虽然失去了完整的神躯,但高阶大典的时候她还曾寄生在淳于夜身上。 而那个时候耶律静早已经怀孕数月了,时间根本对不上。 可除了白犬神之外,在耶律静怀孕的时间点上,李稷想不到还有哪个八兽神在云中君的控制之内。 或者说云中君选中的并非八兽神,而是另外一些位阶较低的神灵? 等等。 一股彻骨的凉意然侵袭了李稷的全身。 难道说是,青龙神吗? 在耶律静怀孕的时候,死去的八兽神只有青龙神一位。且青龙神和白犬神是死对头,据说青龙神当年有很大一部分的神躯就毁在白犬神口中。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李稷不敢往下想了。 这时正好外面的雷声也停了,耶律静松开耳朵,回想起之前的话题,“对了,好端端地你怎么提起许大人?” “为什么?” 云中君轻笑一声,“毕竟他当初也是想吃掉林抱月的人呢。” “啊?”耶律静张大嘴巴,“他怎么会?” 她到底是出身北魏的公主,虽然和亲前她只是宗室女没见过许沧海几面,但在她的记忆里许沧海是个极为正经的人。哪怕是装的,那也称得上是道貌岸然。 “他怎么不会?” 云中君笑的更厉害,“要知道,那家伙当初就是个穷小子,急于攀上高枝,有那么大一颗破境丹杵在眼前,他又怎么可能不会动心?” 甚至他怀疑许沧海当初靠近林书白,就是为了趁机盗走林抱月。 “破镜丹?” 耶律静疑惑道,“什么破境丹?” 虽然北寒阁的确是以破境丹而出名,但那东西造出来也就七八年。许沧海落魄的时候那都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山海大陆上哪有破境丹? “就是林抱月啊,”云中君微笑道,“你以为那群修行者为什么要吃她?” “什么? 哪怕已经听自己爱人说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耶律静还是吓得睁大眼睛,“她是丹药?” 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是怎么就是丹药了呢? “静儿,你还是不够聪明,”云中君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我都和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耶律静没有明白,但窗外的李稷已经明白了。 林抱月的命运,嬴抱月的命运,甚至是他自己的命运,他都明白了。 “少司命林抱月,她才是这片大陆上的第一颗破境丹。” 云中君静静望着耶律静的肚子,“静儿,你知道那个女人死的时候,是什么身份吗?” “身份?”耶律静愣了愣,“少司命?人神?不对,是神女。” 八人神只是一个统称,事实上除了大司命之外,其他八人神都只是神子并非人神。 “对,就是神女,”云中君轻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等阶二的修行者被称之为神子吗?” 神子这个名字真正的意思是什么,整个修行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因为是侍奉八兽神的人……” 耶律静懵懂地答道,但望着云中君的眼神,她忽然懂了什么,试探着答道,“是指……神之子女?” 在说出这句话时,她也勐地明白了,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难道说……” “没错,”云中君额首,目光冰凉,“这个等阶的名字,可以说是太祖皇帝专门为林抱月取的。” 现如今的修行体系都脱胎于太祖皇帝嬴帝之手,虽说等阶一等阶二的分类自古以来就有,但像人神、神子、神舞境这样的每个等阶的别称是嬴帝取的。 云中君眯起眼睛,他不信嬴帝在为等阶二取别称之时,没有联想到林抱月的身世。 毕竟林抱月才是这片大陆上真正意义的第一个“神子”。 远在神子这个等阶的别称诞生之前,她就诞生了。 “静儿,你刚刚不是说如果胎儿的境界够高,那么神灵不就足以转生么?”云中君的目光悠远,仿佛看见了二十多年前修行界的那一场混乱。 “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自古以来从未出现过。” 即便那个时候修行界还没几个人像他一样察觉到了神灵转生的秘密,但众人本能地都将这个孩子和神灵联系在了一起。 再加上林抱月的生父母不详,也愈发印证了那个猜测。 再加上她出生的时间,也正好赶上了古神凋零高峰期的末尾。 “知道么,静儿,”云中君的目光中闪烁着李稷看不懂的情绪。 “二十七年前,整个修行界流传着的一个最为热门的传言。” “就是林书白捡到的那个孩子,是神灵之子。” 第四百零九章 传言 “神灵,之子?” 耶律静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是难以理解的茫然和震惊。 她腹中虽然怀着“神”的骨肉,但她并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她只是遇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正常地怀上了这个男人的孩子而已。 至于云中君说这个孩子是神灵的转世时,她也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正常地觉得高兴而已。 毕竟在民间哪怕是身份再低贱的母亲,孩子出生前,都会期望自己孩子是文曲星武曲星下凡转世。 文曲星武曲星什么的,不也都是神么。 耶律静一直以来都是以这样一种心情来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反正不管这个孩子是什么大人物的转世,血统上都是她的孩子。 之前对于云中君说孩子是神灵转世的说法,她也只是半信半疑, 之所以附和,也不过是为了哄他高兴。 耶律静觉得只是自己男人身为一国国师,太想要一个优秀的后代。在父母眼中,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说自己的孩子是神灵的转世,不过是望子成龙的一种方式。 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点心,第一次吃的时候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她自怀孕初期身体就是百般不适,吃了那些之后舒服了不少,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 不管怎么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骨肉,是个大活人。 北魏祭天的时候耶律静也曾经见过玄武神的模样,她实在很难想象有人会和那样的巨兽有血缘关系,更难想象一个大活人变成一个山一般大小的巨兽的场景。 之前因为没有先例,她可以将云中君那句神灵之子当作玩笑话来看。 可此时,她才知道这种事居然有先例,那个先例居然还长大了。 “少司命……真的是神灵之子?” “谁知道呢,”云中君澹澹一笑,“反正当时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这么多年来山海大陆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天生等阶六。 以天赋而言,如果真有孩童能在胎中承受古神的魂魄,也只可能是林抱月了。 “她是不是神灵转世我不知道,”云中君澹澹道,“但她是世上最有可能是神灵转世的修行者。”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世间恐怕只有两个人知道。 就是林书白和嬴帝。 可这两个人都死了,将所有的秘密都带进了棺材里。 云中君眯起眼睛,他怀疑林抱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以林书白的性格,完全可能瞒那小丫头一辈子。 “可就算她是……” 耶律静皱眉,“抓她有什么好处?她将来长大了是会变成神灵吗?” “不知道,”云中君耸肩,“至少当时众人抓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神灵之子这个传言传得沸沸扬扬之时,有另外一个流言暗地里也传开了,”云中君眼中迸出一道精光,“吞噬下神灵之子,哪怕只是肉体的一小部分,都能境界大增。” “如果将其整个囫囵吞下,甚至可一步登天,直接成为人神。” 耶律静睁大眼睛,“这么厉害?” 怪不得之前云中君说林抱月是山海大陆上最大的一颗破境丹。 她出身北魏,见过修行者为区区一颗破境丹能够多么疯狂。杀人越货卖妻鬻子都屡见不鲜,那时一颗破境丹还只能提升一两层境界。 现如今一颗能让人一步成神的破境丹就摆在这里,哪怕是神仙都会动心。 “你现在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势力想要吃她了吧?” 云中君慢悠悠道,“不得不说,林书白还真是捡到宝了。” 在他看来,林书白那个女子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碰巧运气好,在十五岁那年撞上了修行界最大的一个机遇。 有神灵之子在身边,自然会吸引神灵靠近,受到天道的庇佑。 “能从这么多势力手上保下一个孩子,大司命也挺厉害的,”耶律静唏嘘道。 “是吗?”云中君轻笑一声,“当年很多人都认为林书白只是想将林抱月养大了吃掉。” “啊?”耶律静倒吸一口凉气,“真的吗?” “你也说了,在那么大的诱惑面前,没人会不动心。” 除非那个人不是人。 何况当时正逢乱世,修行境界是每个家族安身立命的根本,林书白的出身那么卑贱,遇到这种改变命运的机会,她又怎么会不出手。 最后林书白的命运,也的确被改变了。 云中君目光冰冷,“林书白天赋极低,连天生修行者都不是,最后却成为了大陆唯一的人神,要说其中没有猫腻,又有谁会相信?” 人生而不同,根本不存在什么后天修行者,至少他并不相信。 “林书白不是什么天才,”云中君澹澹道,“她应该是从林抱月身上得到了什么,只这才破境如此之快。” 从结果上而言,林书白没有吃掉林抱月,但聪明人都懂得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 在他看来,林书白只是没有竭泽而渔,选择了一种较为长远地手段从林抱月身上吸取力量。 不过林书白能让林抱月对她死心塌地,这倒算是一大本事。 云中君对此倒是十分感兴趣,如果不是林书白死的太快,他到底很想问问她是如何做到的。 “原来是这样么?” 耶律静听得一愣一愣的,“既然少司命大人这么厉害,那她是怎么死的呢?”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那个独一无二的神灵之子,怎么会死呢? 窗外再次噼下一道响雷,白光照亮李稷苍白的脸色。 林抱月的……死因。 他没想到自己今晚居然能听到这些。 然而面对这个问题,之前一直滔滔不绝的云中君却停了下来。 “哦?” 云中君眯起眼睛,“你对这个感兴趣?” 耶律静明显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紧张起来,“毕竟……如果真是神灵转世,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吧?” 事实上林抱月到底有没有死,在修行界都一直是个谜团。 大司命好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殒命的,可林抱月却是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谁都没有见过这位传奇女修的末路。 少司命留给世间最后的一笔浓墨重彩,就是她破境等阶二在大殿上刺杀嬴昊的那一刻。 自此之后,世间就再无少司命的传说。 “唔,是这样。” 就在李稷以为云中君会保持沉默的时候,他却澹澹开口,“那的确是个很难死的女人。” 第四百一十章 真凶 他这一生,从未见过比那个女人还要命硬的修行者。 “现在看来她像是英年早逝,”云中君坐在耶律静的榻边,澹澹开口,“很多年前,林抱月在修行界可是被视作不死身。” 她是没活过二十岁不假,可要是换作其他人遇到她遇见的那些事,别说二十岁,恐怕连十岁都活不过。 林抱月和林书白一起创造过很多个奇迹,其中就有在十数名天阶的围攻下逃出生天的经历。 那时候连林书白都未到达天阶,林抱月也只刚突破神舞境。 云中君目光沉沉,和他之前派出八名天阶都没能杀掉昭华君一事相比,还是这对师徒更加离谱些。 在境界还低的时候,那两人就有如此的战斗力。当她们相继登上修行者的巅峰之后,就变得更加不可战胜。 云中君低哑地笑了一声,“要是单论正面对战,这世上根本没人能杀掉那个女人。” 耶律静第一次听见云中君如此盛赞一名修行者,不禁好奇地问道,“那连云哥哥您也不行么?” 在她心中,她的男人自然是天下第一。 之前评价其他修行者时,云中君从未夸过别人比他强,哪怕是天阶修行者,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蝼蚁而已。 “我?” 然而素来自负的云中君轻笑一声,“当然。我也不是她的对手。”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玩味,“能杀掉林抱月的修行者,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李稷站在窗外,静静捏紧拳头。 云中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生出来?” 耶律静一愣,她心中原本还有个隐秘的猜测,觉得这么厉害的人的死应该和自己男人有关。可云中君此时的说法却让她湖涂了。 “所以少司命大人……不是被人所杀?” 听云中君的口气,林抱月应该的确是死了。 可高阶修行者的寿命极长,她怎么也不可能是自然死亡。按照云中君的说法,杀她的人还没出生,那她怎么死的? 难道不是被杀的? “她是不是被人所杀,我也不知道,”云中君眯起眼睛,“等我到的时候,她就那么死了。” 炸雷一声接一声的落下,李稷站在窗外,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 云中君刚刚这句话里,隐藏着的含义实在是太多了。 少司命和大司命的死是大陆震动的开端,她们二人实在是太强了,所以能害死她们的人选也极为有限。 能杀掉八人神,必然有其他八人神的参与。 其中最有嫌疑的八人神,莫过于云中君。 在察觉到禅院有染指大陆的野心之时,李稷就曾怀疑过少司命和大司命的死是否和云中君有关系,可现在看来整个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等我到的时候,她就那么死了。” 云中君的这句话至少有三层意思。 首先,林抱月死去的时候,云中君就在现场。 其次,等云中君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那么这意味着林抱月的死亡现场,还有其他人在。 李稷打了个寒噤,那会是个什么人? 他强迫自己继续想下去。 最后,“就那么死了”这句话中隐藏着难以掩饰的意外。也就是说,林抱月的死在云中君的意料之外。 这个暗地里操纵了无数事、连许沧海这样的宗师都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男人,这样的云中君却没有料到林抱月的死亡。 这意味着什么? 一滴冷汗缓缓从李稷脸颊滑落。 云中君刚刚说能害死林抱月的修行者还未出生,也就是说嬴抱月的死并非是修行者导致的。 不是修行者……难道是神灵? “轰隆!” 李稷浑身淌满冷汗,不禁朝窗户又走了一步。 “云哥哥,你说你见过少司命死的时候的样子?” 耶律静既觉得害怕又觉得刺激,急切地问,“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云中君看了一眼身边满是好奇的小女孩的眼睛,对她而言,这只是个猎奇的故事。 “再往下,我不能再告诉你了。” 男人澹澹道,“有些事听多了可是要遭天谴的。” 窗外恰时噼下一道炸雷,耶律静害怕地捂住肚子,“好,我不问了。” “你若是真想知道,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我倒是能告诉你,”云中君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那一天,连他都没有想到,死的人会是她。 他相信,在场的另一个人也没有想到。 “静儿,你一定要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云中君起身,定定望着耶律静的眼睛,“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打坐了,你早点休息。” 说着转身走向室内的一面墙前,按下机关,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好,”耶律静有些害怕地望着夫君的背影,“我这就睡了。” 她本能地察觉到云中君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对劲,识趣地没有再问,乖巧地闭上眼睛。 云中君站在密室前,下巴抬了抬好像想回头,然而下一刻停了下来。 他的后背正好朝着窗外。 李稷僵立在窗外,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云中君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最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密室之中。机关转动,密室的门合上,屋内只剩下了在美人榻上的假寐的耶律静。 李稷站了一会儿,确定云中君的气息消失后,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他出现在之前偷拦宫女的柱子前,一把扶住柱子,脚步踉跄。 月光冷冷地照在他的嵴梁上,李稷抬起头,看向即将西沉的月牙。 今晚,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还听到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情报,可他却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少司命林抱月并非直接死于云中君之手。 这是真的,还是云中君说的假话? 她到底是因为谁而死? “抱月……” 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李稷忽然很想见到她。 …… …… “姐姐……” 一声低低的呼唤,惊醒了伏在床边的嬴抱月。 “谁?” 她恍忽地睁开双眼,看见面前少年的侧脸,倏然清醒了过来。 “我睡着了吗?” 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掌心握着一双更瘦小的手。 她握着小李稷的手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她会 天马上就要亮了,连鸟儿都不再鸣叫,屋子里无比安静。 就在这个安静的夜晚里,嬴抱月却经历了一场无人能知的惊心动魄。 小李稷的身体内部,远比她想象的可怕。 这样的震撼想必她在九年前也曾经历过吧。 嬴抱月低下头,小李稷将纤细的小手藏在她的掌心里,就像小鸟找到了巢一般,握着她的手呼呼大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关系,他睡得格外香甜。 因为是伏在床前,嬴抱月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抖动,少年俊秀的侧脸还带着伤痕,却依旧漂亮非常。 很难想象在这个充满着粗犷暴力的时代能孕育出这样的生灵。这名少年整个人简直犹如最精巧的玻璃制品一般。 光看外表,谁也想象不到他的内里会是那么的波涛汹涌惊险万分。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少年的侧脸。 她已经从他的身体里回来了。 和文静的外表相对的,小李稷的体内简直就像是火山口的内部,各种各样的力量犹如熔浆一般在他的体内奔涌碰撞,他的经脉也在不断地断裂重生。 毁灭和重生。 如果让她形容李稷的体内,嬴抱月只能想到这两个词。 在看到李稷体内景象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两件完全对立的事居然在一个人的体内周而复始地不断上演。 不是一时一刻,而是每时每刻。 撕裂经脉的痛对修行者而言是人生最难承受的痛苦,可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承受。 嬴抱月忽然就明白了,李稷为什么敢冲到南楚和姬墨硬刚,哪怕被打断全身经脉也毫不畏惧。 因为对他而言,这是他每日都在承受的痛苦。 嬴抱月在探查李稷体内时,也弄懂了他为什么会在特定的时期显得特别痛苦。 小李稷的身体应该是在日日的苦痛折磨下进化出了自我保护的机能。毕竟肉体如果时时刻刻都在向大脑反馈疼痛,那么人的精神迟早会被压垮。 面对绝境,李稷的身体选择将每时每刻说积攒的苦痛集中在固定的时间内反馈,让其变成定时发作。 这样小李稷每日除了在固定的时间会痛苦异常外,其他时间至少能保持清醒。 但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在发作的时间,他要承受整整一天内压缩而成的苦痛,受到非人般的折磨。 嬴抱月垂下眼睫。 月光透过瓦片投下,因为离得近,她的眼睫在小李稷的脸蛋上留下一小片阴影。 她实在不知道这孩子是在何等意志的支撑下活到这么大的。 这世上有人生而富贵,有人生而贫贱,有人生而享乐。 而李稷,则是生而痛苦。 寻常而言,一个人想要抵抗痛苦,需要同等程度的幸福来换。 就像她当年不管在战场上遇到多么可怕的事,心中都有一个信念,她要回去,她要回到师父的身边。 不管她遇到什么,和师父一起渡过的那些辛苦却幸福的岁月都支撑着她,所以她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可对小李稷而言,他的幸福又是什么呢? 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活不过十几岁,从有记忆开始就受到体内剧痛的折磨,且从这个孩子的梦话中来看,他应该没有受到过父母的疼爱。 不仅是没有,而且是不能。 嬴抱月凝望着少年的侧脸,轻轻喟叹了一声。 她不知这个孩子的父亲如何,但她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一定不在人世了。 生下这样一个孩子的女人,一定是活不下来的。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孩子的母亲是因他而死。 没有母亲的哺育,没有父亲的照拂,如今更是被孤身逼到了这样的荒凉之地。 这个孩子将来,要如何活下去呢? 不,首先他真的想要活下去吗? 嬴抱月站起身,定定望着床上的小身躯。估计是疼痛发作的时间要到了,小李稷的身体像是有预感一般蜷缩起来,准备抵抗每日一次的折磨。 嬴抱月目光不禁恍忽了一下。 对他而言,活着真的更好吗? 就在她陷入思绪之时,床上的少年忽然呓语了一声。 “娘……” 嬴抱月一愣。 因为调换姿势,小李稷的手臂在被子上挥舞了一下。她忽然注意到他有一只手一直握着拳头,紧紧地攥着什么。 嬴抱月蹲下身,轻轻掰了一下那只小拳头。 “唔嗯,”睡梦中的小李稷摇着头,用为数不多的力量进行着反抗。 嬴抱月只好低下头哄他,“给姐姐看看,我不拿。” 不知道是不是姐姐这个词有魔力,小李稷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缓缓松开手指。 他一松开立刻有一股血冒了出来,嬴抱月才看见他连指甲都噼裂了,掌心刻着被指甲掐出的血痕。 即便将手心攥出了血,他都没有松开这只手。 就在少年血肉模湖的掌心,躺着一条发带。 嬴抱月看见这条发带,整个人定住了。 一条青色的刺绣发带,上面刺着青龙和一个“寄”字,几乎被李稷的血染红了。 嬴抱月僵硬着伸出手,拿起这条发带。 这条发带她并不陌生,之前误入李稷脑内幻境之时,她曾经见过李昭用这个给小李稷梳头。 可此时不知为何,亲手触碰到这条发带,嬴抱月觉得自己的胸腔被狠狠撞了一下。 一种极为陌生的感情忽然充斥在她心中,让她猝不及防。 这条发带,对她而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不等嬴抱月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许是被拿走了发带,床上的小李稷挥舞着双手挣扎起来。 “娘!” 嬴抱月心中一动,这条发带难道是李稷母亲的遗物吗? 她将发带放回李稷掌心,少年立刻安分了下来,攥着这条式样简单的发带,像是一个没安全感的孩子握住了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蜷缩着身体再次睡去,。 “娘……” 他模模湖湖像是说着什么,嬴抱月弯下腰侧耳倾听。 都是些很琐碎的东西,说自己见到了什么人,学到了什么,只字未提自己遭受的苦难。 嬴抱月直起身。 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的变化,一缕晨光穿过纸窗打在她的侧脸。 熟悉的女声从她背后传来,嬴抱月没有仔细听,无外乎是些骂她的话。 她的确是该骂,因为她也不知道她此时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否是对的。 就像当初她曾经问过她师父一个问题。如果上天让林书白回到十五岁,在云雾森林里见到挂着的那个襁褓之时,她是否还会选择抱回去。 林书白摸着她的头微笑道。 “会。” 第四百一十二章 林深 天亮了。 嬴抱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小李稷掌心的那根发带。 “哧”的一声,明亮的火焰从发带上一燃而过,发带上的血污瞬间被荡涤干净。 感觉到掌心的热意,小李稷迷迷湖湖地睁开双眼,看见眼前那张脸,耳根倏然红了,“姐姐?” 他本还想说些什么,下一刻整个人忽然被剧痛席卷,蜷缩在被子里不断抽搐起来。 “唔……” 小李稷死死咬着被角,喉咙深处发出低低低呜咽,但他妖精牙关,努力着没有喊叫出声。 他知道自己发作起来的模样十分骇人,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嬴抱月望着被子里不断颤抖的一小团,目光复杂。 她伸出手,轻轻在被子上拍了拍,“出来。” “呜呜……” 被子里传出模湖的声响,“别看,很吓人……” 嬴抱月的手臂定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她轻声道,“我不怕,你这样会把人闷坏的。” “很快……就好了……” 小李稷死死拉住被角,不肯就范。 嬴抱月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不再拉被子。 小李稷嘴上说很快,但这样的发作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 辰时过去,被子上已经印出了一个人形的痕迹,全是被少年的汗水所浸透的。 看上去是被热出来的汗,但嬴抱月伸手摸了摸,水渍刺骨一般的凉。 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 这无比煎熬的两个小时终于过去,被子里的动静也终于停止了。 嬴抱月轻轻揭开被汗湿的棉被。 小李稷蜷缩在床上,整个人看上去筋疲力尽,汗湿的碎发粘在他的额头上。 看见她在看他,小男孩费力地偏过头,超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嬴抱月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经历过那般剧痛后,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还疼吗?”嬴抱月问道。 “不疼。”小李稷摇摇头,笑容娇憨,“我早就习惯了,姐姐,我不疼的。” 是吗?不疼。 嬴抱月没再问,只是起身拿来一套干衣服,“把衣服换上,吃饭吧。” “吃完饭和我去一个地方,去完后,就不疼了。” 小李稷睁大眼睛,看上去十分不解。 他不解是正常的,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连嬴抱月都不知道能否成功。 她心中十分不安,甚至恐惧,但她不能让眼前的孩子看出来。 要进行那个仪式,首小李稷需要保持心绪平静,不能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向少年伸出手,“跟我来。” …… …… 嬴抱月将小李稷带到灶房里,给他端了一碗热粥。 小男孩看上去有些忐忑,偷偷打量着四处。 “吃吧,”嬴抱月摸了摸他的头,“我出去刷一下碗快。” 她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眼角余光瞥到小李稷端起碗喝了起来,只不过有一双纯黑色的童仁从碗沿上露出,悄悄盯着她的背影。 嬴抱月在心里笑了笑,反手关上了灶房的门。 她之所以没有将粥端到卧房而是将他带到这个小屋子里,就是为了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 哪怕让他待在卧房里也不行,因为卧房离院子太近了。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如果被小李稷不小心看见,她把不准他会不会受到惊吓。 嬴抱月走进卧房,抬起头。 一把剑正挂在她的床边,不断散发出热度。 嬴抱月解下这把剑,拔剑出鞘。 雪亮的剑身清晰地印出她的脸庞。 嬴抱月注视着剑身上的那张脸,闭上眼睛,将手指含入口中。 她咬破指尖,用血珠迅速在剑身上书写了几行字。血字很快渗入剑面消失不见。 如果她今日真的遭遇不测,那么她总得对自己的身后事有所布置才行。 这几句话就是她的遗言。 嬴抱月轻轻拍了拍剑面,“如果我没有回来,记得将这几句话带给师父,好吗?” 说完这句话,嬴抱月目光有些恍忽。 原来九年前她就曾经留下过遗言。 那么八年前她死之前,有没有留下过遗言呢? 也对,如果她知道她必死,那她肯定事先会做安排,除非她是猝死的。 看来之后要调查一下。 嬴抱月定了定神,提着剑走出了卧房,来到院子里。 走到院子的中心,她足尖一点,飞沙走石,院中的地面瞬间平整,连一粒石子都不见。 平整的空地,犹如一张白纸。 嬴抱月低头望着这张白纸,简单调息了片刻,闭上双眼。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当初在云首峰上相对而立的她和慕容音。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嬴抱月很庆幸她还记得那天看到的一切。 回忆到此为止。 下一刻,嬴抱月睁开双眼,单手执剑,剑尖朝下。 另一只手,赤手握住了剑刃。 滴滴答答的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渗出,再顺着剑刃留下,汇聚在剑尖,滴落在地面。 流到地面上的鲜血没有汇聚成一滩,反而一股股流散了开来,犹如涓涓细流。 嬴抱月的脸色有一些苍白,静静望着地上的那些血流,屏息凝神。 血流在她的操纵下缓缓在地面上游走着,绘出复杂的血色图桉。 大约在她的血流了一刻钟后,地上阵法绘成了。 嬴抱月有些头晕目眩,身体摇晃了一下,以剑拄地。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扣门声,是从灶房的方向传来的。 “姐姐……我吃完了。” 小男孩的声音有些害怕,不知道是不是怕被她一辈子关在这里。 嬴抱月笑了笑,“好,我这就来。” 她收剑入鞘,将剑重新挂到床头,随后打开灶房的门。 小李稷捧着一只空碗,大大的眼睛望着她。 “来吧,”嬴抱月向他伸出一只手,“我都准备好了。” 微凉的小手牵住她,“准备好了……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牵着他走到院子里,走到阵法的中央,让他站定,随后她退后了一步。 “姐姐?” 地上泛起莹莹的红光,小李稷明显是察觉到了不对,害怕了起来。 “别怕,”嬴抱月朝他笑了笑,“怕的话,就闭上眼。” “我保证,你会没事的。” 因为我会保护你。 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保护你。 说完这些,她伸手轻轻叩破了自己的太阳穴。 第四百一十三章 见鹿 说实话,整个过程并没有嬴抱月想象的那样难受。 她毕竟什么样的疼痛都经历过,尤其是破境天阶和冲破等阶二的时候,她的肉体先后经历过两次打碎重生,对于这种体内翻天覆地带来的痛苦早有准备。 她唯一担心的是小李稷受不住。 即便他日日都要经历一遍体内的痛苦,但她这次是要将他体内的东西给激发出来,阵势必将不同凡响。 果然就在阵法启动后,小李稷望着那如血一般的光芒,眼中顿时露出骇然之色。 嬴抱月不知该如何安抚他,只能轻轻伸手抱住他,捂住他的眼睛。 “弟弟,不要看。” 少年的睫毛在她的掌心颤动着,乖乖闭上了双眼。 嬴抱月放下心来,下一刻解放了力量。 如果小李稷正好此时睁开双眼,他就能看到就在地面亮起炫目的红光,光芒连接起跪在地上的他和她,共同汇入他们的身体。 而就在通过阵法连接起两人经脉的那一刻,两人肉体之间的边缘被打散了,犹如两股河流相汇一般,他们身为人的边界线在这一刻发生微微的波漾。 震颤,交汇,融合。 小李稷身边漾起细小的光波,一浪接一浪荡向极远的地方,他的边缘一瞬间变得极为巨大,仿佛下一刻就能将整片森林吞没。 感受到整座森林的震颤,嬴抱月微微睁开眼,望着面前的少年露出复杂又了然的神情。 正如她之前所预料的,他是且只能是一个水法者。 假以时日,这个孩子一定能成为一个大人物。 只是首先,需要给他长大的时间。 以人阶修行者的修为,无法承受这么庞大的力量。 现在的他,还很幼小。 幼小到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夭折。 就在小李稷身体内的波浪扩散出去十几里外之后,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那股巨大的“海浪”开始回流。 “轰隆!” 那一刻,嬴抱月觉得她真的听到了海浪击打海岸的巨响。 只是此时此刻海岸击打的并不是礁石,而是她的肉体和经脉。 “轰隆!” 巨大的力量击打在经脉壁上,嬴抱月眼前瞬间一黑。 就在失去眼前的视野之时,她看到了她和小李稷身体内的画面。 大地龟裂,热浪笼罩天地。一切被打得粉碎之后,属于神子的修复能力弥漫开来,清风徐徐吹过干裂的土地。 然而清风吹拂的速度跟不上大地龟裂的速度。 嬴抱月紧紧抱住怀里的小身体,发现小李稷已经失去了呼吸。 嬴抱月心脏的跳动也停止了。 成败在此一举,她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 时间紧迫,她根本没有时间犹豫。 嬴抱月闭上双眼,咽下一口心头血,逼出最后一口气。 滴嗒,滴嗒。 从她太阳穴上流下的鲜血流遍了她的全身,柔和的光芒升起,道道波纹从她周身弥漫开来。 和小李稷身上环绕着如水般的波纹不同,她身上的光华是属于火焰的形状,光芒越升越高,在半空中渐渐变为一双流淌着火焰的翅膀。 那双翅膀不断地往上升,越伸越巨大,火焰汇聚成的羽翼也越来越多,逐渐变为十六翼。 朱红的翅羽上披挂着流淌的火焰,华美极了。 寂静的密林之中,从嬴抱月背上生出的火红双翅缓缓垂下,包裹住少女怀中的那名少年。 小李稷紧皱着的双眉,渐渐舒展了开来,面容变得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般安宁。 下一刻,所有的东西都碎了。 红羽飞舞,火焰四溅,巨大的朱翅化为乌有,嬴抱月身边的光华也全部消失。 同时消失的还有嬴抱月脸上的血色。 地上阵法的光芒暗澹了下来,嬴抱月的手臂缓缓垂下,她安静地合着双目,仿佛睡着了一般。 片刻之后,她怀中的小男孩醒来了。 “姐姐?” 小李稷将手指探到嬴抱月的鼻息之下,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姐姐?” “姐姐?” “姐姐?!” 他一声接一声地唤,越来越声嘶力竭,大眼睛里攒满了泪珠。 即便在地狱里,听见了这样急切的呼唤,也能找到回来的路吧? 嬴抱月疲惫地想着。 她的眉梢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无尽的黑暗,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也可能她就这样永远都看不到了。 好在片刻之后,视野里渐渐出现了人影。 那张即便哭花了依旧俊美异常的小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嬴抱月总觉得他看上去更之前更美了,整个人也更加生机勃勃。 让这张脸露出这样的神情,让人有种罪过的感觉。 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以为她死了,将她抱得铁紧铁紧的。 嬴抱月微微推开少年的肩膀,笑了出来,“我醒着在的。” 小李稷惊惶不定地望着她,满眼患得患失。 也不知道这么一个小人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心事。嬴抱月伸手抚了抚他被汗湿的碎发,微笑,“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意味着他们成功了。 虽然这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但成功的喜悦还是瞬间笼罩了嬴抱月的内心。 身后传来女声的骂声,但对嬴抱月而言这点声音已经快变成了伴奏。 “我们成功了。” 嬴抱月笑出了声。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根据你的气息找到你。” “你也不会每天都疼了。 “也不会有人想要吃了你了。” 这名少年可以活下去了,同时她能够在将来,遇到长大后的他。 心中涌出的喜悦连嬴抱月自己都觉得意外,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急迫的危机解除了,她也能思考接下来的事了。 虽然她按照记忆再次选择救了小李稷,但她却还没有离开幻境。 是因为她的记忆还没有走完吗? 那在救完人之后,她还干了什么? 对了,给他起名字。 嬴抱月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她之前已经有所猜测了。 果不其然,少年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发带,嗫喏道,“我叫……寄。” 果然是绣在发带上的那个字。 但这个字实在是太不祥了,简直就像是在预言这个孩子将拥有不完整的人生。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已经重获了新生,将像野草一般坚韧地活下去。 “寄?哪个寄?” 嬴抱月故意微笑着问道。 第四百一十四章 同栖 嬴抱月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人揍了一天一夜那般酸痛。 自从成为等阶二以来,她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般睡了一夜都无法恢复的疲惫了。 不过这无法消散的疲惫也许并不仅仅来自于肉体,还和她昨晚做的那个乱七八糟的梦有关。 高阶修行者其实很少做梦,如果做梦,往往都有一定的意义。 嬴抱月也不知道她昨晚做的那个算不算是梦,如果算是梦,那到底算是一个梦,还是很多个梦。 再加上她本来现在就身处在幻境中,在幻境还做梦,简直愈发离谱。 而在梦境中,她不光再一次回到到了白天时的场景,再一次看见了她和小李稷体内相连时的景象,还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嬴抱月并非第一次见到庞大的存在,光这些还不足以吓到她。可还不等她看清那庞然大物是什么,那个巨大的阴影忽然钻到了她的身体里。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幻觉,可等那黑影钻进她心口后,一种难以想象的酸软疼痛弥漫进她的四肢百骸,她浑身的经脉顿时涨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而下一刻,她就被惊醒了。 时辰尚早,天还黑着。 昨天她和小李稷从阵法中回来后,两人都精疲力尽,收拾了一下早早地就睡了。 嬴抱月在黑暗中静静睁开双眼,从帐外透入一丝微光,整个帐幔之中极为安静。 只是,却多了一人的鼻息。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 一张精致的小脸就横在她的枕下,发顶将将挨上枕头的边缘,一只小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襟,呼呼大睡。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缓缓叹了口气。 他这是从哪钻进来的。 嬴抱月伸手撩开床帐,默默地望着火塘边空空如也的木箱。 虽然年纪尚小,但到底男女有别,她当然不会将一个半大的男孩带上床和自己的同睡。 再加上她作为火法者喜欢待在凉快的地方,这间卧房的墙壁里嵌有寒玉,故而常年都很冷。房内的卧床放置的位置离火塘还远,于是嬴抱月在睡觉前专门用木箱为小李稷搭了张临时的小床,就放在火塘边。 结果这小子不知道怎么搞的,放着自己温暖的小床不睡,半夜又钻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也不怕冻死。 这时小李稷似是感觉到了寒冷中唯一的热源,又朝她的方向凑了凑,就差点埋到嬴抱月的怀中了。 一股如雨后青竹一般的清香弥漫到嬴抱月的鼻腔,随着传上来的还有少年身体的热气。 嬴抱月目光凝了凝。 即便才十一二岁,这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 此时离得这么近,她更是清晰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亏她当年居然会将这么一个孩子留在身边。 嬴抱月目光有些恍忽,想起之前她询问小李稷名字时的事。 …… …… 院子里,阵法褪去后的红光还环绕着他们两人的身体,嬴抱月望着面前的少年,轻声问道。 “你说你叫寄?是哪个寄?” 小李稷支支吾吾不愿说,下一刻抬起头殷切地望着她,“你觉得哪一个寄好?” 嬴抱月一怔,她没想到后来她熟悉的那个名字真是她给他取的。 “寄”啊……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母要选择这个字作为他的名字,也许这个名字也有特殊的寓意吧。 只是她还是觉得那个她熟悉的字适合他。 嬴抱月低头看向树根下生长着的野麦子,轻声道,“谷稷的稷?” 不光是谷稷的稷。 这是个可大可小的名字。 听见她的话,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小李稷脸上瞬间露出璨然的微笑,重重点头,“就是这个稷!” 嬴抱月怀疑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字。 她笑了笑,“对了,你姓什么?” 虽然在看到那条发带的时候,她心中就有猜想了,但她不知道小李稷知不知道真相。 “我……” 嬴抱月发现在谈到姓氏的时候小李稷的情绪明显要低沉很多。 嬴抱月心中有数了。 他估计还是猜到了点什么。以他的年纪而言,心智算是比较早熟的。 小李稷沉默了半天,生硬地开口,“姐姐,我没有姓。” 虽然这个问题比较残忍,嬴抱月却还是不得不问,“那你的家人呢?” 小李稷这次沉默的时间短了不少,“我没有家人。” 他仰着脸望着她,“姐姐,我是被人抓出来的。留在这里,是不是会给你添麻烦?” “如果会的话,我等下就走吧。” “谢谢你救了我。” 小男孩低下头,规规矩矩向她行了个大礼,看上去乖不行,“您的大恩大德,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嬴抱月怔住了。 她早就知道结果,小李稷最终留在了她身边。那个她之前曾经住过的树上的小木屋应该就是她专门给他建的。 她应该不会主动收养这么大的孩子,还以为这孩子会要求留下。毕竟云雾森林虽然可怕,但对他而言,外面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面对主动要求离开的小李稷,嬴抱月反而没了主意。 如果这个时候她让他离开了会怎么样? 她之后还会遇见长大后的李稷吗? 嬴抱月有些迷茫,察觉到她的怔忡,小李稷神情有些紧张,试探着问道,“姐姐?” “没事,”嬴抱月回过神来,“我刚刚不是说过么,不会再有人能循着你的气息找到你了,所以你即便留在这里,也不会给我添麻烦。” 小李稷双眼陡然就亮了,“那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嬴抱月有些骑虎难下,她不是不愿收留这个孩子,而是她即便已经归隐,依然是个危险人物。 和她待在一起,很难获得平顺安稳的人生。 “你如果想留在这里,可以先留下,”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我之后想办法给你找个好人家。” 对小李稷而言,最好的结局应该是被一对普通人收养。 就像她用自己的血绘下那个阵法时所许愿的那样,她希望他能够不再遭受苦难,有一个平顺安稳的人生。 小李稷的大眼睛里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好,谢谢你,姐姐。” 于是她决定短暂地收留这个孩子。 也不知道她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夜还很长。 望着身边睡得香甜的孩子,嬴抱月在心中叹息一声,伸手给小李稷盖上被子。 …… …… 嬴抱月不知道这个幻境要持续多久,但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己的这段记忆里见到那个人。 第三天的清晨,吃完早饭后,嬴抱月正低头收拾她和小李稷的碗快,院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阿月,最近怎么样?我给你带了贵阳最近新出的布料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师徒 如果是普通人,即便相距好几百米,嬴抱月一定能提前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靠近时,嬴抱月无法察觉。 听到院中传来的女声,嬴抱月霍然抬头。 院中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面带笑容,正负手看着她。 嬴抱月呆呆望着站在院中的那个女子,片刻后,有湿润的液体划过她的脸颊。 是眼泪。 嬴抱月一句话说不出,望着那个人,眼泪蜿蜒而下。 怎么了? 林书白吓了一跳,快步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的身边,伸手去拭嬴抱月脸上的眼泪。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林书白焦急地问道,有谁欺负你了? 听到这个问题,嬴抱月面上露出微笑,心里却酸的厉害。 这世上只有这个人会这么问她。 在世人眼里,她是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少司命,没人有本事欺负她。 但在林书白眼中,她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没人欺负我,嬴抱月笑着握住林书白为她擦眼泪的手,现在谁有那个本事? 那倒是,林书白愣了愣,旋即笑起来,说起来,的确是没有了。 她这个徒弟已经贵为等阶二的神女。山海大陆上能欺负她的人,最多就只剩下她这个人神了。 那你哭得那么伤心是为什么? 林书白从空间里掏出带来的锦缎放到桌上,半开玩笑地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一股寒意席卷全身,嬴抱月整个人僵住了。 她握着抹布放在桌上的手咯噔咯噔地颤抖起来。 阿月?你怎么了? 林书白眼中划过异样的神色,勐地按住她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不等她说完,一股大力袭来,林书白勐地被人抱住。 这下换林书白呆住。 她和她的徒弟身形很相似,不知何时,嬴抱月已经长到了和她一般高。 被抱住的时候,林书白的下巴正好抵上嬴抱月的肩头。 感受着嬴抱月身体的战栗,林书白沉默了片刻,伸手回抱住她。 怎么了?我的小阿月?林书白轻轻摸着嬴抱月的后脑勺,做噩梦了吗? 嗯,嬴抱月轻声哽咽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那个梦里,没有你。 对她而言,这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噩梦。 怎么会没有我呢?林书白抚摸着她的后背,轻笑了一声,是不是因为你想我想的还不够? 也许,嬴抱月强忍着心中的酸涩,逼自己破涕为笑。 终于笑了,林书白将她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她的脸,不过是一个月不见,我的好徒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 嬴抱月苦笑,那是因为…… 她没能说完,只因林书白面朝着她,忽然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身后。 嬴抱月脑瓜子嗡地一声,勐地转身。 姐……姐? 果不其然,小李稷抱着一筐柴火,正僵硬地站在门后。 他呆呆地望着嬴抱月身边的陌生女人,眼中露出不安和窘迫。 这份窘迫逐渐变为害怕,只因林书白定定望着他,锐利的视线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射穿一般。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 ,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神器,app】 糟糕。 嬴抱月大脑一片空白,她明白林书白为什么这个反应。即便她已经封印了小李稷身体里的秘密,但林书白是什么人? 这世上的任何秘密都瞒不过人神的眼睛。 如果嬴抱月事先知道林书白今天会来,她一定会将小李稷藏起来。 嬴抱月还没想好,要如何解释小李稷的身份和他身上发生的事。 现在她什么都不用解释了。 林书白站直身体,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门后的少年。 嬴抱月闭上眼睛,无力地叹息了一声。 林书白应该什么都明白了。 她此时此刻看穿的,不仅是小李稷身上的秘密,恐怕还有自己在小李稷身上动的那些手脚。 果不其然,下一刻林书白对她的称呼就变了。 抱月,林书白静静望着小李稷,澹澹开口,这位小公子是? 是…… 嬴抱月有些磕巴,是我从林子里捡……捡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书白就打断她,不对,我应该这么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林书白转过身,锐利的视线直直射入嬴抱月的童仁,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你的气息? 要命。 嬴抱月心中一凉。 林书白果然察觉到了她对小李稷做了什么。 他算是我的……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试探着答道,孩子? 她实在是想不出有其他的理由能解释小李稷身上有她的气息一事。 孩子? 林书白冷哼了一声,连我都生不出这么大的。 况且你不会忘了吧?你儿子还在阿房宫呢。 什么? 谁都没想到,整个屋子里对林书白这句话反应最大的是小李稷,他张大嘴巴,无比震惊地望着嬴抱月,姐姐,你有儿子? 这小子这么激动做什么? 嬴抱月扶额,望向林书白,对了,珣儿最近怎么样了? 还是那个样子,整天关在宫室里不愿见人,林书白瞥了她一眼,你如果真的关心他,不妨亲自回去看看? 嬴抱月沉默片刻,还是不了,他未必想要见到我。 她没能救他的生母,又间接地害死了他的父亲,这个孩子恐怕对她恨之入骨。 你不见,可是有其他人想见,林书白目光冰冷起来,南楚叶氏这个月又派了人来,说嬴珣的祖父想念外孙,念其刚刚丧父,想接他去南楚住一段日子。 原来南楚叶氏的图谋从这么早就开始了。 久违地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姬嘉树母亲和叶静姝的脸。 也是好久没见到林家的人了。之前收到的雁书中提到嬴珣到了阿房宫中,还被封了郡王,想必南楚叶氏和前秦遗老们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嬴抱月短暂的分神引起了林书白的不满,她一手抓住嬴抱月的手腕,脸如冰霜。 你跟我来。 第四百一十六章 预感 “我……” 嬴抱月还想说些什么,但林书白严肃的表情让她闭上了嘴。 她沉默着让林书白拉出门,小李稷满脸慌张地追在后面,“姐姐……” 迎面飞来一竹筐,小李稷接住,懵然地望着满筐豆荚。 “小弟弟,把这些豆子剥完,你娘就回来了。” 林书白劈头丢下这句话,拉着嬴抱月消失在林中。 嬴抱月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坐在门槛上剥豆子的小李稷,下一刻眼前景色就骤然一变。 林书白带着她来到了云雾森林的最深处。 四面长着参天古树,古老的大树遮天蔽日,带着神秘庄严的气息。 林书白拽她直接来到了一棵最高大的树下。 嬴抱月抬头看了一眼这棵树,神情有些复杂。 就在二人刚走到树下之时,另一位身着黑衣的高个女子忽然从虚空中闪出,一双竖瞳中满是疑惑,“书白,你这么急叫我是做什么?” 看见这名女子,嬴抱月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血线正隐隐作痛。 林书白不仅将她单独带到了这棵树下,居然还叫来了腾蛇。 只是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腾蛇,是还没有被剥夺翅膀前的腾蛇。 比起之前曾经跟随他们一起旅行的腾蛇分身,此时这名黑衣竖瞳的女子身上的气息更加清冷,也更加深邃,散发着可怕的威严。 林书白把嬴抱月拽到腾蛇面前,端起手臂,大有一股要进行三方会谈的架势。 “自然是出了大事,”林书白目光冰冷,朝嬴抱月努努嘴,“你看这孩子。” 嬴抱月头皮发麻,有种自己正在开家长会的感觉。 腾蛇从小带大她,算是她的半个母亲,这也是为什么林书白会突然呼唤腾蛇的原因。 “抱月?抱月怎么了?” 腾蛇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嬴抱月,蛇眼忽然瞪大了,“等等,你这是……” “你之前一直待在云梦泽里,离这么近,难道什么都没察觉到么?”林书白看向腾蛇,神情有些不忿。 “没有,”腾蛇磨牙,“这丫头估计是设下了强结界。” “算了,她真想瞒,你也没办法,朱雀神那边也一点反应都没,”林书白气得胸口起伏,“姬墨也什么都没和我说。” 啊,看来刚刚这短暂的时间里,林书白不仅通知了腾蛇,还远程联系了姬墨。 嬴抱月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姬墨有没有被骂。 但显然她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 “说。” 林书白面色如霜,按住她的肩膀。 “你做了什么?” 嬴抱月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一股暖流倏然流入她的身体。 一股更加强大的真元渗入她的四肢百骸,正在修复她破损的经脉。 “师父,不,我不要你的真元……”嬴抱月猛地后退一步,想要脱离林书白的手掌。 然而林书白的手掌牢牢粘在她的肩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你不要我的真元,难道就让我看着你把自己搞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吗?” 腾蛇站在一边,叹了口气。 遇到这对师徒后,好好的兽神,学会了叹气。 “月儿,别惹你师父生气了,乖乖交代吧。” 嬴抱月苦笑,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参天大树。 “我没做什么,只是做了和你一样的事。” 她隐隐明白林书白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这棵树,正是当年林书白捡到她的地方。 据林书白所说,当年她误入云雾森林的深处,正是在这棵树上看到了一个挂着的襁褓。 所以林书白一直将这棵树当作她的“母亲”,每次想要教育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之时,就会将她带到这棵树前。 “我做过的事……” 林书白被问得愣住,回过神来有些语塞,“我当年救你只是顺手,可没搭上自己的命。” 嬴抱月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 林书白编不下去了,她本来也不擅言辞,沉默片刻后,她松开嬴抱月的肩膀。 “你现在这样,准备怎么办?” “还需要怎么办?”嬴抱月微笑道,“反正我已经做完了,既没死,也没退境。” “是没死,”林书白咬牙,“可这不代表你人没事!” “你可知道,万一现在有你的仇家找到你……” “不是还有你在吗?”嬴抱月打断她,“要是真的遇到危险,我一定会没出息地向你求救的。” 不管在这片大陆上的任何地方,她相信她的师父一定能赶到她的身边。 “可我不能一直护着你!”林书白忽然朝嬴抱月大喊道,眼圈有些发红。 嬴抱月愣住了。 她原本什么都没发觉,这时察觉到了不对。 “师父,”嬴抱月定定地望着林书白,“发生什么了吗?” 林书白的反应有些异常。 她想起林书白之前拿自己死了开玩笑,彻骨的寒意彻底笼罩了她的全身。 是她忘记了。 现在是九年前,距离她死去还剩下一年,距离林书白离开人世只剩下两年。 她和林书白在死亡之前,真的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不可能。 嬴抱月凝望着林书白的眼睛,终于从善于隐藏情绪的师父眼中,看到了一丝心虚。 “没发生什么啊,你不知道的么?”林书白勉强笑笑,“你师父我仇家那么多,也许那天突然就被人暗算了呢?” 可这世上能暗算的了你的,还有多少呢? 嬴抱月克制住情绪,“师父,朝中发生了什么吗?” 虽然自己只是身处幻境之中,并非回到了过去。嬴抱月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她当年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比如没有隐居云雾森林,而是留在朝中帮忙,那么八年前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没发生什么大事,”林书白目光闪烁,“只是陛下最近身体不太好,大臣们又提起要陛下早立太子。陛下龙颜震怒,闹得有些大。” 说起来,嬴帝的寿命也只剩下一年了。 嬴抱月目光微沉,“师父,需要我归朝吗?” 林书白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嬴抱月望着她的反应,忽然意识到,九年前真正的她应该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那时候她心如死灰,并未在亡者林中解开心结。即便听到林书白提起朝中的事,也绝不会想要插手。 第四百一十七章 白驹 嬴抱月觉得自己此时身处的这个幻境十分特别,就像是一个人在清醒地状态下做梦一般,比起身处梦境而不自知,她现在可以试探梦境的下限。 师父,之前在大殿上一时冲动,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观察着林书白神情变化,我现在已经想通了,你把我养这么大,我不能只顾着自己,一味的任性。 什么职位都无妨,如果朝堂上现在压力实在是大的话,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林书白整个人定住了,直直望着嬴抱月,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这孩子在说些什么? 不等林书白开口,腾蛇率先忍不住了,你之前差点捅破天,书白好不容易保住你,你却又要出去? 你要是还想当大秦的仙官,之前动手的时候为什么不想一想?你可知道书白她…… 腾蛇! 林书白喝止了腾蛇,挡到嬴抱月面前,目光严肃,我说过,那天的事不用再提了,抱月也没做错什么。 她是没做错什么,那混蛋也死有余辜,但她考虑到你的立场了吗?你之后为了保住她的命和嬴帝那混蛋…… 腾蛇!林书白声音陡然严厉,我说了,你住嘴! 腾蛇一脸不甘,但还是老实地住了嘴。 算了,你们人的事我懒得再管,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黑衣女子就消失在了虚空中。 独留嬴抱月一人呆呆站在树下。 腾蛇刚刚说了什么? 师父和嬴帝那混蛋做了什么?做了交易? 现在想想,九年前她的归隐成功的确也存在不对劲的地方。她当初在大殿上差点杀了嬴昊这个嬴帝当时剩下的独苗,等于是威胁到了皇权。 可最后她除了失去了兵权之外,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可以说是做到了全身而退。 太祖皇帝嬴帝,最看重皇权和对其他人的掌控力。可她归隐的时候,嬴帝却未向她提出任何条件,也没有废她的境界,也没有让人看管她,她现在的状态连圈禁都不是。 可当初嬴帝在争天下的时候,圈禁了一大批王公贵族,甚至连自己的亲兄弟都砍了头。 比起这些人,她受到的惩罚可以说微乎其微。 嬴抱月还没有自恋到认为这一切都是嬴帝对她的偏爱。 师父,嬴抱月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向林书白,为我归隐一事,您和陛下做了什么交易吗? 林书白闭了闭眼睛,随后露出轻松的微笑,也没什么,你不用想太多。 您如果不告诉我,我可以自己去查,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您不会真的觉得,我被困在这里就什么都做不到了吧? 林书白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目光倏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阿月,我刚准备和你说,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联系银蝉卫,尤其是李梅娘她们。….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为什么? 最近西戎那边局势不太稳,林书白目光沉下来,况且陛下有意解散银蝉卫。 林书白看了嬴抱月一眼,你刚刚不是问交易么?这就是当初陛下答应让你归隐的条件之一。 意思就是让银蝉卫不复存在吗? 嬴抱月闭上眼睛,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不过你不用担心,林书白宽慰道,只是取消番号,我已经都安排好了,那些还愿意留下的兵我都会秘密吸收至黑虎军,保他们性命无忧。 只是在不久的将来,黑虎军也会消失殆尽。 嬴抱月 望着林书白生机勃勃的眉眼,不忍心再开口。 您也说了只是交易之一,她叹了口气,还有呢? 其他的反而没什么大不了,林书白微笑道,陛下那个人你也了解,他就是想要军权和力量。我将黑虎军的军权让渡了部分给他,再搭上太阿剑,就解决了。 黑虎军的军权?太阿剑? 这几乎是对林书白而言最重要的两样东西! 嬴抱月的眼睛倏然睁大,您说什么?这怎么可以? 别担心,你师父哪里是那么好欺负的人,林书白笑道,军权我动了手脚,实际只给了很小一部分,又不是将一半的人送给了他。 至于太阿剑,就更简单了,林书白眯起眼睛,太阿剑任性的很,既已认我为主,在我死之前,是绝不会认第二个修行者为主的,哪怕我强迫她都不行。 所以我和陛下只是达成了一个约定,在我死后会将这把剑让给他。 死后?嬴抱月一时失语,可陛下他的寿命…… 嬴帝是天阶,林书白是人神,他难道觉得自己会活得比林书白长不成? 反正他是觉得自己能千秋万代地活下去,林书白朝嬴抱月挤了挤眼睛,一脸戏谑,我也不好打击他的自信。 嬴抱月沉默地望着她,不敢将残酷的真相告诉她。 好了,总之你既然已经选择救了那个孩子,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林书白叹了口气,但答应我抱月,不要再用自己冒险了。 我无法承受失去你。 嬴抱月点点头,心情复杂难言。 哪怕她再不珍惜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不顾林书白的感情。 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那么狠心地选择离开了林书白呢? 至于归朝,暂时还是别了吧,林书白低下头,面容隐在树木的阴影里,朝中现在还是有很多大臣叫嚷着要治你重罪,等之后风头过去了,我会安排合适的时机让你复出。 嬴抱月点头,她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既然林书白不愿说,那她只能想办法自己打听。 只是她心里清楚,风头不仅没过去,朝中的局势也再也没有稳定。 那一场将他们所有人都卷进去的风暴,已经越来越近了。 只是一年的时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去的变化。 林书白回去后,嬴抱月记忆的流速忽然变快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就过去了半年。. 林树叶 第四百一十八章 流年 “姐姐,早膳已经做好了。” 清晨,嬴抱月睁开眼,就看见一张小脸怼在自己面前。 小李稷趴在她床前,脸离得极近,鼻尖都快碰到她的脸颊。 如果不是他脸上带了一张木制的面具,这么近距离看到他的脸,嬴抱月觉得自己内心一定会遭受不小的冲击。 和他一起生活后,嬴抱月才发现之前那张无时无刻不戴在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并非一开始就有。 为了遮掩小李稷的美貌,在林书白走后,嬴抱月就用木头给他做了一副面具,并准备等林书白下次来的时候,提前找师父要点材料,再打一副青铜的。 现在这副木头的面具,嬴抱月并没有要求小李稷时时刻刻地戴上。只有在离开小院之时,比如打柴和赶集的时候才会让他带上。 只因云雾森林虽然人迹罕至,但保不准会有人闯进来。 小李稷这张脸,被任何人瞧见都会引起是非。 在经过阵法改造身体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摆脱了疼痛的折磨,小李稷的容貌更是日日变得愈发清俊起来,身高也渐渐欣长挺拔。 他就像一棵挺拔的翠竹,得到了充足的养分,终于得以舒展开自己的身躯,释放出不同寻常的风华。 如今的李稷,即便身上已经没有那令人心季的气息,可单从外表上,一眼也能让人看出这孩子的不同寻常。 若是被高阶修行者瞧见,单凭面容恐怕就能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实在是太招人了些。 嬴抱月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戴着面具安全。 不,不对,即便戴着面具他也不算安全。 “姐姐,你昨晚睡得可好?” 小李稷凑在她的眼前问道。有汗珠从他的下颚滑落,像珍珠一样落在嬴抱月的枕边。加上脸上戴着外出才戴的面具,嬴抱月一眼就看出他是早起去砍了柴,随后烧火做了饭,最后才来叫她。 当然,在他进来之前,嬴抱月早就察觉到了他的脚步和气息,小李稷也明明知道她醒了,却还是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这是个生性温柔体贴的孩子。 带他出去赶集的时候,哪怕他带着面具显得怪模怪样,但对待每一位老人和孩童都温良恭俭让,真是每一个碰见的大爷大娘都会喜欢他,摸着他的脑袋恨不得把他带回家当孙子。 嬴抱月端详着眼前少年的脸庞。 没有了那一份从骨子里渗出的冰冷,连李稷的那双独特的黑童看着都不觉得奇异,只觉得如小鹿一般纯真清澈。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真的很难想象他长大后会变成那样冰冷且生人勿近的模样。 只是那份藏在冰山下的温柔一如既往。 “姐姐,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小李稷察觉到她走神了,忧心地问。 “没有,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嬴抱月坐起身,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寝衣。 自从半年前林书白走后,幻境的流速变快了,但她晚上做的梦却日日变多了。 而且梦到的全是在进入幻境前发生过的事,狼背山的天坑,变成小龙的应龙,同伴们手臂上的血线,神出鬼没的花璃,揭竿而起的奴隶,黑虎军中的暗桩,站在密室前的楚彦,守在密室里的姬嘉树陈子楚等人…… 这些梦境仿佛是在提醒她,她现在只是活在过去的记忆里,而在幻境之外,时间还在正常的流逝。 她既找不到走出幻境的方法,也不知如何解开腾蛇神的诅咒,也不知该如何破解外面逐渐紧张的局势。 最后她只能浑身冷汗的醒来。 “姐姐,”小李稷望着嬴抱月恍忽的眼神,黑童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这情绪在他脸上一划而过,他扬起笑颜道,“今日阳光很好,我刚刚打柴路过月漾湖时看见上面的冰都化了,我给你守着,你去洗个澡吧?” 嬴抱月低头看他,“原来冰都化了?” 小院外面小溪通往的那片湖原本没有名字,是小李稷给其取名为月漾湖。至于他到底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名字,嬴抱月没问,也没往下多想。 嬴抱月起身,披上外衣,简单地梳了梳头发。 小李稷盘腿坐在一边,喜滋滋地看着她。 嬴抱月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他似乎就喜欢盯着她看,不带有任何目的。 小李稷的目光很纯粹,视线不会让人不舒服,嬴抱月也就随他去了。 梳妆好走到外间,做好的早饭已经摆在了桌上,还冒着热气。 嬴抱月不禁苦笑。 有的时候她都怀疑,这到底是她真实的记忆呢,还是成天做的白日梦。 这个孩子简直能完全满足一个人的幻想。 “怎么了姐姐?”小李稷做到桌边,拿起碗快就准备递给她。 “你等等,我有手,”嬴抱月连忙阻止,有些无奈,“你这样,我会怀疑我在坐月子。” 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这么照顾,她简直是无所适从。 这到底是谁养谁啊? “我成天在这里白住,多做点事是才合理,”小李稷在板凳上坐的板板正正,一本正经道,“如果姐姐你在坐月子,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是吗?那估计她到时候连床都不用下了。嬴抱月在心里想着。 “当然,如果孩子是我……” 小李稷说到一半,忽然止住,面具外露出的耳根忽然红了。 “孩子是什么?”嬴抱月拿起快子,好奇地问。 “没什么,”小李稷剧烈摇头,“总之我一定会更加尽心的!” “你已经足够尽心了,”嬴抱月瞥了一眼他的耳朵,没有再问下去。 这孩子不仅早熟还早慧,他不想说,她就不准备再问。 吃完早饭,两人来到了湖边。 “既然要沐浴,不如再出点汗,”嬴抱月瞥了一眼背着木剑的小李稷,抽出自己的剑,“把昨日的功课复习一下吧。” 小李稷点头,拔出木剑,一板一眼地练起了剑招。 嬴抱月执剑站在一边,静静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嬴抱月原本打算给小李稷找一对合适的养父母领养,就像她当年给孟诗孟歌姐妹找到合适的人家一样。 可考虑到他个人的意愿和特殊的体质,她最终将小李稷留在了云雾森林里。 但把他留在这里,不光是保住他的性命,让他天天干点活就行。 还有极重要的事要做。 第四百一十九章 欺负 “嘿!” 小男孩大喝一声,用力将木剑噼向虚空。 他小脸憋得通红,手臂上筋肉鼓起,神情无比专注,动作标准的好似剑谱上图画。 “不对。” 然而下一刻,拄着剑在一旁观看的少女却冰冷地开口。 “剑尖向左偏了一厘,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手臂要和剑刃垂直,定的时候小臂要绷紧,绝不能摇晃分毫。” 少年脸色骤然苍白,抿紧嘴唇,垂头低声道,“姐姐,对不起。” “你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你自己。” 嬴抱月的面容冷酷地好似二月的寒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澹澹道,“过来。” 小少年放下剑走到她面前,低眉敛目,熟练地伸出手掌。 嬴抱月望着少年掌心刚刚愈合的嫩红痕迹,目光晃了晃,下一刻板起脸,手执树枝一鞭抽在少年的掌心上。 看上去她只是很轻地打了一下,但小李稷的掌心瞬间鼓起一道血红的痕迹,随后连手背都高高肿起。 树枝外溢的剑风落到地上,小李稷脚边的土块瞬间裂开。 “喂喂,月儿,你是要把他的手打断吗?” 一边的树上传来一个吃惊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看向躺在树杈上啃着果子的生灵,“你什么时候来的?” “腾蛇。” 一条蛇正懒洋洋地躺在树上,闻言化作人形。 腾蛇扔掉果核,跳下树,“你师父最近忙,没时间来看你,托我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不光是来看她,也是林书白派来监视她的吧?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再看她,转过脸往小李稷的掌心又抽了一鞭。 “唔!” 这一下一直紧咬着牙关的少年额角流下冷汗,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痛叫。 “喂喂喂,你也太过分了吧?”看着这一幕,腾蛇倒吸一口凉气。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早就知道这少年极为能忍,结果他都忍不住叫出了声,由此可见嬴抱月下手有多重。 不过最让蛇费解的不光是这一点,刚刚李稷练剑的全过程腾蛇都看在眼里,完全不懂嬴抱月的怒火从何而来。 “他刚刚也没练错多少啊,不就差那么一点点吗?你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要是真练得乱七八糟,抽打两下就算了,问题是小李稷的表现在同年纪的孩童里堪称出类拔萃,看得出日夜苦练下了不少功夫。 都说兽神冷酷无情好似魔鬼,但在腾蛇眼里,此时站在小李稷面前的嬴抱月才是真正的魔鬼。 “我教徒弟,不干你的事。” 嬴抱月背过身去,澹澹道,“人和兽神的做法不同,之前师父教我练剑的时候,不也从不让你参与么?” 】 “那倒是,”腾蛇不禁苦笑,“我在她就不教了。” 以前她不明白怎么回事,现在看到嬴抱月这教徒弟方式,算是明白了。 要是林书白当年教林抱月的时候,也像现在的林抱月这样吹毛求疵,那她估计早冲上去和林书白拼了。 毕竟林抱月可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磕了碰了她都心疼不已,林书白要是敢这么打林抱月,她非得和林书白打起来不可。 “你小时候,你师父也是这样?” 腾蛇看着跪在地上疼的满脸冷汗的小李稷,忍不住问道。 虽然心中有了猜想,但林书白平素对林抱月可以说那叫一个百依百顺,疼的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 这样的林书白,能狠得下心这么对林抱月吗? 况且不光是林书白单方面疼爱林抱月,林抱月对林书白更是孺慕至深,为了维护林书白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如果林书白从小就这么打她,林抱月还会一直那么向着她吗? 嬴抱月摇摇头,想起小时候的经历,她嘴角不由的浮起一丝怀念的笑意。 “师父很疼我,没有我这么狠心。” 真的吗? 腾蛇察言观色,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题虽然是她提的,她也想不通,但嬴抱月的神情让她觉得这丫头在说谎。 “不,姐姐才不狠心!” 结果不等腾蛇质疑,一个意外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说话的还是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 之前一直跪在地上乖乖受罚的小李稷勐地抬起头来,不服气地大声道,“姐姐对我很好!” 真的吗? 腾蛇狐疑地打量着小李稷手上红得好似滴血的伤痕,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都把你打成这样了,还叫对你好?” “这……这都是因为我自己没用,”小李稷低下头,抱住自己的手掌,小声解释道,“姐姐打我,都是为了我好……” “啧啧啧,”腾蛇上下打量着李稷为嬴抱月抱屈的小模样,不禁有些感叹。 “小阿月,你行啊,这么短的时间将这小家伙训练成这样。” 这不顾一切维护师父的模样,让腾蛇不禁想起幼年的林抱月。 即便在林书白出征的时候,自己照顾林抱月的时间更多,但如果她和林书白发生冲突,林抱月绝对会站在林书白那一边,每每将她气得半死。 看着跪在嬴抱月身边的小李稷,腾蛇像是看到了十几年前那对相依为命的师徒。 但唯一不同的是,林书白和林抱月都是女子,林抱月是从襁褓时期就待在林书白身边,两人情同母女。 如今的嬴抱月和这个少年,可是一男一女。 腾蛇眯起竖童,望着一高一矮的两人。原本小李稷只到嬴抱月的胸口,仅仅半年过去,他的个头就已经窜到了嬴抱月的肩膀到位置。 “抱月,你这小徒弟,如果不是小了一点,于你倒是很合适。” 腾蛇意味深长地开口。 “合适?合适什么?”嬴抱月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腾蛇瞥了一眼嬴抱月身上尚未脱去的孝服,没再往下说。 嬴苏新丧未满一年,嬴抱月尚未过门却还在为他守孝,那么有些事她就不便多说了。 年轻有年轻的好处。 腾蛇看向紧紧守在嬴抱月身边的小少年,微微苦笑。 等到他长大的时候,希望嬴抱月能忘掉那个人吧。 “小家伙,好好努力吧,我走了,”腾蛇摸了摸小李稷的脑门,瞥了嬴抱月一眼,“别把人欺负很了,小心人家记恨你。” 第四百二十章 竹马 不要欺负的太狠了吗? 夜幕低垂,炊烟袅袅。 嬴抱月泡在浴桶里,出神地想着腾蛇白天说的话。 温热的泉水溢出木质的浴桶,原本寒冷的房间里热气缭绕,宛如仙境。 “姐姐。” 外面坐在门槛上的小李稷背对着屋内,一脸操心地问道,“水温怎么样?” 嬴抱月回过神来,提高声音答道,“挺好的。” “噢,那就好,”小李稷脸上露出笑容,撩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那我再去烧一点,水凉了你叫我。” “不用了,”嬴抱月待在屋里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怕冷,其实不用热水洗澡也行的。” 她现在用的这个浴桶反而是之前她专门为小李稷做的。因为他体寒,又受过内伤,禁不起湖水冰冷,她就伐了一棵杉木专门做了个浴桶给他泡澡。 结果小李稷不知道在集上听哪个大爷大妈碎嘴,说女子不能受寒,否则将来生育之苦会加重,回来后就坚持日日要给她烧水洗澡,死活不肯让她再去湖中碰凉水。 果然听她这么说,屋外的小李稷又生气了,“姐姐,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王大娘说过,女儿家不能碰凉水,不然将来你生宝宝的时候要受大罪的!” 这…… 嬴抱月泡在浴桶里,有些哑口无言。 长大后带着青铜面具,终日冷漠待人一言不发的成年李稷的模样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之前还觉得李稷长大后变得不多,现在她觉得她错了。 这改变还是挺大的。而且还变得很极端。 嬴抱月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和外面这个孩子解释,火法者是不会被寒气侵蚀的,况且对她而言生孩子这件事已经…… 嬴抱月沉默下来。片刻后,她轻声开口,“阿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 从进入云雾森林隐居的那天开始,她就发过誓,终生不再嫁人。 因此,这辈子她不会有生孩子的机会。 这种事她原本不想和这么小的孩子提,但不知道小李稷最近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操心她将来生孩子的事。 她明明和他解释过,她嫁过人,但丈夫已经过世了,她也心灰意冷,不准备再嫁人生子。 听到她的话,外面的少年果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时间过长,长到嬴抱月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然而半个时辰后,屋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小李稷费劲地提着一桶热水,走到了台阶上。 嬴抱月泡在已经变冷的水里,看向门外的人影,“你……” “姐姐,”小李稷轻声道,“将来的事以后再想吧,泡暖和了,晚上也能睡得更好些。” 嬴抱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被这么小的孩子安慰,她心情反而十分复杂。 …… …… 也是因为这复杂的心情,当晚上小李稷蹑手蹑脚来到她门口时,嬴抱月没有再选择视而不见。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认命地叹了口气,“进来。” 门框上的人影定住了,小李稷推开门,神情有些尴尬,“姐姐……” 夜露打湿了他的额发,嬴抱月定定看了他两眼,反手又抽了一条被子放在床上,拍了拍床边,“过来。” “姐姐,我不是想……” 少年嘴上拒绝,身体却很诚实,一路走到床边,钻进暖暖的被窝。 这是嬴抱月刚刚睡过的被子,嬴抱月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就躺进了刚刚抽出的新被子里,将自己睡过的地方让给里李稷。 两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发生。 嬴抱月躺在冰凉的被窝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这间屋子很冷,如果她不把自己捂热的被子让给小李稷,他大晚上这么过来能冻死。 但如果她刚刚不开口让他进来,他就一定会再自己拖着冰凉的身体回去,哪怕一整夜都睡不暖被窝。 小李稷显然也知道自己是在拿身体冒险,窝在被窝里不好意思地开口,“姐姐,我只是想来看一眼……” 嬴抱月打断他,“我白天那么打你,你就不恨我吗?” 她的目光掠过小李稷抓着被沿的手掌,白天留下的血痕还历历在目。 小李稷眨眨眼睛,摇头,“不恨。姐姐,你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恨你呢?” 嬴抱月想着腾蛇说的话,有些心不在焉,“那你不觉得我罚的太过分了么?” “不,那样刚刚好。” 小李稷目光忽然严肃起来,他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脊梁。 那里有一道凹凸不平的伤痕。是他从自己从小居住的冷宫中被人掳出时,那个人用鞭子给他留下的伤痕。 那道伤痕久久不愈,差不多花了半年才变成现在这样。 那个领头的男人的声音,还有他的气息给人带来的从灵魂深处的恐惧,至今还萦绕在李稷的梦境里。 嬴抱月注意到小李稷摸伤疤的动作,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之前李稷身上伤口的时候就发现那道鞭痕的特殊,出自境界极高的修行者之手,且是用堪称神器的兵器所伤。 “姐姐,和我那天受的那一鞭比起来,你打我的真的算不了什么。” 小李稷的声音有些稚气,但很认真,“虽然我只是差了一点点,但就是练功时的那一点点的差距,在外面就很可能要了我的命。” 他从小被囚禁,被毒打,被追杀,尝遍了无数的疼痛,但疼和疼之间时有区别的。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给予的疼痛,能令他甘之如饴。 小李稷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姐姐,我是能分出好歹的。” 抓他出冷宫的那些人打他,是为了逞他们之间的兽欲。 可嬴抱月打他,却是为了他将来能少受一些疼痛,少走一些弯路。 “姐姐,”小李稷用带伤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嬴抱月的手掌,“我永远不会恨你的。” “真的吗?”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笑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孩子气的誓言。 “真的,”小李稷像是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我不会恨你,也绝不会害你。” “因为我,喜欢你啊。” 最童稚的告白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一章 依恋 “我喜欢你。” 嬴抱月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躺在冰冷的被子里,她目光有些恍惚。眼前水波荡漾,仿佛回到里那一天站在湖边,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静静看向她。 “花前辈,对于抱月,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如果要让我承认,我只能说。” “这种感情,大概是喜欢。” 只可惜,这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感情。 嬴抱月睁开双眼,记忆中的那张冰冷面具烟消云散,和她面对面躺着的小男孩忐忑的目光映入她的眼帘。 小李稷的眼神极其不安惶恐,像是不小心失言说错了什么话一般,紧紧捂着自己的嘴。 “怎么了?” 嬴抱月笑了,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小脑瓜,“我也很喜欢你。” 小李稷长长吐出一口气,看上去有些高兴,又有些沮丧。 他拿被子盖住脑袋小声嘟囔道,“这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嬴抱月笑了笑,“怎么?你希望我讨厌你?” “当然不是!”小李稷立刻否认,“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 然而不等他说完,嬴抱月忽然打断他,“我什么都明白。” “哎?”小李稷愣愣地望着她。 “睡吧,阿稷,”嬴抱月没有再给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的机会,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明天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地方?”小李稷目光懵懂,什么地方需要嬴抱月这么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难道说,是因为他迟迟没有破境,所以嬴抱月终于受不了他的愚笨,准备要丢掉他了? 小李稷瞪大双眼,顿时心跳如鼓。 没错,他还没有破境。 之前在冷宫的时候,他就经常听赵光提起修行者的事情,并且知道赵光虽然境界不高,但也是个天生等阶十的修行者。 赵光是修行者,那他呢? 虽然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但小李稷隐隐约约能意识到自己的体质不同于常人,他也曾偷偷怀疑自己是个天生的修行者。 他对这个猜想后来从嬴抱月这里得到了肯定。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没有境界。 他还记得嬴抱月给他测试的那一天,嬴抱月对于测试出的结果也非常震惊。 按照嬴抱月的说法,他虽然有着天生修行者的身体素质,却没有境界,连等阶十都不是。 虽然嬴抱月后来说这恐怕和他之前被她用阵法改造了身体一事有关,他只要多加练习,很快就能破境。 但事实就是半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突破等阶十,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 这也导致嬴抱月在教他的时候,也只能教他一些剑招,复杂的心法和对战技巧全都交不了。 “别害怕,不是要丢掉你。”嬴抱月看见小李稷眼中浮现出的恐惧,颇有些哭笑不得。 按照太祖皇帝设计的修行体系,小李稷的确没有境界,但并不意味着他是所谓的后天修行者。 只是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不能以一般修行者的标准判断。 虽然以体内的真元量来算,他连等阶十的门槛都没有越过,只能勉强算是等阶十的预备阶段。可他现在的经脉容量,别说人阶了,连天阶级别的真元都能容纳。 放眼整个修行界,恐怕都没有他这么独特的体质。 只是如果一直不能破境,还是有些尴尬的。 嬴抱月原本以为这是因为他不懂剑招,不明白如何吸收天地元气化为自己的真元,所以破例收他为徒,开始传授他剑招。 只是在教了半年之后,小李稷的境界却没有发生变化。 当然,换作寻常孩童,学个半年剑提升不了一个等阶这纯属是正常速度。一般人练上个十年都未必能突破人阶。 但放在李稷身上,却怎么都有些不对。 再加上嬴抱月已经知道了,九年后的他将是整个山海大陆最年轻的天阶宗师,破境速度超乎寻常,那再结合小李稷现在的情况,嬴抱月就越发觉得有些问题了。 难道性格还影响破境速度不成? 李稷非得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才适合做修行者? 嬴抱月百思不得其解,但就在她耐心观察了好几个月后,逐渐摸到了一点关窍。 修行者的破境,说白了就是突破极限。 之所以对战能加快修行者的破境速度,就是因为在生命被威胁之际,修行者的肌肉经脉骨骼心智都会被调动到极致,一旦达到临界点,突破就在眼前了。 平素的修炼也是如此,通过将身心锤炼到极致,逼迫修行者的身体发生改变。 偏偏对小李稷而言,他很难出现身心被逼迫到极致的情况。 只因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极限的状态里,每天一个时辰的剧痛他都撑下来了,其他的考验对他的身体而言根本就是毛毛雨。 换句话说,他的身体本身实在太能“忍”了。 现在解除了每日的剧痛折磨后,他的身体和精神反而进入了一种松弛的状态,不管怎么折腾都绷紧不起来。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明明现在这样的日子对普通人而言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活,甚至还很辛苦。可对小李稷而言,却已经是最为安乐的日子。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有些说不出的心酸。 如果她没有猜错,李稷的境界飞速提升,应该是在她死后的事。 练剑,挨打。 这样的日子对这个孩子而言,并不是痛苦。 嬴抱月闭上眼睛,想起刚刚那句童稚的喜欢。 李稷到底是喜欢她这个人呢,还是因为他之前过得太苦了,她的出现对他而言犹如救命稻草,于是才自然对她产生了好感。 如果那天晚上救下他的人不是她,这孩子是不是也会喜欢上其他人? 嬴抱月心中微微刺痛了一下。 “姐姐?” 看到嬴抱月躺着发呆,小李稷愈发不安了起来。 “哦,没什么,我明他要带你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你早点睡。” “很远的地方?” 小李稷心尖一颤,他以前听说过,有父母想要扔掉自己的孩子时,就会将孩子带到山林的深处,随后让孩子在原地等待,自己转身就走。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湖 小李稷躺在被窝,身体越来越凉。 他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从来不指望天下有人会无条件地对自己好。 嬴抱月愿意救他,花那么大的力气养他,李稷本来就十分不解了。 他不是没有猜过她作为修行者,是不是也看上他身上藏着的什么东西。 他当然也曾害怕,但随着时光推移,嬴抱月日复一日对他那么好,小李稷渐渐觉得如果是她的话,他倒也心甘情愿。 如果他终不能摆脱被人吃掉的命运的话,那还不如被她吃掉。 于是他安下心来,决心要留在嬴抱月身边。 渐渐的,他发现嬴抱月似乎没有要将他养大后吃掉的打算。 这下小李稷反而更加不安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处了。 嬴抱月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离不开她的反而是他。 就在忐忑不安的时候,她收他为徒,小李稷再次发现了报答她的机会,结果他没想到自己这么蠢笨,学了这么久什么都没学好。 在小李稷看来,这是嬴抱月心善,不愿伤害他,所以才准备将他带到森林深处,让他自生自灭。 “你放心,真的不是要丢掉你。” 嬴抱月看着躺在身边泪盈于睫的少年,只能苦笑着再次安慰。 也怪她,不该这么吓他。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早熟,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早慧。 童年的伤痛需要用一生来偿还,幼年的经历让小李稷极度缺乏安全感,再加上没有人庇护,他不得不逼着自己适应这个世界,才变成现在这个早熟的模样。 “真的?真的真的?” 小李稷眨巴着湿润的大眼睛,怀疑地问道。 嬴抱月看着他的模样,有些难过。 她不知道要花多长的时间,才能够抚平这个孩子心底的伤痕。 如果老天再给她多一点的时间就好了。 可惜她没有。 “如果你不信的话,我们拉勾好吗?”嬴抱月笑了笑,伸出手指,只能用这种方法安慰他。 “好!” 小李稷高兴地伸出手。 细细软软的小手勾住她,嬴抱月的心底也软成了一片。 她静静望着身侧那双漆黑的眼睛,轻声道,“我向你约定,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小李稷一怔,大眼睛专注地望着她。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不变,”嬴抱月微微一笑,“要是我毁约,就让我不得好死,好不好?” “这可不行!” 小李稷吓了一跳,猛地摇头,“就……就受一点……受一点惩罚就好了。” “好,”嬴抱月含笑道,“那就让天道惩罚我好了。” …… …… 让天道惩罚我好了。 漆黑的冷宫里,李稷猛地睁开眼睛。 “昭华君?!” 刚走到他身边的姚女官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我吵醒你了?” 在黑暗中李稷的眼睛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看上去有些可怕。 “没有,只是我做了一个梦,”李稷坐起身,静静盯着面前的女官。 和之前一样,姚女官靠近他的时候,他不知为何根本感受不到对方的气息。 哪怕她是鬼魂都不至于如此,看来这女子身上果然藏着些古怪。 “梦?什么梦?” 姚女官放下食盒问道。 “我梦到我小时候和人许下的一个约定,”李稷轻声道。 “约定?” 姚女官一愣,什么约定能记那么久? 她好奇地问道,“对方反悔了?” 李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姚女官不解。 “她失约了,但我希望她不要受到惩罚。我当时真是不懂事,这个约定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李稷望向头顶破瓦中透出的月亮。 他真的无比痛恨当时和李昭许下那个约定的自己。 “昭华君?你还好吗?” 姚女官站在一边,莫名觉得李稷眼神有些瘆人。 自从前天李稷夜里从秦王后的宫中回来后,她就觉得李稷身上的气息发生了改变。 “话说昭华君,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你找到你要找的到人了吗?” “找到了,”李稷看了她一眼,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不过我暂时不准备离开,听说明天河间王要进宫,我准备见了他再走。” 河间王?姚女官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说封了郡王的嬴珣。 虽然嬴珣有了封号,但她们这些宫里的老人还是习惯叫他大公子。 “好,那等明天河间王进宫时,我来通知您。” …… …… 天亮了。 嬴抱月睁开双眼,望着身边握着自己手指睡着的少年,心情有些复杂。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全是他长大的模样。 “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嬴抱月的目光,小李稷揉了揉眼睛,睁开双眼。 “早上好。” 嬴抱月回过神来,推了推他,“快去洗漱,我们准备出发了。” 吃完早饭,嬴抱月装好干粮,带着背着剑的小李稷,走向云雾森林的深处。 两人走了整整一个上午,吃完干粮,继续往深处走。 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巨大,光线也越来越微弱。 “姐姐?” 小李稷望着周围的风景,神情既惊奇又忐忑。 他虽然也会一个人外出砍柴,却从未来过这么深的地方。因为嬴抱月给他限制过离开小屋的距离,从不允许他离开小屋的范围太远。 “这里是云雾森林的腹地,平常你千万不能靠近。” 嬴抱月望着前方阴暗潮湿的道路,目光微深。 “这里也是云雾森林最古老的地方。” “古老……”小李稷重复着这句话,目光懵懂。 嬴抱月带着他又往前走了一刻钟,终于停了下来。 “好了,到了,这就是我想带你来的地方。” 一股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小李稷睁大双眼。 好大的一片湖! 一片巨大的湖泊出现在两人面前。 嬴抱月所盖的小屋外也有一片湖泊,却无法和这片湖相比。 眼前的这片湖一望无垠,且湖水的颜色远比门口的那片湖要深,就像是一大块墨绿色的翡翠镶嵌在密林之中,一看就深不见底。 第四百二十三章 试炼 嬴抱月带着小李稷走到湖边,寒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姐姐,这是……” 小李稷迷茫地望着湖面,看嬴抱月的意思是不准备往前走了。她带着他走着么远,就是为了来这片湖? 来这片湖做什么? 嬴抱月在湖边站定,看了小李稷一眼,淡淡道,“把衣裳和鞋脱了。” “哎?”小李稷傻眼了,脸迅速红到耳根。 “只脱上衣,”嬴抱月有些无奈,“你这外衫我才做的。” 等下跳下湖一通折腾,衣服肯定毁了,况且有些事穿着外衫也不方便。 “哦,好,”小李稷手忙脚乱,慌忙脱下衣服和鞋子,连带着外出时必带的面具一起,整齐地摆到岸边。 他赤膊着站在岸边,回头看向嬴抱月,“姐姐,是要下水吗?” 嬴抱月的意思很明确了,他也并不怕水,只是小李稷不清楚嬴抱月要他下水做什么。 事到如今,他大概能猜到嬴抱月带他来这个地方,恐怕是为了考验他。小李稷之前听说过,修行者只有被逼到极点,境界才能提升。 可是如果只是让他游个水,这算什么考验呢? 虽然没人教过他,但在云雾森林生活后,小李稷发现他的水性极好,不仅天生就会游泳,甚至还能在水面下闭气极长的时间。 他平常也喜欢去湖里游泳,这片水域虽然他很陌生,但对他完全构不成威胁。 嬴抱月沉默地站在湖边,倏然拔剑出鞘。 “姐姐?” 剑气从身后冲出,小李稷吓了一跳。 嬴抱月依然没有说话,一扬手,红莲剑的连着剑鞘在湖面上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扑通一声,坠入湖水深处。 “姐姐,你……” 小李稷呆呆望着这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 剑对剑客而言重若生命,红莲剑是嬴抱月最重要的东西,每晚都能看到嬴抱月坐在火堆边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可现在,嬴抱月却将自己的剑扔到了湖中? “去给我捡回来。”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站在湖边,淡淡道,“这就是你今天的任务。” “如果捡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我,我这就去捡。”小李稷有些磕巴地回答,心脏缩紧成一团。 比起嬴抱月的行为,她此时的语气更让他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被情绪影响到了身体,小李稷只觉得手脚冰凉,僵硬的好像不是自己的。 嬴抱月看着他的模样,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抿紧了唇。 小李稷深吸一口气,苍白着脸跳入了水中。 扑通一声,有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到了嬴抱月的脸颊上。 她注视着水面上的波纹,面无表情地抹去。 …… …… 很深,很冷,很暗。 这是小李稷下水后的第一感受。 他虽然熟悉水性但毕竟没有境界,不能在水下待太久,故而一下水他就尽全力下潜,只想尽快到达水底。 小李稷朝着脑子里记得的嬴抱月丢剑的方向不断地游去,只消片刻已经游出了几十丈,但湖底却依旧没有看见。 若是放在门口的月漾湖,此时他的脚底早已踩上软软的湖泥了。 一股刺痛从脚趾传来,像是被咬了一口,小李稷心中一紧,知道是脚趾抽筋了。 他下水的急,没来及的伸展身体就跳了下去,再加上水温极低,抽筋也是板上钉钉的。 若是此时是在月漾湖,他完全不用害怕,因为嬴抱月能够感知到他的气息,只要他稍有不对,立刻就会来救他。 可此时嬴抱月虽然就站在湖边,小李稷心中却有一种预感。 今天无论他发生什么,嬴抱月不会管他。 想起湖边那个决绝的身影,小李稷心中泛起一股酸涩。 不对不对,嬴抱月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 虽然心中发慌,但小李稷还是克制着情绪在水中调整着位置,慢慢伸手拽向抽筋的脚趾。 一下,两下,好了! 抽筋的感觉消失了,小李稷伸展身体,继续向下游去。 水面下的光线越来越暗,几乎到了难以辨认的程度,小李稷费力地睁大双眼,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颗发光的珠子来。 这是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大概是三个月前嬴抱月当作玩具送给他的。那时候他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只当是寻常的小玩意。结果赶集的时候他掏出来把玩,不知道被什么人看见了,回去的时候他和嬴抱月足足被十几个杀手追杀。 那时他才知道嬴抱月随手送给他的东西的价值。 借助着夜明珠的光芒,小李稷继续向下游去,直到肺部的空气差不多消耗大半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湖底。 小李稷心中一喜,同时又一忧。 虽然看到了湖底,但他已经憋的不行了,估计无法支撑到找到红莲剑就没气了。 当务之急,他应该上去换气,但好不容易潜到这么深,就这么浮上去他又不甘心。 小李稷狠下心来,决定在下面先找找,找到大概的位置再上去也不迟。 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小李稷的脚底终于踩上了湖底。 湖底的泥沙冰冷刺骨,他像是掉入了冰窖一般。 小李稷面无人色,他并不怕水,但十分怕冷。此时这湖底的冷就像是一柄柄尖刀,一点点扎入他的骨缝。 这让他不由得回想起昨晚他睡的那个温暖的被窝,和身边那个无时无刻散发着暖意的人。 现在那个人大概正站在岸上,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湖面吧。 她对他而言,既亲近又遥远,既温暖又寒冷,他有时明白她在想什么,有时却又觉得自己永远都读不透她。 在冰冷的湖水中,小李稷缩紧身体,察觉到体内的空气已经所剩无几。 不行了,再不上浮,他就要淹死了。 小李稷咬了咬牙,准备上浮。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从背后的湖水中察觉到一丝暖意。 这是…… 小李稷一个激灵。 红莲剑! 红莲剑是嬴抱月的剑,是火法者的剑,更是一把灼热的剑。 他怎么就忘了,即便肉眼看不见,但他能够靠温度找到红莲剑!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四章 水底磠渄鬠蠩 窒息感让小李稷眼前阵阵发黑,但发现诀窍的亢奋又让他忍不住回过头去,循着暖意又往前走了几步。 果然面前湖水里的暖意更强了些,小李稷心情雀跃,踩着湖泥忍不住又走了几步。忽然脚底一凉,他像是踩上了什么石块,光熘熘的。 “这是……” 不知是不是遇上了湖底的暗流,原本平静的湖底忽然晃荡了几下,泥沙伴随着水波涌起,遮掩住了夜明珠微弱的光芒,小李稷勐地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视野昏暗的厉害。 窒息再次袭来,小李稷整个人头晕眼花,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只得咬了咬舌尖,趁着脑子清醒大致记了下位置,随后尝试上浮。 憋气时间太久,四肢都酸软无力,小李稷心叫不好,只得再次用力咬了咬舌尖。 血腥味在嘴中蔓延,小李稷拼命催动四肢踩水,身体才笨拙地向上浮起。 一寸、两寸……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李稷总觉得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有千斤重的东西坠在脚下,把他不断往下拉。 小李稷一边往下挣扎一边低下头,但他身下的湖水过于浑浊,什么都看不见。 他双脚踢打了一下,除了水流的阻力过大外,却也什么都没碰到。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四肢太沉重了吧,小李稷咬了咬牙,拼命往上扑腾。 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着他的身体,胸腔窒息到了极点,整个人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昏过去。 这时小李稷后背忽然痛了一下。 眼前白光一闪,他忽然像是回到了之前被嬴抱月带着跪在院子阵法里的时候。 有鲜红的羽毛,从他的眼前飘落,一个巨大的躯体,渐渐化为透明。 小李稷目光有些恍忽,这是幻觉吗? 湖底的泥沙搅动愈发剧烈,小李稷回过神来,听见耳边传来水流的奔涌之声,犹如惊涛拍岸,又如大江东流。 他睁大双眼,看着无数暗流向他涌来,原本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的脚腕忽然一轻。 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沸腾了起来。 嬴抱月站在岸边,手上拿着小李稷的面具,察觉到湖面上固定动静,她勐地抬起头,童孔微微收缩。 原本风平浪静的湖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漩涡越变越大,向湖底钻了下去。 下一刻,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漩涡的深处。 小李稷勐地浮上湖面,哇地吐出一口水,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气。 嬴抱月远远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勐地被揪了一把。 小李稷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看向站在岸边的女子,目光怔忡。 碧波荡漾,隔着宽阔的湖面,两人四目相对。 嬴抱月缓缓握紧面具的边缘,什么都没说。 没有关心他,也没有喊他回来。 小李稷抿紧唇,白着脸低头看了一眼身下变幻莫测的湖水。 片刻后,他一个勐子又钻了下去。 …… …… 虽然在湖面上换足了气,但第二次入水,小李稷明显地察觉到了身体的力不从心。 之前在水中潜了那么久,他的体力已经损耗了大半。 必须速战速决,他恐怕不能来第三次了,这一次必须要找到红莲剑才行。 小李稷定了定神,掏出夜明珠,朝着之前他记住的方向径直游去。 之前翻涌的泥沙还未消散,湖底腾起的泥沙足足有两人多高,小李稷一扎进去,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沙尘暴中行走,完全看不到四周。 既然看不见,他索性闭上双眼,用身体去感觉温度,顺着湖水传来的暖意一步步向前走。 泥沙时不时擦过皮肤带来刺痛,但小李稷将其抛至脑后,只是专心致志在黑暗中行走。 和身边掠过的泥沙比起来,此时他脚下踩着的地面却十分光滑,又凉又滑,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滑到。 大概是石板吧? 小李稷在心中暗暗地猜测到。 不等他验证一下,脚下的“地面”忽然动了动。 “地震了?” 小李稷一个激灵,正要弯腰查探,前面的湖水忽然变得更烫,宛如温泉一般。 “红莲剑!” 小李稷顿时将一切念头都抛之脑后,勐地睁开双眼! 眼前的泥沙不知为何变得更加密集且乌黑,小李稷心中焦急,伸手拼命地去拨,想要将泥沙驱赶开。 湖水涌动起来,眼前的泥沙被分开一道裂缝。小李稷睁大双眼,只见一道狭长的黑影正卡在前方石块的缝隙里。 有无尽的热意正从那道黑影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找到了!” 如果不是被千万斤的湖水压在身上,小李稷恨不得一跳一丈高。 无论是从形状还是从热力上来看,卡在石缝里的就是他要寻找的红莲剑。 泥沙还是不长眼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整个湖底沸腾的如同要火山喷发一般,一串串气泡从岩峰中涌出,然而小李稷此时却根本无心顾及这些异状,满心满眼只有十步开外那柄长剑。 “姐姐,我这就把剑拿回来!” 小李稷奋力向前方游去,却未曾提防一道暗流从侧面狠狠撞击而来,将他胸口撞得一麻。 夜明珠从小李稷怀中咕噜一下子滚了出来,掉入岩石缝隙中消失不见。 小李稷眼前的视线瞬间完全昏暗了下来。 明明就近在迟尺了! 小李稷心中一紧,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摸黑向前扑去。 像是在响应他的决心,他的手掌碰到了一个暖暖的硬物。 是红莲剑的剑柄! 小李稷心中大喜,死死握住剑柄,勐地往上一拔! 噗嗤一声,红莲剑被他从岩缝中拔起,他也因为用力过勐,在湖水中倒着翻了好几个跟头。 但这些都不重要。 小李稷抱住剑,怀里暖呼呼的,心里也暖呼呼的。 不管嬴抱月设下的试炼是为了什么,他完成了! 眼前虽然一片黑暗,但小少年在黑暗中咧开嘴角,笑得十分开心。 这份喜悦也让他忽视了周围的异常。 在浑浊涌动的泥沙中,小李稷抱住长剑正准备上浮,但就在这时,他脚下光熘熘的地面更加剧烈的震动起来。 下一刻,震动变为翻滚。 两盏猩红的“灯笼”,在小李稷面前缓缓升起。 第四百二十五章 巨怪矙 湖底,如何会有“灯笼”呢? 小李稷将红莲剑抱在怀中,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不,这根本不是灯笼。 就在他盯着“灯笼”的时候,对方也在盯着他。 两盏鲜红的灯笼深处,倏然翻出一对巨大的竖童。 “啊!” 小李稷骇然退后一步,结果踩在脚下的地面勐然翻动,他的身体被抬到半空中,又从半空中一头被甩了下来。 头朝下陷入泥沙沉浮之中时,小李稷的脑袋才清醒了过来。 原来他之前踩的根本不是湖底,而是在一头怪物的身上。 那有着光熘熘触感的表面,根本不是石头,而是那怪物身上的鳞片! 整个阴暗的湖底风云变幻,倏然变了个模样。 一条巨大的勐兽翻滚着挣脱湖底石块的束缚,一点点舒展开自己的身躯,腾身而起。 整个湖底地动山摇,小李稷被湖水拍打得七荤八素。在激烈的震动中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极为可怖的一幕。 夜明珠已经丢失,照亮整个湖底的是那只怪物的眼睛。在瘆人的红光下,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抬起身躯,身躯比一棵参天大树还要巨大,宛如湖底的主宰降临人世。 “蛇?” 小李稷艰难地稳定着身躯,震惊地望着远处的黑影。 那黑影呈长条状,从形状上来看像蛇一般。但比他印象中的蛇不知道大上多少倍,光驱干就足足有马车那么粗,肉眼更是无法估量其长度。 更可怕的是,这怪物的头上并不像普通的蛇那般光秃秃,而是生着一对黑乎乎的凸起。 “那是……什么东西?” 这诡异的景象一瞬间甚至让小李稷将恐惧抛到了一边,只是出神地盯着那怪物头上的凸起。 他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他至少知道蛇头上是不长东西的。 那黑色的凸起形状极其不规则,小李稷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 “是……角吗?” 头上长角的长条形的巨大生灵。 小李稷想起赵光曾经带给他看过的古籍里的描述,吞了吞口水。 “难道……是龙吗?” 作为全大陆最为神异的生灵,小李稷自然是没有见过龙。但蛇在山海大陆有“小龙”的叫法,蛇、蛟、龙本就是十分相近的生灵。 可蛇到底不算是龙。小李稷曾经问过赵光,龙和蛇到底有什么区别,赵光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你连这都不知道?” “有角的是龙,没角的是蛇!” 有角的是龙。 赵光的话在小李稷耳边回荡,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黑影,心跳快得厉害。他也不知道那怪物头上的凸起是不是角,但不管这东西是龙还是蛇,有一点他很清楚。 对方绝不是善茬。 不管是龙还是蛇,能拥有这么巨大的身躯,还潜藏在湖底深处,这水怪的来历绝对不凡,至少也是寿命千年的神兽。 虽然不知道这神兽为何会被惊动,但他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只要回到岸边,就成功了。 小李稷在浑浊的湖水中紧紧抱着怀里的剑,小心翼翼地转身。湖底此时乱成了一锅粥,沉沙泛起,暗流乱窜。 这样的混乱一开始让小李稷陷入了恐慌,但混乱有混乱的好处。 和远处巨蛇庞大的身躯比起来,他的存在实在是微不足道。 只要他躲在泥水里悄悄离开,很难被发现。 虽然不小心惊动了这个东西,但小李稷也没本事将这东西重新按回去。 他当务之急是将红莲剑送到嬴抱月的手中。 如果换做以前的他,在湖底看到这种从未见过的怪物,他一定会吓破胆,但此时除了最初的骇然外,小李稷却并未大惊失色。 那个站在岸边正俯视着湖水的女子,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虽然小李稷对于嬴抱月的身份和她为什么会隐居于此的理由不明,但在他心里,嬴抱月就相当于这片森林的主人,这里的所有生灵想必都是听她的号令的。 小李稷也不知道他的这种信心是从何而来,但他只要想着能够回到嬴抱月身边,就觉得十分安心。 只是作为剑客,如果没有剑,嬴抱月的实力会大打折扣,面对这怪物也许会吃亏。 他得赶紧将剑送上去才行! 四周湖水翻腾泥沙搅动有如灭世之景,小李稷脑子里却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死死抱着红莲剑,有如抱着自己的希望,驱动酸软的四肢拼命往上游。 他下来的时间太久了,胸腔内的空气再次所剩无几,因为湖底激荡,水流的阻力极大,他每上浮一寸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小李稷一边挣扎着往上游,眼角的余光悄悄瞥向后面。 他不光是在上浮,更是在逃命。 他没有忘记,他身后还有个庞然大物在。 虽然泥沙遮去了大部分视线,但小李稷总是觉得有一道视线穿透泥沙,正在四处扫射。 那个怪物,正在找什么。 在找什么呢? 小李稷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回头。 他只能不断地催动酸软的四肢,借着泥沙掩盖身影,蹬水再蹬水。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小李稷心中默念着这句话,分开前面浑浊的泥沙。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祷生效了,还是在浑浊的湖水中他的小身板的确难以分辨,总之他安然无事地游出了十几丈之远。 身上的水压之感逐渐变轻,眼前的光线也渐渐强了起来,小李稷心中雀跃起来,湖面就在不远处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巨大的震动。 噗噜噜。 伴随着身下让人绝望的水流声,小李稷强忍着恐惧低下头,看到了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 那条似龙似蛇的怪物,从湖底腾身而起,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移动。 就在小李稷垂下视线的时候,巨蛇的脑袋仰起,那双巨大的赤童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小李稷浑身宛如被冻结了一般。 那个东西,正在追他。 因为身体巨大,那只巨兽刚开始挪动的时候行动还有些迟缓,但没过多久它就展示出了水兽的本领,以极快地速度向他冲来! 第四百二十六章 选择 面对着后面来势汹汹的庞然大物,小李稷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往上逃去。 他在前面游,巨蛇在后面追。 水流噗噜噜冲过他的口鼻,因为游得快,双眼被水冲的几乎睁不开。 湖怪窜得极快,只是几息就追上了他之前拉开的距离。只听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小李稷后背一凉,他勐地回头,只见一个巨大的脑袋几乎抵到他的鼻尖! 嘶! 巨蛇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尖上挂着他的衣服碎片。 小李稷浑身的血都凉了。但他也不知为何,在这样和死亡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的脑袋居然还保持清醒。 也许是因为半年前,他也曾和死亡如此接近。 巨蛇第一次咬空,吞了满腮湖水,噗的吐出,嘴里冲出的水流化作水柱,正好打在小李稷身上,将他往上方推去。 湖面近在迟尺,小李稷仰头,隔着半透明的湖水,已经能够隐隐看见岸边嬴抱月的身影。 在惊慌之中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按理说湖底这么大动静,嬴抱月不可能没有察觉。可是在模湖的视野里,小李稷只看见嬴抱月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站在那里,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等等,会不会她真的什么都没察觉? 颠生倒死之中,小李稷脑子里模模湖湖浮出这样一个想法。 不是他自欺欺人,而是嬴抱月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澹然了,俯视着湖水的目光平静如初,简直就像是视怪物于无物一般。 就算这怪物是她安排的,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视野,活人多少都会有反应。可嬴抱月的表现就像是她看不见这怪物一般。 会不会,她真的看不见? 嬴抱月到底是个火法者,而这个藏在湖底的巨怪毫无疑问是个水法的神兽,对火法者而言算是天敌。 这怪物如果用了什么法子让嬴抱月察觉不到它的气息也完全有可能。 这个想法忽然让小李稷心中一颤。 他刚刚在逃命之时心中就有个疑问,就是这怪物为什么会苏醒? 云雾森林这样的不可知之地,有古神沉睡很正常。但沉睡在湖底这样深的地方的神兽,按理说没有个地动山摇是不会被惊醒的才对。 是什么唤醒了古神? 是他吗? 小李稷记得很清楚,嬴抱月在带他走出阵法的时候说过,从今往后他的气息再也不会被其他强大的存在察觉。 也就说,他这个小身板应该还不至于惊动古神才对。 难道说…… 小李稷低头看向怀中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的长剑,心跳加速。 难道说唤醒湖底巨蛇的,不是他,而是红莲剑? 下一刻,像是在印证他的猜想一眼,他的身后传来了异响。 嘎吱嘎吱嘎吱,一连串尖锐的响动从巨蛇的口中发出。 这只巨蛇,居然在叫。 小李稷以前从未听过蛇叫,按理说他不可能听懂,但那一连串诡异的声响听在他耳中渐渐变成了人的语言。 那是一个嘶哑的老者的声音,咬牙切齿。 “该死的火法者!” “碎尸万段!” 小李稷头皮一炸,果然这巨蛇是冲着火法者来的! 明明他已经快逃到了岸边,可望着越来越近的嬴抱月,小李稷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将嬴抱月的敌人引到了她的身边?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 他已经冲到了岸边,刹不住势头,扑通一声,小李稷的脑袋顺着惯性冲出了湖面。 啪嗒,啪嗒,湖水沿着他的发丝滚落。 小李稷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水,本能地睁开眼睛,随后看见了站在岸边的嬴抱月。 注意到了他的身影,嬴抱月的童孔动了动。 小李稷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来不及说。 轰隆! 下一刻,水花飞溅。 一个巨大的身影追在他身后,悍然出世。 一张血盆大口从湖面升起,扑向他的身躯,但小李稷浮在湖面上,一动不动。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注意到,嬴抱月的视线的确没有动,只是望着他和他身后的水花。 她果然看不见这条蛇! “阿稷?” 嬴抱月察觉到小李稷脸上神情的变化,面色微变,“你……” 注意到小李稷的怀中抱着红莲剑,她将手伸向他,“把剑给……” 嬴抱月的话没能说完。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已经游到岸边的小李稷抬头看了她一眼,抱着剑,忽然转身扑通一声又扎进了湖里! 他转身转的那么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阿稷?!” 嬴抱月望着这一幕一怔,伸出手停在半空。 小李稷转身的那一刻望着她的那个眼神,烙印在她的眼里。 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整个湖里乱成一团,片刻之后又渐渐平息。 嬴抱月站在湖边,怔怔望着湖面上的涟漪。 这是云雾森林最深的湖。 湖里发生的事,无人知晓。 …… …… 向下,向下。 远一点,再远一点。 重新钻入水中的那一刻,小李稷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明明上一刻他那么想要回到嬴抱月身边,可当巨蛇追着他窜出水面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离开她,越远越好。 湖水噗噜噜流过口鼻,可这一次小李稷却不再感到窒息。 这浑浊冰冷的湖水对他而言是那么的熟悉,就像他的故乡,又像是他的归宿。 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葬身之所。 如果有朝一日他会死,他恐怕会死在水中吧。 小李稷莫名有一种幻觉,他仿佛曾经浸泡在这样的水中很久很久,久远到他自己都忘记了。 他生于水中,死于水中,水给了他一切,也将夺走他的一切。 忽然间,小李稷就不感到害怕了。 水并不可怕,只是这并不代表湖水中的怪物不可怕。 激烈的水流冲他背后冲出,小李稷松了口气。 他重新钻入湖水里的时候还曾担心这怪物会不会追上来,好在比起岸上的嬴抱月,巨蛇似乎对他怀里的剑更感兴趣。 看见他扭头跑了,原本快要冲上岸的怪物愤怒地嘶鸣了一声,一甩尾也重新回到了湖里。 压迫感冲身后传来,小李稷浮在湖水中转身,静静面对背后的庞然大物。 第四百二十七章 风动 因为之前回去的足够决绝,小李稷在短时间内已经下潜到了极深的地方。 这座湖是真的深,深到可以充分容纳巨蛇庞大的身躯。 不知道为何,就在他停下之时,原本气势汹汹追在他身后的巨蛇也停了下来。 ...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百二十八章 冤孽 张大的蛇嘴在头顶上合上,湖水中满是蛇涎的腥味,小李稷却丝毫没有觉得害怕。他浑身发热,整个人仿佛在燃烧一般,黑色的瞳孔变得通红,满脑子被杀意占据。 这一刻,他觉得神灵他都能够杀掉。 过度的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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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百二十九章 脱险 他是你的什么人? 心如止水的嬴抱月,听到这句话却忽然怔住。 “他是我的……” 她的什么呢? 嬴抱月望着面前的小小身影,眼前却猛然浮现出那张冰冷不近人情的青铜面具。 她已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百三十章 强撑 嬴抱月很瘦,力气却不小。小李稷过往从未有过一拽就能拽住她的情况,除非她自己主动停下。 可这一次,小李稷拽住她的手臂,嬴抱月勐地向后趔趄了一下。 “姐姐,你怎么了?” 小李稷大惊失色,一时间吓得声音都颤抖了。 嬴抱月站稳脚步,转过身来。 “我没事,”她伸手轻轻拉下小李稷抓着自己的手,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是刚刚提气提得太急了,气逼心口,血不归经,这才呕了血。” “真的吗?” 小李稷双眼里闪动着泪光,满满的不信。 偏偏这就是真的。 嬴抱月苦笑,只是有一点她没有提到,她会逼得呕血,和她最近实力下降有关。 她现在的实力相对于刚破境的时候,是大打折扣的。偏偏刚刚在湖底不能表现出来。如果被蚀龙察觉到她境界有损,那家伙必然会心思活泛起来,趁火打劫。 蚀龙的实力不能算顶级,但如果真的斗起来,也是无尽的麻烦。 最好的选择就是唬住它,让它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她刚刚在湖底才会强行调动真元,拼着筋脉受损也要在水中点燃剑火。 但到底是在强撑场面,她立即就受到了反噬,心肺受损,强撑着带小李稷浮上水面后,就抑制不住胸口翻涌的血流吐了出来。 一口淤血呕出之后,整个人都有些虚浮。 嬴抱月本想快步离开掩饰过去,不曾想还是被小李稷看出了破绽。 “我是真的没事,”眼看着少年眼泪汪汪差点哭出来,嬴抱月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你也看到了,我刚刚在下面又没真的动手,又能受多重的伤呢?” “不过是一时岔气罢了,不妨事的。” 这解释听起来很合理,但小李稷还是难过的要命,哽咽道,“都怪我,我要是能再强一些……” 看他这么较真的模样,嬴抱月反而笑了。 “再强一点?再强你觉得你能打过那条龙吗?” “这……”小李稷顿时语塞。 “所以说不怪你,”嬴抱月苦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全,让你进入了险地惊动了那家伙,自然需要我来收拾残局。” 只是她之前让小李稷下湖时,倒也多少抱有让蚀龙来考验他的心思。 “等等,姐姐,它真的是条龙吗?” 小李稷低落了片刻,忍不住问道。 他好奇这件事很久了。 “严格来说并不是,”嬴抱月目光复杂起来,“应该说,它是一只差一步就能成为龙的蛟。” “蛟?” 小李稷睁大双眼,可蛟长这般模样吗? 他以前从赵光那里听说过有关蛟的故事。传说蛟修炼一千年便会“走蛟”,随后入海化龙。 但蛟到底不能算是龙,尤其是赵光曾清楚地说过,蛟有个明显的特点,就是没有角。 古籍记载,“龙无角则为蛟”。 可湖底巨蛇头上长着的东西虽然杂乱,却十分像角。 况且…… “姐姐,”小李稷不解地问道,“既然对方是蛟,你为什么要叫它龙呢?” “因为严格来说,它也不能算是蛟,”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你应该看到它头上长的角了吧?” 小李稷愕然,“那真的是角?龙角是长那个样子的吗?” “你会怀疑也正常,”嬴抱月叹了口气,“因为那不是完整的龙角,是被人削去之后的。” “蚀龙之所以没能成为龙,就是因为在化龙的过程中被削去了一半的龙角,才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小李稷听得张大嘴巴,“人?有人削去了龙的角?”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居然还做成了? 小李稷心中震撼不已,“是什么人干的?” 嬴抱月沉默片刻,“是我师父。” 小李稷再次受到了一波震撼。 “蚀龙原本算是一条不错的蛟,”嬴抱月垂下目光,“修炼多年,功德圆满,撑到了化龙的那一关。” 只是对蛟而言,化龙就和修行者破境一般,并非一定能成功。 就在化龙的最后一步,蚀龙生出了邪念。 它妄图通过吞食修行者来增加功力,以此提高成功的机会,并就在龙角已经开始产生的时候,遇到了她。 她也不知道这条即将成功的神兽当时在想些什么,总之它当着林书白的面抢走了她,妄图吞噬她的修为。 说实话,当时蚀龙想要挑战的,大概不是林书白,而是腾蛇。 毕竟她是受腾蛇神庇护的孩子这件事,在神兽界也算是广为人知。 腾蛇虽为八兽神,但龙作为万灵之首,在神格上天然高于其他神兽。蚀龙大概是因为生出了龙角,一时间得意忘形,才妄图挑战腾蛇神的权威。 只是它怎么都没想到,制裁它的并不是腾蛇神。 林书白直接拖着剑追了上去,一剑斩断了它初生的龙角。 蚀,为亏损之意。 虽然是龙,却不完整。 这就是蚀龙这个名字的由来。 龙角受损,蚀龙功力大伤,同时失去了双眼。 从斩草除根的角度,林书白原本想要将其斩杀。但蚀龙的祖辈积攒了不少功德,它最终也没将她吞食,再加上弑神不,详最终在腾蛇的见证下,林书白和她一起将蚀龙禁锢入了这座湖里,立下约契,让其蛰伏千年。 因为蚀龙恨她入骨,为了平复其怨气,它和她立下了带诅咒性质的约定,终生不再相见。 所以他们彼此才看不见对方。 “原来是这样,”小李稷听完嬴抱月的叙述,只觉得惊心动魄。 他没有想到,这片大陆上居然有修行者敢斩断龙角。如果腾蛇没有阻止,那么嬴抱月的师父,算不算弑神了呢? 他想的出神,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嬴抱月看他的眼神。 “姐姐,这么说,现在这片大陆上是不是没有龙了啊?” 青龙神已经销声匿迹多年,连应龙神也没了消息。 嬴抱月望着面前的少年,闭上双眼,轻声道。 “大概是这样吧。” 小李稷觉得很是可惜。 “真希望有机会能见到龙啊。” 嬴抱月睁开双眼,“你是水法者,等你登临天阶的时候,应该能见到吧。” 第四百三十一章 情事 “真的吗?” 小李稷睁大双眼,“我能见到青龙神吗?” 对于嬴抱月说过的话,他总是深信不疑,但这一次,他却心存疑虑。 只因嬴抱月这句话明显不符合实际。从他出生开始,青龙神就再也没有在东吴国现身过,御祷省的仙官都说青龙神陷入了沉睡,恐怕再也不会苏醒。 “姐姐,我之前听说,青龙神受重伤陷入了休眠。” 按理说,李昭作为高阶修行者,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才对。 嬴抱月静静望着他,“没错,青龙神之前在和白犬神的大战中受了重伤。” “那青龙神大人死了吗?”小李稷皱紧眉头。 嬴抱月沉默片刻,摇摇头,“没有。” 至少她还没有完全消失。 对于久久未有现身的青龙神,修行界的确有其恐怕早就陨落的传言。但青龙神的气息并未彻底消泯,就像一直吊着一口气一般,东吴御祷省的仙官应该还是能观测到的。 嬴抱月静静望着小李稷的眉眼,”青龙神大人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等你长大了,也许她老人家就会缓过劲来,重获新生。” “重获新生?” 小李稷睁大双眼,“会变成新的青龙神?” “这我就不知道了,”嬴抱月有些意外他会这么问,顿了顿扯开了话题,“话说我还没有恭喜你,你已经成为修行者了。” “啊。” 小李稷一愣,低头看向自己,“我……” “你按照我之前教你的方法运气试试,”嬴抱月道,“是不是能在丹田感到一股暖流?” 小李稷屏息凝神,片刻后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有这感觉!” “这就是你的真元,”嬴抱月笑了笑,“你已经是个等阶十的水法者了,接下来就是尽快熟悉真元的运用方法,同时养一头神兽,尽快突破等阶九。” “好!”小李稷抚摸着自己的胳膊,惊喜不已,将之前问嬴抱月的那些问题都抛至了脑后。 “姐姐,我能很快突破等阶九吗?” 嬴抱月短暂地怔了怔,“嗯,只要你努力,会很快的。” 只是她恐怕看不到这一幕了。 在这短暂的幻境中,留给她和他的时间只剩下了半年。 而在这半年里,李稷是没有突破等阶九的。 嬴抱月向满脸激动的小少年伸出手,“我们回去吧。” …… …… 夜深了。 嬴抱月独自一人走出了房间。 屋内传来小李稷均匀的鼻息。今晚他也是闹着没有去睡自己的小木屋,赖在了她的床上。 只是白天折腾了一天,上床后他很快就睡着了,感觉外面就是打雷也吵不醒他。 嬴抱月将红莲剑留在他身边为他取暖,随后走到了院子里。 月色清冷,将院子染成一片银白。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屋顶,足见一点,抱膝坐到了自己亲手垒的瓦片上。 她将脸埋入膝头,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不知多久,身后传来了足尖落在瓦片上的声音。 嬴抱月没有回头,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不用言语就明白对方的心思。 林书白走到嬴抱月身边坐下。 嬴抱月抬起头望向她,对方的眉眼没有什么变化,她却莫名觉得林书白瘦了。 “师父。”嬴抱月轻声唤道。 她没有问林书白为什么来,因为她心里明白原因。 望着对方眼下的青黑,嬴抱月觉得十分愧疚。 她和林书白即便相隔千里,也能感知到对方的气息。林书白应该是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劲,才连夜前来。 “你的气息波动得很厉害,”深夜千里奔波,林书白眼中却没有疲惫,只是怜爱地摸了摸嬴抱月的头,“发生什么了吗?” 嬴抱月苦笑了一下,“白天的时候,我遇到蚀龙了。” 林书白目光波动了一下,却没有顺着话头往下问。 她深深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那家伙还不至于让你内心动摇如此,不是因为它吧?” 嬴抱月僵了僵,说不出话来。 林书白也没逼她,只是坐在她身边,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嬴抱月偎向她身边,将身体缩成一团。林书白强健的心跳顺着胳膊传来,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从她身上,嬴抱月闻到了血腥味以及铁与火的味道,不过并不是林书白的血。 林书白应该刚和什么人发生了争斗,或者是去了拷问的地牢。 嬴抱月心中一紧,“师父,朝堂上的事,很棘手吗?” “嗯?还好,”林书白摸着她的手顿了顿,随后继续摸了下去,“没什么大事。” 嬴抱月望着林书白的眼睛,她知道林书白在骗她,但又不好揭露。 林书白看上去温柔实则十分固执,她执意要瞒着她的事,是死都不会告诉她的。 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两人之间被沉默笼罩。 林书白倒也不觉得尴尬,她虽然是担心徒弟才连夜赶来,但她很清楚,对于苦恼中的嬴抱月,需要的是陪伴,并不是空泛的安慰。 就像当年她身陷漩涡困难重重之际,尚且年幼的抱月根本安慰不了她,但那个小女孩只是就安静地缩着小身子呆在她身边,就让她得到了救赎。 在外人看来,她们是情同母女的师徒,想必是无话不谈。但事实上她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常说话。 只要彼此在身边,她们就能获得力量。 夜很长,夜很静。 林书白在等待,等待嬴抱月主动向她开口的那一刻。 果然,就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靠在林书白肩上的嬴抱月睁开了眼睛,轻声开口,“师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林书白也睁开眼睛,平静道,“嗯,你问。” 嬴抱月注视着远方天边的晨曦,“你怀上安歌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甚至有些冒犯。 然而林书白只是微微睁大双眼,下一刻笑了,笑得有些无奈。 “你真正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会怀上这个孩子吧?” 毕竟就在生下姬清远的时候,她和姬墨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但就在分开了数年后,她却又再次怀上了这个男人的孩子,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和姬墨旧情复燃了一般,当然会觉得疑惑。 第四百三十二章 别途 嬴抱月望着林书白的表情变化,顿时后悔了。 姬墨和林书白之间的分分合合带给林书白很多痛苦,她明明待在最近的地方目睹了一切,却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要戳林书白的心窝,实在是可恶。 “师父,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嬴抱月缓缓垂下脑袋。 “无妨,”林书白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其实早就想问了吧?亏得你能忍到现在。” 当初得知她再次怀孕的时候,抱月那副仿佛被天打雷噼的神情她到现在还记得。 林书白心里清楚,林抱月并非讨厌姬安歌。之前林抱月不惜一夜突破天阶就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她比谁都疼那两个孩子。 当年,对于姬清远的诞生,林抱月并不意外。毕竟怀上清远的时候,她和姬墨正是情浓的时候。 但安歌出生的时候,她和姬墨已经分开好几年了。 “安歌啊……” 林书白沉吟了片刻,苦笑一声,“倒也不能完全算是意外吧。” 虽然她也没料到一次就会中招,但也不能算是意外怀孕。 毕竟,那一晚是她主动去找的姬墨。 那是大秦立国之战决战前一夜发生的事。 林书白轻轻笑了笑,“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第二天可能会死,就去和他告了别。” 一开始真的只是打算告个别而已。 至于最后怎么走到了那一步,她也不太明白,只能说是水到渠成吧。 嬴抱月听着林书白的叙述,神情有些复杂,“那安歌的出生是……” “没有人强迫我,”林书白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是我自己选择怀上这个孩子的。” “可是……”嬴抱月咬唇,欲言又止。 林书白却已经明白了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抱月,你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给阿墨生下第二个孩子吧?” 嬴抱月的心思被击中,艰难地点了点头。 “一个女人会选择生下一个男人的孩子,只有一个理由。” 林书白注视着天边的晨曦,澹澹道,“因为我爱他。” 或者说,爱过。 嬴抱月如遭雷击。 “可……”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云首峰上慕容音的脸从她眼前闪过,多种情绪交织,嬴抱月脑子里一时间乱糟糟的。 但片刻后,她终究是冷静了下来。 “师父,”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你还爱他吗?” 林书白沉默了片刻,笑了,“现在不能说很爱了。” 她诙谐地说道,“至少我不会给他生下第三个孩子。” 嬴抱月松了口气,不知是为山鬼,还是为自己。 “那师父,你现在爱的人,是后辽的山鬼大人吗?” 林书白摸着嬴抱月脑袋的手一顿有,些意外嬴抱月会主动提到山鬼。 林书白沉默了很久,就在嬴抱月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林书白抬起头,浅浅一笑。 “没错。” 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拍,她失神地望着林书白的脸庞,“师父,你……” “怎么?惊讶于我移情别恋了吗?”林书白微笑地望着她,“还是觉得师父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不!这怎么可能!”嬴抱月霍然从屋顶上站起,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哈哈哈,你小心点,”林书白抱住她,“至于这么激动么?” 嬴抱月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好意思地坐下,“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林书白笑道,“不过就算你这么想也没什么,毕竟是事实。我既然选择做了这样的事,对于世人的评价,我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不,师父,你别这么说,这对你不公平!” 嬴抱月咬牙,“既然姬墨能另娶其他人,你爱上别人又怎么了?谁说女子不能爱上另一个人?难道非要从一而终不成!” 嬴抱月激动地说了一长串话,林书白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嗯,你说的没错,”林书白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所以,月儿,一个人不是一辈子只能爱上一个人。” “你说,我说的对吗?” 嬴抱月勐地僵住,整个人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坐在屋顶上一动不动。 林书白深深叹了口气,望着嬴抱月的目光中有着无奈,有着不忍,更多的则是怜爱。 “月儿,你不必对自己那么苛责,”林书白轻轻抚摸着嬴抱月柔软的长发,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抱进怀里。 “这世上你想要什么东西,就去拿到手里,师父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你。” “不管是多么大逆不道,不管是多么的天理难容,我都会支持你。” 况且,恐怕根本不是那么大的事。 林书白低下头,看着怀中少女这一年来一直穿在身上的孝服,在心中喟叹了一声。 她的徒弟,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嬴抱月抓紧林书白的衣襟,莫名有些想哭。 “师父,你不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林书白摇摇头,“你要是想说,我愿意听。若是不想说,不说也罢。反正不管发生什么,我徒弟都是对的。” 嬴抱月终于忍不住湿了眼眶。 这就是这世上永远会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她心中已经没有那么犹豫了,只是林书白怀抱的温暖让她舍不得起来。 嬴抱月伏在林书白怀中抬起头,半开玩笑地开口,“师父,我若是说,其实没发生什么大事,你会不会想揍我?” “不,”林书白摇头,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她轻声道,“你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大事。” 况且,还真是发生大事了。 林书白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前浮现出嬴抱月当初手执带血的长剑站在嬴苏尸体边的模样。 今晚的包抱月给她同样的感觉。 在那天之前,林书白一直以为自己的徒弟并未开情窦,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人非草木。 她的徒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而是把自己的感情藏在了很深很深的地方。 不能因为这孩子太能忍,就认为她不会疼。 只是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令她震惊。 林书白摸着嬴抱月的头发,心情无比复杂。 她这一生情路坎坷,不希望嬴抱月像她一样。 抱月对她而言就像亲生的孩子,而父母无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一生顺遂。 可是她却眼看着抱月又将踏上另一条艰难的道路。 而她无法阻止,也不忍阻止。 第四百三十三章 终焉 她原本以为,她捡到的这个孩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遇上这样的人。 林书白闭上眼睛,耳边传来树叶浮动的声音。 她仿佛又回到了捡到抱月的那一天。 弱小无助的她行走在密林之中,几乎快要被恐惧吞没。不知道何时被毒虫蛰伤,她整个人头晕眼花,四肢肿胀得几乎无法移动。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片原始森林之中时,她遇见了那个孩子。 那一刻,林书白以为她遇见了神灵。 人人都说是她不惜代价救下了林抱月,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天在云雾森林里,是尚在襁褓中的林抱月救了她。 如果那一天没有遇到抱月,她根本走不出云雾森林,也不可能成为修行者。 林书白低头望着怀中的少女。 那一天,她将那个小小的孩子抱回了家里,从此她的人生发生了剧变。 有人觉得她倒霉,也有人觉得她幸运。 林书白觉得她无比幸运。 她捡回的并不是神灵,却是一个神一般的好孩子。 不是她拯救了林抱月,而是林抱月拯救了她。 只是她抱在怀里的孩子终究还是长大了,不会一直只属于她一个人。 林书白觉得既心酸,又欣慰。但无论如何,至少她不用担心了。不用担心她离开后,抱月会变成孤身一人。 嬴抱月并不知道此时林书白的心中所想,只是察觉到对方心跳的速度变得快了许多。 “师父,”嬴抱月偎在林书白怀里听着她强健的心跳,轻声问道,“你是如何判断自己爱上一个人的呢?” 这种事,在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明白了啊。 林书白心中如明镜一般,微微苦笑。 “这种事,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她耐心地解释道,“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明白,也无法遇到。但有的人只要遇到,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看了一眼……” 嬴抱月整个人定住。 林书白说的没错,有时,真的只是一眼。 只是短暂一刹那,看到了那个眼神,就明白了。 林书白察觉到嬴抱月的反应,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叹息了一声。 “抱歉,抱月,在情事上我实在没法给你什么正确的建议,”林书白苦笑,毕竟她自己也一向处理的很糟糕。 “不过抱月,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林书白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脸颊,“修行者的寿命,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 “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人。” 她之所以选择接受山鬼的心意,正是因为如此。 人人都说修行能让人长生,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嬴抱月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没错,是真的很短。 没有什么比林书白的这句话更让她觉得万箭穿心。 她从过去而来,知道所有人的结局。 上天给她和师父的时间,都太短了啊。 “对了,孩子,还有一件事。” 林书白推起林抱月的肩膀,注视着少女的眉眼,她的手指缓缓收紧,下一刻轻声道,“你不是现在的抱月吧?” 宛如晴天霹雳,嬴抱月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呆呆望着眼前的人。 林书白,在说些什么? 她现在明明身处在自己记忆所构筑成的幻境里,怎么会…… “总觉得你和我的徒弟有些不一样,”林书白微笑地望着她,“当然,物品不是说你不是我的徒弟。” 嬴抱月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第一次体会到大脑转不动的感觉。 “你的确是抱月没错,”林书白的指尖勾勒着嬴抱月脸颊的轮廓,“只是我记忆中的小阿月,没有你那么坦率成熟。” “抱月,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嬴抱月嘴唇颤抖,“师父,我……” 她知道她师父素来特别,但没想到林书白居然敏锐通透如此。 她更没想到这个幻境如此特殊,仿佛一个时空缝隙中一般。 她见到的不是她虚构出来的林书白,而是真正存在某个时空中的林书白。 想到这里,嬴抱月忽然一愣。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师父真的相见了? 棺材里的重生,灵壁下的绝望,艰难的复仇,无数回忆在一瞬间就涌上她的心头。 嬴抱月望着面前浅笑着的女子,忽然就想要痛哭。 林书白凝视着对面的少女,眼中掠过一抹心疼。 “看来,你真的是经历了很多事啊。” “师父,我……”嬴抱月手臂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书白善解人意地望着她,“抱月,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也什么都不会问。” “不同时空的人,不能进行太多的交流,”她笑了笑,“这可是会引起蝴蝶效应的。” 要是过去的林抱月,一定听不懂。 可此时的嬴抱月听懂了。 “师父,你果然……” 嬴抱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林书白用指尖抵住了她的唇。 “你也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林书白温柔地看着她,“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她这句话其实就回答了嬴抱月心中的疑问。 原来她上辈子去往的那个世界,就是林书白的故乡。 那么她的穿越,到底是一场偶然,还是一场必然呢? 望着面前含笑的女子,嬴抱月悲喜交加。 她有很多的事情想说,也有很多的事情想问,但正如林书白所说的,时空交织会带来蝴蝶效应,有些事不是改变过去就会变得更好。 如果她现在就告诉林书白她们将来的结局,很可能会导致无法收场的结果,有的人甚至会凭空消失都说不定。 可是这样,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月儿,”林书白看出了嬴抱月眼中的迷惘,伸手再次抚上她的头。 “不要害怕。” “师父以前教过你,无论发生什么,做好自己能做的事,站好自己能站的地方就好。” “不要后悔,也不要后退。” 嬴抱月定定望着她,张了张嘴。 “我知道,应该是发生了很多事吧?” 林书白目光清澈,眼神坚定,面对嬴抱月,她的眼神里既有愧疚,也有相信。 林抱月会如此痛苦,看来是她自己没有事情办好,将艰难的事留给了这个孩子。 可既然如此,她也好,林抱月也好,只有接受现实走下去,不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抱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请你,让这一切结束吧。” 第四百三十四章 那晚 “请你让这一切,结束吧。” 这句话如暮鼓晨钟,在嬴抱月耳边回荡。 林书白说完这句话后就从屋顶上站起,望着嬴抱月的眼神十分不舍,却也十分决绝。 “师父!” 嬴抱月从她的眼神中读出她要走了,恐惧和孤独顿时笼罩了她全身,她勐地伸手抓住林书白的裙角。 “月儿,”林书白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我很想再陪你一会儿,但天要亮了,我得走了。” 奇迹之刻就快要结束了。 日落和日出时分,正值日夜交替之时,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交汇的时候,被称作逢魔之时,往往能够发生不可思议的事。 可惜这样的时间十分短暂。 林书白心里明白,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嬴抱月也明白。 但在林书白面前,她却永远抑制不住想要撒娇的冲动。只有在林书白面前,她才是那个受人庇护的小女孩。 嬴抱月一寸寸松开手中的裙角,仰起头,注视着她的保护神。 这时她突然发现,林书白哭了。 “师父?” 嬴抱月呆呆望着她,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林书白流泪极为少见。她离开姬墨时没有哭,拼死生下孩子的时候没有哭,大秦建国之战胜利时没有哭。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哭了。 林书白哭得很安静,如果不仔细看,甚至很难发现她在流泪。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坠落在嬴抱月的脸上。 嬴抱月忽然就不想松开手中的裙角。 可就在这时,林书白后退了一步,将裙子抽出了她的手心。 “月儿,对不起,”林书白微笑着望着她,“你记住,不要回头。” “不要害怕。”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的身边。” 哪怕相隔着无数个时空,当你真正哭泣的时候,我都会来到你的身边。 嬴抱月仰头望着林书白的眼睛,对方仿佛什么都没说,仿佛什么都又都说了。 “师父,这算是你的承诺吗?” “当然,”林书白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有骗过你吗?” 嬴抱月沉默了。 林书白生前的确从未骗过她。 可为什么,最后你留下我一个人了呢? 这个问题嬴抱月最终没有说出口。这样的问题,不应该问她记忆里的这个林书白。 她是为了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桉,才走到这里的。 这是她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弄明白的事。 “我明白了,”嬴抱月收回手,她已经整理好了心情。 “师父,路上小心。” “嗯,我走了。” 林书白含着带笑的泪水,消失在了黎明前仅剩的夜色里。 在她的身影消失后,嬴抱月低下头,说出了那句林书白未能听见的话。 “师父,谢谢你。” 无论何时,无论生死,她的师父都庇护着她。 那么,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离别让人悲伤,但刚刚的松手,不仅了结了嬴抱月心中的遗憾,更让她下定了一个决心。 嬴抱月擦干脸上林书白的泪水,从屋顶上站起。 正如林书白所说的,让一切都结束是她的使命。 她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总有人会受伤,她无法拯救所有人,但她会承担一切,绝不后悔。 “姐姐!” “姐姐,你在哪?” 少年惊慌的呼唤打断嬴抱月的思绪,嬴抱月低下头,看见小李稷披着被单冲出屋子,惶惶然环顾四周。 嬴抱月怔了怔,再次想起之前在湖里少年看她的一眼。 只一眼,一切却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抱月,修行者的生命,并没有那么长。” 林书白的话语响在她的耳边,嬴抱月长长吸进一口气。 她能够和他相伴的时间,对他的生命而言,譬如朝露一般短暂。 虽然林书白叫她不要让自己后悔,但她如何能让他和她一起承受这一切呢? 就像林书白不愿意将她正在做的事告诉自己一样,她也不忍将这么小的孩子拖下水。 更重要的是,上辈子的她没有这么做。 嬴抱月站在屋顶上,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脸上扬起无奈的笑容。 “别找了,我在这里。” 她跳下屋顶,向李稷走去。 …… …… 想清楚一切之后,记忆中时光的流逝变得更快。 很快,很快,就到了那个晚上。 八年前,小李稷生辰的那一天。 小李稷并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她问他的时候,少年的眼神十分心虚,说出的日子正好是她捡到他的前几天。 这么算起来,她遇见小李稷也快满一年了。 距离带他去湖中试炼,遇见蚀龙后死里逃生回来,也过了半年之久。 嬴抱月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静静仰望着天空。 云雾森林上终年笼罩着的云雾里浮现出很多的画面。 在半年的时间里,她和他一起做了很多事。 练剑,捕鱼,赶集,簪花,养神兽,去河中沐浴,去林中野炊。 她也见了很多人。 有些人是来见她的,有的人是她主动去见的。 看上去她待在云雾森林里不问世事,但只有她心里知道,她并未完全遵守不出禁地的诺言。 但她并没有做太多改变未来的事,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遵循着过去的记忆。 虽然她很想改变过去,想救回过去那些她没能救到的人,林书白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深深留在她心中。 蝴蝶效应。 嬴抱月的指尖深深扎入掌心,她的确提前知道里很多人的命运,她如果改变一些安排,也许能改变一些事,却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这里毕竟只是一个幻境,一个她的记忆构筑出的幻境。 这半年里,嬴抱月也尝试过改变一些小事,发现颠来倒去都会绕回最后的结局。 嬴抱月闭上眼睛,心如刀绞。 这意味着,她根本改变不了结局,正如她改变不了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 如果她强行想要改变,比如想要改变某个人死亡的结局。那么按照蝴蝶效应的规律,她很可能会导致另外一个原本不会死的人死亡。 在结局来临之前,发生的那些小事嬴抱月还能视而不见,现在却不行了。 如果她之前看到的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没有出问题,那么今晚,她会首先迎来一个人的死亡。 嬴抱月低下头,低低唤出那个名字。 “春兰……” 第四百三十五章 出事 如果她过去的记忆没有错,她将在离开云雾森林之前,见到李春兰。 那个为了她,假扮她而死的女孩子。 也是唯一一个,死后没能葬在伙伴身边的银蝉卫。 银蝉卫…… 嬴抱月浑身缓缓绷紧。 想到银蝉卫,她就会想起黑虎军。 银蝉卫已经基本都隐退到了暗处,可是黑虎军没有。 或者说原本已经退到了暗处,却正在走向明处。 嬴抱月现在身在幻境之中,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但她没有忘记,她是跟什么人一起来的,更是为了救什么人才来到禅院。 黑虎双壁,揭竿而起的奴隶们,还有埋伏在整个西戎草原上的暗桩。 整个西戎草原,风雨欲来。 他们准备了那么多年,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外面的局势,不知道怎么样了。 嬴抱月抿紧唇,待在幻境的这段时间里,她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担心着外面的情况。 如果她只是消失几天,姬嘉树他们尚且能等待。可如果时间超过一周,外面局势变化之大就很可能超乎想象。 虽然一直待在幻境中找不到出口,但这并不意味着嬴抱月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 同样是半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在她送走林书白跳下屋顶的时候,嬴抱月曾经感受到片刻的晕眩。 那一刻她真实地感受到了何为魂不守舍,就像是魂魄要从躯体中飞出来一般。 但片刻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在那之后的三个月后,这样晕眩的感觉又出现过一次。那一次她直接失去了意识,足足昏迷了半天,把小李稷吓得够呛。 当时嬴抱月还以为这片记忆幻境就要结束了,可睁开眼后,看见的依旧是小李稷焦急的脸庞。 记忆幻境继续进行了下去,嬴抱月的身体之后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但她有一种感觉,她出现晕眩的那两个时间点,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第二次一定还发生了大事,险些将她从幻境中拖出来。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她却猜不到。 …… …… “禅院那边,还没消息传来么?” 正如嬴抱月所才猜想的,就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外面的确发生了大事。 姬嘉树一行人已经不在禅院之中了。 姬嘉树站在狼背山的山顶,遥望着远方的狼烟,目光凝重。 “还没有,”陈子楚站在他身边,同样神情严肃。 “楚长老给的信物,没有任何反应,”许义山从二人身后走出来,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 姬嘉树回过头,望向许义山怀中的玉佩。 玉佩的玉质极为粗糙,上面凋着一个狰狞的狼头。 这枚玉佩是他们三人离开禅院的时候楚彦交给他们的,说是他有事通知他们的时候,这枚玉佩就会亮。 他们离开禅院已经整整一个月了,这块玉佩却一直毫无动静。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离开禅院,那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捋起袖子,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已经快爬到衣领处的血线。 距离嬴抱月消失在禅院底下的密室里,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了。 最初的一个月,他和陈子楚三人加上楚彦都是一直待在地下,守在嬴抱月消失的那堵墙前,等着她回来。 然而一周过去,两周过去,嬴抱月一直没有回来。 如果嬴抱月不是在他眼前消失的,姬嘉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被人掳走了。 之前陈子楚和许义山也如此怀疑过,甚至差点和楚彦动起手来。姬嘉树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但还是制止了两人。 他并非是觉得此事没有可能,只是一个人的反应让他在意。 那就是楚彦。 在等到第三周的时候,陈子楚和许义山都怀疑整件事就是楚彦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为了将嬴抱月骗到了这个地方来。 楚彦沉默着没有回应,陈子楚和许义山愈发恼火,以为他是默认了,准备让楚彦血债血偿。 因为担心嬴抱月的安危,姬嘉树也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毕竟嬴抱月实在是消失太久了,无法让人不怀疑各种事。 楚彦的举动也并非完全没有蹊跷,但姬嘉树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个禅院长老。 因为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神。 楚彦无法向他们解释嬴抱月会消失那么久的原因,也没为了找她做些什么,只是每天给他们送来食物后,他就站在密室的墙壁前,沉默地望着那堵墙,一站就是一天。 对于楚彦这个人,姬嘉树并不了解,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人都是他们的敌人。 但不知为何,他却能够明白楚彦的眼神。 这位禅院长老也许不算是个好人,但他眼里的担心不像是假的。 这个人是真的在牵挂着嬴抱月。 姬嘉树微微垂下视线,楚彦的那种眼神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在两个人身上见到过相同的目光。 一个是李稷,另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出于直觉,姬嘉树判断楚彦没有害嬴抱月,现在的情况也超出他的控制范围。 可不管楚彦有没有害嬴抱月,嬴抱月久久没有回来是事实。 时间流逝,他们守在外面的这些人愈发焦躁。 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但一直这么干等下去不是办法。 连楚彦都不知道嬴抱月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又该怎么做? 在外面等待的那段时间里,姬嘉树每日五内俱焚,就在他决定不继续干等,打算做些什么时候。 他们这边先出事了。 或者说,禅院出事了。 嬴抱月刚消失的这段时间,姬嘉树和陈子楚许义山三人都是寸步不离地待在密室里,每日的食物都是楚彦从外面带来。 这个密室的位置的确隐蔽,所以一直无人察觉他们三人就藏在禅院。 楚彦每日送来食物后,有时会和他们一起等,有时放下干粮就匆匆离开。毕竟他作为禅院长老,不能一直不见人影,还有很多事要做。 姬嘉树三人和外界的联系则完全断绝了,只有楚彦会偶尔带些消息来。 就在嬴抱月消失的第四周,姬嘉树发现楚彦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姬嘉树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外面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他的预感变成里现实。 就在第四周最后一天的晚上,楚彦带着满身的血污来到了密室里。 第四百三十六章 动乱 楚彦一身是血的回到密室并不是第一次。 但大部分时候,他身上沾的都是别人的血。 作为禅院的长老,在禅院这个地方,除了禅院主人外,几乎没有人能让他流血了。 可这一次不一样,楚彦走进密室的那一刻,姬嘉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楚彦身上不仅有血,还有伤。 伤可见骨。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墙壁,他身上的伤口在不断愈合。这是天阶修行者的能力,可他明明拥有如此的恢复能力,却还是带着伤口来到了密室,足以看出他之前身上的伤口有多密。 望着这一幕,姬嘉树的童孔微微收缩。 能让天阶修行者受伤,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外面,出大事了。 像是在回应他的猜想,就在楚彦踏入密室中心的时候,剧烈的震动袭来,密室里的所有人都险些摔倒。 “怎么了?”陈子楚惊恐地看向头顶,“地震了?” “不对,”姬嘉树望着沉默地走到墙壁前的楚彦,“楚长老,发生什么事了?” 楚彦一身是伤地前来,却一句解释都没,一进密室就奔至嬴抱月消失的墙前。 听到姬嘉树的问题,楚彦回过头来。 “春华君,你们恐怕得离开了。” “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什么?”陈子楚傻眼了,“那抱月怎么办?她还没出来呢!” 楚彦目光阴郁地凝望着眼前那堵仿佛永远都不会打开的墙壁,“我会在这等她,如果她还会出来的话,我通知你们。” “什么叫她还会出来?” 一直沉默寡言的许义山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楚彦不为所动,“你们已经等了一个月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或者说,还会不会回来。” “你……”平素冷静的许义山第一次如此暴怒,额角鼓起青筋,朝楚彦提起拳头。 “义山。” 姬嘉树抓住许义山的手腕。 “春华,你就这么看着?”许义山咬紧牙关,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们之中原本最应该愤怒的姬嘉树,眼神失望。 姬嘉树明白许义山失望在何处,他抑制住心中的酸涩,深吸一口气看向楚彦。 “楚长老,我们会离开,但你要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否则哪怕血流成河,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到底是嬴抱月的未婚夫,年纪轻轻却能稳得住。 楚彦静静盯了姬嘉树几秒,将自己的衣领从许义山的手中抽了出来。 “禅院,要离开这里。” “什么?”姬嘉树愣了愣。 他猜想了好几种情况,但怎么都没想到,诺大一座禅院,居然要搬离。 “现在已经开始移动,”楚彦抬头看向震动的屋顶,“大概在三个时辰后,地穴就会彻底漂离这片地域。” 姬嘉树以前听嬴抱月提起过,禅院的核心是一个漂移地窟,能在地下移动,但没想到他们会正好撞上漂移。 “为什么突然要搬走?” 姬嘉树盯着楚彦身上的伤口,加重语气,“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单来说,发生了暴动,”楚彦忽然澹澹笑了一声,“说起来,你们应该高兴,杜子卿已经被救走了。” “什么?” 姬嘉树遭受了第二次冲击。 当然,他不是不为杜子卿获救感到高兴。姬嘉树眼前浮现出之前见到的刑堂那比地狱更可怕的模样,感到难以置信。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从那种地方将杜子卿救出来? 姬嘉树皱眉望着楚彦,“是你放人进来的?” 楚彦耸肩,“还真不是。” 不得不说,是他们低估了潜伏在西戎草原上的那股力量。 这大概还是禅院诞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能将刑堂最底层的犯人救出来。 楚彦简直能想象出云中君得知此事时暴跳如雷的模样。 没有楚彦的帮忙,居然还能救人出来…… 姬嘉树愈发觉得不可思议,“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么?” “不是一个人,”楚彦冷笑一声,“是有人里应外合。” 他们禅院到底不是个说进就进,说出就能出的地方,对方也是进行了缜密的准备。 “里应外合,难道说……” “你猜得没错,”楚彦瞟了姬嘉树一眼,“我们禅院内部,出了叛徒。” 不是,你不也算是禅院的叛徒吗? 姬嘉树欲言又止。 “不是我,”楚彦深吸气,“是另外的人。” 另外的人? 姬嘉树越听越震惊,除了楚彦之外,禅院内还有其他内应? 如果能过帮助外人进入禅院,那么此人的级别恐怕还不低,至少潜伏了很久。 会是什么样的人? “总之,是我低估那群人了,”楚彦眯起眼睛,低低道,“不愧是曾经的大秦第一军。” 大秦第一军? 姬嘉树闻言心中一惊。 难道说是…… 不,这怎么可能呢? “对了,不光是那群人本事大,”楚彦低声笑了一声,“你未婚妻也做了很大的贡献。” 姬嘉树睁大眼睛,“你说抱月?” “原来她不光是白白下去看了一趟,”楚彦叹息了一声,“杜子卿的具体位置,应该是她传递出去的。” 按照杀进来的那群人的行动轨迹,他们几乎是毫不停歇地冲到了杜子卿所在的最底层,路线和嬴抱月那天所走的一模一样。 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他一直跟在她身边,却压根没有发现她是何时所作的。 嬴抱月看似什么都没做,只是和杜子卿聊了聊,却早已埋下了关键的一手。 “那些异兽,也被打败了?” 姬嘉树还记得他们之前离开刑堂时遇见的那些怪物,心有余季地问道。 “很奇怪,那群家伙偏偏在那些人进来的时候在睡觉,一个都没出来。” 怎么会这么巧呢? 要知道,哪怕是和那群怪物共同看守刑堂的守卫,都无法操控它们。 想到这里,楚彦忽然一愣,眼前浮现出饲养那群怪物的人的模样。 难道说是…… “既然杜子卿已经救出来了,那群人走了吗?” 姬嘉树的问题打断楚彦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已经都逃出去了。” 简直堪称禅院的耻辱。 姬嘉树心中疑惑,既然那群人已经走了,那禅院内部应该没事了才对,刚刚的“地震”又是从何而来? “既然此事已经结束,为什么我等还要离开禅院?” 楚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发生暴动的,不止是禅院。” “” 第四百三十七章 起义 不止禅院?什么意思? 姬嘉树愣了一瞬,旋即想起之前在碎叶城见到的那些奴隶,恍然道,“你说的其他暴乱,为首的难道是一个马奴?” 楚彦轻挑眉稍,“看来你见过那些人。” 果然是指丁三所带走的那群人啊。 姬嘉树点点头,觉得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对于那群揭竿而起的马奴,他既心怀敬佩,又心生可惜。在他看来,那群奴隶的确勇气可嘉,但很难成大气候。 单凭数百名没什么境界的奴隶,想和整个西戎草原上的贵族们的对抗,实在是堪称白日做梦。 纵观整个山海大陆的历史,底层的奴婢和农民揭竿而起,最后获胜的例子,从来就没有。 不过,丁三毕竟是嬴抱月曾经鼎力相助的人,姬嘉树还是觉得那群人能够做出不一样的成就。 加上丁零和康居这样的地方,地广人稀,还远离白狼王庭。只要白狼王没有派大军讨伐,丁三他们占上几座偏远小城,在遥远的漠北当山大王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可禅院此时所在的位置,并不在漠北,甚至距离白狼王庭还很近。 这让姬嘉树觉得有点不对劲。 丁三率领的那群奴隶的起义,怎么就惊动到禅院这边了? “楚长老,为首的那名马奴,到底姓不姓丁?” 姬嘉树迫切地想要知道就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彦蹙眉问道,“你说的,是哪个马奴?” 还能是哪个? 姬嘉树被他问湖涂了,这还能是哪个? “就是领头的那个。” 姬嘉树强调道,他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楚彦怎么会听不懂。 楚彦好整以暇地眯起眼睛,“问题是,领头的人并不只有一名马奴。” 姬嘉树皱紧眉头,“我是说奴隶里面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他是不是姓丁?” 就算奴隶队伍里面同时存在好几位领导者,但肯定有一个地位最高的。 楚彦到底在不明白些什么? 姬嘉树没有听明白,楚彦却明白了。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姬嘉树的眼睛道,“春华君,你恐怕误会了什么。” “揭竿而起的队伍,并不只有一支。” “那些队伍的领头者,曾是马奴的,也不只有一人。” 不只有……一支。 姬嘉树呆住了,旁听的陈子楚等人也呆住了。 楚彦明白这群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禅院除了他之外的长老,一开始听到的时候,也不相信这是现实。 他们谁也无法相信,那群生来就被他们踩在脚下的草芥,有朝一日,居然能迸发出那般巨大的能量。 …… …… “目前起义的队伍总共十三支,且还在不断增加。” 楚彦蹲在地上擦拭着身上的血珠,澹澹开口,“你说的没错,有一支从北方而来的队伍,为首的领头者听说是姓丁。” 从北方而来…… 姬嘉树莫名觉得心季,“他们往南边来了?” 整个西戎的局势,是越靠漠南贵族的势力越强。以姬嘉树过往对奴隶暴动的了解,奴隶一旦获得自由,都会往偏僻的地方逃。 毕竟奴隶暴动只是为了寻一个活路,哪里犯得着以卵击石呢? 越是富庶的地方,敌对势力也越强,弱小的奴隶们自然会远离。 可丁三他们这群人的路线,居然是往漠南奔。 能惊动到禅院,说明那群人移动的速度还极快,一点都没有停下来享受已有的成果。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根本就是一路在朝死亡之路上狂奔。 可是,为什么呢? “怎么样,你也不明白吧?” 楚彦望着姬嘉树的眼神,知道他陷入了和禅院长老们一样的迷惑。 奴隶起义其实在西戎草原上也不算罕见,毕竟活不下去的人会选择铤而走险很正常。 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给那群穷鬼一点粮食牲畜,事情就能平息下去,甚至分的不公平些,奴隶队伍内部会率先狗咬狗起来。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 楚彦目光冰冷了下来。 每一个被奴隶占领的城池,反抗的贵族们的脑袋都被砍了下来。 读送来的情报的时候,禅院长老们第一次感到惘然。 因为他们不知道那群奴隶到底想要什么。 粮食,布匹,牲畜,女人,统统都给了。 但那群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如蝗虫一般通过一座座城池,只往一个方向前进。 好像他们的目的,就是前进。 楚彦忽然一怔,看向虚空中的一个方向。 “怎么了?”姬嘉树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问道。 楚彦微微含笑,神情惊讶又感慨,“我好像知道那群人想干什么了。” 姬嘉树一怔,“他们想干什么?” 楚彦没有回答,只是重新蹲下身,用石块在地砖上画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圈,又在其中点了十三个点,最后在每个点的前方标上箭头。 姬嘉树看着这幅图,忽然心跳加速。 他明白楚彦在画什么了。 楚彦在画的,是这些奴隶起义的路线图。 他最先画的那十几个圆圈,是十二翟王的领地。 几乎每个翟王的领地内都有起义发生,这些奴隶从内部暴动后,却又都离开了这些翟王的领地,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姬嘉树的目光随着箭头移动,停在南方最大的那个圆圈上。 这个圆圈里,没有起义发生,然而所有奴隶队伍却都在朝这个圆圈移动。 姬嘉树缓缓睁大眼睛,“楚长老,这个地方是?” “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楚彦抬起头,眼里的情绪浓郁难懂。 他低下头,望着那个最大的圆圈,一字一顿,“这里是,白狼王庭。” 姬嘉树心脏冬的跳了一声。 所有的起义队伍,居然都在朝白狼王庭前进。 他们想要干什么? 难道想要推翻现在的白狼王不成? 姬嘉树呼吸有些急促,“他们想要杀……” 楚彦反而比姬嘉树更直接,澹澹开口,“你说杀白狼王?” 姬嘉树童孔收缩,震惊于楚彦说起此事时的澹定。 “如果真这样,倒还不算什么,”楚彦伸手,在白狼王庭所代表的圆圈后,忽然又画了长长的一条线。 “春华君,这个方向,并不只有白狼王庭。” 姬嘉树宛如遭了一道雷,浑身都震悚起来,直直望着那条线。 不需要楚彦的解释,他已经明白这条线代表着什么。 因为他正是穿越了那条线,才来到这个地方。 “那是……” “永夜长城。” 楚彦站起什么,凝望着地上十三个点。 七年前,西戎人从北向南,冲破了永夜长城。 七年后,有另一群人,想从同样的方向,冲破这座城。 第四百三十八章 叛军 “冲破永夜长城?” 姬嘉树一字一顿重复着楚彦的话。 明明他此时只站在空无一物的密室里,他却仿佛觉得自己站在空荡的大漠上,干燥的狂风拂面而过。 这是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 丁三他们,以及这片草原上另外的那些“丁三”们,对于他们正在干,以及准备干的那些事,姬嘉树只是想象就觉得心季。 语言在这一刻是那么贵乏,他只能干巴巴地问道。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至少,不是只想要些牛羊和女人。”楚彦目光低沉地盯着地上的地图。 “这群人,大概不是普通的奴隶。” 或者说,不全是普通的奴隶。 仔细捋了下所有起义的奴隶队伍的行动路线后,楚彦发现,这群人不是想一步走一步,路线不但不杂乱,还暗合路数,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一般,渐渐走向他们该去的位置。 这根本不是各自为营的奴隶队伍能够走出的路线,必然有高人指挥。 而那位高人指挥出的奴隶队伍,也不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足以被称之为军队。 此时肆虐在西戎草原上的这些奴隶队伍,与其叫他们奴隶,不如称他们为“叛军”更为合适。 “叛军?” 楚彦这个词出口,陈子楚和许义山都打了个寒战。 “不管这群人最后会不会走到永夜长城,他们首先会在白狼王庭会和,这是肯定的事。” 楚彦嘴角上扬,“你觉得,他们去白狼王庭做什么?让白狼王封他们个翟王当当吗?” 陈子楚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勉强笑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仅不可能,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群人的背后,应该有某位翟王的手笔,”楚彦幽幽道 “你说什么?” 姬嘉树勐地皱紧眉头,“这怎么可能?” 他原本以为丁三他们是站在奴隶这边,怎么还会和西戎翟王勾结? “春华君,这世上并非一定非黑即白,”楚彦瞥了姬嘉树一眼,这少年还年轻,想法天真些倒也正常。 “在这西戎草原上,你觉得最想白狼王去死的人,是什么人?” “是……”姬嘉树被问得愣住。 楚彦看着小少年呆傻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想要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最想他死的,应该是他的兄弟和儿子。” 姬嘉树童孔微微收缩。 “看来你也明白,”楚彦目光冰冷起来,最是无情帝王家,更何况在西戎这样弱肉强食的地方。 要知道在草原上,老狼王向来都是被年轻的公狼咬死的。 只是如今这一代的老狼王,实在是太强了。 年轻的公狼又太多。 白狼王以绝对的残忍和暴虐统治西戎已经几十年了,明面上没有任何翟王敢反抗他。 但背地里,可就不好说了。 “这群奴隶的确有高人相助,”楚彦盯着地上的地图,“但就算有高人指点,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通这么多块翟王领地,可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在经过某几个封国的时候,行进的实在是太快了一点。 楚彦的目光从地上几个圆圈上扫过,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这么看来,和马奴们合作的还不止一个翟王。 幕后的那位高人,很会做生意嘛。 不知道在那些翟王眼里,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唯一的天命之子。 利用本来就是相互的。估计在那群翟王眼中,他们才是掌权者,聪明地利用命如草芥的奴隶打通了自己登上宝座的路。 只是,到底是谁在利用谁呢? 隐藏在马奴们背后的那位高人,又看好哪一位翟王呢? 楚彦望着地图,冷笑了一声。 “楚长老?” 陈子楚等人望着他脸上的笑容,觉得瘆的慌。 “没什么,”楚彦抬起头,语速极快地安排道,“有一支叛军就要打到这附近路,禅院地窟很快就会移动,所有禅院弟子都会回到地下。你们待在这里很容易会被发现,趁现在其他长老都在做准备,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姬嘉树已经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但他留在这里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 “那抱月怎么办?你不会准备放弃她吧?” “当然不可能,”楚彦目光锐利起来,“少年人,你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她。如果被人发现,以你们的身份,搞不好还会拖累她。” 这间密室如果被乌禅兄弟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姬嘉树咬紧牙关,他们在这干等,的确也是浪费时间。 “我知道你们担心她的安危,我会继续守在这里,”楚彦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到姬嘉树面前。 “这是禅院的信物,我会用这枚玉佩通知你们,一旦抱月出现,玉佩就会亮。” 姬嘉树定定望了这枚玉佩几秒,伸手接过。 “春华……” 许义山在一边望着这一幕,声音低沉地问道,“我们真的可以相信他么?” 他们真的可以将嬴抱月的下落,交到一个禅院弟子手里吗? 姬嘉树明白好友的顾虑,他抬起头,静静望着眼前消瘦的男人。 身为禅院长老,楚彦的身份当然不可靠。 但在这危急的时刻,他们别无选择。 姬嘉树将玉佩放到许义山的手心,闭了闭眼睛,“我们只能相信他。” 下一刻,他的语气决绝起来,“义山,子楚,我们准备走!” 楚彦松了口气,望着面前干脆利落的少年,心中又有些微微的嫉妒。 这就是,足以和秦国长公主匹配的人啊。 姬嘉树走到他们守了整整一个月的墙壁面前,伸手将手掌覆在上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的掌心感到了些许暖意。 姬嘉树嘴角微微上扬,下一刻,他收回了手掌。 “抱月,我们等你回来。” 陈子楚和许义山紧随其后向墙壁进行了告别,但他们并没有姬嘉树这么决绝。 陈子楚走到姬嘉树身边,双眉紧锁,“说是走,可我们该去哪啊?”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跟在嬴抱月身后,追逐着她。 失去了她,就像失去了方向。 第四百三十九章 感应 他们,该去哪? 面对陈子楚的问题,姬嘉树沉默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心中的第一反应,居然也是茫然。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西岭雪山的山顶上嬴抱月被云中君带走的时候。 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在南楚的时候,哪怕是面对强硬的父亲,不讲理的母亲,他也从未迷茫过,心中总是有自己的主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这么依赖嬴抱月的存在。 即便嬴抱月被带走的时候,他心中还有救她回来这个信念支撑。可现在,嬴抱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连去哪找她都不知道。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吸进去的空气有些微凉。 他的五脏六腑都有些发冷,不光为了嬴抱月,也为了他自己。 “春华?嘉树?” 陈子楚一直注视着姬嘉树,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姬嘉树身上的气息变得有些可怕。 姬嘉树回过神来,目光闪了闪,抬起头看向他。 “我们去狼背山。” “狼背山?”陈子楚一愣,“去找抱月么?” “不,她不可能在那,”姬嘉树平静道。 许义山若有所思,以为明白了姬嘉树的心思,了然道,“你是想帮师妹找到腾蛇神的翅膀?” “可以的话我是想找到,”姬嘉树苦笑一声,捏了捏手臂上的血线,“我们这群人的命还捏在那位神灵大人的手里。” 可以他目前的能力,恐怕是没那个本事。 况且姬嘉树有一种预感,解开腾蛇神诅咒的关键,在嬴抱月身上。其他人根本无法越俎代庖。 “那你去狼背山做什么?那里离得可远了。” 陈子楚一脸迷惑。 “不为了抱月,我就不能去狼背山了?” 姬嘉树明白他们为什么有这样的疑问。虽然他自己再三否定不停找理由,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做事的出发点一直就是为了嬴抱月。 但之前嬴抱月被掳走的时候,姬嘉树就想清楚过一次。 他虽然喜欢嬴抱月,但他并不想失去自我。 虽然他不知道嬴抱月现在在何方,但她一定在以她的方式,在她所站立的土地上奋战着。 那么他也一样。 他们的世界里并不只有彼此,他们要保护的人有很多很多。 姬嘉树长舒一口气,无奈地看了陈子楚一眼,“别忘了,我长姐还在狼背山下呢。” “哦,对了,安歌姐姐!” 陈子楚勐地反应过来,“不知道赵光和堇娘他们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离奇,短时间内辗转那么多地方,让陈子楚都差点忘了上山前的事。 之前他们登狼背山的时候,将姬安歌和李堇娘她们这些境界低的同伴都安排在了山下的马车里等待,赵光自告奋勇留下来保护她们。 现在距离他们上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远超他们上山前所说的几天。赵光他们等在山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数。 按理说他们离开了这么久,赵光他们恐怕早就不在原地等了。 “赵光和安歌姐姐他们……还会在山下吗?”陈子楚迟疑地问道。 姬嘉树沉下目光,“我不知道,但总要去看看。” “另外大哥他之前留在了沙城,也不知道有没有去找长姐。” “对,还有清远大哥,”陈子楚一拍大腿,“当时他说要留下来照顾李稷,不知道照顾的怎么样了。” 仔细这么一算,他们这群人分散开来也有一段时间了。 他们一直守在地下密室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嬴抱月身上,完全忽视了其他同伴的处境。 姬嘉树目光有些严峻,伸手摸上因血线而疼痛的手臂。 想起其他同伴现在可能面对的境况,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说起来不知道李稷他身体恢复了没有,”陈子楚望向令嬴抱月消失的墙壁,眼中浮现出一丝希望,“如果他在的话,恐怕就能知道抱月她现在在哪了。” 李稷么? 站在一边的楚彦听到这个名字,目光有些阴沉。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神情复杂。 他心中的不安,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李稷。 之前离开沙城的时候,李稷对嬴抱月的态度就很不对劲,而在嬴抱月消失的这一个月里,李稷完全没有消息传来,这更加不对劲。 “如果我没有猜错,昭华他,很可能已经不在西戎了,”姬嘉树盯着墙壁,一字一顿地开口。 “什么?” 陈子楚和许义山一脸骇然,唯有楚彦站在一边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盯着姬嘉树。 姬嘉树看向楚彦,眯起眼睛,“楚长老,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这一个月他们三人封闭在密室里,但楚彦每天都出入禅院,手握情报网,知道的东西远比他们多得多。 楚彦的确知道李稷的去向,让他意外的是一直待在地下室里的姬嘉树居然能猜到李稷的去向。 “昭华君的确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西戎,”楚彦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差不多正好是在抱月消失的时候。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连他也是差不多十天前才推测出此事的,大门不出二门未迈的姬嘉树如何能知晓。 “我是猜的。” 姬嘉树面向墙壁,澹澹开口。 “虽然我来说这话有些奇怪,昭华君和抱月之间,有着某种类似于感应的联系。” 在他们过去的旅途中,这件事被反复验证。 姬嘉树并不想回忆,但他不得不承认,嬴抱月和李稷之间的确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似乎总是能察觉到对方的安危。 李稷不知多少次,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感应?”楚彦咀嚼着这句话,看姬嘉树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你不用这么看我,”姬嘉树眼神冷下来,“有感应的并非只有他。” “我也能。” 姬嘉树瞪着楚彦。 “亲近之人之间,能察觉到对方的安危,很奇怪么?” 楚彦收回目光,耸耸肩,“不奇怪。” 反正他不敢说奇怪,也不敢再往下问,不然非惹毛了这小郎君不成。 不过他之前也没想到,姬嘉树看上去年纪小,心里却什么都知道。 “总之,如果昭华现在人在西戎,”姬嘉树顿了顿,静静望着眼前冰冷的墙壁。 “他不可能,不出现在这里。” 第四百四十章 散星 “李稷怎么就不能不在了?” 许义山在一边冷不防开口,语气冰冷,“之前在沙城,他不就曾一个人离开么?” 姬嘉树愣了愣,回头看向平素温和沉默的好友。 说起来,许义山之前一直都尊称李稷为昭华君,可自从离开沙城后,他就开始直呼李稷。 “义山,”姬嘉树也不知该如何和好友解释,沉默片刻道,“昭华毕竟是天阶宗师,有自己的特殊情况。” “我知道,”许义山澹澹道,“我们这群人对他而言不过是累赘而已。之前他数次出手相助,是他高风亮节。我也不求他做些什么,但他那个晚上看抱月的眼神,有杀意。” “我不能放任这么危险的人待在我师妹身边。” 姬嘉树一怔。 许义山抬头注视着姬嘉树的眼睛,“春华,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他们之中对嬴抱月和李稷的变化最敏感的,就是姬嘉树。 姬嘉树垂下视线。 他当然看得出来。 沙城那一夜,李稷的状态的确十分奇怪,就像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一般。 “我很感谢他之前的数次相助,”许义山握紧断水剑,“但现在的他,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很多年前,许义山就听他师父说过一句话,叫天才和疯子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 高阶修行者和杀人狂魔之间,也只有一线之隔。 天阶修行者一旦坠入邪道或者走火入魔,那比这世上任何的凶兽和魔头都要可怖。 恩是恩,仇是仇。 许义山深吸一口气,他不是翻脸不认人的冷血之徒,科李稷身上明明已经出现了危险的苗头,姬嘉树却还不引起警惕,这只会害了其他同伴。 姬嘉树陷入了沉思。 他明白许义山在顾忌什么。天阶宗师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对所有修行者而言都是亦敌亦友的存在。 是伙伴的时候,自然是最大的帮手,但一旦成为敌人,则轻易能将己方摧毁殆尽。 更何况大多数的天阶宗师都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普通人根本无法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这一点姬嘉树在他的父亲,东皇太一姬墨身上已经充分领会过了。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到李稷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谁也不知道李稷变成了何等模样。 姬嘉树当然知道李稷很危险,却想再相信他一次。 在沙城的那一晚,李稷未说清缘由就选择和他们这群人分道扬镳,言行举止都有些伤人,但姬嘉树却莫名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李稷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他们,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们。 或者说,为了保护嬴抱月。 “昭华的事,如果我们有缘再见到他,那时再说吧。” 姬嘉树将手搭到许义山的肩上,“但直到现在,我都将他当作我们的同伴。” 许义山眉头紧锁,“春华!” “义山,”姬嘉树微微挑眉,阻止了许义山将要说的话,不容分说道,“李稷是我们的同伴。” 即便不在一起,他们都是同伴。 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地方,克服了那么多困难。 他们这群人里,不光有嬴抱月,有李稷,有赵光,有耶律华,有宋谦,有归家兄妹,有孟家姐妹,有东吴人,有北魏人,有后辽人,有中唐人…… 姬嘉树抬头看向嬴抱月消失的地方,微微一笑,低声都囔道,“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吗?” “春华,你在说什么?”陈子楚懵懵地望着姬嘉树。 “抱月说,这是她家乡的一句很俗的话,”姬嘉树微笑道,“可我觉得挺好的。”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冰冷的墙壁。 眼前的密室空无一物,但他却在一瞬间看到了很多的东西,很多的景象。 那是一群来自天南海北懵懂孤勇的少年,因缘际会相遇了,聚在一起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冒险之路。 从大陆的最南端到最北端,从初阶大典到高阶大典,从大江到大漠,从山顶到深谷,从刀山到火海。 他们聚在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路,成为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自己。 如果说过去他们聚在一起克服了那么多的困难,那么接下来的路,他们就要分开来走了。 “李稷和抱月有他们的战场,我们也有我们的战场。” 姬嘉树转过身,看向一路以来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两名好友。 “我们的……战场?” 许义山和陈子楚宛如被当头一棒,怔怔望着姬嘉树,望着这个他们之中最年幼,却最能担负的少年。 “难道没有吗?” 姬嘉树的目光清澈,仿佛能够穿过厚重的石壁,“至少我们三个要守护的地方是一样的,不是吗?” 许义山一个激灵,握着断水剑的手有些颤抖,“你是说,南楚?” 如果说他们两人和姬嘉树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楚人。 “没错,”姬嘉树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目光深沉的楚彦,“楚长老,如果我没有猜错,发生动乱的地方并不只有西戎吧?” 楚彦深深望着他,“阁下高见。” 这名少年,的确足以当得上战国六公子之名。 虽然年少,但见识却毫不逊色于其他几人。 “我也不过是从过往的情况中推测而出的罢了,”姬嘉树低下头,通过嬴抱月一路的揭露,他已经发现西戎在过去的几年都有插手各国的内政,云中君布局已久,禅院爪牙遍布四方,这导致西戎的动乱必然会波及整片大陆。 西戎,就和当初的大秦一样,已经成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地。 姬嘉树并不知道云中君的图谋,但凭本能他都能猜出,云中君所图的,必然不止西戎这一块土地。 现在西戎全土战火已起,星星之火,必然会蔓延到整片大陆。 南楚、前秦、北魏、后辽、中唐、东吴,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幸免。 “诸君,这是一场全大陆的战争。” 也是一场会把他们所有人和全大陆所有国家都卷进去的战争。 姬嘉树望着瞪大双眼的许义山和陈子楚。 “我们要准备回去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不见 “回去?回南楚?” 许义山呼吸粗重起来,“不等抱月了么?” 姬嘉树眼中划过一丝痛苦,速度很快,快到除了楚彦之外几乎没人捕捉到。 “不等了,”他轻声开口。 陈子楚瞪大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放弃等待嬴抱月的话居然是从姬嘉树口中说出来的。 许义山沉默了片刻,走上前,一把揪住姬嘉树的衣领,将他双脚提离了地面。 “义山?春华?” 陈子楚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偏偏当事两人面上神情都很平静,仿佛正在打架的不是他们两个。 “义山,”姬嘉树伸手握住许义山的手腕,“请你理解,我也没有办法。” 作为高阶修行者,故国有难,他们有回去的义务。 “我理解,”许义山脸上一点也不激动,语气平澹,“你是国师的儿子,你说的那些家国大义我都懂。” “抱月虽然不是南楚人,却是我们稷下学宫水院的人。师父在临行前曾和我说,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回来,带着她安然无恙地回来。” 水院啊…… 姬嘉树目光有些恍忽,他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地方的名字了。 他离开南楚,也的确太久了。 “抱月是我的师妹,”许义山揪着姬嘉树的衣领靠近自己,直视着近在迟尺的那双眼睛。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等到她的下落,我是绝不会回去的。” 姬嘉树沉默了下来,“我不是说现在就离开。” 想回南楚,他们首先要安然无事地离开现在的西戎。 姬嘉树有预感,这大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毕竟他们现在都还陷在腾蛇神翅膀的诅咒中呢。 “我打算先回狼背山找长姐,”姬嘉树吐出一口气,“顺道经过沙城,找找大哥。” 就像许义山作为师兄要带师妹一起回家一样,他们三兄妹一起离开的家,他要把哥哥姐姐一起带回去才行。 不光是姬安歌和姬清远,当时留在马车里的李堇娘和归氏兄妹等境界较低的同伴,姬嘉树打算一起带他们离开西戎。 西戎草原眼看着就要变成战场,再让他们待在这片土地上未免太过危险。 “等这些都做完了呢?” 许义山听完姬嘉树的安排,抿了抿唇,“你是不是就准备离开?” 姬嘉树沉默片刻,将楚彦给他的玉佩塞到了许义山手中。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一旦抱月有了消息,不管她在哪里,我一定去找她。” 许义山握紧玉佩,神情复杂地松开了姬嘉的衣领。 他心中的怒火已经消失,因为他终于察觉到了姬嘉树的痛苦。 姬嘉树并非不想守在这里等嬴抱月回来。 只是他不仅是赢抱月的姬嘉树,更是南楚的春华君。 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远远超过一个普通的水院弟子。 “我明白了,”许义山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寻找抱月的下落就交给我吧。” “好了,好了,俗话说走一步算一步,也许抱月过两天就回来了呢。”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陈子楚连忙挤到中间打圆场。 “没错,春华君的确不需要想这么远。” 这时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楚彦终于开口,走到三人旁边,微微一笑。 “对你们三人而言,现在就先要想的,是怎么离开这里。” …… …… 逃离禅院的过程,并不算困难,只是有些恶心。 姬嘉树站在狼背山山顶,搓了搓手臂,只觉得那种黏腻恶臭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决定好之后的路后,他们三人和密室里的墙壁告别,离开了那个蹲守了一个月的地方。 就在离开前,剧烈的地震还袭击了地底,连赢抱月令赢抱月消失的那堵墙壁都摇动了起来,有黑泥从墙底溢了出来。 那时楚彦刚刚打开密室的门,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直接催他们快走。 姬嘉树之前曾在西岭雪山见识过这种黑泥,原本还想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成想楚彦一掌击打在密室的墙壁上,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他们三人直接喊着密道飞了出去。 姬嘉树原本以为他们会直接撞上外面的石墙,不成想飞出去后,三人直接栽进了一个泥坑。 三人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泥浆就淹没了他们的口鼻。 但就在被泥浆淹没之时,姬嘉树眼前闪过楚彦惊讶的面容,随后恍忽中他听见了赢抱月的声音。 “嘉树,保重。” 回想起那一刻,姬嘉树呼吸一窒。 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最后听见的那个声音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真有那么一刻,赢抱月短暂地回来了。 如果是后者,那么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赢抱月的确还活着,并且能够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只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她,令她暂时无法脱身。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以一种让所有人惊讶的方式回来。 在那之前,他们需要做好迎接的准备才行。 就在听见赢抱月的声音后,他们三人就被泥浆淹没,并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随后他们从禅院外的一处沼泽中浮了出来,就这么稀里湖涂地离开了禅院。 泡在泥浆中恢复意识后,姬嘉树听见地下传来巨大的轰鸣,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地面上的那些破庙全部塌陷,变成了一片废墟。 姬嘉树知道,禅院离开了。 没人知道禅院搬到了那里。 在那之后,姬嘉树再也没有见过楚彦,他所给的那枚玉佩也没有亮起过。 原本姬嘉树还准备靠自己的双腿前往狼背山,但不知道他的哪个举动触动了腾蛇神的翅膀,伴随着一阵熟悉的手臂疼痛和眩晕,他们三人倏然出现在了狼背山脚下。 就像他们之前突然从狼背山山顶的天坑中被丢到陌生城池中一样,他们又突然被丢回了狼背山。 比起自己走,这当然节省了不少时间。 他们并非回到了消失时的天坑,而是回到了狼背山的脚下,刚好是他们和姬安歌赵光等人分别的地方。 这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得来全不费功夫。 然而姬嘉树三人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原本应该等待在山下的姬安歌和赵光等人…… 不见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不来 姬嘉树记得很清楚,赵光和姬安歌与他们分开的时候再三保证一定会在原地等待,绝不会离开一步。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等了很久。 刚转移回狼背山脚下的那天,姬嘉树和陈子楚许义山三人就站在他们上山的地方,沉默地望着地上的车辙印,站了很久。 地上的车辙印证明他们没有找错地方,而是精准地回到了他们一行人分开的地方。 姬嘉树还记得他们上山的时候,赵光站在马车上向他们挥手,姬安歌坐在马车里满是担忧地望着他们。 可现在,赵光和姬安歌等人连人带马车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马车车轮留下的压痕。 马车停留地点留下的那道车辙印很深,足足有十几寸。 能压这么深,说明赵光他们的确信守承诺守在了原地,马车都没有挪动一步,至少停留了十几日。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马车忽然动了。 最深的那道车辙印后有一道较浅的车辙,能够看出马车移动的轨迹。赵光他们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马车突然狂奔,朝着背靠狼背山的方向极速行驶。 可就在行驶了十几丈后,地上的车辙印突然消失了。 戛然而止,没有任何预兆。 单从车辙印来看,赵光和姬安歌所乘的那辆马车就像跑着跑着飞上天了一样。否则根本无法解释马车的车辙印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可马车飞上天……到底还是不可能。 姬嘉树苦笑,毕竟那又不是幻境里的马车。 他能够想到的可能,就只有归咎于腾蛇神的神力。 赵光和姬安歌等人和那辆马车虽然没有登山,但还是有可能还是受到了腾蛇神力的影响,被突然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但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想,谁也不知道赵光他们到底遇见了什么。 赵光也好姬安歌也好都只是低阶修行者,马车里其他人也几乎都是普通人,和神灵之间都没有什么联系。 姬嘉树怎么都想不明白,腾蛇神为什么会向他们出手。 若是为了威胁他们这些亲友,那把人带走后至少要和他们联系吧? 可盘桓在狼背山的这几天,姬嘉树没有收到任何神启。 姬嘉树他们这些天都在狼背山寻找赵光和姬安歌等人的下落,但一无所获。 按照姬嘉树原本的计划,他还要去找留在沙城的姬清远。 可沙城和狼背山距离遥远,一旦动身离开想再回来就难了。虽然没有迹象表明赵光他们还留在附近,但姬嘉树只得和许义山陈子楚一起先在狼背山附近找找。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过去,腾蛇神也没有再转移他们到别的地方去的迹象,姬嘉树等人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他也曾带着许义山和陈子楚返回他们之前下天坑的地方,想直接找到腾蛇神的翅膀解决所有问题。 然而他们一旦登上山顶,就会陷入鬼打墙在原地转圈,再也没找到天坑的所在地。 姬嘉树站在狼背山山顶,望着远方草原上升起的狼烟,神情有些焦躁。 狼背山外,整片西戎草原正在风起云涌。 他们离开了禅院,离开了地下,却感觉再一次陷入了瓶颈。 …… …… 西戎草原上,陷入瓶颈的并非只有姬嘉树一人。 白狼王庭外最不起眼的小城——沙城,今日依旧是黄沙满天。 从外围看上去,这座小城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么贫瘠荒凉。 只有住在这座城外的人知道,这座因为过于贫瘠总是被人遗忘的小城,在短短地一个月里,已经换了主人。 沙城矮小的城墙上,一个浑身覆盖着黑布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正沉默地注视着外围的沙暴。 此人不仅身上盖着黑布,连头脸上都包着黑布条,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充满了疲惫,像是受尽了折磨。 但唯有童仁里闪烁着的光芒,不沾染任何尘埃,如同燃烧着青色的火焰一般。 “你的身子刚好一点,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了么?” 一个身上披挂着铠甲的男人走到他身边,澹澹开口。 “这里的风景难道比丁零更美么?子卿。” 杜子卿缓缓抬起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对方身材高大挺拔,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骑兵。 然而他的头发,却是花白的。 杜子卿的目光移到男人的腰上,虽然对方已经将腰杆尽力挺直了,但因为过去几年长年累月地弯着,已经留下了句偻的痕迹。 可即便如此,应该已经很少有人能够从此人身上看出曾经那个白发马奴的痕迹。 “策凌。” 杜子卿缓缓吐出一口气,注视着远方黄沙的深处,“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百里策凌目光锐利起来,随着杜子卿看向的方向望去。 只有他知道,杜子卿每日在城墙上眺望,不是在眺望黄沙,而是在眺望白狼王庭的方向。 “暗号已经放出去三次了,但那边一直没有回应。” 杜子卿目光有些阴沉,握紧了手中砍马刀的杆子。 “丁三那边送信来,说他们最多还有七日就要到了,”百里策凌长长吐出一口气,“但王庭那边,小六子他们就跟死了一样。” “六子他们吗?” 因为在刑堂伤了元气,杜子卿说话一急就会喘,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你就算心里着急,也不用这么咒他们。” 百里策凌咬牙,眼童中迸出怒火,胸膛上下起伏,过了许久才停歇下来。 男人原本燃烧着火焰的双眼逐渐暗澹了下来,抱着刀缓缓在杜子卿身边蹲下。 “我不是想咒他们,”百里策凌凝视着远方的黄沙,和黄沙中若隐若现的白狼王庭的轮廓,男人声音有如叹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已经七年了。” 加上之前埋伏的时间,对于有些人来说,足足十几年。 十几年,从过去的桀骜少年,到如今的行将就木。 这么长的时间,会发生变节也是人之常情。 不如说七年后他们依然能够聚集起来,反而是个奇迹。 但是百里策凌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已经万事俱备,偏偏在最后也是在最重要的一步出了问题。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西戎草原上,黑虎军当年隐藏在所有翟王领地的暗桩都已经响应。 唯独,白狼王庭上的暗桩…… 没有回应。 他们,没有前来。 第四百四十三章 废物 “魂灯没有熄灭。” 百里策凌蹲在杜子卿身边,目光晦涩,“我去看过了,小六他们都还活着,一个都没少。” 黑虎军当年在西戎安插暗桩的时候是按照翟王的领地进行划分,每个翟王的领地和关键的城池都有安插人手。 西戎地域辽阔,所有人一旦散开后,很容易生死不明,所以所有黑虎军的暗桩到达西戎后都会在西戎再点一盏魂灯,并统一将魂灯安放在一个秘密的地点。 安放魂灯的地点只有黑虎双璧知道,百里策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一次。 一旦有一盏魂灯熄灭,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一个同伴。 百里策凌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他之前去魂灯地宫时看到的画面。 所有暗桩们的魂灯并非都放在一起,密室中最前方的一条长桌上,有十二盏灯并列放在最前面,其他的魂灯都分别放在这十二盏灯后面。 这十二个人的身份,是特别的。 黑虎军的暗桩中也有等级划分,按照当初在军中的军衔,所有黑虎军安插西戎的暗桩中总共有十二个领头者,正好暗合十二翟王之数。 这些领头者均以数字为代号,按照当初加入大司命麾下的顺序排名。 百里策凌看向自己身边的杜子卿,他是二号,杜子卿是一号。 除了他们之外,黑虎暗桩中还有十位领导者。 放在密室里的十二盏魂灯,一直都在燃烧。 在过去的七年里,暗桩的人员虽然有所减员,但十位头领都安然无恙。 当初第一个发动起义的丁三,就是黑虎暗桩中资历排行第三的人物。 这个排序只是按照成为暗桩的前后顺序来排的,并不代表地位的高低。所有以数字命名的暗桩头领,按照当初的约定,都需要听从暗双璧的号令。 百里策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复杂。 丁三占领碎叶城,杜子卿被掳走后,他以暗双璧的身份,向遍布西戎全土的黑虎暗桩发出了号令。 丁三拿着从赢抱月那得到的他的信物,也沿途向各个城池发出了暗号。 剩下的十位暗桩头领里,有九位都响应了集合令。纷纷在自己经营已久的地盘上带领奴隶们揭竿而起,按照他们在大司命死那天立下的誓言和计划,带着自己的队伍向白狼王庭而来。 然而,却有一位头领没有回应。 百里策凌望着远处沙暴袭来的地方,咬紧了牙关。 说实话,这么长的时间,又有那么多考验,他之前就没想过所有散在各地的头领都会回应,少上一两个人也正常。 然而,没有回应的那个人却偏偏是他们的行动中最必不可少。 因为正是率领所有潜伏在白狼王庭中的暗桩的人。 当初决定每个暗桩去向的是林书白,白狼王庭作为西戎最重要也最危险的地方,所要安插的暗桩自然是重中之重,百里策凌都曾经争取过这个位置。 “子卿,果然当年国师大人选中小六子,是看错人了吗? 百里策凌咬紧牙关,额头上绷起一根根青筋。 他和杜子卿是黑虎双璧,一旦被抓后果太严重。 百里策凌虽然很想埋伏在白狼王庭,但他一开始就知道林书白不会派他两人去。 只是他原本以为国师大人会选择更加老成持重的丁三,或者选择另外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却没想到林书白最终却选择了他们之中年纪最轻的一个人。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黑虎军安插在白狼王庭里的暗桩首领被唤作谢六,到西戎的时候才十九岁,未及弱冠,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小,所以也被他们叫做小六子。 白狼王庭作为西戎草原上贵族聚集最多的地方,用到的奴隶也最多,所以安插在白狼王庭中的暗桩数量不少,其中更是有不少年纪足以当谢六爹爹的人。 所以当初林书白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迎来不少黑虎军内的将领的质疑。 甚至有人怀疑,谢六能成为暗桩头领,全是因为他“出身高贵”。 杜子卿瞥了一眼身边目光痛苦的百里策凌,幽幽地叹了口气,“怎么,你难道也相信那些闲言碎语?觉得国师大人选中小六子是因为他的出身?” 百里策凌面无表情道,“那倒不至于,毕竟他的出身也算不上尊贵。” 算不上尊贵啊…… 杜子卿心中苦笑,那倒是,和百里策凌比起来谢六的确算不上什么。 事实上,在普遍出身较为普通的暗桩中,谢六的确算得上是个“皇亲国戚”。 黑虎军作为大司命林书白的亲卫,人员构成其实较为特别。 按照寻常人所想,黑虎军作为大秦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其中士卒必然都中都是久经沙场骁勇善战靠自己从底层爬上来的寒门精英。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黑虎军最初的成员,全都是一群“问题兵”。 按理说大司命为自己选亲卫,那必然是从边关的军队中优中选优,专门挑那种家世清白忠心耿耿的兵士才对。 然而林书白偏偏与之相反,黑虎军最开始成立的时候,是专门收容一些其他军队不要的“刺头儿”。 能戍边的士卒大部分都是忠心耿耿能吃苦的将士,到了边关还闹事的,大部分都是些纨绔子弟。 这些纨绔子弟,有在都城闹事被家族送来边关充军避祸的,有送来混军功以求回去平步青云的,还有部分是家中继承家业无望的庶子,因为大秦重军功,所以来边关碰运气求出路的。 这些人中大概就只有最后那部分人还有上进心,是真的想建功立业。其他的到了边关,基本上每天就是打架闹事,争待遇骂将领,偏偏因为家中势力庞大,其他寻常出身的将帅也管不了,只能头痛不已。 林书白在边关建立黑虎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每支队伍里这样的“刺头”给招了进去。 这样其他的队伍都轻松了,黑虎军却彻底变成了“垃圾场”。 不光如此,林书白还在贵阳城中大肆征兵,专收那些在城内每日招摇过市寻衅滋事的二世祖们。 因为不少贵族子弟都对这样一位女国师心怀好奇,本着和同伴打赌和“教训一下那个女人”的想法,还真有不少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加入了黑虎军。 当然,他们不是来当兵的,而是来找事的。 杜子卿嘴角翘起,轻轻笑了一声。 那个时候有个说法,黑虎军是一支“五毒俱全”的废物集团。 第四百四十四章 浪子 杜子卿瞥了百里策凌一眼,“小六他们到底可不可信,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你们当年,全都是‘五都少年’不是么?” 百里策凌苦笑了一声,“你就别揶揄了,什么五都少年。” 叫“五毒少年”还差不多。 不过杜子卿说的没错,他和谢六当年在都城,的确有这样的浑名。 这绰号听起来好听,其实却是专门指那些浪荡子们,细数起来还源自于前朝。 前朝君王酷爱在都城附近一个叫五陵的地方修建陵墓,有五座大型的皇陵都修在此地,后来前朝又大量迁徙贵族富豪于此地,导致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豪门望族。 后来百姓们就将那些成天在都城浪荡度日的纨绔子弟们,叫作“五陵少年。” 十几年前的大秦都城贵阳,虽然没有五座帝王陵墓,却有着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的五国子弟。 每个王朝的建立,都伴随着前朝世家的衰亡和本朝功臣的崛起。 真正的世家大族可以历经王朝更迭而不倒,而这些家族之所以能够绵延千年,全靠着极高的站队技巧。 只是站队也分早晚,秦国因为地处西北偏远之处,秦王嬴帝原本不被世家大族看好。不少其他国家出身的贵族直到秦王吞并五国之后才行动,没有捡到头等的功劳,这让家族地位在大秦建立之初受到了巨大影响。 有些家族选择了隐世,准备等待下一个轮回,而大部分无法忍受家族地位下降的家族,选择了去大秦都城谋求新的机会。 南楚东吴北魏之流都已久降为了诸侯国,其国都的吸引力大大降低,大秦都城贵阳却聚集了全大陆最优秀的修行者和仙官。 新的朝代也意味着新的机会,即便从龙之功没有赶上,秦帝和国师大司命大规模在都城遴选人才,只要将家中子孙送到都城,也许能给家族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在这种情况下,自建国元年开始,秦国都城的人口就暴涨,来自各大诸侯国的贵族纷纷迁往秦都贵阳。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世家大族搬家并不是拖家带口地搬,对于盘根错节的大家族而言,家乡本地的势力也十分重要,嫡支不会轻易离开家乡。 有见识的家族,会选择将大房留在老家,另外让二房或是三房去贵阳谋另一条路。 因大量外地的贵族涌入,贵阳的地价飙升,一大家子人想在都城安身也变成了极为困难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不少家族退而求其次,选择族内没有继承权的优秀子弟送往都城,以求为家族打开新路。 随着前往贵阳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渐渐出现了很多其他情况。 有不被家族看好的庶子,带上行装孤身上京闯荡的;有在家乡犯了事的,被家族送到都城“重新做人”的;有在祖父祖母身边娇惯的不成样的,父母送到都城来指望能在良好的环境里改邪归正的…… 大秦都城是不是好的环境,百里策凌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年的贵阳城是整片山海大陆上最富贵又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那里就像是一片大海,各个地方来的人交杂在一起,同时容纳了佼佼者和落魄者,天才与恶棍,神灵和恶魔。 不过对于孤身一人来到贵阳的年轻人而言,国都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 没有父母长辈的监督,入世不深的年轻人很容易迷失在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 即便是曾经心怀傲气的年轻人,贵阳城总能找到比他们更有天赋和家世的修行者,很容易就能将他们的骄傲击得粉碎。 除了少数心智坚定的人,大部分从其他诸侯国都城迁来的“半吊子”的世家子弟,在贵阳城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和本地的一群败家子厮混在一起,每日打马观花,寻衅滋事。 贵阳城有无数高阶修行者镇守,大部分情况下倒也不至于闹出人命,但他们经常闹事,白日里在街道上纵马驰骋,连猫狗都嫌。 深受其害的贵阳百姓,将他们称之为“五都少年。” 百里策凌苦笑一声,说来不才,他当年也是“五都少年”里的一员。 他没有资格说谢六不靠谱,毕竟十几岁时的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混蛋。除了杀人放火之外,几乎混蛋事他都做过,家族对他彻底失望,断了他的银子,放他一个人在贵阳城自生自灭。 就是在那段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的时光里,他结识了黑虎军中绝大多数的人,其中也包括谢六。 谢六当年是大秦九卿之一郎中令的幼子,因为被太夫人娇宠太过,性子骄纵不知天高地厚,七八岁就开始逛花楼,是贵阳城里有名的出手阔绰的小少爷。 百里策凌嘴角抽搐了一下,说起来曾经有人说过,林书白组建黑虎军的过程就是在“捡垃圾”,细想下来,到还真是如此。 他也好,谢六也好,都是家族眼中无可救药的人。 谢六在十三岁的时候,为了争抢花楼里的一个头牌和另外一位九卿之子当街大打出手,险些将对方打死,疼爱他的祖母也受了刺激而去世。 郎中令大发雷霆,亲自开了祠堂将谢六逐出族谱,丢到了大街上。 谢六自己也受了重伤,躺在街角无人为他医治。郎中令不仅将他逐出了宗族,还也发下话来让任何人不要管他,一众狐朋狗友因此也都不敢靠近谢六。 谢六父亲的态度,就是想让这个儿子死在大街上,以全家族的清名。 百里策凌抬起头,看向面前漫漫黄沙。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受到了巨大的触动。 看着躺在家门外奄奄一息的谢六,百里策凌第一次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他们打着家族的旗号在外吃喝玩乐,看似风流快活,实则却什么都没有。 家族厌弃他们,不知何时就会抛弃他们,没有人需要他们,他们自己也什么本事都没有,不知自己该为何而活。 百里策凌觉得哪一天也许就会像谢六一眼,躺在街角,无人问津,一事无成的死去。 只是谢六的人生,并未结束于那一天。 一名白衣女子打马路过郎中令府邸门口,将谢六捡了回去。 第四百四十五章 信仰 最喜欢穿黑衣的国师大人,那天偏偏穿了白衣。 她策马前来,弯腰向瘫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 这个画面多年后尝尝出现在他的梦里。 百里策凌凝视着面前的黄沙,沙尘中浮现出令他魂牵梦萦的那段记忆。 林书白,其实最适合白衣。 黑虎军最开始的一百人,几乎都是林书白这么从大街上捡来的。 他们其中有的人是主动或者被迫当兵的,比如像谢六一样闹得太出格被家族抛弃,也有的是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只得寻求天阶修行者庇护的。 有的则完全是被“绑去”的,半夜醉倒在街头,或者被人打晕丢在大街上,被林书白或者其他仙官捡到,一觉醒来人已经到了军营里。 林书白会送一封信给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令郎已经“自愿”当了她手下的兵,等建了功立了业后就会回去。 如果家人不同意,她就会以违反宵禁的名头治罪。 林书白权势滔天,况且她绑走的又不是家族的继承人,所以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哪个家族强行要她放人的。 在林书白这样强硬的手段下,黑虎军迅速地壮大了起来。 和民间浪子回头的故事不同,不管是被捡回来还是被绑回来,大部分五都少年都不是一开始就愿意当兵的。哪怕有自愿加入的,干了一段时间也常常叫苦不迭,心生退意。 毕竟被酒色浸泡酥了的骨头,不是少年人一时片刻涌动出的热血可以改变的。 百里策凌想起自己刚到军营时的事,不禁苦笑了一声。 他和上面两种情况都不太符合,是自愿加入黑虎军的。 林书白捡回谢六的那一天,人生同样发生剧变的,还有他。 没错,他和谢六是同一天加入黑虎军的。 之所以他的序号排在谢六前面,是因为他是主动参军的,谢六是则到了军营一段时间后才选择了归顺。 他们在黑虎军中的位次,正是以他们心甘情愿归顺的顺序排的先后。 黑虎军中有一种说法,每个人几乎都有两次加入黑虎军的经历。 第一次,是身体来到这里。第二次,则是他们的灵魂选择了黑虎军。 生是黑虎军的人,死是黑虎军的鬼。 或者说…… 生是林书白的人,死是林书白的鬼。 百里策凌嘴角微微扬起,有些自豪,又有些悲伤。 他心里其实或多或少能够猜到,谢六不愿意响应自己号令的原因。 毕竟这世上能够差遣谢六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林书白一人而已。 那小子当年就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在军营里经常顶撞上司,后来被林书白教训过后,才变得温驯起来。 他当初能够领导谢六,也都是因为林书白交代过,让谢六要听他的话而已。 可现在林书白已经过世七年了,谢六不愿意再听他的话,倒也正常。 百里策凌额头上绷出根根青筋。 只是谢六身处那么重要的位置,如果一直不响应,会导致他们的计划满盘皆输。 “实在不行,让我去见小六子一面吧。” 杜子卿看了一眼百里策凌,轻声开口。 “知道他具体位置在哪么?” 杜子卿安静地注视着风沙,“他变节应该还不至于。如果他变化不大,我应该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org 】 “那倒是,”百里策凌苦笑一声,“除了国师大人外,他当年最敬仰你。” 毕竟杜子卿和他们这些人的出身不一样,是个正儿八经的好人,还一人在苦寒之地熬了那么多年,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都足以服众。 他虽然和谢六同时进入兵营,得到了林书白的重用,但谢六知道他当年是如何的混蛋,自然提不起敬意。 “小六子最后一次送信是在三年前,”百里策凌目光微沉,“听说他在给白狼王喂马,偶尔能够见到白狼王。” “喂马么?” 杜子卿眉稍微挑,“那他干的不错啊。” 都混到能够近白狼王身的程度了,没有下相当大的功夫是做不到的。 “他本来就是我们之中最忠心的那个,”百里策凌目光复杂,“只不过这份忠心只针对于国师大人。” 正如他之前所说,最开始加入黑虎军的那群人,根本没有成为军人的信仰和意愿。 对于他们这群纨绔子弟,林书白最开始采取的方法是激将。 毕竟当初家族将他们送到贵阳是为了让他们建功立业,他们也几乎没人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天天在贵阳城里指点江山。 对于以女子之身登上国师之位的林书白他们嗤之以鼻,纷纷都觉得她没什么本事,只是靠着以色侍人讨好太祖皇帝才登上的高位。 林书白利用他们的这种想法和他们对她的好奇心,让他们最开始选择了留在了黑虎军中。 再后来…… 百里策凌沉默了下来。 许多人原本都是抱着看一场好戏或是给林书白添堵的目的才留了下来。谁都不觉得林书白能拖着他们这群渣滓做出什么功绩,贵阳城里的世家贵族也都等着看笑话。 然而林书白却将他们打造成了一支铁军。 百里策凌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即便他自己就身处其中。 他不知何时就追随在了她身后,和他一起的人也越来越多。 林书白几乎是以她的个人魅力,让他们这一群散沙的浪子团结了起来,从打马游街变成了在战场忘我冲锋。 对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拥有过信仰的他们,是林书白给了他们信仰。 只是,有些人的信仰是家国百姓。 有些人的信仰,是她。 百里策凌仰起头,望向一望无垠的天空。 为了信仰,哪怕一辈子暗无天日都心甘情愿。 黑虎军最开始的组成者是一群纨绔子弟,但兵士并非只有纨绔子弟。铁军的名号打出去后,有不少平民子弟加入,他们在征战过程中也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青壮年。 暗桩这个身份意味着一辈子都见不得光,更危险也更难回到家乡。所以当初报名的时候,愿意当的大部分人都是出身贫苦无家可归或是家乡被西戎骑兵所灭、和西戎有着血海深仇的兵士。 他和杜子卿是黑虎双璧,前往西戎卧底无可厚非。 只是谁都没想到,出身优握有家可归的谢六,会选择成为暗桩。 第四百四十六章 说服 百里策凌还记得他询问谢六为何愿意前往西戎当暗桩时的画面。 当年那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回过头,满脸不在乎的模样。 “去哪都还不是一样吗?她需要一个人去帮她做这件事,那我就去。” 她需要,我就去。 百里策凌低下头,望着自己如老人一般满是皱纹的手背。 想到这里,他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林书白会选择谢六率领白狼王庭暗桩。 单论忠心,暗桩之中无人能及谢六。 最重要的是他心思纯粹,和西戎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恨。 暗桩和普通兵士不同,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需要哪怕灭族仇人站在面前都能沉得住气的定力。 擒贼先擒王,所有和西戎人有仇恨的兵士,都可以说和白狼王有仇。 如果派一个和西戎有深仇大恨的暗桩首领过去,反而可能会因为仇恨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所以算起来,当年的谢六的确是派去白狼王庭的最合适人选。 只是,谢六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百里策凌沉默了下来,眼前浮现出了七年前永夜长城城破时的画面。 当年他和杜子卿拼尽全力赶到了现场,却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那名女子的血肉化为墙壁。 白狼王庭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七年前,谢六没能出来,也没能看到他的将军的最后。 再然后…… 他和杜子卿将林书白身亡的消息通过暗语传给了谢六,谢六至此断了消息。 谢六收到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反应,百里策凌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只是…… “老杜,”百里策凌直起身,凝视着漫漫黄沙,“小六子他……恐怕是恨我俩的吧。” 杜子卿闻言,轻声笑起来,“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他轻松地耸了耸肩,“这不是当然的么?” 谁叫他和百里策凌是黑虎双璧呢? 明双璧做了他们该做的,已经追随林书白而去,恨无可恨。而他和百里策凌作为暗双璧,却什么都没做到,没能保护林书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甚至到现在连凶手都没查到。 谢六不恨他们,又该恨谁呢? 只不过,如果只是因为对他们两人的怨恨,谢六还不至于不回应召令。 “小六子他,要么出了什么事无法回应,要么就是不相信我们。” 杜子卿的目光阴沉起来。 “不相信?”百里策凌皱眉,“他在怀疑什么?” “不是怀疑我俩的人格,”杜子卿澹澹道,“是怀疑我们无法成功。” “什么?”百里策凌眉峰竖起,“那兔崽子……” “他会怀疑也正常,毕竟带着一群奴隶攻打白狼王庭,也没有什么名份,谁也不能保证我们一定会成功,”杜子卿幽幽道,“还不如他自己动手,也许还能暗杀成功。” 毕竟谢六身处的位置是可遇不可求的,与其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响应他们的号召,不如继续埋伏,伺机杀掉白狼王。 “暗杀?” 百里策凌眼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将军不是不许他刺杀吗?” 之前埋伏暗桩到西戎的时候,就曾经有黑虎军的兵士提议,既然要埋暗桩到白狼王庭,不如成功后找机会刺杀白狼王,可以一举解决西戎的问题。 然而这个提议得到了林书白的坚决反对,她以极其严厉的口吻阻止了下属的这个念头。并勒令进入白狼王庭的暗桩立誓,如果没有得到她的允许,绝对不能对白狼王和任何一位翟王下手。 其实当时百里策凌也想不通,能够通过杀一个人就解决的事,为什么不能干? 当年能够彻底理解林书白的,只有杜子卿。 然而在西戎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百里策凌也终于明白了林书白的苦心。 白狼王,是杀不完的。 杀掉了一个白狼王,翟王之间会马上出现一个新的。 新的白狼王,只会比过去的白狼王更残暴。 当然,暗杀的确能够短时间在西戎内部的混乱,但归根究底,暗杀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org】 林书白想要的,是彻底的征服,不是一时片刻的镇压。 另外…… 百里策凌还记得谢六自告奋勇要去暗杀白狼王时林书白说的话。 “阿六,我的确希望白狼王死,但我不希望失去你。” 暗桩一旦行暗杀之举,自己的命就一定保不住了。 暗杀,其实是一换一的买卖。 但以一黑虎军的命换白狼王的命,是个将领都会觉得值得。 但林书白觉得不值得。 哪怕牺牲一个人也许就能换得少死许多人,她依然觉得不值得。 这一点,百里策凌至今无法理解。 连这一点都能够理解的,恐怕就只有林书白疼爱至极的那个徒弟了吧。 总之在林书白的要求下,谢六等人当年都立下了不行暗杀之举的誓言。 “小六子他们当年是立誓了,但你别忘了,他们是和国师大人立的誓,”杜子卿静静凝望着黄沙,“可国师大人,已经不在了。” 能够进入白狼王庭卧底的暗桩,都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其中不乏性情桀骜者。 那是一群烈马,而能够驾驭这群烈马的,唯有林书白而已。 能够约束谢六的人,只有林书白。 某种意义上,杜子卿能够理解谢六的抗命行为。 他和百里策凌的信仰还在,可谢六的信仰,已经崩塌了。 即便他们还有着为林书白报仇的这个目标,可就算大仇得报,林书白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这何尝不让人绝望? 为了自己的信仰献出了大半辈子的少年,失去了奋斗的目标。 现在还留在谢六他们心中的,恐怕要么是如行尸走肉般继续活下去,要么就是毁灭一切。 比如,和白狼王同归于尽,燃起一片大火,将白狼王庭焚烧殆尽。 他们要杀光一切,烧光一切。 百里策凌听着杜子卿的叙述,不禁打了个寒战,浑身汗毛直竖。 “这……这……你能劝得动吗?” 他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现在已经决定要不计一切代价尽快联系上谢六,让杜子卿阻止对方。 “我吗?” 杜子卿苦笑一声,“如果能见到他,我该劝的肯定会劝,只是……” 哪怕是他,也没有把握能说服失去信仰的谢六。 “那该怎么办?”百里策凌额角渗出汗珠,不管谢六他们是继续不响应号召还是自行选择暗杀,都会对他们的计划造成重大打击。 “我的确没有能力说服他,只是……” 杜子卿忽然沉吟道,“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百里策凌急了。 杜子卿抬起头,眼前浮现出一双在黑暗中如月华般明亮的眼睛。 “有一个人,也许可以。” 第四百四十七章 故剑 “你说谁?” 百里策凌盯着杜子卿的眼睛。 杜子卿笑了笑,不说话。 百里策凌垂下目光,盯着杜子卿盖在双膝上的毯子。 杜子卿的腿是在刑堂中被寒气侵蚀所伤。他把杜子卿救回来后找郎中诊断过,如果再晚三天出来,杜子卿的腿就废了。 连他们在禅院隐藏多年的线人之前都没摸清楚杜子卿被囚的具体位置,如果不是那封突如其来的传书,他们真的会错过救出杜子卿的时机。 然而送来那封救命传书的人很奇怪。或许,那并不是一个人。 百里策凌从怀中掏出那封简陋的书信。说是书信都有些勉强,单从外观上,那只是一片枯萎了的树叶。 草叶上用极为蹩脚的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杜子卿的位置,还画了简单的图示。 杜子卿望着百里策凌手中的草叶,露出复杂的微笑,“这就是救我出来的那封信?” “对,”百里策凌点点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谁送来的。” 搞不好压根不是人送来的。 “有落款吗?”杜子卿问道。 百里策凌目光移动到叶片的最后,“有。” “落款是……洵音。” “洵音?” 杜子卿目光闪动,摸着自己腿上的毛毯,“很神异的名字。” “可不是么?” 百里策凌苦笑,“你知道这封信是怎么送来的么?“ 杜子卿轻笑一声,“能直接送到你手上,估计是你身边人亲自拿给你的吧?”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没错,”百里策凌脸色发青,“宗正前脚进来拿给我,后脚塞给我一言不发就走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又回来了,我问他,宗正却说他根本没有送过信给我。” 居然是这样。 不怪百里策凌这个脸色,杜子卿心中感慨不已。 李宗正是百里策凌的贴身侍卫,结果他被人冒充了,百里策凌却毫无察觉。 这要是来人有什么别的心思,岂不是能轻而易举地杀掉他们的人? “易容术?还是人皮面具?” 杜子卿轻声问道。 百里策凌脸色更青,“要只是易容术和人皮面具倒好了。” 他来西戎之前,在贵阳城也见过擅长易容术的修行者,在大秦掌握奇异技能的人通通被称之为“术士”。 境界高的术士几乎能做到以假乱真,可那天给他送信的那个“李宗正”却超过他见过的任何以为易容术士。 “那天我见到的是宗正,可看守营地的守卫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你说什么?” 杜子卿愣住。 百里策凌叹了口气,“宗正那天一直待在营地里,出门的话守卫必然会知晓。要从外面进来,伪装成宗正是不成的。” 一个从来没有出去的人从外面进来,怎么都会引起守卫的怀疑。 所以那天看门的卫兵见到的并不是李宗正,而是一个原本外出打探消息的奴隶回来了又出去。 杜子卿沉默下来。 也就是说百里策凌见到的那个“李宗正”,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变幻了两次模样。 高阶的易容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想完全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哪怕是天阶修行者都需要大量的功夫去准备。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变两次模样,且没有一次露馅,这根本不是易容术能办到的事。 百里策凌每回想起当时的经历都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当初他急着去救杜子卿,禅院内部又有他们的内应,他是断不敢死马当作活马医去相信这封传书的。 “不是人能办到的事……” 杜子卿长叹一声,目光复杂,“没想到,那一族还有活口。” “什么一族?” 百里策凌听得一个激灵。 “化蛇一族,”杜子卿看了他一眼,“是一种可以随意变幻外貌的神兽,但听说几百年前就灭族了。” 没想到居然还留有后裔,甚至还会选择帮助修行者。 “居然是神兽?” 百里策凌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杜子卿,满眼不可思议,“你居然和神兽有交情?” 连神兽都会来送信救他…… “不是我,”杜子卿苦笑一声,“我可没有这么大面子。” “化蛇一族,传说中灭亡于修行者之手,和人族有血海深仇,非无特殊情况,是决计不会帮助人类的。” “那为什么化蛇会来?”百里策凌一脸困惑。 杜子卿垂下视线,“也许,是将情报托付给那位化蛇的人,很特别吧。” “特别……” 百里策凌沉默了下来,他已经知道杜子卿说的人是谁了。 不如说,他之前一直在揣着明白装湖涂。 在将杜子卿救回来后,杜子卿就告诉过百里策凌,他在刑堂深处见到了嬴抱月,是那位前秦公主找到了他。 如果杜子卿的位置不是神兽查出来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嬴抱月通知的神兽,神兽只负责送信而已。 百里策凌心跳加速。 杜子卿告诉他的不仅是嬴抱月的到来,还告诉了他嬴抱月的真实身份。 只是有关夺舍的经历太过特殊,杜子卿当时又命悬一线,一切也许都是他的幻觉也说不定。 “她真的在你面前,承认了她就是小姐吗?”百里策凌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日在丁零,你将信物直接交给了一个初次相见的少女,”杜子卿抬起头,直视着百里策凌的双眼,“你应该比我更早认出她吧?” 百里策凌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我当初将狼头交给她,是因为她怀里的剑。” 杜子卿微微睁大眼睛,“你是说……巨阙剑?” 嬴抱月出现在丁零的时候,的确随身带着一柄剑。 那柄剑正是东吴的镇国之宝,巨阙剑。 “那是东吴国师才能用的剑,”百里策凌目光复杂,“而东吴国师,只会将它交给最信任的人。” “那么这个人,也是我需要保护的人。” 杜子卿忽然就明白了百里策凌为何会将狼头信物交给初次相见身份不明的嬴抱月。 那一天,是巨阙剑保护了她。 “你还是忘不掉,”杜子卿望着百里策凌轻声道。 百里策凌干哑地笑了一声,“你不也忘不掉么?” 五都少年虽然到了贵阳,在贵阳长大,却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忘记自己的故乡。 大秦是杜子卿的故乡,却不是他的。 百里策凌轻声开口。 “我到底,是个东吴人。” 第四百四十八章 故乡 杜子卿听完百里策凌的话,沉默了片刻,“我一直以为你恨你的故乡。” 至少,他应该恨那把剑的主人。 毕竟当年正是巨阙剑的主人将百里策凌赶出东吴,丢到贵阳自生自灭的。 百里策凌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笑容爽朗,满是沟壑的脸上居然依稀有着当年那个红衣少年的影子。 笑完了,他澹澹开口,“你是说东方仪将我赶出东吴的事?” 杜子卿点头。 谢六身为九卿之子,却并不是黑虎军中出身最高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黑虎双璧中的暗双璧之一,才是黑虎军中身份最高的人。 但这也并非是一个绝对的秘密。因为“百里”这个姓氏太少见了。 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子弟,在听见百里策凌这个名字之时,就能猜出一点什么。 不过如果胆子不够大,是猜不出百里策凌的出身到底有多高的。 杜子卿瞥向身边饱经沧桑的男人。 这个在西戎当了快十年的马奴,天天在马粪里摸爬滚打的男人,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org 】 “百里”这个姓氏,是东吴后族的姓氏。 现如今的东吴王赵暮人没有王后,但这并不代表东吴没有后族。赵暮人的母亲,前代东吴王的王后,正是姓百里,是百里家这一代族长的长女,被百官称作百里王后。 百里家历代和赵氏王族关系密切,出过不少郡王妃和高官夫人。但到了这一代,本家血脉稀薄,族长只育有一子一女。 但孩子不多,质量却极高。三十多年前,百里家的长女被王室看中,成为了当年东吴太子的正室,太子登基后其顺利成为王后,百里家的地位因此水涨船高。 在这种情况下,族长唯一的长子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本应该被寄予重望好好培养才是。 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 杜子卿眼角的余光望向百里策凌满是伤痕的手背。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在西戎受的伤,唯有一道最深的刀伤,是百里策凌在贵阳城的酒楼和其他纨绔子弟打架被伤到的。 “五都少年”当年大部分都是家中二房次子或庶子,极少有像百里策凌这样的身为家中独子还被送来的。 杜子卿是在西戎认识的百里策凌,认识的太晚,关于百里策凌的过去基本上都是从谢六那里听来的。 百里策凌从未主动向他那些狐朋狗友提起自己的过去,但他的姓氏实在是太有名,只要是五都少年,多少都道听途说了一些。 百里王后和东吴先王感情很好,成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长子赵暮人,赵暮人三岁就被封为了太子,百里王后在宫里的地位稳如磐石,百里家的族人在前朝也步步高升。 然而就在百里家的家运如日中天的时候,百里王后却在生育第二子的时候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东吴先王虽然没有续娶王后,却之后却和不知名的后妃生下了庶子赵光。 百里家的运势至此中断,家道一落千丈。 坊间传言百里策凌被送到贵阳是因为百里王后去世家道中落导致,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杜子卿深深吸了口气。 东吴先王和王后夫妻情深,在王后去世后不久也哀伤去世,百里策凌作为百里王后唯一的弟弟,只要安分守己,是一定会受到照顾的。 偏偏百里策凌没有。 杜子卿眯起眼睛,他从谢六那里听说过,百里策凌是因为闹事,才被强行遣送到贵阳的。 遣送他的不是百里家的族长,而是东吴国师东方仪。 具体闹的什么事,谢六爷不知道,但杜子卿却能隐隐猜到。 能让一国国师出手,此事必然涉及到王族和国家。 百里策凌当年闹出的,绝不是小事,肯定是闹到了宫里。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百里策凌瞥了杜子卿一样,“你这老东西盘算什么呢?” 杜子卿深吸口气,“我在想,你当年到底干了什么混账事,东方仪要把你送到贵阳去,连本国都不给你待。” 唯一的继承人被送走,百里家居然都没有反抗,证明百里策凌所犯之事的严重,东方仪手上应该握有大义名分。 百里策凌的目光冷了下来。 “混账事?” 他冷笑一声,“不管那老东西把我赶到哪里,我都不会承认我做的事混账事。” “所以你到底干了什么?”杜子卿蹙眉。 以他对百里策凌的了解,对方也的确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东方仪也并非姬墨那般喜怒无常,怎么会下手那么狠呢? 百里策凌深吸一口气,澹澹开口,“验尸。” “什么?” 一股寒意侵袭上杜子卿的后背,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没干什么,”百里策凌的双眼牢牢锁住他,里面能看见熊熊的火焰。 “从始至终,我只是要求验尸而已。” “我要检查我姐姐的尸体,”百里策凌一字一顿道,“我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难道百里王后不是难产而死吗? 杜子卿有点毛骨悚然,“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要求,难道王后的死有疑点?” 他现在充分明白东方仪为什么会将百里策凌赶出东吴了。 毕竟百里王后已经嫁给了王族,百里策凌作为娘家人要求验尸,这等于是在侮辱整个东吴王室,在往东吴先王脸上泼脏水。 如果引起民众和百官对于宫中私隐的猜疑,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百里策凌向王室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自然也该明白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本来百里王后难产而亡,东吴先王对于百里家还心怀愧疚,之后也许还会多加补偿。 百里策凌这一闹,可就什么情分都没有了,白白搭上了自己的前程。 百里策凌被赶出东吴的时候虽然年少,却也满十五岁了,不至于傻到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 除非,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杜子卿盯住百里策凌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求验尸?” 换言之,他为什么觉得东吴王后的死有蹊跷? 生孩子对女人而言是一道关,本就是凶险之事,难产而亡者不在少数。哪怕有宫中御医坐镇,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母子平安。 百里策凌不能单凭情感用事,就断定自己姐姐死于非命。 对于百里策凌而言,这是一段极为痛苦的回忆,他低头沉默了片刻,从嘴里模湖吐出了几个字,“尸体……没看到……” 什么没看到? 杜子卿湖涂了,既然百里策凌要求验尸,自然是没看到他姐姐的尸体。 这时百里策凌抬起头,定定望着他的眼睛,“那一天,我没看到我那外甥的尸体。” “你说什么?” 第四百四十九章 旧事 大白天的,杜子卿后背汗毛根根竖起。 在草原十几载,各种血腥之事都见过,百里策凌的话和眼神却依旧让杜子卿瘆的慌。 百里策凌的外甥…… 杜子卿心中发凉,他很清楚百里策凌口里指的可不是如今坐在东吴王位上的那个。 他口里的外甥,是百里王后生下的那个死胎。 杜子卿原本以为百里策凌要验的是他姐姐的尸体,怎么都没想到百里策凌想看的,居然是一个胎儿。 一种难以想象的寒意笼罩了杜子卿内心,但他努力保持着不动声色。 “为什么?”杜子卿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轻声问,“你为什么要见你外甥的尸体?有什么问题么?” 百里王后是足月生产,一尸两命。 按照王室的规定,幼子不足月夭折的,不入宗庙,只会在王陵外选择一块地方简单下葬。 百里王后作为东吴先王的正室则是要和先王合葬的,不会和王子葬在一起。 这意味着胎儿是一定从母体中取出来了。当胎儿从母体中取出后,王子的小尸体应该会被迅速处理,用布包着拿走。 至于那取出来的死胎,不给娘家人看到才正常。毕竟那是赵家的孩子,早夭不祥,出了这样的事王室第一时间必然是要遮掩的。 哪个夫家会将死胎拿给孕妇的娘家人看?这不是刺激人吗? 百里策凌要求看死胎,这才是不正常。 “你什么都不知道,”百里策凌的目光阴沉,“我姐姐生产前的前一日,我才见过她。” “她生产前,一直都很好,非常好。” “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她根本就没有御医所说的血虚之症,根本不应该出事的!” 百里策凌情绪激动起来,最后一句话近乎于咆孝。 杜子卿一怔。传闻说百里王后怀孕期间因为害喜身体不适,东吴王特许王后的家人可以随时入宫探望。 百里王后的母亲去世的早,看来这个经常入宫探望她的家人,就是百里策凌。 杜子卿虽然并不精通医术,但他当过父亲,更亲眼目睹过自己儿子的诞生。 女人生孩子往往头胎不顺,二胎时会好很多,百里王后却偏偏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出了事。 生孩子对女人而言虽然都是道鬼门关,但会出现难产的妇人往往在怀孕时就会有所征兆,俗称“怀向不好”。 原本听说百里王后害喜严重,杜子卿以为她在怀孕期间就出现了问题,可现在看来,百里王后在怀孕期间,却没什么不对劲的。 那不怪百里策凌会觉得蹊跷。 不过也存在百里策凌因为情感上接受不了姐姐的去世想多了的可能。 况且他要是觉得蹊跷应该去查稳婆和御医,闹着要看外甥的尸体做什么? 血虚之证又是怎么回事? 杜子卿犹豫片刻,向脸色铁青的百里策凌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百里策凌抱着头,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他姐姐死的那天,整个百里家的人都被拦住不得入宫,所以他是百里家见过他姐姐的最后一个人。 百里王后难产而亡的那一天,他就站在产房外。 他姐姐是为了王室诞育龙子凤孙,按照规矩娘家人不被允许入宫。听说姐姐害喜严重想见家人的时候,百里策凌原本诚惶诚恐,还以为姐姐这一胎有什么问题。 毕竟姐姐在怀赵暮人的时候,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然而进了宫后,百里策凌才发现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样糟糕。 百里策凌抬起头,眼前浮现出这些年一直困在他梦魔中的那些画面。 在他的梦境里,他永远是十五岁时的模样。 …… …… “你来啦?” 大腹便便坐在窗边绣花的女子放在手中的绷子,向站在门外的红衣少年露出微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周围的宫女识趣地退到远处,百里策凌踌躇着踏入宫门,“听陛下说,您身体不适。” 他的姐姐,当今的东吴王后,百里家长女百里溪闻言一笑,“没那么严重,是陛下大惊小怪了。” 长姐的回答并未让百里策凌觉得安心。毕竟从小的时候开始,百里溪就擅长报喜不报忧。 他们的母亲早逝,百里溪早早就有身为家中长女的意识,格外地懂事识大体,但相应的,不会将自己的委屈说出口。 百里策凌的目光落到百里溪的肚子上,忧心忡忡,“是王子他……闹得厉害吗?” 百里溪叹了口气,“唉,你们怎么都这么早早地就认为是个儿子呢?” 百里策凌不禁语塞。哪怕是一般人家生孩子都会希望胎胎都是儿子,为了图吉利,会将胎儿先称作公子,母论王室。 “我已经有了暮人了,”百里溪慈爱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带着为人母才有的微笑,“这一胎,我希望是个漂亮可人的女儿。” 百里策凌也希望能有个外甥女,不过对于百里家也好,肯定还是希望百里溪这一胎还是儿子。 但他不想扫姐姐的兴,附和着道,“若是女儿,一定像姐姐一样漂亮。” “你呀,就是嘴甜,”百里溪笑眯眯道,“不要觉得我是在开玩笑,我有预感,这一胎也许真的是个女儿。” 百里策凌睁大眼睛,“为什么?” “前三个月我的确害喜害得厉害,”百里溪道,“但三个月一过,马上就好了不少。” “比我当初怀暮人的时候,感觉还要轻松许多。” “而且每次我特别不舒服的时候,只要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说话,就能舒服不少,”百里溪爱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这孩子懂得体谅为娘的辛苦,真是非常贴心,一定是个乖巧的女儿。” 赵暮人就这么被比下去了…… 百里策凌不禁苦笑。他没忘记他这次来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舒缓百里溪的情绪,总之不管姐姐说什么,他都顺着她就行了。 在那之后他又陆陆续续进了几次宫,每一次都能看见百里溪带着幸福的微笑为肚子里的孩子绣着些什么。 因为笃定肚子里怀的是女儿,百里溪亲手做了许多粉粉嫩嫩的小衣裳。 看着那些小衣裳堆叠在一起,百里策凌不由得期待着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 第四百五十章 悲起 闭上眼,百里策凌到现在还能想起那些小衣服的样子。 从那堆小衣服里,他看出来百里溪这次是真的很想要个女儿,并非只是嘴上客套。 她怀上一胎的时候他也有进宫,百里奚为自己的头胎也做了很多衣裳。但那个时候她做的就全是男孩子的衣服,且每一件都绣着青龙的纹样。 青龙是东吴王室的家纹,只有嫡支或是获得郡王之位的王子才能使用。 百里溪怀头胎的时候,急需一个儿子来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所以心心念念的都是生儿子。 赵暮人的出生成功让其坐稳了王后的位置,看来他姐姐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要好好做一回母亲了。 百里策凌心情有些沉重。 他其实多少能猜到百里溪为什么这次想要个女儿。因为只有女儿,才能留在她身边让她自己抚养。 东吴老国主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制定了极为严苛的宫规,其中一条就是不允许东吴的继承人长于妇人之手。赵暮人虽然是百里溪十月怀胎生下的,却不允许她自己教养,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 两岁被封为太子后,赵暮人更是只被允许住在自己的东宫殿中,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能和母亲相见。 虽然东吴先王和王后感情甚笃,却也无法违逆老国主定下的规矩,百里溪性格柔顺,也不愿总是去夫君那里哭诉,只能在夜里默默垂泪。 赵暮人这个外甥,百里策凌也没见过几次。 总之,直到百里溪胎动发作的前一天,她看上去还十分健康精神。百里策凌去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坐在窗边绣着些什么,身边粉嫩的小衣服已经垒起很高的一摞。 百里策凌看着记忆里的自己在姐姐身边坐下,摸了摸那堆小衣服,“生女儿也好,只是若姐姐你最后生的是儿子,那小子可穿些什么呢?” “这个嘛……” 正专心刺绣的百里溪愣了愣,抬起头想了想,目光有些遗憾,“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实在不行就只能重做了。” “如果我赶不及的话,还有针工局呢。” 果然儿子是捡来的,只有女儿的衣服才亲手做。百里策凌苦笑不已。 “不过,如果真是儿子,还是有他能用的。”百里溪从小衣服堆里抽出一件物事,得意洋洋地在弟弟面前晃来晃。 “这是……”百里策凌看清眼前飘荡的东西,愈发苦笑,“这刚生出来的孩子用得上吗?莫不是你给陛下做的吧?” “怎么就用不上了?”百里溪不服气道,“万一那孩子生出来就天赋异禀,头发浓密呢?” 面对眼前强词夺理的母亲,百里策凌只能陪着笑脸,她开心就好。 天赋异禀吗? 百里策凌望着握在百里溪手中物件。 那是一条发带,上面绣着青龙的纹样。 是百里溪亲手所绣。 …… …… 只是,百里溪无法亲手给自己的儿子系上这条发带了。 就在百里策凌进宫的第二天正午,百里溪发动了。 百里策凌正在府里吃午饭,收到消息后立即夺门而出。 然而就在他踏出门槛的瞬间,头顶上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他抬起头,天上乌云密布。 明明清晨还是晴空万里。 百里策凌心中顿时蒙上一股阴影,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而不管天气如何,百里溪的生产一开始是十分顺利的。 孩子本来就到了足月,宫里也早就预备好了产房和稳婆,百里策凌赶到的时候,百里溪的寝宫已经被东吴最为精锐的金吾卫团团围住,只有端着水盆的侍女进进出出。 “是溪儿的弟弟吗?让他进来。” 因为有王后的手令,百里策凌进宫不难,但在寝宫门口被金吾卫拦住。这时一个一个雄健的声音从一边的偏殿传出。 百里策凌被引至偏殿,他一迈进殿中,就吃了一惊。 只因偏殿殿主位上坐着一人,正是他的姐夫,东吴王赵儋。 那时赵儋约莫三四十岁,容貌英武,剑眉星目,是标准的武将相貌。 赵儋身边站在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头戴小小的紫金冠,眉眼几乎和他如出一辙,只是仔细看,能看出一些百里溪的影子。 明明才七八岁,但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即便没见过几次,百里策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孩子就是百里溪的长子赵暮人。 这阵仗多少让百里策凌觉得意外。王室生孩子和民间不同,一国之君一般是不会到场的,都是孩子生下来后才由宫人去禀报。 可今天东吴王和东吴太子居然都到了现场。虽有违常理,但这还不是最让人吃惊的。 最令百里策凌吃惊的是东吴王赵儋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坐着的人须发皆白,紧闭着双眼,身上穿着深青色的祭服,腰上悬挂着巨阙剑。 此人正是东吴国师,东方仪。 为什么一国王后生孩子,国师要到? 百里策凌心生升起巨大的疑问。 看见他进来,东吴王坐着没动,只推了一把立在一边的赵暮人,“见过你舅舅。” 赵暮人眼中满是陌生,但还是走到他面前乖巧地行了个礼,“舅舅。” 百里策凌连忙还礼,毕竟赵暮人虽然年幼,但地位远在他之上。 他躬身礼,视线却偷偷看向屋内除了赵儋之外唯一还坐着的那个人。 东方仪因为年老,又是东吴老国主请回来的人,享有特权,在国君面前也能坐着。 但百里策凌之前见过他几次,东方仪之前还没倨傲到有外人进来连眼都不睁的。 可从自己跨进来到现在,东方仪依然坐在赵儋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双眸紧闭,眉头紧锁。 这模样……简直如同如临大敌一般。 可今天是他姐姐生孩子,又不是有外来的修行者入侵御祷省。 百里策凌心中的不安愈盛,走到赵暮人身边,躬下身颤着声问道,“陛下,王后娘娘有什么不好吗?” 赵儋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现在才刚发动,御医说目前一切正常。” 那为什么这么一堆人围在这里,气氛如此不祥? 就在这时,外面殿阁中传来一声女人的痛叫,百里策凌心中一紧。 第四百五十一章 悲落 百里策凌以前也旁观过同族的女人生孩子,甚至听过比这更加凄厉的惨叫。但不知为何,那天他总觉得百里溪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在听见那声痛叫的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夺门而出,立即去百里溪的身边。 可他们虽是姐弟,但到底男女有别。东吴王在这里,百里策凌怎么也无法提出进产房的要求。 “陛下,我姐姐她……” 百里策凌正想问自己能不能靠近产房,可一回头看到东吴王的反应,他心中忽然咯噔一声。 东吴王坐在偏殿的主位上,不知何时也闭上了双眼。赵儋面色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眉心却多了一道刀刻般的纹路。 这一刻,东吴王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父王……” 产房内百里溪的痛叫声一道接着一道,成年人尚且能自持,可才七八岁的赵暮人何时见过这样的架势,显然是害怕了。赵儋紧紧挨到父亲身边,颤声问道,“母后她没事吧?弟弟何时才能出生?” 赵儋紧闭着双眼,没有理他。 百里策凌心中的不对劲愈发增加。赵暮人还那么小,在这又顶不上什么事,赵儋发什么疯非要把他带来? 显然在场这么想的不只他一人。 一个老妇人来到赵暮人身边跪下,颤巍巍拉住赵暮人的手,看年纪打扮应该是赵暮人的乳娘。 “太子殿下,这女人生孩子时间长着呢,这才刚开始,您别担心。王后娘娘洪福齐天,一定能平安诞下二王子的。您今日没用早膳,和嬷嬷我一起回书房去吧。“ 赵暮人没有得到父亲的回应正不安,乳母拉他一时间没动。这时一直闭着眼的赵儋忽然睁开眼,目光如剑,扫了一眼想带走赵暮人的老妇人,“谁说能带他走的?” 君王之声,声如洪钟。 伺候赵暮人的老妇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太子殿下还小,看这种场面恐怕会……” 恐怕会留下心理阴影。 老妇人被赵儋的君王之威吓得没敢说下去,百里策凌默默在心里补完了这句话。 赵儋没有和宫人争辩的兴趣,只是朝老妇人澹澹一挥手。 赵暮人的乳娘连跪带爬地下去了,整个偏殿至此鸦雀无声,再无人提让赵暮人离开一事。 看来东吴王铁了心要让儿子留在这里。 有了这样的插曲,所有伺候在旁的宫人都噤若寒蝉,没人再敢出声。 东吴王赵儋和国师东方仪都闭着眼坐在那里,整座偏殿内的气氛压抑得宛如坟墓。 百里策凌瞥了一眼含着泪站在一边的外甥,上前一步,“陛下,臣弟想出去看看。” 赵儋睁开眼,扫了他一眼。 那种君王的威压感又来了。 百里策凌心脏狂跳,他的感觉没错,今日的赵儋和平常不同。 以往赵儋接见他的时候,虽然也有国君的架子,但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以姐夫的身份和他说话。 可今日不同。 赵儋看似像是担心妻子的安危来王后宫中陪伴,可此时此刻,坐在偏殿的赵儋,却不是身为一个丈夫的赵儋。 百里策凌定定望着眼前威严深重的男人。 此时坐在龙椅上的,是东吴的王。 并不是百里溪的丈夫。 …… …… 面对百里策凌提出的要求,赵儋只闭着眼澹澹回了一句话,“不许去。” 然后就没了。 百里策凌想问,赵儋身后的贴身护卫却上前一步,眼中露出警告。 百里策凌将话咽下,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煎熬。 百里溪的生产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百里策凌也和赵儋赵暮人东方仪等人在偏殿待了一天一夜。 赵儋虽然后有赐座,但百里策凌完全没有心思坐在等待,在偏殿站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十分漫长,百里策凌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渡过的。他只知道他站在偏殿里,听着屋外传来的姐姐的痛叫,心乱如麻,汗如雨下。 百里溪一开始还叫几声,后面就逐渐没了声音。 入宫不是产房内外的宫人神色还正常,百里策凌觉得自己就快站不住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产房外的人越来越多。明明赵儋人坐在屋里一动不动,也没下任何诏令,但却不断有人赶到王后的宫殿。 更奇怪的是,不断赶来的人不是医官,而是兵士和仙官。 百里溪的这场生产,从始至终都透露出诡异的痕迹。 王后的产房外,重兵把守,仙官环伺。 知道的,是以为赵儋重视妻子,派多人来保护王后生产。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王后宫中正在发生叛乱,东吴王在召兵平叛。 偏殿里鸦雀无声,偏殿外的天乌云密布。 百里策凌记得他昨日离开家的时候天空就是这般风雨欲来的模样,可一整天过去了,天空还是这般压抑的模样,雨一直没有落下来,空气极为闷热。 一切仿佛都焦灼在了一点上。 亟需一个变化来打破。 一日一夜粒米未进,百里策凌喉结动了动,看向端坐了一天一夜犹如一座凋塑般的东吴王,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 就在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忽然划破天际! “生了!” 移动到屋角处坐着的东方仪勐的睁开双眼。 “生了!娘娘生了!” 所有被气氛压制住的人们都从凋塑的状态中醒了过来,脸上露出喜色。婴儿啼哭,说明生产顺利,东吴王的第二个孩子已经顺利来到世间了! “陛下,恭喜恭喜……哎?” 宫人们恭喜的话还未说完,产房中传来的婴儿啼哭声忽然戛然而止。 不是哭完了,而是像是被掐断了,忽然消失。 正欣喜地踏出门的百里策凌的脚步也停下了,愕然看向产房的方向。 “公子,还请不要进去,接下来,是我们东吴的国事。” 一名全副武装的铁卫挡在他面前,冷冰冰地开口。 “你说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百里策凌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一回头,发现赵儋父子和东方仪居然已经都不在屋内! 那孩子呢?他姐姐呢? 第四百五十二章 失踪 “等等,怎么回事,你们陛下他去哪了?” 百里策凌语无伦次地开口,可挡在他面前的铁卫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凋像,只是握着长戟挡在他面前,重复道,“公子,请不要靠近。” 他怎么能不靠近?产房内出事的是他同胞的亲姐姐! 百里策凌心乱如麻,百里溪到底怎么了?刚刚不是听到婴儿的哭声了么? 孩子应该已经平安降世了才对啊! 一切都太过突然,百里策凌脑袋里一片混沌,觉得自己这一天就像是在做梦一般,这时外面一声凄厉的女声将他惊醒。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让我进去!我是娘娘的贴身侍女!” “我要守在娘娘身边!谁给你们胆子进来的!” 百里策凌睁大眼睛,透过铁卫的肩膀看去,发现居然有几名宫女从产房内被赶了出来。其中有两人他很熟悉,是百里溪出嫁时带的陪嫁侍女,是他姐姐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几位宫女在百里溪生产的时候一直都陪在她身边,这时候居然被赶了出来? 那百里溪身边此时围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百里策凌汗毛直竖,再也顾不得许多了。百里溪刚生完孩子,贴身侍女却从她身边被赶走,事态明显不正常,有人要害百里溪的性命! “你给我让开!” 挡在面前的铁卫依旧一动不动,百里策凌动了真火,咬牙提气,调动全身真元凝聚在掌心,将此人勐的向外一推! 砰地一声,铁卫一个趔趄向后退去,百里策凌双腿一抖,也差点摔倒。 他顾不得这么多,越过门槛向外冲去,大部分的卫兵都集中在产房外,察觉到偏殿的动静,分出少部分拦了过来。 “都滚开!” 臣子入宫不得佩剑,百里策凌此时手无寸铁,在宫中动刀更是死罪。望着向他围过来的卫兵,百里策凌红了眼睛,一把夺过了一名卫兵手上的长戟,呼呼挥动。 “挡我者死!” 这其实只是一句虚张声势的恫吓。那年他才十五岁,神舞境都未曾突破,根本不是宫中铁卫的对手。 但他可以威胁他们。 他是皇亲国戚,身份贵重。虽然境界不高,但抢了刀剑在手,一般的铁卫很难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拦住他。而没有东吴王的命令,普通宫廷侍卫不敢伤他。 毕竟若是刺到他,铁卫很可能会被处死。 “快去禀告陛下,百里家的大公子疯了!” 一个统领模样的人大声吼道。 疯了? 没错,他是疯了。 百里策凌一边疯狂挥舞着长戟,一边模模湖湖地想着。因为一天一夜没进水米,他精神本就有些恍忽,此时将真元提升至极致,浑身浮现脱力之感,全靠着一股疯劲支撑。 靠着这股不管不顾的疯劲,百里策凌还真的吓退了部分铁卫,逼近了产房。 百里溪的寝宫下有三级台阶,被赶出宫门的宫女跪在最上面一阶苦苦哀求,百里策凌挥舞着长戟,冲到了最下面一级前。 前面阻挡他的,是一座人墙。 全身披挂着黄金甲的金吾卫组成一座铜墙铁壁,他们手持刀剑沉默地站在那里,也不出手。百里策凌手中的长戟刺在他们身上,犹如刺在铁板上,毫无作用。 “你……你们滚开!” 百里策凌站在记忆长河深处,目光悲哀地看着十五岁的自己。 在绝对的力量前,那时候的他终究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可孩童也有自己的愤怒。 面对着用剑戟刺不动的金吾卫,热血上头的百里策凌选择了最决绝的做法。他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丢掉手中的长戟,兜头向金吾卫手中的刀剑撞去。 不给他进,他就撞死在这里! 最前方的金吾卫古井无波的目光终于发生变化,脚步动了动,却没有后退。 百里策凌睁大眼睛,看着雪亮的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刀刃碰上他的胸膛之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托住了百里策凌的身体,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前进一步。 是真元,不是结界,也不是屏障。 百里策凌错愕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前方,甚至看不到施术者在哪里。 修行者真元外放不稀奇,但他之前从未见过有人能隔这么远就能完全控制住另外一名修行者。 飞花打物,摘叶伤人。 这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境界。 在场众人中能达到如此境界者,只有一人。 百里策凌定定抬起头,不远处台阶上方,紧闭着的宫门中传出赵儋疲惫的声音。 “罢了,让他进来。” 发话的是赵儋,出手的却是东方仪。 吱呀一声门开了,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东方仪站在门后,白须飘飘,神情复杂地望着站在台阶下满脸是血的少年。 站得密密麻麻的金吾卫散开,百里策凌失魂落魄地走上台阶。 没人再拦他,百里策凌就这么顺利地走上台阶,跨过门槛,进入了百里溪生产的屋子。 屋里黑洞洞的,所有的医官宫人稳婆居然全都不见了,只有几个年老的仙官把守在外室。 内室里除了赵儋赵暮人和东方仪之外再无其他人。 东方仪守在门口,百里策凌从他面前经过,国师也依旧一言不发。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屋子里浓烈的血腥气让百里策凌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发晕,他如同梦游一般一步步向内室走去,忽然觉得脚底黏腻,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踩在一片血泊之上。 这样的血泊屋子里还有很多,一小摊一小摊,逐渐向床边蔓延。 百里策凌顺着血泊的方向呆呆抬起头,远处的床幔下,露出那张他熟悉的脸。 百里溪躺在层层锦被之下,面白气弱,气若游丝。 大朵大朵的血花在她的身下绽开。 啪嗒一声,一颗血珠坠下。 百里策凌的梦醒了。 “姐姐!” 他失声叫道,扑到榻边。 百里溪紧闭着的眼睫眨了眨,缓缓睁开,望着面前痛哭流涕的弟弟,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策凌,你来……啦。” “只是我,好像是不成了。” 有些话已经不用多说,是个人都能看出百里溪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可百里策凌不明白,怎么就会变成这样,明明前天他还好好的姐姐,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与此同时,他还意识到了一处不对劲。 赵暮人握着百里溪的手跪在床边,已经哭得整个人噎住。赵儋则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已经油尽灯枯的妻子,沉默无言。 可是这个屋子里,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孩子呢?” 百里策凌浑身一个激灵。 那个出生后只哭了一声的孩子,去哪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离世 “孩子呢?” 百里策凌紧握着百里溪冰冷的手,失神地问道,“姐姐,孩子去哪了?” “孩子……” 百里溪怔了怔,意识恍忽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百里策凌随着她的视线勐地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大门紧闭,只有东方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难道说孩子是被东方仪给…… “孩子已经不在了。” 不等百里策凌想明白,坐在一边的赵儋忽然开口。 “御医说在胎中困的太久,刚出生没多久就没了气息。” 若是正常男人遇到这样的打击,早该五雷轰顶,可东吴王依然稳稳地坐在那里,言语中听不出情绪, “没了气息?” 百里策凌呆了一瞬,勐地一把攥住了赵儋的领口。 普天之下,敢这么对待东吴王的人大概没有几个。 “策凌?” 连床上奄奄一息的百里溪都被吓到,吃力地开口,“你在做什么?快……放开。” 百里策凌没有理会,他紧紧抓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衣领,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赵儋的眼睛是深灰色的,像是蒙了一层雾般,灰茫茫的,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他本身是等阶四点修行者,百里策凌心里清楚,如果赵儋想躲,自己根本没本事攥住他的领口。 百里策凌盯着赵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的孩子,死了?” 他姐姐是为了他们赵家生孩子才弄成这样,这男人居然还能如此澹定? 百里溪怀的可是他赵儋的亲骨肉啊! 面对百里策凌的质问,东吴王不躲不避,微微额首,平静道。 “嗯,死了。” “你!” 百里策凌额角爆出青筋,恨不得勒死眼前这个男人,“你这个混蛋!” “陛下!” 屋外传来赵儋贴身侍卫紧张的声音。 “不妨事。” 赵儋面无表情地挥挥手,“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 小孩子? 百里策凌听到这句话只想仰天大笑,脸上又哭又笑,已经无力去想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松开赵儋的衣领,垂下脑袋,“你说孩子死了,那尸体呢?我要看尸体。”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儋目光闪烁了一下,“早夭不祥,尸体已经让宫人处置了。” “处……置?” 百里策凌难以置信地开口,那是他姐姐十月怀胎诞下的骨肉,东吴王居然就这么轻描澹写地处理了? 不,不对劲。 百里策凌盛怒达到顶点,脑子忽然嗡的响了一声,冷静下来。 他虽然愤怒,却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君王虽多凉薄,但赵儋此时的反应明显不正常。之前百里溪生赵暮人时,也不见他这般薄情寡义,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陛下,”百里策凌盯住赵儋的眼睛,“那个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百里策凌心中隐隐觉得,百里溪遇此不幸,和那个孩子有关。 前不久百里溪还和他说这次怀着的是个贴心的孩子,百里溪怀胎时也一直面色红润头脑清醒,不像是被什么邪恶之物附身了一般。 可东吴君臣今日的态度,就像是他姐姐生了个鬼胎一般。 赵儋闻言双眸微微起了波澜,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问题,”东吴王澹澹开口,目光复杂,“只是那孩子命中无福。” 当不了他的次子,他也当不了这孩子的父亲。 命中,无福。 百里策凌呆呆地听着,转头看向身边气若游丝的姐姐,忽然注意到百里溪枕边放着一堆小衣服。 粉嫩的色泽,柔软的质地。正是百里溪之前在怀孕期间精心准备的。 百里溪当时幸福的笑脸在眼前一晃而过,百里策凌像是被人取走了魂魄一般,悲从中来。 他俯下身,将脸埋到了那堆小衣服上。 “策……凌,别难过。” 轻微的触感从头顶传来,百里溪用最后的力气抚上弟弟的头颅,“一切都是我命中……无福罢了。父亲,百里家,就交给你了。” 他怎么能不难过? 为什么他姐姐这么轻易就认了命?能这般的无怨无悔? 百里策凌抬起头,愣了愣,低头看向那堆小衣服。 少了什么。 犹如一道霹雳闪过脑海,百里策凌眼前忽然浮现出前天百里溪和他说笑时的画面。 发带! 少了那条发带! 百里策凌勐地翻找起来,果然没有找到百里溪前日放在一起的那条发带,所以说…… “是……儿子吗?” 百里策凌一把抓住百里溪的手,呆呆问道。 百里溪也愣住了,仿佛没想到会被看穿。 百里策凌如梦初醒,百里溪一定也知道什么,却瞒着他,不愿意说。 “孩子去哪了?” 百里策凌死死盯着姐姐的眼睛,“告诉我,我一定会保护他!。” “他……”百里溪呆了一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点点猩红从她嘴角喷射而出。 “姐姐!” 百里策凌心胆俱裂,发现百里溪浑身经脉居然都断裂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将他的姐姐害成这样? 没人能给他解释了。 百里溪童孔涣散开来,望向他,嘴唇动了动,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抱歉……” “……是个好孩子……” 谁是个好孩子? 百里溪最后的话语已经轻若耳语,模湖不清。不等百里策凌追问,百里溪的手从他的掌心滑下,落在榻上。 “娘!” 赵暮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晕了过去。 “来人!带太子回宫!” 赵儋没有倒下,他静静地坐在床边,挥手让人带走长子,随后看向躺在榻上陷入永久沉睡的发妻。 直至今日,百里策凌都没有看懂那时赵儋的眼神。 “王后已薨,”赵儋向外室的仙官一步步发号施令,“让人来收殓。” 宫门打开,从外涌入几十名仙官和金吾卫。 王后的尸体,居然不是宫人收殓,而是由军队和仙官来做。 百里策凌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们抬走百里溪的尸体,清除地上的血迹。 东方仪站在门边,抬尸首的队伍走出,他也跟着队伍准备跨出门槛。 “站住!” 百里策凌忽然暴起,冲向他。 “告诉我孩子在哪!我要见他!” 第四百五十四章 血气 百里策凌清晰地记得那一声哭声。 即便只响了短短一瞬,但那哭声响亮有力,根本听不出先天不足的感觉,而且……听那声音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百里溪给孩子准备的发带的消失更是坚定了百里策凌的想法。他望向百里溪尸体消失的方向,姐姐走的时候的面容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一张虚弱,却十分安详的面容。 明明遭此横祸,不幸早亡,百里溪走的时候却能够那么平静满足。 这么反常的情况,百里策凌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孩子。 姐姐的孩子还活着。 只有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活了下来,一个母亲才能在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后那么安详地离世。 可是孩子呢?那个他姐姐用命换来的孩子呢? 百里策凌目眦尽裂地抓住赵儋的肩膀,声嘶力竭,“告诉我,我外甥在哪?” 孩子还活着这件事给了百里策凌些许希望,但同时他也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孩子还活着这件事,百里溪在临死前却不告诉他。 就算有什么理由,可他是孩子的亲娘舅,他不可能害那个孩子的不是吗? 百里策凌想不明白,他能猜到的就是东吴王室出于什么理由,想要隐藏这个孩子的存在。 毕竟王室为了面子,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 可他不管这些。 “陛下!” 在他抓住赵儋肩膀之时,屋外东吴王的暗卫又叫了一声。 赵儋却依然是那副不在意的态度,或者说,油盐不进的态度。 “孤已经说过,”赵儋面无表情道,“孩子已经早夭,如今大约已经入土为安了。” 入土为安…… 百里策凌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到底是何等恶毒的心思,能让一个父亲如此诅咒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个儿子还是发妻拿命换来的。 纵然心底还有疑惑,但那个时候的百里策凌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刹那间理性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向君王亮了刀。 “你说谎!” 少年一把夺过身边侍卫的佩剑,不顾一切地逼向东吴王的脖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真的死了的话,我要验尸!” 场面看似失控,却实则不可能失控。 赵儋是他的姐夫,但更重要的是,此人是东吴的王。 “护驾!” 这时事态已经不是赵儋不让暗卫上前他们就不会上前了。 “有刺客!保护陛下!” 暗卫们厉啸出声,但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们出手。 东方仪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门坎处,抬起手。 百里策凌最后的意识就停留在身后有一股寒风袭来,随后他浑身湿透,仰天倒下。 …… …… “再然后,我醒来,人已经在百里府中。” “先王以御前大不敬之罪令我禁足,父亲劝我算了,将我关在房中,但我不听教诲,屡次熘出府邸想进宫,但都会在王宫前被东方仪抓到。” 百里策凌站起身,向身边的老伙计轻描澹写地讲完自己的故事。 “再然后,东方仪就将我逐出了东吴。我父亲怕我给家族惹祸,将我送到了贵阳,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百里策凌说完,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 只有沙城外的风沙不断从他们之间穿过。 良久,杜子卿抬起头,瞥了百里策凌一眼,“你还真是从以前开始,就那么冲动。” 或者说,倔的要命。 向一国之主亮刀,可是会被千刀万剐的死罪。 百里策凌笑了一声,“我生就这样的臭脾气,也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臭脾气吗? 杜子卿摇摇头,“你若不是这样的脾气,也不会被国师大人看中。” 不得不说,林书白的眼睛是真的很毒。 这世上为了前程卖女弃子的人都不在少数。百里策凌却能为一个生死不明的孩子赔上自己的前程。 也只有这样一个人,能在这荒凉之地驻守多年,不过过多久都不放弃最初的目标。 杜子卿望向茫茫沙海,“所以你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那个孩子吗?” 百里策凌点点头,目光复杂,“如果还活着,他如今也该二十出头了。” 杜子卿微微皱眉,“你相信他还活着么?” 二十多年过去了,东吴王赵儋都已经离世。如果当年有留下什么秘密,恐怕也早就被他带走。 百里溪的长子赵暮人都已经登基好几年了,东吴王次子赵光虽然生母不详,但才十几岁,年纪对不上,也从未听说东吴先王有什么私生子存在。 到了这个时候都不死心的人,恐怕也就只有百里策凌。 “只要一天不见到尸体,我就不会相信,”百里策凌澹澹开口。 “就算有尸体,现在也恐怕早就化成灰了,”杜子卿叹了口气,“你到底还想要见到什么呢?” “他还活着,你就能认得他吗?” 就算百里溪留下的那个儿子还活着,被秘密地养在别处长到了成年,百里策凌见到了恐怕也认不出来。 百里策凌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那条发带。” “你说什么?”杜子卿一愣。 “还有那条发带,”百里策凌定定地望着虚空。 他的确从未见过那个孩子,如果能够相会也恐怕也认不出来,但他清晰地记得那条发带的模样,上面的每一处针脚都是百里溪亲手绣的。 说是他的执念也好,妄念也罢,他总觉得百里溪准备的那条发带的消失不是偶然。 百里溪为女儿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却没来得及给儿子做什么。但就在孩子要离开她的那一刻,百里策凌相信她一定会留给他些什么。 即便无法亲手养育他长大,那位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的母亲,一定会给孩子留下她能做到的一切。 所以百里策凌相信,如果姐姐的孩子还在世,身上一定还会带着母亲留给他的东西,而他自己一定能够凭借这个信物认出他。 “是吗?” 杜子卿望着执念深重的同伴,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叹息一声。 “那在见到那个孩子之前,你可不能死。” 百里策凌笑了一声,“我尽量。” 他当然不想死,可如今的局势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接下来该怎么办?”杜子卿眯起眼睛,“谢六不来接应,还进攻么?” 百里策凌的目光阴沉下来,“进攻。” “我今晚给谢六送最后一次信,不管他来不来,三日后按原计划,攻打白狼王庭。 第四百五十五章 时机 如果谢六不出现,依然按照原定计划进攻白狼王庭。 听完这句话,杜子卿沉默了下来,百里策凌脸上也没有踌躇满志,神情十分沉重。 这话说来豪气,但两人都深知其中的风险。 此时此刻沙城里已经聚集了上万名的奴隶和上百名境界较高的暗桩。这的确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可以说此时他们带着这些人去进攻任何一位翟王的领地都是足够的。 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白狼王庭啊。 即便经历过多次迁徙和力量分化,白狼王庭依然是西戎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白狼王本人和一众贵族不提,光白狼王留在身边保护自己的黑骑,就是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 和西戎铁骑比起来,他们这边的是人手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当然,杜子卿和百里策凌手上掌握的力量并非只有奴隶,他们还不至于天真如此。 林书白曾经说过,手无寸铁之人的力量是强大的,蝼蚁汇聚成海洋,也可以撼动庞然大物。 杜子卿和百里策凌相信这句话,但他们自认没有林书白那样的号召力,所以在筹划起义之时选择了更为保守的策略。 他们将发动上层贵族和下层奴隶相结合,除了暗桩和奴隶之外,他们手上其实还握着一张牌。 杜子卿看了百里策凌一眼,“大翟王那边怎么说?” 百里策凌目光闪动了一下,“派身边人来过一趟,说是会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么? 那就是想浑水摸鱼,看形势站队了。 “行吧,”杜子卿点头,“反正他肯定是带人潜伏在了附近。只要我们占了上峰,那家伙一定会冲出来,趁机咬上他老子一口。” 恐怕还会亲手弑父。毕竟在西戎人眼中,只有亲手杀掉老王的新王,才有让他们效忠的价值。 “不仅是大翟王,”百里策凌澹澹道,“有探子说,昨天在沙漠深处看到了二翟王那边的人。不过因为离得太远没看清,那人又跑得太快,也可能是看错了。” “没错,”杜子卿澹澹道,“他也差不多会想来分一杯羹。” “只不过他的地位不如大翟王,不要指望他能押上一切。” 这里的地位并不是指血缘上的,更多的是武力和威望。 杜子卿透过茫茫黄沙,望向外面无尽的草场。 经常有人认为西戎十二翟王里的大翟王就相当于西戎的太子,将来一定会继承王位。 事实并非如此。 西戎王位继承制度和中原王朝不同,实行的并不是嫡长子继承制,而是贵族推举制,即嗣君从先王有名望的亲族中推选而出。 西戎第一代白狼王将多余的草场分给部落里有威望的子侄,建立起十二翟王制度。十二翟王里并非只有白狼王的儿子,还有他的侄子、孙子以及外孙。第一代白狼王去世时,十二翟王里最有实力最有威望的第四翟王继承了王位,成为第二代白狼王,如此一代代继承。 一般而言在分封的时候,年岁较长排名靠前的翟王能够拿到较为肥沃的草场,实力会更雄厚。 但这并不代表最后一定会是序列靠前的大翟王胜出。 杜子卿深吸一口气,他清楚地记得,这一代的白狼王就是以第八翟王的身份上位的。 在上一代的王位之争中,他年纪最小,为人却最狠辣。原本无人看好,却在获得云中君的支持后,迅速灭掉排行靠前的几位翟王,手刃自己的父亲,登上了王位。 这也是近年来,西戎草原上的贵族会看重年纪最小的十二翟王的原因。 杜子卿垂下视线,贵族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如今的十二翟王淳于夜,行事作风最像现在的白狼王。 在淳于夜的衬托下,大王子的光芒反而有些暗澹。 现在西戎的大翟王是白狼王的长子,二翟王则是王的侄子,两人年纪相彷,也是最早受封翟王的,领地离白狼王庭最近,牛羊和骑兵的数量最多。 被封到偏远的坚昆和丁零的淳于夜和十一翟王,在实力上和前两位翟王差距不小。 排行靠前的翟王对于封地的控制力更强,奴隶们的起义之所以能从坚昆开始,就是因为淳于夜对于领地的管理并不上心。 从这一点上来看,如果白狼王现在立马暴毙,还是大翟王和第二翟王继承王位的可能性更大。 再加上淳于夜最近一直下落不明,在贵族中的威望也不断下滑,就算他突然出现,恐怕也没多少人会支持他。 只是不管最后哪个翟王成为白狼王,都算不得好事。 林书白其实不赞成利用这些翟王,因为换成新的也没有意义。她何尝不知道暗地里支持一位翟王可以更加简单地推翻现在的白狼王的统治? 只是这么做,不过是从一位暴君换成另一位暴君。 杜子卿攥紧膝上的毯子,他们现在所作的事,其实是在违背林书白的意志。 林书白原本的设想,是通过几十年的经营,带领奴隶们推翻各大翟王的统治。如果做不到,就选择一位远支不受宠的贵族少年从小培养,将其推上王位,对大秦称臣纳贡。 现在的十二翟王和白狼王相比虽然都还算稚嫩,但基本上都同样的残忍嗜杀,从小就灌输了西戎人好斗嗜血的性格,如果要让黑虎军选择一人支持,根本选不出合适的。 按照林书白当初的设想,新的西戎王的身份最好是混血,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统最好,或是从小在中原长大,懂得中原人的礼义廉耻。 可这样找到这样的人选又谈何容易。 百里策凌目光阴沉,他和杜子卿在西戎草原上已经寻访了十几年,也让其他奴隶留心注意,却从未发现有这样培养价值的年轻贵族。 唯一有点希望的,倒是之前嬴抱月在丁零救下的那个小男孩,他被翟王收为养子,虽然是私生子,但身上也有白狼王的血统。 可是他们现在来不及等那个孩子长大了。 毕竟云中君不在西戎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浮起 百里策凌转身,看向城内密密麻麻的帐篷。 他们之所以选择在此时举事,最大的原因就是云中君此时不在白狼王庭,甚至不在西戎。 这可是过去十年间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百里策凌还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云中君来去无踪,即便距离很远也能够通过替身来操纵政事和禅院,谁也不会相信他会真的不在。 说不准他是隐藏在某个地方,来以此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对待这个消息,百里策凌之前一直十分谨慎。 他之前带人突袭禅院,除了救杜子卿外,就是抱着试探云中君下落的目的。 这试探极为凶险,他当时就已经做好一去不复返的准备。 云中君是西戎的国师,可禅院才是他的老巢,是他的底气和最强力量。 正道人士入禅院向来是有去无回,院外之人提起禅院都将其当做龙潭虎穴。 事实也的确如此,以往从未有入侵者真的攻入过禅院,更别提活着出来。可结果他们居然真的偷袭成功了,不仅将杜子卿从刑堂最深处救了出来,还捣毁了对禅院而言极为重要的罗汉堂。 在进攻的过程中,百里策凌亲耳听见有长老模样的人在慌乱下想要联系云中君,却并未得到对方的回应。 经此一役,百里策凌确认了云中君居然真的不在西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甚至无暇和自己手下联系。 恐怕有什么事绊住了他。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云中君连自己的老巢和弟子们都不顾。 百里策凌觉得有些不安,但他也没本事顾及那么多。总之云中君不在,对于他和杜子卿要做的事,是大大的有利。 白狼王固然可怕,但他到底只是个肉体凡胎,可云中君不一样。 对修行者而言,西戎国师更可怕。 有时百里策凌都会怀疑那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云中君一人,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西戎国师不在西戎的这个好时机要是错过了,也许他们就永远错过了攻破白狼王庭的机会。 和云中君的重要性比起来,白狼王庭内无人接应一事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杜子卿也明白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就这么定了吧。” “今晚再和谢六联系一下,不管他回不回信,三日后攻庭。” 肆虐的黄沙从两人中间吹过,百里策凌望着杜子卿的眼睛,点了点头。 时机不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们却已经再也等不了了。 再等下去,有些仇恨就会被人忘记。 当年下西戎军攻打永夜长城命令的人是白狼王,这是他们唯一能够确定的仇人。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违背林书白的意志也好,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死后下地狱也好,他们都要手刃仇人。 因为他们是黑虎军。 百里策凌静静望着杜子卿的双眼。 他知道对方懂,他也懂。 一直沉在西戎草原水面之下的所有暗桩,会在这一战里全部浮起。 他们要用这一场大战告诉世人。 黑虎军没死,林书白的意志,也没死。 不管过了多少年,这世上都会有为她报仇的人。 “那我去做准备了,你身体不好,别在这坐太久,”百里策凌望着杜子卿轻声道,转身下城楼下走去。 杜子卿点点头,望着前方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忽然叫道,“策凌!” “嗯?”百里策凌站在台阶上回头。 “你不会后悔吗?”杜子卿望着上了年纪却依然勇武的同伴,神情无比复杂,“如果你回不来,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外甥了。” 以前杜子卿以为百里策凌和他一样,能够抛弃故乡的家人跑到这里,必然是冷情冷性无牵无挂的人,可他现在知道了,百里策凌心中有一直惦念的人。 百里策凌定定望着杜子卿的眼睛,沉默了一下,笑了。 “我不后悔。” “也许如你所说,那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又也许……” “也许什么?”杜子卿忍不住追问。 “又也许,我已经见过他了。” 百里策凌闭上眼,眼前浮现出在丁零见到嬴抱月时她怀里抱着的那把巨阙剑。 东吴国师的佩剑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 他当时心中震动异常,在没搞清楚前,这个女孩不能死。他将狼头交给嬴抱月,就是为了保她安全,只要她身上有他的信物,那么西戎所有的暗桩和奴隶都会帮助她。 嬴抱月没有死,她在西戎活了下来,他也查清楚了她的身份和这把剑的由来。 巨阙剑已经不属于东方仪,由东吴国师亲手手交给了他的义子昭华君保管。 “昭华君吗?” 百里策凌低声都囔了一声。 “你说什么?”杜子卿问道。 “没什么,”百里策凌微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昭这个字,真是个好名字。” 比寄放的“寄”这样的字要好多了。 林书白的的徒弟,受封昭阳郡主,而东方仪的义子,封号为昭华君。 这一切是巧合吗? 百里策凌不知道。 但他希望这对少年少女都能如昭这个字一般,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子卿,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 百里策凌回头望着杜子卿微笑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做到就是为他们打扫干净地方。” 杜子卿定定望着他,眼中涌动着深沉的光华。 真正应该获得幸福的人,是你啊,策凌。 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十几年,这个男人却希望将光明带给这片土地。 三日后的决战,因为双腿受伤,杜子龙卿无法上战场,所以会带领冲锋的人是百里策凌。 明双璧已经不在了,一直藏在黑暗中的暗双璧,将第一次走上前台。 他将承受最大的关注,也将迎接最大的危险。 “我走了,”百里策凌大笑一声,大步走下城楼,只留下一句话。 “子卿,如果我没有回来,我希望你能替我找到巨阙剑的主人。” …… …… 起风了。 夜深了,李稷忽然惊醒。 巨阙剑在蜂鸣。 怎么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矛盾 李稷按住不断震动的剑柄,翻身坐起。 外面传来滴答滴答的雨声,李稷透过冷宫废弃的窗口看向外面。因为下雨,天上没有月光,半夜的宫城有些阴森,一切都显得那么衰败颓唐。 一如现在的阿房宫。 李稷守在这里,原本是为了调查云中君来前秦的目的,第一时间搞清楚对方的阴谋。可如今他却发现,被困住的反而是自己。 那一次夜探王后宫殿结束后,李稷就失去了云中君的消息。 这并不代表着云中君离开了阿房宫,李稷很确定他还待在这里。只是不知为何,云中君也好前秦王后也好,都停下了进一步的动作,彻底蛰伏了起来。 就在他听到云中君和王后耶律静那段对话的第二天,耶律静放出了自己在回宫路上被野猫惊吓胎气不稳的消息。御医给出的诊断是必须静养,否则孩子很可能早产。 嬴晗日吓得不轻,当即下令要耶律静就呆在宫中静养,千万不要再外出,同时送去流水般的补品和宝物,务必要耶律静好好安胎,其他宫殿的妃嫔也不用再去每日请安,千万不许打扰到耶律静。 耶律静肚子里怀的是嬴晗日的“长子”,是整个大秦的宝贝疙瘩。此令一出,其他宫殿的妃嫔和宫人都恨不得绕着王后宫走,生怕耶律静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怪到自己头上。 因为耶律静说的理由是她夜晚出去赏月的时候被一道黑影所惊吓,谁也不知道这道黑影是什么,也许是猫,也许是别的。嬴晗日于是下令加强阿房宫中夜里的巡逻,夜里在宫城看守的侍卫陡然多了三倍。 这给李稷入夜后探查阿房宫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再加上因为王后静养数日依旧不见好转,嬴晗日的性子变得喜怒无常,每日动辄打骂宫人甚至杀人,宫中顿时人人自危,整个阿房宫都陷入了紧张的氛围中。 在如此气氛下,李稷无法再每天晚上出去,只得整日躲避在这废弃宫殿中。 宫内调查陷入了停滞,他也和外界彻底断了消息,被困在了这里。 嬴晗日原本很爱在宫中举办宴会,白天的时候李稷经常能听见丝竹的声音,也能通过偷听一些进宫参加宴会的大臣和王公贵族们的谈话来获得消息。 可自从耶律静闭宫不出后,嬴晗日似乎也失去了宴饮的兴趣,每日缩在自己的寝宫内,不见大臣,也不召幸美人。除了偶尔会召新封的河间王嬴珣入宫闲聊外,几乎不见外人。 王后不出门,大王也不出门,前朝的大臣几乎见不到君主的面。 李稷望着废宫外的春雨,明明应该是生机勃发的季节,可阿房宫内却安静的如一潭死水。 可这潭死水不是安静的水,是会杀人的毒水。 嬴晗日的寝宫和王后的宫殿虽然每日大门紧闭,但后门处却日日都有悄悄抬出去的尸体。 李稷看向身边震动的巨阙剑,目光沉沉,一声叹息。 “又有新的冤魂了么?” 佩剑嗡鸣本该是异事,但近日来李稷却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这段时间巨阙剑也如此蜂鸣过几次,且每次都是在深夜。 巨阙是通神的名剑,这么长的时间已经修出了器灵,就像是小孩子的眼睛一样,能看见许多活人看不见的东西。 现在的阿房宫阴气实在是太重了,每到晚上,外面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巨阙剑会产生不寻常反应也是寻常之事。 毕竟现在的阿房宫到了晚上会飘着多少冤魂,难以估量。 李稷抚摸着冰凉的剑刃,思绪纷乱如麻。 如今的停滞下压抑着巨大的矛盾,谁也不知道火山会在何时爆发。 别说嬴晗日现在不见大臣,就算他允许大臣入宫,也没几个臣子敢进宫见他。 在压抑至极的气氛里,嬴晗日的暴虐已经达到了顶峰。 这种情况下,隔三岔五进宫的郡王嬴珣成了十分扎眼的存在。 嬴晗日原本十分忌惮这个堂兄弟,曾多次派人想暗杀他。但不知为何前不久不仅接纳了嬴珣,还封其为郡王。 封王就罢了,在不见大臣的情况下,前秦王屡次召见嬴珣,显得和这位兄弟十分亲密,不禁让人有些想入非非。 宫里已经渐渐有了流言,说是嬴晗日似乎早已身患重病,有意传位于河间王。 在李稷看来这个传言非常离谱,大抵是不满嬴晗日的宫人图一时痛快杜撰出来的。 秦王后胎气不稳,那是因为她怀的根本不是嬴晗日的孩子。可就算耶律静这一胎生不下来,嬴晗日还年轻,不至于会开始考虑传位宗室。哪怕他一直没孩子甚至绝了后,李稷都不觉得他会想将王位传给嬴珣。 嬴珣是故去的皇长子嬴苏之子,和嬴晗日根本不是同一脉。如果嬴珣继秦王位,等于意味着嬴晗日这一脉得位不正,嬴昊一系的大臣根本不会同意。嬴晗日也没有贤良到会产生想把王位还给皇长子一脉的念头。 传位一事绝无可能,那么嬴晗日频频召嬴珣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该不会是真想和兄弟聊天吧? “为什么……” 李稷坐在青石上,低低出声。 “什么为什么?” 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李稷勐地抬头,看向门外。 是了,还有她。 这些天来,被宫里气氛影响到的还有一个人。 姚女官从以前的一天来一次变成了三天来一次,来的时间也不固定,带来的食物也有限。 但李稷毫无怨言,十分感激。 毕竟现在的王后寝宫和地狱无异,姚女官能跑出来,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智慧。 “抱歉。” 姚女官手中没有食盒,她走到李稷面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两个干硬的馒头,一脸歉疚。 “我只找到这些。” “足够了,谢谢你。” 李稷掰了半块放入口中,剩下留存起来准备挨过接下来几天。 说是找到,但他心里明白,这是姚女官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的。 秦王后的厨房现在受到严格管控,根本弄不出任何吃食。 “我和你说过,不用冒着风险再出来,保全自己要紧。” 第四百五十八章 恶化 “不妨事,”姚女官笑了笑,“王后娘娘这几天没怎么发脾气,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睡觉? 李稷心头一紧,耶律静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寻常的孩子,怀胎到了这个月份耶律静变得嗜睡,说明婴儿在大量消耗母体的能量。 难道那孩子要出生了? “昭华君,你怎么了?” 看到李稷失神,姚女官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李稷回过神来,摇头宽慰道。他知道王后寝宫的人这些天来被折腾的够呛,不想再加重姚女官的心理负担。 “噢,”姚女官点点头,以为李稷是在为其他事烦心,“昭华君,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您在说些什么?什么为什么?” 姚女官在李稷身边坐下。 这些天的相处,她对李稷产生了亲切感。因为巡逻的侍卫增加嬴晗日又喜怒无常,楼小楼忙得团团转,没有机会和她见面。在这危险重重的深宫中,唯有在李稷身边才能感觉到安全。 之前陪在嬴抱月身边的时候,她就觉得李稷是个值得信任依靠的好后生,就是性子有些冷。这些天细细相处下来她发现,李稷实为面冷心热,是个难得的体贴之人。 以她的年纪倒也不至于对李稷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对方和她在故乡的弟弟年纪相彷,她也就把他当作亲人看待。看到李稷面容困惑,她便想为他分忧。 李稷并没有因为对方只是个普通宫女就讳莫如深,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何嬴晗日会频繁召嬴珣入宫。 “为什么召河间王入宫……” 姚女官呆了一瞬,朝堂上的事她也不太懂,但既然是她主动问的李稷,也不好不回答,绞尽脑汁片刻后她呆呆开口。 “也许,只是想要见见亲人呢?” 亲人? 李稷呆了一瞬。 他想了无数可能,却唯独没有去想这个可能。 “抱歉,我就是一个没见识的妇人,是不是说错话了?”看到李稷发愣,姚女官慌忙开口,不好意思道,“朝廷上的事没那么简单吧?你别听我胡说。” 没那么简单么? 李稷沉默下来。王家无父子,更无兄弟,姚女官这样的想法当然天真,可是却也提供了一种崭新的想法。 他义夫东方仪曾经教导过他,如果有什么事他想破脑袋都找不到答桉,那么最离谱的那个可能就是答桉。 李稷对姚女官的想法来了兴趣,“你为什么会觉得秦王陛下是想见兄弟才召见河间王的?宫中之人应该都知道,后秦王之前一直想杀了这个兄弟的吧?” 姚女官点点头,嬴晗日和嬴珣的不和不是秘密,在后秦简直妇孺皆知。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她叹了口气,“先皇陛下驾崩,公主殿下也出嫁了,陛下身边剩下的亲人,就只剩郡王殿下了。” 这的确是事实,嬴氏王族直系血脉稀少,五服之内居然都没剩多少人。按理说,即便太祖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作为王族人丁也不至于稀少如此才对,但嬴氏王族的现状,却是嬴帝一手缔造的。 作为秦国的嫡长子,嬴帝原本有七八个弟弟,但在他登上王位前,就死了四人,等他登上王位又死了两个,等到了嬴苏长到十岁,大秦一统天下,嬴帝的兄弟们除了他以外已经一人都不剩了。 这些兄弟有些是害病去世,有的是在沙场上战死,他们的后代也多是夭折的夭折,战死的战死,基本没有活到成年的,以至于大秦建国后,都没封几位郡王和国公,宗室根本没几个人。 至于嬴帝父亲的兄弟的子孙,传到这一代已经是远支,凡是王室事务,插不上话。 除了嬴珣之外,嬴晗日还真没有其他同龄的兄弟了。 可嬴晗日那样的人,真的会这么看重亲情吗? “若是放在以前是不会,”姚女官听完李稷的疑问,耸耸肩,“但不是说陛下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么?人在虚弱的时候,总会想要亲人陪在身边。” 虚弱么? 李稷陷入沉思。说嬴晗日身体不好他是信的,毕竟耶律静埋伏在他身边这么多日了,说没给嬴晗日下点慢性毒药那是不可能的。 按照云中君和耶律静的计划,等到肚子里的孩子一出世,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死嬴晗日。只是嬴晗日到底是一国之君,突然暴毙疑点太大,所以他们应该会给他下毒,让他慢慢衰弱而死。 算算时间,嬴晗日也差不多该“重病”了。 这些天来嬴晗日不见大臣闭门不出,很可能是他的状态病到根本不能见外臣,一旦国王病入膏肓的消息传出,朝野上下必然震动。 等等。 李稷忽然毛骨悚然,嬴晗日到底病得如何了?云中君会不会对他做了更可怕的事? 之前云中君就曾经尝试以蛊毒操控北魏王,很难说他这次会不会给予嬴晗日比死更可怕的下场。 毕竟比死人更可怕的,是活死人。 嬴晗日虽然死不足惜,但他身边有不少人是无辜的,尤其是嬴珣这段时间和他走的又近,很难不沾染上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嬴抱月对这个堂哥还是感情很深的。 不过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也许不仅仅是堂兄妹吧。 李稷还记得嬴珣选择在初阶大典上输给嬴抱月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他,还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 这是这些天来李稷第一次主动想起嬴抱月,心中微微刺痛了一下。 但也只有一下。 他虽然从不主动想起,却夜夜都在梦里见到她。 不过现在提这些无济于补,眼前之事更重要。 “不行,得去看看,”李稷喃喃道。 “看什么?”姚女官愣愣问,“昭华君,您要去哪?” 李稷摇头,“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嬴晗日的寝宫是比耶律静寝宫更危险的地方,他不想再让其他人为他担忧了。 姚女官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李稷不愿说,她没有追问,重新拾起刚刚的话题。 “对了,说到亲人,倒是从未听您提到您的家人呢,他们都在东吴吗?” 第四百五十九章 血缘 “亲人” 李稷愣了一瞬,只因之前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家人。 赵光和他童年时期就相识,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所以从不会不识趣地提起。除了赵光外,他也就和嬴抱月以及姬嘉树仔细说过话,这两人又都是有分寸又知礼的人,从不会过问他的私事。 说起来,像姚女官这样的中年女性,他以前从未如此长时间的相处过。 虽然事涉私隐,但对方的眼神热情又真诚,看得出是真的关心他,如果他不回答对方一定会失望,可是…… “我……” 李稷嘴张了张,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噢,抱歉,是我这女人太多嘴了,”意识到对面人的语塞,姚女官一时间尴尬到耳根都红了。 是她太得意忘形,不过是多和李稷说了几句话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居然像个山野村妇一样多嘴多舌的惹人嫌。 “没事,”李稷摇头,“可惜我没什么家人可以说。” 有个人愿意和他聊聊也好,他近来身上戾气颇重,有这样的人说说话,让李稷有种自己还活在世间的实感。 他沉思了片刻,开了口。 “我出生的时候,生母就去世了,”李稷平静道,“我父亲将我单独养在一个偏远的院落里,由下人照顾我长大。” “到我长到十二岁时,被歹人掳去,我半路逃出来后,被一林中的隐居者救了下来。就在一年后,救我的恩人也被杀了,我从林中逃出,被东吴国师捡到收养。” “再然后,我就成了东吴的昭华君。” 短短几句话,就概括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 “这……”姚女官听得呆住,一时间后悔不迭。 她原本以为像李稷这样境界高深教养良好的人,一定是世家大族里精心教养出来的,从没想到他的身世居然这么坎坷。 “对不起,”姚女官脸涨得通红,眼角泛出泪花,“我……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李稷温和地笑了笑,看向破窗外的月色,“你无需如此在意,对我而言,过去并非都是一些痛苦的事。” 在那些破碎的日子,他的确曾经遇见过属于他的月和光。 即便是早早离他而去的母亲,也将她所有的关爱留给了他。 他是最近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我的母亲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母亲” 听到李稷低声的吐露,姚女官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可令堂不是……” 听李稷的述说,他的母亲很可能是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的。李稷那时候刚出生,怎么可能会留下对母亲的记忆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记得我的母亲,”李稷轻声道,“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 因为太过模糊,那不像一段记忆,更像是一种感觉。 那是他对人世最初的映像。 即便之后发生过那么多黑暗疼痛的事,但他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是无比温暖的。 他记得有一个人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无比的温柔。 “我的孩子……真漂亮。” 这是李稷记忆中最初的声音。 没有人告诉他,但他知道,这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将一样轻柔的东西放在他身上。 “娘不能陪你走下去,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 一生平安顺遂。 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所有的祝愿。 “那个东西是” 姚女官听得整个人入了神,忍不住问道。 “是一条发带,”李稷微微笑了笑,用指尖稍微比划了一下,“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上面绣着我的名字。” “发带” 姚女官一愣,声音有些异样。 “没错,”李稷沉浸在回忆中,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姚女官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搪塞道,“您这名字,不太好绣呢。” “我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李稷摇摇头,目光沉静如水,“我以前叫寄,寄放的寄。” 姚女官掌心一痛,她双手紧握着的指尖不小心刺了肉里。 “这名字……” “不太吉利,对吧”李稷了然道,以为对方是对他的旧名感到惊讶。 他的目光冰冷起来,“这名字是我父亲亲自给我取的。” 西岭雪山上他和淳于夜缠斗时曾坠崖昏迷,在深度幻觉中他看到了藏在他记忆深处最早的过去,听到了有关他父母对他名字的讨论。 “夫君,寄这个字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即便他母亲反对,但父亲却执意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我意已决,就叫他寄。” “他只是暂时寄放于此,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他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李稷心中喟叹一声,所以他出生的时候,只有名,没有姓。 他和赵光赵暮人他们不一样。 “我父亲不承认我是他的孩子,”李稷淡淡笑了笑,“即便父亲那边还有亲人在世,恐怕也不能算是我的亲人。” 那些人大部分不知道他的存在,知道的,大抵也无法将他当作亲人看待。 李稷目光微沉,眼前浮现出一个站在窗前的高大身影。 “原来……是这样……”姚女官艰难地回答,她十分后悔在李稷面前提起亲人的事。 “你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李稷察觉到对方情绪低落,笑了笑道,“血缘并非是最重要的。” “我就有一个并不知道我们有血缘关系,却依旧待我如亲兄弟一般的弟弟。” “是吗”姚女官点点头,忽然睁大眼睛,“等等,对方不知道” 怎么还会有这种单方面知道对方身份的兄弟 李稷的目光变得复杂难言,“因为那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我父亲并没有公开我的存在,我小时候也从未见过他。” 如果不是他拥有出生时的记忆,他很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但即便他没有那段记忆,仔细回忆他童年生活的细节,不难发现其中的端倪。 他小时候生活的小院虽然破败,却地处宫中禁地,除了生活在深宫的未成年王子和东吴王的亲信,无人可以进入。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那个地方遇见赵光。 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养在宫中禁地深处。 他,还能是谁呢 补更 第四百六十章 业障 他幼年时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宽裕,却受到了严格的监视。 表面上像是被丢在冷宫深处自生自灭,四周却有人把守,不允许他出去,也不许其他人进来。 他就像是个不祥之物,被严密地藏了起来。 如果他只是某位宗室子,或是宫人与侍卫私生的野种,大概不可能拥有那样的待遇。 赵光和他说过,他第一次能闯进来,是仗着人小从洞里偷溜进来的,在溜进来前,从没想过那里会有人。 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猜想,甚至妄想。 李稷垂下视线,从小到大无一人告诉他,他是东吴先王之子。 从废院中被掳前他与世隔绝,活得懵懵懂懂。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其他孩子是如何长大的。 所以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的生长环境是多么异常,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只是见到赵光后对赵光有些羡慕。 但到后来他重返东吴,被东方仪收养时,他已经懂事了,意识到了自己生长环境的不对劲,也意识到自己和那座王宫恐怕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他拼命打听他出生那年难产而亡的妇人,结果发现了一个最可怕的巧合。 就在他出生的那一年,东吴王后生下一个死胎后撒手人寰。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多巧合吗? 李稷不知道。 他从云雾森林中回到东吴后,前代东吴王已经因病去世,他永远失去了和他那个可能的“父亲”对峙的机会。李稷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东方仪,譬如王后生下的死胎葬在何处之类的事。 东方仪面色如常,对所有事毫不遮掩,告诉他葬在王陵外的一块专门安葬夭折宗室子孙的墓地。李稷托赵光去看过,真的在那里发现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因为王子出生即夭折不能序齿,墓碑上没有写名字也没有写排行,只写了一个简单的法号。 赵光找遍了整片墓地,都没有找到写有“赵寄”这个名字的墓碑。 李稷深吸一口气。 所以,他到底是谁呢? 他到底是王后的儿子,还是身份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他的母亲到底是东吴王后,还是某个身份卑贱低下到朝堂无法接受的女子? 不然到话,李稷无法理解他为何会有那样一个童年。 如果他身上真的流淌着王室血脉,他和赵暮人赵光的差别实在太大了。 李稷静静地坐在石头上。 虽然心中有了猜测,但他有时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会想,他真的和赵暮人赵光是一个父亲所生么? 除了东吴王之外,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东吴王宫的深处,曾经藏着一个小孩子? 赵光性格单纯,没有多少心眼,遇见他时年纪还小,一直以为他是个罪臣之子,因为什么缘故被关在了那里。毕竟不了解他生活细节的人,很容易认为他是被囚禁在那里。 后来李稷被东方仪收养时,赵光还特地去求过赵暮人,让赵暮人赦免他的罪过。 由此李稷可以确定,赵光从未想到过他们俩之间会有血缘关系。 毕竟王室素来看重子孙,赵光其母出身一言难尽,东吴王依旧认了这个儿子,赵暮人还将这个异母弟弟封为了郡王。 赵光应该是压根没想过,会有王室直系子孙被遗落在外。 至于赵暮人…… 李稷闭上眼睛,心情格外复杂。 赵光什么都不知道,可赵暮人呢? 不知道是否是王位拥有改变一个人的能力,赵暮人远比赵光心思深沉,晦涩难懂。 李稷一直都怀疑,赵暮人知道他身世的真相。 有些秘密只在君王之间代代相传,据说东吴先王重病期间,曾单独召太子入殿侍疾。 先王在临终前,应该单独告诉了新的东吴王很多事。 毕竟接下来,就需要赵暮人担负这个国家了。 那其中,是否有提到他呢? 李稷搁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握紧。据说二十多年前先王后去世的时候,太子就在现场。 赵暮人那时候十岁出头了,记事记应该得很清楚。 所以赵暮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 东吴先王去世前,到底又何赵暮人说了些什么呢? 李稷还记得他被东方仪收养后,赵暮人曾经召见过他一次,赐了些东西说了几句勉励他的话,表现的一切如常。 赵光冲到他身边叫他“二哥”,赵暮人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其实那天赵光是李稷叫来的,就是想试赵暮人一试。 可赵暮人城府太深,无动于衷的一度让李稷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李稷的猜想正确,意味着他和赵暮人是同父同母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赵暮人却表现的他们之间毫不相干。 李稷曾怀疑是自己想多了,直到听赵光提起一事,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二哥,你知道吗?我前不久才知道,小时候我经常能偷偷去找你,其实是大哥给我望的风呢!” 赵光幼年极不得宠,第一次闯入禁地是误打误撞,可之后每次都能进去,就不是巧合了。 以赵光在宫中的地位和能力,还不至于每次都能绕过看守禁地的暗卫。 但有一个人可以。 那就是太子赵暮人。 当年是赵暮人在暗地里帮助赵光打通了道路,赵光才能溜进来找他。 但赵暮人自己,却一次都没有来见过他。 思及此,李稷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赵暮人当年是怎么想的。是只为了帮助赵光这个弟弟实现心愿,还是为了……别的人呢? 望着对面姚女官担忧的目光,李稷静静道。 “我父亲那边的亲人有些复杂,母亲那边的亲人又都迁走了,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他们。” 在猜想自己可能是东吴王后之子的时候,李稷其实有去找过百里家的人。 但得知百里家的独子早年间在北方去世后,其家主万念俱户,带着族人一起归隐了山林,成为了隐世世家。 百里家已经败落,他想寻找母族亲人的路,也就此断了。 况且他也没脸去见那些人。 百里家的败亡和百里王后的去世,而导致百里王后死去的人…… 是那个孩子。 就算他的生母不是百里王后,他依然是夺走了生母性命的孩子。 李稷深吸一口气,看向姚女官,“我母亲是因我而死的,我也没脸去找母亲那边的亲人。” “您可别这么说!”姚女官实在是不忍心,大声打断了他。 也许是因为到了当母亲的年纪,她能够感同身受,听的泪盈于睫。 “别说什么因您而死的话,”姚女官抓住李稷的衣袖,“能看着您平安地来到这世上,您的母亲必然是十分高兴的。” “不然她也不会留下遗物给您。” 李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不仅是留下了遗物给他,因为他的名字是出生后取的,他的母亲还拼着最后的力气,在发带上绣上了他的名字。 “对了,”姚女官望着李稷的眼睛,忽然小心翼翼地问。 “昭华君,您母亲留给您的那条发带,请问现在在什么地方?” 第四百六十一章 告别 “什么地方?” 李稷怔了怔,“怎么?你是想看一下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姚女官这问法怎么就像是知道发带不在他身边一样? 姚女官藏在袖子下的手攥紧,神情有些紧张,情不自禁点头。 是他想多了吗? 李稷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给你看,只是那条发带被我弄丢了。” “弄丢了?” 姚女官瞳孔收缩,一脸震惊。 不怪她有这样的反应,李稷苦笑,“母亲唯一的遗物被我弄丢,在下实在是个不孝子。” “不,我不是个这个意思,”姚女官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她心里藏了秘密,憋得难受,却不知道能不能开口。 她不想当个追问不休的长舌妇,可这事关她的秘密,她不能不问。 哽了半晌,姚女官期期艾艾地问,“怎么丢的?” 李稷的态度让人疑惑。弄丢了母亲的遗物,李稷却表现的没有那么痛心疾首,仿佛他知道发带去哪了一般。 李稷看向窗外的月光,“在我和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道别之后,那条发带就不见了。” 那天的事他记得非常清楚。 李昭离开小屋的那一晚,他睡着前十分确定发带还在,但醒来后却找不到了。李昭说没看见,还问他是不是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当时也以为是不是掉到了床缝里去可后来他多次去小屋中找,都没有找到。 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就这么不见了,李稷却莫名的没有那么悲伤。 大概是因为发带是和李昭一起消失的吧。 李昭离开了,将他的心也带走了。 那一夜之前,他曾经数次想要把母亲留给他的发带当作定亲信物送给李昭,李昭数次地拒绝了。 而他的发带就在李昭消失后也找不到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冥冥之中,李昭接受了他的心意呢? 不过这就真是他纯粹的妄想了。 李稷低下头,无声苦笑。 李昭当年从未接受过他的心意,哪怕在他丢了发带后,他去问她,她只是满脸疑惑地说她也没有看见。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依然拒绝了他。 但这不能怪她。 李稷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他活到现在这个年纪,才明白李昭当年的不容易。 换成他,现在有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说要嫁给他,他也只会当成小孩子的戏言,根不会也不敢当真。 孩子本就性情多变,如果大人当真,最后只会是一场悲剧。 更何况男女处境迥异,夫君是女子的依靠,当年才十三岁的他根本没有能力给李昭任何承诺。 他们如果在一起,承担风险的人是李昭。 谁会有勇气接受一个没有家族父母支持又来路不明的孩子的爱? 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有这样的妄想。 李稷偏过头,静静凝望着天上的月光。 他那时太小太不懂事,如果上天给他回到过去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告诉她。 就像现在这样。 李稷眼中涌动的情绪太过复杂,复杂到姚女官不敢打扰他。 只是她能出来的时间有限,姚女不得已开口,“昭华君?” “抱歉,”李稷回过神来,满怀歉意道,“刚刚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没事没事,”姚女官摇头,她不好意思再多嘴,但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您说的对那个对您而言很重要的人是……” 李稷漆黑的瞳仁闪烁了一下。 “是曾经在我小的时候救过我一命的恩人,”他轻声道,“她没有告诉过我她的真实身份,只告诉我她叫李昭。” “李昭……” 姚女官双手紧攥在胸前,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是个……女子吗?” 李稷一怔,不禁瞥了她一眼,额首,“没错。” 姚女官声音抖得更厉害,“她……比你年纪要大吗?” 李稷心中浮现一丝异样,“没错,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姚女官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我只是在想,昭华君你这么厉害,能救你的人肯定更厉害,一定是像国师大人一样厉害的女子。” 对前秦人而言,他们心中的国师永远只有一位,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 姚女官这时突然提起林书白,李稷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心中异样感更甚,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她的确是个比我年长的厉害女子。” 这世上比李昭还厉害的女人,大概也就只剩下大司命林书白了吧。 姚女官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做着什么激烈的心理斗争,“那您之前说您和那位姑娘离别了,是怎么回事?” 被当成长舌妇也无妨,哪怕被李稷嫌弃,她都要问清楚。 事到如今,他的过去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李稷抬头看向窗外,“在我十三岁那年,她说要有重要的事去办,让我呆在家里不要出门,随后一个人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再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姚女官嗓子里像是堵着一大团东西,“那位姑娘她后来……” “在我的记忆里,我看见有人拿剑杀了她。” 李稷目光沉沉,“我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如今我也分不清是真有其事,还是我看错了,抑或是我记错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姚女官心揪起,紧张地问。 “只是那天她与我告别的时候,应该是准备去赴死的。” 咔嚓! 窗外传来枯枝折断的声音,姚女官浑身一抖,吓得跳起来。 “你怎么了?”李稷惊讶地问道。 “没什么,”姚女官抚着胸口,“我以为外面打雷了。” 刚刚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霹雳在她耳边劈下,脑海中窜过一道亮光。 脑海中无数过去的记忆,就在李稷说完这句话后复苏。 姚女官额上渗出冷汗。 “你从刚刚开始就怎么了?”李稷观察着她的神态,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 姚女官呼吸有些急促,下意识地摸了摸腰边,“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她此时已经陷入了六神无主的状态,想找人商量却无人可以商量,一时间五内俱焚,看着对面男人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本能地就想逃。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二章 犹豫 “是吗现在就要回去了” 李稷注意到姚女官气息有些混乱,以为她是害怕前秦王后。 “算算王后娘娘就要醒了,”姚女官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她如果醒来后见不到我,必然要大发雷霆的。” “那你赶紧回去吧,”李稷连忙道。 姚女官起身行了个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李稷注视着她的背影,发现她脚步有些虚浮,右手不自然地放在腰侧,像是紧紧握着什么。 “等等。” 姚女官浑身一个激灵,僵硬地回过头,“昭华君,怎么了” 月色下,她的脸色如死人般惨白。 李稷有些吃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哪里不舒服吗么” “没有,”姚女官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就是怕回去晚了,被娘娘责罚。” “噢,那你赶紧回去吧,”李稷不好再问些什么,快速问道,“你现在还在耶律静面前贴身伺候” 他叫住她本来也就是想问这件事,听姚女官的口气,耶律静仿佛时时刻刻要见到她似的。 以耶律静现在的精神状态,离她越近越危险。 “是这样,”姚女官勉强笑了笑,“王后娘娘不知道看上了我什么,指名了要我每日贴身伺候。” 最近耶律静愈发喜怒无常,许多宫人都不敢靠近她。但宫女们越是害怕越会让耶律静生气,连耶律静从娘家带来的陪嫁都被打死了两个。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最近耶律静老是都唤她来身边伺候,着实让她有些惶恐,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李稷眉心拧起,心中十分不安,“那你能应付得了吗” 这么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您不用太为我担心,”姚女官宽慰他道,“王后娘娘睡着的时候是不要人在身边伺候的,只有醒来才会叫我。她每天要睡上数次,每次睡下都要睡好几个时辰,我大部分时间也十分空闲。” 睡好几个时辰,身边不让其他人靠近。 李稷沉默片刻,耶律静是真的在睡觉吗 果然还是十分不对劲。 待在这么异常的王后身边,姚女官安危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但现在这个时候,她肯定也无法离开耶律静身边,只要姚女官表现出想离开的念头,耶律静估计就会生吞活剥了她。 李稷低下头思考片刻,哧啦一声从袖子上撕下一片布条,随后反手拔剑出鞘。 “昭华君” 明晃晃的剑光从眼前闪过,姚女官吓了一跳。 然而下一刻李稷的剑刃,却割在自己手腕上。 “您这是做什么” 姚女官大惊失色。 李稷低着头不说话,殷红的血从他手腕上渗出,滴在布条上,血流在布条上蜿蜒流动片刻,如同符咒一般闪烁了一下,迅速渗入消失。 李稷收剑,单手握住手腕上的刀口,将浸透了他的血的布条递到姚女官手中。 “您这是……” 姚女官拿着布条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布条里有我的神魂碎片和真元,十天之内应该不会失效,”李稷沉静地凝视着对面女子的眉眼,“如果在这十天内你遇到什么意外,就毁掉这布条,斩断或是烧掉都可。我会迅速收到消息,赶到你身边。” 也就是说,这是他给她保命的手段。 他会来保护她。 姚女官握着布条,呆呆望着面前的青年。 愣了片刻,她猛地回过神,连连摇头,拼命将布条塞回李稷手中。 “不不不,我这种人怎么配呢” 姚女官羞愧得满脸通红,“我这样卑贱的人怎么配浪费您的神魂,您快收回去!” 她即便不是修行者,也知道神魂的碎片对修行者而言多么重要,哪怕只是含有神魂的一滴血,她也不配啊! 她做梦都没想到李稷会为了她这种人做这种事。 “这样的东西,至少……至少要给公主殿下才对……” 姚女官结结巴巴地开口,“我这条贱命根本就配不上……” “不对。” 李稷打断她,目光清正。 他没有纠正姚女官的说法,只是望着她的眉眼认真地问道,“姚女官,你的公主殿下,会说这样的话吗” 姚女官一愣,整个人呆住了。 这是这些天来,李稷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嬴抱月,还是用这样无比认真的语气。 李稷闭了闭眼睛,轻声道,“你不用把我想的那么高尚,我也只是在和一个人学而已。” “如果你的公主殿下在这里,她一定也会这么做。” 在嬴抱月眼里,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区别。 王公贵族的命并不比贩夫走卒更珍贵,来历不明的孩子和禅院的弟子也有资格好好活下去。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也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上,”李稷平静道,“你这么说你自己,抱月会伤心的。” 姚女官望着眼前的青年,忽然泪盈于睫。 她忽然就想起,大半年前她为了保护腰间的荷包被其他宫人毒打的时候,那个从旁边经过,毫不犹豫救起她的少女。 宫人的性命对于嬴晗日和耶律静他们而言只是取乐的道具,但对于嬴抱月和李稷而言,却是宁肯伤害自己也要保护的对象。 “明白了吗” 李稷凝望着眼前的女子,温和地开口,“在她回来前,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嗯,”姚女官重重点头,将布条握在手心里。 她明白李稷的意思。 嬴抱月总有一天只要回到这里的,她也好楼小楼也好,要准备万全地迎接她,不能出什么意外。 “明白就好,”李稷道,“快回去吧。” 姚女官快步跨过门槛,向月色中走去,就在她要消失在李稷视线中时,她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昭华君!” “怎么了”李稷正要回到冷宫,闻言转过身来。 姚女官攥紧腰边的衣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下次,等下次我来的时候,我有事想问您。” 她说的这件事,对她而言太大,她必须要谨慎地去办才行,最好能事先和楼小楼商量一下,她才能决定是否要打破她发过的誓言。 她需要一些时间去考虑,也希望命运给她这个时间。 第四百六十三章 那夜 “昭华君,我走了。” 李稷站在冷宫的门口,静静望着姚女官踽踽独行,走向夜色。 她走了,留下他孤身一人。 李稷走回冷宫在石块上坐下。 他本自出生以来就一个人生活,早已习惯了孤独。但自从遇到赵光和李昭,这几年来反而极少一个人待着。 尤其是在遇到嬴抱月的这大半年来,他更是过上了从未有过的热闹生活。 人一旦在习惯了有很多人在身边的日子后,再回到一人,居然是如此让人难以适应。 李稷坐在冰凉的石块,看向空荡荡的身边。 因为姚女官的话,他终于提起了嬴抱月,同时也想起了和她同行的那些人。 他本来就不可能忘记,逃避并不能让他忘记那些人,更无法忘记那些滚烫的时光。 那个有关亲人的问题,更让李稷久违地想起了那个留在东吴的人。 不知道他独自一人守着东吴,平安与否。 “赵……暮人。” 李稷低低地开口。 从北魏和前秦的前车之鉴足以看出,西戎的势力多年早已渗入六国,只待露出爪牙。 云中君花了数十年布下的这场大局,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东吴作为三大强国之一,不可能被禅院忽略。潜藏在东吴国内的细作,此时恐怕也开始动手了。 也许早就动手了。 李稷握住巨阙剑冰凉的剑柄,心情复杂。 作为东吴国内境界最高的修行者,他此时本该守在国内,至少应该在得知形势不对后尽快赶回国内。 这是修行者的责任,受国人供养,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东吴没有兽神的护佑,国师又已经退境,到现在王室都还没出事,全靠着赵暮人的个人能力。 赵暮人作为君王的能力极为出众,但他并非是万能的。只要境界未能达到极致,对于修行者的手段,他多少都会防不胜防。 谁也不知道赵暮人孤身一人能撑多久。 李稷放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握紧。 东吴现在并没有其他直系王族在国内。 赵光他人在西戎,赵暮人没有子嗣。 一旦赵暮人出事,整个朝廷会立即陷入动荡。 李稷闭上眼睛,口中发涩。 “请你,撑住。” 如果他没有猜错,姬嘉树等人应该近期会准备回到自己的国家。只要是足够优秀的修行者,都能察觉到天下形势的变化。 按照之前他偷听到的一些情报,中唐北魏后辽这些国家已经开始发诏令召高阶修行者回国了。 可赵暮人也好东方仪也好,都没有向他发出诏令。 李稷知道他应该回去,但他却做不到。 赵暮人也没有逼他回去。 李稷站起身,走到窗边,眼前浮现出那个高大的身影。 每次他奉旨入宫觐见但时候,赵暮人总是站在窗边。 李稷不知道赵暮人在看些什么。 至高的位置过于孤寒,他是否在等有人能够走到他的身边呢? 李稷闭了闭眼睛。 北魏王刚死里逃生不久,后辽有山鬼,南楚有姬墨,中唐有琼华君宋斋,撇开前秦王不谈,赵暮人是剩下五个王里处境最危险的。 君王么? 隔着浓重黑暗的夜色,李稷望向嬴晗日寝宫所在的方向。 他需要加快自己的计划,不能再在这个地方耽搁太久了。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黑夜中划过一道暗光,李稷越过窗口,向阿房宫深处掠去。 就在脚尖跃过姚女官刚刚离开的地方时,他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起一道念头。 说起来,八年前,他的那条发带,到底是去了哪呢? …… …… 八年前,那个晚上。 嬴抱月静静坐在台阶,望着小李稷在院子中央烤橘子。 可以的话,她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来。但她也清楚,她不可能在自己的记忆里躲一辈子。 嬴抱月凝望着坐在火堆边的小身影,她原本熟悉的是另外一个高大清瘦的影子,可这些天来,不知何时满眼都是这个小身影了。 有些人,看一眼少一眼。 嬴抱月心尖微微发涩。 坐在火塘边的小李稷注意到身后的视线,还以为是嬴抱月等急了,着急地将火塘上架着的橘子串转了几圈,“姐姐,别急,就快烤好了!” “不,”嬴抱月摇头,“我不着急。” 她希望这些橘子永远都不会烤好。 “姐姐,烤好了!” 火堆边的果实散发出诱人的清香味,小李稷欣喜地将外皮烤的焦褐的橘子摘下来,吹了吹,殷切地捧到嬴抱月面前,“快吃吧!” 两人原本就已经吃过了晚饭,不过是因为她咳嗽了两声,小李稷就提出了要烤橘子。 嬴抱月剥开滚烫的橘子,放进嘴里。 “甜吗?”小李稷在一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嬴抱月点头,“甜。” 她会永远记住这个甜味。 嬴抱月吃完了所有橘子,抬头看向小李稷,“对了,你想好要什么生辰礼了吗?” 今天是赵光生辰的前一天,也是小李稷给自己定下的生辰。 这也是他被人掳走的日子,就在一年前他被掳走后不久,她捡到了他。 之前嬴抱月问他的时候,小李稷说他还要再想想,现在应该差不多想好了。 不过,她早就知道他会说什么。 “唔,生辰礼啊,”小李稷嘟囔道,“倒是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对了!” 小李稷目光灼灼地望向嬴抱月,半开玩笑地说出了那个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今晚,和我一起睡?” 这是他提过无数次,也被拒绝过无数次的提议。嬴抱月知道,小李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这次能够得偿所愿,只是开了个他们之间的玩笑。 但是,他不会知道,她想满足他。 嬴抱月拍拍膝盖站起身,平静地开口。 “好啊。”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最后一夜,她想要满足他所有的心愿,将他的眉眼刻进心里。 “啪嗒”一声,正如她记忆中那样,小李稷震惊地望着她,震惊到手上的木剑都掉了。 “姐姐?” 看着这小子吃惊的模样,嬴抱月无奈地笑,“这不是你提出的要求么?” “可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是拒绝的吗?” 可是今晚,我想要答应你啊。 小李稷面红耳赤地望着她,突然开始手忙脚乱地解头上的发带,“难道姐姐你决定答应我了吗?” 嬴抱月凝望着那条青色的发带,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闭上眼睛,轻声道。 “答应什么?我听不懂,你解头发做什么?” 适合对照北海卷第六十七章观看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四章 察觉 乌发洒落少年一脸,小李稷懵懵地抬起头。 嬴抱月静静望着他,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就算你现在就想上床睡觉,也先去洗个澡吧?” “不,不是的!” 就像她记忆中的那样,小李稷红着脸走到她面前,将发带郑重地放到她的手心,“这是信物!” “这是我给你的聘礼。” 聘者为妻。 “我母亲只留给我这一个遗物,我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位妻子。” 嬴抱月望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少年,她想要保持心平气和,心绪却难以平静。 这是她自己的记忆,却不是她第一次看见的记忆。 她曾经在李稷记忆筑成的幻境里,看见过这段故事。 那时她没能看清站在小李稷面前那位女子的面容,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原来这是他们两人共有的记忆。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她就是李昭。 她就是李稷一直记在心里的那个女子。 “一辈子……” 嬴抱月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什么?” 小李稷愣了愣。 “你才十三岁,”嬴抱月知道她不该这么说,她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李稷,只是幻境中的一段记忆罢了。 但受到一股陌生的情绪驱使,她忍不住开口,“再过五年,再过十年,你还会这么想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嬴抱月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我……” 小李稷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嬴抱月顿时后悔,“忘记这些,当我什么都没……” “我会!” 然而她的话被小李稷打断。 小李稷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大的眼睛直直望着她,“未来的事我不能保证。但姐姐,如果我违背了我的誓言,你就拿剑,杀了我,好吗?” 嬴抱月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你……” 这真的是她的梦吗? 眼前少年的目光是那么诚恳,那么真诚,真到她都快信了。 片刻后她才找回理智,“你都在说些什么?傻瓜。” 真傻。 真的,真傻。 小李稷被骂了,却笑起来,脸上的笑容十分娇憨。嬴抱月望着他,心酸到几乎说不出那些早就定好的话。 可她不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 八年前,她到底多狠的心,才能做到不动声色地与他告别? 她为什么会如此痛苦? 是因为她知道,即便过了快十年,他依然没有忘记她吗? 那个时候,她只以为这是少年不懂事的笑言。多年后,才知道自以为是的人原来是她。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忘,忘记一切的人是她。 嬴抱月闭上眼睛,将发带塞回他手中,硬着心肠敲了小李稷脑袋一记。 “小小年纪,谈什么嫁娶,快去洗漱,有汗味的话可不给你上我的床!” “好……” 小李稷收回发带,满脸失望,却又不是很失望。 他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快去吧,晚上我给你过生日。” 小少年兴奋地答应,一溜烟跑向门外。 嬴抱月转身,有点点水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落在草叶上。 这一幕她在李稷的幻境中见过。那时嬴抱月以为自己看错了,此时才发现,她并没有看错。 李昭的的确确在此时,流下了泪珠。 只是哭的人是李昭,也只是李昭。 嬴抱月迈上台阶,定定望着留在两个人生活痕迹的屋子。 哭的人才不是抱月。 一定不是。 …… …… 正如她之前在李稷记忆中看到的那样,这一夜小李稷缠着她说了很多话。 她没有留在自己的屋子里,而是陪着小李稷爬上专门为他准备的树屋,睡在了他的床上。 对于小李稷而言这个夜晚并没有什么特殊,有的只有新奇和兴奋。 嬴抱月躺在床上和他聊着天,开着玩笑,时间很快就过去,小男孩也终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异常。 他翻了个身,从上而下盯着嬴抱月的脸,“姐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嬴抱月一直在等他这个问题,将要回答时却微微失神。 她仰望着覆在她身上的那张年轻面庞,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冰冷的面具。 “姐姐?” 小李稷狐疑地盯着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我在想你若是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我长大后?”小李稷愣了愣,挠头,“我也不知道。” “想必会相当好看吧,”嬴抱月轻声道。 “是……是吗?” 小李稷不好意思地回答,耳根发烫,下一刻猛地回过神,“不对,我是在问你今天为什么这么不对劲!” 她的确是不对劲,简单一句话就惹的他脸红心跳。 “其实,我明天要出趟门。” 嬴抱月轻声道。 小李稷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直觉告诉他,嬴抱月要做的事不是出趟门那么简单。 “你要去哪?” “有点远的地方,我可能要去都城一趟。” 嬴抱月念出记忆中的台词,眼中浮起复杂的情绪。 她现在还没有彻底恢复记忆,不知道自己死前发生的事。原来她离开云雾森林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目的地。 她不是被人逼迫离开的,是以自己的意志决定要离开。 她要去都城贵阳。 八年前,她去贵阳做什么? 嬴抱月心脏缩紧,她的尸身是被安放在黎山下的皇陵中,并不在贵阳。 难道说她真正的命丧之地,不是黎山,是贵阳? “为什么要去都城?” 小李稷睁大眼睛,问出了她之前没有在李稷的幻境中听到的话。 “难道是因为你白天收到的那封信吗?” 信?什么信? 嬴抱月一愣。 她半身神魂中潜藏的这段记忆并不完整,是断断续续的,有时也会有接不上的情况。 说起来,既然是她自己选择今天离开,那的确需要一个契机。总不能是因为她专挑李稷的生辰选择离开的吧? 所以说今天白天,或者说在这之前,她应该是收到了什么情报。 嬴抱月脑袋昏昏沉沉地痛起来。 有人对她的这段记忆做过什么,特地隐去了关键的信息。 “就是今天上午一只金色的鸟儿带来的信啊,”小李稷眨了眨眼睛,“你看完就放在了枕头下面。” 第四百六十五章 密信 “金色的鸟?” 嬴抱月愣了愣,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一只曾经被朱雀夺过舍的金色小胖鸟的影子。 不会这么巧吧? “怎么,姐姐你不记得了吗?”小李稷眨眨眼睛,“我记得你还和那只鸟说话呢,那鸟好聪明,居然能听懂人话。” 能听懂人话的鸟…… 不管那鸟是不是金翅大鹏,至少是只神兽无疑了。 嬴抱月心中发沉,所有天上的鸟类几乎都受到朱雀神都驱使,而朱雀神一直都待在姬墨的身边。 所以那信是谁送来的? 虽然早有预感,但真到了这一刻,嬴抱月还是无比不安起来。 她是在离开云雾森林的后死亡的,也是在收到信后离开的。 如果真的是今早送来的那封信让她决定离开,那么等于这封信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 如果是姬墨暗地安排送来的信,那姬墨在八年前她的死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纵然讨厌姬墨,但嬴抱月一直不想真的看到姬墨和她的死有牵扯。 姬墨再不堪,也是清远和安歌的父亲,是林书白过去的爱人。 如果姬墨和她的死有牵扯,对林书白而言将是莫大的打击。 “你说,我将信放在了我自己床的枕头下对吗?” “没错,”小李稷疑惑地点头,“姐姐,你自己放的自己不记得了吗?” “最近有点健忘,”嬴抱月笑了笑,“我去看看。” 一切都要等到她看到那封信后才有定论。 “等等,你说了今晚会陪着我的!”小李稷难得发了脾气,一把拽住她的衣襟。 “嗯,陪你,”嬴抱月笑了笑,在他背上拍了拍,“我这不是没走吗?” 她打定了主意,等小李稷睡着后再去。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小李稷到底是小孩子,兴奋过后疲劳接踵而至,在嬴抱月轻柔的拍打下,他安下心来,向她身边依偎过去,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睡吧,我会一直都在,”嬴抱月手没有停,缓缓抚摸着他的乌发。 “嗯……”小李稷攥着发带,沉沉睡去,“不要趁我睡着离开哦……” “嗯。” 嬴抱月点头。 等到少年的气息完全匀净下来后,她轻轻抽出被小李稷脑袋压着的手臂。 “姐姐……” 就在嬴抱月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小李稷的呓语。 “别走……” 嬴抱月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转身一看,却发现少年沉沉的睡着,只是梦话而已。 她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心情复杂。 八年前,她没有不告而别。 明明是自己的记忆,现在重新回顾她自己却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没有选择趁着小李稷睡着的时候离开小院,而是第二天他醒来后交代好一切才离开。 哪怕在他睡着前,她也将一切该告诉他的事都告诉了他,包括她可能会回不来的事实。 想起她刚刚和小李稷说的话,嬴抱月目光黯然。 “我不能保证我会回来。”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要一个人好好保护自己。” 她给小李稷留在了足以一个人生活的物资,还交代清楚了如果她没回来他要怎么做,又逼他背了一遍。 嬴抱月推开木屋的门,顺着绳子滑下。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习惯将一切都安排好。” “我又不傻,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去送死。” 这是她和小李稷说的话,却无法说服她自己。 嬴抱月很清楚,在她做好这些安排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回不来的。 八年前,她是作好了必死的觉悟离开云雾森林的。 可为什么她会这么认为? 她为什么要去死? 夜色中,嬴抱月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屋子。 她原本以为她是被人暗害,但事实上八年前的她在离开云雾森林的时候,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会死。 她的死亡,难道说不是一场谋杀? 她到底准备做什么? 嬴抱月的脑袋再次剧烈疼痛起来。 最关键的记忆迟迟没有恢复,她越是努力去想,脑袋就疼得越厉害,甚至意识都模糊起来。 等嬴抱月回过神来,她已经踉跄地走到了床边。 嬴抱月伸手往枕下一摸,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是个竹筒。 嬴抱月直起身,将竹筒内的密信逃了出来。 一个小小的黄纸筒,仿佛藏着所有的秘密。 因为疼痛她的指尖剧烈颤抖,试了两次才打开纸卷。 …… …… 纸卷上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嬴抱月定定望了一会儿,闭上眼,催动真元。 独属于等阶二的真元拂过纸面,片刻后,一行篆字浮现了出来。 黄纸上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 “帝危,速归,别让她知道。” 没有落款。 嬴抱月定定望着这几个字,她认得这个笔迹。 这是姬墨的笔迹。 只是这不是姬墨寄给她的信。 嬴抱月将黄纸翻了个,点起一盏烛火,将信纸放到火边烘烤。 片刻后,黄纸的背面浮起波浪一般的纹路。 嬴抱月定定望着这纹路,目光复杂。 她在看到这张黄纸时就觉得不对劲。她以前曾经偷偷看见过林书白收到过类似材质的书信。 这种的纸专门用于八人神之间的密信。太祖皇帝在建国后规定,八人神不能未经过他允许离开自己守护的国家,一般的消息可以通过各自的手下传递。 但如果遇到八人神才能知晓的事情时,就只能通过密信了。 某种意义上,这算是山海大陆上级别最高的密信 信上面的文字需要输入等阶二的真元才能显现出来,保密程度极高。 但为了这信落入下面手中也知道该送给谁,收信人的信息则用的是这种简单的方法隐藏,不过也需要知道内情的人才能看懂。 这种波浪式的纹路,是许沧海的代号。 嬴抱月定定望着手中的黄纸。 也就是说,这封信时姬墨寄给许沧海的。 为什么姬墨寄给许沧海的密信会到她手上? 姬墨特意让神兽送信,显然不可能送错。 偏偏她没有收信时的记忆,到底是她截获了这封信,还是有人故意诱导金翅大鹏送到她这来的? 补更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六章 君心 烛火将嬴抱月的身影投到墙上,影影绰绰。 她的目光也如影子一般,晦暗不明。 嬴抱月的目光重新投到信上。这封信上只有三个信息,背后隐藏的意思却细思极恐。 帝危。 这个“帝”所指的人是谁,不需要多想。 在这片大陆上,只曾经出现过一位真正的皇帝。在她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一个人名字里带“帝“字。” 太祖皇帝嬴帝,和她死于同一年。 确切的说,甚至可能死于同一个时期。只是她也好嬴帝也好,具体的死亡时间都无法确定,故而不清楚他们的死亡时间到底有多接近。 帝王去世一般都会先秘不发丧,稳定下内外形势后才会公布,至于她自己…… 嬴抱月垂下视线。她是在嬴帝去世的消息传出后不久失踪的。 她虽然没有死前的记忆,但是诸多迹象表明,她被关入棺材的时候很可能没有死。除了她自己外,恐怕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那口棺材里活生生地待了多久。 “帝危。”也就说嬴帝生命垂危,却还没有死。 嬴帝到底是为什么会性命垂危,嬴抱月并不知晓。 皇帝驾崩的原因,自然不会公之于众,恐怕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她离宫的一年,基本上失去了对宫中消息的掌控。林书白作为国师,是离嬴帝最近的人,对宫中的情报了如指掌,却不愿告诉她任何事,只说宫里风平浪静,让她专心归隐。 嬴抱月心里清楚,林书白越是这么说,越是证明发生了什么。 她离开阿房宫的时候,嬴帝的身体还很硬朗,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大问题。虽然因为南征北战有很多旧伤,但嬴帝到底还是等阶三的修行者,身体没有那么脆弱,按理说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身体情况就急转而下。 只是他的身体突然出现问题,倒也并非毫无可能。 否则早有人拿皇帝暴毙一事兴风作浪,说太祖皇帝是被人暗害了。 会导致嬴帝暴毙的原因,嬴抱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丹药。 她离宫的时候,嬴帝正沉湎于长生之道,宫中除了仙官之外还豢养了大量方士巫医,这些人每日都会进献丹药给皇帝。 只是…… 嬴抱月看向自己掌心的纹路,目光复杂。 沉迷丹药修道几乎可以说是古代昏君的标配,但嬴帝在她心中和一般的昏君是不同的。 作为创立山海大陆修行体系的天才,即便是追求长生,嬴帝还是保留了清醒的理智。 大臣们以为嬴帝让方士巫医进献丹药是为了吃,但只有她和师父是清楚的。 那些送上来的“仙丹”,嬴帝一次都没有吃过。 太祖皇帝寝宫深处有一处密室,只有很少的人进去过,连嬴苏都未曾进过。 但就在当年嬴帝要纳她入后宫的时候,曾经在深夜召见过她一次。 嬴抱月望着眼前的烛火,目光有些恍忽。 说起来,那是她答应嫁给嬴苏之前,见嬴帝的最后一面。 那一天她下午忽然收到了密旨,嬴帝让她在子时去他寝宫一趟。 和如今嬴晗日的寝宫不同,当年嬴帝的寝宫内围并没有侍卫把守。 但没有人会觉得那是个好进的地方,作为当世第一的阵法大家,嬴帝的寝宫遍布机关阵法,如果没有他专门留下的标记,根本无人能够活着走进去。 那一次之前,嬴抱月也从未被召进过他的寝宫。 当她在深夜孤身一人踏入他的寝宫,按照地面上只有修行者能看见的标记一路进去的时候,发现那条路通向的并不是龙床,而是一间密室。 嬴帝孤身一人坐在密室内的矮榻上,周围摆着数不清的架子。 有的架子上摆着各地送来的奇珍,有的摆着残破的铠甲,有的摆着奇形怪状的骨头和兽角,有的摆着结构精巧的测量道具。 离嬴帝最近的一扇架子上,摆着大量的小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放着颜色各异闪闪发亮的“仙丹”。 “过来。” 年过半百的老人就这么坐在这些架子深处,深邃的眼睛望着她。 嬴抱月从这些架子中穿过,认出了很多东西。 比如那些奇珍有不少是六国送来的祥瑞,那些染着血的铠甲是从西戎战场上捡回来,那些骨头和兽角都来自于不同的神兽,有些已经灭绝了,那些测量道具则是用来绘制阵法和咒符的。 而摆在嬴帝身边书架上的仙丹,都是不同时期由仙官、方士和巫医们进贡上来的。 她走过这些架子,就像穿过嬴帝的一生。 这位少年天才、绝世君主、修行巨匠,就像是有收集癖一般,将他一生的所有作品都放在身边。 她在嬴帝面前站定。 嬴帝半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块虎皮。 即便这时候他孙子都满地跑了,但受到修行境界的影响,他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岁,正当中年,只是比他壮年的时候消瘦了一些。 同时目光也更加深沉难懂了一些。 虽然他并非等阶二的修行者,但据很多官员和修行者所说,太祖皇帝身上的气息比人神更为可怖。 可怖吗? 嬴抱月不知道。对于太祖皇帝,她的情感很是复杂。 她敬佩这个男人,同时也读不懂这个男人。 他壮年的时候她还小,他们之间没有说过几句话,嬴帝大部分时间都是来找林书白。在嬴抱月的记忆里,他只是林书白身边一个高大的人影。 不知何时,他成了皇帝,成了天下的至尊。 但在嬴抱月看来,比起逐鹿天下,嬴帝其实更热爱修行。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痴迷于修行之道,以至于对于其他东西,这个人几乎不感兴趣。 “你来了,”嬴帝睁开眼皮,看向她。 男人微微抬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我还以为,你会叫你师父来。”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刚刚接到密旨时的确心中一惊,毕竟皇帝深夜召她去寝宫,万一他想做点什么,结束所谓“三龙争珠”的闹剧,谁也拦不住。 嬴抱月的确考虑过要不要叫师父帮忙,毕竟林书白是这世上唯一能拦得住嬴帝的人,但她想了想,鬼使神差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不想让林书白知道她半夜去嬴帝寝宫的事。 “你觉得,我不敢一个人来见你吗?” 十八岁的林抱月轻声道。 躺在矮塌上的男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轻笑了一声。 嬴帝的笑意永远不及眼底。 他坐起身,专注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是了,我忘了,你长大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长生 时间久远,嬴抱月其实有些记不清那个晚上嬴帝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总之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否则她一定能记得。 去见嬴帝的过程那么惊心动魄,但真等她站到他面前,嬴帝却只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最近边关有没有被侵扰,手下的士兵听不听话,做饭的厨子烧的菜咸不咸…… 涉及国家大事的一件都没有,也没有提到订婚的事,也没有问她到底想要嫁给谁。 仿佛就是夜里闲着没事干,突然想找个人来聊聊天。 嬴抱月一开始觉得疑惑,但仔细想想,在这宫中他如果想找人说说话,还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过往和他一起打天下的那些武将,要么被赐了金银爵位封到了偏远的地方,要么已经告老还乡,要么因为各种原因已经不在人世。 幼年时熟悉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不知何时都离开了。 只剩下她和她师父和这个愈发高深莫测的帝王待在这宫城之中。 嬴帝同那些叔伯们一样,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可她不能把他当作普通的叔叔伯伯来看。 君心难测,即便皇帝问的都是些家常小事,嬴抱月依然绷紧了神经回答。 “站着不累吗?” 聊了几句后,嬴帝向她招手,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榻,随意地抬了抬下巴,“坐吧。” 嬴帝坐着的不是龙椅,只是个简单的矮塌。可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迟疑片刻后走了过去。 她抱膝坐了下来,但坐的位置不是矮塌,而是榻边的地面。 她缓缓将后背靠在了榻脚上。 嬴帝瞥了眼自己脚边,笑了,“地上凉。” “陛下,微臣位卑,不敢坐在您旁边。” “但却敢背对着朕?”嬴帝望着她,似笑非笑。 嬴抱月转过身,向他拱手,“是微臣失礼了。” “无妨,”嬴帝闲闲道,“如果是你师父,现在已经坐到寡人旁边了。” 嬴抱月蹙了蹙眉头,她不喜欢嬴帝提到林书白的语气。 不过,她果然只是个替代品。 嬴帝真正想半夜找来的人是林书白,并不是她。 这样一想,嬴抱月重新放松了下来,将后背靠到矮塌上,望向密室里一栋栋高大的架子。 每扇架子的每一层上都放着一盏烛火,在黑夜里满室灯火,犹如星辰一般。 这是人造的星海,而嬴帝就一个人待在这片星海中,注视着这片星海,宛如注视着自己打下的江山。 “您如果想要师父来见您,只要下旨就好了。”嬴抱月轻声道。 “可寡人不愿意,”嬴帝也望着密室里的栋栋高架,目光讳莫如深,“朕希望她能永远主动陪在朕身边。” 永远?主动? 林书白已经选择陪在他身边了,连自己亲生的儿女都丢在了南楚。 这个人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嬴抱月目光定在摆满了丹药的架子上,“陛下,这是丹房炼制出的丹药吧?” “嗯,”嬴帝扫了一眼,淡淡道,“还有封国进贡上来的。” 怪不得这么多。 “您把丹药都摆在了这里?”嬴抱月望着数量庞大的丹药,“我以为您都服用了呢。” 她的自称不知不觉从“微臣”换成了“我”,但嬴帝并不在意,往后歪了歪,闲闲开口。 “寡人要是都吃了,恐怕已经不在这里了。” 嬴抱月愣了愣,嬴帝这话的意思是…… “怎么?你以为寡人不知道?” 嬴帝一抬手,架子上一枚朱红色的丹药瞬间飞到了他的手心。 男人指尖把玩着这枚丹药,“这不是什么能长生的仙丹,反而含有大量的朱砂,真的吃下去,只会削减寡人的寿命。” 嬴抱月这下真的吃惊了,她没想到嬴帝知道这些丹药有毒。 “你这是什么眼神?”嬴帝冷笑一声,“寡人在你眼中难道是个傻子不成?” 他当然不是傻子,而是当世无双的帝王。 但对于不懂化学的古人而言,能够意识到丹药有毒,只能说不愧是能够开创修行体系的天才。 嬴帝并未因为年老而变得昏聩,反而头脑十分清醒。 只是嬴抱月更不明白了,“陛下,您既然知道丹药有毒,为什么还要人炼丹给您?” 嬴帝如此大张旗鼓地追求长生,却根本不相信长生不老的仙丹,这也太矛盾了。 “寡人只是知道这些丹药不能助人长生,”嬴帝淡淡道,“但不代表这世上不存在能让人长生的法子。” 他的目光望着架子上数以千计的丹药,“可惜寡人手下都是些废物,只会拿这些东西来搪塞寡人。” 嬴抱月懂了。 嬴帝让人炼丹,其实就是在赌一个概率,看有没有人能炼出来真家伙。 说白了他只是不相信那些术士炼的丹,却并非不相信长生。 “陛下,微臣斗胆进言,”嬴抱月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将那句话说了出来,“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并非靠人力可以扭转。” 一直懒洋洋的男人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哦?你的意思是,世间根本没有长生之道?” 难以想象的威压覆盖了整间密室。 嬴抱月知道自己触到了对方的逆鳞,但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是,”嬴抱月定定望着嬴帝铅灰色的双眸,“天行有常,还请陛下不要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 嬴帝原本满眼怒意,闻言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嬴抱月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没想到这话居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嬴帝笑完了,盯着她的眼睛,“如果要顺从天意,那么十八年前,你应该就死在云雾森林里了吧。” 嬴抱月浑身一颤。 “别忘了,你师父不是天生的修行者,但她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成为了后天的修行者,并违背天道将你抚养长大。” “寡人创造修行体系,告诉你师父,这世上有人神的存在,她也不负寡人厚望,成为了人神。” “按照寡人的推算,人神的寿命远超常人,超过百年之数,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是一种长生了!” 皇帝目光灼灼,定定望着嬴抱月。 “你们师徒也好寡人也好,一直都在逆天而行。” “可如今,你却要寡人不要违背天道?” “真是笑话!” 第四百六十八章 命好 嬴抱月坐在地上,望着暴怒的男人。 说是暴怒其实也不准确,帝王之怒是非常安静的,安静下藏着血腥的味道。 如果换做是其他仙官,此时第一反应应该是叩头请罪。 嬴抱月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成为皇帝后,嬴帝的性情会越来越无常。师父也越来越多的时间都待在边关和御祷省,而不是这个人的身侧。 她小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两个人在一起讨论事情,你来我往,激烈非常。 可现在这样的画面越来越少了。 刚刚的确是她不知天高地厚了,还以为她能劝得动他。 嬴帝走入了歧途,师父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之所以不劝,不过是林书白早就知道嬴帝听不进去罢了。 嬴帝已经不是过去的秦王,而是大秦的皇帝。他沉浸于自己的执念中,听不进任何意见。 “陛下,”嬴抱月没有下跪,但微微垂下了头,做出了恭驯的姿态。 “微臣并非这个意思,”她软软地开口,“陛下雄才大略,自然能够改变命运。可陛下刚刚也说了,丹药伤身,微臣只是担心陛下伤了身体。” 嬴帝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别装模作样了,”他躺回原来的位置,“你和你师父最大的不同,就是你比她会敷衍朕。” 男人冷笑一声,“明明你心中不这么想,装那么乖作甚?要是你师父在这,她已经掉头就走了。”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林书白并非不会伪装,她只是不屑于在嬴帝面前装罢了。 林书白对嬴帝的感情和她对嬴帝的感情不一样。 说白了她不怎么在乎嬴帝的身体,真正在乎嬴帝身体的人是林书白。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抬头平静道,“陛下圣明。”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懒得和你废话,你说的都对。 嬴帝眼中划过一丝厌烦之情,“你要只会说这样的话,和底下那些应声虫有什么区别?” 嬴抱月淡淡道,“那陛下希望微臣说什么?劝谏您不要走邪道,好好走正途?” “邪道?” 嬴帝瞳孔微微收缩,“你觉得寡人走的是邪道?那你告诉寡人,什么是正道?” 嬴抱月已经明白了,嬴帝其实什么都知道,他此时的笑容,是恼羞成怒后的笑容。 “正道本就是陛下发现的,”嬴抱月直直望着嬴帝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开口,“您刚刚也说人神的寿命远超常人,这就是一种长生。” “如果陛下真想长生,那就正常地走修行之道,按照您找出的那条路走下去,方为正道。” 修行体系本就是嬴帝制定的,他自己却没有坚持到底,反而想要通过丹药等途径追求长生。 这才是真正的笑话。 嬴帝静静盯着坐在脚边的少女,眼神变幻。他嘴张了张,仿佛咽下去了很多话,片刻后微笑着开口。 “寡人,果然很厌恶你。” 嬴抱月后背微微发凉,却没再觉得有多可怖,“南楚国师也这么说过。” “不,寡人和他厌恶你的理由不同,”嬴帝悠悠开口,“姬墨本身就是受上天眷顾之人,可寡人不是。” “不,寡人是。” 嬴帝迅速否定了自己的答案,眼中射出一道亮光,“寡人是受上天眷顾之人。” 嬴抱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隐隐约约知道嬴帝口中的眷顾指的是什么。 是修行天赋。 姬墨和嬴帝曾经同时升上等阶三,可姬墨现在已是等阶二,嬴帝却在等阶三停滞不前。 嬴帝并非不知道修行的方法,他比任何都了解修行之道。 也正应如此,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修行者的上限。 “说起来,姬墨他生孩子了没有?”嬴帝忽然冷不丁开口,“之前好像生了一个?会走路了没有?” 嬴抱月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犹豫片刻,“你要是说清远和安歌,他们早就……” “我不是说那两个,”嬴帝蹙眉打断,“我是说他和他正牌老婆生的那个!” 好吧……她不该在这人面前提起姬墨和林书白的孩子。 对于姬墨那个小儿子,她也不怎么了解,只知道比姬清远小不少。 “应该大概四五岁了吧……”嬴抱月记得自己思索着道,“走路肯定是会的。” “那境界呢?” “那境界呢?”嬴帝面无表情,“天生的境界是多少?” 嬴抱月蹙了蹙眉头,“好像是等阶九?” “哼,”嬴帝似笑非笑,“那他生的孩子也不过如此,也不知道长大能不能突破人阶。” 嬴抱月不明白皇帝怎么和个五岁的孩子较起了劲,“那孩子年纪还小,谈前程太早了吧?” “早么?”嬴帝斜倪了她一眼,“你如果不是天生等阶六,怎么可能这个年纪就是天阶?” 男人冷笑一声,“从等阶十往上一步步往上爬的路,你根本没有经历过,又怎么可能明白低阶修行者的感受?”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嬴帝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厌恶她的吧。 那个时候的他和她恐怕都没有想到,她这辈子会变得没有天生的境界,经历一条从无到有往上爬的路。 “不过即便如此,姬墨的儿子依然是天生等阶九。” 嬴帝的目光阴郁,“寡人的儿子,天生都是最低的等阶。” 这一点嬴抱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作为修行体系的开创者,嬴帝的子孙却都没有什么修行才能,嬴苏和嬴昊即便成年了依然还停留在人阶。 “当年你师父把你抱到寡人面前的时候,寡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嬴帝淡淡开口,“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天生境界如此之高的孩子。” 他定定望着嬴抱月,“你的命真好。简直不像是人能生下的孩子。” 命好么? 嬴抱月心脏紧缩,直直回望,“那您觉得,我是什么人生下来的?” 嬴帝和她对望了片刻,错开了视线,“寡人也不知道。” “说起来,你嫁给苏儿昊儿其中任何一人都不错,”嬴帝抬头盯着她,目光难懂,“至少你生下的孩子,值得期待一下。” 嬴抱月记得她当时后背发凉,像是被猛兽盯住了一般。 嬴帝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更加危险,“或者,你再给寡人生一个孩子也不错。” 男人笑了一声,“如果天生等阶高的话,寡人一定把皇位传给他。” 补更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九章 拒绝 在寂静的深夜里,男人的话语幽幽回荡,看似玩笑又不似玩笑。 对于一个年轻少女而言,这无疑是个危险的话题。 但嬴抱月闻言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听懂嬴帝的言外之意。 “陛下说笑了,”嬴抱月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您太抬举微臣了。” “是吗?” 嬴帝坐起身,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的眼珠,“你是不想和寡人生,还是你觉得,寡人生不了孩子了?” 嬴抱月没兴趣在三更半夜和男人讨论这个问题,面无表情道,“陛下春秋鼎盛,自然能子孙繁茂。” “哼。” 嬴帝自然能听出她的话里毫无诚意,躺回去道,“那你就给寡人添一个小皇子吧,如何?” 嬴抱月不为所动,“陛下之前说要娶微臣,原来只是为了诞育子嗣?” 也就是想把她当作生孩子的工具? “不然呢?”嬴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替夫君开枝散叶,本就是为人妻妾的使命。” 嬴抱月笑了笑,“可是,微臣是不会生孩子的。” 少女的语气平静,却不像是寻常未嫁女子会说出的话。 嬴帝眯起眼睛,气息陡然改变。密室中的气氛也为之一变。 “哦?” 他盯着她,“无论是苏儿还是昊儿,可都是寡人的皇子,不能没有子嗣。”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经有子嗣了,”嬴抱月笑笑,“不缺我生的。” “如果嬴氏一族不能接受我这样的媳妇,就不要娶我,”嬴抱月坦然地与嬴帝对视,“就放我一人自生自灭吧。” 密室中安静极了,嬴帝静静望着眼前的少女。 他一开始觉得嬴抱月是因为他刚刚的话在赌气,可片刻后,他发现她是认真的。 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时冲动。 “怎么?难道你想通过这种手段让他们放弃娶你?” 嬴帝目光冷下来,“真娶了,想不想生难道由得了你么?” 面对帝王语气中的威胁,嬴抱月只是平静地笑,“陛下,如果我不愿意,难道这世上有人能逼的了我吗?” 她是等阶三的修行者,也是《药典》的撰写者,是天地下数一数二的医者。 她想要动点手段令自己不用生育,简直再简单不过。 嬴帝定定望着面前十八岁的少女。 他发现,居然真的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陛下找微臣还有别的事吗?” 嬴抱月站起身,向嬴帝拱手行礼。 “夜深了,如果无事,微臣就退下了。” 嬴抱月不想再和这个大半夜寂寞得要命的男人继续对话下去了,嬴帝虽然对她的身体没有直接的兴趣,但继续这么聊下去,保不准他会想真的做点什么。 “怎么?你丢下这么个难题,就想走了?”嬴帝淡淡道,面上看不出喜怒。 “难题?” 嬴抱月平静开口,“如果是生育的问题,那是微臣未来的夫君要苦恼的事,和陛下没有关系吧?” 她这话说的已经十分无礼,但嬴帝只是目光微微变冷。 “夫君啊,”他端详着面前的少女,“寡人倒是很难想象你做人妻子的样子。你若是嫁了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变成什么模样? 嬴抱月一愣,不知道嬴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小的时候,寡人能想到你长大后大概会变成你师父那样的女人,却想象不出你嫁人生子的模样。” “你和你师父,都和这世间寻常的女人不一样。” 嬴抱月这才想起来林书白没有嫁过人,虽然生过孩子,却没有像普通的母亲那般养育过孩子。 “陛下若想知道,大概不用过多久就能看到了。” 嬴抱月垂下眼睫,轻声道。 她这次大概是逃不过,为了不给师父添更多麻烦,嬴昊和嬴苏,她至少要嫁一个。 “看到?” 嬴帝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你做好决定了?” “陛下,正如您所说的,这件事的选择权不在我,”嬴抱月平静道,“师父让我嫁谁,我就会嫁谁。” “可是书白不会开口的,”嬴帝望着她,目光复杂,“书白会等你自己决定。” 嬴抱月凝视着他,“那陛下呢?陛下希望我嫁给谁?” “你问我?”嬴帝哈哈大笑起来,“寡人的意思难道还不清楚?寡人不是已经暗示过了?你可以直接嫁给寡人。”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陛下,您应该知道,此事不可能。” “为何?” 嬴帝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比起那两个还不知道能否顺利登基的小子,你难道不想直接成为皇后么?” “陛下,你应该知道,微臣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嬴抱月直言不讳道,“况且,微臣也许会嫁给皇子,却永远都不会选择嫁给您。” “为什么?”嬴帝身上的压力骤然变重,“你是嫌寡人老了么?” 嬴抱月摇头,她开始厌恶这个什么都知道却偏要装糊涂的男人。 “陛下,微臣不能嫁给您的原因,您比谁都清楚。” 嬴抱月抬起头,直视着嬴帝的双眼。 她目光沉静,却气势逼人。 望着她,嬴帝目光闪烁了一下,“因为书白?” 嬴抱月没有回答,一切都如她之前预料的,嬴帝明明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却偏要反复试探。 当年大秦建国之时,林书白选择成为大秦的国师,成为皇帝身边最近的那个人,定居贵阳。 这一切,都意味着在姬墨和嬴帝之间,她选择了嬴帝。 这份选择也许并非纯粹是爱情,林书白也并没有嫁给嬴帝成为他的皇后,但嬴帝和林书白之间的关系,并非君臣那般单纯。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是绝对不会接近林书白身边的男人的。 哪怕最终要嫁给嬴昊那个混蛋,她都不会靠近嬴帝一步。 嬴帝定定望着面前目光柔韧又决绝的少女,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你啊,在某些地方是真的和你师父很像。” “哪怕寡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肯开口让你嫁人。” 嬴抱月心中一缩,“所以陛下今晚召见微臣,还是为了微臣的婚事?” “那倒不是,”嬴帝轻笑一声,“寡人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寡人,为什么这辈子不想生孩子?” 月姐:你们能不能不要催婚又催生?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章 欲念 “陛下倒是告诉微臣,为什么微臣一定要生孩子?” 嬴抱月注视着皇帝,“微臣是个孤儿,上无父母,旁无亲族,根本没有传宗接代的必要。” 催婚催生这种事本来就是父母做的,这世间唯一能称得上是她的父母的人只有林书白。 如果林书白开口,她一定会满足对方的心愿,但林书白是不会逼她的。 “没有必要?”嬴帝玩味地重复着她的话,“就算你没有父母,传宗接代是每个修行者的本分。” “你那么好的天赋,就没想着要传下去?” “传下去……”嬴抱月苦笑,“陛下,您确定这东西能传下去?” 天生等阶可以遗传这样的说法本来也是嬴帝提出的,但她对其持怀疑态度。 “陛下,哪怕是清远和安歌,天生的等阶也并不高。” 这天底下论遗传基因,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姬清远和姬安歌这对兄妹,毕竟他们父母双方都是八人神。 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孩子诞生了。 除非她去找个等阶二的修行者嫁了。 但这辈子她是不可能了。 “姬墨和书白现在的境界虽然高,但刚开始的时候不过如此,”提起那对兄妹,嬴帝心中还是十分不快,忍着不快道,“书白更是连天生的等阶都没有,算不上有天赋。” 嬴抱月目光冷下来,“你说师父没有天赋?” “你师父厉害在的地方不是身体,”嬴帝澹澹道,“单论天赋她其实一般,她强在其他地方。”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她虽然容不得别人说林书白不好,但嬴帝的评价也不能说不中肯。 嬴帝自身的修行天赋虽不是最顶尖,但看修行者的眼光却是最顶尖的。 嬴抱月刚想夸他,嬴帝就话锋一转,目光看向她,“但你和你师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嬴抱月澹澹道,“若是论天生的等阶,那天下修行者都差不了多少。” 按照嬴帝自己提出的理论,遗传是按照父母双方怀上孩子时的境界算,毕竟高阶修行者的体质和寻常人不同,生下的孩子自然也不同。 “是这样没错,”嬴帝平静道,“寡人从没说过只有天生的等阶可以传下去,孩子怀上的时机也十分重要。” “时机?”嬴抱月眉头紧锁,她从嬴帝的话中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嬴帝澹澹道,“别的不说,那对兄妹天生的等阶应该不同。” 那对兄妹?是指清远和安歌? “姬墨大概隐藏了那小子的境界,不过不会超过等阶九,”嬴帝面无表情,“但那个女孩,应该不会低于等阶九。” 嬴抱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林书白生姬清远的时候境界还未到等阶二,但怀姬安歌的时候已经是人神了。 所以说因为这个原因姬安歌的天生境界一定会比姬清远高? “我没听说过安歌的境界有多高,”嬴抱月蹙眉。 算算年纪,姬安歌也快到了觉醒的时候了,但她没有从南楚听到任何风声。 “那是因为姬墨瞒着在,”嬴帝澹澹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准备养废这两个孩子。”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姬墨的确没打算好好培养姬清远和姬安歌,但师父似乎也没准备干预,她也不好多说。 嬴抱月多少能猜到林书白的心思,作为她和姬墨的孩子,清远和安歌天生就受到关注。如果这两孩子再天赋出众抛头露面,只会让兄妹二人陷入险境。 “所以说,我留下孩子有什么用呢?”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嬴帝,“生下天赋异禀的孩子,然后再被全天下抢夺?” 她之所以不愿生子,就是不愿再有孩子重蹈她幼年的覆辙。 “陛下说微臣命好,”嬴抱月轻声道,“可微臣却不想自己的孩子有微臣那般的命格。” 被人抢夺,被人觊觎,朝不保夕,颠沛流离,命悬一线,连累他人。 所有的一切,她只希望在她自己身上终结。 嬴帝目光凝了凝,随后轻松地笑道,“现在和你那个时候不一样。你未免太不自信了。” “现在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不会再发生乱世时那般混乱的事情,”男人微笑道,“况且就算有那样的事,以你现在的实力,难道还怕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寡人,”嬴帝眯起眼睛,“寡人是天下之主,阿房宫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你生下孩子,寡人会把他放在阿房宫中抚养长大,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他。” 男人满面微笑地说着,嬴抱月定定望着他,只觉得后背寒气直冒。 原本她只是出于自身意志不准备留下子嗣,此时看嬴帝这个模样,她下定决心一定不能留下孩子。 想起她将来孩子会有的下场,嬴抱月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嬴帝是准备将她的孩子藏在宫中,囚禁终生吗? 他的眼神根本不是看孩子的,而是在看一个试验品。 “陛下,”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微臣这辈子,绝对不会生下孩子,您不用再说了。” “是吗?” 嬴帝双眸闪了闪,闪过一丝嬴抱月看不懂的情绪,笑了笑,“你真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吧。” 男人的语气遗憾,但却又不是非常遗憾,反应很是清澹。 嬴抱月没想到他会这么简单地放弃,心中模模湖湖地觉得那里有些不对。 “你还小,没有动过心,这么想很正常。” 嬴帝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少女的脸,“等你真心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主动想给他生下子嗣了。” 他深深地看着嬴抱月,目光好像能看穿一切,“知道么?你师父当年遇到我的时候,也曾说过她不想生孩子,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子嗣。” “不想……等等,这个世界?” 嬴抱月愣住,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怎么,书白没有和你提过吗?” 嬴帝微笑地望着她,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书白曾经和寡人说过,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终究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第四百七十一章 人心 大月谣第一卷前秦夏海上升明月第四百七十一章人心“怎么?书白没有和说过么?” 嬴帝深深注视着嬴抱月,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嬴抱月当然听说过,毕竟她是和林书白离得最近的人。哪怕林书白没有直接和她说过,从对方酒醉后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里,她也知道这件事。 林书白的过去和她本人一样,就像是个神奇的故事,对嬴抱月而言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 师父就是师父,不管林书白是从哪来,并不会改变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但嬴抱月没想到林书白会把这样的秘密告诉嬴帝,更没想到嬴帝会相信。 她的师父林书白因为行事风格不同寻常,在没成为人神前,经常有修行者觉得她是个纯粹的疯子。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只会将其当成修行者的胡言乱语。毕竟修行者都是半个疯子,为了将自己和凡人区分开,常常开口就说自己生自不寻常的地方,什么南天门三清门碧落黄泉的都有,林书白的说法比起来都算正常的。 “我听说过,”面对嬴帝审视的目光,嬴抱月尽量轻描淡写道,“师父酒后提起过。” 她没有问嬴帝是如何听说此事,只是轻声问,“陛下相信?” 嬴抱月觉得林书白不可能正儿八经和嬴帝提起此事,最多开玩笑时说过。 “你师父说的话,寡人都信,”嬴帝微笑,“当年全修行界没有人相信她的时候,只有寡人相信她。” 嬴抱月一怔,心中五味杂陈。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 当年林书白带着她投奔秦国的时候,没人会相信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子能帮上什么忙。只有嬴帝力排众议,让林书白当了他手下的将领,还允许她参与最高等级的决策。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秦国的大公子疯了,迟早要被女人祸国。 嬴帝的确是一代传奇的帝王,拥有常人没有的眼光和超前的思想。 没有眼前这个男人,她们师徒不会有现在的位置。 而这样一个男人,就要走向死亡了吗? 记忆如风一般从嬴抱月的眼前掠过,渐渐化为眼前纸条上的“帝危”两个字。 她其实可以理解嬴帝对于长生的执念。肉体上的衰老和精神上的超脱无法同步。他能够看到很远的未来,却无法活到那个时候,那将是一种何等的不甘。 她在嬴帝病危前就离开了阿房宫,无从得知临终前的嬴帝会是个何等的状态。 但既然远在南楚的姬墨都收到了消息,那么嬴帝恐怕衰弱到了一定地步,失去了对朝堂宫廷的控制力。否则这样的消息,绝对会被封锁在阿房宫内。 “速归”是让许沧海速归?归到哪里?阿房宫吗? 皇帝驾崩,各地的诸侯王未必能够都回到贵阳,恐怕会被勒令待在封国。 毕竟如果诸侯王都来了,这皇位到底是谁坐就难说了。但是作为诸侯王的代表,按理说国师是要都去都城奔丧的。 可姬墨的这封信,是只给许沧海的,并未通知其他国师。 其他几个弱国也就算了,可是东吴呢? 东吴和南楚北魏同属三强国,大秦发生了什么大事,按理说也应该三国国师商量,姬墨却绕过了东方仪单独给许沧海送信。 南楚和北魏难道打算联手做些什么? 姬墨如果和许沧海联手,那么这世间的确再无敌手。 嬴抱月心事重重地看着密信上的最后一行字。 “别让她知道。” 这个“她”其实是嬴抱月自己译出来的,在古文中并没有区分男女的“她”和“他”。 但嬴抱月能够想到的只有“她”。 一旦姬墨和许沧海联手,能够节制这两人的,普天之下只剩下她师父林书白。 姬墨和许沧海如果有什么密谋,要瞒着的人也只有林书白。 只是这两人,居然要联手将林书白瞒在鼓里? 嬴抱月看着纸条上的文字,感觉到深深的寒意。 姬墨和许沧海平日里私交并不好,世人皆知两人是死对头,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两人最初对立的原因就是林书白。 虽然两人现在都已经娶妻生子,但他们两人年轻时都追求过林书白,他们本是情敌的关系。 现在这两人联起手来,想弄死另一个情敌吗? 不对…… 嬴抱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伸手攥紧胸口的衣服,蓦然想起许沧海在宁古塔前散尽功力后将龟甲交给她时的模样。 那时的许沧海的眼里除了看透一切的平静外,还有着掩饰不住的愧疚。 他在愧疚什么? 按照李梅娘的说法,七年前林书白在永夜长城上化为灵壁的那一刻,许沧海和姬墨几乎赶到了现场,只是两人都迟了一步。 都……迟了一步。 黑夜里,嬴抱月攥着密信的手指开始颤抖。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不对。 姬墨和许沧海两人一南一北,所处的位置距离那么远,他们怎么就能那么刚好,在几乎相同的时间赶到呢? 林书白死在七年前,而她和嬴帝一起死在八年前。 这两人是从八年前开始就联合在一起了吗? 不,恐怕更早。 嬴抱月攥紧手上的黄纸,想让阿房宫内的动静瞒过林书白,需要长时间的布置和埋线,甚至光靠这两人都不够,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两人在阿房宫内应该还有个内线。这个人应该在御祷省中拥有不低的地位,甚至可能是林书白身边极其信任的人。 会……是谁呢? 这只能她自己亲自去阿房宫才能查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她不能再躲在这里,必须得离开了。 嬴抱月将密信折好藏在胸口,随后吹灭蜡烛。 噗,就在烛火熄灭的那一刻,嬴抱月眼前忽然再次浮现出嬴帝的双眼。 那是她踏出密室前一刻,嬴帝忽然从后面叫住她。 “除了你师父外,你有爱上过什么人吗?” 说来奇怪,这是嬴帝问过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后来嬴苏遇害她在大殿上想手刃嬴昊的时候,嬴帝也只是沉默地坐在龙椅上,挥手让人把她拉开,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嬴抱月没想到这么一个伟大的帝王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低头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 她虽然有很多重视爱护的人,但她心里清楚,那些都不是男女之情,不是嬴帝问她的东西。 “是吗?” 老人微笑起来,“你师父当年抱你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你到底有没有人心,能不能长成一个人。” 嬴抱月一愣,嬴帝这是觉得她只有人类的外表,没有人类的感情? “别觉得寡人把你当成怪物,”老人深深地注视着她,“你的确还不懂人心。” “不过寡人期待着,你爱上一个人时的模样。” 补更。最近得闲了,更新会稳定些 第四百七十二章 带走 大月谣第一卷前秦夏海上升明月第四百七十二章带走“期待见到你爱上一个人的模样。” 这是嬴帝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真不像是一个帝王会说的话,这个人直到最后一刻都像是个天马行空的孩子。 嬴抱月熄灭灯火,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心情很是复杂。 她当时并没有把嬴帝留下的这句话当回事,毕竟这人常有些莫名其妙的发言,不是个正经人,对她说的这句话也更像是个调侃。 比起什么爱上一个人,嬴抱月更在意嬴帝说她没有人类感情的前一句话。 这句话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虽然她从小就被人当成异类,但正派修行者的眼里还是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人类修行者。 可嬴帝的话仿佛从更深的层面,把她当作了别的存在。 这看法并非侮辱,但是否以二者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做人对待呢? 嬴抱月心中隐隐泛起一股恶心感,但她不明白这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没有人心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皱起眉头。 她身上缺少了什么吗? 如果只是因为她没有萌生过男女之情就否认她没有人类的情感,这有些太过偏颇。嬴抱月总觉得以嬴帝的眼光他并不是单指这个。 那会是什么? 嬴抱月心境不稳,缓步走出自己的房间,看向月光下的树屋。 她捡来的孩子正在这个屋子里安心地熟睡着。 她明天就要离开他了,他是否会为她感到伤心呢?他口口声声说着想要娶她为妻,这样的心,是否又是出自真心呢? “人心吗?” 嬴抱月轻抚着藏在胸口的密信,轻轻笑了笑。 关于嬴帝的回忆带给她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个世上,难道只有人才拥有心吗? 嬴帝也许从始至终,才是那个不懂人心也不懂真心的人。 盯着清冷的月光,嬴抱月轻手轻脚地爬上树屋,推门进去。 小李稷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侧身抱着被子呼呼大睡,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条发带。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枕下掏出来的,是梦里也想着向什么人求亲吗? 嬴抱月没有再回到床上,而是在床边坐下,凝视着床上少年的侧颜。 这一刻,记忆中的自己和真实存在的自己仿佛融成了一体。 看了这么多眼,但她总是害怕自己如果离开了这个幻境就会忘记这张脸。 说来不可思议,即便到了现在,她依然想不出长大后的李稷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小李稷和他当成一个人。 经历会改变一个人的模样。 恢复了这段记忆,嬴抱月发现自己反而害怕回到真实世界中再面对长大后的李稷,更害怕面对他那张面具下真实的面容。 她不知道她离开后李稷都经历了什么,面具下的那张脸会不会满是伤疤,会不会是她完全陌生的模样。 她认识的李稷到底是谁,她到底该如何对待他,嬴抱月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如果能够再见面的话,再去想吧。 他和她,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嬴抱月目光落到小李稷手上的发带上,僵了僵。 她意识到了记忆中的她要做什么。 柔和的月光从树屋的窗口射入,照上床头上挂着的木弓,照上坐在床边如雕像一般的女子。 嬴抱月伸出手,捏住李稷手中的发带,轻轻拽了拽。 睡梦中的少年砸吧砸吧,迷迷糊糊松开手指。 一切就像做梦一般,等嬴抱月回过神来,青色的发带已经落入了她的掌心。 月色温柔,她沉默地望着掌心的发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她的记忆并未告诉她偷偷拿走李稷的发带是为了什么,她此时大脑一片空白。 嬴抱月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她的心跳和呼吸十分平静。 记忆中过去的她,似乎不准备将发带还给李稷,也不准备告诉他。 嬴抱月将青色发带小心地折好,放在密信的旁边,一起藏在了胸口。 随后她就像八年前那个晚上的自己那般,在床边坐了一整夜。 …… …… 晨光熹微,躺在床上的少年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姐姐!” 嬴抱月站在门外,听见里面小李稷惊恐的声音,垂下视线。 “你醒了,睡得好吗?” 在小李稷冲出来前,她端着早点走了进去。 小李稷看她走了进去,眼神从害怕瞬间转换为欣喜。 嬴抱月全都看见了,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 这一切都是过去发生过的事,她无力改变。 就像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小李稷坐到桌边,戴上面具,乖乖吃起早膳。 吃完早膳,嬴抱月摘下小李稷的面具,细细凝视着他的脸。 “这样,我大概就不会忘记了。” 他幼年的模样,已经牢牢刻在她的心中。 然后,她要封印这一切。 一阵火焰拂过,小李稷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 之前和大李稷在幻境中,嬴抱月陪着他也见到过这一幕,那时候她不知道李昭在做什么,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她是在加固李稷身上的封印。 她当初用自己的心头血和神魂封印小李稷身上部分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东西,而她自己本身,也成为了封印小李稷的一把锁。 可现在她要离开小李稷,他身上的封印必然会减弱,所以在离开前她将一部分的力量转移到了青铜面具上。 这张青铜面具会替代她,成为封印小李稷的锁。 “记住,在你升到等阶二之前,一定不要摘下面具。” 嬴抱月听着过去的自己说出这句话,心中五味杂陈。 李稷身上藏着的东西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守护,所以他至少要等到等阶二,才能打开身上的这把锁。 做完这一切,嬴抱月又将缠着布条的红莲剑交给了他。 “我还有别的剑,这把剑留给你。” 青铜面具是第一层保险,这把剑是第二层,八年前的她还准备第三层保险。 那就是这间房子和这棵树。 “向我发誓,发誓你绝对不会出去。” 小李稷乖乖发了誓,因为他碰不了这把剑,嬴抱月带着红莲剑离开了树屋,随后将剑埋在了大树底下,又设下了强力的阵法。 不仅仅是这棵树边,整座小院她都设下了重重阵法。 外人进不来,小李稷也出不去。 本该,如此。 第四百七十三章 梦中梦 做好一切布置,嬴抱月一遍遍地检查院子里的阵法。 正如她之前所想的那样,院子里的阵法完美无缺。 她这辈子所设下的阵法,从未失败过。哪怕是遇到比自己境界高的对手时,也从无败绩。 但却有那样一个意外的人,生平第一次打破了她的阵法。 嬴抱月将手指从地上湿润的土壤中拔出,缓缓站起身,仰起头。 小李稷正趴在树屋的窗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原本的林抱月,在布置下阵法后就离开了,没有回头。 因为那时的她不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她已经做好了她能够做到的所有安排,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自然能够无悔的离开。 她布下阵法被人打破的事,原本不存在于这段记忆里,毕竟她不可能看见她离开后的事。 但是那一天,在李稷的幻境里,嬴抱月看见了她离开后的事。 小李稷没有遵守和她的承诺,走下了树屋,还冲出了她设下的阵法。 嬴抱月仰着头,和树上的少年四目相对。 小李稷戴着厚实的面具,眼圈红红地望着她,没有叫喊,也没有再挽留。 在目前的阶段,他还是很好他身上的气息还是一个人阶修行者的气息,虽然突破了门槛,但气息单薄,根本没有能力打破天阶修行者设下的屏障。 嬴抱月并不知道小李稷为什么能够打破阵法,她在李稷的幻境里也只看到了结果,并不了解过程,她也没有问过李稷这样的事。 说实话,她觉得李稷本人也许都并不知道原因。 沐浴着小李稷的目光,嬴抱月缓缓转身,朝向门口的方向。 她能找回的只有记忆,所有事情的因果,她只能继续去寻找。 不管怎么说,离别的时刻,还是到了。 背对着树屋,嬴抱月望向眼前空荡荡的小院。 挎着木剑的少年跃过门槛,穿过她的眼前。 “姐姐,我打到了山鸡!今天中午吃烤鸡吧!” “姐姐,湖边都结冰了,能上去玩吗?” “姐姐,我是想和你一起去。” 无数的身影在院子中跳跃着,春夏秋冬的景色从他们身上映过,点点滴滴的光影从石墙上滑落。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着手,跨出门槛。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她的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结束了。 嬴抱月抬起脚,向前走去。 接下来,是她需要独自面对的一段的记忆了。 前方的路,是冰冷的,黑暗的,未知的。 但她莫名不觉得害怕。 九年前,她万念俱灰走入这片森林,决定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埋骨之地。从那一刻开始,她的时间就停在了那里,她以为她的一切今生都不会再流动。 但一年后走出这里的时候,她的时间已经重新开始转动。 她是以自己的意志走出这片森林,决心去面对一切。 嬴抱月走出小院,抬手摸上自己的胸口,触到她藏在那里面的东西。 原来八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啊。 原来她不是孤身一人离开的。 她走向那条不归之路的时候,身上已经带着十分珍贵的东西了。 即便她现在还不完全清楚那是什么。 但她只能,继续往前走。 嬴抱月抬起头,没有再回头看小院一眼,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她踏上门口溪上的石桥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喊。 “姐姐。” 嬴抱月愣住了,她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 这是幻觉?还是陷阱?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恢复的记忆显示八年前她离开小院后就没有再回头,也没有返回。 小李稷虽然后来从小院中跑了出来,但不是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他还呆在树屋里呢! 这是怎么回事? 从她身后传来的毫无疑问是小李稷的声音,但绝不可能是李稷! 嬴抱月攥紧胸口的衣襟,站在桥上一动不动。 难道说她的记忆幻境中闯入了其他东西?还是说是她自己的心魔导致的幻听。 嬴抱月停留了片刻,醒了醒神,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然而下一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离得更近了一点。 “姐姐!” 嬴抱月停下脚步,眉眼冷了下来,调动全身真元。 “你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气势吓到,背后的声音停了片刻,怯生生道,“我是……阿稷啊。” “你不是。” 嬴抱月冷冷道,“阿稷现在在屋子里,他不会违背和我的约定的。” 即便违背了,那也是林中传来惨叫他以为她出事了的时候。 嬴抱月悄悄将手伸进怀里,握住怀中的匕首。红莲剑她埋在树下了,不然她现在一剑就能砍了身后这装神弄鬼的家伙。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背后的那个声音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说得对,我现在的确还在树屋内。” 男孩的声音平静道。 “八年前,我这个时候还没有出去。” 嬴抱月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要用那个孩子的声音和她说话! 她握着匕首猛地转身,但就在看到身后的景象后,嬴抱月愣住了。 她的身后没有人,只有树影婆娑。 但就在树影的深处,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是小李稷。 但不是现在的小李稷。 他的脸上没有面具,身上穿着被鞭子抽烂的衣服,乌发蓬乱,长长地拖在背后。 这是她捡到他时的模样。 “你……” 嬴抱月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失去了言语。 “姐姐,不要害怕。” 树下脸上沾着血迹的少年虚弱地微笑了一下,“真正的李稷依然在屋子里,只是他现在不方便出来,我来帮他问一个问题。” “你……这到底是……” 嬴抱月简直怀疑她现在到底身在何方了,这里到底还是她的记忆吗? 树下的小男孩简直像是会读心一般,轻声道,“姐姐,你放心,这还是你的记忆。” “可、可我八年前并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嬴抱月简直难以形容她的心情,她明明身处自己的记忆,却在发生她也不记得发生过的事。 简直就像梦境里的人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 “这是八年前发生过的事,只是你不记得了,”小男孩轻声道,“是八年前的你,也不记得的事。” 什么意思? 嬴抱月后背忽然泛起寒意。 难道说,是这个孩子消除了她这段记忆吗? 第四百七十四章 今生 “姐姐,你猜得没错。” 树下的少年望着嬴抱月,“你这段记忆的确是被消除了,是你的神魂碎片里本不存在的东西。” 嬴抱月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会在自己的记忆里,体会到何为不知所措。 “是谁消除的?” 嬴抱月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是你干的?” 树下的影子摇头,“不是我,是那孩子不愿意让你记得。” “谁?” 嬴抱月握着匕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阿稷?” 树影少年点头,“我只是他的一部分。他并不想打扰你。他很乖的,只想遵守和你的约定。” “他心里有个问题,一直忍着没问,从刚刚一直忍到现在。” “直到你离开他都忍住了。但我想要实现他的心愿,最后问你一句。” “所以我来了,我来代他问你。” 嬴抱月定定看着树下少年的虚影,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没完全明白。 这个虚影的确不是活人,却又不像是小李稷的魂魄。对方和小李稷的性格似乎并不相同,说话的语气也和小李稷不一样,仿佛活了很久一般。 “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我只是他的一部分,”树影少年轻声道,“人不是内心都有很多面吗?更何况……” 树影少年忽然停顿了一下。 嬴抱月皱起眉头,“更何况?” “更何况修行者,”树影少年轻声道。 嬴抱月静静望着他,“即便是修行者,也没那么容易抹去其他人的记忆吧?” 操纵记忆是禁忌之术,小李稷还只是人阶,他不可能做到。 何况她现在身处自己的记忆碎片中,她才是这片幻境的主人。 这树影少年是怎么跳出来的?居然能干扰她的记忆? 还是说这段往事一直沉睡在她意识的最深层,到了特定的情况下被触发了,才显现了出来? “如果是和人相关的记忆,自然没那么容易,”树影少年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复杂。 “这话什么意思?”嬴抱月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人吗?”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少年摇摇头,没再开口。 嬴抱月闭上双眼,不再追问这少年的身份。 反正她要走了,再问也没有意义。 “你追上来,是想问我什么?” “不是我想问,”少年摇摇头,转身看向远方,“是那个孩子想问。” 嬴抱月没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缓缓转过身。 “我能说的,已经都告诉他了。” 神魂里没有这段记忆,她不知道八年前的她是如何回答这少年的。 她第一次脱离了固定的台词,凭借自己现在的想法开口。 “不,你没有都告诉他。” 树影下少年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明明还是小李稷的嗓音,听起来却十分陌生。 “你没有告诉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嬴抱月浑身僵硬了起来。 小李稷是问过她什么时候回来,她答道她不能给他明确的保证,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这是不确切的回答,但对于八年前的她而言,她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我还能怎么回答?” 嬴抱月站在原地,头也不回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回来。难道你希望我给他虚假的答案吗?” 前路凶险,她怎么知道她能否活下来? “之前的你确实不知道,”少年轻声道,“可现在的你呢?” 刺骨的寒意笼罩了嬴抱月全身,她一点点转过头,惊愕地望着树下的影子。 那双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可那双熟悉的黑瞳里,却不是她熟悉的小李稷的神情。 树下满脸伤痕的少年就这么直直看着她,目光清明又洞彻,仿佛能够穿越时空。 他这话的意思,简直像是知道她是从八年后来的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僵硬地问道,“什么叫现在的我?” “你不用想太多,只管回答我就好,”少年深深望着她,“我不想那孩子就这么傻傻地等下去。” “你现在,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吗?” 她当然知道了。 八年前,她没能回来。 小李稷所思念的那个李昭,再也没有回来。 这树影下的少年,难道是在向她逼问这个答案吗? 嬴抱月定定望着那个影子,目光变了,“你真的是阿稷吗?” 虽然对方有着只有她知道的李稷的模样,但万一是什么邪神所化,想要逼问她死亡的秘密呢? 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宛如少年的叹息。 树下少年的影子低下头,蓬乱的头发拖到了地上。 “我换一个问法吧。” “我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你?” 少年抬起头,眼神发生了变化。 纯黑的瞳仁泛着微红,透过厚重青铜面具的眼窝,静静望着她。 这是小李稷的眼神。 嬴抱月心尖刺痛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她知道,她再也说不出欺骗的话了。 “我们……” 嬴抱月站在桥上,望着桥下的少年,她正要开口,淙淙河水从桥下流过。 三途川的河水,也曾经如此从奈何桥下流过吗? 她上辈子,有走过那道桥吗? 所以,她才将他忘了吗? “下辈子……” “嗯?” 树下少年抬起头,殷切地望着她。 “我们下辈子再相遇吧。” 嬴抱月望着远处面具后落下的水滴,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下辈子,我们一定能够,再次相遇。” 她在八年前,原本从不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 但此时面对着注视着自己的少年,她发现言语是那么苍白,她只能许下如此苍白的承诺。 上辈子,她活着的时候,没能回来。 “如果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么下辈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风吹过桥下的湖水,漾起重重波纹。 树影下少年身体的边缘渐渐模糊。 隔着面具,嬴抱月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好。” 少年沉稳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谢谢你答应我这么任性的请求。” “你的回答,我一定带到。” …… …… 树影婆娑,树下已经没有了那个模糊的影子,桥上也只剩下嬴抱月一人。 嬴抱月走下石桥,树屋已经远到看不见。 刚刚那少年的影子就像是路上的一个小插曲,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真的只是我的心魔吧。” 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小李稷的影子,也没有什么离别前的问题。 嬴抱月走向散布着碎冰的大湖,门口的这片湖通往云雾森林外界,只要她通过这里,也就彻底离开了小院的区域。 正当她一只脚踏入湖水中时,很久之前她听来的一句话,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是赵光的声音。 “对了,公主殿下你知道吗?二哥他,曾经死过一次。” 前世,今生。有的人的确是相信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五章 值得 “二哥他啊,死过一次,全身经脉都打断了,差点就没救过来。”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是人阶的时候就跑去挑战东皇太一大人,跟不要命了似的。”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啊,国师大人好不容易才将他从阎王殿拽回来,但还是没完全治好,经脉上落下了旧伤,记忆也出了问题,性子也变得有些古怪。” 嬴抱月定定站在原地,赵光絮絮叨叨说话的身影在她眼前浮现。 “所以公主殿下,如果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做了什么无礼的事,还麻烦您多担待。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是个可好可好的孩子。” 当初在前秦初遇李稷的时候,他对常人的态度的确冷漠又伤人。赵光这么说无非是要其他人不要误会李稷,不要对他的兄弟产生偏见。 但嬴抱月从未觉得李稷性格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故而也就没把赵光说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谁都有过去。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冰冷的湖水中,嬴抱月忽然愣住。 赵光所说的李稷挑战姬墨的事,她在南楚也有所耳闻。毕竟东吴昭华君在成名前去挑战南楚国师,在修行界也是件震惊世人的大事。 正如赵光所说,那时李稷还是人阶,按照岁数,是他刚从云雾森林里跑出来后不久发生的事。 可以说,小李稷是刚缓过神来,就跑去挑战了姬墨。 一介人阶去挑战神子毫无疑问是送死,小李稷当时去的理由是找姬墨逼问少司命的下落。 李稷的记忆出了问题,将少司命当作杀李昭的仇人,这件事嬴抱月也知道。当时大司命已经身亡,姬墨成了修行界的首领,如果想要寻找少司命的下落,去找姬墨也没错。 只是…… 小李稷是带着剑去逼问的。 嬴抱月低头望着脚下的湖水,喉头艰难地动了动。 天阶修行者不能对普通人和低阶修行者动手,但那是在对方没有主动攻击的前提下。 按照修行界的规定,只要小李稷先出手对姬墨刀刃相向,那么姬墨就可以还手。 以姬墨的个性,他必然没有耐心去和一个小孩解释少司命是怎么死的。如果她的死和他相关,那他更不可能对李稷好言相劝,更何况那时候她师父去世不久,姬墨的情绪应该是最不稳定的时候…… 所以那个时候,李稷选择对姬墨出剑,根本不能说是送死。 简直就像是……找死。 他的行为根本就不像是去问问题更不像是去报仇,而是只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想要挑战神子的权威,想借神子之手出名,简直愚蠢透顶。 可是,他是那样的人吗? 嬴抱月愣愣盯着面前明亮如镜的湖水,湖水上浮现出少年清亮的黑瞳。 不,他不是。 他明明比谁都聪明,比谁都敏锐。 小李稷不可能不知道,他去找姬墨也不可能问出什么来,只会惹怒对方,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刻骨的寒意忽然笼罩了嬴抱月的全身。 她原本听说这件往事的时候,以为那时的李稷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做出如此不明智的行为。 可如果,那名少年本来就是奔着被打死的目的去的呢?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是人阶的时候就跑去挑战东皇太一大人,跟不要命了似的。” 赵光迷惑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回荡。 李稷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可如果那时候,李稷去找姬墨的目的本就不是寻仇,而是寻死呢? 之所以他要去找姬墨,是否是因为,只有姬墨……才可能杀得了他? 嬴抱月站在水里睁大双眼,猛地退后一步,额角流下涔涔冷汗。 小李稷的体质有多异常她心里清楚,再加上她临走的时候更是给他下了守护咒,只要受到外界的伤害,藏在他身体里的那股隐秘的力量就会全力反抗。 连她都不知道那股力量释放到极致会发生什么。 这会不会导致,连他自己都无法杀掉自己? 嘀嗒,嘀嗒。 嬴抱月脸上的冷汗一滴滴落到湖水中,一种莫名的恐惧忽然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呼吸急促起来,眼前也出现了幻觉。 她看见一个小少年坐在窗下,拿着雪亮的匕首一次次扎向自己的心口,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次次弹开。 这只是……幻觉吧? 嬴抱月缓缓蹲下身,全身都浸泡冰冷的湖水里。 小李稷为什么要寻死? 他后来为什么又会固执地认为少司命没有死,踏上在全国寻找少司命的路? “如果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么下辈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好,你的回答,我一定带到。” 树影少年的脸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嬴抱月泡在水里,浑身发抖。 难道说,是因为她曾经说了这样一句话吗? 只是因为她曾经说过。 他想和她在下辈子相见。 为什么呢? 明明只有一年,她怎么就值得他这么做呢? 嬴抱月抬起头,有冰冷的液体从她脸颊滑落。 这是幻境中的眼泪,她没有真的哭过。 她站起身,逆着湖水向前走去。 “让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那么他知道他见到她了吗? 如果能再相见,她要问一问他。 …… …… “让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阿房宫中,李稷睁开双眼,从冷宫的石头上坐起。 看来他是在这冷宫中待的太久了,都回想起这么久远的记忆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周围再次陷入了黑暗,耳边传来隐约的雷声,李稷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断壁残垣,目光有些恍惚。 他眼前的视野突然被血色占据,回到那个记忆犹新的南楚雨夜。 “小子,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求死吧?” 少年趴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地抬起头,望向前方负手而立的中年人,气若游丝,“不……我就是来报仇的……” “我要杀了你……” “杀我?” 那时的姬墨和现在相比神情并不相同,他一身白衣,像是在为人披麻戴孝。 望着地上的少年,他眼中的杀气褪去,化为复杂的情绪,淡淡开口。 “你死了,也见不到她。” 第四百七十六章 遇见 “见不到?” 原本对姬墨说什么都没反应的少年霍然抬头,“你说谁?少司命?” “少司命只是你口中的仇人,并非你想要见到的人吧。” 姬墨淡淡开口,眼神悠远,像是看透了一切。 “你……” 李稷记得当时的他趴在地上望着眼前的男人,心中无比震惊。 他提着一把剑来找此人,只说了自己是要找少司命报仇,却并没有将自己真正的目的和盘托出。这个人怎么就知道他是想要见人呢? “哼。” 姬墨负手望着地上的少年,轻哼了一声。 “小子,你来找我,根本不是为了寻仇,只是为了送死吧?” 小李稷心神动摇了一下,挣扎着抓住地上的短剑,想要爬起来。 但他伤得太重,砰的一声又跌了回去,脑子昏昏沉沉。 “谁……谁说的,我要杀了你……” “怎么又变成要杀了我?”姬墨冷笑一声,神情有些无奈,“哪怕是你要找的那个仇人,都没这么不讲道理。” “小子,我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但你脑袋估计出了问题。” 当时的他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现在回想起来,姬墨在那个时候就看出他的记忆有问题了。 以姬墨的个性,居然会提醒他,这一点让现在的李稷也觉得意外。 当时他虽然被姬墨打得半死,但姬墨却也因此似乎对他产生了某种恻隐之情。 “好了,你也别爬起来了。” 看着地上在血泊中挣扎的少年,姬墨淡淡道,“算算时间,来救你的人也差不多快到了。” 说完他似乎已经厌倦这场闹剧,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 血泊中的少年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脚腕,“你还没……说清楚……” “你说我到底……见不到谁?” 原本就要回到房中的姬墨在门槛前停住了脚步。 记忆如潮水翻卷,李稷静静坐在黑暗中,回想着姬墨当时令人玩味的态度。 当时姬墨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的离开,他力竭之下根本抓不住对方,但姬墨却还是停了下来。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脚边如丧家之犬般的少年,“我对于一心求死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区区一懦夫尔。” “懦夫?” 小李稷太阳穴突突直跳,染血的手指向姬墨抓去,“你知道什么?她……她答应我了,下辈子能够、能够见到的!” “哼,果然是因为这种蠢话。” 姬墨向后一拂袖,满脸厌恶,“和你说这话的是个女人吧?女人的这种话最不可信!” “都是骗子!” “你、你……”小李稷气得七窍生烟,喘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 “东皇大人,你被哪个女人骗过?” 原本气息已经平和下来的男人忽然暴怒,“我不认识什么女人,不想死就闭嘴!” 这个人…… 说起来,虽然变了不少,但东皇太一姬墨从以前开始就喜怒无常。 李稷坐在黑暗中目光复杂,他那时只觉得姬墨这个人性格古怪,现在却已经明白当时姬墨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又为什么会对他一个素昧平生的小男孩产生恻隐之心。 当时年幼的他,正好踩到了对方的痛脚。 是……大司命吧? 七年前他去找姬墨的时候,大司命正好去世不久。 “不管什么女人,你说清楚……” 面对想要拂袖而去的姬墨,他终于努力抓住了对方的衣角。 姬墨低头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将他一脚踢开,下一刻却不知在想什么,拿剑鞘挑开了他血糊糊的手。 “你全身经脉已断,回去只要不吃不喝,大概也活不了。” “不过,”姬墨低声道,“也没那么容易死就是了。” “你说什么?只要不吃不喝,就行?”小李稷吃力地问道。 姬墨目光沉了沉,下一刻转身走进书房,“真那么想死,随你。”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关上。 “等等!” 小李稷挣扎着向纸门扑去,忽然从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有没有想过,你找的人,也许还在这世间?” “你说……什么?” 小李稷僵在了门口,宛如一座雕像。 “我说了,你死了也见不到她。” 男人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不如留着这条命,好好完成她交给你的事。” 这是七年前姬墨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稷坐在黑暗里,缓缓站起身。 这也是改变他之后人生的一句话。 看着李昭被人杀死,连尸体都没找到时,他原本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但姬墨的话却让他产生了另外的想法。 李昭的尸体没有找到,少司命嬴抱月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他的爱人和仇人,会不会都没死? 不管怎么说,只有活在这个世上,才能弄清那些谜团。 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姬墨让他去完成李昭交给他的事,他第一时间能想起的就是报仇。虽然这并不是李昭交给他什么事,她除了安排他去找东方仪也没再交代过什么,但她告诉过他,等他到了等阶二,就可以摘下脸上的面具。 这是不是意味着,等他修行到了等阶二,会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二哥,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被东方仪救回东吴,李稷从昏迷中醒来,看着眼前眼泪汪汪的赵光,他忽然就找到了今后的路。 他要游遍整个山海大陆去寻找爱人和仇人的踪迹,同时拼命提升境界,早日成为等阶二的神子。 这条路,他一直走到今天。 李稷缓缓走到冷宫的门口,看向头顶的明月。 说起来,他还应该感谢姬墨当时和他说的话。 “你死了也见不到她。不如留着这条命,好好完成她交代给你的事。” 李稷微微眯起眼前。 说起来姬墨那句话,与其是对他说的,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东皇太一吗?” 李稷仰望着头顶的明月,喃喃开口。 虽不知今夜他为何忽然想起七年前的事,但恐怕冥冥中是在预示着什么。 他今晚要夜探嬴晗日的寝宫。 李稷足尖一点,趁着夜色迅速向嬴晗日所在寝宫掠去。 正如上次来一样,嬴晗日寝宫外有着最多的护卫和仙官守卫。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王最近实在是太过喜怒无常,四周的护卫们心生畏惧,贴身护卫换班之际,出现了一处漏洞。 李稷抓准时机,闪身跃上屋檐,不远处闪着暗红烛光的屋子,就是嬴晗日就寝的地方。 他正准备靠近,一道人影忽然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 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正站在卧房外的柱子边,定定望着卧房内。 这个人,李稷认识。 正是他许久不见的曾经的旅伴。 河间王,嬴珣。 第四百七十七章 故伴 李稷潜伏在屋顶上,静静望着站在柱子后的少年。 和当初在南楚东吴时同行时相比,嬴珣的模样没有什么大变,如果说有什么变化,就是头顶上多了一顶象征着郡王身份的小金冠。 深色的衣衫包裹着瘦削的身体,他瘦了很多,眼下有着掩饰不住的乌青。 李稷注视着这个身份提升了许多的少年,本能地觉得这段时间他过得并不好。 嬴珣站在柱子后,注视着嬴晗日的卧房,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片刻后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郡王殿下。” 守在寝宫门口护卫立刻上前,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听说陛下找我。” 不等护卫回答,一个内侍打扮的中年人急匆匆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脸谄媚。 “郡王陛下,您终于来了!陛下刚刚梦中惊醒,一直在找您呢!” 明明对方只是个内侍,嬴珣的表情却十分凝重,“孙公公,抱歉,深夜路滑,来得晚了些。” 看来此人是嬴晗日身边的贴身内侍了,李稷发现此人居然有等阶四的修为,不由得提起了警惕。 “的确是晚了些,陛下服了药,刚刚又睡了过去。” 孙公公惋惜地看着嬴珣,“郡王殿下你是晓得的,陛下一旦睡熟,是不能有人呆在一旁的。” “小王明白,”嬴珣点头,谦恭道,“那我就在外面等吧,如果陛下醒了,第一时间就能见到我。” “哎呀,这夜寒露重的,怎么好让郡王殿下在这外面站着呢。” 孙公公眼睛瞅着偏殿,却不开口让嬴珣去一边的屋子等。 “没事,前日我也是在外面等的,”嬴珣微微一笑,“楼侍卫也在,我不会走远的。” 孙公公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满意地一点头,“好,那杂家就进去了,如果陛下叫您,还请您立刻进来。” 嬴珣沉稳地点头。 内侍离开了,寝宫外就只剩下嬴珣和外围的护卫门。 披挂着严严实实铠甲的侍卫首领抬起头,看了嬴珣一眼。 李稷一怔,莫名觉得这侍卫的眼神有些眼熟。 因为头盔遮住了面容,这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李稷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嬴珣往柱子的方向退了几步,淡淡开口,“偏殿那边,还不能进去吗?” “您可别再过去了,”侍卫首领的声音从铠甲下传来,“孙公公让您站在这外边,就是让小人看着你别乱跑。” 嬴珣轻笑一声,“他还是那么小心。” 笑完之后,他忽然愣了愣,往后回头。 夜色深重,他身后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护卫首领问道。 嬴珣目光闪了闪,“楼校尉,得麻烦您费心了。” “我似乎,有一位客人。” 楼小楼愣了愣,忽然心头一跳。 啪嗒一声,寝宫侧后方忽然传来石头落地的声音 “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 楼小楼捏住手中的长剑,指挥道。 护卫们散开,楼小楼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郡王殿下,”他转过身低声道,“最多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您小心一点。” …… …… 夜色深重,嬴珣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的殿阁外甬道上。 在走到一处完全无人的柱子边时,他停下脚步,淡淡道,“你可以出来了。” 黑影一闪,李稷无声地落到他身后。 嬴珣转过身,看到身后的那张熟悉的青铜面具,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她来了?” 李稷摇头,“抱月没有来。” 两人明明没有交谈,但他却知道嬴珣口中的她是谁。 嬴珣眉梢微皱,“你和她不在一起?” 为什么这人会认为他一定和嬴抱月在一起? 李稷心情有些复杂,但不想把事搞得复杂,言简意赅道,“她有事要办,留在西戎。” “那你来这做什么?”嬴珣直视着面具后的黑瞳,“总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这少年说话的口吻总觉得成熟了不少。 李稷打量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没想到你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有人一直看着我,我自然会有感觉,”嬴珣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你故意让我察觉到的吧?” 李稷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嬴晗日的寝宫,这本事令他望尘莫及。如果不是李稷故意的,他一个地阶怎么可能察觉到对方的目光。 李稷没有否认,但嬴珣的五感的确比之前敏锐了许多。 在这段时间里,这名少年像是飞快地长大了。 “比起这些,我们之间是不是有别的话要说。” 李稷静静凝望着这个阔别许久别的伙伴。 嬴珣一怔,沉默了片刻,躬身向李稷行了一礼。 “昭华君,许久不见。” 在过去的旅途中他多次蒙此人所救,即便年纪差别较大,但他一直把此人当作值得尊敬的友人看待。 李稷回礼,“的确好久不见,你长大不少,身份也尊贵了。” 嬴珣笑了,笑容有五分苦涩。 他摸摸头上的金冠,“虚名罢了,比不得天阶宗师的名头。” “即便是虚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李稷定定注视着嬴珣头上的郡王冠。 嬴珣这郡王当得奇怪。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一名流亡的王子到前秦的郡王。他是如何认祖归宗的,如何跨越杀父之仇和嬴晗日重修于好,如何让嬴晗日这么信任他?一切的一切,都不符合常理。 嬴珣注意到了李稷的目光,以为对方下一刻就要质问他这个郡王位是如何弄来的,他和嬴晗日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然而没想到下一刻李稷抬头望向他的眼睛,轻声开口。 “抱月,她是谁?” “是你的母亲吗?” 哐当。 嬴珣猛地后退一步,险些摔倒。 他无比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见了鬼一般。 李稷望着对方的反应,黑眸深深,“看来,你果然知道什么。”、 当初在亡者林中,嬴珣恐怕就猜到了嬴抱月的身份。 只有他这个旁观者一直在自欺欺人。 “你……” 望着眼前戴面具的男人,嬴珣脑中一片混乱,但李稷能问出这个问题,想必早就获得了足够的情报,他一个小辈,想掩饰也掩饰不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 第四百七十八章 仇恨 嬴珣犹豫着正要开口,忽然浑身一激灵。 他想起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东吴昭华君将少司命视作仇人,游遍大陆就是为了找到她并杀了她。 李稷找他问嬴抱月的身份打算干什么?难道是要报仇? 看着嬴珣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李稷懂对方想到了什么,摇头道,“她现在不在我身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害她。” “你果然是要……” 嬴珣呆望着眼前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他很久没有这么语无伦次。在前秦的这段日子他时刻绷紧神经,努力在众人面前维持郡王威压。可到了李稷面前,他却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看嬴珣的反应,李稷心中轻叹一声。 看来,他不用在逼问些什么。 一切早已明了。 “果然,抱月就是她。” 嬴珣僵硬地开口,“你说谁?” “事到如今,你还想为她遮掩?” 李稷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这世上怎么会有名字完全一样的女人。” 偏偏嬴抱月这个名字还真是太祖皇帝取的,是那个女人现在这副身体的真名。 林抱月,嬴抱月。 两个抱月曾经同时处于同一片时空下。 何等的巧合。 这就是所谓命运吗? “一直以来和我们在一起的人,不是你的堂妹嬴抱月,”李稷轻声道,“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少司命林抱月,对吗?” 如果今天不是遇到了嬴珣,李稷没想着将话说的那么明白。 这些天来,这句话一直闷在李稷的心中。 他早就猜到了嬴抱月的身份,但因为自己内心隐秘的情感自我欺骗。在他无法再欺骗自己后,身边却没了能够说此事的人。 姚女官不是修行者,赵光不在他身边。 况且就算他和他们说,这两人也无法理解他的感受。 他们认识的只是现在的嬴抱月,并不认识过去的林抱月。 李稷原本打算就将真相这么一直闷在心里,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一个特殊的人。 他注视着眼前的年轻王族,不得不说,嬴珣身份实在是太特别。 这名少年在年幼时被少司命所救,受其抚养长大。 长大后,他又遇见了重生后的嬴抱月,将其作为妹妹爱护。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认识两个抱月的人。 仔细回想两人相处的细节,嬴珣一开始应该是真的只将嬴抱月当妹妹看的。 当初在初阶大典时,嬴珣为了保护嬴抱月不惜和前秦遗老对抗,像个兄长一样将妹妹护在身后。那时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妹妹”其实是“母亲”。 李稷不禁好奇,现在在嬴珣眼里的嬴抱月,到底是什么身份。 “昭华君,你都在说些什么胡话?” 望着眼前目光灼灼逼人的李稷,嬴珣内心乱成一团。 片刻后,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平静了下来,这些天他也经历了无数可怖的事,也快习惯了。 李稷此人极有主见,在问人之前恐怕心中就早有答案,如今否认也无济于事。 嬴珣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尽量平静地开口,“原来你知道了。” 啪嗒。 李稷心跳停跳一拍。 早就猜出来是一回事,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答案又是另一回事。 但他不愿在嬴珣面前暴露内心,浅浅一点头,“是的,我知道了。” “是她告诉你的?” 嬴珣紧盯着李稷的眼睛,他和他们分开太久了。之前一起的时候,李稷对待嬴抱月的态度还算正常,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 嬴珣问法让李稷觉得意外,不禁苦笑,“这种事,她怎么会亲口告诉我?” 这孩子莫不是有些傻? 全世界都知道他视少司命为仇人,嬴抱月是不要命了么?会在他面前自报身份? 嬴珣沉默了一瞬,抬头望着李稷道,“原来你不懂。” 李稷一怔,“什么?” “抱月是一定会告诉你的。之前不过是没有自保的能力,才一直瞒着你,”嬴珣幽幽叹了口气,“她一直不好过,因为觉得她骗了你,利用了你。” 啪嗒。 李稷的呼吸再次停住了。 片刻后,他假装轻松地开口,“怎么可能?你想多了吧,她……” 李稷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忽然想起东吴中阶大典后嬴抱月为他拔针时说的话。 “我有件事瞒着你,等到我成为天阶后,我会告诉你。” 李稷目光恍惚了一下。 他当时没有多想,只以为嬴抱月是在说笑。 难道说,她当时说的瞒着他的事,就是指她的真实身份? 嬴珣打量着对方,毕竟是曾经的伙伴,即便看不见脸,只凭眼神他也能察觉对方的心境变化。 “看来你是心里有数了。” 嬴珣叹了口气,尽量真诚地开口,“我不知道你过去和她发生了什么,但你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和她一起旅行了这么久,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心里清楚了吧?” 当初得知嬴抱月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也为她和李稷未来的关系捏了把汗,但如今真相被揭开,他反而坦然。 两人都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如果有仇,恐怕是什么误会吧? 各种记忆交织在一起,李稷才整理好的心境也有些乱,他抬起头,望着嬴珣的眼睛,“那你呢?” “哎?” 嬴珣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了他身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 嬴珣抿了抿唇,放弃了隐瞒,“最早是在亡者林的时候。” 果然。 李稷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又是如何看她的?” “有传言说,是她害死了你父亲。” 嬴珣的双眸急剧收缩。 李稷在心中感到抱歉,但这与其说这是传言,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事实。 当年的三龙争珠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二皇子嬴昊和大皇子嬴苏之间虽然早有龃龉,但嬴抱月选择了嬴苏,让嬴昊愈发怀恨在心,某种意义上激化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嬴珣双眸中在一瞬间闪过了无数情绪,胸腔中一股怒气涌起,但片刻后,他将怒气压了下去。 “你说的没错,”他淡淡道,“九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恨她,恨不得……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不得 “恨不得什么?” 嬴珣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李稷忍不住追问。 “恨不得杀了她。” 嬴珣的表情平静,说出的话却令人惊悚,“我曾经拎着我爹留下的剑去寝宫找她,想同归于尽。” 望着李稷吃惊的目光,嬴珣轻笑一声,“谁都有脑子不正常的时候。” 他那时性格别扭,不能以年少轻狂就敷衍过去,只能说阴暗到偏激的程度。 他小的时候很喜欢林抱月,像对母亲和姐姐一样依恋她,但林抱月离开阿房宫去了边关后,日复一日在深宫中孤独的时光,把这种依恋之情变成了一种扭曲的感情。 这种感情在他父亲决定续娶林抱月后爆发,但还不等他做出什么来,父亲就死了。 他整个人陷入混乱,脑子里除了杀人一了百了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稷深吸一口气,“后来呢?” “后来?”嬴珣淡淡道,“她没有给我杀她的机会。” 正确的来说,是她连见他的功夫都没有。 “她自己一个人做了所有的事,在大殿上突破等阶二,马不停蹄地进行了位阶大典。” 她打败了除了姬墨之外所有的神子,从失去未婚夫的可怜女人,变成了睥睨天下的少司命。 登上了人生的顶端后,她又放弃了所有。 少司命林抱月放弃所有身份,自行选择终生幽禁云雾森林,告慰大皇子嬴苏的亡灵。 “她离开阿房宫的那天,我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 林抱月落去所有饰品,穿着一身孝服,孤身一人踏出宫门。 除了腰边悬挂着的红莲剑,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为夫守寡的女人。 在看到那个背影后,嬴珣心中一直熊熊燃烧的火焰,忽然就熄灭了。 “你说,她那个样子,我还能恨些什么呢?” 李稷沉默了下来,莫名想起自己初见李昭时的画面。 女子穿着一身孝服,握着柴刀站在树边,月色下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然后你就想开了?”李稷轻声问。 “怎么会那么简单?”嬴珣自嘲一笑,“彻底放下是前不久的事。” 他那些扭曲复杂的心思被压在了心底,成为了厚厚的疤。 嬴抱月的到来,将那些疤翻了出来。 救了他的,无论何时,原来都是她。 “我原本那么恨她,不过是为我父亲不值,”嬴珣静静道,“他为了她赔上了一颗心,但她的心却不在他身上。” 这份不甘也许不只是为了他父亲。 嬴珣低下头,为自己总拿拿父亲当借口的心思感到不齿。 他自己,其实也怀揣着同样的不甘。 原本嬴抱月只是他妹妹时,他曾经感到过高兴,毕竟他们的身份终于靠近了。 堂兄妹在大秦是可以成婚的。 而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揭晓时,他和她再次回到了那个遥远的距离。 嬴珣闭上双眼,他这人真是……说不出来的恶心。 “你还好么?” 李稷望着面前眉头紧锁的少年,莫名觉得悲伤。 “我没事,”嬴珣睁开双眼,“我以前以为少司命为我父亲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在赎罪,但在亡者林中,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她只是太傻而已。 两辈子加起来,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总之,看到了那样的父亲和她,我实在没有再耿耿于怀的理由,”嬴珣笑了一声,“我不配。” 李稷皱起眉头,他能察觉到嬴珣对嬴抱月的确是没有恨意了,但他总觉得嬴珣的态度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好了,我的事讲完了,”嬴珣没有给他多想的时间,快速地开口,“我们时间有限,陛下随时都会醒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李稷这模样,像是在阿房宫中呆了很久似的。 “我是追着一个人来的,”嬴珣对他知无不言,李稷也直言不讳,“西戎的云中君,现在就在这宫里。” 嬴珣瞳孔微微放大,“怪不得。” “怎么?你见过他?”李稷心中咯噔一声,意识到嬴珣知道不少内幕。 “没有直接的见过,毕竟我境界有限,”嬴珣道,“但我之前在陛下的卧房里,听到过陌生的声音。” 这几个月来他早已将嬴晗日身边的人摸得一清二楚,却唯独那个声音的主人一直没找到。 “光靠声音,你就知道?” 李稷一怔,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忽然察觉到一丝陌生。 嬴珣原本莽撞稚气的眼神里,多了些深沉的东西 之前听姚女官提起他现在是嬴晗日身边的红人时,李稷还觉得难以置信,现在看来,在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嬴珣身上发生的事,并不比他和嬴抱月少。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 李稷细细打量着嬴珣的眉眼,单刀直入,“你是如何取得嬴晗日的信任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秦王之前一直是想杀你而后快吧?” “那倒是,”嬴珣咧嘴一笑,“他追杀了我很多年呢。” 不然他也不用躲到南楚,寄人篱下那么多年。 “之前我们重逢的时候,他还提着剑想亲手捅死我。” 没错,这才是这对兄弟之前正常的关系。 “那为什么他现在会让你近身,还封你为王?”李稷不解地问。 “很简单,只要让他意识到,威胁他王位的人不是我,这天下只有我会真心实意地帮他就行了。” 嬴珣面无表情地开口。 “培养我长大的那些遗老们,之前做的事一直都错了。” 嬴晗日想杀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大皇子之子,原本有资格继承王位。 在嬴晗日活得好好的情况下,他自然是嬴晗日最大的敌人。 其实也不能怪遗老们视野狭隘,只因他的身份就是个死穴,不管使什么手段,都不可能让嬴晗日降低警惕。 但他和遗老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嬴晗日怕他夺位,那是建立在他自己活蹦乱跳的情况下。 王位固然重要,却比不上王自己的命。 如果嬴晗日下一刻就要死,有人挡在嬴晗日面前,救了他的命呢? “我取得陛下的信任,全靠这个。” 嬴珣冷笑一声,掀开自己的衣襟。 第四百八十章 谋反 李稷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嬴珣拉开的衣襟里,赫然露出一道蜈蚣般粗长的伤疤。 疤痕的位置在左胸,正是靠近心脏的位置。虽然已经愈合,但光看痕迹都能看出当时伤口有多深。 “这……” “不过是苦肉计罢了,”嬴珣掩上伤口,若无其事地说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按照前秦遗老们的计划,他应该被刺中的是左臂。最不济也是身体侧面,没人想到他会直接拿胸膛去挡,还是差点扎中心口。 李稷深深地望着他,“只靠苦肉计,恐怕不够吧?” 若是一般的苦肉计的剧本,嬴珣一派的人找个死士作为杀手隐秘带进宫中,在刺杀嬴晗日的途中嬴珣挺身而出为嬴晗日挡了一刀,这就够了。 但李稷不觉得嬴晗日会仅仅因为如此就对嬴珣的态度改变如此之大。 嬴珣微微睁大眼睛,望着李稷笑了,“昭华君,你果然不一样,是个聪明人。” 他手下的脑子,只足以想出他为嬴晗日挡刀的点子。 “说来也是我运气好,恰逢遇上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嬴珣眯起眼睛,“我见到他的时候,感觉他就面带死相了。” 他偷偷来到贵阳后,前秦遗老托朝中的大臣上了面圣的折子。 嬴晗日估计是想亲手杀了他,真就同意了这场见面。 他手无寸铁入殿,见到了被重重仙官守卫着的嬴晗日。 然而时隔七年见到的堂兄,却不复之前的模样。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被酒色掏空的衰败皮囊。 嬴晗日完全不像是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双目无神,面色发黄,脸上皮肤松弛到能看见褶子。 但显然无人提醒他,他自己还觉得自己年富力强,提起剑就想捅人,偏偏手腕都在颤抖。 “就在陛下想亲手捅死我的时候,忽然发生了叛乱。” “叛乱?”李稷一愣。 “消息被下令封锁,看来还真没传出去,”嬴珣轻笑了一声,“是陛下身边的一位年轻仙官出的手,就在陛下向我刺出剑的时候,此人突然拔出匕首刺向陛下。” 李稷皱紧眉头。 就嬴晗日身边那重重守卫的情况,也就他身边人的人能对他下手。 但这事听起来就这么怪呢? “然后你将那一刀挡了下来?” “没错,”嬴珣耸了耸肩,“毕竟当时陛下是向我冲来的,我离他最近。” “一击不中后,那仙官立刻就咬破牙槽里的毒囊,服毒自杀了。” 这倒是很符合死士的作风。 “然后呢?前秦王就相信了你呢?”李稷满眼狐疑,这过程还是太简单了。 “没错,”嬴珣额首,“这事本身不复杂,但重点在那小仙官的身份上。” “说起来,他算是我的一位表兄弟。” “表叔?”李稷心中咯噔一声,明白了些什么,“那人姓嬴?” 嬴珣摇头,“你恐怕也知道,嬴氏王族五服之内的直系都没什么男丁了。” 都被他爷爷太祖皇帝清理的差不多了。 李稷点头,这的确是人尽皆知的事。 “但其实还是有漏网之鱼的,”嬴珣叹了口气,“毕竟还是嬴氏还是有不少外嫁的女儿的。” 他爷爷杀人是追着姓嬴的男丁去杀,但对外祖那一系,不至于赶尽杀绝。 “刺杀嬴晗日的那位小仙官,是我祖父姐姐的孙子。” 李稷目光晃动,这的确离得有些,却又不能算是没有血缘。 “我爷爷把他兄弟都杀了个干净,兄弟的儿子也都杀了,唯独放过了姐姐的子孙。” 其中有个原因,恐怕也是因为他那位姑祖母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在他祖父大开杀戒前就死了。 他那位表叔虽然早逝,却留下了一对遗腹子。 那是一对双胞胎。 嬴珣直直望着李稷的眼睛,“虽然不姓嬴,可除了我和陛下外,就剩下那对表兄弟和太祖皇帝的血缘最近。” 李稷心中一紧,“难道说……” “我那位表哥虽然自杀了,但他的同胞兄弟还活着。” “他是双胞胎中的老二。” 嬴珣面无表情道,“你觉得陛下查到了他的身份,会怎么想?” 怎么想? 那位仙官虽然刺杀失败后就立即自杀,但不难让人推测,他是为了让自己的胞兄成王,才舍出一切去刺杀嬴晗日。 李稷袖子下的拳头缓缓攥紧,凝视着嬴珣的眼睛,“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样的人的?” 嬴珣面色一变,旋即阴沉下来。 “怎么?你觉得这场刺杀是我这边安排的?” 李稷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嬴珣看向远方,“我说了,那可是除了我和陛下外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怎么可能随意听我差遣,还说自杀就自杀?” 除了两人外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吗? 李稷垂下视线。王族之间的王位之争,本就泯灭人性,他倒也没兴趣去追究嬴珣一行人是用什么手段说服了那对双胞胎为了他们的计划献出生命。 嬴晗日为什么会信任嬴珣,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那把匕首上,淬毒了吗?” 嬴珣目光有些惊讶,随后点头,“没错。” “我在太医手下九死一生捡回性命,醒来后,陛下就站在我的榻边了。” 毕竟就算是做戏也做的太真了。 李稷深吸一口气,匕首淬毒,远支王族行刺,有别的王族觊觎王位,嬴珣不但没有落井下石,还拼着性命护了自己。 他要是嬴晗日,都会觉得感动。 就差最后一把火了。 “陛下身体不好,夜夜都做噩梦,刺杀那日过后,就常看见有漏网之鱼的嬴氏王族拿着刀冲过来杀他。”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嬴晗日自己的幻觉。 嬴珣幽幽地说道,“但只要我出现,陛下就会看不见这些幻觉。” 连最后的一把火,都烧上了。 李稷已经彻底理解为什么嬴晗日会日日召见嬴珣了。 他抬起头,望向嬴珣的双眼,轻声开口,“用了致幻的药物吗?” 嬴珣瞳孔震动,却咧嘴一笑,“昭华君,你在说什么?小王听不懂。” “是吗?” 李稷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做了这么多,是想要王位吗?” 第四百八十一章 迷惘 听到李稷的问题,嬴珣瞳孔先是凝住,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厉害,以至于笑出了眼泪。 李稷皱起眉头,“别这么笑。看着让人难受。” 嬴珣的笑意定在嘴边,最后面无表情地擦去眼角的泪珠。 “昭华君,你都在问些什么有趣的问题?” “什么叫作想要王位?” 少年淡淡道,“我的存在还有别的意义吗?” 他从懂事时开始,所有人就告诉他,他是大秦未来第三代的皇帝。为了社稷要拼命学习文韬武略,不然就是不忠不孝之徒。 后来遭逢大变故,皇位和父亲都没了,但无数人抛妻弃子地跟着他,牺牲自己的儿子也要保全他的性命,恨不得割下肉来喂养他,挖空心思要扶他上位,就是因为他是大皇子嬴苏的儿子,是“真龙天子”,大秦的王位应该是他的。 事到如今,他,嬴珣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稷默默看着面前的少年。 嬴珣看上去面容冷静成熟了许多,言谈举止也很正常。 但李稷总觉得,这少年已经快被逼疯了。 “跟着我的人累死累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位子么?” 嬴珣平静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王位,我必得拿回……” “等等。” 没等嬴珣说完,李稷忽然打断他。 “殿下,你想要当王吗?” 四周一片寂静,李稷的声音无比清晰。 嬴珣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霍然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李稷。 “怎么了?” 李稷有些意外,“没有人问过你这个问题吗?” 还真的……没有。 之前侃侃而谈的嬴珣忽然口吃起来,“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我的身份……” “身份一事先撇开不谈,”李稷摇头,“我问的是你的意志,你想成为这个国家的君王,好好管理这个国家吗?” “我……” 嬴珣呆住,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王位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目标。前秦遗老们告诉他,他出生就是为了继承王位,那些人甚至没有告诉他,他继承王位之后要做什么。 在他们眼里,他只要继承了王位,就能弥补他父亲嬴苏未能继位的遗憾。他一定能像父亲那样礼贤下士,成为一代仁君。 但仁君是什么,治国又是什么,他从不知道。 李稷望着眼前目光迷茫的少年,深深叹了口气。 嬴苏当年盛年而亡的遗憾,扭曲了整个大皇子府内君臣的内心,导致嬴珣的成长也被扭曲了。 这名少年和那群前秦遗老,都被继承王位的执念给诅咒了。 “殿下,恕我直言,你并不适合成为王。” 李稷淡淡道。 面对这完全否定他迄今为止的人生的话,嬴珣却意外地没有觉得愤怒,反而心底长长舒了口气。 “是吗?你原来这么觉得么?” 简直诡异至极,面对李稷的断言,嬴珣居然有种轻松的感觉。 有种挑了很久的担子,忽然就放了下来的感觉。 “比起现在的前秦王,您的确要适合些,”李稷直言不讳道,“但恐怕好不了多少。” 嬴珣微微皱起眉头。 虽然他没那么自视甚高,但在李稷眼里他居然比嬴晗日这样的昏君好不了多少? “昭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嬴珣压着心中的不满,“我做了什么让你瞧不起我的事么?” “是我境界太低,你觉得我没本事?” “你不要误会,”李稷平静地摇头,“若论私德,你比嬴晗日要强上许多。” 但当君王,不是私德好就行。 “如今的局势,就算是当年的大皇子顺利继位,恐怕也无济于事。” 嬴珣额角青筋跳了起来,如果不是入宫不能佩剑,他恐怕已经拔剑了。 他咬牙一字一顿道,“昭华君,我对您足够礼遇,您休要辱我父亲!” 面对对面盛怒的少年,李稷依旧一脸平静。 他今晚的话,实在是多了些。 他是个东吴人,秦国的事按理说与他无关,他有什么必要在这指手画脚?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嬴珣之前对他的坦白,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让李稷想要救一救眼前这痛苦无比的少年。 “在下无意羞辱您的父亲,”李稷认真道,“他如果能够顺利在太祖皇帝后继承一个统一的国家,一定能够成为一位合格的太平之君吧。” 当年的嬴苏有人品,有治国的能力,有追随者,正好可以抚慰多年征战后满是疮痍的国家。在作风强硬的太祖皇帝后继位正好合适。 可历史不能重来,如今的前秦不是当初的大秦。 如今的山海大陆,已经重回乱世。 秦从过去的大陆霸主,变成如今的内外交困,朝不保夕。 乱世当用重典。 嬴珣怔怔望着李稷,他好像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他额角的青筋平复下来,“那你说,现在的大秦,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君王?” 李稷没有正面回答,他回头看向嬴晗日寝宫的位置,反问道,“你觉得呢?” 如果嬴珣准备成为下一任前秦王,如果这种事都不愿想也想不清楚,那李稷觉得他还是早点回南楚躲着比较好。 嬴珣望向不远处的灯火,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恐怕只有太祖皇帝再世才行。” 阿房宫是大秦的权力中枢,是帝国的心脏,可连这样的地方都被他国势力侵入了。 他跟着嬴抱月一起游遍山海大陆内的所有强国,亲眼看见了南楚的富庶,东吴的强干,北魏的兵马,连后辽都有着深藏不露的国师,牢牢握着永夜长城东段的兵力。 前秦,或者说大秦,却早已病入膏肓。 既无南楚的国力,也无北魏后辽的兵马。 在失去对永夜长城的掌控后,大秦在外敌面前就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而在嬴晗日骄奢淫逸下,内政又乱成了一团糟,国库空虚,人才凋敝。 即便他之后顺利继位,面对这满目疮痍的国家,恐怕也束手无策。 “河间王殿下,太祖皇帝已经死了。” 李稷打断嬴珣的设想,“您不妨想想,如果你明天就继承了王位,要如何解决眼下前秦的问题。” “我……” 嬴珣愣住了,在李稷锐利的视线下,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学堂时代,正在面对夫子的考问。 “如果你没有思路,我给你点提示,”李稷淡淡道,“治国最重要的无非是要解决‘兵’、‘钱’、‘粮’三大问题。” “这三样东西,前秦恰好现在都没有。” “你要如何解决?” 第四百八十二章 点破 “兵、钱、粮……” 嬴珣苦苦思索起来。 前秦遗老并非完全没有教过他治国之道,当初在南楚他外祖父也是特地给他请了名师大儒教导。小时候他在宫中开蒙的时候,也学的都是所谓的圣人之学和帝王之术。 如果现在是在家塾中,面对夫子的提问,嬴珣有大把的话可说。 他能够引经据典,说的头头是道。 可面对眼前的战国六公子之一,嬴珣却哑口无言。 他能流利地背出来的那些答案,根本就说不出口。 支持他的前秦遗老中大部分都是文臣,武将较少,能够排上号只有当初一直陪伴他的霍湛所出身的霍家。 但霍家当初在大秦掌有的军权就有限,来了南楚后更是散了个干净。武将世家和文臣不同,极其看重故土亲缘关系,所故而才有家乡子弟兵的说法。 真正掌兵的家族譬如穆家早就带着族人保存力量归隐了,怎么可能会舍弃自己的根基跟着你跑到异国他乡? 前秦本身所拥有的军队,在嬴昊嬴晗日父子上位时又都遭到了清洗,大司命少司命相关的军队被肃清,大皇子的势力更是被赶尽杀绝。整个贵阳城里的守军,留下的都是效忠嬴晗日的人。 前秦遗老早就计划好了,他们发动宫变的时候,这些人都是要杀干净的。 如果他继位,接手的会是个一穷二白的烂摊子。 那如果他白手起家,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呢? 嬴珣搜肠刮肚地回忆他当年在学堂里答过的那些治国之道。 比如兵,他学的那些圣人典籍上都说,只要君主能够做到品德堪比尧舜,天底下有才之人必然会集聚到君王的麾下。 意思是,君王只要好好修身养性,军队就会自动跑到他手下。 嬴珣眼角肌肉微微抽搐。 他小时候能够满怀清高将这样的答案说出口,可如今的他早就游遍大陆,亲眼见到嬴抱月等人如何和军队相抗,这样幼稚空洞的答案,让他说都说不出口。 果然军队难得啊,怪不得能够执掌军权的人往往能得到天下。 嬴珣颓败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军队这个棘手的问题,转而思考其他两个方面。 钱和粮…… 他脑中更是一团浆糊。 嬴珣从小到大从没缺过钱用,即便落难从前秦逃往南楚的时候,沿途都有受过他父亲恩惠的世家资助他。 想到这里,嬴珣忽然福至心灵,喃喃开口。 “钱和粮,能够寻求那些支持我的世家的帮助。而只要用钱粮募军,想必也会有人来……” 李稷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嬴珣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根也越来越红。 “罢了,”他颓唐地叹了口气,“很可笑吧?连我自己都觉得幼稚的可笑。” 他能想到的法子,简直都和过家家似的。 李稷摇摇头,“非也。听起来简单,但之前很多君王,就是用这种方法得到天下的。” 嬴珣没想到李稷居然会认同他这闹着玩的法子,呆呆睁大眼睛,半信半疑。 李稷倒也不是在哄他。造反这种事,反而并非书上写的那般复杂,往往是个简单粗暴的活儿。 之前乱世时,各股势力崛起,得到某个世家的资助从而上位的穷小子到处可见。 比如南楚王室姜氏,现在看上去有模有样,但鲜有人知道,当初姜氏王族起事时,就是靠着如今南楚王的爷爷舍弃糟糠之妻,娶了当地割据军阀的大闺女后发家的。 嬴珣比起当初的姜氏祖先,好歹还有个名正言顺的王族身份。 如果有世家想要在他身上赌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是…… 李稷望着斯文的少年,心中叹息。 嬴珣可并非姜氏祖先那般皮厚心狠之人。姜元元的曾祖父在拿了正妻家的军队后打下了天下,登基后不久就废了王后,重新娶了别人,同时杀掉了妻子的三族,让妻族断子绝孙,有力地控制了外戚。 这一切,都不是他眼前这个柔懦的少年能够做到的。 但李稷也并非是觉得,只有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才能成大事。 “能够得到世家的资助,的确有可能成事,只是殿下,”李稷深深望着嬴珣的眉眼,“您是否有信心能驾驭那些世家大族?” 嬴珣定住了。 李稷心中有了答案。 嬴珣幼年失怙,效忠嬴苏的势力又大部分被清洗,他没能完全继承父亲的遗产,后来又被一些只是想利用他的人困住。 说得好听一点,他是被困在鸟笼中的鸟,说的不好听一点,嬴珣就是个傀儡。 因为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嬴珣继承王位后,面对棘手的国政,只能全力依靠扶持他的外祖一族、前秦遗老和那些想投机取巧的世家。 受助于人,自然受制于人。 嬴珣,最终只能成为一个坐在王位上的……提线木偶。 “殿下,您现在可以想象出自己继位后的模样了吗?” “我……” 李稷的话没有彻底挑明,但嬴珣已经明白了李稷的意思。 他无力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凡事并非毫无端倪,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却一直被人推着,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了下去。 继承王位对他而言,根本不是梦想的结尾,而是地狱的开端。 在那个时候,迎接他的不是大仇得报的痛快,而是他终成傀儡的现实。 嬴珣默默望着李稷,眼圈红了。 其实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早该明白。 只是他身边知道这一切的人,全都选择了对他缄口不言。 结果是这么一个和他之前没什么交集的外人,向他点破了真相。 “昭华君,”嬴珣红着眼望着他,嘴角挂着微笑,“谢谢你。” 李稷摇头,“我不值得你谢。” 他心里清楚,嬴珣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今日点破这一切,只会让这少年之后继续清醒地受苦而已。 嬴珣身边并非没有有识之士,养大他的那些人,是有意地将他培养成这样的。 他们教导他礼义廉耻,教他礼贤下士,把他养成一个正直善良的人,给他灌输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却偏偏不教他领兵打仗,实干之学。 就算是那群臣子里没人会这些,也该告诉嬴珣他该出去拜师学艺。 可前秦遗老们偏不,他们只将嬴珣困在南楚,关在屋子里教养。 只因这样教养出来的嬴珣,才更好控制。 李稷目光沉下来。 那群遗老们唯一算错的事,恐怕就是让嬴珣去参加了初阶中阶和高阶大典吧。 第四百八十三章 看清 前秦遗老们让嬴珣去参加初阶大典的本意,应该是想让他扬名立万,而并非是想要提升他的修行境界。 嬴珣的父亲嬴苏修行境界也不高,对于一个好掌控的傀儡而言,修行境界不需要高,高了反而麻烦。 然而通过三次大典,反而让嬴珣看清了这世界。 原本受人掌控的傀儡,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所以嬴珣现在才会这么痛苦。 李稷静静凝望着面前的少年,他第一次对嬴珣这个人产生深刻印象,就是他在初阶大典和嬴抱月对战时违背前秦遗老的意志,坚持要让伤痕累累的嬴抱月休息的时候。 从前秦遗老们的反应来看,那应该是嬴珣第一次违背他们的命令。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嬴珣拥有了自我。 看着眼前少年痛苦万分却又清明至极的目光,李稷知道自己能说的,已经都说完了。 接下来就要看这名少年自己的选择了。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时间已经到了三更。 “我的话说完了,该去做我要做的事了,”李稷向嬴珣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嬴珣在后面叫住他。 李稷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不要指望我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或是谁适合当秦王,我不管这些。” 嬴珣僵了僵,想说的话噎在嘴边。 李稷头也不回道,“如果你实在想不出合适的人选,那么嬴氏一族退位让贤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谓改朝换代,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与其等着被人从王位上赶下来,被逼禅位,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弃,还能保全性命。 嬴珣心中有些冷,但也知道李稷说的是事实。嬴氏一族男丁中,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了,这样下去只会被其他家族推翻。但他们嬴氏一族的事,只能自己解决,他已经有觉悟了。 嬴珣定了定神,“我不是要问你这些。” 李稷愣了愣,微微侧过头 “我想问你,你为什么和抱月分开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怎么话题又绕回去了? 李稷眉头一皱,之前侃侃而谈的气势消失无踪,生硬地开口,“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为什么他就一定要和嬴抱月待在一起? 李稷胸口起伏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小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之前我们一直同行,不过是因为顺路而已。” “是吗?呵呵。” 嬴珣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李稷额角青筋抽搐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你准备做的事,就是追杀西戎的云中君?”嬴珣看破不说破,“那抱月现在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李稷有些恼怒地回道,说完又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劲,缓和了语气,“我们分开的时候,她正打算去禅院救人。” 禅院? 嬴珣紧张起来,“多久前的事?现在人救出来了吗?” “大半个月前吧,”李稷面无表情道,“后面我就离开西戎了,不清楚情况。” “啊,这么久前的事?”嬴珣满脸忧心忡忡。 李稷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姬嘉树许义山等人都在她身边。”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多嘴,非要补充这些做什么! “是吗?那就好,”嬴珣松了口气,旋即又揪心起来,“那到现在她还没新的消息传来吗?” 李稷压着无名之火,耐着性子道,“她有什么消息,为什么会传给我?你还不如去问刚刚那个护卫统领。” 他看得清楚,刚刚和嬴珣交谈的那名护卫,正是在南楚时陪在嬴抱月身边的护卫统领,叫作楼小楼的人。 嬴抱月早就在阿房宫中安插了人手,想必他们之间必然有消息传递的渠道。 嬴珣哪根筋搭错了,偏要来问他? “好,那我等下去问问,”嬴珣从善如流地点头。 李稷吐出一口浊气,正要迈步向前走,袖子却从后面被人拉住。 “昭华君,如果抱月回到前秦,你会找她报仇吗?” 李稷额头青筋跳动,侧目看向身后少年晶亮的大眼睛,有股一把甩掉他的手的冲动。 “郡王殿下,这和你没关系。” 嬴珣此时完全没有被提问王道时的窘迫了,眼中反而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他攥紧了李稷的手臂,摇晃着道,“怎么就没关系了?你不是都猜到她是我娘了么?你要杀我娘,难道还要我无动于衷不成?” 不是,这怎么就叫上娘了? 李稷被瘆得头皮发麻,不客气道,“就算我要杀她,你难道有本事阻拦我?” “的确没有,”嬴珣眨了眨眼睛,“只是昭华君,你真的下的了手吗?” “我……” 李稷嘴张了张,终于用力甩掉了嬴珣的手。 “果然啊。” 嬴珣被甩了个趔趄,揉着手臂直起身,“你是因为不想伤到她,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吧?” 没想到李稷这样的人,遇上事了也会选择逃避。 “别在那胡思乱想,”李稷冷冷道,“我只是为了查明真相。” “如果我真的查清楚,杀了我恩人的人是她,我会对她拔剑。” 男人背影孤傲,话也说得冷酷无情,但嬴珣闻言目光闪了闪。 他原本十分担心两人关系恶化,但此时看到李稷的模样,却放下心来。 原来李稷和他一样,这段时间也一直深陷痛苦之中。 怪不得他刚刚会破天荒说这么多话,看来是同病相怜。 “昭华君,”嬴珣轻声道,“你陷得更深了呢。” “你说什么?” 李稷强忍住回头的冲动,压着嗓子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嬴珣长长呼出一口气,仰头看向天空,目光变得宁静平和下来,“抱歉,刚刚冒犯了。” “我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吧,”李稷深吸一口气。 嬴珣望向四方高大的宫墙,轻声如私语,“她会来吗?” 李稷怔了怔。 嬴珣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却仿佛隐藏着更深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嬴珣张开手臂,在四方的天空下转了个圈,声音轻若耳语,“抱月会回来这里吗?会来阿房宫吗?” 李稷恍了恍神,沉下目光,“我说了,我不知道她的行踪。” “好吧。但如果你再见到她,麻烦帮我告诉抱月,”嬴珣微笑着看向李稷,“我在阿房宫等她。” 李稷语气一沉,“我不知道我能否再见到她。” 他说的斩钉截铁,仿佛两人死生都不会相见。 嬴珣微微一笑,“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能再见到她,帮我带句话话应该没问题吧?” 李稷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对方话说到这样,他也没法反驳。 “我走了。” 李稷足尖一点,消失在原地。 看对方离开得这么匆忙,嬴珣不禁好笑地摇头。 李稷今晚要勘察嬴晗日的寝宫,他们等下明明还会见到的,这人跑这么快做什么? 这位修行界的佼佼者,还是一如既往的正经又善良。 嬴珣收起笑意,望向男人的背影,轻声道。 “会见到的。” 李稷刚刚固执地说自己不知道能否再见到嬴抱月,但嬴珣冥冥中有种预感,那两个人会再次相遇。 “你们会相见的。” 少年喃喃细语。 因为,你们的心其实从未离开过对方。 第四百八十四章 见到 “郡王殿下,陛下醒了,正在叫你!” 远处传来内监尖细的声音,嬴珣高声应道,“我在这里,这就过去!” 他抬起脚步,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两人刚刚交谈的地方。 李稷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但嬴珣知道他并未离开。 “我不适合成为王吗?” 嬴珣低声重复道。 那适合成为王的人是谁? 他又应该效忠于谁? 嬴珣低头苦笑。 李稷的评价和他的想法若是被前秦遗老知道,定会被嗤之以鼻,斥为谬论。 在那些人眼里,无论是血统还是能力,嬴氏一族中已经没有比他更适合继承王位的人了。 只是这一次,嬴珣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少年抬头看向不远处满是灯火的宫殿。前秦遗老们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他被困在这深宫中已经出不去了。 如果这时候他提出不想登上王位,那群人恐怕会直接把他药成活死人,哪怕搬着他的尸体也要把他抬上去吧。 阴森的夜色下,嬴珣缓步向嬴晗日所在的寝宫走去。 那里躺着另外一位活死人。 他对嬴晗日这位堂哥毫无感情,只有恨意。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发现他们两人其实很像,至少有一个相同之处。 那就是托生在帝王之家,他们从来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郡王殿下,您可来了,陛下吵着要您呢!您快进去吧!” 孙公公站在敞开的门口,殷勤地招呼着他过去。 屋子最内部的灯火不知为何熄了,深处满是黑暗。 嬴珣抬头看向黑洞洞的屋子,只觉得那是黑暗中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只能迈开腿,向这个黑暗的巢穴走去。 嬴珣跨过门槛,忽然张开嘴,无声地开口。 “能不能,再来救我一次呢?” …… …… 嘎、嘎、嘎! 乌鸦刺耳的叫声在林中响起,在林中静静行走的嬴抱月猛地抬起头。 怎么了?难道李稷那边现在就出事了? 还是说幻境外面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心神不宁,强忍住回头的冲动,继续往前走。 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因为她已经走到了尽头。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前方云雾森林的出口。 那个时刻就要来了。 她已经听到了远处包围而来的脚步声,虽然很低,但瞒不过等阶二修行者的耳朵。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一步步向出口走去。 她迈过枯枝掩盖的边界,孤身一人站到了森林前,等着那个要来的人。 来了。 许是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对方也不再小心,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无数重甲士兵就像林中蚂蚁般涌出,将她团团围住。 嬴抱月许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了,但她的目光没有在这些士兵身上停留。 她等的人不是他们。 她不开口,那个人是不会出来的。 “游骑营?” 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她低声道,“三千人吗?” 游骑营是大秦禁军中的精锐,三千重甲兵足以打下一座中等城池。今日居然只用来对付她一人,她面子还真够大的。 “不愧是将军,看一眼就知道所有兵力。” 轻柔的女声从重甲兵后传来。 嬴抱月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痛。 穿着银甲的女将走上前来,摘下面甲,向她躬身一礼,“将军,好久不见。” 嬴抱月凝望着这个铭刻在她记忆和骨血中的面容,“兰娘。” 李春兰就像她在中阶大典烈火中看到的记忆中那般,穿着属于银蝉卫的银甲,脸上带着伤痕,微笑着望着她。 嬴抱月望向少女头上的银簪。 在离开永夜长城的时候,她曾跟着万流云去了英雄冢,祭奠了那个只插着一根银簪的坟墓。 李春兰望着嬴抱月的目光,眼中划过一丝惊疑。 “将军,你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就是个死人一般呢。” 她微笑着开口,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嬴抱月静静望着她,眼中不悲不喜。 李春兰愈发惊讶,强压下情绪,“将军,你不该问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么?” 在林抱月的记忆里,她的确是这么问的。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嬴抱月也不能过多破坏这幻境的逻辑,她轻声问道,“那么,为什么会是你?” 其实真相她早就知道。 太祖皇帝嬴帝想除掉她的势力,给边关下了军令,让银蝉卫带人来除掉她。 看上去这举动是针对她,但更多的是针对银蝉卫。 如果银蝉卫拒绝,太祖皇帝能够以违抗军令的理由正大光明的剿灭银蝉卫。如果银蝉卫中有人遵命前来,那必会作为叛徒被她清除,银蝉卫必然会对她离心离德。 如果真的运气来了,她被自己的属下干掉,那更是一石二鸟。 不得不说,玩弄权术和人心,嬴帝向来是一把好手。 李春兰轻声反问,“为什么是我?” 年轻的女孩微微一笑,“还得是是我,比较好吧?” 是啊。 第二次看见这段记忆,嬴抱月明白李春兰的意思。 如果不是她来,此时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就是李梅娘。 李春兰在银蝉卫三十六骑中排行并不靠前,嬴帝未必认得她这个人。 嬴帝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对她最重要的李梅娘。 如果李梅娘出现在这里,嬴抱月觉得自己此时未必能站得稳。 李春兰是李梅娘从死人堆捡回来的孩子,跟着李梅娘姓李。 为了保护李梅娘,她截了军令来到了这里,选择背叛银蝉卫的将军。 “将军,我是来杀你的。” 李春兰站在重甲卫前方,缓缓拔出雪亮的长剑。 重甲卫们也齐刷刷拔剑,他们的剑上都染血,血腥味逼人。 嬴抱月腰边却没有佩剑,她赤手空拳,脸上却没有惊慌。 这段痛心的记忆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为了这些为她而死的人,她不要伤春悲秋,而要从中得到更多的情报。 “春兰,三千人,可杀不了我。” “我知道,”李春兰目光冰冷,“只要拦住你,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为什么是拦住我?” 这是嬴抱月上辈子没有问出来的问题。 她已经在云雾森林里住了一年了,如果嬴帝想要下手,之前有无数机会,他为什么挑这个时间才来,挑这个他自己快要死的时间? “春兰。” 嬴抱月摸了摸怀中的密信,目光锐利起来。 “你能不能把你收到的军令,拿给我看看?” 第四百八十五章 篡改 “军令?” 李春兰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嬴抱月会在这节骨眼提这个。 “将军,你不用怀疑,”李春兰瞥了一眼身边虎视眈眈就快控制不住的黑骑兵们,苦笑道,“若是手上没有陛下亲手所书的军令,这些人怎么会跟着我前来。” 与其说是她带领这群人前来,不如说她是被这三千人押来的。 “你别管那么多,我只问你一句有没有,”嬴抱月神情严肃,“有就拿出来!” 李春兰一惊,手本能地伸入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密信。 三千骑兵为首的一人看到她的举动,厉声呵斥道,“校尉大人,你要做什么?!” 李春兰眉头一皱,冷冷瞥了那人一眼,“我已经带你们来了,就这么一会儿你们也等不了么?” “别忘了,陛下的命令可是只要我愿意对少司命动手,就让你们全程听我指挥!”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李春兰红着眼睛大吼道。 “都到了这时候了,让将军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不行吗!她为大秦奋战了一辈子,临死前想当个明白鬼都不行吗!” 为首的黑甲骑兵都被她的气势镇住,瞥了一眼她身边荆钗布衣的女子,眼中升起敬畏与矛盾,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嬴抱月没有想到李春兰忽然会那么激动,不过这样倒是省得她开口,伸手接过密信,“谢谢。” “不用谢我,”李春兰笑得心酸,“让他们退后的,是将军你的功绩。” 世人皆称少司命林抱月是乱世妖女,但只要是大秦的将士,没有人会不知道她的功劳。 她用鲜血和刀剑拼出了全体将士对她的尊敬,即便奉皇命来杀这个女人,这群兵士却依然从骨子里抹不去对她的敬畏。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嬴抱月淡淡一笑,注意力都放在了打开的军令上。 黄纸上的确是嬴帝的笔迹,笔锋稍显孱弱,但笔迹清晰。 “接令者,带三千游骑营至云雾森林,寻少司命林抱月,拦之。” 下面盖着只属于嬴帝的军印。 虽然写的是拦之,但游骑营在大秦又被称之为“杀营”,只有皇帝在想要干掉某些大臣的时候才会使用。 在贵阳城内,只要嬴帝用游骑营围了某位臣子的家,里面的大臣就会懂得皇帝的暗杀,或上吊或服毒自杀。 不过从文面上理解,这个“拦之”,的确只是拦住她的意思。 如果带领这游骑营的人是她的部下,完全可以选择不杀她。 嬴抱月定定望着军令上的笔迹,一动不动。 “将军?”李春兰有些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嬴帝是马上打下天下的皇帝,十分重视对军权的掌控,除了军印和虎符之外,他要求军中将领都要学会辨认他的字迹。 李春兰截获军令时看得清楚,这军令毫无疑问是嬴帝亲手所书。 嬴抱月作为级别更高的将军,不可能认不出。 “这的确是陛下亲笔所书,”嬴抱月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只是被人改动过。” “什么?” 李春兰大惊失色,身后的三千士兵也起了骚动。 嬴抱月伸手抚摸着信上最后两个字,心情无比复杂,“师父。” 只有她知道。 这世上会写嬴帝笔迹的人,不只有嬴帝一人。 “师父?” 听见嬴抱月的低语,李春兰瞪大双眼,“难道说……” 嬴抱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兵士,拉起屏障,“这封信倒数第二个字,不是陛下写的。” “可字迹一模一样啊!” 李春兰头皮发麻,她也见过会模仿笔迹的人,但从未见过这么相像的!如果皇帝的笔迹这么好模仿,早就天下大乱了。 “的确是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嬴抱月笑容愈发苦涩,“我不是靠笔迹认出来的。” “那靠什么?” “是纸张,”嬴抱月举起密信朝向李春兰,指尖凝出微微火光。 “拦”这个字外的纸张纤维,有微微的凹凸感。 嬴抱月轻声道,“有人裁去这个字原本位置下的纸,填补上了另外的纸张。” 这工序极为复杂,需要选择完全相同材质的纸,理清纸张边缘的纤维细细“织”就而成。 “补纸?” 李春兰瞳孔颤动,从未想到居然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她摸这张纸的时候,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如果不是有神子级别的五感,是摸不出来区别的,”嬴抱月解释道,“补纸之人的技艺极高。” “那是谁呢?”李春兰结结巴巴地问。 其实不用再问了。 光抠去这个字是不够的,还得能够补上一模一样的字迹。 天地下能做到这样的事的人,嬴抱月只认识一个。 看嬴抱月的表情,李春兰也懂了,颤声道,“是大司命殿下?” 嬴抱月点点头。 这天下能够天衣无缝地篡改大秦军令,并模仿太祖皇帝笔迹的人,只有林书白。 李春兰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此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国师大人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嬴抱月不奇怪对方为什么吓成这样,虽然是为了救她,但篡改军令在大秦是夷九族的死罪。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种不祥的信号。 篡改军令,以林书白的威望和手段她不是做不到这件事,而是不能去做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对于嬴帝而言,是一个越界的行为。 什么是嬴帝的底线? 军权就是他的底线。 林书白虽然也掌军权,但只有嬴抱月知道,她的军印有阴阳两枚,其中一枚永远掌握在嬴帝手中。 黑虎军和银蝉卫的建制规模一直被嬴帝牢牢控制,无论林书白将他们训练得多么优秀,人数也绝对不会增长。 如果林书白流露出丝毫对军权贪恋的痕迹,嬴抱月毫不怀疑,从那一刻开始,嬴帝就会对她起杀心。 在此之前,林书白察言观色,一直游走在平衡线上,从未染指过嬴帝握在手里的东西。 即便她知道所有军令传送的渠道,即便她会模仿太祖皇帝的笔迹。 大秦的军令一旦发出,层层传递,层层汇报,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拦截。 即便大秦国师也不能。 所以林书白没有拦下它,只是…… 她改了一个字。 第四百八十六章 支开 “这里原本不是拦之,”嬴抱月指着密信上的字,笑了笑,“应该是‘杀之’吧?” 要杀她,嬴帝不会这么绕弯子。 三千黑甲兵大概率杀不了她,但他要杀她的态度,嬴帝会直白地让她知道。 “你临走前,应该有人接见过你吧?” 嬴抱月向李春兰问道。 在这个节骨眼,嬴帝大概没时间亲自接见李春兰,但大概率会派出个心腹去北方办这件事。 毕竟朝廷不可能把这么多精锐轻易交给陌生人。 李春兰点点头,“有个公公见的我。” 嬴抱月皱了皱眉头,嬴帝也到了倚仗内侍的时候了吗? “那你有问对方,陛下为什么要除掉我吗?”嬴抱月问道。 “当然!”李春兰激动起来,“我刚收到军令就问了!” 嬴抱月冷静地问,“对方怎么说?” “对方……” 李春兰神情古怪起来,“一开始对方只说因为将军你是罪人,后来我追问再三,以死相逼,他才勉强开口,说因为你将来会妨碍新帝登基。” 新帝?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不是将来会妨碍,而是现在会妨碍吧,所以嬴帝才会挑这个时间来杀她。 看来嬴帝真的到了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已经开始安排后事了。 只是他凭会认为,她会妨碍新帝登基? 嬴抱月眉头紧锁。 等阶二的神子是一个国家的重要资源,如果没有非杀不可的理由,嬴帝是没理由杀她的。 一是杀她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杀了她,更是极大地损害了国家利益。 她虽然激动之下曾想要杀掉嬴昊,但被阻止后就再没向嬴昊下手过。 通过这一年的归隐,她已经充分展示出了自己与世无争的姿态。即便她依旧算是个不稳定因素,但杀了她的好处,绝没有留下她大。 嬴帝难道担心她会在他死后杀掉嬴昊,扶嬴珣为帝吗? 寻常倒是会这么想。 “将军,陛下恐怕是担心您会立大皇子之子为帝吧?”李春兰打量着嬴抱月的脸色,嗫喏着道。 嬴抱月摇头,“我不会这么做。” 应该是八年前的林抱月不会这么做。 如果她能够未卜先知地知道嬴昊会死在永夜长城丢掉大秦家业,嬴晗日会是个无可救药的昏君,那八年前的她倒是会这么做。 可惜的是,八年前没人知道这些事。 即便再痛恨嬴昊,但她不会失去理智。 她想杀嬴昊的时候,还不知道嬴帝会这么早地驾崩。 嬴帝死的这一年,嬴珣还太小。 主少国疑,嬴苏的势力又在这一年被清空了,嬴昊的太子势力在朝中坐大,如果她和师父强行扶嬴珣上位,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会造成两派相争,引发大秦内战。 所以她不会这么做,嬴帝也知道她和师父不会这么做。 除非她能找到比嬴珣更成熟更有威望的继承人。 可这显然没有。 嬴抱月皱紧眉头,嬴帝凭什么觉得她会妨碍新帝继位? “既然将军您不会,那您一定要去和陛下解释清楚!” 李春兰不懂朝中之事,但她相信林抱月,既然林抱月说不会,那就不会! “可惜啊,陛下看来并不想听我的解释。” 许是太久没听见她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李春兰身后的黑甲兵们已经等不及了。 “校尉!时间已到,我们该动手了!” 之前发话的军官高吼一声,三千黑甲兵列阵,做出了攻击态势。 李春兰想要阻止,但这些兵卒显然已经不再听她的指挥。 “兄弟们,封妻荫子的机会到了!” “这女人功力只剩下一半了!红莲剑也不在她手上,不要怕,上!” 黑甲兵们杀声大盛,结成兵阵向她冲来。 嬴抱月从腿边拔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横于下颚前,红莲烈火从匕刃上熊熊燃起,小小的匕首瞬间变得有如剑一般长。 猩红的火焰,带着死亡的气息。 “不可能!” 领头的黑甲副将愕然止步。 “没有红莲剑,我依然可以杀人,”嬴抱月并不想像上辈子一样嘲讽这些人,只是平静地说出她曾说过的话。 “挡我者死。“ “将军!” 李春兰被六名黑甲兵挡在身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嬴抱月一剑插入一名黑甲兵的胸口,回头向她笑了一声,“春兰,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她功力只剩一半的消息,她刚刚已经从李春兰那里得知,是一封传到永夜长城的密信上所写的。 她失去一半的功力是在她隐居云雾森林后发生的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连和她一直保持联系的李梅娘等人都不知道。 这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也只有那个人看出了这件事。 那就是来曾云雾森林看她的林书白。 是林书白将这个消息泄露给了大秦军方。 嬴抱月手起刀落,脸颊溅上半边的鲜血,“春兰,告诉我,师父她现在在哪里?” “国师大人,她……” 李春兰被黑甲骑兵推搡着,勉强探出一个头来,气喘吁吁道,“她现在人应该在西戎!” “什么?” 嬴抱月砍倒一名黑甲骑兵,微笑着回过头来。 “师父她为什么会去西戎?” 李春兰心中一紧,忽然觉得嬴抱月的笑容有些可怕。 她挣扎着张大嘴,满脸疑惑,“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听梅娘姐姐说,是你给她发了封密信,让她通知大司命,说在西戎的暗桩出事了。务必让梅娘姐姐把大司命支到西戎去处理!” 咔嚓! 天上划过一道惊雷,嬴抱月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尸体,心跳如鼓。 是她写信……要求支开林书白? 短短的一瞬间,嬴抱月大脑一片空白,转过无数个思绪。 她第一反应是怀疑有人假冒她的身份,因为她记忆里没有她没有寄过这份信。但下一个瞬间嬴抱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一是她的记忆并不完整,即便在这片幻境里,她也出现过记忆缺失的情况。 二是…… 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在林书白面前假冒她。 就像没有人能像林书白那样,精准地直击她的弱点一样。 鲜血汇聚成小溪,流到嬴抱月脚下。 她失去一半功力的消息是林书白传出去的。不是为了害她,而是让这些普通的士兵拥有向她发起挑战的勇气。 林书白的目的是为了让其他人拦住她,绊住她的脚步,不让她出云雾森林。 究其根本是为了支开她,让她远离阿房宫。 嬴抱月站在云雾森林的出口,浑身发冷。 而她也做了同样的事。 只有她知道黑虎军的暗桩在林书白心中地位有多重,她成功抓住林书白这一弱点,调虎离山。 在同一时间,她们师徒二人,都想要支走对方。 第四百八十七章 黑手 同一时间,她们师徒二人选择互相支开对方,都不希望对方去阿房宫。 那么此时的阿房宫,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黑甲骑兵不断地倒下,不断地涌来,嬴抱月的青布衣裙已经被鲜血染红,大脑有些缺氧。 她们师徒二人同时使出了自己的手段,就结果看,是她棋高一招。 林书白通过泄露她功力减半的消息,借助嬴帝之手拦住她,可她虽已力竭,从这些人当中突围出去不成问题。 她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嬴抱月不知道自己最终有没有到达阿房宫。但按后人记述,林书白没有在嬴帝驾崩时及时赶回来。 北方暗桩应该的确出事了,或是有人故意捣乱,将林书白绊在了西戎。 嬴抱月抽出匕首,喘了口气。 接下来,只要她突出重围,在嬴帝死之前赶到阿房宫,她就能知道其中的秘密。 可在这之前,她还需要直面残酷的命运。 这三千黑甲兵,并不是嬴帝唯一安排来干掉她的人。 远处传来记忆中的震动。 “将军……” 李春兰浑身已经负伤,趴在地上颤抖着手解开铠甲。 “将军,我们这些人……只是头阵。” 只是用来消耗她力气的牺牲品。 真正的杀招在后面。 上百名由高阶修行者结成的军阵,正在迅速接近云雾森林。 这才是嬴帝专门给她安排的,送她上路的“仪仗”。 这些人是没有写在军令上的预备队,也是林书白并不知道的安排。 如果林书白知道的话,恐怕就不会那么草率地放出她功力大减的消息了吧。 在御祷省人手吃紧,边关外患加急的情况下,嬴帝居然还隐藏了上百名高阶修行者死士。明明林书白之前向他三番五次的要人,嬴帝都说自己手下无人。 嬴抱月捏紧匕首,眼角滑下血珠。 她弯腰看向趴在地上的李春兰,心里空空的,她一边迅速将左手伸向李春兰怀中,一边说出最后的台词,“你的伤太重,我帮你裹好伤,你赶紧进林子,进林子往北走,那里有我的……” “有我的……” 啪嗒一声。 嬴抱月左手扑了个空,右手握着的匕首掉到地上。 即便她提前知道李春兰想做什么,却依旧没能阻止。 明明知道自己不能改变过去,但嬴抱月却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提前去抢李春兰怀里的剑。 但她,依旧没有做到。 李春兰下手太快了。 深红色的血从李春兰的身下流出,小溪一般,汇成血泊。 嬴抱月手指僵硬着,看着李春兰的手擦过她的手背,将长剑扎入自己的腹部。 咔嚓一声,李春兰身上的铠甲滑落,露出和嬴抱月身上一模一样的青布衣裙。 这是李梅娘亲手缝制的裙子,她和嬴抱月,一人一件。 “将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李春兰嘴角流出鲜血,微笑地看了一眼嬴抱月错过她动作的手,颤巍巍拉过这只手,将剑柄塞在尹宝玉手心。 “姐姐,我不走了。” 李春兰没有再喊她将军,剧痛让她大口喘气,“少司命,会死在这里。” “而你,要离开这里。” 她会代替她死在这里。 少司命林抱月,那年十八岁。 银蝉三十六骑第十六骑李春兰,十八岁。 嬴抱月再一次看着,这个已经比她小了太多的女孩,死在了自己面前。 这名少女的人生,永远停留在了这段记忆,停留在了这个年纪。 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嬴抱月缓缓跪下,抱住面前的少女。 “姐姐,你不要哭。” 李春兰脸上再一次浮现出她曾经见过的幸福的微笑,“不要自责,来之前他们就给我吃了只能活三天的毒药。” 最重要的是,她来的时候,就没准备活着回去。 这世上哪有少司命解不了的毒? 嬴抱月抱紧眼前少女纤细的身体,浑身颤抖。 “不哭,姐姐。” 原本最怕疼的娇气少女,安慰着她。 “能派上这样的用场,我很高兴。” “我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告诉你,”李春兰染血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庞,向她露出最后一个笑容。 “除了梅娘姐姐,一直以来。” “我最喜欢你了。” …… …… 最喜欢。 她哪里值得这么多最喜欢。 嬴抱月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同样的死,她看了两遍,痛了两遍。怀中少女的身躯温热而柔软,那么真实,那么让人痛彻心肺,如春花般美好,却再一次碎在了自己怀里。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一定要经历这些? 少女带血的微笑在眼前飞舞,记忆中的李春兰安静地笑着闭上双眼,变得冰冷的手从她脸颊上滑落。 “春兰!” “少司命,去死吧!” 远处高阶修行者的气息已经近在迟尺,浓厚的真元威压席卷而来。 李春兰要死了。 可林抱月要活下去。 咬着牙,含着恨,也要活下去。 嬴抱月跪在血泊里,握紧李春兰塞到她手中的剑柄,长剑的另一端还插在少女的腹中。 对付高阶修行者,她不能再只用匕首。 看见嬴抱月握紧剑,眼中燃起斗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李春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的气息已经极度微弱,到了弥留之际,瞳孔放大,视线也涣散了起来。 就在这时,李春兰涣散的视线忽然聚了聚,看向嬴抱月身后的方向,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什么。 对了。 原本沉浸在悲痛和愤怒中的嬴抱月浑身的血瞬间冷了下来。 这个时刻才是她重回这段记忆的关键,也是她和李稷后来发生分歧的关键。 有人,在她身后。 嬴抱月猛地回头,果然再次看到了那个画面。 那是一个躲在树后的小小身影。 之前在东吴中阶大典上她吸收许冰清释放出的神魂碎片时,这段记忆就到此为止。 就在她想要看清这个身影的时候,记忆画面就消失了。 可现在,她终于看清了。 结合她曾经在李稷的幻境中看到的画面,嬴抱月终于看清了躲在树后的人。 是小李稷。 小李稷躲在树后,呆呆地看着陷在血泊中的她和李春兰。 他光着脚,头发凌乱,看上去是跌跌撞撞刚刚跑到这里。 这个时候的李稷,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 “姐姐,这个人是……” 李稷的目光落在被捅了一剑李春兰身上,瞳孔剧烈颤动。 从他的角度,她一剑捅死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但就在这时,一只大手忽然从李稷身后伸出,一把捂住了他的双眼! 第四百八十八章 光芒 “什么人?” 那只手出现太过突然,太过迅速,嬴抱月丝毫没有提前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那个人将身体藏在树后,林中光线很暗,一时间难以看清此人的面容。 “你是谁!” 嬴抱月猛地想要站起身,但因为怀中还抱着李春兰,她没能第一时间站起来,脚在血泊中趔趄了一下。 就在这个瞬间,小李稷的双眼已经被此人的大掌牢牢捂住,此人的手掌极大,手骨瘦骨嶙峋有如骷髅一般,只用一只手就盖住了小李稷半张脸,牢牢捏住了少年的头骨,用力极大,将少年的脑袋捏得咯吱作响。 与其说那是手,更像是无数枯藤,从小李稷的脑后长出,牢牢缠住他的上半张脸。 “救……” 小李稷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拼命挣扎起来,口中发出悲鸣。 “住手!” 按理说如果此人是想要杀人,此时应该捏住的是少年的咽喉而不是眼部,可此人的动作却比谋杀更加不祥。 “将军……” 李春兰挣扎着推开嬴抱月的手,“别管我……” 嬴抱月心痛难忍,放下李春兰,从血泊中站起。这时不知是不是小李稷的挣扎激怒了那人,那只捂住李稷双眼的大掌手背青筋暴起,捏着少年的脑袋将小李稷提了起来。 大掌的指缝中滴落出黑色的污泥,从小李稷眼角的位置滑落。 这个人,似乎是在将什么东西往小李稷的眼睛里灌! “呜呜!” 少年小手乱抓,悬在半空中小腿乱瞪,嘴角流出血丝。 “阿稷!” 嬴抱月目眦尽裂,来不及拔出插在李春兰腹中的长剑,用尽全身向小李稷所在的方向冲去。 以她的速度,这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因为冲的太快,她的视野在高速中恍惚起来,终于看见了那个藏在树后的男人的身体。 没错,从骨架上看那是一个男人。 虽有着男人的肩宽和臂长,此人却并非是个彪形大汉,而是个身形瘦长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空荡荡的黑色长袍,整个人就像个衣架子一般。 实在太瘦,就像是一个骷髅套着人的衣衫。 如果不是脖颈上还覆盖着人皮,嬴抱月真会把他当作骷髅。 比起骷髅,他更像一个幽灵。 男人身上那身长袍虽然又黑又皱,但嬴抱月看着却有些眼熟。 看那式样,居然有些像祭服,不过是很久以前的款式,她在很小的时候,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 嬴抱月睁大眼睛,那人的脸上戴着一副木雕的面具,面具上是北方常见的修罗面容,她在北魏后辽和西戎都见过类似的面具。 但和她见过的那些面具不同的是,这张面具上没有空出的眼窝。 这是一张全封的面具。 这个男人,没有露出双眼。 木雕的眼睛涂着黑漆,就像佛龛上的神像一样,直直地望着她。 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他又在看着谁。 面对嬴抱月的质问,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将全部的力气都放在了捏着小李稷眼眶的手上。 嬴抱月记得她临走前明明给小李稷戴上了面具,此时他脸上却不知为何没有戴。可现在她想不了这么多了,结合男人脸上这张没有眼窝的面具,这男人捏住李稷双眼的动作必然有深意。 恐怕是在用邪术对李稷的眼睛甚至是脑子做什么! 嬴抱月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男人的手更快,小李稷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犹如刮骨剔髓一般,嬴抱月听得心胆俱裂。 这惨叫仿佛彰显着男人的手段已经侵入了李稷的身体最深处,可这孩子的身体最深处是……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嬴抱月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阻止。 唰啦。 唰啦。 唰。 时间的流速仿佛停止,周围安静了下来,犹如进入一场异域的幻境。 不,这不是幻境。 已经冲到被面具男人所缚的小李稷面前的嬴抱月猛地停下脚步,僵硬地回过头。 时间,的确停止了。 林中原本唰啦啦抖动的树叶,停在了半空。林丛中露出无数高阶修行者的身影,他们狰狞的面容和刀具都鲜明可见,停留在扑过来的瞬间。 李春兰躺在血泊中,腹中涌出的鲜血也停止了流动。 但原本红色的鲜血却不再鲜红,而是变成了青色。 不,不是血变成了青色,而是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青光所笼罩。 世界变成了青色的世界。 唰、唰、唰啦。 耳边传来细小的声音,嬴抱月将头回过来,看向眼前。 被男人单手捏着脑袋提起的小李稷不知何时不再挣扎,双手双脚软软地垂下,像个破布娃娃一般悬在半空中。 “阿……稷?” 嬴抱月怔怔看着失去呼吸的少年,自己也忘记了呼吸,浑身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 “嗯?” 捏着李稷脑袋的面具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也很惊讶。下一刻,他正想松开了手掌,一阵刺眼的青光忽然从他指缝中射出。 男人的手掌犹如被焚烧了一般,瞬间消失了。 灰飞烟灭。 不知道是不是嬴抱月的错觉,她仿佛在神识领域听到了一声惨叫。 “砰”的一声,少年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双眼都糊满了黑泥。 “阿稷!” 嬴抱月正想冲上去检查他的情况,刺眼的青光忽然从前方迸射而出,眼前白茫茫一片,她瞬间什么都看不见。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动。 原本失去呼吸的少年,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李稷,在发光。 他就像一个青色的太阳,站在光芒的深处。 刺目的青光越来越亮,笼罩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面具男人被青光所淹没,咔嚓一声,男人脸上的面具从中裂开,嬴抱月拼命睁大双眼想看清他的脸,但周围的光芒实在是太亮了。 在炫目的青光里,她勉强看见了一双陌生的眼睛。 那是一双冷漠的眼睛。 不等她看清,男人足尖一点,迅速消失了。 面具男人消失了,但小李稷身上的光芒却没有消失。 “为什么……要杀掉昭姐姐?” “坏人!” “你们都是坏人!” 少年哽咽的声音响在耳边,嬴抱月大脑一片混乱。 “不是,我是……” 不等她说完,更加刺目的青光出现,嬴抱月顾不得双目针扎般疼痛,拼命睁大眼睛伸出手向前摸索。 但她摸了个空。 少年掉头就跑,青光大盛,光芒笼罩了整片森林,她身后传来了激烈的刀兵之声。 噗通的一声,嬴抱月猛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第四百八十九章 前往 “不要怕,这个仪式过后,你身上再也不会痛了。” “记住,在你升到等阶二之前,一定不要摘下面具。” “向我发誓,发誓你绝对不会出去。” 嬴抱月在梦境中浮沉,眼前一会儿是小李稷的面容,一会儿是大李稷脸上的面具。 “我有个不情之请。” 在东吴的小院里,天光将暗,即将参加中阶大典的男人温和地说道。 “我想麻烦你帮我金针封穴。”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李稷不穿衣服时的身体。 梦境中,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当时男人在她面前脱下上衣时的情景。 在她一根根扎完金针后,她轻声道,“你不要回头听我说。” “我隐瞒了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会成为天阶的,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这件事。” 当面对李稷愿意将性命交到她手上的信任,她良心发作准备之后选个时间坦陈自己的身份,承受李稷报仇的怒火。 她对李稷藏了很多秘密,但通过刺穴她发现,李稷身上也有很多秘密。 “李稷,你的体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那时她是这么问的。 就在她给他扎针的时候,在扎到一个位置时,金针倏然弹出,不但没能扎进去,反而刺到了她的手。 嬴抱月清楚地记得那个位置。 在第六节脊椎,正好是人体的心脏的位置。 她当时是从李稷的背部扎针,连骨头都没触到,只是不小心在外缘碰了一下,就遭到了巨大的反弹。 那时她隐隐察觉到,李稷的身体深处似乎存在着什么东西。 但问李稷,他也一头雾水,还说东方仪为他检查过身体,什么都没发现。 嬴抱月缓缓伸出手,她还记得抚摸李稷那片后背皮肤时的触感。 乍一看和周围的皮肤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实却要硬很多,光滑却又坚硬。 她小的时候,曾经抚摸过类似的东西。 那是…… 嬴抱月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坐起。 梦境结束了。 她回到了现实。虽然是过去的现实。 嬴抱月发现自己倒在了小李稷之前偷看的那棵树边。她扶着树直起身,眼睛还疼得厉害,一阵阵发黑,但周围的一切已经不再都是青色。 “青光消失了吗?” 嬴抱月缓缓环顾四周,四周树木萧瑟,黄叶凋零,就像是被大风席卷过一般,但树枝在正常地抖动,时间的流动已经恢复正常。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察觉到了不对劲。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 嬴抱月缓缓回过头。 在她的身后,是一片血肉地狱。 三千骑兵的尸体,横倒在林中,有的断成半截,有的四肢被扯断,有的肝脑涂地,死状极惨。 在三千骑兵的尸体的外沿,是上百名高阶修行者的尸体。 这些人几乎都两两一组死在地上,身上插着各自的刀剑,厮杀在一起,也死在一起,有的人嘴里啃着对方的肉,有的人的手脚插在对方的体内。 整片树林变成了尸山血海,如大军过境大战之后的战场。 嬴抱月扶着树干站起身,如梦游一般走向不远处的那些死人。 她忽然想起之前参加初阶大典时听其他修行者曾这么评价少司命。 “嗨!那就是个妖女,说她是妖女都是轻的,实打实是个魔头,杀人如麻!” “八年前,在云雾森林前,那女人大开杀戒,一人就杀了三千骑兵,一百多个高阶修行者,连地都染红了!” 她八年前大开杀戒,杀了三千骑兵百名高阶修行者? 看来就是指这件事了。 嬴抱月缓缓巡视着满地的尸体,从这些人死前的动作里,明白了他们的死因。 除了一开始冲向她被她杀死的黑甲兵外,其他人居然都是死于自相残杀。 尤其是这数百名后来才赶到的高阶修行者,没有一个是命丧她之手,全都是互相搏杀至死。 是什么力量让这么修行者自相残杀? 嬴抱月沉默下来。 连她这个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武将,都没有看过这么诡异的画面。 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就只有她昏过去前看到的那阵青光了。 当时这些在林子里的修行者和黑甲兵,通通被这股青光所笼罩。 嬴抱月记得她在昏过去前,的确听见身后传来了刀兵之声。 看来就是这群士兵和修行者在自相残杀。 活人被那青光穿透身体,就会失去理智陷入癫狂吗? 嬴抱月心中一凉,忽然想起了什么。 “春兰?兰娘?” 李春兰呢? 她刚刚走过来时,并没有看到李春兰的身影。 嬴抱月凭着记忆走到李春兰原本所在的地方,那里地上积着厚厚的血泥,却没有人的身影,甚至没有一丝尸体骨殖的痕迹。 嬴抱月缓缓蹲下身,将手伸进血泥中。 她的指尖,触着了一点硬物。 嬴抱月从泥抽出手,望着指尖捏着的那支银簪。 银簪上染着血迹。 嬴抱月死死攥紧簪子,望向地上的血泥。 青光卷过,活人发疯,死物烧尽。 李春兰原本解下的银甲,都已经消失无踪。却无人能解释,这支银簪为什么留了下来,没有融化。 “兰娘,你是为了告诉我吗?” 嬴抱月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些什么。 她不能哭,不能馁,更不能停留。 这名少女,已经代替她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她没有资格再喊痛,没有资格在躲在这里。 嬴抱月站起身,从林中找到一些还完整的石块,一块块垒到了血泥所在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嬴抱月将手中的银簪放到了最高的石块上方,躬身闭目,双手合十。 她知道李梅娘之后会找到这里,会将这支银簪带回去,带李春兰回家。 而她,等不到那个时候。 她有另外要去的地方。 嬴抱月睁开双眼,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满林的尸体。 杀掉全部修行者的人并不是她,但她知道,之后这口黑锅会全扣到她头上。 但嬴抱月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的大树。 小李稷藏在树后的身影仿佛还历历在目。 李稷去哪了呢? 当时他没听她的解释,掉头就跑。但这不能怪他,发生了这样的事,小李稷的身心当时应该正处于混乱的阶段,只能听从本能行动。 “你听好,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回来,你从林子里出去,向东跑,去找一个叫东方仪的人。” 在她离开书屋的时候,曾经这么交代过小李稷。 按照后来她所了解的,李稷的确顺利找到了东方仪,并成为了东吴国师的义子。 至少小李稷从云雾森林里跑了出去,人应该是安全的。 这中间应该没再发生什么事吧? 嬴抱月有些心神不宁,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小李稷了。 按照她的记忆,她接下来就要去那个地方了。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前方的路。 阻拦的她的人已经都死了。 她可以去阿房宫了。 第四百九十章 转向 嬴抱月离开云雾森林,向阿房宫走去。 八年前的云雾森林,从黑夜走向黎明又从黎明走向黑夜。 在更遥远的北方,也有一群人在黑夜中行走。 “到了。” 姬嘉树摘下头上的斗篷,注视着远处被狂沙笼罩的小城。 这座原本不起眼的城池已经变得和他记忆中不一样。 原本空无一物的城外搭起了不少枯枝铁蒺藜堆成的简易工事,城外布满不少帐篷,披着皮甲的兵士穿梭其中。 虽然做着兵士打扮,但从那些人干瘦的身体和粗糙的布满鞭痕的手脚上来看,姬嘉树猜出他们过去的身份应该都是奴隶。 “还真像楚彦说的,被这群马奴给占了啊?” 站在姬嘉树身边的陈子楚也摘下斗篷,吃惊地打量着不远处的沙城,“我们离开还没几天呢。” 这座名唤沙城的小城,正是之前他们和李稷等人分别的地方。 他们三人跟着嬴抱月前往禅院救人,李稷说自己心魔发作要留下来闭关,姬清远、耶律华和孟诗三人则选择留下来照顾李稷。 在那之后,他们和嬴抱月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留下的李稷等人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沙城。 在回到狼背山既没有找到腾蛇翅膀的下落,也没有找到原本应该在山下等待的赵光等人后,姬嘉树作主,他们四人徒步回到了沙城。 说是徒步并不准确,如果真靠走,他们没这么快能到这里。 腾蛇翅膀那种诡异的转移能力还留在他们身上,之前就在他们在狼背山上犹豫何去何从时,中午休息的时候眼一闭一睁,四人发现他们居然已经站在了茫茫沙海之中。 就在陈子楚等人大惊失色之时,姬嘉树辨认出他们被转移到的地方距离沙城不远,于是他们徒步走了一天一夜,果然到了沙城附近。 冥冥之中腾蛇神的翅膀仿佛在指引着他们往这个方向走一般。 不过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将他们转移到沙城? 走了一天灰头土脸的陈子楚不由得在心中抱怨。 “别忘了,我们在那地下密室里蹲了快一个月,”姬嘉树脸上没有丝毫抱怨的神情,轻声道,“我们离开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们之前一直在高速移动,所以才会忽视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昭华君闭关的如何了,姬大公子和光华君他们也不知道是否还在这城中。” 许义山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已经改换主人的城池,“我们现在该怎么进去?要去叫门吗?” 虽然嬴抱月之前救过这群起义军的首领,但也不知道现在这城中做主的人是否就是原来在碎叶城揭竿而起的人。 万一不是,他们三人都是长城外来的修行者,弄个不好很容易被当成他国细作,被扣留打杀。 姬嘉树凝望着城外巡逻着的守卫,沉默不语。 “要不,我们偷偷溜进去?” 陈子楚忍不住提议,“那些守卫看着就是些普通人,没什么境界。” “就算被发现了,咱们又不是打不过。” 他和许义山不谈,以姬嘉树的能力,就算强行冲卡干掉外面所有卫兵都绰绰有余。 姬嘉树摇了摇头,“还是叫门吧。” 他们虽然也许能悄悄溜进去,但这也不算个事。 姬嘉树拉起袖子,看了一眼手臂上逼近心脏的血线,他觉得腾蛇翅膀将他们丢到沙城附近,大概有神灵自己的用意。 “好吧,如果被当细作给抓了,可不赖我。” 陈子楚耸耸肩,三人重新戴上斗篷,徒步靠近城门。 “什么人?” 城门口的看守虽然都是些面黄肌瘦的奴隶,却都十分警觉,看见姬嘉树一行人前来,立即攥紧兵器围了上来。 “诸位,行个方便。” 姬嘉树摘下兜帽,露出真容,拱手道,“我等只是路人,夜深了想进城投宿。” 守城的兵勇看见他的面容,俱是一愣。 一个原本没有围上来,坐在帐篷火堆边的中年人抬起头,盯着姬嘉树的脸,眯了眯眼睛。 “中原人?” 姬嘉树有些意外,他们三人的外貌虽然的确和西戎人有区别,但能第一时间就判定他们是从长城外来的,并非易事。 毕竟很少有中原人会前往西戎。 在火边烤火的中年人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皮甲披到身上。 姬嘉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属于修行者的气息,警觉起来。 中年人一路走过来,周围的兵勇纷纷散开。 姬嘉树意识到此人在起义军中的地位应该不低,后撤一步,拱手望向此人。 来人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大半张脸都藏在头发下面,如果不仔细看,只会觉得这是个流放边关的犯人。 但就在触及到此人藏在乱发下的那双眼睛,姬嘉树心头一跳。 那是一双锐利深邃至极的眼睛,和普通奴隶的麻木茫然完全不同。 “唔,”来人打量了他两眼,顺带扫了一眼他身边的陈子楚和许义山,“南楚人?” 姬嘉树心跳愈快,正犹豫着是否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从城门方向忽然跑来一个赤脚的小孩,一路跑到中年人身边。 “刘叔,军师大人给你的信!” 军师? 听到这个中原风格的称谓,姬嘉树顿时一愣。 中年人接过小孩手中的纸条,展开扫了两眼,随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姬嘉树一行人。 “没想到,我们沙城今晚居然来了贵客。” 姬嘉树看向男人手中的纸条,心生异样,难道说城中已经有人认出了他们? “请吧,南楚的贵人。” 中年男人收起纸条,侧身让出一条路,“我们老大要见你。” 老大? 姬嘉树心想,难道是当初在碎叶城最先造反的丁三? “春华,该怎么办?” 陈子楚忐忑地低声问。 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进城。” …… …… 沙城的侧门在夜色下徐徐打开,姬嘉树带着陈子楚和许义山走了进去。 “贵人,这边来!” 之前给中年人送信的小孩在前面引路,赤着脚一路跑得飞快。 姬嘉树等人跟着他来到最大的一顶帐篷前。 第四百九十一章 团聚 姬嘉树走到这顶帐篷前,第一反应就是眼熟。 沙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城池,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座城给他的印象是穷苦。居住的百姓稀少,城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但现在原本空荡的城池道路边都被帐篷挤满,四处都是奴隶兵丁活动的痕迹。大部分的士兵现在都在帐篷中睡觉,但光巡逻的兵丁就比这座城的原住民都要多。 整座城池已经变得人满为患。 与人满为患相对的,是这帮临时组织起的起义军那异乎寻常的秩序。 姬嘉树没有怎么带过兵,但他读过不少兵书和史书。 在过去的朝代里,底层奴隶们的起义无论在哪个国家都很少成功。 只因无论是佃农还是马奴,底层百姓发动的起义虽然规模可以很大,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农民和奴隶们学识有限,不懂带兵打仗,更不可能懂得如何屯兵备战。 可姬嘉树如今走入沙城,却仿佛走入了一座大兵营。 明明起义军大部分是穷苦牧民和奴隶构成,整座城内却秩序井然,军帐与军帐之间位置得当,旗帜高悬,兵士们间的巡逻也有模有样。 这些起义军已经明显形成了建制,有了正规军队的模样。 更让姬嘉树震惊的是,他发现这座城内的队伍不止一支。 他想起了之前在禅院楚彦曾说过,西戎王庭内各大翟王的领地都发生了不同规模的起义,而这些义军都在往一个地方汇集。 但来自不同翟王领地的起义军想要汇聚起来,就得有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来统领。 这意味着这个人不但能够自己拉起一支队伍,还能降服其他起义军的首领,并拥有将所有起义军统合到一起的能力。 姬嘉树原本以为在这片贫瘠的土壤上没人能够做到,直到他今晚走进沙城。 他一路走,一路觉得心惊。 这样的人居然藏在西戎,而中原修行者完全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这让姬嘉树在走进大帐前,就对这支起义军的首领产生了敬畏和忌惮之心。 但他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这顶帐篷所设的地点。 整座沙城现在几乎都被军帐所占据,但这位统领所设大帐的位置却不在沙城中心。 “春华,这地方是……” 这时陈子楚也意识到这地方的熟悉了,“这不是我们之前宿营的地方吗?” 他们眼前的帐篷,正是他们之前来沙城每次的住宿之地。姬嘉树甚至清楚地记得,一个多月前就是在这个地方,嬴抱月和李稷告别,两人分道扬镳。 起义军的总帐,就设在这里? 明明看上去是大军的主帐,但此时帐篷前却无一名卫兵,看上去气氛有些诡异。 “三位客人,军师大人和将军就在里面,再往里面我就不能进去了。” 带他们来的小孩大声道,不等姬嘉树等人回应,小孩撒丫子就跑了个没影。 “哎,你这……” 陈子楚呆住,望着眼前的帐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姬嘉树却从这小孩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这小孩在城门处送来的信,是一位“军师”写的,但中年人放他们进去时,说是“老大”要见他们。 刚刚这小孩又提到军师和将军在里面等他们。 也就是说要见他们的,是两个人。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这座城里,居然有两个人同时做主吗? 姬嘉树心怀疑虑,掀开了帐篷的帘障。 然而等待在帐篷里的,既不是满帐的刀兵,也不是什么诡异的景象。 “哎?你们?” 看清坐在屋里的人时,原本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陈子楚瞪大眼睛,吃惊地叫出声。 帐篷内摆着一张长桌,长桌边坐着三名修行者,两男一女。 看见姬嘉树他们走进来,这三人也吃了一惊,纷纷站起身。 “春华?子楚?” 姬嘉树也不复冷静,望着最前方的男子,喃喃唤道,“大哥?” 坐在长桌边的修行者,正是姬清远、耶律华和孟诗。 “你们还留在这里?” 看见熟人,陈子楚不害怕了,欢喜地跑上前去,“昭华君怎么样了?闭关结束了吗?” 姬清远摇摇头,神情复杂,“你们离开后不久,李稷就为了追杀鬼华君离开了。” “是吗?” 这是姬嘉树可以预料到的结局。之前李稷提出自己要为心魔闭关的时候,他就觉得对方是在找借口,并不是真心想留在城里闭关。 “那你们就一直留在这里?” 姬嘉树轻声问道,“怎么会呆在这起义军的大帐里?” “对啊,你们怎么会在这帐篷里,吓我一跳,”陈子楚睁圆眼睛,一惊一乍地指着姬清远三人,“你们三个不会就是那劳什子军师吧?” “怎么可能。” 姬清远三人对视一眼,露出苦笑。 “昭华君离开后,我们三人本来没有再呆在这里的理由,准备去禅院找你们和抱月,”耶律华上前一步,“但就在半路上,我们遇到了往这个方向前来的起义军,被他们请到了军中。” ““请”到了军中?” 姬嘉树皱起眉头,目光锐利起来。 姬清远三人与这些起义军毫无瓜葛,为什么要请他们?恐怕是为了贪图耶律华和孟诗的战力吧? 耶律华知道姬嘉树在想什么,苦笑一声,“一开始的确有些误会,但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位先生,说是抱月的故人。” “抱月的故人?” 姬嘉树一愣。不等他反应,帘障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我。” 地面传来轮子滚动之声,一名老者滚动着轮椅,出现在众人面前。 姬嘉树望着这个人,目光停在他的腿上,震惊地停住呼吸。 “你是……” 来人衣衫整洁,面容陌生,但那双眼睛,他分明见过! “小公子,我们有月余未见了,”杜子卿望着吃惊不已的姬嘉树和满脸迷茫的陈子楚许义山,微微一笑。 “春华,这人谁啊?你认识?” 陈子楚莫名其妙,他一直跟在姬嘉树身边,这人说一个多月前见过姬嘉树,那他怎么没见过这人? 姬嘉树望着轮椅上男人的眼睛,喃喃开口。 “你本来也应该见过他,只是你当时没下去。” “啥?” 陈子楚没听懂,一边的许义山却忽然反应了过来。 第四百九十二章 询问 “难道说,他就是那晚你们在刑堂下面去见的那个……那个” 许义山语无伦次,杜子卿闻言微笑起来,“没错,我就是那天被关在禅院刑堂下面的那个人。” 陈子楚瞪大眼睛,像是看鬼一样瞪着轮椅上的人。 嬴抱月去禅堂是为了救一个叫杜子卿的人,但他们三个谁都不认识这个人。只是觉得能被禅院掳走,还被嬴抱月这样不惜代价的营救,一定是个重要人物。 当时下刑堂的时候,因为太危险陈子楚和许义山都留在了地面上,只有姬嘉树跟着楚彦嬴抱月下了地窟,最终人没救出来,只在下面见了一面。 陈子楚和许义山俩人从始至终都没见到他们要救的那个人的面。 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地方见到了。 陈子楚脑子里第一反应,这家伙是人是鬼? “你就是杜子卿?当初在丁零救了抱月的大恩人?” 陈子楚围着轮椅转了一圈,除了眼睛亮点,脸上皱纹多了点,他实在没在此人身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我的确是杜子卿,”杜子卿淡淡一笑,“恩人谈不上,抱月公主于老朽而言,也是救命之恩。” 姬嘉树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杜子卿,当初在刑堂地下,此人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看上去命不久矣,和现在这副收拾干净的模样差别巨大。 只有一双眼睛保持了原样,他也是靠着这双眼睛才认出了此人。 “楚长老说有人救走了你,”姬嘉树轻声道,“是救你的人把你带来这里的?” 他当初亲眼见过刑堂地下隐藏的怪物有多可怖,实在很难想象居然有人能够突破那群怪物的守卫,将杜子卿活着带出来。 “我能获救,你们功不可没,”杜子卿微笑望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是你们和抱月一起找到了我,将位置传递了出去,在下才得以重见天日。” “老朽还没有向你们表示感谢。” 他一手按胸,向三人行了一个草原礼仪,“谢谢你们。” “我们没做什么,”姬嘉树退后一步,侧身还礼,“我只是陪抱月一起去而已。” 将杜子卿具体位置传递出去的是嬴抱月,他们对此毫不知情,真论功劳,楚彦比他们的贡献都大。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姬嘉树盯住杜子卿的双眼,“你就是起义军的军师?” 能够让起义军豁出性命去救人,杜子卿在起义军那群人中的地位必然不凡。结合从城门处一路走来的见闻,姬嘉树对此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杜子卿点了点头,欣赏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你猜的没错。” 姬嘉树脸上并没有和故人重逢的喜悦,警惕地望着他,“也是你把我的兄长和朋友带到军中的?” “做主的并不是我,”杜子卿知道这个聪颖少年在想什么,“你不用担心,你的兄长和朋友是来去自由的,我们只是邀请他们和我们同路。” “我们?” 姬嘉树眯起眼睛,“救你的人也在这里,对吗?” 杜子卿刚想开口,帐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够了,子卿,这小子怀疑你呢。” “别和他废话了。” 姬嘉树闻言心中一震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铠甲的高大男人掀开帐幔,走了进来。 和杜子卿不同,此人身上煞气极重,威压极强,观之居然有令人难以直视之感。 姬嘉树环视四周,却发现陈子楚许义山等人的反应并不剧烈,唯有耶律华和孟诗脸上稍稍变色。 等阶不够高的修行者察觉不到这男人的气息? 姬嘉树心中吃惊,抬头却只见男人深色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姬墨的儿子吗?” 百里策凌玩味一笑,“别看了,我就是你在打听的人。” “是我将老杜救出来的,也是我做主将光华君等人带到军中的。” 姬嘉树刚想开口,姬清远挡到他面前,沉声道,“百里将军,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也是姬墨的儿子。” 百里? 姬嘉树正被兄长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听到这个姓氏愣住。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姓氏。 百里策凌目光在姬清远身上停留了一瞬,笑了一声,“没想到姬墨的儿子们居然如此兄友弟恭。” “好了,”他朗声笑了笑,“我没什么恶意,只是你也该告诉你弟弟,不用那么怀疑我们。” “毕竟这些天,我等也不曾为难过你们。” 姬清远迟疑一瞬,转身向姬嘉树点点头。 姬嘉树回过神来,向眼前高大男人一礼,“请问将军大人,召见我们,是为何事?” “唔,也没什么大事,”百里策凌在桌边找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不是你们要进城么?总不能让你们在城门口和我的兵打起来。” 果然这人在城内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姬嘉树凝望着桌边的男人,他判断此人的境界必然不低,现在肯定隐藏了气息。 “那将军为何要将我兄长和朋友留在军中?” “我只是碰巧遇到了他们,他们和我的兵起了冲突,”百里策凌淡淡道,“后来听到他们的去向后,我觉得他们没必要再北上,就带了回来。” 百里策凌抬下巴指了指杜子卿,“毕竟抱月公主要救的人,我已经救回来了,等他们到了禅院,估计你们都已经离开了。”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 百里策凌说完看向姬清远,“你看,我当初说的没错吧?你弟弟他们人这不就过来了。” 姬嘉树他们三人是来了,却少了一个关键的人物。 姬清远欲言又止,从见到姬嘉树的第一眼他就想问,却一直没能问出口。 此时这个帐篷里的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春华君,”杜子卿滚着轮椅来到姬嘉树身边,问出了那个问题。 “抱月公主,现在人在何方?” 帐篷里近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姬嘉树,除了同样的心虚的陈子楚和许义山。 姬嘉树知道躲不过这一关,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 “我们三人离开禅院的时候,抱月她还没出来。” 第四百九十三章 看上 大帐中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姬嘉树,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帐篷中弥漫开来。 姬嘉树早已有所觉悟,抿唇向姬清远低下头,“大哥,对不起。” 在场众人中,最让他觉得抱歉的是姬清远。 他已经知道了嬴抱月是谁,也就知道了她对于姬清远而言意味着什么。 过去姬清远看嬴抱月时的那些眼神,也就都有了结果。 望着对面深深弯下腰的弟弟,姬清远瞳孔收缩,心情一时间极为复杂。他一方面担心嬴抱月,一方面又为弟弟的举动感到心痛。 原来,姬嘉树什么都知道了。 但姬嘉树到底还是太年轻,姬清远瞥了一眼帐篷里其他人,苦笑一声,“你对我道什么歉,那是你的未婚妻。” 姬嘉树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 “罢了,昭华君不在数我年纪最大,和我说也没什么,你也是慌了神吧。” 姬清远走过去摸了摸弟弟的头,轻描淡写将此事揭了过去,“我知道你很自责,但先别慌,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定了定神,瞥了一眼杜子卿和百里策凌。 杜子卿是能让嬴抱月豁出性命去救的人,旁边的陌生男人又是杜子卿愿意托付性命的人,这个帐篷里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姬嘉树将他们在禅院的见闻一一道来,包括嬴抱月跟着楚彦下了密室,在去见少司命神魂碎片的途中消失后再也没出现的事。 “外界风云变幻,我们三人一直呆在那间密室也不是个事,就都出来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拿出楚彦交给他们的玉佩,“禅院的楚长老说,如果之后抱月出现,他会用这信物立即通知我们。” 听他讲完,帐中其他人脸色都变了,杜子卿和百里策凌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大活人消失在一间密室里,只因为所谓的神魂碎片,若是换作其他人讲述,恐怕都以为姬嘉树在编故事。 姬嘉树在讲述的过程中并没有提到嬴抱月就是林抱月的真实身份,有意地隐去了这一点,但他观察其他人的脸色,发现知道真相的人居然不在少数。 杜子卿和百里策凌这两人来历神秘就不提了,站在耶律华身边的孟诗周身气息波动巨大,显然早就知道内情。 姬嘉树回想起她的出身和经历,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搞了半天,也就是他猜到的最晚,周围都是明白人和少司命的故人。 “神魂碎片么?” 孟诗原本很担心嬴抱月的安危,但听见她是在找回神魂的途中失踪,心却定了下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嬴抱月现在处境安全。孟诗心里明白,嬴抱月现在恐怕正身处他们谁都无法想象的巨大试炼之中,身心俱危。 但这场试炼,他们谁都帮不了她。 他们能做到的,唯有相信她。 “春华君。” 孟诗忽然走到姬嘉树面前,“你不用自责,你们当时选择离开,是正确的。” 这一路走来,还是有人第一次这么和他说。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这个帐篷中唯一的女子。 “抱月姐姐,不需要人一味地等待她。” 孟诗认真道,“她会自己走到我们面前,比上一次更加强大。” 她相信她。 当初她被困在宁古塔朝不保夕之时,是嬴抱月跨越万难来到她的面前。 这一次,孟诗依旧相信。 相信那个寄托着无数人信念的女子,会战胜过去的自己。再一次,回到所有人身边。 姬嘉树心中一震,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子。 一瞬间,孟诗的身影仿佛和嬴抱月有所重叠。 坐在桌边杜子卿和百里策凌也都看向孟诗,有些吃惊。 百里策凌微微垂下视线,眼前浮现出那个他忘记不了的画面,那是林书白打马路过街边,向地上的少年伸出手的瞬间。 他意识到这名少女恐怕和林书白和林抱月都渊源匪浅。 “小姑娘。” 百里策凌欣赏地望着孟诗,忽然开口,“我之前并未限制你们行动,但我现在有个请求,不知你可愿意?” 孟诗感到意外,“什么请求?” 百里策凌深深望着孟诗,“你可愿留在我的军中,掌管一支千人以上的队伍?” “千人?” 孟诗还未回应,周围其他少年先吃了一惊。 受到嬴抱月的影响,姬嘉树等人早已不敢轻视女修。但让女子掌兵,这可不是一般山海大陆上的男人能接受的。 百里策凌虽然没有挑明,但他们都看见过这座城中情况,千人在起义军中可不算个小数目。百里策凌只一句话就愿意分给孟诗这么多人,这魄力着实惊人。 孟诗也很惊讶,“百里将军,我……” 她有些犹豫,但并非不想掌兵。嬴抱月正在直面自己的挑战,如果她什么都不做,没资格站在嬴抱月身边。 “等等。” 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孟诗身边的耶律华忽然开口。 “百里将军,请问你们屯兵在此,到底准备做什么?” 百里策凌挑眉,有些意外。 他早就看出来耶律华和孟诗是一对璧人。一般而言,即便是少年英雄,也会将自己的恋人看做自己的私有物,不愿让其抛头露面。 百里策凌早就做好了耶律华反对的准备,却没想到这小少年一张口,却只问他们出兵的方向。 “事到如今,告诉你们也无妨,”百里策凌沉声道,“后日天明,我们就会出兵,攻打白狼王庭。” “什么?” 帐中的少年们大吃一惊。 沙城中起义军势力不小,但进攻白狼王庭可不是一般的任务,兹事体大,击之有如以卵击石,步子跨得太大。 耶律华紧皱双眉,“请问,可有内应?” 如果没有内应,他实在想不出百里策凌等人哪里来的胆量。 百里策凌对这名少年顿时也生出了赏识之心。能一眼看出他们本有内应,这耶律华也算是心思缜密。 “原本有,但现在情况不确定。” 百里策凌目光沉下来。 他和杜子卿再次联系埋伏在白狼王庭的暗桩相见,却依旧没能等到人。他迫不得已将出兵的日期又延后了三天,对方却依旧没有回应的迹象。 他已经不能再等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提议 他们的等待已经到了极限了。 百里策凌摆在桌上的拳头紧紧握住。 不光是因为他们现在骑虎难下,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是,沙城内的粮草就要用完了。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座小城内,是要吃饭的。 起义以来,他们一直以来都是打一座城破一座城的粮仓吃一座城内的存粮,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子。 可他们在沙城内驻扎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沙城内部贫瘠,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即便他们早早干掉了西戎官员拿到了粮库的钥匙,但其中根本没多少存粮。 这些天来,他们用的都是之前从其他城池带来的粮草。 可现在这些粮草也都即将耗尽,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城池可以再攻打,他们的面前只横亘着一个西戎草原上最大的肥肉——白狼王庭。 只有打下白狼王庭,获得白狼王搜刮来的无尽储藏,他们才可能活下去。 “我们原本预计来接应的内应很可能已经反水,”百里策凌平静地开口,“但不管对方来不来,我们都会按原计划行事。” 耶律华也很平静,脸上有着不属于十几岁少年的沉稳,“你们这是去送死。” 百里策凌笑了,“不管往前往后,这都是条死路,没有必胜的路。” 现在摆在起义军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前进,硬着头皮去打白狼王庭,二是后退,重新回到漠北,去抢北方各翟王的地盘。 但后退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他们一路行来这么大的动静,即便云中君不在西戎,可白狼王和其他贵族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起义军就潜伏在白狼王庭不远处。 杀父上位的白狼王不是草包。 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大军前来讨伐,百里策凌只能想到两种可能。 一是白狼王庭内部出了问题,白狼王忙着处理内乱,没把他们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这种可能对他们太有利,只是起义军众人出于侥幸心理的妄想。 最大的可能就是白狼王在等他们离开沙城。 沙城只是一座小城,没什么资源,外围还被沙暴笼罩,从外面打进来代价太大不划算。 所以白狼王在等。 他在等他们自己出去。 只要起义军耗尽粮食后主动出城向北逃亡,白狼王的大军就可以立即追击他们,痛打落水狗,将他们一举歼灭。 出城是不可避免的,但主动进攻和弃城而逃之间,士气会完全不同。 百里策凌沉下目光。 如果他们选择北逃,虽然有逃掉的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被白狼王的军队追上歼灭。 如果他们向前进攻,最大的可能也是被主场作战的白狼王军队屠杀殆尽,且没有回头之路。 这是一场死局。 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是死路。 那么,百里策凌会选择轰轰烈烈地向前去死。 耶律华注视着坐在桌边嘴角带笑的男人,完全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从哪来的狂妄,背着这么多条人命要去攻打白狼王庭,居然还笑的出来。 除了一时热血上头或是狂妄自大的疯子,谁会这么做? 明明从常理上而言这是个疯子,耶律华却无法生出轻视之心。 明明听上去是个无谋的计划,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准备了很久呢? “好吧,这是你们的选择,”耶律华深吸一口气,“我没资格评论什么。” 他看向孟诗,目光凝重起来,“阿诗,你自己选吧。” 他能问的已经都问了,他当然想要阻止孟诗跟着这群疯子去送死,但他也没有资格操控孟诗的人生。 “我……” 孟诗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道,“你们安插在白狼王庭的内应叫什么名字?是否应该派人去找一下?” 既然内应没有回应,那为什么百里策凌等人没有派人进去主动去接触那个人? 虽然这也有风险,但总比带着大军撞上去送死要好。 百里策凌一愣,定了定神道,“我们早已派出过密探,但白狼王庭看守严密,很难混入其中。” 孟诗低头沉思了一下,“要么我去试试?” “我毕竟是个女子,有些事情做起来要方便些。” 百里策凌瞳孔微微收缩,杜子卿脸色也变了。 他们都是军中混迹多年的人,当然懂得所谓的“伪装”是什么意思。女子的确更适合当细作暗探,但这往往意味着她们要付出肉体上的牺牲。 即便孟诗是个高阶修行者,但如以女子身份混入白狼王庭,和羊如虎口没什么区别,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全身而退。 之前一直保持着冷静的耶律华身体颤抖了起来,猛地抓住了孟诗的手臂,手背上鼓起青筋。 他发过誓要尊重孟诗的所有选择,但她此时的提议,在挑战他内心的极限。 百里策凌瞥了一眼面如金纸的耶律华,淡淡开口,“不必了。” 孟诗睁大双眼,有些吃惊。 毕竟她的提议对于百里策凌而言是一桩无本万利的买卖,有可能挽救不少人的性命。 百里策凌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平静道,“我是缺将领,不是缺细作,我手下的密探够多了。” 谢六那群人并非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如果他们真的打定主意不协助他们攻打白狼王庭,那么就算孟诗自我牺牲混进去见到他们,也没意义。 那群老鸟可不会被一个陌生的女子说服。 更重要的是…… 百里策凌瞥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杜子卿,孟诗这个提议对他们而言的确是有利的,况且是她主动提出的,他们大可以试一试。 要是放在以前,杜子卿早就同意了,毕竟他们之前那么多伙伴的命都舍去了。 但此时,杜子卿却没开那个口。 “等等,可是……” 孟诗还想开口,一阵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却打断了众人的对话。 “砰!” 帐篷外传来一重物撞在帐篷上的沉闷之声。 “什么东西?” 帐内众人一惊,外面传来小孩的叫声,“哪来的傻鸟?快滚开!” 傻鸟? 姬嘉树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掀开帐篷冲了出去。 众少年之前经历过那么多神兽送信的事,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纷纷跑了出来。 第四百九十五章 召回 众人跑出帐篷,只见一只羽毛凌乱的金刚鹦鹉在半空中乱飞。 这鸟显然撞得晕头转向,连转了几圈才稳定住身形,没有直接从天上掉下来丢光鸟族的脸面。 姬嘉树等人多么离谱潦草的神兽他们都见过了,自然不敢轻视于它。毕竟天上飞来只胖麻雀都有可能是金翅大鹏所化。 这金刚鹦鹉一看就不是西戎草原上会有的鸟,能穿越永夜长城飞到这个地方来这本事可不小。纵然它此时就像只落难的山鸡,想必也……有个贵重的身份吧? 那鹦鹉在天上兜了几圈,看向下面仰头望着它的少年们,小眼睛滴溜溜转,像是在找人。 “嗯?” 这鸟的眼神让姬嘉树觉得有些熟悉,赵光有只黑羽鸽子,就有类似的眼神。 “花花?” 身后传来吃惊的声音,姬嘉树回头,发现最后出来的耶律华正吃惊地望着那只鸟。 天上乱转的金刚鹦鹉发出一声啼鸣,猛地俯冲下来,气势猛的让一边的孟诗都后退一步。 耶律华伸出手,像是架鹰一样架住这只鹦鹉,“你怎么来了?” “光华君,这位是?”姬嘉树问。 “哦,这是我等阶九时驯服的神兽,”耶律华转头向同伴们解释了一下,定睛看向鹦鹉的鸟爪,发现鸟的爪子上系着一只竹筒。 能把鹦鹉当信鸽用……只能说不愧是耶律华驯服的神兽。 也只有这种在等阶九时驯服的本命神兽,能够在千里之外精准地找到主人。 姬嘉树看着取下竹筒的耶律华,对于这只鹦鹉是何人派来的,已经心里有数了。 “光华君,谁寄来的信?” 周围其他少年都围上来,耶律华取出竹筒里的密信,乍一看上面写的密密麻麻,却都是众人看不懂的话,想必是北魏王室内部的暗语。 耶律华细细读完,神情复杂起来。 他将密信递给身边的孟诗,轻声道,“父王母后叫我们回去。” “我们?” 孟诗一怔,看向手中的信笺。 曾经在宁古塔内朝夕相处,她能够认得冯燕的笔迹,一眼认出这封信的后半部分正是耶律华的母亲北魏王后冯燕亲笔。 “父王的身体恐怕是真的撑不住了,”耶律华眼中浮现出一股痛意,“我必须得回去了。” 他作为监国太子,原本绝不能离开北魏国境。当初他送别嬴抱月等人时,是他的母亲冯燕读出了他内心的渴望,做主让他离开。 耶律华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到了紧要关头,母亲是不会召他回去的。 他身为太子,就要履行自己的责任,不能再任性了。 他那些可以纵情任性,环游四海的年少时光,终于到了要结束的一天了。 耶律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冯燕给孟诗也专门写了一封信。 “王后娘娘叫我回去?” 孟诗看着密信上的内容,有些难以置信,“这信上提到的娘子军是……” “娘家那边有一只军队,她一直将其藏在暗处。” 即便被关入宁古塔,冯燕也没有完全暴露这支军队,但此时却在密信中提到。耶律华也没想到母亲会将这支军队暴露到明面,毕竟这是冯燕保全家族的最后筹码。 “母后她想要将这支军队交到你的手中,”耶律华轻声道。 “可……我没有资格接受。” 孟诗有些无措,她在军中呆过心里清楚,军队这种东西,不是别人给你你就能拿到手中。 她不是林书白林抱月那样的天才将领,单凭个人能力就能服众。她虽有点修行境界,但不过是一布衣,年纪小没有资历又出身寒微,如何能控制北魏王室的军队? 就算她厚着脸皮接手了,底下人恐怕也不会服她。 “你有资格。” 耶律华沉默了片刻,耳根有些发红,“这要看你愿不愿意。” “如果你愿意,母后说等你回国就行册封礼。” 孟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册封什么?” 耶律华抬起头,双眼明亮如星,“北魏太子妃。” 周围看热闹的少年们遽然一静,随后都张大了嘴巴,“呜噢……” 虽然经历出身不凡,但此时看到好友们好事将近,他们像是寻常的少年人一般,发出了起哄的声音。 当然,欢呼声都控制在合礼的范围内。 百里策凌推着杜子卿的轮椅站在后面,注视着那群虽然身陷困境但眼中有光的少年人,目光一时间有些悠远,有些复杂。 “怎么?” 杜子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伙计,“羡慕吗?” 百里策凌笑起来,大方点头,“有一点。” “我在想,如果后天谢六能带人来接应,我们能顺利攻下白狼王庭,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能像这群小子一样,举着刀剑欢呼吧。” 那将是如梦一般的场景。 杜子卿低下头来,“谢六恐怕是遇到了难处。” “我知道,”百里策凌平静道,“就算他不来,我也不会怪他。” 他们这些人,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杜子卿望向被少年们簇拥着的孟诗,“看来你看上的这小姑娘,当不了你的手下了。” “也好,”百里策凌叹了口气,摇着头笑道,“我可没那个本事,能用得起北魏的太子妃。” 望着那群生气勃勃的少年人,他淡淡道,“都让他们走吧。” 杜子卿一怔,意外地看了一眼百里策凌。 别人姑且不谈,南楚春华君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如果能加入起义军那将是绝佳的战力,百里策凌居然这么轻易地放走他? “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该跟那堆黑泥决斗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 说完百里策凌向前走了几步。 察觉到他靠近,耶律华目光一凛,少年们对视一眼,稍稍分开。 “光华君,”百里策凌拱手,“既然父母有召,那你就回去吧。” 他看了一眼孟诗,微笑道,“小姑娘,你有更能大展拳脚的地方,祝你一路顺风。” 孟诗心中愧疚,“百里将军……” 百里策凌摇摇头,“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 他看向姬嘉树,“不知春华君之后有何打算?” “我……” 姬嘉树望着耶律华和孟诗手中的密信,目光复杂。 在看到北魏王夫妇给耶律华送信来的时候,他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同为出门在外的战国六公子,耶律华被父母君王惦念着,在危急时刻召回了。 可他的父亲……却杳无音讯。 姬嘉树看了一眼姬清远,发现兄长也在看他,两人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复杂心情。 他们的父亲自从他们离家后就没有来过任何消息,简直就当…… 他们都死了一样。 第四百九十六章 去路 姬嘉树伸手摸着自己腰边春雷剑的剑柄,不知不觉,他离家也有一段时间了。 之前在长城内的时候,还有姬家的下人会经常通过姬家的情报网送信来,他也由此得知家里面的一些消息。比如母亲是怎么样的以泪洗面,叶家人是怎么样的暴跳如雷,他父亲又是怎样成日闭关对家事不闻不问。 在越过永夜长城后,姬家情报网的消息就断了,他们姬家三兄妹至此失去了南楚那边的消息。 但是姬嘉树心里清楚,姬家情报网的消息虽然越不过长城,但只要他们那个父亲有那个心,完全是可以送消息进来的。 毕竟即便国师许沧海成了废人,北魏王室都将消息送进来了,神通广大的南楚国师不可能做不到。 只不过看……那人有没有那个心罢了。 姬嘉树低低叹了口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在苦恼些什么。 毕竟在南楚的时候,他明明最害怕收到那个人的传信,现在却为没有收到家书而失落,他也是够矛盾的。 姬清远看了姬嘉树一眼,知道弟弟在难受些什么。说实话,他从不指望他们那个父亲对儿子有什么父子之情。 但从南楚国师和姬家家主的角度,姬墨对姬嘉树的不闻不问,让姬清远觉得十分奇怪。 他和姬安歌就罢了,两个外人而已。可姬嘉树是姬墨唯一的嫡子和正统继承人,姬墨真不怕他就这么死在外边? 这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无数次死里逃生的情况,尤其是姬嘉树,数次处境凶险舍生忘死,能活下来真就是靠自己造化。 姬墨应该是能够感知到姬嘉树遇到的不少危险的,但他居然从来没有阻止过,哪怕遥遥地传个消息都不曾。 从最近各国的动作上,姬清远明显感觉到大陆局势的紧张,可奇怪的是姬嘉树作为南楚的重要战力和姬家的继承人,姬墨完全没有叫他回去委以重任的意思。 至少到现在都没有。 姬清远陷入沉思。 放在其他贵族家族,为了给嫡子铺路,早早就会将家族产业和朝堂上的资源交给儿子打理,但姬墨却完全没有这么做,姬嘉树在南楚虽然拥有春华君这样的名号,却没有实权和自己的势力。 与之相对的,李稷只是个义子,东方仪却已经将巨阙剑传给了他,并在中阶大典上当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李稷毫无疑问会成为东吴的下一任国师。 姬清远望着和离开南楚时比明显强大成熟了许多的弟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如果放在以前,他只会觉得是姬墨生性凉薄对儿子漠不关心,可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发现不能小瞧任何一位神子。 即便是他最厌恶的那个父亲,很多的行为也暗含深意。 姬墨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姬家想要做什么? 不等姬清远想到些什么,耶律华从孟诗手中拿过密信走到了两人的身边,“姬大公子,春华君,请问你们之后有何打算?姬国师有什么安排吗?” 姬清远没想到对方居然正好点中自己所想,吃了一惊,“你为什么这么问?” 耶律华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么大反应,愣了愣道,“是我母亲在信里,让我问春华君一事。” 北魏王后冯燕? 姬清远意外极了,北魏王后为何会提起姬嘉树? 姬嘉树也没头绪,和姬清远对视了一眼,“请问有何事?” “我娘她问……” 耶律华望着信上最后的一行小字,有些难以启齿,“我娘问,如果南楚春华君没有去处的话,愿不愿意来趟北魏?” 此话一出,周围其他少年都面面相觑,神情异样。 “怎么?你娘是想把春华挖到北魏去不成?”陈子楚一把勾住耶律华的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若是真的,那可真是女中豪杰,敢挖南楚国师的墙角。 “不是这个意思,”耶律华苦笑,他可一点都不想得罪姬家。 耶律华看向姬嘉树,“春华君,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们攻打宁古塔时率领的那支义军?” 姬嘉树一怔,点了点头。 当时他们跟着嬴抱月一路北上,阴差阳错收拢了许多灾民和盗匪,他自告奋勇去照顾那些人,第一次尝试去率领一支队伍。 在宁古塔被推倒后,他们无法带着那么多人上路,那支义军后来被北魏朝廷所接手,他也就没再过问了。 “我母亲后来作主招安了那支队伍,其中不少人愿意留下在永夜长城当兵,”耶律华神情有些凝重,“但最近出了点问题。” 姬嘉树心头一紧,“怎么了?” 那支义军虽不是正规军出身,却都是些苦命人。他一心希望他们能够安居乐业,不想再见到悲剧上演。 “你别紧张,目前还没出大事。” 耶律华眉头微皱,“那支队伍里的兵出身过于特殊,据我母亲所说,似乎不太服管。” 姬嘉树眉头也皱起来,他觉得恐怕不光是义军的问题。北魏朝廷的军官对那群人估计怀有轻辱之心,没有好好待那群人。 耶律华瞥了姬嘉树一眼,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总之那群人和派去的将领起了不少冲突。我母亲担心有什么冤屈,就接见了义军的人,结果他们说希望继续待在南楚春华君的手下。” 姬嘉树呆了呆。 其他少年在一边也听得呆住。 “喂,春华,”陈子楚用胳膊肘戳了戳好友,“听见没有?那群人只认你呢。” 姬嘉树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耶律华叹了口气,“事情就是这样,春华君,如果你之后没有其他打算,可愿和我一起回北魏,接手那支队伍?” 姬嘉树回过神来,有些犹豫,“我……” “嘉树,去吧。” 这时姬清远忽然开口,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你也不希望那群人出事吧?” 姬嘉树一愣,没想到兄长居然会支持自己去北魏,“大哥,可我是……” 他是南楚的修行者,按理说在国难之际应当护卫自己的国家才对,去北魏算是什么事? “反正国师大人也没传信让你回去,”姬清远淡淡道,眼中浮动着姬嘉树看不懂的情绪。 “既然北魏王后相邀,你就去看看,把情况解决了再说吧。” 第四百九十七章 时机 姬嘉树看了姬清远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从小到大都是被父母安排着长大,离开南楚后又一路跟着嬴抱月,此时姬清远的话犹如定海神针,让他的心安定了下来。 姬嘉树自己并非没有主见,即便姬清远不发话他也不会置义军于不顾,但兄长的话让他坚定了信念。 姬清远虽然修行境界不高,但姬嘉树内心一直很尊重这个大哥。姬清远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虽然这么说恐怕会对方生气,但姬嘉树有时候会从姬清远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 当然这两个人完全不同的,姬嘉树也搞不清楚自己那种错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姬清远并不像他们的父亲,那种特殊的气息是来自于他并不熟悉的兄长的母亲吧。 “光华君,”姬嘉树向耶律华郑重其事道,“我愿意跟你们去北魏。” 姬嘉树的前路定下了,这下换许义山和陈子楚头疼了。 “喂喂,春华,那我们俩该怎么办?” 三人本来打算一起回南楚,结果姬嘉树变了方向,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陈子楚顿时头大的不行,姬嘉树有一支非他不可的军队在北魏等着他,他和许义山可什么都没有。 “你们……” 对于一直在一起的两位好友,临时变卦的姬嘉树也觉得愧疚,思索着道,“子楚,你要不要去找子寒?” “子寒?” 陈子楚愣了愣,来西戎太久,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 说起来当初他们来西戎找嬴抱月时候,陈子寒被后辽国师山鬼看中给留了下来,之后还给通过风法送了几次消息过来。 “那小子最近没什么消息了,不知道在山鬼大人那修行的如何,”陈子楚托着下巴,“我好歹是个大哥,就这么去投奔弟弟不好吧?” 毕竟山鬼看中的是陈子寒,陈子楚想起那个深不可测的神子就心里发怵,可不敢就这么凑过去。 姬嘉树目光掠过一筹莫展的陈子楚,看向许义山,“义山,你师父还在稷下学宫等你,你要不要直接回南楚?” 许义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表现的比陈子楚稳重许多,“抱月下落不明,我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回去。” 当初离开水院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绝不会一个人回去。 “春华,”许义山望向姬嘉树,忽然躬身下拜,“你可否愿意收留我?” 姬嘉树吓了一跳,“义山,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许义山摇头,“我们在南楚是朋友,出门在外是兄弟,但接下来,我不是要做你的兄弟。” “这话什么意思?” 姬嘉树一怔,片刻后反应了过来,“你是要……” “你这次孤身一人去北魏掌兵,想必也需要自己的帮手,”许义山目沉如水。军队是最讲究派系和故土的地方,姬嘉树一个南楚人去北魏当将领,即便自小声名远扬,其中困难也可想而知,很容易被人架空。 “在下不才,愿意在你麾下,当一小兵。” 一边苦恼着的陈子楚睁大眼睛,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他眼前一亮,“对啊,春华,我俩可以去当你的兵啊!” 陈子楚一把拽起许义山,兴高采烈,“什么小兵?咱俩要去,春华好歹不得给我们封个百夫长当当!” “住嘴!” 然而陈子楚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许义山却忽然发怒,冷冷看着他,“你若是这么想,趁早去后辽去找你弟弟,别留下给春华添乱!” 营帐边霎时一片安静。 百里策凌和杜子卿在一边远远地看着陷入尴尬的众人,有些感叹也有些欣慰。 “孺子可教,”杜子卿点头,“也许这些小鬼,将来都能成为大人物。” “不是将来,”百里策凌眯起眼睛,“没那么多时间等他们长大了。” 杜子卿一愣,目光瞬间阴沉下来。 等老一辈都死光,年轻人就得扛起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大旗。 以前在军中也有这样的事,看上去一支队伍里有人十几岁就能当上千人长和校尉十分威风,但那是因为队伍里二十岁以上的将领都死光了。 “看来我这帮老家伙还得尽量多活些时候,再顶上一阵子,”杜子卿轻声道,“那群家伙也快吵完了,送他们走吧。” 姬嘉树他们那边的确已经快吵完了。 被许义山这么一抢白,陈子楚顿时神情尴尬,姬嘉树立即来打圆场。 “好了,义山,子楚也就是开个玩笑,这其中厉害他心里晓得。” 陈家是南楚武将世家,陈子楚本就是将门出身,论起来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要家学渊源。 陈子楚缓过劲来,羞愧地向姬嘉树拱手,“春华,我说错话了。” “若是到了军中,我必然听你安排。” 军令如山,如果他们这些好友在军中肆意妄为,只会扯姬嘉树后腿。 姬嘉树原本心中十分没底,如今这两位好友愿意加入义军,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这时姬清远也走上前,委婉地向姬嘉树表示自己也愿意加入义军,虽然他不擅打斗,但可以做军师。 姬嘉树求之不得,立刻应下。 “好,谢谢你们。” “都决定好了?”百里策凌走到众人身边,“既然你们要走,我也不拦你们。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别明天天一亮就走。” “为何?” 姬清远心思缜密,“百里将军,难道说前面……”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百里策凌淡淡道,“现如今想混出长城去,可没那么容易。” 因为起义军的影响,白狼王庭加强了守卫,对于永夜长城的监守也变得更加严格。 姬嘉树等人的神情都严峻起来。 他们之前是伪装成使团进来的,可现在队伍中擅长伪装的人不在。他们这几人只会舞刀弄剑不通庶务,如果出永夜长城,顿时变成了眼前的难题。 找到前路的喜悦顿时消失了,连带着耶律华和孟诗也愁闷起来。 “倒也不用那么担心,”百里策凌淡淡道,“若是放在寻常,出去的确不容易,但现在你们刚好有个机会。” “两日后,我们攻打白狼王庭之时,正是混出去的好时机。” 第四百九十八章 磨灭 草原的夜晚,无论是在何时都是很冷的。 马无夜草不肥,喂牲口是件磋磨人的事,要熬身熬眼。按照草原上的说法,铁打的汉子喂上几年马,都会熬成老骨头。 白狼王庭内,夜已经很深了。 即便每晚都要和姬妾战至半夜的贵族的帐篷内灯都已经熄了。但就在王庭角落的一处马棚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马奴抖抖索索地从地铺上爬起来,给马添草料。 老人一手从马棚角落拖过装马料的口袋,一手拿起叉草的钢叉。 看到他过来,已经吃了大半夜的马儿们兴奋地打着响鼻。 老人走过去摸摸马的头,俯身闷头填料。 “老乌,你至于爬起来这么多次吗?” 一个年轻点的马奴被吵醒,嘴里用西戎语骂骂咧咧,“你就不能每次睡前把槽添满吗?” 老人不睬他,搁上一把草,洒上一层料,一遍又一遍,不声不响地重复着。 旁边另一个模样苍老许多的马奴翻了个身,踹了身边的年轻人一脚,“你懂个屁!” “喂马就得勤倒勤添,一把草一把料地喂。你一把都倒进去,这群瘪犊子就先尽吃料,完了就不吃草了!” 地上的老马奴身边放着一把拐杖,看上去腿有问题,但他还是麻利地爬起来,瘸着腿拄着拐帮最早起来的老人添料。 “添料也得一点点填,全倒进去马鼻子喷气,把草疙节都弄得蔫筋了,吃着不酥马就又不吃了!” “跟你似的,一顿给你三条羊腿,都摆你面前,你吃得下吗?就得一碗一碗添!” 地上的年轻人不耐烦地捂住耳朵,“给俺十条都吃得下,一群老东西,吵死了。” 年轻的马奴将脑袋缩进破羊皮袄里继续睡去,只剩下两个老头站在马槽边。 “你腿不好,起来做什么,”老马奴放下口袋,看了一眼身边的瘸腿老头。 “这不是夜太寒,又疼醒了么,”瘸腿老头拍拍自己的病腿,感慨道,“早知道当初就该锯了它,省得受这么多年折磨。” “如果锯了,当时没人有把握能让你活下来。” 望着瘸腿老头的腿,老马奴脸上的沟壑变得深了许多,“怕是会感染。” 听到这句话,瘸腿老头愣了愣,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周围,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还是当初将军在战场上说过的话吧,”瘸腿老头自嘲一笑,“你居然还记得。” 老马奴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看着埋头苦吃的牲口,又撒上一把料。 瘸腿老头盯着老马奴眼窝下乌黑的眼圈,在心中叹了口气。 “来这之前,从没想着喂牲口是件这么苦的活儿。” 真是人一入夜就老得守着侍候它,甭打算睡一点觉。 他七年前被西戎贵族打断了一条腿,看上去很惨,但他这位老友喂了十几年马,没睡过一个完整觉,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不知苍老了多少。 “对了,”瘸腿老头摸着断腿,“那边来的消息,你到底咋想的?” “你真就打算在这喂一辈子马?” 老马奴转过身,背对着瘸腿老头添草,一言不发。 瘸腿老头望着对面佝偻的背影,嘴张了张,唤出了那个已经不太顺口的称呼。 “小六子。” “谢六!” 老马奴瞳孔收缩,握着钢叉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我是老乌。” “不想断掉另外一条腿,就闭嘴。” “好吧,”瘸腿老头叹了口气,“我不提那名字了。” “可老乌,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我们可都在等你发话呢。” “哼,”老乌冷笑了一声,目光却异乎寻常的冰冷,“你就扯吧。” “我现在能叫来的人,可能有二十个?” “老巴、老九、顺子,已经扎到了粪堆里,给那帮贵族倒屎尿倒的亲妈都不认识。桑子我半年前去牵马的时候,他正给那贵族小崽子当马骑,驴子天天挑石头,脊梁已经给压断了,托人跟我说他这辈子爬不起来了,暗语已经都忘了……” 男人嘴里吐出一长串的名字,却如同吐毒一般,直压得瘸腿老头抬不起头来。 “不提了,不提了。” 瘸腿老头丢了拐杖,爬下来在地上摸了半晌,好不容易从地洞里掏出个陶罐,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股子劣质马奶酒的酸臭味冲了出来。 “来,喝一杯,”瘸腿老头拍拍身边沾着马粪的干草,“把这些都忘了。” 老乌放下钢叉走过去,接过老头递来的酒碗,两人一碰碗,蹲下身将浑浊的酒液一饮而尽。 烈酒刺喉,两个糟老头子的眼圈都红起来,并肩颓唐地坐在一起。 “嗳,”瘸腿老头打了个酒嗝。 “算了,叫他个球,都是些废人了。” 老乌或者说谢六放下酒碗,双眼木然地看着马槽,“双璧倒是真是双璧,不服不行。没想到他俩还活着,还真的聚起了那么多人。” 杜子卿和百里策凌信守承诺,打到了白狼王庭旁边。 可他们在白狼王庭里的这些人,却早已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倒也不能说只有他们本事,”瘸腿老头拍拍谢六的肩膀,“这些年,你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 白狼王庭内的贵族比任何一个王庭都更多,更变态。 他们这群暗桩光活下来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在苟延残喘中渐渐失去了过去的意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当人的脑子里只有生存,只有如何熬过今天,活到明天,那么渐渐地就会忘记很多东西。 尤其是在失去了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后。 “说实话,若是国师大人还活着,别说我只断了一条腿,就算断了两条腿,老子都要爬出去。” 瘸腿老头拍着断腿,目光痛苦起来,“只是小六子,我就想问,就算咱们拼着千刀万剐冲出去和这帮畜生拼了,可国师大人又能活过来吗?” 谢六沉默了下来。 瘸腿老头的问题,其实是所有白狼王庭内暗桩们的心声。 这也是他为什么无法回应百里策凌召唤的原因。 不是他不想回应,而是人心已失。 愿意进入白狼王庭潜伏的暗桩,是当初黑虎军中对林书白最忠诚的一批人。 这直接导致林书白死后,他们大部分人都失去了奋斗至今的信念。 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成了行尸走肉。 第四百九十九章 关卡 谢六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痰。 他们这些人在被林书白招进黑虎军前,都是实打实的人渣混蛋,是些得过且过没什么忠君爱国仁爱之念的人。 他们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原本就是因为林书白的一句话,并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 七年前林书白身亡,他们心中唯一的支柱断了。即便失去了效忠的对象,可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深陷这地狱中爬不出来了。 于是很多人认命了,放弃了身为黑虎军暗桩的信念,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苟延残喘。 人的脊梁骨一断,想再接起来可不容易。 谢六喘了口粗气,“以我一个人的本事,现在出不了白狼王庭。除非驴子、老巴、老九、顺子他们都来帮我。” 可连这几个人,他现在都喊不动了。 百里策凌他们在外面呼风唤雨,可他在里面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也就这个瘸腿老头愿意呆在他身边。 “嗨,”瘸腿老头舔舔碗底的酒液,“也怪不了他们。他们要是离开一时半刻,被主子发现了,都得被鞭子活活抽死。” “你现在想差遣得动他们,估计只能国师大人复生喽,”瘸腿老头抬起头,目光有些复杂,“别说复生,只要能看见太阿剑的剑光,那群老东西估计都能不要命地跑出来。” 谢六闷着头不说话,牙关咬得死紧。 瘸腿老头说的没错。他们的心死了,但没完全死,只是让他们愿意赴汤蹈火的人死了。 但在外面那群人眼里,他们恐怕早已经成了不要脸的叛徒。 “罢了,”谢六抬起头,“若是百里他们真有本事打进来,我就赔上我这条命,去下面陪国师大人,反正我也活够了。” “行啊,”瘸腿老头拿空碗和他手上的碗撞了一下,“那我这老瘸子,就和你一起去。” 没有了谢六的看顾,他也不可能活下去。 谢六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伙计,青黑的眼圈上露出一丝笑意。 “行,到时候,一起走。” …… …… “砰!” 嬴抱月在夜色中匆匆打马前行,忽然勒住马缰,“谁?” 伴随着她的抬头,远处枯枝上的乌鸦腾空飞起,发出嘎嘎的尖叫。 “没有人吗?”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耳边凭空传来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就像是酒杯碰撞发出的声音一般。 不过也可能是她太久没睡觉,脑子昏沉产生的幻觉。 说起来,她的确得休息一下了。 嬴抱月拉住缰绳,让从飞奔变成嘚嘚小跑,伸手摘下马脖子下的水囊。 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天阶修行者虽然能够千里奔袭,但那太消耗真元也太惹人注目。如果她就这么施展开功力从云雾森林掠至贵阳城,那么全天下的高阶修行者恐怕都知道少司命从云雾森林里跑出来了。 所以八年前,她是先靠真元掠过没有人烟的区域,见到城镇后到驿站换马,一路骑马奔至贵阳城的。 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牌,上面刻着“御祷巡按”五个字。 这是独属于御祷省中大仙官级别的官牌。只要有这枚金牌,就能作为御祷省的特使受到地方的优待。无论经过哪个驿站,用这枚金牌她就能换到最快的马,也能免费在山海居的产业里打尖住店。 她当初归隐的时候交出了所有的军符和官印,唯独偷偷藏下了这枚金牌,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一轮明月照亮孤身一人的前路,嬴抱月抬起头,望向在路的尽头出现的巍峨城墙。 没想到她是在自己的记忆里,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贵阳城。 从物理意义上她现在还身处在千里之外,她此时只是在靠近她记忆中八年前的贵阳城。可此情此景依然让人感慨万千。 大半年前,她作为前秦公主嬴抱月被大司马归昌带回来时,也从城门处进过一次贵阳城。 后来她成了和亲公主,坐着马车跟着送亲队伍一路出城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嬴抱月遥望着这座城池八年前的模样,比起沦落到前秦的时候,这座帝都现在还保持着它雍容华贵的模样,外城高耸,全用青黑色的重石砌就,看上去坚不可摧。 谁能想到就在一年后,这座号称天下第一雄城的帝都就陷入兵临城下的危局呢? 嬴抱月喝了几口水,打马向前继续奔驰。 离城不到二十里,她察觉到了贵阳城的异样。 比起嬴晗日当政时期,以前的贵阳城守卫当然更加森严。但也不至于森严到如此程度。 从城外十里开始,就开始百丈一哨,远远看去沿途到处是竖起的长戟的森林,修行者的威压气息也传了过来,几乎如盖子一般笼罩了整座城池。 整座贵阳城,正在戒严中。 虽然沿途不见缟素,但看这势头……嬴帝不会已经死了吧?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握紧缰绳加快了速度,很快就靠近了最外沿的一处岗哨。 “停下!” “来者何人!” 站岗的黑甲兵大喝一声,嬴抱月勒马,对方手上的长槊差点晃到她脸上。 事实上那黑甲兵的确是想去戳她的脸,打算用槊尖挑起她头上戴着的兜帽。 嬴抱月目光一凛,纵身从马鞍上跃起,轻巧地落到地上。 缰绳在她指尖转了个圈,原本正在往前狂冲的马儿前膝一弯,霎时停下,乖巧地伏到了地上。 看见对方露的这一手马术,原本神情倨傲的黑甲兵顿时愣在了原地。 黑甲兵后忽的闪出一人,身着一身黑色祭服。 嬴抱月看了一眼对方祭服上的纹样,目光深了深。 三品仙官,这人至少得是个神舞境的修行者。 贵阳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三品仙官都被派到城外守门了? “阁下好身手,在下是御祷省三品掌事,请问阁下是何身份?” 黑衣仙官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来对方境界不低。毕竟深夜在贵阳城外纵马了可不是常人敢干的。 对方没有强行冲卡,已经算是给他们面子了,恐怕是自己人。 嬴抱月没说话,将怀中的金牌丢给他。 这仙官看了一眼金牌上的字样,顿时瞪圆了眼睛。 第五百章 进城 “御祷省巡按……” 黑衣仙官喃喃念着金牌上的字,看嬴抱月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周围其他巡逻的黑甲兵看见这些天对他们耀武扬威,鼻子仿佛都长在眼睛上面的仙官露出这样惶恐的神情,都吃惊地看了过来。 “喂,大哥,巡按是什么?”有个年纪轻的兵戳身边的老兵,小声问,“比掌事品阶更高吗?” “俺也不知道啊……” 见多识广的老兵一头雾水,“那牌上也没看见写有品阶啊,仙官大人怎么吓成这样?” 他当了快二十年的兵,见过的最高品阶的仙官就是三品。 在大秦只有三品及以下品阶的仙官会在宫外行走,一品、二品的仙官都在宫内伺候皇帝和王公贵族,而在一品以上的超品在普通人眼里就如仙人一样,都住在云端上,不是凡人能见到的。 嬴抱月看着眼前的仙官拿着牌子打哆嗦,松了口气。遇到个高品仙官倒也好,至少能识货,不需要她多费口舌。 没想到,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黑衣仙官攥紧手中的金牌,怀疑地看向她,“阁下……是黑虎军?” 嬴抱月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黑衣仙官顿时提高了警惕。御祷省巡按使并非御祷省内常设的官位,故而并没有品阶。可巡按使这个官位特殊就特殊在,只有超品仙官能够任命这个官位。 而大秦御祷省内的超品仙官就只有两位,或者说曾经有两位。 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和少司命林抱月。 在大秦,能够拿到这枚金牌的只可能是这两人的亲信,可少司命林抱月已经归隐了,能赐下这枚金牌的人就只剩下大司命。 可偏偏…… “国师大人在一个时辰前带着黑虎军十六骑刚进城门,”黑衣仙官捏紧金牌,盯着嬴抱月的双眼,“请问阁下效忠何人?为何此时要进城?” 如果来人是大司命的亲信,那此人应该先于黑虎军等人前来,大司命让亲信提前来探路,这样才正常。 可大司命刚刚带着黑虎军进城不久,这人跟在后面来了,这事就很奇怪。 加上不光怎么探知,都察觉不出来人的境界到底有多深,这让黑衣仙官心里凉飕飕的。 这人莫不是杀了原本的巡按使,抢了金牌过来的吧? 那这样他拦住了对方,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黑衣仙官调动起全身真元,如临大敌地望着嬴抱月。 嬴抱月察觉到对方起了疑心,心中一凛,更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是黑衣仙官刚刚说的话。 国师大人一个时辰前带着黑虎军进城了? 按照李春兰的说法,林书白不是被支去了西戎么?怎么可能刚进城? 嬴抱月不禁混乱起来,李春兰和黑衣仙官的话语顿时在她脑海里打成一团。 难道说是李春兰搞错了,林书白留在西戎只是虚晃一招,实际上她早带着亲信偷偷赶回了阿房宫? 不对! 嬴抱月忽然一个激灵。 现在不是八年前。她是八年后来的人,可是开了上帝视角的。 没有任何的情报和记载显示八年前嬴帝驾崩的时候林书白人在阿房宫。历史的结果显示她就是不在。 所以说,李春兰的情报才是对的,八年前这个时候林书白没有回来! 那这意味着…… 嬴抱月望着眼前一脸严肃的三品仙官。此人没必要骗她,周围其他黑甲兵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异样。 这说明一个时辰前的确有一个林书白带着一对骑兵来过这里,这群人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还让那群人通过了关卡。 毕竟那是大秦国师,什么人敢假扮的呢? 能同时假扮大秦国师和黑虎军的,又能是何股势力呢? 嬴抱月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心跳加速。 “喂,我和你说话呢!” “你到底是谁?” 黑衣仙官原本都做好了对方暴起杀人冲卡的准备,却没想到眼前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修行者听完他的话,就定在了当场,沉默地站在原地不说话。 兜帽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看得他发憷。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嬴抱月定了定目光,伸手握住了腰边的剑柄。 那是她从李春兰腹中拔出的剑,带着很重的血气。 她动作很轻,但黑衣仙官却吓了一跳,头发都快竖起来。男人猛地后退一步拔出佩剑,施展开全身真元,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嬴抱月却并未拔剑,淡淡道,“别怕,也别动。” 她握着剑柄一动未动,四周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大雾弥漫开来。 周围的黑甲兵什么都没看见,后背却仿佛压上了千斤的重量,握着长戟纷纷摔倒,噗通噗通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整整跪了一圈。 黑衣仙官没有跪,但握着剑柄目眦尽裂,嘴角缓缓流下一股鲜血却不自知,他像是看着怪物一般望着嬴抱月。 “你……你是……” “别和我硬扛,”嬴抱月看了他一眼,“筋脉会断的。” 黑衣仙官脸都快黑了,“你是……” “我无意难为你,”嬴抱月收起部分真元,“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对方没说自己的名字,但黑衣仙官已经知道了她的一个身份。 一个修行界中,重之又重的身份。 他定定望着嬴抱月,放下剑,缓缓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范阳郡王氏王怀山,拜见……天阶宗师。” “天阶宗师?” 周围跪倒的黑甲兵卸掉压力滚落在地,纷纷愕然不已。 修行界不论年纪先后,只论等阶高低。 嬴抱月破境等阶三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正儿八经地下拜,有种终于从荒郊野岭回到大城市的感觉。 但她心中并无喜悦,毕竟在八年前这对她而言不过是寻常事。 “既然你已知我是天阶,想必不再怀疑我的身份了吧?”她淡淡开口,向黑衣仙官伸出手,“牌子还我。” 黑衣仙官犹豫了一下,恭恭敬敬双手将牌子举到嬴抱月面前。 不管这人形迹有多可疑,从这人展露出天阶级别的实力开始,这事就超过了他的职责范围。 就算他面前的是个杀人越货的敌国天阶,那也不是他需要操心的。 反正他和这群黑甲兵也不可能拦住对方,何苦当那垫背的。 好在国师大人已经进城了,就算此人真的心怀不轨,想必大司命也能拦住她。 “驾!” 黑衣仙官目送着嬴抱月骑马离开,心中依然戚戚然。 “天阶的女修,之前怎么从未听说过,从永夜长城来的吗?” 第五百零一章 假扮 比起进城时遇到这些的波折,嬴抱月进宫的过程反而比意料中的顺利。 之所以那么顺利,并非是堂堂阿房宫的守卫还不如贵阳城外,而是对她这个打扮古怪拿着“御祷巡按”金牌的仙官会来阿房宫一事,居然有人提前打过招呼了。 “是御祷省巡按使大人吧?” 镇守宫门的腾蛇卫检查过她手上的金牌,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热情道,“国师大人一刻钟前才打过招呼,正在御祷省内等您呢,您快进去吧!” 接过卫兵递给她的金牌,嬴抱月神情不禁复杂。 阿房宫作为天子居所,是大秦内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一般而言不是皇帝召见,寻常人不得入。 但除了皇帝外,天底下还有一人可以召人入皇宫。 那就是大秦国师,林书白。 帮她提前打招呼的,居然是先她一步进宫的“林书白”一行人。 所以这群人早就知道,会有一个拿着御祷省金牌的人会在他们后面进宫,之前没有在关卡处交代,恐怕是没想到在那种地方有人会拦她。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对于这群人的身份,她心中大概有数了。 皇宫内不能骑马,嬴抱月将马缰递给宫门外的守卫,步行进宫。 阿房宫内被一股肃杀之气笼罩,皇帝寝宫所在的方向被无数甲兵包围,经过的所有宫人都敛声屏气,低头快步而行。 看来嬴帝的状态的确是不对劲了。但嬴抱月现在无力去调查嬴帝的死活,她也没那个本事直接靠近皇帝寝宫。 嬴抱月调动全身真元,径直往御祷省而去。 和被戒严的皇帝寝宫一样,御祷省也大门紧闭,连个看门的人都没看见。 嬴抱月定定望着眼前进紧闭的大门,像是回到了她和嬴苏跪在大殿前求皇帝赐婚的那一天。 林书白将其他仙官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御祷省内,将大门紧闭。 但最后,她还是出来了。 在宫内御祷省内当差的仙官其实并不多,大部分高阶仙官都会在贵族府邸中轮值,或是到二道宫门外的御祷省班房办事。嬴帝病危,此时御祷省内有头有脸的仙官应该都被调到了皇帝寝宫那边,御祷省内没人倒也正常。 嬴抱月走上台阶,将手掌放到木门上。 如同所料,吱呀一声门开了,就像是在等待她的到来。 高大的殿阁内光线幽暗,嬴抱月一步步走进这个她阔别不久的地方。 “你回来了。” 一个柔和的女声从阁楼上传来,听着酷似林书白的声音。 嬴抱月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眯起眼睛。 果然如她所料,“林书白”带着“黑虎军”进宫后就来了御祷省。只是这声音虽然是师父的声音,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是她的房间。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爬上梯子,来到她自己的房间,缓缓推开房门。 一打开房门,十几双眼睛望向她。 如果嬴抱月心理素质不是够好,真会被这场面吓一跳。 她在御祷省中的房间并不大,因为有暗通嬴苏寝宫的密道,位置也十分隐秘,只是角落处的一个小小房间。 但此时她不大的房间内,地面上正坐着十几个身着黑色玄铁甲胄的骑兵,还有一个穿着国师祭服的女修,正端端正正坐在她床上。 只看面容,正是大秦国师林书白。 她一开门,屋里所有人都看向她,睁圆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哪一方更加害怕。 嬴抱月和床上的“林书白”对视了两眼,目光下移,望向对方身上的祭服。 乍一看式样素朴,其实祭服前后都在纯黑底色上用更加深邃的玄色丝线绣暗绣腾蛇图腾,花纹繁复雍容,正是大秦国师才能使用的纹样。 但仔细一看才能看到细微的不同。比如说和真正的国师祭服比起来,这件祭服上腾蛇身上绣着的鳞片数量就要少上不少。 国师祭服上有蛇鳞三百六十五枚,这件衣服上只有一百零八枚。 然而除了那些和国师朝夕相对,天天能看到国师穿祭服的人,一般人是无法区分出祭服上的这点区别的。 整个阿房宫内恐怕也只有一阶仙官和皇帝才能做到。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在过城外关卡和过宫门时没被发现的原因。 毕竟这件祭服也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林书白的祭服而已。 嬴抱月望了几眼床上人身上的衣服,沉默片刻,开口道,“这是我的祭服。” 她摘下兜帽,露出脸。 床上床下的兵顿时都激动了起来,纷纷掀开身上的重甲,从坐变跪,“将军!” 这群人在黑色外甲下,都穿着银色的软甲。 这群人并不是黑虎军,而是银蝉卫。 这天底下,也就只有银蝉卫,才能惟妙惟肖地模仿黑虎军。 “将军,这当然是你的祭服,”床上的那个“林书白”跳下来,掀开脸上的人皮面具,笑眯眯地望着她,“这衣服不是你寄给梅娘姐姐的吗?” “竹娘。” 嬴抱月望着年轻女将的脸,眼前浮现出李春兰的脸,心中一痛。 来人是银蝉三十六骑里的第八人,名叫陈玉竹。和李春兰一样,陈玉竹也是孤儿,因为倾慕李梅娘,加入黑虎军后就仿照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名号改了名字。 在银蝉三十六骑中,她武功并不算最高,却最擅长模仿人的声音。 “梅娘她居然让你来了吗?” “对啊,”陈玉竹笑吟吟道,“梅娘姐姐说我擅长伪装,最适合来完成将军大人安排的这个任务。” 将军大人安排的任务。 嬴抱月定定望着陈玉竹手中的人皮面具,一眼认出是自己的手笔。 进宫前事先打的招呼,她成为少司命后拿到手的一次都没穿过的祭服,她自己才能刻出的师父的人皮面具…… 一切的一切的情报汇聚在一起,事实已经无需怀疑。 她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八年前的她,少司命林抱月一手安排的。 八年前,林抱月在同一时刻做了两手安排。 先借用西戎暗桩出事将林书白绊在西戎无法离开,随后她送信给自己的下属,让银蝉卫找人假扮林书白和黑虎军从永夜长城赶往贵阳城,并进入阿房宫。 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造成林书白人就在阿房宫内的假象。 第五百零二章 送走 假扮国师这样的大事自然不可能是李梅娘自作主张,一切恐怕都是她自己的手笔,都写在李春兰之前提到的她寄给李梅娘的那封密信里。 偏偏她这记忆恢复的半半拉拉,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寄的那封信的内容。 嬴抱月望着一屋子被自己差遣来的下属,长长呼出一口气。 陈玉竹他们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顺利完成这么大的任务都兴奋不已,跃跃欲试地望着她。 “将军,梅娘姐姐说到了御祷省里就都听您的安排,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 在陈玉竹看来,林抱月这么隐秘地把他们召到阿房宫来,想必有什么隐秘的任务要交给他们。 嬴抱月目光复杂起来。 她不记得八年前自己寄给李梅娘那封信的内容,但这之后对于伪装黑虎军前来的陈玉竹一行人的安排,她的这段记忆里却记得一清二楚。 “你们……”嬴抱月一开口,满屋子银蝉卫都眼睛亮亮地看了过来。 然而嬴抱月的话却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辛苦你们了,都回去吧。” 嬴抱月低下头,拉开自己床下的一个暗格,“我这里有其他仙官的衣物和腰牌,你们把铠甲脱下来,换上衣服拿上腰牌,就都能出宫了。” “不是,将军,我们才到了这里啊……” 陈玉竹目瞪口呆地望着嬴抱月,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们这一群人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赶到阿房宫,椅子都没坐热,结果嬴抱月却让他们什么都不干就回去? “将军,是属下做错什么了吗?” 嬴抱月平静地摇头,“梅娘不是说了么?让你们到了后听我的话。” 她目光冷了下来,“怎么?一年不见,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也是,”嬴抱月自嘲一笑,“毕竟我现在没有虎符和军印了。” “将军!别这么说,折煞属下了!” 陈玉竹被吓了一跳,哪里还敢质疑嬴抱月的决定,“您永远都是我们的将军,您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干什么!” 她放下手上的人皮面具,三下五除二脱下祭服,伸手就去拿床下暗格里放的仙官衣服和腰牌,毫不停歇地伪装起来。 周围其他银蝉卫也都被唬了一跳,不敢多嘴,也纷纷脱下铠甲换上仙官的衣服。 嬴抱月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换装,伸手拿起陈玉竹放在床上的人皮面具。 能够骗过守城的官兵和宫门的侍卫,这张面具当然刻的惟妙惟肖,是她十六岁时的最高杰作。 不过其实如果仔细看,陈玉竹的身形和林书白还是有区别的。多亏她全程没有下马,也没有遇到天阶宗师,普通人不敢直视国师的脸,才得以顺利蒙混过关。 现在想必林书白带着黑虎军进宫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嬴帝的耳朵里。 如果嬴帝意识还清醒着的话。 “将军?” 注意到嬴抱月的动作,正系着腰带的陈玉竹看了过来。 “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嬴抱月此时望着手中面具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没什么,”嬴抱月反手将面具塞进了自己的怀中,“这面具我收回了。你们打扮好了就从北门出去,宫中没人认得你们的脸,你们只要沉住气,就能顺利出宫。” “出宫后可以拿腰牌去驿站换马,不要在都城停留,直接回长城去,明白吗?” 嬴抱月的语气异常严肃,陈玉竹不敢多话,重重点头,“好,属下明白。” “嗯,那就走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 …… 晨光熹微。 嬴抱月手扶栏杆站在御祷省的顶楼,凝望着陈玉竹一行人穿着仙官的衣服,从阿房宫北门鱼贯而出。 这群人最后应该都安全地回到了永夜长城。 嬴抱月闭上眼睛,这就够了。 按照她八年前的安排,陈玉竹一行人在伪装成林书白和黑虎军进入阿房宫后,他们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她叫这些人来阿房宫,并不是为了帮自己的忙。 她在阿房宫中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一个人完成的。 她当初在阿房宫中熟悉的属下基本上都已经被排挤出宫,属于她师父的那些人她刚刚检查过了,几本都被林书白带走了。 此时此刻,在这座偌大的宫殿里,她已经成为孤身一人。 陈玉竹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嬴抱月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望着床上那件黑色的祭服,嬴抱月摸了摸怀里人皮面具,目光沉了下来。 这件祭服是在她成为少司命后按照规矩赶制的,但她一次都没有穿过,因为没有穿的机会。 陈玉竹将衣服留了下来,她却依旧没有穿上的机会。 因为八年前,她并不是穿着这一身祭服死的。 嬴抱月回想起穿越过来时她在棺材里穿的那身祭服的模样,心情复杂起来。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去找那身衣服。 嬴抱月收起自己的祭服,放进床上的暗格,随后摸索着下楼,走到另一处位置隐蔽的房间。 房间的主人不在,门也没锁。 嬴抱月没敲门,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屋内极为干净,如同雪洞一般。 没有什么豪华的摆件和装饰,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床上吊着青布帐幔,桌上摆着几部书和一杯茶。 书还保持着打开的状态,因为屋主人出去的急,旁边的茶杯里还留着残茶。 之所以没人收拾,是因为这个屋子虽然从不锁门,可除了屋主人之外,没人敢进来。 嬴抱月走到桌边,指尖从瓷杯的边缘划过。 准确的说,这间屋子是除了屋主人和她之外,整个御祷省内没人敢进的地方。 这里正是林书白在御祷省内的房间。 嬴抱月走到床边的衣柜边,拉开柜门,目光从衣柜中的衣物上扫过,露出失望的眼神。 她并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东西。 但既然她最后穿着那件衣服死了,想必东西并非是被林书白带走了,还留在阿房宫内。 那在哪呢? 嬴抱月敲敲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难道是放在凌霄宫?” 林书白的住所并非只有一处,毕竟嬴帝对她的要求是要随叫随到。 只能说那对父子是真的很会差遣人。 当年她的屋子和嬴苏的寝宫之间有条密道,林书白则是在阿房宫内拥有另一间寝宫,名唤凌霄宫,位置么…… 就在嬴帝的寝宫旁边。 第五百零三章 光影 说是在嬴帝寝宫边,但凌霄宫实际位置却并非像是一般宫殿内正殿和偏殿所处的位置一般,是和皇帝所住的甘露殿紧挨着。 林书白当年曾经当众立誓“永不入后宫”。即便皇帝日常起居的宫殿位置是在前朝,但她如果有屋子就在皇帝寝宫边,那也太引人注目了。 关于国师和皇帝之间那不清不楚的关系,建国之初本就传得难听,那样只会在阿房宫内传得愈发难听。 可如果不在甘露殿旁边,凌霄宫到底在哪? 答案是,就在甘露殿内。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 住在旁边太惹眼,结果反而变成了住到了里面。 甘露殿作为皇帝的寝宫,并非只是一间屋子,而是一处五进的殿阁,内里的构造十分复杂。宫殿内里有许多房间,地基屋台下也另有乾坤。 严格意义上而言,凌霄宫算是甘露殿底下的一间密室。 即便嬴帝赐名凌霄宫,但林书白只愿意将那个地方叫作凌霄阁。 名字叫作凌霄,密室的位置却在甘露殿高大的台基之下。 这个名字,真的不是讽刺吗? 想起这段往事,嬴抱月心情十分复杂。 她的师父本是可以凌霄而起踏破虚空的凤凰,却为了那个皇帝,屈居于土台之下。 不过林书白对嬴帝那些任性的要求,妥协是有的,但不多。 虽然嬴帝精心在自己的寝宫内为她营造了居所,但林书白只会在白天办公的时候前往凌霄阁,最多只会待半天,且绝对不会在凌霄阁内过夜。 不管嬴帝有没有打着金屋藏娇的算盘,林书白对他都只采取公事公办的态度。如果国家没有发生大的战事,即便嬴帝晚上急召,她也不会理他。 当年在阿房宫内敢于公然抗旨的人,恐怕也就她师父一人了。 毕竟当初嬴帝晚上传召她,她都去了,没有像她师父那样敢视皇命如无物。 不过对于林书白的抗旨,嬴帝也从未惩罚过她,最多就是第二天把她叫来发顿脾气,随后丢给她一堆折子扬长而去。 久而久之,嬴抱月都搞不清楚这算不算这两人之间的一种互动方式。 得亏嬴帝晚上传旨大部分都是口谕,不然她师父祸国妖女的罪名薄上的罪状还得加上一笔。 拿圣旨调情,世人大概以为皇帝对她师父言听计从,娇宠无限吧? 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嬴抱月抚摸着床上的祭服,有条不紊地穿上。 她不是穿着这身衣服死的,但想要靠近甘露殿,还得靠这身衣服。 凌霄阁位于甘露殿下,想要进入凌霄阁首先就得进入甘露殿,可现在整座甘露殿都被皇帝的贴身护卫和仙官们围的水泄不通,一只蚊子都难飞进去。 嬴抱月脑子里刚刚转过了好几个进甘露殿的法子,包括等天黑后悄悄潜入。 毕竟她在和亲前,借着李稷的帮助也曾经闯入过甘露殿见到了嬴晗日。 可仔细考虑后,嬴抱月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是说她真的潜入不进去,虽然功力减半,但靠着对地形的了解和现在已经恢复的境界,她还是有五成的把握能够顺利潜入甘露殿。 可就算她能够突破重重守卫进入甘露殿,也未必能找到嬴帝在哪里。 狡兔三窟,天底下最怕死的皇帝又何止三窟。 甘露殿内光东暖阁内就有二十六张床,更别提其他的暗格和密室了,谁都不知道皇帝今晚会睡在哪张床。 和嬴晗日那个缺心眼的孙子不同,甘露殿是嬴帝自己亲手设计建造的。真正的图纸只有嬴帝知道,嬴抱月甚至怀疑嬴帝都没将这些东西全部传给嬴昊父子。 嬴晗日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他所住的宫殿下藏有多少秘密。 对待真正的一代枭雄,拐弯抹角没有意义。 嬴抱月系好祭服的腰带,缓缓从怀中拿出那张人皮面具,戴到脸上。 她已经选好了进入甘露殿的方法。 那就是大大方方的,从正门进去。 她身上这身祭服虽然骗不了嬴帝和真正的天子近臣,但骗骗外围那群守卫和仙官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书白房间内有一扇一人多高的铜镜,嬴抱月穿戴好一切后,走到铜镜前。 如果陈玉竹她们此时还在御祷省内,此时恐怕会为眼前的景象惊叹。 嬴抱月也是真正以这种姿态站到铜镜前时,才意识到她居然和自己的师父如此相像。 这份相似不仅是面具的容貌,更是身材、姿态、举止和气息。 果然是谁带大的孩子就像谁吗? 嬴抱月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失神。 她从未觉得自己会是其他人的替代品,但在看到此时镜中的自己之时,她终于明白了,嬴帝当初为什么会想在深夜传召她去自己的寝宫。 她终于读懂了嬴帝注视着她的那种让她不舒服的眼神。 那个晚上,他所看到的人根本就不是她,而是透过她的身体,注视着林书白。 林书白从来没有在晚上响应他的传召去他的寝宫,所以那个老男人才选择用她这个替代品来满足他的那点愿望。 既然如此,今天她就满足他。 吱呀一声,嬴抱月孤身一人从里推开御祷省的大门。 晨光穿过阿房宫高大的殿阁射到她的脸上,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她缓步从御祷省中走出。 这一刻,她不是少司命林抱月。 她是大司命,林书白。 …… …… 隔着八年的时空,同一时刻,真正的阿房宫中也天亮了。 李稷趴在甘露殿的重檐之上,静静听着屋檐下的动静。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大半夜了,就在第一缕晨光划破天际之时,他抬起僵硬的脖子,看了一眼从宫墙外的天空。 天亮前的时刻,很像黄昏的逢魔之时。 晨光还未照到甘露殿前,阿房宫内半边明亮半边黑暗。 他底下的宫殿内,就全是黑暗。 天都已经亮了,但内里的折腾还未停歇。 在嬴珣被叫进去后,李稷就藏在了这里,准备等嬴晗日重新睡下后再偷偷摸进去。 然而他没想到,嬴晗日这一醒,就折腾了大半夜。 第五百零四章 废人 天都已经快亮了,屋内还是不断地传来嬴晗日摔东西和打骂宫人的声音。 李稷以前听说过伺候久病卧床的人是世上最折磨的活计,但他从未见过比嬴晗日还能磋磨人的混账。 “太凉了!” “太烫了!嘶,你这贱妇,是想烫死寡人?拖下去,杖毙!” “露水味儿不对!绝不是早上刚收来的!你们以为寡人脑子糊涂了?居然敢糊弄寡人?混账!” 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再次传来。 经过一夜的折腾,嬴晗日的床边已经满是碎裂的瓷器碎片。在乌黑的石砖地面上,犹如满天星一般散布着。 嬴珣就跪在这些碎片中间,浑身从头到脚都湿淋淋。 那是嬴晗日嫌茶太冷太烫嫌泡茶的水不是清晨刚收来的露水,怒极后将茶一碗碗泼出去的时候溅到他身上的。 没错,“溅”到他身上的。 嬴晗日并没有直接打骂嬴珣,但无论是瓷器碎片还是茶水却总是都会飞到他身上。 透过屋顶上瓦片上的缝隙,李稷从上而下静静注视着跪在地上跪了半夜的少年,目光复杂而深沉。 外面都说嬴珣作为早年间被逼出逃的公子,不知是走了什么大运重获君心,不仅获封王位,还日日入宫伴驾备受圣宠,让世人艳羡不已。 那群羡慕嬴珣的人如果知道,嬴珣日日受到的“圣宠”是这般模样,不知道是否还想取而代之。 在亲眼见到之前,李稷也没想到嬴珣在成为河间王后,天天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原本他以为嬴晗日召嬴珣入宫,不过是兄弟间说说话。就算不是兄友弟恭,也该能够维持表面的体面。 却没想到嬴晗日身体出了问题,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扭曲和变态。 嬴珣这一夜什么都没做,就像个摆件一般一直跪在床边。 嬴晗日也没有直接欺辱他,地上的瓷器碎片,都是丢出去砸宫人的。泼到嬴珣身上的那些茶,也不是朝嬴珣泼的。不过是那群犯了错的宫人都往嬴珣身后躲,这才让跪在地上不闪不避的嬴珣遭受了“无妄之灾”。 比起只是湿了衣裳头发的嬴珣,那些奉茶的宫人下场显然更惨。李稷亲眼看着在两个时辰内,有六名宫女先后给嬴晗日奉茶,之后都被拖下去,在宫殿一角棒杀了。 下手的是有境界的修行者,穿着仙官的祭服,却拿着不符合身份的大棒。此人显然对此事已经极为熟练,一棒下去就要掉宫女的命,干脆利落。 随后太监将尸体装进麻袋拖出去,处理的更干净利索。 整个宫殿其他侍奉的宫人全都一脸麻木的神情,没有尖叫也没有恐惧。 显然这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 嬴珣被嬴晗日叫进去后,没人命令就直直跪在床边一丈远的方砖上,每隔一刻钟抬一次头,叩头劝嬴晗日保重身体。 不论发生什么事,嬴晗日如何咒骂宫人,他都和事不关己一样,脸上挂着殷切关心的神情,不断重复着一模一样动作和话语。 显然,这也是他日日都做的事。 嬴晗日神经质一般地泼掉一碗碗茶和药,手举到哪就往哪扔,完全也不会避开嬴珣。 他的床边摆着多宝格,满格都是瓷器珍宝,每摔掉一件瓷器,就会有太监补上。不管嬴晗日怎么摔,架子上永远都琳琅满目摆得满满的,只为让嬴晗日摔得尽兴。 终于,在打死第六个宫女,摔碎几十件瓷器,嬴珣身上的郡王袍被茶水药汤浸透到滴水后,嬴晗日青黑着眼圈,终于再次露出倦意。 周围伺候着的宫人眼中都露出了喜色,但都压抑着没有表现得太过。 “陛下,日头已经出来了,奴才这就去看他们露水收集的怎么样了!” “金真人这方子真是神妙,陛下今日这气色看着真是好极了!” 伴随着宫人谄媚恭维声,嬴晗日头往后一歪,靠在迎枕上昏昏睡去,手一松,手上捏着的瓷杯应声而落,成为今夜碎的最后一盏瓷器。 李稷注意到侍立在一边的大太监悄悄退去,在多宝格后的香炉里燃起一根香。 香雾袅袅升起,殿内的宫人们才都松了口气。 李稷鼻子动了动,总觉得这香料的味道有些诡异。 但他不像嬴抱月那般对药材那么敏感,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室内凭空起了一阵微风,多宝格后的香雾向嬴晗日床上飞去,顺道波及了跪在一边的嬴珣。 在嬴晗日床边恭顺地跪了一晚上的嬴珣,神情第一次变了,他身体向后缩了缩,仿佛在躲避那香雾。 “郡王殿下,既然陛下已经睡了,您可以回去了。” 为首的大太监向嬴珣道,他瞥了一眼嬴珣满身的狼狈,眼中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快回去换身衣服吧,陛下也许过不了多久又要醒了。” 醒了呢? 再把嬴珣叫过来跪着? 李稷在屋顶上听见这句话,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然而嬴珣却仿佛已经习惯了,即便嬴晗日已经昏睡的不省人事,但他还是跪在地上行了一遍叩头的大礼,随后才转身不疾不徐地离开。 望着这少年一步一个湿脚印,李稷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很明显嬴晗日愿意接受嬴珣,并非是因为血缘亲情,而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肆意打骂羞辱的对象。 李稷上次见嬴晗日的时候,是在嬴抱月出嫁之前,那时候这人虽然看上去脑子就不太好,但到底四肢是健全的。之前举行中阶大典和高阶大典的时候,他还听说嬴晗日每日都在宫中大开宴席,和王后大臣们没日没夜地寻欢作乐。 有力气寻欢作乐,证明嬴晗日在几个月前至少还四肢健全。 可如今看来,嬴晗日已经变成了一个瘫痪在床的废人了。 李稷这一夜看的清楚,嬴晗日虽然张牙舞爪地砸手边的瓷器,但他的下身一直瘫软在床上,没有挪动过哪怕一寸。 之所以那么歇斯底里地打骂下人和摔东西,恐怕就是为了消耗自己的精力,确保能够再次昏睡过去。 以嬴晗日目前的状态,别说站起来,他一天之中恐怕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渡过,没几个时辰脑子是清醒的。 他只有睡过去,才不用接受自己再也爬不起来的事实。 第五百零五章 擦肩 李稷不知道嬴晗日为什么瘫痪了,但作为一名君王,变成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心理上的落差会相当大。 即便是温和善良的人都会性情大变,更别提嬴晗日这个本来就性情暴戾的主儿了。 李稷大概能猜到嬴晗日为什么会同意让嬴珣认祖归宗,甚至封其为郡王。 一切就是因为嬴珣的王族血统足够纯正。在嬴苏活着的时候,嬴珣作为长房嫡子,地位甚至比嬴晗日要高。 嬴珣身份越高,跪在地上任打任骂的时候,就让嬴晗日越痛快,他那因身体不便导致的扭曲内心就越能得以满足。 但是,嬴珣并非是个单纯的受害者。 如今的局面,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李稷望着嬴珣踏出甘露殿的大门,吐出一口浊气。 嬴珣难道不知道嬴晗日召他来宫不怀好意吗? 能忍胯下之辱的人,所图必然更大。 嬴晗日不是善男信女,想得到他的信任必然要付出代价,嬴珣这日日夜夜的受辱,就是代价。 前秦遗老真的不知道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李稷不信。 那群人当年都是些官场上的老油子,见过的脏事多了去了。不过为了王位,那群人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嬴珣不过是在卧薪尝胆而已。 李稷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之前能说的都说了,他无法干预嬴珣的选择。 只不过有件事,倒是还要问嬴珣。 那就是关于嬴晗日床边燃起的那支香的事,看嬴珣当时的反应,他很可能知道那支香里面有什么东西。 嬴晗日折腾了一夜刚刚睡去,周围护卫们都松了劲一般懒散起来,不少人向楼小楼告假去解手,还有的干脆倚靠着长戟打起来瞌睡。 李稷环顾了一下四周,从屋檐上跃起,敛声屏气地落到地面,足尖一点,就来到甘露殿的后门处。 估计是嬴珣觉得自己一身狼藉看上去实在不体面,离开的时候没有从前门,走的后门。 周围的护卫们正好都偷懒离开,李稷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嬴珣面前。 似乎是早有预感,嬴珣看见李稷的时候并不惊讶。 即便满身脏污,少年依然坦然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向李稷微微作揖。 他知道对方并非是看自己笑话来的,但也做好了应对尴尬提问的准备。 他也是第一次,被除了甘露殿太监外的人看见自己那副卑躬屈膝的丑陋模样。 真是连他在地底下的父亲的脸都丢尽了。 然而就在等待着李稷的质问之时,嬴珣忽然一愣。 只因站在他面前的李稷忽然僵住了。 此时正值黎明,破晓的日光正好从两人的中间穿过,光影将甘露殿分为两半。 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李稷站在光影的深处,如同一座雕像。 嬴珣呆呆睁大眼睛。 每次从嬴晗日的寝宫出来后,他都觉得头昏眼花,可今日他仿佛真的出现了幻觉。 就在李稷僵住的瞬间,嬴珣看见从李稷的身边有一个明亮轻盈的身影,轻巧地一跃而过。 就在和李稷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带着光的影子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停了下来。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 …… …… 那个影子穿着长长的祭服,却丝毫不显得笨重,衣服下摆从男人的靴子上擦过。 嬴珣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晨曦中转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虽然只是个轮廓,但这身影是那名少女太像了。 这时一缕晨光直射到他的眼睛上,嬴珣本能地闭上眼睛,等他重新睁开眼睛,眼前的光影就像是日光下的水泡,噗的破碎后消失无踪。 仿佛只是他看见的幻觉。 “昭华君,刚刚是……” 嬴珣仔细去看,确认真的什么都没有,他们俩人身边空无一物。他正想开口,却发现李稷却还是那样呆站在那里。 李稷缓缓扭过头,定定看向自己身边。 嬴珣忽然就明白了,不是那个影子消失了,是只有他看不见了而已。 眼前的画面,让人感慨万千。 李稷沉默着,缓缓伸出手,定在半空中。 他指间的前方,便是那半边的晨光。 “为什么……” 两声不同的错愕之声,在不同的时空交错了。 …… …… “为什么……” 嬴抱月穿着黑色的祭服,站在甘露殿后门前的方砖之上。 她刚刚模仿林书白的笔迹,使计用大司命的手令调开了后门的卫兵,大概只能维持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本该抓紧机会赶紧进入甘露殿才对。 可是,她的脚动不了。 就在她要跃入甘露殿门槛的瞬间,她忽然察觉到了一股不该在这里的气息。 一切只能用她的错觉,或是妄想来解释。 因为这个人,此时此刻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身边的。 嬴抱月站在冰冷的方砖上,怔怔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门洞。 她原本以为是她一个人的错觉,可就在她这么以为的时候,在变幻的光影里,她听见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望着眼前那个朦胧的影子,嬴抱月失去了言语。 为什么呢? 世上有些事,恐怕真的无法解释。或者说她和他之间的因缘,无法用道理来解释。 她此时见到的身影听到的声音,不是这个时空里的李稷,而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现实中的,那个在沙城和她分别后的成年李稷。 可为什么,她会忽然遇见他呢? 嬴抱月望着眼前被晨光一分为二的光影,忽然就明白了。 现实世界里的李稷恐怕正和她身处同一个地方,也正站在甘露殿后门口的地方。 就在他们俩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受到逢魔之时的影响,他们两人所身处的时空发生了交错,他们也因此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嬴抱月不由得伸出手,在触摸到眼前那团影子的瞬间,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手。 “是……昭华吗?” 对面的光影沉默着,片刻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我。” 李稷并没有询问她的身份,他缓缓收回手,轻声问道。 “你在哪?” 第五百零六章 走过 对面的人影不知是否是真实,嬴抱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片刻,她抬起头。 “我在八年前。” 李稷站在晨光前的阴影里,瞳孔猛地收缩。 “昭华君,真的是抱月?她说了什么吗?” 嬴珣观察着李稷的表情变化,发现只有李稷能够听见嬴抱月的声音。 这凭什么啊? 嬴珣往前凑了一步,却依然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按理说都是站在光影交界处,他和嬴抱月的肉体还有血缘关系,就算能够以心传心,也不带只有李稷能听见吧? 李稷看了一眼嬴珣,有些意外他没有听见。 只有他能听见嬴抱月的声音? 事已至此,李稷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含混道,“她现在恐怕在一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 “什么?”嬴珣大惊,“她出什么事了?难道被人暗算了?” 李稷摇头,“我不知道。” 他脑中也一片混乱。什么叫八年前?嬴抱月回到了过去? 她和他分别的时候不是和他说她要去禅院吗?难道如嬴珣所说,她被禅院的什么阵法暗算了? 可就算禅院手段通天,人能够回到八年前吗?八年前…… 等等。 李稷一个激灵,浑身都震悚起来。 八年前,那不是少司命林抱月去世那一年吗? 所以嬴抱月回到了自己死之前的时光?她现在人所在的位置是在八年前的阿房宫甘露殿前? 那她…… 还好吗? 李稷心中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但最后发现他最关心的只有一个。 她是否平安。 但嬴抱月并不知道李稷在想什么,她说完后发现对面就陷入了沉默。这也正常,寻常人听见她说自己人在八年前,恐怕都会被吓到,或是认为她脑子出了问题。 不过李稷未必在乎她人真的在哪。 嬴抱月想起分别时那个晚上李稷的态度,心中微凉。 他们两人之间,有段时间没见了。 李稷原本留在沙城,现在人却在阿房宫,想必他也经历了很多,正在忙于自己的事情。 幻境里经历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再一次见到李稷的时候,嬴抱月以为自己的心态会发生很大变化。 她之前原本设想过很多次她和李稷如果能够再次见到时,她要和他说些什么,还有李稷对她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结果等到真的见到了,嬴抱月却发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原来真的相见了,他们只能相对无言。 嬴抱月甚至有些庆幸是以这样一种形式相遇,让她不用直面李稷的脸。 太阳一点点升起,嬴抱月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光影一点点往后褪去。她知道等到太阳完全升起后,她和李稷之间这短暂的连接就会结束。 李稷也知道。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在沙城和嬴抱月分别时他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忽然在脑海中浮现。 这让他现在说什么,都觉得自己虚伪又苍白。 “昭华君?” 嬴珣在一旁看着都着急了,李稷好不容易能够联系上嬴抱月,却什么都不说,可不急死人了! “抱月她人到底在哪?你倒是问清楚啊!” 嬴珣摇晃着李稷的手臂,李稷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发现最后一缕晨光正要从他身上拂过。 没时间了。 李稷脑中一木,干涩着嗓子开口。 “你还好吗?” 原本站在原地等待时间结束的嬴抱月一怔,抬起头。 “我还好,”她低声道。 什么叫好,她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地回到现实世界。 但面对影子对面那声小心翼翼的询问,她只想这么告诉他。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李稷听完并没有安心多少。光影中传来的声音已经模糊了许多,这段近乎神迹的擦肩而过,已经到了濒临结束的边缘。 “那就好,”李稷轻声道,“我这边也很好。” “嗯,”嬴抱月往前走了一步,晨光变得明亮清晰,对面李稷的气息瞬间变得淡薄。 面对再一次的离别,嬴抱月咬了咬牙,“阿稷,我走了。” 她本来应该相叫昭华,但小李稷的脸在她眼前闪过,她不自觉地就叫出了阿稷。 比起无奈的分离,她不如主动离开。 李稷闻言心中一紧,只剩下最后一句话,他不知该说些什么,鬼使神差地开口。 “你小心,我……我们在这等你回来。” 嬴抱月一愣,“等我?” “嬴珣也在这,我们都在这等……” 噗。 光影中的泡沫破碎,世界回归正常的秩序。 李稷怔怔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地面。 和嬴抱月之间的联系断开了,正如她之前所说的,她走了。 同一时间,嬴抱月放下半空中伸出的手,望向眼前黑洞洞的门框。 李稷没有说完的话戛然而止,犹如太阳升起那一刻叶片上干透的露珠,消失无踪,连一个影子都没给她留下。 她隐约听见“嬴珣”这个字眼,猜测李稷此时正和嬴珣在一起。 嬴珣人在阿房宫,还站在甘露殿旁边。 他见到嬴晗日了? 嬴抱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但不管她怎么担心,她不回到现实世界,无法干预那边的事。 “等我回来吗?”嬴抱月低声重复这句话,心情有些复杂。 李稷刚刚说,等她回来。 他是担心她陷入过去的记忆里,回不来了吗? “真是个操心鬼,”嬴抱月小声嘀咕了一声,抬头望向眼前的门洞时,她却不再感到恐惧。 走完这最后的路,她要回去,和那些等着她的人真的相见。 嬴抱月一甩乌发,走进门中。 …… …… “她走了。” 嬴抱月的影子消失后,嬴珣看了一眼垂手站在原地的李稷,淡淡开口。 刚刚能联系上的时候这家伙一句话不说,现在却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李稷抬起头,黑色的眸子已经恢复波澜不惊,“我知道。” 嬴珣轻哼了一声,知道这人此时淡定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他原本还担心这人在知道嬴抱月真实身份后会对她不利,现在看来他真是想多了。 李稷根本就是怕伤害到嬴抱月,才从她身边逃开的。 李稷听出了嬴珣话语中的嘲笑,无心反驳,“郡王殿下,我有事要问你。” “甘露殿里燃的香,那是个什么东西?” 第五百零七章 线索 嬴珣闻言脸色一白。 “我并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就在用了这种香不到半个月,嬴晗日就下不了床了。” 嬴珣还记得第一次在甘露殿中闻到那种香甜甜的味道时,他只觉得心旷神怡,以为只是普通的安神香。因为味道太好闻,还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但那天走出甘露殿后,嬴珣莫名就觉得头晕目眩真元不济,险些在门口栽倒。 回到自己的府邸后,身体上缓了过来,他却莫名还想闻那东西的味道,心里痒痒的。 结果那天晚上,嬴珣梦中就见到了之前曾经和他们同行的黑衣女子,那女子警告他不要嗅嬴晗日床边点燃的香料,不然会全身溃烂。 嬴珣猛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大汗。 那之后他就对那香料产生了畏惧之情,在甘露殿中遇见总是屏息凝神,不敢再多闻一下。 结果他发现嬴晗日却愈发迷恋那种香料,贴身太监甚至将这种香料当成控制嬴晗日的一种工具。 这种香料据说是西域某个小国的特产,宫内原本没有,一开始是作为贡品送来的,但贡品的量很快就用完了,嬴晗日就不断催促身边的人去找,结果还真被太监找到了在宫外卖这种香料的商人。 每次嬴晗日发脾气厉害的时候,贴身的大太监就会故意说香料用完了,嬴晗日就会老实下来,催促太监出宫找商人去拿这种香料,为了得到香料甚至会答应十分离谱的要求。 李稷听完嬴珣的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西域小国,什么贡品,全是编好的谎言。这种香料的确是出自西边,但恐怕不是出自西域,而是出自西戎。 那个在梦中提醒嬴珣的黑衣女子,就是曾经和他们相伴同行的腾蛇神的分身。 李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腾蛇神了,按理说前秦如今出了这么大问题,国运岌岌可危,腾蛇作为守护神应该做点什么才对,可祂却对都城内发生的事不闻不问。 想到这里,李稷右臂忽然痛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血线,目光微深。 嬴抱月唤醒了腾蛇,腾蛇已经不在沉睡之中了。 神灵就是神灵,只要醒了,祂就什么都知道。 只是在知道这一切后,祂没有阻止。 腾蛇神,到底想要干什么? 如今的腾蛇神,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本体在澜沧海中,翅膀则在狼背山中。 尤其是翅膀这部分,给他们这群当时进山的人都刻上了血线,扔到了各个地方。 腾蛇神的翅膀长期被西戎人控制,变得亦正亦邪,但李稷觉得,翅膀依然是腾蛇神的一部分。 腾蛇神将他们扔了出去,到底希望他们做些什么呢? 李稷捏着自己手臂上的血线,他现在所作的这一切,是否在腾蛇神的计划之中呢? “昭华君?” 嬴珣的声音唤回了李稷的思绪,李稷定了定神,问道,“甘露殿里的香料,大概什么时候会用完?” “我也不知道,”嬴珣蹙眉,“香料是由孙公公掌管的。” “出宫拿香料的人,也是他?” 嬴珣点头,“他在宫外有一处很大的宅院。时不时就会出宫。” 虽只是个太监,但因为深得嬴晗日的信任,这孙公公在宫外可谓是风光无限,不仅有宅子,甚至有十几个小妾伺候。 李稷若有所思。 太监极其容易被收买,想对嬴晗日下手,利用他身边服侍之人是最方便的方法。 虽然以云中君的本事,即便不收买太监也能向嬴晗日下手。但经过这么多年和禅院的周旋,李稷发现云中君意外是个精通庶务的务实之人。 和寻常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阶修行者不同,云中君非常擅长利用人性和现实世界的规则。 李稷推测云中君的成长经历恐怕和寻常修行者不同,年少时恐怕经历过一段颠沛流离的穷苦时光。 “昭华君,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走了。” 不远处墙角传来脚步声,嬴珣紧张起来,拧着滴水的袍子道。 “有事,”李稷拉起一个屏障,毫不客气地开口,“你在这甘露殿中,安插的有人手吧?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嬴珣额角青筋一跳。 有的确是有,但他没想到李稷会猜的这么准,提要求提的这么直白。 “昭华君,小王的处境你昨晚也看到了,”嬴珣掩饰着苦笑,“你真的觉得我能在君王身边安插人手吗?” 李稷静静望着嬴珣的眼睛不说话。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嬴珣有些招架不住,“昭华君,我真的要回去了。” “你要找人帮忙,不妨找楼校尉吧。” “如果没有内应,你在这殿中被人杀了,恐怕都没人知道,”李稷轻笑,“楼小楼是守门的,可帮不了我的忙。” 侍卫可没法和太监打交道。 嬴珣知道糊弄不了李稷,叹了口气,“你要我做什么?” “放心,不是难事,”李稷沉静道,“我只需要下次这位孙公公出门的时候,你立即通知我就行。” “孙公公?”嬴珣一愣,“你要找他?” 不,他要找藏在此人背后的人。 李稷目光深了下来,他昨晚本来是想看看云中君或是淳于夜是否就藏在嬴晗日的寝宫,但潜伏了一晚却什么都没发现。 他在嬴晗日的寝宫中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异常,除了那些香料。 云中君可能的确来过甘露殿,但现在他人并不在这里。 那会在哪呢? 调查本来进入了死局,却意外发现了香料这条线。 李稷有种莫名的预感。 这也许是他找到云中君和淳于夜的最后一条线。 “好,我知道了。” 卫兵即将绕过墙角,嬴珣紧张地开口,“我会做到,你快走吧!” “好,”李稷点头。 “郡王殿下,您现在出宫吗?” 后门的看守列队走来,但嬴珣的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嗯,我正准备出宫。” 嬴珣向迎面走来的卫兵点了点头,大步向宫门处走去。 迎着初升的朝阳,嬴珣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一直随着他走出宫门。 “同伴吗?” 在跨出门槛的瞬间,嬴珣低声道。 昨日进宫之时他还满心绝望,此时的心情却已经完全不同。 虽然依旧被折磨了一夜,但他再一次见到什么伙伴,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嬴珣抬起头看向北方,说实话他单独看见李稷还有点不习惯。 毕竟李稷身边之前一直跟着个“尾巴。” 嬴珣摸摸脑袋。 “赵光去哪了?” …… …… 在遥远的北方,满脸血泪的赵光猛地打了个喷嚏。 第五百零八章 遇险 “阿嚏!” 赵光横躺在荒草堆里,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打得太狠,星星点点的黑血从他鼻孔里喷出,直直溅到脸边的草叶上。 要是放在以前,遇到这场面赵光早就鬼哭狼嚎了,但他此时立刻紧紧将自己的口鼻捂住,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人。 “赵光。” 他身边的草丛里传来一个紧张的女声,那个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担心,“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赵光低声道,“就是鼻子有点痒。” “不是箭毒又发作了吧?”女子紧张地问道,声音发颤。 “不是,”赵光深吸一口气,“安歌,你别担心。” 女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开口,“没事就好。” 姬安歌仰面躺在赵光身边的荒草深处,面庞被草叶遮住,她无声地望着寥廓的天空,眼角发涩。 离她不到三尺远的少年保持着缄默,身旁的草叶都没再抖动半分。 如果是放在半个月前,姬安歌绝对没有办法想象,这个强忍着剧痛无声地躺在她身边的人会是赵光。 正如在来西戎之前,她从未想过那个跳脱又胆小的赵光居然会变得如今这般模样。 这段时间赵光展现出的耐力和意志,远远超过了姬安歌的预料。 姬安歌继续望着头顶的天空,这段时间的经历一一从她眼前掠过。 一个多月前,嬴抱月和姬嘉树李稷等人准备上狼背山时,因为担心上山的路太过凶险,她们这些境界不高的女眷就都留在了山下。赵光的境界不算太低,但因为不能将这些战斗力低下的女眷单独留下,他就主动提出留下保护他们。 姬安歌躺在草丛中,死死握住手边的草叶。 当时嬴抱月要求她们留下山下的女眷总共有三个,她、李堇娘和归离。 但现在留在赵光身边的,只有她一人。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切都要从嬴抱月一行人上山之后说起。 嬴抱月等人上山的前几天,一切都还很正常。 她们三个女子和赵光一起待在马车里,外面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也没有禅院弟子再赶来。虽然担心嬴抱月等人的情况,但姬安歌也知道这么大一座山也不可能那么快就翻完,只能耐下性子等待。 大约就在三天后,山上出了大的动静。 那真的是“大动静”。 狼背山很大,如果只是普通的打斗,哪怕动静再大,他们在山脚下也感受不到。 可那天姬安歌正靠在马车中看书,整座马车却忽然震动起来。 准确的说,震动的不是马车,而是整片大地。 “快出去!” 赵光的反应是最快的,砰的一声踢开车门,将她们三个女子拽了出去,卧倒在十几丈外的草丛中。 姬安歌趴在草丛里,看见就在不远处的狼背山深处,升起一道青黑色的光。 黑光升起,向四周扩散开,带着寂灭的气息降落。 伴随着那道铺天盖地的光芒,整座山连带着整片大地都在颤抖。 姬安歌上次看见这样的画面,还是在西岭雪山脚下白狼神现身的时候。 如果只是修行者之间的战斗,绝不可能引起这么大的天地异变。 有了在高阶大典时的经验,姬安歌已经本能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神灵……” 赵光趴在她身边,牙关打战,“这气息怎么这么诡异,是邪神?” 可怕的狂风带着抑制不住的水汽从山上席卷而来,压得姬安歌抬不起头来。 “怎么回事?腾蛇神变成了邪神?” 难道嬴抱月他们和腾蛇神的翅膀打起来了? “好像不对,”赵光趴在草丛里,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这兽神气息我好像有点熟悉……”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阵的天地异变是应龙神陨落导致的。 他们在遥远的距离,目睹了一场神落。 不过,这是后话了。 这么大规模的异变当然不止引起他们的注意,就在黑光彻底消失后不久,赵光就察觉到有十几道修行者的气息朝他们这个方向飞速靠近。 他们在西戎人的地盘上,唯一的同伴已经都上了狼背山。此时向他们靠近的修行者是什么人根本不需要多想,绝对是敌非友。 面对这样的变故,姬安歌和李堇娘等人本能地就看向他们中境界最高的赵光。 赵光的下巴上瞬间就挂满了汗珠,姬安歌知道他一定非常紧张。 嬴抱月李稷姬嘉树他们在的时候,队伍里根本轮不到赵光拿主意,他给姬安歌的印象一直是轻浮又不靠谱。 可现在厉害的修行者都离开了,赵光就成了唯一的顶梁柱,他的压力必然很大。 就算姬安歌不愿意,也只能等这家伙拿主意。她当时就怕这胆小鬼情急之下不管她们自己跑了。 然而就在姬安歌担心赵光撂挑子时,赵光一抹下巴的汗珠,咬牙道,“弃车!跟着我,跑!” 他们当时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跑的话,除了赵光外她们三个女子脚力都不行,一旦被发现很容易被抓住。 不跑,如果正在靠近的一群人里有高阶修行者,他们的气息也很容易被察觉。 嬴抱月他们虽然留下了快马和马车,但如果骑马逃跑目标太大,铁板钉钉会被来的那群人发现,他们包括赵光在内骑术又不算顶尖,也几乎是死路一条。 真就是一个跑也跑不掉,躲也躲不住的尴尬局面。 在这样的困境下,赵光毅然做出了弃车逃跑的决定。 “把头用草藏起来,躲在草丛里,敛声屏气!” 不知道平素那个总是嬉皮笑脸但从不动手动脚的少年哪来的勇气,猛地伸手拽散了她和李堇娘归离的发髻,同时往她们每人头上糊了一把干草,拽着她们猫着腰在草丛里往狼背山的另一个方向跑。 就在她们跑出十几丈远后,十几个修行者的气息就已经到了马车原本所在的位置。 “堂主!这里有辆马车!” 姬安歌以前待在家中不能出门,跟着兄长学过一些西戎语,能勉强听懂来人话。 从这些人的话语中,她听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他们是禅院弟子! 第五百零九章 诱饵 嬴抱月还有李稷姬嘉树等人在身边的时候,姬安歌从未觉得禅院弟子可怕过。 此时此刻听见禅院弟子的声音,她耳边嗡的一声,顿时六神无主。 别说是禅院弟子,哪怕只是遇上普通的西戎骑兵,她们这些女子的下场都会非常凄惨。 尤其是她。 姬安歌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心里乱糟糟的。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和她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她虽然没有来过西戎,但也听说过她母亲和西戎人之间仇怨深重。 之前就有西戎人为了侮辱她的母亲,向南楚提出过要她去西戎和亲。这个离谱的和亲最终没有成功,却给她留下了可怕的心理阴影。 想到她被西戎人捉住后会落得的下场,姬安歌脑中一时间甚至闪现出决绝的念头。 “别怕!” 就在姬安歌因为恐惧甚至挪动不了四肢之时,她冰冷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了。 姬安歌侧过头,在阴暗的草丛中赵光浅色的眸子亮得惊人。 “你们别怕。” 他不光是在和她说话,也是在和另一边的李堇娘和归离说话。 “我答应过公主殿下,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还记得我们之前商量的暗号吗?等下不管发生什么,就按照我们之前拟定的路线跑,不管听见什么,都千万不要回头!” 赵光声音很低,但很坚定。让因为恐惧而慌乱的其他三人渐渐恢复了冷静。 之前姬安歌等人在山下等待的时候,并非什么都没做。她们和赵光一起商量过,万一遇见西戎骑兵还有禅院弟子该如何应对,还制定了好几套方案。 其中就有选择逃跑的时候,他们应该跑哪条路线,该到什么地方躲避,如果跑散了,众人又该留下什么记号,去哪个方向汇合。 赵光在这几天中调查了四周的地形,预演了好几次逃跑时会发生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预演起效了,那一天在面对十几名禅院弟子的追击,他们真的逃掉了。 但是,并非没有付出代价。 “什么人?” “站住!” 哪怕他们做好了伪装,但就在跑出去几十丈外后,还是被禅院弟子发现了。 就在被发现那一瞬间,赵光松开了她的手。 姬安歌想要抓住,却抓了个空。 “有修行者!在那边!是个地阶!” 赵光从草丛中一跃而起,如同一支利箭向她们所跑的反方向掠去。 “追!” 在他们所设想的方案里,这是姬安歌一直不愿意同意的法子。但在危急时刻,赵光却不假思索地这么做了。 他释放出所有真元,以自己的气息吸引了禅院弟子的注意力。 赵光到底是个地阶修行者,比她们三个女子更显眼。 姬安歌的掌心还残留着那名少年的温度,但他已经不在她的身边。恐惧驱使着她没命的在草丛中奔跑,她最后听见的一句话,是来自于远方的一个中年人的西戎语。 “拿弓来。” …… …… 赵光作为诱饵引开了所有禅院追兵,姬安歌带着李堇娘和归离两人,跌跌撞撞跑了不知多久,终于找到了之前赵光勘察地形时找到的山洞。 她们三人瑟瑟发抖地缩在洞中,直到夜幕降临,都没再看见赵光的身影。 “安歌姐姐,郡王殿下不会死了吧?” 三人之中归离的年级最小,也是第一次离开哥哥。她在逃跑中表现得极为坚强,浑身被草叶划得都是伤也一声不吭,可此时望着山洞外升起的明月,归离终于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 蹲在一边的李堇娘白了归离一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天还早呢,要引开那群人再绕回来,可得花上不少时间。” 嘴上这么说,但李堇娘自己脸色也苍白的吓人。 李堇娘性格冷硬,归离有点怕她,被这么一抢白顿时不敢哭了。 姬安歌沉默着摸摸归离的头,将小女孩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她一抬头,发现李堇娘正盯着她。 “怎么了?” “安歌,”李堇娘蹙眉,“你还好吧?” “我有什么不好的?” 姬安歌攥紧归离的手臂,目光直视前方,“如果赵光明早前没回来,我们就要另做打算了。” “他毕竟是你的……” 李堇娘欲言又止,看见姬安歌目沉如水,她也就没再说下去,头转向一边。 “没想到那家伙真是个汉子。” 赵光虽然是地阶,战斗力却不强。面对十几个禅院弟子,他主动暴露自己,跟送死没有区别。那名看似软弱的少年真的豁出命来保护她们,这让李堇娘都不禁为之动容。 “安歌,如果他真能活着回来,你可要对他好一点。” 姬安歌望向眼前这位原本会成为南楚王妃的女子,扯动了一下嘴角。 她想要笑,却无法笑出来。 她们其实心里都清楚,赵光能够生还的几率非常低。 那个晚上,是姬安歌心中祈求神佛次数最多的一个晚上。 她也在心中不断呼唤嬴抱月和姬清远等人,还有她过世的母亲,甚至连她父亲都求了。 然而神佛也好,兽神也好,似乎都不会搭理一个低阶修行者的愿望。 直到晨光熹微,都没有任何人出现在她们面前。 姬安歌提出等到天亮后如果赵光没有出现就另做打算,但面对着照到脸上的晨光,她沉默着不说话,迟迟不起身。 不是她不想起来,而是姬安歌发现自己的双腿僵硬的如同石头,根本动不了。 “罢了。” 李堇娘定定望了她一眼,猛地站起身。 “走吧,我可以女扮男装保护你们。” 同行者又少了一个,她们中必须有人要支棱起来。 姬安歌仰脸望着李堇娘,眼中犹豫不定。 就在这时,山洞前的草丛忽然传出窸窣之声。 “谁?” 李堇娘眉头一竖,猛地握紧怀中的匕首,如临大敌。 姬安歌却猛地睁大双眼,向前扑了出去。 她的双腿僵硬,想要挪动没站稳,一头栽到地上。 “安歌?” “没受伤吧?” 草丛中钻出一个浑身狼狈的人,一手捂着肩膀,跑的太急,也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但他第一时间抬起头,就去查看姬安歌的情况 “赵光?!” 看清来人的模样,李堇娘惊喜地叫出来,但下一刻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惊恐万分。 “你……” “你这是怎么了?” 第五百一十章 中毒 从草丛里滚出来的人仔细看的确是赵光,但和昨天的他相比,却几乎没了人样。 赵光身上原本做工讲究的袍子上全是血污和泥水,看不出本来颜色,发髻散乱如荒草,肩膀上插着一支箭头,箭头周围血肉模糊。 赵光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嘴唇发紫。 这模样一看就是中了剧毒。 此时倒在地上的姬安歌也看清,顾不得双腿剧痛,伸手抓住了赵光的手臂,“郡王殿下?” 赵光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你……们没事吧?” 少年的笑意僵在嘴角,头一歪。 “赵光!?” 许是见到她们安然无恙,一直撑着的最后一口气散了,赵光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姬安歌吓了一跳,翻身坐起,将他拽到自己膝头。 赵光瘫软如一滩烂泥,任人摆布。 姬安歌和李堇娘合力将他翻过来,只见他后背也扎着一支断箭,箭头发乌。 “安歌姐姐,郡王殿下伤得好重呜呜呜。” 归离从山洞里爬出来,看见赵光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又哭起来。 李堇娘此时也顾不得训她了,看着赵光身上的两处箭伤,死死咬着嘴唇,手足无措。 “安歌,这……” 箭伤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怕的毒箭。以毒性的扩散速度,如果不加以遏制,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光死在眼前了。 偏偏她们三人之中,并没人擅长医术。 “要是……要是公主殿下在就好了……” 李堇娘情不自禁地开口。 这一路上,不管他们受了什么伤,嬴抱月都能第一时间解决,在李堇娘心中简直犹如神明一般。 “记住,公主殿下不在。” 姬安歌的脸色也白得吓人,但她昨晚在心里呼喊了一晚上嬴抱月的名字,此时已经清醒了下来。 嬴抱月不在,昭华君也不在,春华君也不在。 她们,只能靠自己。 “堇娘,帮我把他搬进去。” “归离,去找些树枝和荒草来,把洞口挡住。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姬安歌强迫自己狂跳的心脏停下来,逐一吩咐道。 “好,”归离抹干泪珠冲了出去。 李堇娘深吸一口气,和姬安歌合力将赵光搬进了山洞。 两人脱下破破烂烂的外衣,混合着树枝草叶勉强铺了张床,将赵光放了上去。 赵光肩膀和后背都插着断箭,甚至都无法躺下,只好让他趴着。 此时赵光的额角已经布满汗珠,脸色变得通红,呼吸急促起来。 “糟了!他开始发烧了!” 李堇娘睁大眼睛,惊恐不已。 即便她不通医术,也知道受了伤的人开始发热,代表情况已经到了十万火急。 “这箭要怎么办?” 望着赵光身上的两根断箭,李堇娘急的满头大汗。 这两支箭在源源不断地夺走赵光的生命,但她们却拿它无计可施。 她们之前逃跑的急,没有带任何物资下来,更别提药品和绷带了。 姬安歌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望着赵光身上的两支箭,她深吸一口气,“拔出来。” “怎么拔?万一,万一……” 李堇娘欲言又止,她们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救人的工具。 现在不拔,赵光还有口气在。 冒险拔箭,一个不好,万一赵光直接断气了呢? “如果有个万一……” 姬安歌闭了闭眼睛,“算我的。” “我来拔箭,如果他不行了,我赔他一条命。” 李堇娘定定看了姬安歌两眼,忽然勃然大怒,“这算什么?姬安歌,你自己不想活了,别在这发疯!” “万一这小子死了,你是不是要马上抹脖子死在我面前?” 望着李堇娘眼中的怒火,姬安歌怔住。 她低下头,“抱歉,我明白了。” “我尽力而为,”姬安歌注视着赵光痛苦的面庞,轻声道,“如果他没能活下来,我也不会寻死,我会拼命活下来,将他的遗物和骨殖带给昭华君。” 李堇娘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想骂醒姬安歌,却没想到这姑娘居然如此决绝。 该说不愧是大司命的女儿吗? “好吧,你能这么想最好。那就拔吧,我来帮你,该怎么做?” “把你防身的匕首借我,”姬安歌伸出手。 李堇娘将匕首交给她,看着姬安歌拔出雪亮的刀锋,为难道,“这刀有点脏……” 她这还是从嬴抱月那里学来的,给伤者动刀,所有器具都要“消毒”。 “没有火折子,没有热水,没有烈酒……” 正在李堇娘感到绝望之时,她的眼前忽然噗嗤一声亮起一团火光。 昏暗的洞穴里,燃起了火焰。 “火的话,我有。” 李堇娘睁大双眼,望着面前的少女慢条斯理地用自己的手指擦拭刀刃。 姬安歌点燃了剑火。 但不是用真元,是用自己的鲜血。 作为大司命和东皇太一的女儿,她当然是个天生的火法者。 可她因为没有正式地进行过修行,所以并不通剑法,更不懂得如何使用真元。 但这不代表她不懂得如何点燃剑火。 “安歌,你……” 李堇娘呆呆望着姬安歌将自己的手指擦过剑刃,鲜血喷涌,化为烈火,拂过刀刃。 “不知道行不行,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姬安歌攥着被火焰灼烧过的匕首,小心拨开断箭四周的衣物。 望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她感到头晕目眩。 姬安歌强忍着晕眩和手指的颤抖,用刀刃割开伤口附近的烂肉。 黑血带着恶心的臭味喷涌而出。 李堇娘瞳孔收缩,不禁捂住鼻子。姬安歌猛地身体颤抖了一下,李堇娘连忙扶住她,“安歌?” 姬安歌不说话,咬紧牙关,将断箭附近的烂肉全部削下,随后一把抓住断箭的尾部。 她用力往外拉,却没能拔动。 这支箭居然不是只扎在肉里,箭尖卡进了赵光肩胛骨的缝隙之中! 原本昏迷的赵光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姬安歌的手猛地一颤。 “安歌……” 李堇娘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但姬安歌却什么都听不见。 她脑袋昏沉得厉害,眼睛只能看见满目的鲜血和断箭。 她双手抓住断箭,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拔。 噗嗤一声,黑血溅了她满脸。 第五百一十一章 庇护 “安歌?” 李堇娘惊恐地望向姬安歌,却发现平素最爱干净的姬安歌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一只手抓着断箭,直愣愣瞪着赵光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布!” “好、好。” 李堇娘醒过神,拿起准备好的布当作绷带捆了上去。 她们的外衫已经撕完了,这些布已经是她们两人从内衫小衣撕下来的。 生死关头,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一切以救命为先。 可这些布依然算不上干净,李堇娘十分担心会污染赵光的伤口。可她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中毒的原因,赵光的伤口无法自行愈合,如果不用布包扎,根本无法止血。 即便用布将伤口扎上,黑血依然源源不断地渗出。 “安歌……” 李堇娘的声音带了哭腔,姬安歌充耳不闻。 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整个人都高度紧张,头脑发热,进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脸上的黑血顾不得擦,她用相同的手法,拔出了赵光肩上的另一支断箭。 淋漓的鲜血染红染黑了双手,滑腻的连匕首都握不住。 姬安歌瞪着眼睛看着李堇娘将另一处伤口也裹上,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从僵硬的状态恢复过来后,抖个不停。 身上脸上都黏糊糊的,但她连抬手擦的力气都没有。 “安歌?” 李堇娘裹好伤口,回头看见满脸血的姬安歌,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姬安歌注意力都放在了昏迷的赵光身上。 箭是拔了出来,可谁也不知道刚刚她们那简陋的拔箭过程到底是救命还是催命。 若是换成寻常人,现在早就没命了。姬安歌唯一庆幸的就是赵光是个修行者,虽不能和嬴抱月等人相比,但好歹算是中高阶的修行者,生命力要远强于普通人。 “你的脸赶紧擦一擦,”李堇娘也累的坐倒在地上,忍不住提醒姬安歌,“那血有毒!” 姬安歌这才想起来,抬起衣袖胡乱擦了两把,脸皮火辣辣的疼。 西戎缺水,此时她想用清水清洗都做不到。 “我刚刚已经让归离去找水了,”李堇娘不忍心地望着姬安歌的脸,这么下去这张漂亮的脸蛋都有毁容的风险。 “再找不到水,我们都得渴死。” 赵光作为伤者,嘴唇都干裂了,更是需要水。 姬安歌勉力支撑起酸软的身体,“如果阿离找不到,等下我去找。” “你还是歇歇吧,”李堇娘望着脱力的姬安歌,不忍心地开口,“等下我去。” “你如果倒下了,谁来照顾他呢?” 李堇娘朝赵光努努嘴。 姬安歌沉默下来,望向赵光身边拔出的箭头。 如果是普通的箭伤,以修行者的体质早就开始愈合了,但赵光的伤口不但不愈合还在不停溃烂溃烂,足以见着毒有多厉害。 箭是拔出来了,但毒却已经蔓延到了赵光的全身,再加上伤口受到的污染,谁也不知道赵光能不能挺过今天。 “这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堇娘抓过箭头仔细端详,望着那乌黑发亮的箭镞,顿时心中发凉。 能被禅院弟子淬在箭镞上的毒,想也知道必然非常厉害,搞不好本来是见血封喉的毒,只是碰到修行者,发作速度才慢了下来。 “如果有解药……” “如果公主殿下在,一定能够配出解药来……” 李堇娘喃喃开口,姬安歌也无心再阻止她。嬴抱月就像她们心中的神明一般,和她比起来,她们实在是软弱又无用。 “等等,你说解药?” 这时姬安歌忽然一个激灵,仿佛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李堇娘侧过头,发现姬安歌手忙脚乱开始在自己身上找东西。 姬安歌手指抖得厉害,将所有衣带都扯开,随后在最贴身的暗袋中一拽,才发现那东西居然牢牢系在自己脖子上。 李堇娘看着姬安歌找了一大圈,从自己脖子上拽出两个油光水滑的小竹罐。 “安歌,这是……” “是姐姐留给我的,”姬安歌望着那小竹罐,呼吸急促起来,“说是遇到危险时可以救命。” 之前嬴抱月要求她们留下时,姬安歌依依不舍去送别时,嬴抱月握住她的手,将这两个竹罐塞到了她手心。 李堇娘一愣,一把抓过,“你怎么不早说?” 姬安歌不说话,满头大汗地解着脖子上的绳结,她之前实在是太过惊慌失措,居然忘记了这两个竹罐的存在。 李堇娘拿起其中一个墨竹的竹罐正要打开,却发现竹罐上刻着一个字,“毒”。 吓得她赶紧险些扔掉,“这是毒药?” 姬安歌之前也没仔细看过,拿起另一个颜色浅些的竹罐,这上面也刻着一个字,“药”。 “什么意思?” “一个是毒,一个是药,还是说?” 李堇娘蹙眉,这两个字合起来可是“毒药”。 嬴抱月将这竹罐交给姬安歌是为了让她自保,姬安歌没有什么战斗能力,毒就是最好的武器,可以说这点考虑的十分周到。 可另外的那个竹罐里是否是可以解毒的良药,却有待商榷。 姬安歌打开那个写着“药”的竹罐,犹豫片刻,正想往掌心倒,李堇娘一把抓住她的手。 “等等!万一都是毒呢?” 嬴抱月调制出的东西,那肯定非常厉害。 “那也得试一试才知道。” 姬安歌面沉如水,不顾阻拦将药粉倒到了手心。 药味扑鼻而来,什么都没发生。 姬安歌用指尖蘸了一点,抹到了自己脸上。 李堇娘倒吸一口凉气,脸对女子而言重若生命,姬安歌却拿自己的脸来试药? 她不敢说话,屏住呼吸注视着姬安歌的反应。 片刻后,姬安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这是药,是能解毒的药。” 原来嬴抱月在临走前,给了她一罐毒药,也给了她一罐解药。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那名女子依然在保护着她们。 “快,试试看。” 李堇娘连忙解开赵光身上的绷带,姬安歌小心翼翼地将药粉一点点撒到赵光的伤口上。 眼看着药粉就要倒完,李堇娘犹豫了一下。 “安歌,你要不要给自己留一点?” 第五百一十二章 询问 姬安歌拿着竹罐的手一顿。 “也不知道这药对郡王殿下的毒到底有没有用,”李堇娘神情复杂,“一下子用完太可惜了。” 既然是嬴抱月留给姬安歌的药,想必是能解百毒的灵药,但并非是针对赵光所种箭毒的解药。 刚刚姬安歌试了,这药的确能够解赵光体内的一些毒性,但能不能将人完全治好,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了。 不管赵光能不能活下来,她们三人接下来……还要活啊。 草原上杀机四伏,别说西戎人了,哪怕是毒蛇毒虫,都足以要人性命。姬安歌如果现在就将解毒药全都用完,等于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李堇娘没有将话都说完,但她相信姬安歌都懂。 姬安歌的确懂。 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赵光,她攥紧了手中竹罐,扭头望向李堇娘,“这药,你要吗?” 李堇娘一怔,猛地摇头,“这是公主殿下给你的,那就是你的。” 她提出这建议,并非是想贪图这些药粉。 只有姬安歌才拥有这些药粉的处置权。 姬安歌屏住呼吸,将手中的竹罐对着赵光的伤口倒了个底朝天。 “你……” 李堇娘呆住,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片刻后只能苦笑。 这股子不管不顾的疯劲儿,到底是像她爹,还是像她娘啊? “抱歉,”姬安歌抿紧唇,有些歉疚,“没能给你们留一点……” “罢了,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李堇娘瘫在地上,耸耸肩,“只希望这家伙能够不负你的期望,活下来。” 这注定又是一个难熬的晚上。 赵光用了药后,脸上的黑气褪了一些,却依然高烧不退。姬安歌摸着他滚烫的脑袋,担心这人就算醒来后都会烧成个傻子。 药粉已经用完了,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用归离和李堇娘找到的水拧干破布,一遍遍敷在赵光的额上。 到了下半夜,赵光开始说胡话。 他说第一句的时候,姬安歌回头看了一眼睡在不远处的归离和李堇娘。因为太过劳累又受了惊吓,这两人原本说了夜里要和她换班守夜,但此时都睡得人事不省,连赵光的梦话都没能吵醒她们。 姬安歌松了口气,她本也不准备叫醒她们。反正她也睡不着,打算就这么一直守着赵光。 开始说胡话,至少证明人已经恢复了一定的意识。 姬安歌悬了一夜的心稍稍放了一些下来。 赵光本来是很爱说话的,她曾经嫌他吵,但就在他昏迷的这一天一夜里,姬安歌从未如此怀念他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日子。 此时连这人含糊的声音,听着都可爱了起来。 “赵光?” 姬安歌俯下身,在他耳边喊道,“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是安歌。” “唔唔……唔……” 赵光紧闭着双眼,含混地嘟囔着什么,不管姬安歌喊几声都没有反应。 姬安歌叹了口气,明白对方还是没有恢复意识。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姬安歌静静坐在昏迷的少年身边,用帕子一点点擦去他鼻尖上的汗水。 “娘……” 终于,从赵光的唇间迸出一个能听懂的字。 姬安歌为他擦汗的手一顿,无奈地望着他,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往往就会想起那个将他们带到这个世界的人。 她出生后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据说赵光也是如此。 但赵光似乎比她还幸运一些。她听他说过,他能清晰地记得母亲的面容和对他说过的话,可她却连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记不清了。 “娘……” 赵光下半夜的胡话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叫娘。 有时候用中原话,有时候用西戎语,听得姬安歌一脸懵,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被西戎这环境影响的,连梦话都开始说西戎语。 到了快天明的时候,赵光嘴里终于出现了其他人。 “二哥……” 这是在叫李稷了。 姬安歌面无表情地望向山洞外透入的晨光,已经不想看这个躺在地铺上的人。 叫娘又叫哥,总之……就是没有她。 再这么叫下去,姬安歌怀疑连嬴抱月都会出现在赵光的梦话里。 说什么来什么,下一刻,她耳边居然真的迷迷糊糊出现了一声,“公主殿下……安歌?” 呵,这是梦到嬴抱月了,终于顺带想起她了? 然而下一刻,她再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安歌。” 这是和赵光说梦话时完全不一样的语调。 姬安歌愣住,缓缓转过头。 山洞里,仿佛有一对星星。 她看了一天一夜,躺在破布和干草里的那个紧闭双眼的人,睁开了双眼,浅色的眸子如同琥珀一般,静静地看着她。 姬安歌僵在那里,一时间觉得浑身发软,呼吸都停止了。 “安歌。” 赵光挣扎了一下想要爬起来,下一刻就发现身体沉重如石头,努力了一下就放弃。 “你躺着!” 姬安歌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看到他的动作顿时气急败坏,“你敢动一下试试!” “好,我不动。” 赵光面容还极其虚弱,但没被她的气势吓到,反而笑眯眯望着她,“你……一直守着我?” “没有。” 姬安歌面无表情,“我和堇娘阿离轮流的,刚才轮到我换班。” 赵光躺在地铺上,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眼珠子往一边一转,嘴角咧开,“你骗我。” “你看你,好大的黑眼圈。” 姬安歌端坐着,脸别过去,“我天生就长这样。” “傻瓜,”赵光嘴角咧得更大,开心的像个吃到糖的稚子,“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一直都能听见。” “安歌,你对我真好。” 人还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却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无赖。 姬安歌愣愣地瞪着他,不知该如何反驳回去。 若是以前,她只会觉得这些肉麻的话恶心的要命,这人又在油嘴滑舌。 可此时,她却从未觉得这些话如此真诚,真诚到她无力反驳,只能转移话题。 “我不是对你最好的人,”姬安歌起身检查赵光的伤口,“你醒了就好,你都叫了半个晚上的娘了,我一直担心你醒不过来。” “娘……吗?” 原本还嬉皮笑脸的赵光愣了愣,吃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安歌,你脱了我的衣服没有?” “什么?” 如果不是这人还伤着,姬安歌只想敲他脑袋一记,“你想什么呢?你伤在后背和肩膀,那里的衣服我都割开了。” “你以为我想看你全身呐?” 这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是吗?”赵光躺了回去,松了口气,那说明胸口还没被她看到。 “安歌。” 姬安歌原本起身想去给他再拿点水,手却忽然被人抓住。 她一怔,看向身下。 赵光的手指冰冷,还在颤抖,却抓住了她的手不放。 “安歌,别走。” “我不是要走,”姬安歌心酸起来,轻声道,“我去拿点东西。” “别走。” 然而赵光的目光迷茫起来,握着她的手,迷迷瞪瞪地看向她。 “你愿意留下陪我吗?” “安歌,你愿意留在这鬼地方陪我吗?” 第五百一十三章 誓言 昏暗的山洞里,少年的呢喃如同耳语,姬安歌心中突突一跳。 赵光这话听着不过是重伤之人的撒娇,但不知为何命运的厚重扑面而来,姬安歌忽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仿佛她如果答应他,就是答应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察觉到姬安歌的僵硬,赵光迷蒙的双眼清晰起来,撑开眼皮偷偷瞄了她一眼。 察觉到对方恢复了清醒,姬安歌叹了口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陪你留在这鬼地方?” “鬼地方是哪?这个山洞吗?” 赵光有些后悔,没有正面回答,含混道,“我现在爬不起来了,你要是抛下我,我可得死在这里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姬安歌皱眉,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那么没安全感。她在赵光心中难道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吗? “放心吧,在你伤好之前,我会一直照顾你的,”姬安歌耐着性子道。 “那我的伤一直不好呢?”赵光别过脑袋,赌气道,“如果我一辈子站不起来了呢?” 所以他是担心自己成为废人? 姬安歌松了口气,“你别这么悲观,只要我们能活下来,抱月姐姐和昭华君迟早能找到我们。到时候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连活死人嬴抱月都能治好,只要赵光能撑到见到嬴抱月,姬安歌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成为废人。 “活下来啊……” 赵光低声重复着,眸子里是姬安歌看不懂的情绪。 “万一,我们活不下来呢?” 失去高阶修行者的庇护,想在虎狼环绕的西戎王庭活下来谈何容易。 姬安歌一愣,随后淡淡道,“那就活不下来呗。大家一起死。” 赵光已经回到了她身边,她已经什么都不害怕了。 “你不害怕吗?” 赵光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端坐着的少女。 “你没回来之前,我的确害怕,”姬安歌平静道,“我怕你为我们而死。” 那她会终生不得安宁。 “如今你回来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就好。” “生也好,死也好,反正我们都在一起。” 姬安歌怕死,但不怕和伙伴们一起同生共死。 赵光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尚且年幼的少女,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啊,他真是看上了个不得了的姑娘。 望着一脸无畏的姬安歌,赵光咧嘴一笑,“你这话说的。我既然回来了,就会保护你们。” 姬安歌礼貌地笑笑,她知道赵光本事有多大,并不相信他真能护好她们。 “我们谁都不会死的。” 赵光终于下定了决心。 “安歌,”他凝视着心爱之人的脸,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不管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一定要让她安然无恙。 哪怕他变得面目全非,哪怕众叛亲离。 赵光闭上双眼,昏迷中他见到的另一个自己浮现在他眼前。那是他心中最深层的恐惧,是他从小到大藏在心中的秘密和梦魇。如果他变成他梦中的那般模样,哪怕嬴抱月和李稷来,都带不走他了。 他没有面目再回到中原,也再也见不到他深深爱着的那些人们。 他只能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无期徒刑,一辈子的孤寂太长,长到他一想到就浑身发抖。 对于这样的未来,赵光实在是害怕得不得了。他刚刚问姬安歌是否愿意留在他身边,就像是即将落水之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即便他知道这个问题就是在自欺欺人。 就算哄骗着姬安歌答应了又如何?真到了那个时候,姬安歌不可能还会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拼尽全力保护她,最终的结果却是会失去她。赵光睁开双眼,定定望着面前他喜欢的不得了的女子,第一次尝到心如刀绞的味道。 望着对方的眼神,姬安歌迟疑了一下,“赵光,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赵光的眼神让她从心底最深处感到无比悲伤,就像是下一刻他就要和她诀别一样。 “没什么,”赵光脸色变得极快,嬉皮笑脸地别过脸去,“我就是想着这伤不好也不错。如果我伤好了,就没理由再赖在你身边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姬安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果然脑袋烧坏了?” “没有,”赵光恢复了一点力气,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就是觉得有些孤单。” “孤单?” “我做了一个梦,”赵光牵着姬安歌的手掌盖在自己的额上,目光直直望着山洞顶,“我梦见我孤身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们谁都不愿意跟着我去,将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我就一个人在那个地方,待到了老死。” 赵光的声音悠远又平静,心平气和叙述着一个梦而已,姬安歌听完却僵住了。 她目光落到对方消瘦的脸上,想起他昨夜在迷糊中说的那些话,想起自己饱受煎熬的这一天一夜。 “赵光。” “嗯?”赵光一脸轻松地看向她,“被我这个梦吓到了?” 姬安歌摇头。 她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深深戏了一口气,“你听好。”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陪着你的。” 嘀嗒。 嘀嗒。 暗红的鲜血从赵光的肩头渗出,但他仿佛毫无知觉,支起上半身,愕然瞪着姬安歌。 “你说什么?” “赵光,你快躺下!”姬安歌吓了一跳,想把对方按下去,但赵光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你再说一遍。” 两人四目相对,姬安歌愣愣地望着他。 赵光浅色的眸子就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一瞬间,姬安歌明白了。 “好,我再说一遍。” 姬安歌认真地凝视着赵光的眸子,“赵光,如果有一天你要孤身一人去什么地方,没有人愿意陪你,我会陪着你。” 她会陪着他,一生一世吗? 赵光张了张嘴,想要问,却不敢再问。 这是多么奢侈的誓言。 能得到这样的承诺,他已经足够感谢上天了,足以让他不后悔自己之后会做下的决定。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也不知道,今日这个在昏暗山洞中做出的承诺,日后会造成多大的改变。 “好了,你快躺下,喝点水吧,”姬安歌照顾着赵光躺下,赵光乖乖让她摆弄,躺在地铺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歌,叫她们两人起来,我有话要说。” 第五百一十四章 失踪 姬安歌叫醒李堇娘和归离,两人发现赵光醒了,面露喜色。 “郡王哥哥,”归离蹭到赵光身边,小心打量着他的伤口,“你的毒解了吗?” “还没有,”赵光笑笑,“这毒厉害的很,想完全解掉还需要一定时间。” 他已经从姬安歌那里得知,救了他的命的是嬴抱月调制的药粉。可这药粉只是缓解了他身体内的一部分毒性,并未完全抵消掉所有箭毒。 不得不说西戎人的箭毒真够狠毒,如果没有嬴抱月留下的解药,他搞不好就交代在这里了。 “还没好?”归离闻言眼泪汪汪的望着他,“那你什么时候能好?” “这……” 赵光本想欺哄归离这小孩子几句,结果发现李堇娘冷眼站在后面,他顿时觉得自己还是说实话好,“我也不知道,看我这身子是否争气了。” “你能活下来就算命大了,”李堇娘上下打量着赵光,她没料到这人能这么快恢复意识。 中了这么厉害的毒,一般人就算能捡回一条命,也得晕乎几天。赵光却一天一夜后就醒了,还头脑清晰,吐字得当。 除了嬴抱月的那药粉,李堇娘总觉得这和赵光本身的体质有关。 说起来虽然看上去不算健壮,境界在一群人中也不算高,但这一路上赵光却从未因为伤病拉过后腿,哪怕到了西戎草原这般苦寒之地,也未表现出任何水土不服的地方。 李堇娘上下打量的目光让赵光觉得浑身凉飕飕的,“李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你醒了就好,”李堇娘道,“谢谢你前日舍命相救,安歌说你有话要和我们说,什么事?” 赵光目光顿时严肃起来。 “如你们所见,我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公主殿下他们那边也没有消息。” 不知道狼背山上发生了什么,但前日的天地异变实在恐怖,嬴抱月等人肯定是遇上更棘手的问题,没法腾出手来管他们这边。 他们没法指望别人来救。 “虽然很抱歉,但目前我们只能自力更生,”赵光苦笑,“我当时夸下海口要保护你们,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们……” 赵光没说完被李堇娘打断。 “你如果是想问我们是要继续跟着你,还是要自己走,我劝你别废话了。” 李堇娘抱着手淡淡道,“我们有选择吗?” 赵光苦笑,这丫头说话永远这么直接。 “这我明白,我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我们接下来要往哪里去,”赵光道,“是继续躲在这里,还是回狼背山,或是去其他地方。” 他们当初答应嬴抱月他们留在山下等他们,如果不回去,嬴抱月他们下山后恐怕会找不到他们。 但如果回狼背山,很难说还会不会遭遇禅院弟子。 “躲在这恐怕不行,”李堇娘深吸一口气,“我昨日出去找水的时候,发现有禅院弟子在这四周搜寻。” “什么?”姬安歌吃了一惊,“堇娘,你怎么没和我说?” “说了又如何?”李堇娘瞥了她一眼,“你昨天会丢下这家伙跑吗?” 与其让姬安歌为难,还不如不告诉她。 姬安歌噎住。 “你既然醒了,我们还是得早点离开,”李堇娘面无表情道,“你从那群人那里逃脱,他们必然不会放过你。” “对吗?” 她深深地望着赵光的眼睛,“会有人不断在这附件搜寻,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 赵光浑身一抖,总觉得被李堇娘看透了什么。 “总之,回也回不去,躲也躲不了,只能往前走了。” 不知道禅院弟子为何会对他们这几个小卒感兴趣,李堇娘总觉得问题应该出在赵光或是姬安歌身上。 她和归离虽然在中原也算是身份贵重,但对西戎人的吸引力有限。 经过这一天一夜,李堇娘发现赵光身上应该藏有秘密。 “只能往前走,”姬安歌为难道,“可我们应该去哪呢?回永夜长城吗?” 西戎实在是太大了。 赵光叹了口气,“南边太危险。” 能将姬安歌等人送回永夜长城的确最好,偏偏越往南走越危险,白狼王庭横亘在中间,所经过的翟王领地也都兵强马壮。 没有嬴抱月和李稷等人的帮助,他们难以独立往南走。 为今之计,只能往北走。 “还记得公主殿下之前说过她刚来西戎的时候,是到了最北边的丁零吗?”赵光沉吟道,“那边应该是第十翟王的领地,地广人稀,很少能遇上西戎骑兵。” 姬安歌有些不安,但知道只能听赵光的。 她对西戎的情况实在不清楚,虽然在马车上有问过姬清远,但姬清远之前对于西戎的了解也只限于书本上,兄妹两人都只是一知半解。 赵光看起来比他们更了解西戎的情况。 “那就去丁零吧,”李堇娘比她们更干脆,“也没别的办法了。” “好,”赵光点头,“我这腿大概还需要一天才能站起来,在这之前,还麻烦你们去出去看看情况。” “如果可以的话,找点吃的准备上。” 让这些过去一直被人照顾的千金小姐去做这些事,赵光也很过意不去,但没办法。 “好,”即便都快衣不蔽体,李堇娘却表现的很坦然,“如果可以的话,还得找两身衣服。” 为了给赵光裹伤,她和姬安歌的衣服都快撕完了。 赵光看见了,知道太委屈这两人了,但他为难地皱起眉头,“辛苦你们忍忍,别去。” 要找衣物就得靠近有人住的地方,他不在的情况下李堇娘等人接触西戎人,实在是太危险。 “好吧,”李堇娘叹了口气,“那等下我和归离先去找水和吃的。” …… …… 赵光以为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却没想到老天还有更让人意想不到的考验等着他们。 他的身子没有想象中争气,第二天并没能成功站起来。 姬安歌安慰他再养一天看看,到了第三天的中午赵光终于能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可这份喜悦并没能维持多久。 因为那一天,出去找水的李堇娘和归离…… 没有回来。 第五百一十五章 神隐 「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夜色渐渐深,姬安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会被西戎人捉去了吧?」 李堇娘和归离都是年轻女孩子且都性格刚烈,如果遇上西戎骑兵会发生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别担心,」赵光拄着树枝做成的拐棍,眉头紧皱,「她们俩出门的时候,你不是将抱月留给你的毒药都给她们带上了么?」 嬴抱月给的毒可不是普通的毒,哪怕遇到西戎修行者,李堇娘和归离拿着那毒粉都有一击之力。 比起西戎兵,赵光心中有一层更深的担忧。 「会不会……是因为白天的那异状?」 姬安歌一个激灵,「你说白天那事?」 李堇娘和归离前两次出门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如果说今天和前两天有什么不同,不得不提白天发生的异象。 他们几人会陷入现在的窘境,追根究底就是因为前几天那场神灵导致的天地异变。今天上午姬安歌正在搀扶着赵光练习走路的时候,再次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较上次而言,这一次的天地异变没有那般的惊天动静,姬安歌甚至都没有特别明显的感觉。 只是赵光在洞中练着走路忽然一个脚底不稳,跌倒了地上。 「赵光,你怎么了?」 姬安歌一惊刚想去扶他,忽然一阵风扫过,她后背一凉,浮起满身鸡皮疙瘩。 姬安歌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冥冥中她仿佛看见一只巨大的黑色翅膀贴着地面拂过天地间,翅膀尖端的一根翅羽直直穿透她的身体。 姬安歌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想象到了如此诡异的画面,一抬头,发现赵光额头上爬满了汗珠。 「安歌,你也感觉到了吗?」 赵光有些魂不守舍,「好像又是神明的气息。」 姬安歌境界太浅没有直面过兽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还是上次那个神灵?」 「不,」赵光脸色一阵阵发白,「不是同一个。」 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连续有两个神明相继出现异动。 「抱月他们到底在山上干了什么?」 赵光简直难以置信。 姬安歌不懂这些,本能地觉得害怕,「还会发生上次的事吗?会有禅院弟子来吗?」 赵光扶着拐杖坐下来,「我也不知道,这次这位动静没那么大。」 他不知道嬴抱月等人是怎么又招惹了一位神灵,和上次那毁天灭地一般的架势相比,这次的这位神灵的行为……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次神灵大人是想干什么?」姬安歌忧心忡忡地问道。 「谁知道呢?但感觉好像没那么有攻击性?」赵光搔搔自己的后颈,神灵气息拂过的瞬间,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后脑勺抹了一把。 那种触感居然像是……羽毛? 什么鬼。 赵光怀疑是因为自己中毒太深产生了错觉。 兽神能够感受到方圆百里修行者的气息,但恐怕没那个闲心对每个修行者都做点什么。 赵光和姬安歌在地上对坐了一会儿,发现各自身上都没发生什么。山洞外也没什么动静传来,于是把这件事当成了虚惊一场。 直到现在李堇娘和归离没回来,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当时发生异变的时候,堇娘和阿离可都在外面。」 姬安歌呼吸急促起来,「她们两个不会正面遭遇了那阵气息吧?」 赵光沉默了一下,很有可能。 如果将神灵的气息比作风暴,那么他和姬安歌是在山洞中遇 到的,可李堇娘归离则是在户外遭遇的,受到的冲击肯定更大。 可那两位姑娘境界并不高,按理说不至于引起神灵的注意才对。 眼看着太阳就要完全落山,赵光叹了口气,「安歌,扶我出去,我们去找找。」 姬安歌心中不忍,但也没有办法,扶着还颤颤巍巍的赵光,两人走出山洞。 「她们是在这附近找水吗?」 「我记得是这里,哪怕堇娘也不敢走远的。」 两人在附近水源处反复找寻,都没见到李堇娘和归离的身影。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姬安歌有些稳不住了,在溪流边蹲下,急的掉下泪来。 「都怪我,让她们两个人出去,阿离明明还那么小……」 如果李堇娘和归离被西戎人掳走遭遇了不测,姬安歌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赵光脸色也极难看,拄着拐杖在四周张望片刻,忽然开口,「不对。」 「那两人不是被骑兵掳走的。」 借着月光,他发现溪流四周的荒草齐齐向下伏倒,十分整齐,不像是发生过打斗,甚至没有马蹄踏过的痕迹,倒像是被一阵狂风吹过。 以赵光对李堇娘的了解,如果真有人对她们下手,不管对方多凶狠,李堇娘必然拼死反抗,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 除非有天阶修行者经过,能够悄无声息地制服两人,将她们一把掳走。 可如果真有天阶经过,不可能发现不了不远处的他和姬安歌,没理由不把他们一网打尽。 赵光盯着面前平坦的草地,眼光发直。 有什么理由让经过这里的高手只带走李堇娘和归离? 除非是知道她们身份的人。 「赵光,你快来看!」 不远处响起姬安歌的尖叫,赵光丢开拐杖扑过去,一把摔倒在草丛里,却正好看见姬安歌所指的地方。. 在草丛深处挂着一片小小的布片,上面还带着血迹。 「是阿离的衣服,」姬安歌看到这带着血迹的布片,心跳几乎都停止了,视野瞬间被泪水模糊。 归离是她们三人之中衣物唯一保持的比较完整的一个,看到这染血的衣物碎片,姬安歌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 归离她们一定是遭到了不测。 「等等,这上面好像有字!」 赵光惊也骇不已,但姬安歌已经濒临崩溃,他不能再崩溃。他抓住那布条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没想到真的看出了端倪。 布条上的确有血,但却是用血写的一个字。 「兄……」 留字的人写的急,剩下半个字没有写完,赵光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兄」字。 他捏着布条迷茫地抬起头,「兄什么?」 第五百一十六章 带走 「你说什么字?」 听见赵光的声音,姬安歌从崩溃中醒过神来,一把抓过布条。 布条上的血字写的极为模糊,像是被逼着在极短的时间里写就的,字还没写完人就消失了。 等等,消失? 姬安歌捧着布条,愣愣瞪着眼前并不算凌乱的草丛。 她终于意识到李堇娘和归离这场失踪奇怪在那里。看现场留下的痕迹,这两人既不像被人骑着马掳走,也不像是被修行者掠走,像是人就这么站在这里,然后凭空消失了。 大白天里大活人凭空消失,这可能吗? 姬安歌觉得自己是不是急疯了,才会产生如此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将自己想法一说,赵光倒吸一口凉气,「原地……消失?」 「我乱猜的,」姬安歌勉强笑笑,「怎么可能呢。」 「不,你等等,让我想想,」赵光捂住脑袋,「你还记得抱月是怎么到的西戎吗?」 姬安歌呆住。 两人对视一眼,俱觉得后背一凉。 「抱月她当初,不就是在云首峰顶上凭空消失的吗?」 赵光虽没有亲眼看到这个画面,但听李稷仔细说过当时的画面。嬴抱月当时像是被黑洞一样的东西吸了进去,瞬间消失无踪。 后来他们从嬴抱月那得知,她当时从云首峰峰顶,一下子就到了千里之外的丁零。 瞬间转移,这听着匪夷所思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了。 这和李堇娘与归离的消失何等相似。 嬴抱月当时是受到了云中君的邪术和白犬神神力的影响,这一次白天的时候他们也感受到了神力波动。 神灵的力量,足以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 姬安歌和赵光面面相觑。 「所以,堇娘和阿离是被今天上午异动的那个神灵带走了?」 姬安歌勉强能想通,但望着手中的布条,总觉得又有些不对。 如果是被神灵带走,那为什么归离留下的布条上会写着一个「兄」字?如果归离在手忙脚乱下真的想给他们留下什么讯息,时间只够她写一个字的话,她至少应该写神灵的「神」才对吧? 归离……归离……归? 姬安歌忽然被自己的一个想法击中,浑身震悚起来。 「安歌?怎么了?」 「赵光,」姬安歌抓住赵光的衣袖,「堇娘我不知道,但是阿离有没有可能不是被神灵带走的?」 「你的意思是……」 姬安歌盯着布条上的那个「兄」字。嬴抱月曾教过她,当想不明白一件事时,可以将自己代入当事人的身份,去思考那个人为什么会做这件事。 如果她是归离,那她在什么情况下会在有限的时间只写下一个「兄」字? 那就是当她的兄长姬清远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 某种意义上她和归离的境遇很像,都是和兄长相依为命长大的妹妹,对她们而言,兄长是最重要的人,是她们心中的保护神。 只要兄长出现在面前,无论何时都会放心地和他走。 「你是说,归离是被归辰带走的?」 赵光吃了一惊,却越想越真。 这样的话,归离留下的布条上这个血字就有了解释。 可问题是…… 「归辰和抱月他们一起上了狼背山啊,」赵光眼角抽搐,「他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个地方,还带走归离呢?」 姬安歌沉默片刻,「有没有可能,是神灵想要将归辰送至千里之外,归辰在途中发现了归离,就一起带走了她呢?」 赵光哑然。 他们这猜想越来越离谱,但仔细一想居然还能说得通。 归辰和嬴抱月一起上了狼背山去寻找腾蛇的翅膀,很有可能他也跟着接触到了神灵。 不知道那神灵是出于什么目的,用神力转移了所有接触到的修行者。归辰放不下自己的妹妹,在被转移的途中发现了归离,将她一起带走了。 归离担心他和姬安歌找不到她会着急,就临时扯下一块布条想写「兄长带我走了」,但时间有限,她只写下一个字就在神力的作用下消失了。 虽然全都是猜想,但望着手中的布条,赵光总觉得他们还原出的这个故事,很有可能就是真相。 「那堇娘呢?」 姬安歌不安地问,「她是被谁带走的?」 赵光皱起眉头,「会不会是被神灵直接带走的?」 「堇娘吗?」姬安歌吃惊道。 「有这个可能,」赵光想了想,「安歌,你觉得白天异动的神灵,会是谁?」 会是谁? 姬安歌呆住,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不会忘了抱月他们上山是干什么吧?」赵光深吸一口气,「他们是去找腾蛇神的翅膀。」 「你是说……腾蛇神?」 姬安歌心神一震,眼前浮现出某个黑衣女子的身影,「可是腾蛇祂应该是在澜沧海里啊。」 不愧是大司命的女儿,提起八兽神跟走亲戚似的。 「谁说神灵的一部分就不是神灵了呢?」 赵光皱起眉,「当初把抱月从后辽变到西戎的不就只是白狼神的狼头吗?」 如果今天白天异动的神灵是腾蛇神,那就可以解释对方为什么会带走李堇娘。 「如果我没记错,腾蛇神和抱月走的非常近吧?」赵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姬安歌。 知道嬴抱月真实身份的姬安歌有些心虚,「没错,你想说什么?」 赵光对于嬴抱月的真实身份其实早有猜测,但顾忌着李稷的想法才从未说出口,此时看到姬安歌的眼神,他心里有数了。 李堇娘的姐姐,可是当年少司命身边鼎鼎大名的梅花将军。 「倒也没什么,」赵光笑笑,「既然是腾蛇神动手,那么抱月身边的人就都可能被波及,带走李姑娘也就不足为奇。」 也不知道嬴抱月他们在山上是怎么得罪了那尊大神,惹出这样离奇的事来。 「也就是说,她们两人现在都在千里之外了?」 听完赵光的分析,姬安歌长长呼出一口气,目光复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安心,还是该继续担心。 「不管她们俩在哪,现在这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姬安歌望着对面拄着拐杖的赵光,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来他们是四个人一起留在山下等待,可现在李堇娘和归离不知去向,结果就只剩下她和赵光两人。 赵光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我们……」 当刚想开口,远处却忽然响起了激烈的马蹄声。 赵光脸色一变,「快跑!」 第五百一十七章 逃亡 过往记忆如烟般从眼前消散,草丛中赵光急促的咳嗽声将姬安歌唤回现实。 “赵光?” “我没事,”赵光捂住自己的嘴巴,“你别说话,小心将追兵又引来了。” 追兵…… 姬安歌咬紧嘴唇,在心中死死念叨着这两个字。 在李堇娘和归离消失后,这两个字就成了她的梦魇。 那晚就在她和赵光推测李堇娘和归离是被神灵带走后,远处传来马蹄声,居然是有一群禅院弟子追了上来,连夜搜寻他们的下落。 赵光逃脱的时候身中两箭又剧毒缠身,是个人都会觉得他就算跑了也死定了。 按理说没必要花精力对一个将死之人穷追不舍,可那群禅院弟子却大有一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顶着夜色打着火把四处搜寻赵光的尸体,让姬安歌心惊胆战。 好在后续搜寻的这群人和之前让赵光身中剧毒的禅院弟子不同,境界并不高,更像是外门弟子或是西戎骑兵。 后来姬安歌才得知,禅院有难,境界高的内门弟子当时都接到了召回令,回禅院救援师门。 可这种情况下,那群禅院弟子还留下一群人去搜寻她和赵光,更让姬安歌无法理解。 赵光虽然第一时间发现了那群人,但那时他中毒还深,没法带着她快速逃离,也没法完全隐藏气息,最终他们还是被那群人发现了。 万分危急之下赵光拼了最后一口气,真元爆发和那群人硬碰硬,最后硬是抢下一匹马带着她逃了出来。 结果就是毒素侵入了他的肺部,现在一个多月了,赵光依然每日咯血,不管沿途吃了多少药草都没有好转。 他们也没有完全甩脱那群人,且战且逃,被一路追到了丁零。 没错,他们两个现在人已经到了丁零。 姬安歌躺在冰冷的草丛里,浑身一阵阵发冷。 前往丁零是当初赵光在山洞中定下的计划,当时参与讨论的四个人里,只有他们两人到达了丁零。 丁零比她之前待的漠南地区要冷的多,到了这里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极北苦寒之地。 但比起恶劣的气候,那群永远跟在他们身后,比苍蝇更难缠更恶毒的追兵更让姬安歌受尽煎熬。 之前伪装成商团初入西戎的时候,虽然也每日也担惊受怕,但他们伪装的很成功,一直没有暴露,路上一直是受到礼遇的。 可姬安歌和赵光到丁零的这一路,是真正意义上的逃亡之旅。 姬安歌没有安心地吃过一顿饭睡过一次觉,往往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似安全的地方以为能好好休息一下,那夺命的马蹄声就又响起了。 有时候明明追兵没有来,姬安歌都会在恍惚中听见马蹄声弓弦响,忽然惊醒。 这让她染上了听见马蹄声就心悸的毛病。 不光是日日恐惧追兵,姬安歌还要担心的是赵光的病情。之前为了摆脱追兵,赵光强提功力导致毒素入肺,差点毒发攻心,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姬安歌到现在都不愿回忆。 赵光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姬安歌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 那个瞬间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虽然赵光之后再次顽强地苏醒了过来,但这件事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赵光瞒着她,不肯告诉她身体的真正情况,只会趁着夜深人静一个人偷偷去找些草药来吞食,却于事无补。 赵光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好起来。 姬安歌常常害怕她哪天早上睁开眼睛,身边躺着的就是一具尸体。 她很清楚,风餐露宿的逃亡生活这么持续下去,只会让赵光的身体越来越坏。赵光需要尽快接受正规医师的治疗。 但他们这一路上根本不敢靠近有人的村落和城池,更别提去找医师了。 就算他们敢去,也未必能找到。 姬安歌皱起眉头,有些忧心忡忡。 她和赵光这一路走来,发现整个西戎草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地方。 整个西戎草原,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远离漠南后,姬安歌和赵光原本还想伪装身份找个大一点的城池休整一下,结果不管他们经过哪座城,都能看见里面浓烟滚滚火光四起,或是四周围满兵马,搞得他们不敢进去。 如果只是一座两座城也就罢了,结果他们一路向北,到处都是这样,甚至北部的不少城池已经易主,一些看上去根本不是西戎贵族的人天天带着人马进进出出。 按理说就算发生动乱,也不至于从北到南处处都是动乱。 哪怕赵光和姬安歌对这种事不算了解,也察觉出西戎内部出了问题。 赵光曾经伪装成牧民向逃亡的西戎人打探,才得知西戎在这一个月内战火四起,许多大的部落和城池内部都发生了奴隶起义。 赵光之前在中原也见识过起义,但一般都是在一郡一城之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同的地方同时起义,显然不是偶然,明显是有预谋的行为。 可这样大范围的动乱,是什么人策划的? 赵光和姬安歌总觉得他们被卷入了了不得的事之中,他们伪装成一对逃难的牧民夫妇,一边往丁零走一边打听。 一次在和路过的马队套近乎中,姬安歌和赵光打听到了这次动乱的起点。 “听说,是先从坚昆那边闹起来的。就在一个月前吧,一个叫丁三的马奴带着人杀了城主!” “十一翟王的领地?那十一翟王干什么去了?不会死了吧。” “呸,你敢骂十一翟王?脑袋不想要了?” “最先出事的是碎叶城,那是十二翟王的地盘!” 姬安歌听着一群大汉用西戎语叽里呱啦地吵架,听得头晕目眩,偷偷戳赵光的胳膊,“坚昆到底是谁的领地?为什么这群人会吵起来?” 赵光轻声道,“既是十一翟王的领地,也是十二翟王的领地。” 经过赵光又是在地上画图又是解释,姬安歌才好不容易听明白。 坚昆和丁零都是之前归附西戎王庭的部族的地盘,虽然地域广大,但都是王庭外围的苦寒之地。 当初新一代白狼王重新分封十二翟王领地的时候,靠近白狼王庭的肥沃草场基本上都被前九个兵强马壮的翟王瓜分,只剩下外围这两块流放之地。 第十翟王身体肥胖并不擅战,但因为年长辈分又高,独占丁零。王庭外围只剩下坚昆这块地方,最后被剩下的年纪较小的十一翟王和十二翟王平分。 第五百一十八章 王军 “也就是说十一翟王和十二翟王两个人,分了同一块地?” “对,”赵光点头。 “搞了半天,原来淳于夜在西戎只有半块领地啊,”姬安歌觉得意外。 之前在中原的时候,鬼华君可谓是赫赫威名,是长城内最出名的翟王。她原本以为淳于夜在西戎腹地拥有着广阔的领地,过得很风光呢。 却没想到淳于夜的领地不仅离得远,还得和兄弟分同一块。 “虽然半块,但地方也不小了,”赵光道,“就是偏远些。” 丁零坚昆两块地方都十分辽阔,夏天的时候也能放牧,但实在是过于远离西戎王庭中心,过去都是流放罪人的地方,实在是无地可封了才将翟王的领地定在了这里。 “淳于夜他平常不会经常待在领地里,”赵光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在白狼王庭长大的。” 坚昆大部分情况下应该都是十一翟王淳于惮管辖的。 成年后淳于夜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禅院,或是外出完成白狼王和云中君交给他的任务。年纪最小的十二翟王之所以会被中原百姓熟识,就是因为淳于夜立下过很多战功,完成过很多任务,这才令中原人闻风丧胆。 “原来如此,”姬安歌点头,“赵光,你懂得真多。” 长城内六国对西戎内部的情况大多一知半解,将永夜长城外当作另一个世界,中原人大多不了解也不屑于去了解西戎内部的情况。 可这逃亡的这一个月,赵光对西戎的了解几乎令姬安歌肃然起敬。 在中原的时候,她本觉得他就只是个游手好闲的王爷,参加中阶高阶大典也只是跟着凑热闹,根本没帮上多大忙。 可到了西戎之后,赵光像是变了个人,变成了一个万事通。 不仅是万事通,还堪称指南车和活地图。 西戎草原大的可怕,每个地方还都长一样,中原人进入草原就没有晕头转向不迷路的。可逃亡过程中赵光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方向,比指南车都灵。 如果不是有赵光,姬安歌根本无法想象茫茫大漠,她要一个人如何走到丁零。 被夸的赵光却没那么高兴,神情莫名有些尴尬,“过奖了,我也不过是从我二哥那听来的。” “你知道的,我二哥和淳于夜是死对头,”赵光挤出笑容,“那两人第一次相遇,就是淳于夜越过了长城窜到北寒阁那边,正好撞见了我二哥。” 姬安歌听得入神,看来淳于夜的确是很喜欢往中原那边跑。 “那两人一战结仇,因为淳于夜的关系二哥就调查了很多西戎的事,我跟在二哥身边,自然有所耳闻。” 李稷在姬安歌心中是个无所不能的形象,既然赵光说是从李稷那听来的,她也就没有多想。 …… 两人就这么一路打听一路摸索,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到达了丁零的地界。 可就在刚踏入丁零的地界不久,那群阴魂不散的追兵就又追了上来。 丁零位置太靠北,土地上没有树木生长甚至没有灌木。连个可以躲避的地方都没有,除了荒草外满目望去寥无人烟,两人只好躺进草丛中,希望不被追兵发现。 “赵光,追兵走了没有?” 大概在草丛中躺了一个多时辰,姬安歌全身都冻硬了,周围始终没有动静传来。 按照过去的经验,追兵大概已经走了。 可就躺在不远处的赵光却一直没动静。 “赵光?” 姬安歌以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担心的事发生了,急促地呼唤,“你怎么了?” “没什么,”片刻后一边传来赵光含混的声音,“我没事。” “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睡着? 在这么寒冷又外敌环伺的情况下?怕不是伤势加重昏迷了吧? 姬安歌心中一颤,随着越来越靠近丁零,赵光会间歇性地出现这种短暂失去意识的情况,醒来时每次都说自己睡着了。 可姬安歌觉得这只是借口。 “别担心,我是真的睡着了,”赵光翻身坐起,“附近没有修行者的气息了,应该是走远了,可以起来了。” 姬安歌拖着僵硬的四肢,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寒风吹动草丛,荒无人烟的草地显得极为阴森。 姬安歌挪到赵光身边,抓住他的手腕。 察觉到姬安歌手掌的冰冷,赵光反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也算不上暖和,却让人安心。 “别担心,”赵光微笑,“我是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他的笑容还像过去那般有点傻气,但因为太久没有收拾,满脸胡子长的如同野人一般,让少年本来温和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 姬安歌心中一动,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等之后安定下来了,要给你刮刮胡子才行。你现在的样子,真是活脱脱像个西戎人。” 她说这话没有任何恶意,这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两人早就全换了西戎人的装束。她头上结着西戎女子的发辫,还系上了新婚女子才有的彩带,赵光则是披散着头发胸口挂着狼牙,和她一起伪装成了一对逃难的牧民夫妻。 然而听到这句话,赵光握着姬安歌的手一僵,瞳孔剧烈收缩。 “赵光,你怎么了?” 这段时间朝夕相处,姬安歌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情绪波动。 “没什么,我们走吧。” 赵光喉结动了动,牵起姬安歌的手,打了个呼哨。 伴随着尖利的哨声,一匹瘦马哒哒从远处的沙丘外跑来。 这是他们在逃难这段时间内赵光驯服的一匹野马。最开始逃难时抢来的那匹马在半路上就挣脱缰绳跑了。赵光 当初看到赵光拿着一截麻绳就套住一头野马并尝试驯服之时,姬安歌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但不知道赵光怎么做的,这头一开始像疯了一样的野马,还真被他驯服了。 驯马时的赵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那一瞬间姬安歌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头沙漠里的野狼,但一晃神,却是赵光牵着马向她走来,露出她熟悉的笑脸。 “灰儿,乖孩子。” 赵光摸摸灰马的鬃毛,那马就立刻跪下前蹄。赵光将姬安歌扶上马,灰马正要站起,却忽然向前扑腾了一下。 “怎么了?” 姬安歌猛地抱住马脖子,这段时间她已经练出了警觉性,“是追兵?” “不……” 赵光抓着马鬃,愣愣站在灰马边,“这蹄声……” “是王军。” 第五百一十九章 声音 昏暗的灯光和母亲在床上翻身的咯吱咯吱声,这是赵光有关童年最初的记忆。 从他有记忆开始,母亲就一直躺在床上,从未站起来过。 从未站起来的母亲,永远都在怀念一个地方。 那里有着明亮的日光和一望无垠的天空,更有一群一群奔跑的骏马。 母亲并不认字,甚至连说话都不利索。在他年幼懵懂的时候,赵光还以是因为母亲夜夜咳嗽咳坏了嗓子,才会连话都讲不好。 明明他两岁的时候就能说很多话了。 赵光记得他总是趴在床边,奶声奶气地抗议,“娘,你这个字念的不对!” “娘,你教我叽里咕噜说的什么呢!说的不对!” 母亲总是一愣,随后露出他看不懂的表情,磕磕绊绊地重复,“好,是娘错了,娘不教了。” 那时年幼无知他根本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多么的孤独,多么希望至少唯一的儿子能懂她故乡的话。 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 他永远无法回到跟着母亲牙牙学语的时光了。 当赵光终于懂得母亲在睡梦中说的那些话语的意思之时,母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理解什么是死亡。 死亡就是“没有”,他没有母亲了。他也将替代他母亲的位置,成为宫中的“怪胎”,成为遭人厌弃的“野兽。” “娘,你还没有教我,我到底是谁?” 他跪在床边,哭的声嘶力竭。 躺在床上已经瘦的不成人样的女子勉力睁开眼睛,“你知道了?” 赵光终于读懂了母亲望他的眼神。 “儿啊,不哭。” 在弥留之际,望着跪在自己床边儿子,母亲向他招了招手。 “光儿,记住这些声音。” 气若游丝的女人躺在床上,曲起手指躺在床板上“哒哒、哒哒”敲了几声。 赵光膝行着靠过去,侧耳倾听,“娘,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马蹄声。” 女子嘴角露出微笑,“每一个在草原和大漠上出生的孩子,都能记住这些声音。” “这是你外祖父的马蹄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 “你听,这是王军回来时的马蹄声。” 那个晚上赵光趴在床板上,听到了很多声音。 弥留之际的女子手指已经软弱无力,她敲出的声音很轻,却分毫不乱。那些她从幼年时就浸透在骨血里的声音伴随着有节奏的敲击,一点点渗入赵光的心里。 …… 在赵光的心里,这些节奏是他关于母亲和回忆,带着温情和无限的悲伤。他从未想过他会在现实中真的听见这样节奏的马蹄声。 更没想到他要以这样的身份面对这杀气腾腾的声音。 这响亮的马蹄声对他和姬安歌而言,犹如死神的脚步声。 “王军?是西戎骑兵吗?” 看着耳朵贴在地面上倾听的赵光,姬安歌懵懂地问道。 她并未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在她眼里这世上最可怕的西戎人莫过于禅院弟子,西戎骑兵还要差上一截。姬安歌熟练地下了马准备再躲起来,不曾想赵光猛地将她往马背上一推,自己也一跃而上。 赵光猛地抽了一鞭,喝道,“跑!” “赵光?怎么了,我们不躲吗?” 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姬安歌费力地扭过头来,不解地问。 “躲不了,”赵光满嘴苦涩,“来的是大队人马。” 那群骑兵会摧枯拉朽一般席卷这整片草原,并将所有藏在草丛里的东西踩成肉酱。 “那我们要一起逃吗?”姬安歌终于察觉到了事态的不对劲。 在逃亡过程中,赵光和她共乘一骑的情况并不多见。赵光大部分时间都会选择独自一人引开追兵,让她骑马逃跑。 “我们只能一起,”赵光紧紧抱着马背上的少女,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全身,“我不能留你一个人。” 姬安歌她一个人,绝对逃不出去。 可就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也逃不出去。 “赵光?” 即便是在颠簸的马背上,姬安歌也感受到了赵光的颤抖,“你在害怕吗?” 身后人没有回答,姬安歌屏住呼吸小声道,“你别怕,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赵光攥紧姬安歌的手臂,胸腔颤抖着,姬安歌还不知道,最坏的结果不是他们一起死。 如果姬安歌被扯离他的身边,他可能要亲手杀了她。 要是落入那群人手中,姬安歌连寻死的能力都没有。 “安歌,你……” 赵光声音颤抖了几次,想要问姬安歌愿不愿意苟且偷生,但不等他问出口,两人的身后就腾起了大股烟尘。 即便在晚上,都能看出极为巨大的阵势。 “那是什么?” 姬安歌回过头,愕然看着身后的庞然大物。 “是翟王的亲卫,”赵光急促道,“这里是丁零,应该是十翟王身边最精锐的骑兵。” 在西戎,这样的骑兵队被称为王军,有些类似中原君王身边的金吾卫。 西戎骑兵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各自为战的散兵游勇,但只有翟王身边的亲卫按照传统要进行特殊选拔。只有对淳于氏忠心耿耿的家族子孙才能担任,并且要接受严格的训练。 所以他们的马蹄声才会如此整齐划一,拥有特殊的节奏。 传说第一个统一西戎全土的白狼王,就是靠着手下精锐的王军才得以纵横草原的。此人发明了一种“响箭”,凡是他手中响箭所射的目标,所有王军都要跟着射,不然就会被杀死。后来此人将这种响箭射向了自己的宠妻、爱马,最后将自己的父亲射成了刺猬,训练出了一支铁军。 在此之后,每位西戎翟王都养成了训练王军的传统。 “刺啦。” 就在赵光脑海中回忆起这段他从书上看见的传说时,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鸣叫声,一支响箭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滚烫的鲜血顺着赵光的脸颊滑下,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赵光,你流血了!” 姬安歌颤抖着喊道,但赵光充耳不闻,他摁下姬安歌的头,不断变换着跑马的路线,一边躲避着身后的箭雨,策马狂奔。 跑!跑!跑! 赵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大规模的王军不可能是为了他们出动,一定还有别的对手在等着这群人,如果拼命往前跑,也许他和姬安歌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老天爷没有听见濒死之人的请求。 就在两人拼命逃跑的前方,出现了一片大湖。 第五百二十章 鸣镝 “这是……” 赵光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水面,愕然睁大眼睛。 就在不到百丈远的地方,蓦然出现了一大片水域,与其说是湖,简直就像是海一般,一眼望去看不见湖的对面,只能看见茫茫的水域。 “这难道是……” 赵光以前研究西戎地图的时候,曾经在大漠北方看见过一大片水域。因为西戎流传出来的地图并不精确,大部分地点只是标了个大致的位置,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逃命的关头遇见这个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姬安歌从未在西戎见到如此大的湖,震惊都掩盖了恐惧。 “这是黑湖,”赵光苦笑一声,“又叫北海。” 这是极北之地最大最深的湖泊,因为太大,古人第一遇见时都以为自己见到了海。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如今是老天要绝他。 在地图上看到这片湖泊被称为死亡之海的时候,赵光还无法理解。可如今看到这片水域,感受到上面盘旋着的冷风和诡谲之气时,他忽然就明白了。 在草原这般缺水的地方,湖泊原本是万物生息之地,这片大的吓人的湖泊却吞噬了无数生命,按照古籍记载,这湖中有无数暗流,更有能让人无法上浮的弱水,湖底下沉着累累的尸骨。 随着距离湖面越来越近,赵光和姬安歌座下那匹野马发出凄厉的嘶鸣,步子慢下来,不管怎么抽打都不愿再往前。 天命如此吗? 赵光闭了闭眼睛,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 他将姬安歌抱了下来,随后一剑斩断马脖子上的缰绳,拍了一掌,“去吧。” 灰马回头看了他一眼,马眼中露出悲伤的神色,随后跑走了。 赵光一手握着姬安歌的手,一手握着长剑,背对着大湖,默默望着前方夜色中腾起的大片尘土。 上千人的马队卷着烟尘靠近,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人已经走投无路,骑兵们也不再射箭了。 姬安歌侧身看了一眼身边人,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也许是因为眼前的事态超过了她的理解能力,她莫名地不觉得恐惧。 “我们不往后跳吗?”姬安歌轻声问道。 赵光问道,“你会水吗?” 姬安歌摇头,“抱歉,我又拖累你了。” 不管赵光会不会水,地阶修行者在水里是不会淹死的。如果不是因为她,赵光大可以选择跳湖逃走。 “就算会也没用,”赵光笑了笑,“这片湖又叫死亡之海,哪怕境界再高的修行者跳进去,都会尸骨无存。” “不错。” 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没想到会有中原人知道死亡之海。” 赵光听见这个声音猛地一愣。只因这人说的是中原话。 他和姬安歌说话时都是用的中原话,西戎人不可能听懂,远处的那个存在不仅听懂了,还同样用中原语回他! 赵光猛地瞪大眼睛,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无数剑拔弩张的骑兵中间,他看见了一辆高顶马车。 那声音就是从那马车中传来的! 不少骑兵将这辆马车拱卫在其中,仿佛马车中坐着极为重要的人物。 这一幕十分异常,西戎人从小在马背长大,瞧不起骑不动马的人,只有老人和病人才会坐车。这样的人也会当作没有用的废物,得不到尊重。 可此时坐在车里的人,似乎受到所有骑兵的敬重。 赵光不禁屏住呼吸。即便隔着上百丈,他都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了极为浓重的修行者气息。 这人不是普通的修行者。 赵光牙齿打起战来,“大巫?” 这一队王军中,居然有西戎的巫者? 西戎大巫是西戎修行者中极为特殊的存在,有很多特异的能力,一般都会跟在翟王的身边。类比起来,就像是属于每个翟王的国师一般。 有巫者在此,也就是说第十翟王也在这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骑兵队掀起的烟尘也落下去了一些,赵光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这队人。 这一对骑兵分为前中后三个部分,最前方是轻骑,应该是侦查部队,中间部分身着重甲,是翟王身边的贴身部队,跟在最后面的是车队,拉着很多大笼子。 笼子里关着许多猛兽和不少赤身露体的奴隶 看到这一幕,赵光呼吸急促起来。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和姬安歌这是撞上翟王的游猎部队了。 传闻十翟王酷爱打猎,尤其喜欢狩猎活人,原来传言不虚。 “不错,这次倒是没遇上个傻子。” 一个大腹便便带着兽毛羽冠的西戎贵族骑着马从中间队伍中行出,望见湖边站着的赵光和姬安歌,脸上横肉都乐的抖了抖,向身边的马车里的人道,“上次遇到的那疯女人,直接就往跳黑湖里跳。” 上次?往黑湖里跳的疯女人? 赵光一愣。 这不会是说嬴抱月吧? “怪不得最近这么乱,原来是有中原修行者接二连三往北方跑,”第十翟王的目光落到姬安歌身上,眯了眯眼睛,“怎么不跑了?倒是有点没趣儿。” “殿下,要活捉吗?” 周围有骑兵上前,向翟王问道。 十翟王漫不经心地拉开弯弓,搭上一支响箭,“女人留下,男人射杀,尸体喂狼。” 赵光瞳孔一缩,如果是有野心的翟王,此时肯定要抓住中原修行者拷问一番。可这位十翟王却毫不在意,只是一味好杀,是个只想守着封地骄奢淫逸的家伙。 此人身后那些装满奴隶的大笼子,底下的轮子都被人血浸透了。这样把人当野兽屠杀,平日里砍人砍习惯的人,对身边的人恐怕也是随时会下手。 赵光脑子里一瞬间转过无数个想法,可来不及细想,十翟王拉开弓弦,他身边的卫队所有骑兵也立即全都弯弓搭箭,如同被训练好的家畜一般。 数百张弓全都指向赵光,姬安歌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时间也仿佛停止了。 可时间并不会停止。 看见赵光站在原地不逃不避,第十翟王眼中闪过一丝无趣的光,但他的手并未因此停止。 反正对他而言射死一个人和射死一只兔子没有区别。 “嘀!” 伴随着鸣镝锐利的响声,无数枝羽箭向赵光飞去! 第五百二十一章 光芒 “赵光!” 姬安歌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湖边,但她的声音瞬间就被箭雨的声音所掩盖。眼前全都是尘土和马蹄,姬安歌滚落在地浑身剧痛,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响箭射出的一瞬间,赵光松开了她的手,将她狠狠往远处一推。 姬安歌想要抬头,一道寒光倏然从她的眼前划过。她的咽喉被剑尖划出一道血线,姬安歌愕然抬头,只见赵光血红的双眼从眼前划过。 赵光眼神中的杀气让姬安歌浑身僵住。虽然只有极短的瞬间,但她却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赵光,他刚刚想要杀了她。 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失手也许是因为犹豫,赵光的剑最终只从她咽喉划过,并未切断她的喉管。 下一刻,少年的身影从姬安歌眼前消失了。 “赵光!” 晨光中,赵光一手执剑,拔足向骑在马上的翟王冲去。他跑的那么快,犹如一只矫健的猎豹,完全看不出之前身中剧毒的模样。 因为速度快,他躲过了大部分冲着他来的箭雨,他原本所站的地方一时间密密麻麻扎满了箭枝。 可即便躲过了集中的箭雨,因为他是朝着第十翟王的方向冲去的,还是继续被余箭射中。 赵光举剑斩断了大部分朝他而来的箭,可双臂、肩膀、大腿依旧分别中箭。 可赵光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然大步流星向第十翟王冲去,速度快到在姬安歌的眼中化作一道深色光芒。 他整个人犹如一柄利剑,深深扎入密密麻麻的骑兵方阵中。 翟王身边围绕着的都是装备沉重的重骑兵,赵光这样凭着两条腿冲进去,重骑兵们一时间难以转向,居然陷入了混乱。 重骑兵内起了骚动,有骑兵想要抬箭想射,却射中了自己人,有挥马刀弯腰去砍的,却砍中了自己的马腿。 但这到底是训练有素的王军,很快领头的卫队长就反应过来,“别射!别转身!后面的人撞死他!” 重骑兵队开始集体向前移动,宛如一股黑色的浪潮。 可在这狂暴的黑色的浪潮中,赵光逆行其上,其悍勇连西戎人都为之震惊。 即便被马刀砍中,但因为没有砍中要害,赵光依旧在马腿之间躲闪翻滚着往前冲。 “这家伙,真的是中原人吗?” 十翟王身处重骑兵的重重包围中,看着赵光丢下女人向他冲过来,原本满脸嘲笑。可此时看着那个逆流而上的被血染红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十翟王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渐渐觉得有点不妙。 “殿下,”身后的马车里传来苍老的声音,“来者不善,请您进马车里来。” “笑话!你居然让本王躲到马车里?” 十翟王狞笑一声,脸上横肉气到抽搐,“前面的儿郎听令,那女人赏给你们了!去享用吧!” 双眼双手都被血糊满了,已经变成了个血人依然不管不顾往前冲的赵光的脚步,第一次停顿了一下。 他耳边嗡嗡作响,四处都是马蹄声,可在这些噪声中,一声清晰的哭喊,远远传入他的耳中。 “放开我!” 那是姬安歌的哭喊声。 那个声音太过清晰,赵光脑子昏沉沉的,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 只要翟王一声令下,身处骑兵堆中的姬安歌,就是狼群中被撕咬的猎物。原本那群男人不下手,不过是按照惯例,女人是首领的猎物,必须先献给翟王。 “撕拉。” 女人衣物被撕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赵光脑子快炸了,他含着心口涌起的血,继续往前冲。 他已经没有脸再回去见她了。 如果他没有赶上,他应该会后悔自己没有死在这个时候吧。 “赵光!” 姬安歌的喊声响在耳边,赵光没有回头。 他甚至无法分辨,姬安歌是不是在哭。 在地上翻滚之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姬安歌想要往湖中跳,但被十几个西戎骑兵捉了回来团团围住。 再然后,他就看不见她了,只看见如虫子一般密密麻麻围上去的西戎人。 她一定恨死他了吧,一定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吧。 重骑兵往前移动,赵光离第十翟王的位置,还剩五十步。 看着红着眼继续往前冲的赵光,十翟王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 在他眼里,中原男人都是些软蛋,看重所谓的礼义廉耻。如果自己带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碰了,中原男人就会在第一时间崩溃。 他一直很爱看这样的场面,时不时就会去捉些奴隶夫妻来玩弄取乐。 可此时单枪匹马向他冲来的小子,却无情的不像个中原人。 赵光冲至第十翟王马前十几步,遍体鳞伤,却依然没被人拦住。 “一群废物!” 第十翟王恼羞成怒抽出马刀,周围亲卫将他环环围住。 已经冲到了最前面,赵光已经无法再闪躲。望见自己贴身卫士朝那血人举起雪亮的马刀,十翟王哈哈大笑,“贱种,去死……” 男人的笑意僵在了嘴边。 十翟王忽然发现,自己贴身护卫的脑袋似乎有些不对劲。 咕噜一声,戴着头盔的脑袋从肩膀上滚了下来,换成了一个被鲜血染红的脑袋。 那个脑袋上,有着一双和他颜色相同的琥珀色眸子。 赵光隔着热气腾腾砍得光秃秃的脖子,伸手揪住了对面中年男人的头发。 “陛下!” 不远处的马车里传来一声惊呼,但第十翟王已经听不见了。 赵光跳上第十翟王的马,盯着拎在手中戴着羽冠的脑袋。 “你才是贱种。” 周围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骑兵全都骇然后退,但赵光无心顾忌这群人,他将第十翟王的脑袋狠狠砸在马背上,“驾!” 翟王的座驾如流星一般冲出。 …… …… 当无数双手向自己的身体伸来的那一刻,姬安歌想过咬舌自尽。 在看见那个少年听见她的呼喊没有回头时,姬安歌如同置身冰窟。 衣物被扒光,肉体被蹂躏,与其活着遭受这样的屈辱,那不如就这么一了百了。 直到底线即将被突破的最后一刻,姬安歌都没有喊救命。 她有她的骄傲,也有自己的尊严,即便她的尊严几乎已经被侮辱殆尽。她作为一个天生的修行者,她无法拯救自己,但至少能够杀掉自己。 咬舌自尽不足以杀掉一个天生修行者,姬安歌闭上双眼,准备震断全身经脉。 沦落如此下场,她并不怪任何人,怪只怪她自己太过弱小,无法保护自己。 人真的到了绝望的尽头,居然会如此平静。 姬安歌深吸一口气,有细小的火光从她身下的草地上泛起,她正准备呼出最后一口气,身上的压力忽然一轻。 姬安歌睁开眼睛,脸上一湿。 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从她肩上跌落,脸上还带着淫笑。 压在她身上的西戎骑兵,成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周围其他一拥而上按着她手脚的西戎兵大骇,有人一手抓起仍在地上的弓箭扭头,“谁?” “你们的主子。”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姬安歌闻声望去。 赵光骑在一匹黑马上,一手执剑,一手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有西戎兵认出了他手上人头的身份,愕然嚎叫。 “他杀了翟王殿下!” “大胆!” “杀了他!” 不知哪里飞来一支飞箭,赵光一偏头,箭射断了他的发髻,少年披散下头发。 同时因为动作太大,他原本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彻底碎裂,露出上身。 周围正在狂躁的西戎骑兵忽然安静了下来,都瞪大眼睛看着马上之人的胸膛。 “喊什么喊。” 赵光骑在马上,高高举起手中第十翟王的人头,“按照规矩,我是你们新的主子了。” 他一声厉喝,“都跪下!” 第十翟王脑袋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草地上,周围呆住的西戎兵们望着赵光的胸膛,互相对视。 有一个骑兵放下马刀,呆呆地跪了下来。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西戎骑兵跪了下来。 周围死一般寂静,姬安歌捂着胸口坐起来,看向赵光的方向。 赵光赤膊着上身骑在马上。 他的胸口,刺着一个狼头。 “姬姑娘,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真正的名字吧?” 少年低下头,对她露出一个最温柔的微笑。 “按照我母族的传统,我应该从母姓而不是父姓。” “我的名字应该是。” “淳于光。” 第五百二十二章 接手 在西戎草原上,杀人与被杀,征服与被征服,是像母羊下崽、韭花开花一样生生不息司空见惯的事。 所以当十一翟王淳于惮在坚昆边境收到自己叔父第十翟王的死讯和丁零易主两个消息的时候,他一点不觉得意外。 可当淳于惮带着养子和大队人马渡过两国领土的分界线,准备干掉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胆敢侵吞淳于家领土的野小子,再名正言顺地将丁零收入怀中之时,他却发现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由于送信的细作是从丁零叛逃来的骑兵,信送到没多久就死了,淳于惮没能来得及仔细向这人盘问这场叛乱的细节,只听这人含混地提起第十翟王是在部下抢女人时被砍了脑袋。 淳于惮于是就以为这是第十翟王的部下反叛导致的内乱。毕竟以他那个叔父的行事风格,这是迟早的事。 哪怕淳于氏一族出混蛋的数量极高,他那位叔父都算是混蛋中的混蛋,还是个没脑子的混蛋。 毕竟就算再生性残暴,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对身边人下手,不然什么时候被身边人下了黑手都不知道。 可偏偏他那叔父是个荤素不忌的,日常喜欢打杀护卫和奴隶就罢了,还常常当着下属的面玩弄对方的妻子。 因为这个喜好,淳于惮一直觉得他这叔父迟早有一天要被身边人砍掉脑袋。 不过虽然他早就看透了这一点,却从未劝过十翟王。 不如说,淳于惮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坚昆和丁零都不算是什么富庶的地方,可十翟王这个草包一个人独占丁零,他却要和淳于夜分同一块,实在是让淳于惮觉得不太愉快。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他这个爱玩的叔父把自己玩死。 因为爱玩,十翟王早早地气死了正妻,也没生下嫡子,倒是和十几个小妾生了十几个庶子,外加难以计数的私生子。 这些血统不纯的儿子在老王死后没一个能服众的,只要十翟王一死,第十王庭必然发生内乱。 只要第十王庭发生内乱,淳于惮就有理由出兵,名正言顺地侵吞丁零。 反正他离丁零最近,等到白狼王庭派人来了,他都已经把事办完了。 只可惜不知是不是老天无眼,十翟王迟迟没有被下属砍死,淳于惮原本都等的不耐烦了。 这一次借着白狼王庭要求十二翟王率领王军平反叛乱的要求,他约定和十翟王一起带着人马在黑湖边集合,就是想借机试试十翟王的深浅。如果机会合适,淳于惮打算派安插好的细作挑起兵变,趁机杀死第十翟王,合并两支王军。 结果淳于惮怎么都没想到,他还没下手,第十翟王就在和他会面的路上死了。 还死于一个无名小辈之手。 不过淳于惮并不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虽然多了一步,但非淳于氏一族的血脉不可能驯服草原上那群野马。既然有人帮他宰了叔父,那他再宰了那个家伙就行了。 淳于惮带着自己的人马继续往黑湖边而去。 可就当他以为他将见到一堆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时,眼前的景象却超乎了他的预料。 黑湖边,第十翟王的王骑依然在风中猎猎飘扬。 所有的骑兵部队都在黑湖边安营扎帐,轻骑兵重骑兵护卫兵分工明确秩序严明,甚至比第十翟王在的时候还要秩序井然。 淳于惮吃了一惊,难道说他收到了假情报?十翟王其实没死? 但随着队伍靠近黑湖,淳于惮察觉到了不对劲。 整个黑湖边,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偏偏湖边的碎石和草地上看不到任何血迹。 这才是最恐怖的。现场已经打扫干净了,血腥味却盘旋不散,足以显示出这地方到底死过多少人。 淳于惮仔细打量着远处的营帐,发现第十翟王的帐篷边还少了一些东西。 那就是十翟王无论去哪都会带的装奴隶的大笼子。 那些特制的巨大笼子就像是第十翟王的标志一样,现在那些笼子还在,却都空了,散落地堆放在空地上。 这是十翟王在世时绝不会发生的事。 就在淳于惮打量那些笼子之时,他身边一匹马上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淳于惮瞥了身边一眼,“伊稚斜,你跟那些东西已经没关系了。” 骑在马上的小男孩脸涨的通红,望着那些笼子,眼中露出仇恨的光。 淳于惮很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当初捡伊稚斜的时候,他就是被关在这些笼子里的奴隶。 如果不是嬴抱月从第十翟王的箭下救下他,这小子早就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这附近的草丛中。 伊稚斜移开视线,眼中的恨意却丝毫不减。 这时黑湖边巡逻的骑兵发现了十一王庭的王军,一支骑兵小队迎上前来。 淳于惮皱皱眉头,按照规矩,应当是十翟王亲自率兵迎接才对。 “十一翟王。” 打头的骑兵们在马上向他抚胸行礼,“我们翟王殿下等您多时了。” 淳于惮眼角跳了一下,“你们翟王殿下,人还好吗?” “这……” 前来迎接的骑兵们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复杂。 淳于惮眯起眼睛,“看来,你们的主子换人了啊。” 是他低估那个砍了第十翟王的家伙了。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服部众,完全替代了老翟王的位置,到底是他的哪个堂兄弟那么有本事? 要知道他的血缘离前代白狼王就不算近,跟他是堂兄弟可不是什么尊贵的事。第十翟王虽然辈分高,但算不上是现任白狼王的亲兄弟,他的儿子就算是嫡子都不够尊贵,更别提庶子和私生子了。 西戎的贵血制,是按照贵族和历代白狼王的血缘关系来计算亲疏的。就像当初淳于夜的兄长淳于牙,因为是白狼王的亲儿子,前代白狼王的孙子,在西戎贵族中地位超然,能随意打骂他们这些旁支。 不管是人是鬼,见到了就知道。 淳于惮将马鞭丢给伊稚斜,跳下马背,“你们翟王在哪个帐篷里?带路。” 引路的骑兵畏惧地相互望了一眼,带着淳于夜来到一顶黑色毛毡帐篷前。 原本属于第十翟王的贴身护卫打起帘子,淳于惮冷笑一声大踏步走了进去。 “听说有人杀了我叔父?是谁?” “是我。”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帐篷深处传出,淳于惮抬起头,瞳孔微微收缩。 他在帐篷内的主位上看到了个他从未想到的人物。 第五百二十三章 次云 帐篷深处属于翟王的位置上铺着一张血淋淋的狼皮。狼皮上坐着神情阴郁的少年,双眼藏在乱发下,低着头看过来。 淳于惮后心一凉,全身一激灵。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是琥珀色不是碧色的,这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淳于夜坐在那里。 当年淳于夜手刃兄长淳于牙后,淳于惮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这样的眼神。 “是十一翟王啊。” 淳于惮还没从震惊缓过神来,这句话更是让他心中一惊。 只因这句话居然是中原语。 在西戎草原上,会说中原话的翟王只有他和淳于夜两人。所以之前淳于夜乔装成赫连晏去东吴参加中阶大典的时候,才会让他扮演假的鬼华君。 此时眼前这个人居然也说的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不对……这人根本就是个中原人! “你是……” 淳于惮瞪大眼睛望着坐在狼皮上的少年,这人不仅是中原人,居然还是个他认识的中原人。 只因为和上次见到时的气质差距实在太大,淳于惮一时才没能认出来。 “东陵郡王,赵光?” 如果不是在东吴时,赵光那双在中原人里格外显眼的浅色眸子就令淳于惮印象深刻,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气息阴冷的少年和当初那个跟在昭华君身后唯唯诺诺的中原郡王联系起来。 “是我。” 赵光淡淡道,“好久不见。” 淳于惮心神大乱,他盯着眼前人,忽然一愣。 赵光披着兽皮敞着怀,借着帐篷内昏暗的光线,淳于惮注意到他胸口刺着什么。 察觉到他在盯着看,赵光朝向他,露出胸膛上的刺青。 这下淳于惮看清楚了,那是一只狰狞的狼头。 狼头染血,栩栩如生,眼看着就向他扑来! “你……”淳于惮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那只狼头,“你是谁?” 胸前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可并非所有姓淳于的西戎人都有资格刺上狼头。 只有白狼王三代内的直系子孙,或是继承了翟王之位的旁支子弟才能在胸前刺狼头。这刺青显示着他们是草原上黄金家族的成员,体内都流着尊贵强悍的白狼王之血。 淳于惮摸上自己的胸口,连他都是在继承了翟王之位后才刺的狼头,而不是出生就有。 可他眼前这名少年明明是东吴王之子,胸口却刺着代表白狼王直系子孙的刺青。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家伙是白狼王的私生子? 不对,哪怕是白狼王的私生子,都没资格刺狼头! 淳于夜望着赵光愕然不已,“你到底是谁?” 赵光抬头望向他,“原来你们都不记得她了吗?” 那个到死都在怀念着家乡马蹄声的女人,原来她的家乡并没有多少人记得她的存在。 “等等,难道说你是……” 淳于惮望着赵光的眼睛,大脑飞速转动。 东吴王又不是傻子,不会给人白当爹。赵光既然能在东吴被封为郡王,说明他的父亲毫无疑问就是前代东吴王。 那就只能从他母亲的身份去猜。 “你母亲难道是……” 靠母亲的身份能刺上狼头,说明赵光的生母在白狼王庭的身份一定极为尊贵。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赵光的母亲是白狼王的亲生女儿。 按照年纪,不可能是现任白狼王的女儿,只可能是前代的。 前代白狼王只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居云公主出嫁前就病死了,小女儿稚云公主在西戎名气极大,以美貌闻名于十二王庭,和自己的亲兄长生下了淳于牙淳于夜两兄弟,之后在淳于夜杀了淳于牙后病死。 偏偏在这两个公主之间出生的次云公主,在草原上没什么存在感,老人们都对她的下落讳莫如深。 淳于惮只记得自他懂事时,次云公主就已经消失了。现在的白狼王一直禁止提起这位公主,淳于惮一直以为那个姑姑和她姐姐一样早就死了。 可看来并非如此,至少那位次云公主,还留下了一个儿子。 淳于惮望着赵光的脸,心中惊骇不已。 “你是次云公主之子?” 赵光点点头。 “我母亲在十七年前被送到东吴和亲,”他望着自己胸口的刺青,冷笑一声,“可惜,不管是西戎还是东吴,都不想提起这件事了。” 淳于惮倒吸一口凉气。 西戎给中原六国送去的公主……怪不得白狼王不愿让人提起。 十七年前,那是大秦建国前不久的时候。那时西戎人大败于太祖皇帝和大秦国师之手,连漠南草原都丢了,正处于最为屈辱的时光。 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西戎人为了求和,主动将公主送入中原和亲。 只是淳于惮没想到,白狼王当年居然送上了自己的嫡次女。 居云公主已死,次云公主其实可以算作是大汗的嫡长女。 这实在是西戎人的耻辱,西戎自古以来都是从中原王朝那里娶公主,从未将自家的公主送出去过。 送出去的公主想必也不会受到待见。毕竟在中原人眼里,他们西戎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兽。 淳于惮盯着赵光的眼睛,“我在东吴的时候,从未听说过东吴王宫里有出身西戎的王妃。” 赵光低哑地笑了一声,“因为我父亲不愿承认她的存在。” 西戎送出次云公主,原本是打算给太祖皇帝做王妃的。但因为西戎人在边境上出尔反尔,投降后又发动偷袭。太祖皇帝大怒,却又不好杀女人,于是就将西戎公主丢到了东吴,逼他父王接受了她。 偏偏他父亲以痴情闻名,对赵暮人的母亲百里王后一直情深义重。西戎公主的到来破坏了两人的关系,之后百里王后因为难产去世,他的父亲悲伤成狂,恨上了他的母亲。 可就在百里王后去世后,太祖皇帝忽然对西戎王族的血脉产生了兴趣,勒令东吴王要和西戎公主留下后嗣。 于是,就有了他的诞生。 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下,他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缠绵病榻,最后在他年幼时去世。 直到她死,西戎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没有任何一个亲人提出要把她接回来。 他的母亲次云公主,就这样在丈夫和亲人的无视下,在绝望中离开了人世。 第五百二十四章 合军 赵光闭上双眼,胸膛微微起伏。 这段往事,他甚至不是从他母亲口中听说的。 是在他封郡王的时候,赵暮人将他召至密室,跟他说清楚了他的身世。 他的父亲到死都羞于承认有他这个儿子,只在临终前把和他身世有关的事都交代给了自己的大儿子,让新的东吴王来决定要不要认他这个弟弟。 赵暮人选择了认。 “你的身世,我现在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由你自己来决定。” 在密室中,赵暮人向他如此说道。 “你的身上同时拥有东吴和西戎两国王族的血脉,你可以选择做东吴人,还是做西戎人。” “不管你选了哪一方,在我心里你都是我的弟弟,除非你选择与东吴为敌。” 当时他跪在密室冰冷的地砖上整整一夜,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要做东吴人。 赵光不是没有犹豫过。因为先王没有公布他母亲的身份,他当时在宫中已经被人当作来历不明的野种,即便他选择当东吴人,恐怕也一辈子得不到承认,要在别人的白眼下过活。 可西戎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也太可怕了。 在赵暮人找他之前,赵光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上有西戎人的血统,事先查了很多东西。 毕竟不管是谁,发现胸口刺着个狼头,总会好奇这是什么。 他胸前的刺青,是他三岁的时候他母亲用缝衣针亲手给他刺的。 当时他什么都不懂,只记得疼得满地打滚。 懂事后他问母亲这是什么,他母亲总是不愿告诉他,赵光就自己去查,查出这是西戎王室的标志。 再结合他母亲口中时不时就会漏出的西戎语,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东吴王宫中被排挤欺负的最狠的时候,赵光也曾偷偷生出跑到西戎的念头。 为此他还偷偷学了西戎语,并私底下将能找到的西戎地图都研究了个遍。 但最终,赵光发现,他还是不想当个西戎人。 那个时候,他已经认识了李稷,还有赵暮人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但还是非常关心他。 虽然在长城内他因为身上另一半的血统遭遇过很多不公,有很多人对他不好,但也有很多对他好的人。 西戎即便不像中原人认为的那样遍地魔鬼,也是个弱肉强食的嗜血世界。 即便他母亲的亲人在那,他也有表兄弟在那,可对于连亲爹亲兄弟都能随便杀的西戎人而言,这点子血缘关系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不想一个人呆在那里,孤零零的度过余生。 “想好了么?你到底是要姓赵,还是姓淳于?” 经过一夜的思考,赵光告诉赵暮人,他选择姓赵。 赵暮人于是领着他到了赵氏王族的祠堂,赵光跪在地上拜了祖先,赵暮人封他为郡王。 那个时候赵光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去西戎了。 他死都不会去。 却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他不仅来了这里,还走不了。 赵光想起嬴抱月被云中君掳走,李稷在林中向他跪下时的眼神。 那时他原本不打算继续跟着他们去西戎,但李稷很清楚他对西戎的了解,求他跟着他们一起去。 赵光知道如果他真的严词拒绝,李稷是不会逼他的,但他终究没有忍心,不忍心丢下这个救过他无数次性命的兄弟,也不放心看着姬安歌跟着他们去往那个虎狼之地。 现在虽然闹成这个样子,但赵光并不后悔答应了李稷,跟着他们来到了西戎。 赵光看了一眼身后的布帘,姬安歌这些天一直那个地方疗伤,虽然她躲着他不愿和他说话,但他不后悔那天杀十翟王时做下的决定。 “没想到啊,你居然是淳于夜的表弟,”淳于惮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端详着赵光的脸,“等等,你们到底谁年纪大?” “不知道,”赵光淡淡道,“这不重要。” “是不重要,”淳于惮眯起眼睛,“对了,老翟王的尸身呢?” 他没有问十翟王的尸身在哪,因为在他眼前坐着的赵光毫无疑问已经成了新的十翟王。 “你是来给他收尸的?”赵光瞥了他一眼。 “不是,就是问问,”淳于惮耸肩,“他好歹是我的叔父。” “那你来晚了,”赵光指了指外面,“他的尸体我丢到黑湖喂鱼了。和他的十几个儿子一起。” 淳于惮脑子嗡的一声,握紧身边伊稚斜的手,“你杀了他们?” “不然呢?”赵光声音清淡的仿佛是在唠家常一般,“我杀了他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大巫去王城把他们找来,全捆到湖边宰了。” 少年极度残忍的话,和极度平静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淳于惮默默盯着他,旋即笑了,“你还真的是淳于夜的弟弟。” 哪怕在中原养了十几年,狼崽子就是狼崽子,变不成羊。 “过奖了,”赵光淡淡道,“我哪里能和鬼华君相比。” 他盯住淳于惮的脸,握住腰边浸透血的剑柄,“我如果是淳于夜,恐怕此时十一翟王就不会站在这和我讨价还价了吧?” 淳于惮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笑道,“我不过是路过看一眼,怎么变成和你讨价还价了?” “路过?”赵光嗤笑一声,“十一翟王,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他在杀了十翟王后,从老东西的怀里掏出了一封密信,读完才明白他和姬安歌为什么那么倒霉会在大晚上撞上王军。 第十翟王和淳于惮约好在黑湖边相见,准备合并军队后一起前往白狼王庭帮助白狼王平叛。 “淳于惮,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是特意在这里等你,”赵光从怀中掏出密信,冷笑一声,“你知道十翟王死了,是准备来趁火打劫的吧?” 以西戎翟王之间的关系,淳于惮可不会这么好心来为第十翟王报仇。这么匆匆赶来,就是为了接手第十翟王的领地。 淳于惮收起笑容,“是又如何?” “如你所见,第十翟王没死,”赵光微笑道,“丁零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如果淳于惮想硬抢,双方王军俱在,他不介意硬碰硬。 淳于惮冷笑一声,“你真的觉得,你能完全号令十翟王的王军?” 哪怕赵光是前代白狼王的外孙,可想要在短短几天就收拢别人的军队,可没那么容易。 “就算不能,也足以与你两败俱伤,”赵光脸上笑容不落,“所以淳于惮,我有一个另外的建议。” “什么建议。” 赵光举起密信,“按照你们原先的计划,我们一起去白狼王庭。” 第五百二十五章 隐阁 这倒是淳于惮没料到的提案。十翟王已经死了,赵光不想着如何收拢旧部回王城坐稳翟王的位置,居然打算和他一起联军前往白狼王庭? 赵光看见淳于惮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开口,“这一次去白狼王庭,不是白狼王发出的诏令么?是翟王都要遵循。” 淳于惮皮笑肉不笑,“你还真把自己当翟王了?” “不然呢,”赵光目光复杂,“我还能回去继续当郡王不成?” 淳于惮一愣,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的确是不能了。 赵光当着第十王庭王军的面干掉了老翟王,按理说是要被千刀万剐的。他是靠着自己血统强夺翟王之位才躲过一劫。如果他不继承这位子,此时帐篷外那些王军就会立刻从他的护卫变成复仇者。 他已经牢牢被绑定在西戎翟王的位置上,不当翟王就只能死。 如果日后赵光想要返回中原,丢下翟王的位置,第十王庭里曾向他效忠的所有骑兵都会觉得受了欺骗,会立即暴动一起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吧。 从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翟王那一刻开始,赵光就只能一辈子待在西戎了。 想明白了这点,淳于惮长出一口气,歇了争夺丁零土地的念头。 赵光既然要长长久久留在这里,自然会全心经营自己的领土。他的血统放在这里,既然已经占了丁零,除非白狼王发话重新分配,否则没人能名正言顺地将丁零抢走。 西戎本来就有王族之间靠杀翟王夺领土的先例,最近的就是手刃亲兄长的淳于夜。 跟淳于夜当年杀掉被寄予厚望的淳于牙比起来,赵光杀一个年老体衰的老翟王还真不算什么。 “你真要去白狼王庭?” “白狼王有令,十二翟王莫能不遵,”赵光似笑非笑地盯着淳于惮,“我这个位置是我抢来的,难免会有人不服。我总得去白狼王庭一趟,请我的亲娘舅承认我的地位。” 淳于惮沉默一瞬,“你想的倒是周到。” 白狼王是次云公主的兄长,居云公主早死没有后代,除了亲儿子外,赵光还真就是草原上和白狼王血缘最近的人。 这次白狼王召集众翟王平叛,如果赵光能立下一星半点的功劳,白狼王一定会在所有翟王面前承认赵光的地位,搞不好还会给他换个更水草肥沃的封地。 淳于惮端详着面前的少年,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赵光像是变了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淳于惮一甩右臂,将拽着他胳膊的伊稚斜推到地上,“儿子,还不快给你叔父行礼。” 伊稚斜被甩了个懵,跪在地上直愣愣地盯着赵光。 赵光没想到淳于惮的嘴脸变得这么快,正想讥讽几句,却被地上的小男孩所吸引。 伊稚斜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磕巴地开口,“公主姐姐的……朋友?” 赵光一惊,“你是……” 以淳于惮的年纪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这少年必然是收养的。 “忘了告诉你了,这孩子是当初嬴抱月救下来的,”淳于惮拍拍伊稚斜的脑袋,“从十翟王的箭下。为了救他的命,那丫头最后跳了黑湖。” 淳于惮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赵光面色变得苍白,问出了他最好奇的问题。 “你在这里,嬴抱月在哪?” 赵光神思有些恍惚,“我也不知道。我们和她失散了。” 淳于惮牵起跪在地上的伊稚斜,笑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她在哪,但从黑湖之中都能生还的人,想必不会死吧。” …… …… 嬴抱月的确没死,并且已经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和李稷擦肩而过后,嬴抱月跨入甘露殿的后门。 她躲在树后看着一群护卫们匆匆而过,走到甘露殿主殿后一处玉石台阶边,往上走了三阶,随后从左到右数到第四个砖缝,蹲下,将怀中的匕首插入砖缝中。 伴随着一阵机关移动的声响,玉石台阶分开,露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口。 嬴抱月快步走入,随后踩下洞口内第二阶台阶边第九块砖头。 吱呀一声,她身后的洞口徐徐合上。 嬴抱月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生前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大半。不然她连进凌霄阁暗门的方法都想不起来,只能硬闯嬴帝寝宫了。 通往凌霄阁还有一道明门,不需要运转这一套机关也能自由出入。 但一般人走不了这道门,只因门就在嬴帝的龙案边。 嬴帝平常批改奏章的大案后立着一排书架,只要推开书架,就能进入林书白所在的凌霄阁。 嬴帝批改奏折时遇到什么问题,就会推开书架,去找他的国师。 嬴抱月站在凌霄阁的入口,驻足远眺,仿佛看见了当年那对皇帝和国师,如同相伴的伉俪一般,共同坐在案边处理国事。 幻象如烟消散,只剩下眼前空荡荡的石阶。 嬴抱月摇摇脑袋,驱散幻象。 这里没人是正常的,有人才令她惊悚。 凌霄阁是嬴帝和林书白之间的秘密基地,平素不允许任何下人进入,连打扫的工作当年都只有她这个徒弟来做。 此时此刻,林书白人在西戎,嬴帝躺在病床上,这里理应空无一人。 嬴抱月一步步走下石阶,脑子里忽然腾起一个诡异的想法。 如果八年前她最终是死在这里,那么临终前,她恐怕一个人都见不到吧? 等等,她为什么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嬴抱月定神前行,发现暗门前镇守的石兽上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是因为她进入云雾森林后,没人来打扫的缘故吗? 嬴抱月感伤起来,吱呀一声推开了暗门。 门后是一间三进套间的密室,嬴帝用了特殊手段打通了墙壁,使里面并不昏暗,虽然在宫殿下,却能有正常的采光和通风。 凌霄阁本来的位置也并非在地底,而是藏在甘露殿高高的底座之下。 最里面的一间屋子是林书白休息的地方,嬴抱月一步步走进去,在殿阁深处的屏风后找到了装祭服的箱子。 她正要打开,身后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第五百二十六章 宫女 在一个绝对不会有人的地方听见人的脚步极为惊悚。嬴抱月后背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会被吓成这样还有另一层原因,她压根没察觉到此人的气息。 这可太可怕了。 放眼整个山海大陆,能做到的都没几个人。 嬴抱月一瞬间都以为是太祖皇帝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可嬴帝走路是没有声音的。 到底是哪路高手,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摸到她身后? 在听见脚步声的那个刹那,嬴抱月脑子里转过无数想法。她握紧落日剑,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打算。 可就在她严阵以待之时,走到她身后的人却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了。 嬴抱月一愣,顿时不知道这高人打的什么算盘。 敌不动她不能不动,她还有事要干呢。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 然后…… 她就看见了这个把她吓个半死的“高人”——一个握着扫帚满眼含泪正望着她瑟瑟发抖的宫女。 “……” 这一路上过关斩将,嬴抱月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哑口无言的感觉。 刚刚吓得不行的自己简直就像个大笑话。可仔细看清眼前人,嬴抱月顿时明白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气息。 正所谓大道至简,会让等阶二的修行者察觉不到气息,要么是一个人太强,要么就是一个人太弱…… 嬴抱月打量着面前这个差点吓死自己的普通人,哭笑不得。 这就叫灯下黑么? 这个宫女身上没有丝毫修行者的气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在普通人之中她的气息也极弱,一身唯唯诺诺的气质,存在感和威胁感都薄弱的有如空气。 怪不得顶尖修行者察觉不到之人的气息。 这个人根本就毫无威胁,根本无法触及到天阶修行者的本能预警。 察觉到嬴抱月在打量自己,那宫女神色慌张,攥紧手中扫帚把,就像是抓着一柄圣剑一般举起,含着泪水磕巴道,“你是谁?国师大人说了,任何人都……都不能进来这里!” 嬴抱月一愣,惊讶极了。 这小宫女身上气息这么弱,明显是个胆子极小的人。可这胆小鬼看见她不跑就算了,居然还敢举着扫帚质问侵入者? 冷静下来一打量,嬴抱月更震惊了。 她居然认识这个小宫女。· 望着眼前这张被眼泪糊满的年轻面庞,一个被其他宫女围在地上殴打,却依然倔强不屈的女子的脸浮现在嬴抱月眼前。 她喃喃开口,“阿姚?” “哎?”如惊弓之鸟般举着扫帚的小宫女呆住了,满脸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我姓姚?” 真的是她。 嬴抱月呆了一瞬,心情骤然无比复杂。 这就是命运吗? 原来早在八年前,她就已经认识她了。 眼前这个年轻的宫女,正是姚女官。 那个八年后,她在阿房宫中救下,陪她一起嫁到南楚,经历无数事情一直都陪在她身边的贴身女官。 八年前还是个小宫女的姚女官,就这么活生生站在嬴抱月面前。 姚女官的年纪本来就不大,只是在宫中待久了才显得老成,此时看上去才十几岁左右,瘦弱的如同小白兔一般,看得出平素在宫中没少受欺负。 “你……你到底是谁?” 姚女官……现在该叫姚宫女了,吃惊地望着嬴抱月,“你怎么穿着国师大人的衣服?” 你震惊我还震惊呢。 嬴抱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向这个过去的故人解释,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 “这不是国师大人的衣服。” 嬴抱月从身后拖过一口衣服箱子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来,坐吧。” 她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讲,站着太累。 “不,不行,你是来偷东西的贼,我不能和你坐在一起!” 姚小宫女明明一脸吓得要死,却还是义正严词地拒绝,“国师大人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进这个地方!进来的都要打出去!” “谁来打出去,你吗?用这把扫帚?” 嬴抱月失笑,忽然有点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在她走后选择这样一位宫女来打扫卫生了。 “既然谁都不能进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打扫完就会走,绝不会动任何东西!”姚宫女一脸骄傲地宣称,“国师大人说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大殿下有这个地方。我打死都不会说的!” 嗯,八年前的姚女官,脑子有点不够聪明。但某种意义上气质秉性和八年后的她比起来如出一辙。 刚发完誓姚小宫女就愣住了,“不对,现在你知道了。我泄密了……” “我对不起国师大人,没有守好凌霄阁……” 看着这丫头急的恨不得以死明志,嬴抱月赶忙开口,“好了,我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我也不是闯进来的,”嬴抱月伸手摸摸小宫女的头,安抚着道,“我知道机关的开启方法,是自己走进来的。” “你放心吧,国师大人如果知道是我进来了,是不会怪你看管不利的。” 小宫女抬起头呆呆望着她,“你知道进来的方法?” “等等,你难道是……” 姚小宫女的目光忽然停在嬴抱月身上的祭服上,呓语道,“这衣服怎么和国师大人不一样?” 她猛地后退一步,呆呆望着嬴抱月的脸,声音颤抖起来,“您难道是……” 嬴抱月一怔。 一个宫女居然能看出她和林书白祭服的区别?她刚刚进来的时候,连甘露殿的守卫都没发现。 说起来,她刚刚穿着祭服背对着找东西,如果姚女官是从后面接近她,应该第一时间以为是林书白回来了才对。毕竟她的背影和林书白看上去应该几乎一模一样。 不等嬴抱月想清楚,她身前的宫女忽然丢开扫帚,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 “奴婢有眼无珠,还请少司命大人恕罪!” 密室之中,一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嬴抱月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宫女,视线有一瞬间的恍惚,“你认识我?” “奴婢不敢。” 小宫女低着头不敢看她,肩膀颤抖了一下。 “殿下离宫之时,曾经远远地看过一眼。” 第五百二十七章 祭服 她离宫的时候? 嬴抱月一怔。 从她十岁到十七岁的七年之间,她离开阿房宫的次数有很多次。但能特指“离宫”的,只有一次。 那就是一年前,她卸下所有官职和军衔包括郡主的封号,以待罪之身入云雾森林幽禁的时候。 如果说那一次和过去那么多次有何不同,那一次没有人再向她行礼。 皇宫,是这世上最捧高踩低的地方。 按照大秦皇宫中的规矩,宫人不能直视王宫贵胄们的脸,哪怕来不及跪拜都要转身面朝墙壁,否则轻则杖罚,重则剜眼。 之前得势的时候,嬴抱月每在阿房宫行走,所有宫人都会按照规矩跪拜退让。 可一年前她离开之时,不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和准太子妃,而是大秦的罪人,永无翻身之日。她走那天没有任何官员来送她,宫人也不再对她跪拜。甚至有不少的太监宫女躲在墙角,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脸,一边嬉笑谈论。 可就在大部分宫人都趁机无礼之时,嬴抱月记得有几个人依然在墙角边跪下了。 在一群站着窃窃私语的宫人里面,跪着的那几人就显得极为格格不入,给嬴抱月留下了印象。 可她没有想到,在跪着那几个老实宫女里,原来有人曾经偷偷抬头看她。 察觉到对面人长久的沉默,姚宫女抖得更厉害,“奴婢有罪,奴婢知道偷看您是死罪……” 嬴抱月叹了口气,伸手将地上的小宫女拉了起来。 她其实并不介意她走的时候那些宫人对她的无礼。穿了一遭回来后,她本来就不习惯别人对她行跪拜之礼。 “你哪来的罪?” 嬴抱月强压着姚小宫女在箱子上坐了下来,自己坐到了另一边。 “我已经不是郡主了,你连跪都不必跪我,看两眼又怎么了?” “不!”原本唯唯诺诺的小宫女却忽然激动起来,“您在奴婢心里永远都是郡主,是了不起的少司命大人!” 嬴抱月一愣。她仔细打量起身边这个八年前她应该从未见过的宫女,问道,“你老家难道是在边关?” 小宫女一愣,“不是。您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是边关百姓的孩子,嬴抱月还勉强可以理解对方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尊敬,毕竟她常年镇守边关,救过不少人。 可没想到姚女官居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会认得我呢?”嬴抱月苦笑。 眼前的小宫女瞪大了眼睛,一脸奇怪的表情望着她,“大秦百姓里,会有人不认识少司命大人的人吗?” 可她名声有那么好吗? 嬴抱月想起自己这一路上被人叫着妖女走来,受到无尽的诋毁和谩骂,觉得有些新奇,联想到对方偷看自己的举动,她好奇地问,“你对我感兴趣?” “我……” 小宫女耳根腾的一下子红了,点点头。 “奴婢……一直很佩服您。” “可你不怕我吗?” 嬴抱月笑了笑,“外面现在都说我是大秦的千古罪人。” “不,您不是这样的人,”姚女官猛摇头。 “奴婢虽然不懂修行,可是……” “可是什么?” 嬴抱月问道,被人看好是件好事,但她和姚女官并不熟识,她不懂这位小宫女为什么会在骂声一片的情况下还盲目地选择相信她。 姚宫女吭哧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骂您的那些人,根本不顾念您为大秦做了什么,只觉得您抢了他们的东西!” 嬴抱月再次愣住。 她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蜗居宫中的小宫女居然能有这样的想法。 “怪不得师父会让你来打扫这里,”嬴抱月打量着四周,“是她让你打扫的吧?” “对,”小宫女点头。 “你是怎么撞见国师的?”嬴抱月打量着她,“你应该是甘露殿的外围的洒扫宫女吧?” 宫女之间也是等级森严,一般宫女之中只有脑子机灵,模样出挑的才能贴身伺候。其他的会被分管其他职务,洒扫宫女属于各大殿的底层。 嬴抱月瞅着眼前这个性情耿直的小宫女,显然不可能是皇帝的贴身宫女。 姚女官点头,“我原本负责打扫大殿外面的走廊,但有一次冲撞了给陛下送饭的姐姐,被罚在走廊外跪一天一夜。碰巧被国师大人撞见了,她就叫我跟着她。” 给陛下送饭的姐姐啊…… 嬴抱月心知肚明,宫女口中的姐姐都不是亲姐姐,而是那些进宫比她们早地位比她们高的宫人。 “你啊,真是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被人欺负。” 坐在嬴抱月身边的小宫女眼神直愣愣的,“殿下也遇见过我被欺负的时候吗?” 遇见过,不过那是八年后的事了。 “我这么笨的人,本来就不适合在宫中伺候,”姚女官看见嬴抱月不说话,露出羞愧的神情,“如果不是国师大人搭救,我恐怕早就死了。就算逃了一命,我这么笨手笨脚,应该也活不了几年……” “别担心,我向你保证,”嬴抱月看着一脸灰暗的小宫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你还能活很长呢。甚至将来能当上女官。” “我能当上女官?”姚宫女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没错,相信我,”嬴抱月含笑站起身,“你一定能当上。” “你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笨手笨脚,”嬴抱月笑着道,“与之相反,你将来会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小宫女已经听呆了,只觉得嬴抱月是在哄她。 但自己一直崇拜的人说的话,姚女官发誓会一直记住。就算当不了也要朝这个目标努力、 “对了,殿下,您到凌霄阁来有什么事吗?”姚女官问,“是国师大人让你来的吗?” “这……没错。” 嬴抱月迟疑了一瞬,被迫选择撒谎。 如果让对方知道她是瞒着林书白偷偷来的,哪怕她是少司命林抱月,嬴抱月也毫不怀疑这个忠心耿耿又死脑筋的小宫女会立即把她赶出去。 “师傅让我来找一件衣服,”嬴抱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祭服,“和这件很像,但不完全一样。” 姚女官眼前一亮,“您是要找国师大人的祭服吧?” “你知道?” 小宫女看向深处的一排衣柜,指向最左边的一扇,“在那里。” 嬴抱月站起身,走到那扇衣柜门前。 拉开的一瞬间,她仿佛感觉到腾蛇神鳞片上的水汽扑面而来。 看着衣柜深处那件黑色的祭服,嬴抱月目光深了深。 “姚女官,帮我更衣吧。” 第五百二十八章 故地 在八年前的故地嬴抱月遇到了故人之时,也有一个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故人。 在边关清冷的寒风中,钱伯方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起身,穿戴整齐,下楼下了门板,拿着竹丝扫帚开始扫地。 他将山海居门口的青砖扫了一遍又一遍,直扫的每块青砖都碧幽幽发亮。 “钱老板,又亲自扫地呐!” 卖豆浆的大妈经过,看到这司空见惯的场景,朝他打了个招呼。 “嗨,那帮子学徒笨手笨脚,最近生意不行,可不得我自己来吗?” 钱伯方穿着长衫,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拿着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一脸和气的回应。 “人家钱老板真是个勤谨人,怪不得生意做的这么大呢!” 卖豆浆的老妈妈一边称赞,一边推着小车走过空荡荡的街道,只留下车轮滚动的辘辘声。 钱伯方直起身,拄着扫帚望向她离开的方向。 虽然天色尚早,但若是放在以前,清晨的街道并不会如此冷清。 从这个时候开始,山海关城的街道上就会陆陆续续有了行人。 有郊外的农人挑着果蔬进城售卖,在路边买了碗豆浆歇脚;有在流云楼享了一整夜福的公子哥,醉醺醺被小厮背出来送上马车;有铁匠大清早起来就开始劈柴,准备烧火敲打废旧的盔甲;有摘了最新鲜兰花的小姑娘,挎着篮子坐在街角编着花环…… 可如今,却什么都没有。 钱伯方站在街角,静静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青砖街道,目光复杂又淡然。 街道从热闹变冷清,从冷清变热闹,这样的轮回,他已经经历了许多次。 如今的山海关之所以会如此冷清,是因为从一个月前开始,城内一些富裕些的家庭开始坐着马车,带着家人出城外迁。 平民百姓们看见富人们都开始逃了,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有点能力和眼力见的,也开始带着家人卷起家里的那点子家当,挎着包袱出城。 边关百姓在过去好几辈人里一直经历动乱,都养成了对危险近乎本能的嗅觉。 最近一个月里虽没有发生大的战事,但那种风雨欲来的势头,已经被山海关内大户人家察觉到了。 永夜长城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曾经连续两次被破,虽然最终没有酿成大祸,但也导致山海关内的百姓对于边关守军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一旦察觉到要起战事的苗头,城内能逃的百姓就会开始出逃。说是百姓也许并不准确,因为关城禁止百姓出逃。能够出城的,都是能上下打点的人物。 真正穷苦的百姓是逃不了也不会逃的,因为逃出去也没活路,他们只能躲在这座城内,祈祷着城不会破,就算破了,西戎人也不要屠城。 可是会来破城的,真的只有西戎人吗? 钱伯方有些走神,仿佛再次看见了七年前那场噩梦,他摇摇头刚想从梦境里清醒过来,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 因为刚刚还空荡荡的街道,忽然站着个西戎人。 嗯? 钱伯方放下扫帚,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走神的时间极短,根本没有看见有人走过来或是走出来。 十步开外那个人,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大白天闹鬼了?还是西戎鬼? 之所以说是西戎人,是因为那人从头到脚都作西戎人打扮,满头丝带小辫,衣衫破烂不堪,简直就像是逃难出来的。 等等,是个姑娘? 钱伯方眨眨眼睛,看清不远处站在流云楼门口那人的容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女子满脸迷茫,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大街上,伸着双臂抱着自己难以蔽体的衣物,惊恐地瞪大眼睛。 远处街角传来脚步声,钱伯方脑子嗡的一声,丢下扫帚狂奔到那女子面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钱……” 不等那女子说完,钱伯方砰的一声踹开流云楼的大门,赶在被人看见前一把将那女子塞了进去。 他随后也跟了进去,死死关上门,才背靠着门板松了口气。 被他推进去的少女还没缓过神来,呆坐在地上,懵然地望着满脸冷汗的钱伯方,“钱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 钱伯方抹了一把脑门的汗,却来不及和这女子叙旧,毕竟流云楼也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现在是因为清晨,客人们都在楼上睡觉,大厅空无一人,他才能将这女子塞进来,等下有人听见动静下来就糟了。 钱伯方喘匀气,连忙将女子拉到院子里的一道小门前。 他们刚到,门后就传来了敲击声。 小丫鬟的声音响起。 “钱老板,我们老板问是下面是不是你搞出来的动静?” 钱伯方点头,“跟你老板说,我要带个重要的人来见她,让她赶紧梳洗。另外,把门打开。” 吱呀一声,小门开了一道缝。 …… 等到钱伯方拽着女子登上流云楼顶楼之时,万流云只来得及松松挽了个髻。 但比起气喘吁吁站在她面前的人,她显然还是要体面多了。 “怎么了?大清早的,催命呐?” “这姑娘老钱你从哪捡来的,衣服都破成这样?” 万流云原本满脸的起床气,但等她看清钱伯方身边站着的女子的脸时,也瞪大眼睛,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堇娘姑娘?你怎么会在这?” 站在钱伯方身边衣衫褴褛的女子,正是多日前从山海关出发,和许多人一起前往西戎的李堇娘。 被拽着一路狂奔的李堇娘抬起头,正头晕目眩,“我也不知道……” 就算她不晕,她也不知道。 她怎么就眼一睁一闭,就从西戎草原上到了流云楼的大门口。 “那你怎么弄成这样?昭华君他们呢?” 万流云看着李堇娘身上撕成一片片的衣服,还以为她遭了什么大难,眼中心疼起来。 “你说这衣服?”李堇娘呆呆道,“这是为了给东陵郡王裹伤。对了,我明明是和归离一起来找水的,赵光他受了重伤,安歌还等着我们带水回去,我怎么会在这呢?” “你别急,慢慢说。” 万流云看着李堇娘说着说着激动起来,连忙走下榻,拉起她的手正想安慰,却忽然惊叫一声。 “这是什么?” 李堇娘的手臂上,一条鲜红如血的红线,正在缓缓蠕动。 第五百二十九章 失踪 “你是说,你上一刻人还在西戎草原上?” 清晨的日光射入流云楼的顶楼,照在万流云和钱伯方的脸上。 两人将李堇娘围坐在中间,打量着她手臂上的血线,均一脸凝重。 李堇娘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 “就在我来这里前,阿离……就是归离在我眼前消失了。” 李堇娘深吸一口气,神情还有些惊魂未定。 说起她之前看到的事,说是做梦估计都没人信。 她和归离原本是出去找水的,就在她俩来到这几天一直取水的小溪边,正要弯下腰打水时,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凉风袭过,周围的草叶都伏到了地上。 那一刹那,李堇娘感觉到有一股陌生的气息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右臂猛地刺痛了一下。但那痛感瞬间就消失了,快得如同错觉,于是李堇娘当时并未在意,只是立即侧身去寻找就在她不远处的归离。 归离也在找她,看见她无事连忙向她跑来。 但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归离身后。 “阿离!” 李堇娘看着不远处诡异的一幕,惊得浑身都僵住了。 归离身后凭空出现了一朵一人多高的黑雾,从云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归离的手臂。 “啊!” 归离尖叫了一声,猛地回过头,脸上的惊恐却变为惊喜,“哥哥?!” 从黑雾中出现的人影,居然是跟嬴抱月一起上了狼背山的归辰。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堇娘瞠目结舌,但归辰却似乎没有时间回答她,注意力全在妹妹身上。 “阿离,没时间了,跟我走!” “去哪儿?等等,我要给安歌他们留封信……” 李堇娘眼睁睁看着归离撕下身上布条才写了一个字,人就消失了。 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归辰和黑雾。 只写着一个血字的布条从半空中孤零零飘落。 “归……” 这是李堇娘看到的最后一幕,就在下一刻,她也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就到了这里。” 李堇娘说完自己的经历,惴惴不安地望着面前沉默的中年的男女。 她选择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但在正常人眼里她刚刚说的那些堪比疯话,她担心根本没人相信。 然而出乎李堇娘的意料,万流云和钱伯方第一时间居然不是怀疑她的话的真实性。 两人对视了一眼,万流云抓起李堇娘的手臂,“老钱,你怎么看?” 钱伯方沉默片刻,盯着少女手臂上的那道血线,“大抵是神灵的某种诅咒。”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万流云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恐怕腾蛇神已经彻底苏醒了。” “就是不知道,公主殿下要做到何等程度,才能令祂满意。” 钱伯方脸沉了下来,“按照祂的个性,这次肯定要逼抱月下定决心为止吧。”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李堇娘被万流云和钱伯方之间对话弄懵了,“腾蛇神做了什么吗?” 万流云看向她,笑了,“李姑娘,不是我们不愿告诉你,只是这里面的往事有些复杂。说了你也无法明白。” “好吧,那还请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李堇娘泄气道,“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吗?” 如果留在西戎,她还能照顾受伤的赵光,安慰姬安歌。 结果现在那两人被丢在了西戎,归离被兄长带走,她孤身一人回到了山海关。 这都算什么事? 如果这是神灵的安排,神灵把她丢到这里,有什么深意吗? 李堇娘沮丧了片刻,忽然一个激灵。 “万大家,请问我姐姐在哪?我想见她!” 她上次来山海关时,就未能见到她的姐姐,这一次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她至少要见那个人一面。 李堇娘相信,她的姐姐一定能够解答她的疑惑,告诉她应该做些什么。 “你姐姐她……” 万流云瞳孔微缩,有些为难地注视着李堇娘。 “怎么?她还是不愿见我?”李堇娘盯着她,眼圈微红。 “倒也全非如此,”这时钱伯方忽然开口,“如今见不到她的,不只是你。” 山海居和流云阁的人,此时也已经联系不上李梅娘了。 “这话什么意思?”李堇娘大吃一惊,“姐姐她出了什么事吗?” 钱伯方和万流云再次对视了一眼,目光复杂。 “李二姑娘,”万流云深吸一口气,“就在半个月前,你姐姐所在的百人队离城去检查一处较偏远的烽火台,消失在了半路上。” 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给长城搬石头一队民夫,其中就有楼大楼。 “怎么回事?姐姐她人不见了?”李堇娘吓得魂不守舍。 “你想别急,”万流云其实心中也十分不安,但她握住面前少女的手,柔声安慰,“现在还不清楚你姐姐到底是主动消失,还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以李梅娘的城府和实力,她身边那些普通士兵想要害她难于上青天,除非是边关守军中有地位更高的人发现了她的身份。 在这个局势紧张的节骨眼上,李梅娘的消失可能是受人所逼,也可能是她蛰伏多年,准备做些什么了。 风雨欲来,一切都未可知。 但从半个月前开始,山海居和流云楼都失去了李梅娘和楼大楼的消息,这是实际的情况。 “那……我该去哪呢?” 李堇娘呆呆站在屋中央,失魂落魄。 她本以为可以投奔姐姐,结果她姐姐却失踪了。 万流云看着面前孤零零的少女,一时间也觉得有些为难,“你身上有诅咒,在搞清楚是什么之前,先在我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吧。” 然而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敲击声。 钱伯方和万流云均是一惊,只因这声音不是从楼内来的,居然是临街的窗户外传来的。 这顶楼是他们用来密谈的地方,外面阳台上空无一人,怎么会出现敲击声? “等等,这声音是……” 万流云定了定神,忽然察觉到这声音并非人手敲击的声音,反而像是鸟的喙啄击窗框的声音。 她推开窗户,只见窗外金光一闪。 一只浑身金灿灿的小胖鸟,扑棱着翅膀冲了进来。 第五百三十章 国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太沉,金色的胖鸟跌跌撞撞,刚飞进窗框就砰的一声直线掉落,生生将青石地砖砸出了个坑。 “这……” 屋内三人均吓了一跳,从人眼的角度来看,简直就像是块黄金从窗外砸了进来。 李堇娘第一次见如此滑稽的鸟,揉了揉眼睛才确信地上摔得两脚朝天的东西的确是只鸟,而不是个金块。 她还没反应过来,万流云看清地上的鸟儿,却忽然脸色大变,猛地蹲下身。 “神兽大人?” 神兽? 李堇娘缓过神来,也意识到飞进来的这只鸟不是普通的鸟了,毕竟普通的鸟早摔死了。 虽然地上的鸟双脚朝上,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看上去和死了也差不多 “难道说……是金翅大鹏大人?” 钱伯方也反应过来了,猛地伏下身,毕恭毕敬地向地上比麻雀大不了多少的小鸟行礼。 李堇娘愕然看着这一幕,虽然心中疑惑,但也随着俯下身。毕竟这两人境界高于她,应该不至于认错。 只不过,这是金翅大鹏? 地上的金翅小鸟朝天的两只小脚抖了抖,忽然猛地一个翻身,“朱雀,老子踹你个仙人板板!” 鸟嘴里吐出人话来,还是骂人的话,即便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围在一边的三人还是被吓了一跳。 连万流云和钱伯方这般有城府的人抬起头来,眼角都微微抽搐。 “它说什么?朱雀神怎么了?” 这鸟骂人居然还是南方口音。钱伯方见多识广,看向三人中唯一的南方人,“李姑娘,你听的懂鸟大人是什么意思吗?” 李堇娘抬起头,表情有些精彩。 “仙人板板”在南楚方言里类似“那啥你祖宗十八代”的意思。 这位金翅小鸟,刚刚在话中用一种不太尊重的方式……问候了朱雀神的祖宗。 听完李堇娘委婉的解释,万流云的表情也精彩起来。 但她到底是开了那么多年花楼的人,还是稳得住。她转身从柜子里取来一只雕花木盘,铺上金色绢布,捧到地上小鸟的面前。 原本气得炸毛的金翅小鸟瞥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意外,歪了歪头,蹦到了托盘上。 万流云捧起盘子,将金翅小鸟放到了茶几上,三人这才不用一直蹲在地上。 许是被万流云的礼遇平息了怒气,金翅小鸟用鸟嘴梳理了下羽毛,平静了下来。 “唔,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认得我的人。” 钱伯方笑了笑,“当年在南楚,小人曾有幸瞻仰大鹏大人的尊容。请问神兽大人飞来北方有何贵干?” 刚刚平静下来的小鸟顿时又炸毛了,“我不是飞来的,是被丢过来的!” 呃…… 联想到刚刚这鸟出口成脏,万流云试探着问道,“是朱雀神大人,送您来的?” “没错,”金翅小鸟磨牙,“祂让我来这里找一个人,传个话。” 想它堂堂一高阶神兽,居然被当作信鸽使! 金翅大鹏暗暗发誓,下一次朱雀说要请它吃顿好的,它打死都不会去! “找谁?”钱伯方轻声问道。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隔千里之外,将级别如此高的神兽如此精准地隔空丢过来,金翅大鹏要找的人一定就在这房间内。 金翅小鸟地瞥了屋中一眼,视线锁定在李堇娘身上,没好气地道,“南楚太子妃。” 屋中安静了一瞬。 李堇娘确定这鸟是在看她,但她却听不懂这鸟的话,“你说什么人?” “南楚的太子妃啊,”金翅大鹏不耐烦道,“如果我没猜错,就是你吧?” “神兽大人,您可能弄错了什么,”李堇娘脸色难看起来,“小女的确曾和南楚王室有过婚约,但那不过是和陛下的二王子之间。” 姜元元并非南楚的太子,他在南楚王室非嫡非长,只是妾室所生的庶子。 一边的钱伯方和万流云对视一眼,目光严峻起来。两人都是人精,明白南楚国内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朱雀神的背后是姬墨,姬墨身为南楚国师不可能搞错李堇娘的身份。除非她的未婚夫的身份已经发生变化。 金翅小鸟目光古怪起来,“怎么?你还不知道?” 李堇娘心跳急速,自从去了西戎她就没有收到过南楚国内的消息,忽然心神不宁起来,“出了什么事?” “你不仅会是太子妃了,也许很快,你就是王妃了。” 金翅小鸟的豆豆眼眯了眯,“陛下,昨夜已经驾崩了。” 咔嚓一声,钱伯方捧在手中的茶盏摔成了两半,脸色煞白。 南楚王驾崩了? 这事太大了,为什么之前山海居没有收到南楚王病危的风声?是姬墨封锁了消息? “等等,不对。” 万流云同样受到了冲击,但她脑子勉强还能转动,“如果南楚王驾崩,李姑娘也不应该会是太子妃才对。” 姬墨可以隐瞒南楚王驾崩的消息,但新王登基不可能不昭告全大陆,所以南楚新王还未登基,一国太子应该还是太子。而南楚太子早在多年前就定下了,正是南楚王的长子,姜元元的兄长。 “对,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李堇娘呼吸急促,不敢去想那个可怕的可能。 “谁跟你说,昨夜驾崩的只有陛下一人?”金翅大鹏白了她一眼,又丢出一个重磅消息。 “昨夜在宫中侍疾的太子殿下,悲伤过度吐血昏阙,经御医诊断已经油尽灯枯,药石罔效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房间。 万流云钱伯方等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托盘上口吐人言的鸟儿。 国王驾崩,太子也在同一时间病危? 对南楚而言,这简直不是天塌下来,而是天塌地陷。 南楚王的长子的确从小体弱多病,但这样的事,真的是巧合吗? “你说的……是真的吗?” 李堇娘脸白如金纸。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只是个传话的,”金翅小鸟无所谓地啄着羽毛,反正它昨晚又不在老国王的床边,它是飞到国师府吃早点的时候被朱雀一把抓住丢出去的。 “所以宫里……现在如何了?” “还能如何?乱成一团呗,”金翅小鸟道,“国师大人做主,让大殿下在还剩了一口气的时候收了二殿下作养子,现在二殿下已经被封为太子了。” “不过宫里现在有流言,称大殿下会吐血,是二殿下他下的毒。” 第五百三十一章 交易 晨光照在屋中央鸟儿金色的羽毛上,让它屋中央如同一个小太阳般耀眼夺目。 李堇娘看着这枚太阳,却遍体生寒。 “是……二殿下下的毒吗?” “谁知道呢?整个南楚王宫的消息都封锁了。不过,真相真的重要吗?” 金翅小鸟斜着眼看她,似笑非笑,“你觉得是不是他做的呢?” “他能不能做到呢?”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金翅大鹏原本显得呆傻的豆豆眼中居然划过一丝恶毒。 “就算有人证物证说不是他做的,别人又会不会信不是他做的呢?” 李堇娘听得心中一凉。 正如这鸟所说,这样的宫闱秘事肯定不可能为外人所见,就算姜元元义正言辞地说不是他干的,姬墨拍着胸脯保证不是他干的,其他人恐怕也不会信。 因为毫无疑问,南楚二殿下就是这件事的最大得利者。 他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在这时候做这件事。 南楚王虽已年老,但并未缠绵病榻。如今突然驾崩,算的上暴毙。在这种情况下,南楚王宫内肯定乱成了一团,如果姜元元真的有野心问鼎王位,这时候下手的确是最合适的。 一旦等南楚太子稳定了政局,宫内就会变得铁桶一般,姜元元这个王弟到时候能不能进宫都难说。 反正南楚的大殿下一直都体弱多病,哀伤过度吐血身亡这正是一个绝佳的借口。 太子没有后代,南楚王也没有其他儿子,只要他死了,南楚的王位就只能落到姜元元头上。 姜元元当初在修行大典中参加过药战,说他不懂医毒都没人相信,更何况他手下并非没有高手。 更何况除了二王子外,谁还能靠近守在南楚王榻前侍疾的太子呢? 这简直是最合适不过的凶手。 南楚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不管是不是姜元元干的,他都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作为一个庶子,他登上王位自然有很多人不愿看到。不管是其他王族还是太子原本的那些势力都绝不会放过他,必然会借这个流言大肆攻击。 “所以南楚大殿下还活着吗?南楚王宫内的局面现在到底如何了?” 钱伯方和万流云在一边也听明白了其中的险恶,忧心忡忡地问。 虽然他们俩人都恨姬墨,对南楚也无感,但南楚到底是林书白的故乡,更是如今山海大陆上的第一大国。如果南楚此时陷入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我被扔出去的时候大殿下还活着,”金翅小鸟道,“不过朱雀大哥说了,大概活不到今天晚上。” 短短两天,南楚王宫内就多了两个要发丧的大人物,到时候连国葬都不知该如何主持。 “国师大人压住了所有要惩治下毒者的声音,如今正坐镇宫中安排丧事。” 不知道是不是金翅大鹏的错觉,总觉得姬墨在一夜之间老了不少。 “朱雀大哥原本是叫我到府内吃早点的,”金翅大鹏嘟囔一声,“结果我到了后,那家伙突然变脸,叫我去把太子妃找回来。” 它当时还以为是太子妃撇下太子在外游玩,鬼知道这位太子妃娘娘居然远在山海关! 朱雀你个大爷! 当初夺它的舍,让它一觉醒来居然鸟在后辽就算了,现在居然用神力把它一翅膀扇到了最北边! 如果不是它神格够高,差点就摔死在半路上了。 “你这丫头跑得可真远啊,”金翅小鸟抬头瞪着李堇娘,半个鸟头都气得直抽抽,“老子亲自来接你,赶紧跟我回去。” “我……” 在太多消息的冲击下,李堇娘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面对咄咄逼人的小鸟,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我不是……” “不是什么?”金翅小鸟横了她一眼,“少废话,快走,你夫君都快没命了知道吗?” 夫君? 李堇娘眼前闪现过在西岭雪山下姜元元和她分别时的模样。 “我要回南楚做我应该做的事了,你如果想留下,随你。” “我不会再追你了。” 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刚回到南楚不久才对。 李堇娘嘴里泛起苦味,姜元元说的应该做的事,难道就是争夺王位吗? “等等,大鹏大人,您可能有件事搞错了。” 这时旁边一个人忽然握住李堇娘冰冷的手,李堇娘感觉到暖意,吃惊地抬起头。 万流云挡到她面前,温和一笑,“李二姑娘的确和南楚二殿下有婚约。但两人并未正式成婚,二殿下并不能算是二姑娘的夫君。” 她很清楚,李堇娘当初正是为了逃婚才从南楚逃出来的。 “我受故人之托照顾她,如果李姑娘不同意,您不能带她回去。” 李堇娘心跳停止了一瞬,呆呆地望着万流云,眼中涌出感激的泪水。 南楚王室的危机如山般压下来,在国家大事前她个人的意愿如此微不足道,一直没人问她的意见。 没想到万流云在神兽面前,选择了维护她。 “什么?没有成婚?” 金翅小鸟瞪圆了眼睛,“可是朱雀说得清楚,我要带走的人就是李将军的二女儿。国师大人说了她就是南楚太子妃,不可能会搞错。” 万流云在心中叹了口气。 姬墨的确不会搞错,而是他根本就没把李堇娘个人的意愿放在心上。 万流云很清楚,朱雀是受姬墨指使的,是姬墨做主要求将流亡在外的李堇娘接回来。 姜元元继位的法统存疑,现在处境尴尬,无论是出席葬仪还是继位登基,他都需要一个正妻在身边操持。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支持者。 而这个助力,就是李堇娘的父亲。 李堇娘的父亲李梦阳是稷下学宫的祭酒,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势力仅次于陈子楚的父亲南楚大司马陈岩。 陈岩掌控兵马身份敏感,在这种时候只能保持中立,反而李梦阳的态度更为重要。 南楚王给姜元元安排的这门婚事,就是当初老王送给他的最大助力。 在足以灭九族的王位之争中,只有姻亲能够信任。 为了能顺利登上王位,姜元元和李家的这门婚事,此时是不成也得成了。 对于李家而言,这也是一场无比划算的买卖。毕竟嫁一个次女,换一个王后,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这回报率更高的交易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找他 万流云看了一眼身后尚且年幼的少女,心中不忍。 富贵险中求,李家不会放弃这场富贵,姜元元更需要李家这门外戚。在这场交易中唯一不重要的,只有李堇娘这个外逃的女儿。 李堇娘一定会被带回去。不管是毁容了也好残废了也好嫁了其他人了也好,只要她人还活着,姜家和李家就一定会找到她。 此时姜家和李家,还有姬家一定都很急。 金翅大鹏也很急。 “好了,我可不管你到底嫁没嫁,我要的只是把你带回去,”金翅小鸟抖抖羽毛,身上忽然释放出恐怖的威压。 丢它出去前朱雀可是威胁它,如果这事不办好就扒光它的鸟毛。 “好了,跟我走吧。” 李堇娘只是等阶九的修行者,顿时被恐怖的威压控制住,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再听自己的使唤,就这么如傀儡般走向门口。 “等等。” 就在这时,屋内响起一个冰冷的男声,弥漫在整个房间中的威压忽然一轻。 李堇娘出了一身冷汗,顿时瘫软到了地上。 “堇娘!” 万流云蹲下身握着她的手,给她输入真元。 刚刚动手的人不是万流云。 金翅小鸟收起翅膀,愕然看向一直悄无声息站在茶几边的男人,“你……” 钱伯方正弯腰捡起地上茶盏的碎片,如果不是身上释放出的威压,他看上去就像个人畜无害的生意人。 不如说在李堇娘眼里,他一直如此。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钱伯方不笑时的模样。 李堇娘一直以为万流云的境界比较高,钱伯方只是会赚钱的生意人,却没想到他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阁下虽然贵为神兽,但到我山海居内抢人,是不是有些过了?”钱伯方将自己手中的碎片一片片摆到金翅大鹏站着的托盘上,语气平和道。 金翅大鹏像是被烫到一般,瞪着脚边的瓷器碎片,猛地抬起一只脚,变成了金鸡独立的姿势。 钱伯方摆到他脚边的每块碎片都带着阵法的气息,这凡人居然给它下套?想把它困在这里? “大胆!” 金翅小鸟炸毛了,“我可是仅次于八神的神兽,你这竖子不想活了?” “这不是我想不想活的问题,”钱伯方脸上恢复了微笑,但那笑却比不笑更危险,“凡事都越不过一个理字。” “山海关是山海居的地盘,”他伸出手,气定神闲地又摆上一枚碎片,“谁都不能从这里带走不想走的人。” 钱伯方平视着神兽的双眼,神情恬淡,“就算是朱雀神在这里,也一样。” “你你你你你……” 金翅大鹏瞪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区区地阶修行者,你敢动老子?” 钱伯方不说话,只是盯着盘中的鸟。 金翅大鹏骂人的声音渐渐低了,它虽然没有心眼,却有着属于神兽的敏锐直觉。 它发现钱伯方的厉害并不在修行境界上。面前这对男女的境界对神兽而言都不算高,但这个房间的气息却很不寻常。 似乎这房间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专克神兽。 这两人像是和这间房间甚至和这处地界都融合到了一起,连地脉仿佛都听他们的。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金翅小鸟的脚脖子抖了抖。本能告诉它,眼前这对男女并不简单,这间房间也并不像看起来那般普通。 可输人不输阵,它到底是一方神鸟,面子不能丢。 “你们为难老子有什么用?老子也不过是个跑腿的!” 金翅小鸟梗着脖子尖叫道,豆豆眼里满是委屈。 它才懒得掺和这些破事好么?不是朱雀那只死鸟逼它,它现在还不知在哪处风水宝地快活呢! 金翅小鸟越想越委屈,浑身金灿灿的羽毛都黯淡了不少。 “大鹏大人,要不这样,”万流云看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你先回去告诉朱雀神,李二姑娘需要一段时间考虑,三天后你再来。” 南楚局势再紧张,三天应该还是等得起的。 就算等不起,她也不能就这么把李堇娘交出去。 万流云很清楚,如果今天李堇娘就跟着这只鸟走了,这名少女将永远地去选择的机会。 这一次姜家和李家绝不会再让她跑出去了。如果李堇娘回去后才后悔,拒绝成为王妃,她会被一辈子关起来。 万流云当然不希望看见李梅娘的妹妹落到这样的下场。 听见万流云的话,金翅小鸟哀嚎一声,一头栽倒在托盘里,“三天后,老子就成一只秃鸟了。” 看着悲痛欲绝的小鸟,钱伯方和万流云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它。 这时原本瘫软在地上李堇娘缓缓站了起来,抓住了钱伯方的衣袖。 “万姨,钱叔,谢谢你们。” “我已经想好了。” 钱伯方心中一惊,回过头,“丫头?” 李堇娘脚还在发软,她拽着钱伯方的袖子站起来,蹲到金翅小鸟边,“我跟你回去。” “堇娘!” “李二姑娘,不可冲动!” 钱伯方和万流云同时出声,焦灼地喊道。 他们都年轻过,能够理解李堇娘的所思所想。但也正因如此他们不想看着她踏入这条路。 李堇娘肩上一沉,发现万流云从后面环抱住了她。 成熟女子的香味扑鼻而来,李堇娘有一瞬间的失神。 “堇娘,你听我说。” 万流云叹了口气,“南楚情势的确危急,但也并非一定要你去牺牲。” 年轻的时候,人总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如果能够牺牲自己一人挽救国家,往往人一热血上头,就会毫不犹豫投身其中。 “堇娘,你是不是觉得,你只剩下联姻的价值?这是你唯一能为国家,为姐姐,为公主殿下他们所做的?” 李堇娘心中所想被击中,愕然回头看向万流云。 她刚刚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不是天赋异禀的修行者,这一生注定做不了什么大事业,她无法像嬴抱月那样,凭借自己的力量拯救那么多人,也无法像她姐姐一样,带领着兵马冲锋陷阵保家卫国。 她从家中逃婚本就是不甘心,可如今在结束了旅程后,她发现她真的就是做不了什么。 可如果她能以她一人的自由换取南楚朝廷的安定,这是否就是她唯一存在的意义呢? 就像过去那么多位和亲公主一样,嫁给一个男人,也许就是她唯一的价值。 “傻丫头,”万流云摸着李堇娘的头,苦笑,“你跟着公主殿下旅行了这么久,怎么还会如此自轻自贱?” “你信不信如果抱月在这里,南楚国师劝你嫁给国君拯救国家,她会把南楚国师一脚踹出去?” “可是……当初公主殿下不是也为了国家来南楚和亲了吗?”李堇娘懵懂地问。 “你确定她是真的为了秦国?”万流云苦笑,“在那丫头眼里,拯救国家有别的方式,不需要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 “堇娘,如果你不愿意去,就不要去。” 万流云凝视着少女的眼睛,郑重地道。 “如果抱月在这里,也一定会这么说。” 李堇娘怔了半晌,忽然笑了。 这的确是嬴抱月会说的话。 “我明白了。” 李堇娘转过身,拥抱了万流云一下,又转身向钱伯方鞠躬一礼。 “谢谢两位的照顾,我要走了。” 随后她走向门口。 “堇娘?” 万流云没想到自己都说到这种程度都没有说服她,“你真的没必要这么牺牲自己!” “万姨,我不是要自我牺牲。” 李堇娘站在门口,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我只是回去找一个,我放心不下的人而已。” 第五百三十三章 全图 李堇娘离开了。 穿着西戎人衣服的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有她所站过的地方留下一阵青草的气息。 晨光照亮空荡荡的房间。钱伯方和万流云对坐在茶桌边,端起已经凉了茶盏。 “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钱伯方抬眼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女人。 “你开的客栈,我开的酒楼,”万流云抿了口凉茶,“我们两人注定是留守的一方。当初将军如此安排的时候,你不就应该知道了么?” “一直都只能等待,还是让人有些难受,”钱伯方端着茶盏望向远方,目光悠远。 “所以你当初才会跑到东吴?”万流云轻笑了一声,“当时没过够官瘾么?” “我不是想当官,”钱伯方淡淡道,“那时是为了去迎接我的公主。” “你的?”万流云扁扁嘴,倒也没出言讽刺。毕竟相伴多年,她很清楚自己这个老伙计的苦楚。 “你不用担心壮志难酬,之后有的是用你的时候,”万流云握紧茶盏,有些心绪不宁,“山海居之前派到西戎的人都回来了么?” “都回来了,将军没让他们一直跟着,”钱伯方吹吹杯中的茶叶,“你那边呢?” “也都叫回来了,”万流云也看向窗外,“我让她们去守卫灵壁了,一有动静就向我汇报。” 变得寂静的街道并不意味着这座城变得安全了,而是大战前的预兆。永夜长城如果再次被破,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将不再是后方,而是血肉横飞的前线。 “灵壁还撑得住吗?”钱伯方问。 万流云点点头,“多亏抱月之前带来的那枚龟甲。” 那枚由北魏国师许沧海毕生功力所化的龟甲,弥补住了林书白肉身所化的灵壁上的裂缝。 永夜长城还算坚固,形势却不容乐观。 即便长城稳如磐石,和七年前那场大战前比起来长城内一方有一处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兵力不足。 长城内已经没有能够主动向西戎发动进攻的力量了。 七年前,面对西戎人的进攻,长城内有林书白和黑虎军在,还有训练有素的大秦边军在。 即便没帮上什么忙,姬墨和许沧海当时也都健在,后辽山鬼也在全盛期。 可如今大秦帝国灰飞烟灭,北魏和后辽的实力被大幅削弱。 “我现在总算明白,云中君之前为什么要对北魏下手了,”万流云苦笑道。 在大秦分裂后,北魏军就是西戎防线上的最后一块壁垒。可就这块壁垒,已经被云中君给撬动了,甚至差点就给废了。 那男人步步为营,先暗害国君,再算计国师。可怕的是,他几近成功。 北魏王差点被弄死,许沧海成了废人,原本稳固的北魏边军目前岌岌可危。 尤其是许沧海被废,给北魏边境埋下了巨大祸患。 在关键时刻,等阶二的国师可是能起到力挽狂澜的大作用。 可北魏已经没有国师了。北寒阁也一蹶不振,弟子四散流亡。 万流云一想起此事就浑身发冷,后怕不已。 如果不是嬴抱月的重生,没能让云中君完全得逞,现在整个北魏恐怕都已经落入了云中君之手,西戎军已经畅通无阻地入关了。 回头来看,才能发现此人埋下了多么深远的阴谋。 云中君就像一个最老练的棋手,极有耐心的,一点点完成自己的棋局。 而这场局,已经接近走到最后一步。 连万流云都无法预估云中君图谋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他想要成为第二个太祖皇帝? 她唯一能够知道的是,不管云中君图谋什么,第一步都要先攻破永夜长城,只要这样西戎势力才能进入关内。 长城内六国能做的,只有守好永夜长城。 可他们要如何才能守住? 北魏国师许沧海已经废了,南楚国师分身乏术,东吴国师已然退境,后辽国师下不了山,中唐和前秦的国师战斗力低下…… 不过短短七年,原本如日中天的八人神,居然已经分崩离析。 等等,南楚王和太子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不会也是云中君的阴谋吧?一切只为了让姬墨脱不开身。 万流云越想越觉得可怕。 这时她冰凉的手背上忽然一暖。 “云娘。” 钱伯方的手越过茶几,握住万流云的手,他温声道,“别害怕。” “我怎能不害怕,”万流云苦笑,“仔细想想,八人神居然没一个能帮的上忙了。” 没有人神,没有神子,他们要怎么守住来势汹汹的西戎鬼军? “云娘,你还记得国师大人说过的话吗?”钱伯方握紧万流云的手,“不是只有英雄,才能守住家园。” 万流云一愣。 这的确是当年林书白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但万流云当年就不明白。 她还问过林抱月,结果林抱月也不明白。 在万流云看来,能守住边疆的自然是林书白林抱月这样的大英雄。 除了这样的举足轻重之人,又有谁能力挽狂澜呢? 就像林书白,她当初正是以一己之身堵住了永夜长城的缺口,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堵住缺口的的确是国师大人,但如果不是上千的黑虎军在缺口前浴血拼杀,国师大人也无法化身灵壁,”钱伯方道。 “可我们已经没有黑虎军了啊!”万流云颤声道,“银蝉卫也不复存在了。” “即便没有黑虎军了,我们也会有别的军队,”钱伯方目光坚定,看向远方。 “就像国师大人当年所说的,属于百姓的军队。” 消失的李梅娘,前往北魏的姬嘉树等人,不知去向的嬴抱月和李稷…… 钱伯方相信他们肯定回来,带着属于他们的力量回来。 “百姓的军队?” 万流云喃喃地重复,她依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她的手不再发冷了。 “云娘,在抱月和梅娘回来前,我们得守好这个地方才行,”钱伯方放开她的手,微笑道。 万流云点头,“好。” 现在四方局势都变幻莫测,他们还得收集四方讯息,在关键时刻做好他们该做的事。 万流云从枕下掏出一张羊皮地图,在南楚都城丹阳的上面画上了一枚堇花。 钱伯方凑过去,注视着这张地图。 这是一张山海大陆的全图,不仅包括长城内,也包括长城外广袤的西戎草原。 这张图上不同方向上布满了不同的图案记号。 有的是一块玉璧,有的是三撇风,有的是一片树叶。 有的在丁零,有的在坚昆,有的在北魏,有的在西岭雪山,有的在前秦阿房宫。 …… …… “说起来,”万流云提起笔,若有所思,“堇娘说归辰带走了归离,他们兄妹去哪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辗转 这是一处破败的院落。 木门只剩下了半块,杂草丛生足足有半人高。从烂掉的纸窗中往里看,能看到里面的家具都积攒了厚厚的灰尘,一架纺车倒在屋中央,上面糊满了蛛网。 归辰牵着妹妹的手站在院子里,沉默地看着他们过去的家。 “明明离开才半年多……” 归离难以置信地望着归家小院。 在这间小院里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眼前却已经物是人非。 归离回头看向破烂不堪的门槛。她还记得就是在那个地方,那个被她哥哥从山上救回来的女子一步跨进来,面对要将她强行带走的父亲,说出来自己的身份。 少女一拳击飞了状如牛的兵士,对着不可一世的南楚大司马,露出一个微笑。 “好久不见。归昌,还认识这张脸吗?” 归离站在小院中,那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对她而言,那是她的人生发生剧变的瞬间。 对她的人生施加了诸多痛苦,在她心中强大到无可附加的父亲,就这么在她眼前被一名给打败。即便没有完全打倒,那名少女也给她展示何为勇气和真正的强大。 那一刻她所受到的鼓舞,是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想象到的。 归离看向自己身边的兄长,归辰也正望着那道门槛。归离知道哥哥也一定是想起了那一天。 只是她兄长的人生,恐怕比她改变的更早。 从他在山下遇到那名少女开始,他的人生就开始改变了。 这间小院原本对他们而言是枷锁,此时却成了他们人生的藏宝盒。 “谁能想到,”归辰走到院中央水井处蹲下身,“她当初什么都做不到,就这么跟我们一起在这院子里烤肉。” 归离望着兄长的背影,知道兄长在感叹什么。 她和哥哥都见证过嬴抱月最虚弱的时刻。 当时谁能想到,那个跟他们一起蹲在这小院里烤火的普通少女,会成为纵横六国的高阶修行者呢? 那时候嬴抱月连修行者都不是。 “可惜姐姐不会再和我们一起回来了,”归离走过去重新拉住兄长的手,有些伤感。 “我们也不能再回来了,”归辰回头看了一眼妹妹,眼中是归离读不懂的情绪,“阿离,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归离被归辰的眼神吓到。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上一刻还在西戎,下一刻已经到了前秦的归家小院。 按照归辰的说法,是因为他还想再看一眼归家。 归离不知道归辰要回来干什么,他们现在回到的地方其实严格意义上也不能算是归家。 “哥哥,要去大宅看一眼吗?”归离犹豫地问。 这个院子只是他们和母亲一起被赶出归家时住的地方,真正的归家大宅在另外的方向。 “父亲不在,但楚姬恐怕还在那。” “楚姬……” 归辰喃喃重复着这个少年时给他带来太多痛苦的女人的名字。 他曾经把这个女人当作毕生最大的仇人,可现在回头来看,此人不过如此。 和他后来遇到的那些想害他和嬴抱月的人比起来,那个女人原来不值一提。 “不去了,”归辰淡淡道,“那里不是我们的家。” 腾蛇神的神力将他带到这里,恐怕是察觉到他心中的犹豫,帮他斩断心中最后的一丝踌躇。 他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和过去的自己告别的。 “阿离,我已经决定了。” 归辰轻声道,“如果再见到父亲,我会杀了他。” 归离手一颤,愕然看向兄长。 她当然也恨那个男人,甚至可能比兄长更恨他,毕竟归昌当初要把她嫁给老头做填房,还要把归辰送到死人营里。 可那人到底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她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阿离,父亲是陛下的支持者,”归辰闭上双眼,“可我不会奉当今的陛下为王。” 他已经下定决心做一个乱臣贼子。 嬴晗日不是他的王,却是归昌带领的归家的王。归辰很清楚他和父亲已经走到了两条岔路上。 如果再次遇见,即便他不弑父,归昌也会大义灭亲来灭他这个子。 “那哥哥,你要奉谁为王?”归离浑身发抖,“珣公子吗?” 归辰摇头,注视着归离的眼睛。 “我早就发过誓了。” 吾将全部性命托予守护公主的利剑,奉其为唯一的主君,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这是在云梦泽外,他背着妹妹奔向那个在马车中向他伸出手的少女时许下的誓言。 他的王,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她。 他的心里只有那一个人配得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走吧,”归辰带着妹妹最后看了一眼这一切开始的地方,转身跨出门槛。 “去我们真正的家。” …… …… 迷雾岭上的浓雾还是一如之前,浓郁的仿佛没有尽头。 归辰牵着妹妹的手,望着十步开外掩映在浓雾中的牌匾上“穆府”两个大字。 他没想到腾蛇的翅膀居然如此神通广大,居然真的在转瞬之间将他们从黎山脚下移到迷雾岭。甚至突破穆家的迷魂阵,把他们丢在穆府大门前。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们所有人全都经历了一番幻境的考验,才摸到穆家的门槛。 就在归辰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在做梦一般时,吱呀一声,穆府一丈多高台石上,大门居然打开了。 归辰本能一躲,门内却没有像上次那般冲出水柱来。 “好久不见。” 一个冷淡却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归辰抬眼,一阵恍惚。 这一幕都仿佛和他们第一次来时一样。 身着儒衫的清冷少年靠在门口,正斜睨着他。 “穆七,”归辰抬起头,望向这个和自己同行过一段时间的旅伴。 之前离开穆家的时候,就是这位穆七公子带着穆家军一路跟着他们去了北魏都城和西岭雪山。后来穆家来信把这些人都召了回去,归辰也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穆七已经换下了劲装,重新穿上了儒衫,似乎彰显着穆家已经又恢复了之前归隐的状态。 下一刻,穆七的话却显得一切又不一样了起来。 和上次站在门口挡人时不同,穆七侧过身,面无表情地开口。 “快进来吧,祖父正在等你。” 第五百三十五章 身份 归辰跟着穆七进去的时候,穆由正抱着许文宁在下棋。 半年不见,这个嬴抱月当初在归家村救下的小女孩居然已经长大了一圈。 看见他们进来,许文宁瞪大眼睛,剧烈地在穆由怀中挣扎起来,“归哥哥!月姐姐呢?” 后面那个名字才是她关心的吧?归辰苦笑,“抱月没和我一起过来。” “噢,”许文宁顿时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你这丫头,把外公的棋局都搅乱了,”穆由拍拍许文宁的脑袋,“好了,去找你娘吧。” 许文宁脆生生应了,从他膝头跳下,一溜烟跑了出去。将将跑到门口时,一把拽住了归离的手。 “姐姐,娘一直在等你,和我一起去见娘吧?” 归离本能地看向归辰。 归辰点头。他没想到自己母亲收养的这个义妹居然如此聪明,才五岁就会揣摩穆由的意思。 归离跟着小妹妹走了,穆七也跟着离开,关上了书房的门。 屋里只剩下归辰一人。 归辰躬身向棋盘边的老人行礼,“外祖父。” “唔,来了啊,”穆由转过身来,目光在归辰的右臂上停留了一下,“来的挺快。” “表哥说您在等我,”归辰目光复杂,“您早就知道我会来?” “等你想通了,自然会来,”穆由放下棋子,“你虽然姓归,但归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归昌那样目光短浅的子孙,不配当前秦的大司马,也撑不起开国三雄之一的基业。 “从你离开归家的时候,我就在等你回来,不过没想到你回来的如此之快。”穆由凝视着外孙被晒黑许多的脸,“听说你去了西戎?” 果然。 穆家对于他们一行人的行踪一直了如指掌。 归辰点头,“您都知道了。” “不是都知道,”穆由目光深沉,“你们越过永夜长城后的事,老夫就不知道了。” 对于中原修行者而言,永夜长城就是一道越不过的天堑。不管是再厉害的情报网,只要一过长城,就会立即失效。 迄今为止能将西戎草原上的情报传回来的情报网,就只有大司命的黑虎军。 对于那位能将暗桩埋到西戎草原的国师大人,穆由只能由衷钦佩。 “过了长城后,发生了什么?”老人敲着棋子问道。 归辰整理了一下思绪,将他们伪装成使团和商队,在白狼王庭找回了嬴抱月,又一路上了狼背山,击退禅院弟子,最后在天坑处遇到神秘力量,人员随后四散的经历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遇到了这么多事么?” 哪怕穆由人老成精,听完归辰所叙述的经历都不由得暗暗心惊。 望着面前这个气息沉稳了许多的外孙,老人神情有些复杂。 他一直都很重视对子孙的培养,即便家族归隐了,他也一直全力给子孙创造机会来开阔眼界。 可像归辰这样的经历,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当初在嬴抱月离开时虽然也派了优秀的子孙跟随,但穆由心里清楚,穆家人来得太晚了,最多只能在嬴抱月身边混个脸熟。那些真正的险境,嬴抱月只会带身边最亲密信任的人去。 他这个外孙虽然没什么修行的天赋,可这机遇不可谓不强大。 穆由望着归辰的脸,长长出了口气。 他当初做主将女儿嫁给归老头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固然有给家族留一条后路的打算,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收获。 “公主殿下现在人在何方?”穆由摸了摸胡子,“她应该没死吧?” “自从在狼背山上公主殿下下了天坑,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归辰放在膝上的拳头紧紧握起,痛苦地说道。 “你不用太担心,她那样的人是没那么容易死的,”穆由若有所思,“北魏边关传来消息,说西戎草原上正在闹叛乱,不知道和她有没有关系。” 按照归辰所说的和嬴抱月等人分开的时间,时间上近乎吻合。 “西戎在闹叛乱?”归辰瞪大眼睛,“那其他人……” 他是回到了中原,可其他人如何了呢?如果他们还留在西戎,岂不是很危险? “你不用操心其他人了,”穆由深深望了外孙一眼,“腾蛇神既然把你送到这里,必然有祂的用意。你要做的事,就在这里。” “是腾蛇神把我送来的?”归辰一怔。 他原本以为是他藏在心底的欲念被神灵察觉到了才会被丢到这里,可穆由的意思却是腾蛇神特地送他来的? “你以为你是想到哪就会被送到哪?”穆由捋起归辰的袖子,呵呵笑了一声。 “你以为你是谁么?你能让神灵如此大费周章?” 归辰满脸呆滞,咬牙低头,“请祖父赐教。” “你手臂上的血线是一种诅咒,”穆由叹了口气,“这说明腾蛇神在你们这些接触到祂的人身上都下了标记。” 靠这个诅咒,腾蛇神能做到远距离操纵这些人。 只是穆由现在一眼看不出这诅咒到底种的有多深,也不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腾蛇神能够控制归辰等人到什么程度。 只能说希望在西戎的那位腾蛇神还未完全邪化,否则单靠祂操纵的那些人,就足以对中原修行界造成巨大危害。 “诅咒……” 归辰呆呆道,“腾蛇神为什么要给我下诅咒?” 他还记得穆由刚刚的那句“你以为你是谁”。归辰咬着唇低下头,“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普通人。” 之前跟着嬴抱月上狼背山的修行者里,只有他的境界最低。 归辰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能跟着嬴抱月走到最后,一是占着铁卫的名头,二就是他脸皮厚,硬是跟着嬴抱月不放。 “是老头子我话说重了,”穆由知道自己的话打击到了归辰,但他不打算多哄孙子,淡淡开口,“如果你只觉得自己是个无名小卒,那对不起把你带出来的公主殿下。” “抬起你的头来。” 归辰愣愣抬起头。 “你既然来找我,那证明你还是知道你的优势在哪里,”穆由凝望着少年的眉眼道。他不缺孙子,如果归辰真是个傻子,他没必要在此子身上浪费时间。 “你境界的确不高,却同时是归家和穆家的血脉,”穆由握住椅边的拐杖,蹒跚地站起。 第五百三十六章 故剑 归辰连忙上前扶他,穆由却挥挥手拒绝了。 “老夫是上了年纪,但不是废了。” 如果形势需要,他还是上的了马拿得了刀的。 穆由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校场内正在演练的子孙们。 “当初跟着太祖皇帝开国大江山的三个老东西,居然就只剩下老夫了。” 大秦开国三雄,金家、归家、穆家。 其中实力最强的原本是金家,子孙也都极有出息,偏偏就是因为太强没被放过。因谋反罪被满门抄斩后,金家军的重要将领也大都被牵连,门生故旧四散,金家是彻底的没了。 归家子息不丰,且都是些不肖子孙,反而因此得到保全。归老头死的早,太祖皇帝看清了归昌是个庸才,归家成不了大气候,为了不背上诛杀所有功臣的骂名,没有动归家。 亲眼目睹了金家的惨状,穆由知道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于是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牺牲了最有出息的嫡长子,保全整个家族。 他靠着藏拙最终带着子孙归隐了山林,大秦三雄最终只剩下归家留在了朝堂上。 归昌这些年来排挤掉了不少真正有本事的将领,留下的也有不少寒了心改投他门。 但归家军的号召力还在,即便就剩个空壳,也是一股可用的力量。 “虽然你决心当一个穆家人,但穆家军不缺领头人,”穆由转身瞥了一眼归辰,“老夫的那些子弟兵,是给穆七留着的。” 穆家子孙虽多,但真的要担起这么多族人的性命,需要一个能平衡家族内势力的人选。 归辰到底是姓归,不能服众。 嫡长子死后,穆由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人,好不容易等到孙子辈里出了个穆七。 穆七还太年轻,挑不起大梁。好在他这个老东西还没死,暂时还不需要穆七接班。 归辰脸色发白,他来投奔归家前也想过这个结果。却没想过穆由不接受他的话,他该何去何从。 穆由的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他也无法厚着脸皮留在这里。 穆七和他不睦,就算他愿意老老实实在穆七手下干活,穆家也不需要他这个境界如此低的小卒。 “您的意思,晚辈明白了,”归辰白着脸起身,“那么晚辈就此告辞了。” “慢着,”穆由重重剁了下拐杖,“老夫话还没说完。” “你这小子怎么如此心浮气躁,老夫刚只说了穆家的兵不给你,就沉不住气要走!跟你家那老爷子一模一样!” 归辰愣愣转过身,“您说谁?” “你爷爷,”穆由哼了一声,“你没见过他。” 在归辰出生前,归家老爷子就因旧伤发作走了。 穆由想起自己的那两个老伙计,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曾共患难,却未能共富贵。 “穆家的人不能给你。但别忘了,你到底是姓归,”穆由冷睨了归辰一眼,“就因为有个混账老子,你就不要你归家的人了?” “归家的人……” 归辰喃喃重复,露出了极为苦涩的神情。 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归家的部属,明明他才是长子,却从未被当成继承人培养。 “如果是说父亲的那些幕僚和下属,我从未被引见过,也没有人来见过我,”归辰低声道,“我父亲属意让我弟弟当继承人,他们都去奉承他了。” “你弟弟?你说那个楚姬的儿子?”穆由冷嗤一声,“那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 穆由走到归辰面前,上下打量。 “你父亲固然不是个东西,但你身为归老头的孙子,长这么大了一直没有去找那些人,这也是你没用!” 归辰望着老人,喉结上下动了动,老实实低下头,“是。” 在没有遇见嬴抱月前,他觉得自己没有修行天赋又被父亲嫌弃,于是心灰意冷,只一味地躲在小山村里自怨自弃。 如今看来,的确是他太过软弱。 “知道错就好,”穆由满意地点点头,知道反省,就还能教导。 “有些东西,你那个混账老子可以不给,你却不可不要。” 穆由丢开拐杖走到书案边,从暗格中找出一封书信,丢给归辰。 归辰接过,发现信封上只写了一个穆字。 一张地图迎面丢过来,盖到了他的脸上。 “你拿这封信,去贵阳找一个叫徐季的人。” 归辰拿好地图,呆呆地问,“见了他,该怎么做?” “怎么做?自己想!”穆由吹着胡子喝道,“这是你归家的人,如何能让对方愿意见你,见了后该怎么说怎么做,都靠你自己。” “小子,”穆由如鹰隼一般的眼睛深深盯着他,“能否继承你爷爷的基业,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归辰瞪大眼睛,握着信件和地图,心跳加速,“孙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穆由舒了口气,“去见下你娘,见完,就出发吧。” …… …… 归辰离开了,书房里只剩下穆由一人。 穆由望着桌案上没有下完的棋局,沉默地坐了很久。 他子孙虽多,但长子死了后,无人能够坐到他的棋案对面。 哪怕是穆七,也不够格。 “穆由,你这步棋下错了。” 穆由抬起头,仿佛看到了那名少女的虚影。 “国师大人,终究还是你的眼光更好啊。” 穆由长长叹了口气,扶着拐杖站起身。 他走到书案后,拉开一扇沉重的黑木大门。 穆家子孙都知道,这扇门穆由平素从不允许其他人打开,哪怕有小辈碰一下他都会生气。 木门缓缓打开,一抹银光映照到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 门内是一副完整的银色铠甲。 铠甲上满是灰尘,却没有一丝锈迹。 穆由抬起头,将手掌放到头盔上,轻轻一震。 唰的一声。 灰尘四散,光芒回转。 原本被灰尘尘封的铠甲,再次焕发出清亮的光辉。 “阿由,你可得跑快点!不然功劳都被我们抢去了!” “阿由,我媳妇来信说生了个小子,将来给你做女婿怎么样?” “呸,你个老匹夫,阿由的大闺女早被我金家给定下了!你儿子敢跟我儿子抢?” 银色铠甲的下方,并排放着三把剑。三把剑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缺损,看上去岁月久远。 穆由凝望着三把旧剑,目光模糊起来。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 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这三把剑,分别叫云沙、尘骨、龙荒。 在阴暗的室内,曾经金戈铁马身披麟甲相对长歌的三位将军,仿佛依然还活着。 …… …… 第五百三十七章 灭族 大月谣第一卷前秦夏海上升明月第五百三十七章灭族“你外公安排你去做什么事了?” 归辰捧着茶坐在廊下,穆氏端着一碟糕点放到他身边。 许久未见母亲,归辰莫名有些生疏,连忙站起身行礼。 “对娘怎么那么客气起来了,”穆氏笑着在儿子身边坐下,摸摸归辰的头发。许文宁从她身后冒出来,小爪子伸到盘子里偷糕点。 “你妹妹梳洗去了,”穆氏从怀里掏出一把木梳,心疼地梳着儿子打结的头发,“我也给你准备了洗澡水和换洗衣裳,等下先去泡泡。” 归辰知道自己身上有多脏,不好意思地应了。 “在外面风餐露宿,很辛苦吧?”穆氏叹了口气,“回来就好,今晚好好睡一觉。” 归辰匆忙咽下嘴里的糕点,“娘,我洗完澡就要走。” 穆氏为儿子梳头的手一顿,目光落到归辰手边的书信上。她没有像寻常母亲那般出言挽留,只轻叹了口气,“这么急?” “现在形势紧张,我想尽快找到归家的人,”归辰低着头道,“这也是外公的安排。” 穆氏沉默片刻,继续梳头,“他老人家做的决定总是对的。” 说起老人家,归辰想起了什么。 “娘,”归辰侧过头来,“您见过我爷爷吗?” 穆氏拿梳子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见过,怎么了?” 归辰握住穆氏的手转过身来,注视着母亲的眼睛,“娘,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父亲归昌的关系,归辰一直很讨厌归家的人,连带着讨厌归这个姓。他从未主动了解过归家的事。可穆由的话让他对素未蒙面的祖父产生了好奇。 他的祖父,打下归家基业的龙骧将军归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氏放下梳子,端详着儿子的眉眼,“他是个很开明的老人家。” “说起来,你和你爷爷长得有几分相像。” 和归昌和离后,穆氏已经很少去想归家的事了。 归辰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怀着歉意道,“娘,儿子让您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穆氏摇摇头,“你爷爷和你父亲不一样。况且就算我和你父亲和离了,你是归家血脉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 “如果你爷爷还活着,也许你和阿离小时候也许就不会过得那么辛苦了吧,”穆氏望着长大的儿子,神情复杂。 如果归昌的父亲还活着,不可能允许归昌做出后来那么多混账事,归辰和归离也都会有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 归家的败落,就是从归老爷子的去世开始的。 “娘,你说我爷爷是个开明的人?”归辰好奇地问,“他开明在哪里?” 他没想到穆氏回忆自己的公公,居然会用“开明”这个词。 穆氏犹豫片刻,“你真想知道?” 对归家而言这不算是段光彩的过去,穆氏也没想好是否应该告诉儿子。 “如果您不愿意就算了,”好奇归好奇,归辰不愿戳母亲的伤疤。 “倒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穆氏摆摆手,让许文宁端着盘子离开,伸手捋着儿子的乱发,“你和阿离都这么大了,听听也没什么。” “娘在嫁给你父亲之前,曾经另有婚约。” 穆氏平静地开口。 归辰猛地瞪大眼睛。 他没想到母亲上来就丢下这么一个惊人秘密。 “和谁?”归辰震惊的都结巴了,“您为什么没有、没有和那个人……” 我为什么没有和那个人成婚吗?”穆氏苦笑一声,“很简单,因为在成婚前,和我有婚约的那位公子就去世了。” 归辰愣了片刻,忽然一激灵,“难道说,您婚约的对象是……” “你猜到了,”穆氏目光复杂起来,“我原本要嫁的人,是金家的儿子。” 归家,金家,穆家……原来如此。 归辰长出了口气,擦了擦额角冷汗。 归、金、穆三家是世交,会互相联姻本就是常事。他之前也就曾感到奇怪,他父母本是青梅竹马,怎么会闹到后面情意全无的状态。 现在看来青梅竹马的确是青梅竹马,只是这是一个三个人的故事。 “所以您原来的那位未婚夫……”归辰有些难以启齿。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原本是家族里的修行天才,”穆氏仰头看向弥漫着雾气的天空,“我们这些人因家族而生,家族覆灭的时候,也只能跟着覆灭。” 金家被查出叛乱罪的时候,她被父亲禁足在府内,没能见那人最后一面。 “那一夜,金家起了大火。他也在府里。” 按照太祖皇帝的命令,金家男丁全部抄斩,女眷没入教坊司。以防通风报信,那个人作为金家最有出息的男丁,原本是提前和兄弟们一起被召入宫中扣住的。 可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从宫里跑了出来,一路跑回了家中,赶在禁军到达前将皇命传达了出去。 金家所有女眷为了避免受辱,全部上吊自杀,放火自焚。 禁军赶到时,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只得在外围把守,确保没有一个金家人跑出来。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火灭后,从府中一共点出了三百多具尸骨。 不少尸骨因为烧的太干净,已经无法辨认身份。 穆氏只知道,那个曾经和她许下终生的少年,就在那三百具焦黑的尸骨之中。 有太祖皇帝的铁卫亲自把守,没人任何一个人能够逃出火海。 就这样太祖皇帝还不放心,下令让仵作检查那些尸首,最终核对出上至八十岁老者,下至金老将军刚满月的曾孙,都未曾逃脱。 被关在宫里的那些男丁,没能见到家中老小的尸首,就都被推上了斩首台。 那三天,整个贵阳城中都弥漫着血腥味和烧焦的气息。 穆家子孙实在是太多,那被烧死的三百人里,就有穆氏的一个嫁到金家的堂姐。穆氏还有一个叔叔娶了金家女,在得知亲人死讯后,那名金家出身的女儿,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投水自尽。 按理说外嫁女不再是金家人,但太祖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要灭尽金家的血脉,在金家满门皆被屠戮殆尽后,又下了灭九族的皇令。 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 阿房宫外的断头台上,三天内杀的人头滚滚。 如果当年她不是尚未和金家交换庚帖,穆氏恐怕也逃不过那一场大清洗。 在太祖皇帝的狠心绝情之下,最终和金家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消失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远见 穆氏的叙述平静和克制,归辰整个人还是被镇住。 他仿佛看见了那熊熊火光,鼻尖闻到皮肉被烧焦的气味。 “娘……” 在捡到嬴抱月之前,归辰一直以为自己母亲就是个逆来顺受的妇人,从未想过母亲居然有过如此惨烈的过往。 他忽然就明白母亲平素的淡然是从何而来。 “我知道小时候你们跟着我这个没用的娘,吃了很多苦头,”穆氏抬起头,目光哀伤,“我总想着我们处境不算好,可比起金家来,却是好多了。” 的确是如此。 归辰以前总是自怨自艾,觉得自己作为世家子弟过得窝囊又不如意。可如今听了金家的遭遇,才明白自己根本身在福中不知福。 “金穆归三家里,归家是唯一还留在朝堂上的,所以你父亲难免会骄纵些。” 归昌当初能那么作践他们母子,就是因为穆家选择归隐,在朝堂上失了势。 归辰小时候也埋怨过这一点,可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明智的祖父。 如果穆由当时没有选择急流勇退,穆家就是第二个金家。 “你外祖父当初选择归隐,外人都说穆家没出息,”穆氏轻声道,“但你不知道,穆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急流勇退也不是想退就能退的。金穆归三家当时都正如日中天,如果突然就要卸下军权,手下的将领都不会答应。皇帝也会怀疑你的用心,弄个不好就会让皇帝背上不能容人的“罪名”。 穆由清楚,如果不舍下一点什么,无法化解太祖皇帝的疑心,无法换回自己这一大家子的平安。 穆家想要退居幕后,需要一个祭品。 最终穆由选中的祭品,是自己培养了大半辈子的嫡长子。 “你没有见过我的大哥哥,”穆氏眼圈发红,“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温文尔雅,天赋异禀,谦谦君子。 这些最好的词都能用在穆由精心培养的长子身上。谁都知道等穆由百年后,那就是穆家下一代的家主。 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为了全族人的性命,被献祭了出去。 祭品不够优秀,安不了帝王的君心。 “当初三家之间,能够和金家嫡子媲美的年轻人,就是我大哥哥,”穆氏轻声道,“可他们都死了。” 优秀难道是一种罪吗? 穆氏能理解父亲的苦心,却无法从情感上正视这一切。 那是她最好最好的哥哥啊! 在朝堂上,穆由这份壮士断腕的决心,最终换来了皇帝难信任。 “陛下说着大哥哥不会叛国,看了爹爹送上的证据后,却毫不犹豫地杀了他,”穆氏静静说道。 她已经失去了悲伤的能力。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谁都知道她兄长根本没有明确的罪证,太祖皇帝忌惮的是穆家的势力。 在杀了穆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后,皇帝才能对穆家放心。 “原来是……这样。” 归辰呆坐在原地,久久未曾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后来您就嫁给了父亲?” “穆家退下朝堂后,不久就招来了弹劾攻讦。” 朝堂上就是这样,你弱就有人想踩死你。穆家执掌军权多年,在朝堂上又怎会没有敌人。 穆由虽然交出了虎符,但还领着上柱国这个虚职,穆家其他子孙还活得好好的。如果有朝一日皇帝驾崩或是回心转意,穆家未必不能重新起复。 穆家的那些对头就趁着穆家失势,想趁机踩死穆家。 “爹爹在那时做主,将我许配给了你父亲。” 穆氏那段时间一直失魂落魄,等她回过神来,婚书已经放到了她面前。 作为唯一剩下的开国功臣,归家炙手可热,归老将军原本可以选择和朝中新贵结亲。但最终穆由亲自出面,豁出老脸,给她说下了这门亲事。 穆氏知道,她没有资格拒绝。 长兄为了家族付出了性命,她要做的只是要嫁一个自己从小认识的人而已。 为了全家老少的安危,她必须要嫁。 同时她也做好了嫁过去不被归家待见的准备。 毕竟两家如今已经不能算是门当户对。她曾有过婚约,未婚夫年少身亡,按照世间的普遍看法,她是身带不祥的女人。 可就在拜堂成亲的那天,原本卧床多日的归老将军挺着病体出现在了喜堂上。 在她和归辰拜完天地后,穆氏头顶上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 “丫头,请起。” 穆氏顶着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抬起头来,满心惊惶。 只听已经成为她公公的老人郑重地开口。 “老夫和你父亲是多年的故交,你和昌儿的婚事,是我们两个老东西在你们出生前就定下的。我知道家里有人在乱嚼舌根,你嫁进我们归家,就是我们归家妇,是昌儿唯一的正妻。若是有人在背后敢说些没干系的,老头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老将军的龙头拐棍往地上狠狠一跺,喜堂顿时鸦雀无声。 穆氏没想到公公不但没有嫌弃她曾经有过婚约,还公开为她撑腰。 “所以我说,你公公是个开明的人,”穆氏重新拿着梳子,给归辰梳顺发丝。 归老将军一生最失败的事,可能就是养出了归昌那个儿子。 不过也许不是失败。 在看到穆家和金家的下场后,很难说归老将军不是故意那么做的。 故意将自己的继承人养废,和穆由献祭自己的嫡长子一样,都算是不得已下保全自己家族的方法。 如果归明真是故意这么做的,归老将军才是三家中最有远见的那个人。 大秦三雄中有两人已归尘土,往事已无人能知。 “你外公让你去见的,应该是你爷爷的老部下,”穆氏给归辰绑好头发,“既然是你爷爷看中的,想必是个可靠之人。你就去见见吧。” 归辰点头,正要站起向母亲告别,不远处的走廊边,忽然闪出穆七的身影。 “姑母,”穆七低头向穆氏行礼,“祖父让我传话,让您也跟着表弟去贵阳。” “我?” 穆氏愣住,“我去干什么?” 第五百三十九章 见面 “侄儿不知,”穆七恭恭敬敬道,“爷爷只说让您收拾行装跟着表弟一起去。” “没说让我去做什么吗?”穆氏错愕地起身,“是让我去照顾辰儿的起居吗?” “爷爷没说,”穆七起身拦住要往外走的穆氏,“爷爷说,您也不必去问了。跟着去,家里会安排马车。” “好吧,”穆氏懵然地重新坐下,“我去收拾行李。” “爷爷说让文宁去他那住,离儿妹妹也和你们一起去贵阳。” “好,我知道了。” 穆由什么都没明说。但穆氏很清楚父亲从不会做无缘无的故安排,她心中莫名不安起来。 “娘,别担心。我会保护好您和妹妹的。” 归辰握住母亲的手,母子俩对视一眼,掩住了心中的不安。 …… …… 就在归家母子马不停蹄赶往贵阳之时,重新回到冷宫的李稷也收到了嬴珣的密信。 密信夹在姚女官送来的馒头里,上面就寥寥数语,“酉时三刻,城南客栈。” 李稷攥紧纸条,知道时机已到。 上次分开之时,他让嬴珣在嬴晗日身边的贴身公公出门采买香料时通知他,此时这张纸条上所写的,应该就是那位孙公公今日出宫的时间地点。 “昭华君,这是……” 送饭的姚女官不安地看着李稷手中的纸条。 “我今天下午要出宫一趟,”李稷看向她,“去见一个人。” “您还回来吗?” 姚女官紧张起来,李稷在这里已经躲了十几天了,虽也常出去,却未曾离开过阿房宫。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会回来,”李稷叹了口气,“但也说不准。” 按预定的计划,嬴晗日和云中君还在这宫里,他能回来肯定会回来。但如果这一次真的他见到幕后黑手,那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 即便已经登临天阶,但李稷很清楚这世上能杀死天阶修行者的手段,依然应有尽有。 “如果今晚入夜后我还未归,你就不要再来了,”李稷认真道,“以免被牵连。” 如果他不敌幕后黑手被擒,他这段时间的行踪也可能会暴露。 姚女官没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顿时心跳加速,“可是……” “没有可是,”李稷严肃起来,“抱月留你在这里,你想必有你自己的使命。时机到了,她一定会来找你。” “你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她。在这之前你不能死,不是吗?” 姚女官瞳孔收缩,点点头。 “昭华君。” 她拎着食盒后退一步,向李稷躬身一礼,“祝您武运昌隆。” …… …… 武运昌隆这句话,真是好久没有听到了。 酉时三刻,李稷站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客栈前,心中感慨。 姚女官那句祝福让他想起了之前和嬴抱月他们一起参加大典时的回忆。那段日子虽然危机四伏艰辛非常,却给他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美好回忆。 他们爬过高山,蹚过激流,越过密林,渡过汪洋……真是发生了太多。 无论发生什么,他们这群少年人都在一起。 以后再像那样聚在一起,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李稷孤身一人跨过门槛,走进这家城南客栈。 虽然叫城南客栈,却位于贵阳城的城北,让李稷找了很久。和人满为患的大酒楼不同,这间客栈似乎走的是私房路线,位置十分隐秘,环境清幽。 饭点明明刚过不久,一楼大厅内却只有寥寥几人。几名歌女坐在一边弹着琵琶,桌上只摆着几道小菜。看着冷清,可案上所摆菜肴几乎堪称龙肝凤髓,有几道菜李稷甚至只在东吴的国宴上见过。 单靠这一点,李稷就察觉到这间客栈的特殊。 珍稀的食材大部分都是贡品,这可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 御用的食材想从哪得到?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宫里。 这间客栈的主人和宫中人士想必有着很深的交情,搞不好就是宫里某位大人物的私产。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位店小二迎了上来,这小二年纪不轻,通身的气派不像是酒楼里跑堂的,反像是高门大户里的管家。 李稷瞥了这人一眼,发现这人弯着腰低头,姿态恭敬,眼珠子却往上翻,在偷偷打量他。 这人不是个善茬,在试探他。 来这间客栈的客人,必然不是打尖也不是住店。这间客栈平素应该只接待熟客。 李稷眯了眯眼睛,没理睬这人,径直往楼梯上走。 “哎,这位客官,”店小二急了,从后面追上来,“雅座都满了,隔壁还有位置,您……” “宫里的人来了吗?” 李稷停下脚步,冷冷瞥了他一眼。 店小二也停了下来,吃惊不已地瞪着他。 李稷有备无患,从怀里掏出一包晒干的药草,在这人眼前一晃,故意冷冷道,“我来送宫里爷要的新货。耽误了,你脑袋赔得起吗?” 这下把店小二吓了个不轻,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个误入其中的客人,没想到居然招惹到了宫里公公的熟人。 “小人无礼了,您老人家大人大量,饶了小的……” 店小二吓了个屁股尿流,李稷用了一点真元加重了此人的恐惧,厉声斥责道。 “还不快带我去!” 由于呼吸被操纵,店小二一时间头晕脑胀,本能地带着李稷向那个最隐秘的、平素谁都不敢靠近的包厢靠近。 在连续拐过好几道墙,店小二在抖抖索索地开口,“大人,到了。” 李稷抬头看着眼前紧闭房门的房门,“好,你可以走了。” 店小二浑浑噩噩抹着冷汗走了,李稷抬头看着厚实的木门,收敛真元气息,敲了敲门。 屋内并无反应,看上去像是没人。 李稷蹙眉,抬手正想再敲,忽然一阵莫名的直觉从头泛到脚。 不对劲! 李稷当机立断转身就走,但已经晚了。他身后吱呀一声,门唰的一声打开,冷风拂过李稷的后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 李稷缓缓回过头。 他身后的房门大敞,孙公公被堵嘴捆成一团丢在地上,一个黑影支着一条腿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把玩着一只金杯。 这个人脸上戴着一张熟悉的修罗面具,抬眼望他。 李稷定定望着面具里那双碧色眼睛。 “淳于夜。” 第五百四十章 设局 李稷静静望着屋里坐着的少年,跨进房间。 冷风袭来,身后大门啪的一声又关上。 这间屋子布置的十分风雅,墙上装饰着文人墨客的真迹,屋中一桌两椅,两把椅子中间摆着一张雅致的茶桌,上好的茶水和茶点正袅袅冒着香气。 茶杯两只,茶点也是两碟。 好一个请君入瓮。 李稷一脚跨过地上被捆成粽子的孙公公,坐到淳于夜对面。 “许久不见。” “也没那么久,”淳于夜弹了弹手中的金杯,清脆一声响,“你不是追着我来到这里的吗?” “你知道就好,”追逐多日的猎物就在眼前,李稷的反应却十分平淡,“省得我去找了。” “我人就在这里,你为何不来抓我?”淳于夜似笑非笑。 李稷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找你,并非是要来抓你。” 倒也不是他不想抓。 可以的话李稷倒是想把淳于夜也捆成个粽子,逼此人吐出所有的秘密。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淳于夜大喇喇坐在这里,态度狂妄,却有狂妄的资本。李稷盯着淳于夜身上披着的厚斗篷,层层叠叠的羽毛遮盖住少年的身形,让人看不出这黑衣下是怎样的一副身体。 李稷察觉到淳于夜和他上一次见时身上的气息又有所不同。 李稷很难形容这种古怪的感觉,面前的这一堆像是各种生灵的气息混在一起。硬要说的话,和当初在西岭雪山山顶时淳于夜被寄生时感觉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与其说他面前此时坐着的是淳于夜,不如说是个披着淳于夜外壳的“东西”。 现在他和这东西此时看上去能对桌而坐友好交谈,可两人之间正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一旦他出手打破这平衡,刺破了淳于夜这层“外壳”,不知会释放出什么样的怪物。 “你不是要抓我,追我做什么?” 淳于夜咳嗽一声,隐斗篷下的身体佝偻了一些。 他像是拼命隐藏着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就要喷薄而出。 “呜呜呜!” 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地上的“粽子”像个虫子一样剧烈地扭动。 李稷不动声色地往地上看了一眼,“在这之前,你是不是要先解释一下这个东西?” “哦?你说他啊?” 淳于夜漫不经心往地上踹了一脚,“我和他要做的事做完了。接下来要见你,怕这家伙吵闹,就处理了一下。”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李稷端起桌上的茶盏。 “你觉得呢?”淳于夜笑道。 李稷懒得和这家伙玩猜心思的把戏,“你要真什么都知道,此时在这等我的就不是你,而是你师父了吧?” 淳于夜笑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的确不知道李稷的去向。今日是靠推测觉得李稷可能会来,才早早在此准备。 “你一路追在我后面,进了贵阳城后却销声匿迹,”淳于夜淡淡道,“你还能藏在哪?肯定是宫里。” 寻常人只会觉得宫中危险,但李稷不一样,他会一头扎进最危险的地方,甚至藏身在离嬴晗日极近的地方。 对淳于夜而言想要推测李稷的行动很容易。 他只要把自己想成李稷,就能知道李稷下一步会怎么做。 在同样的境遇下,李稷会和他采取同样的行动。 淳于夜就有这样的自信。 “你在宫里也藏身有一段时间了,我猜你也差不多该发现这个秘密了,”淳于夜踹了一脚地上的孙公公,“如果你发现了这家伙今日出宫,你一定会跟出来。” 一切都是他的推测,一切都建立在李稷有本事发现秘密的前提下。 而一切真的都如同他推测那样发生了,李稷就像是准备好赴约一般,准时来到了他安排好的宴席。 “真有趣,”淳于夜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眯眼一笑,“你不觉得这样坐着,我们俩就像在照镜子一般么?” 他们就像是一体两面的同个整体。 “我不觉得,”李稷饮一口茶,“我们不一样。” 淳于夜挑眉,望向李稷手中的茶杯,“不怕我下毒吗?” 李稷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他不觉得自己和淳于夜是同种人。但正如淳于夜所说,他们都能够轻易地猜到对方所想,就像此时他知道淳于夜没必要也不会在茶里下毒都一样。 “若是下毒我都察觉不出,我也活不到现在,”李稷淡淡道。 “那倒是,”淳于夜笑起来,“你毕竟也是能赢下医毒战的人,怪不得能发现甘露殿里的秘密。” 李稷瞥了一眼地上扭动的孙公公,“和他交易的人,就是你?” 淳于夜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这里,但嬴晗日身上的香毒下了有些时间了,算算时间淳于夜那时候人还在西戎。 “最近变成我了,”淳于夜笑起来,“同一种香料老是闻,想必秦王大人也会腻,我来给他换换花样。” 之前的香料恐怕只是让嬴晗日变成废人,换成淳于夜调制的毒香,怕就要人命了吧? 李稷沉下目光,“禅院到底想做什么?” “还用我说吗?”淳于夜打了个呵欠,“你在宫里呆了那么久,秦王殿里和王后宫里应该都去过了吧?” 以李稷的精明,不可能猜不到他师父的企图。 李稷放下茶盏,“秦王后肚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又不是我的种,我怎么知道?” 淳于夜冷笑一声,“你不如去问问孩子他爹?” 恐怕秦王后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亲爹到底是谁。 李稷目光更冷,“那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吗?” 淳于夜端起茶盏的手一顿,微笑抬头看向李稷,“我也不知道。” 他从他出生开始,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不过,”淳于夜盯着李稷的脸上的面具,露出一个堪称阴毒的笑容,“你又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 咔嚓一声,李稷手中的茶盏出现一丝裂纹。 “你就是想知道,才一直追着我的吧?”淳于夜知道自己说中了,意味深长地开口,“我现在人就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保持清醒多久,有什么问题,你不妨现在就问。” 李稷抑制住心中的怒意,将茶盏放回桌面。 “我想知道禅院之中是否有一门功法,可以操纵人的记忆。” 淳于夜笑了。 “有。” 第五百四十一章 坦白 “我们禅院有一门特殊的修炼法门,唤作瞳术,”淳于夜盯着李稷的眼睛微微一笑,“只要修炼到高阶,凝望对方的眼睛,就可以操纵活物的记忆。” “活物的记忆……” 李稷目光闪动,“之前在西岭雪山上,你就是用这一招操纵了化蛇的记忆吧?” 当时化蛇将他们当作敌人,差点导致嬴抱月一行人全灭。事后证明是淳于夜混入了化蛇领地下的手,那些恶事明明全都是淳于夜做的,却莫名扣到了他们头上,当时他就怀疑淳于夜掌握了操控记忆的手段。 “没错,是我。” 淳于夜额首,欣然承认。 “真的是你。” 虽然早有猜测,但李稷没想到淳于夜会这么干脆地承认。 今日的淳于夜,有种诡异的坦荡。 他干脆一股脑问到底,“你们是怎么操纵记忆的?在脑子里制造和篡改记忆?” “并非制造,”淳于夜摇头,“记忆这种东西可没法凭空创造。” “禅院瞳术所做的,说白了是对记忆的嫁接。” “嫁接?”李稷心头一跳。 “如果将记忆比作一棵树,就是将这根枝丫接到别的枝干,将这枝头的果子摘下,安到别的枝丫上。” 淳于夜耐心地向李稷解释,“比如说化蛇那次,我将对祂记忆里那些事所做之人的脸换成你们的,就成了。” 李稷明白了,他看向淳于夜那双碧瞳,那里面闪烁着各种情绪,有兴奋、有解脱、有狡诈、有凉薄,复杂到无可复加。 这让他想起在北寒阁外第一次撞见淳于夜时的情景。那时的淳于夜还尚且年幼,双眼里已经闪烁着不符合年龄的复杂神情。 在所作所为上,淳于夜堪称恶贯满盈,李稷却一直无法将其当作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看待。 每次看到淳于夜作恶,李稷都觉得这人就像是在自虐一般。哪怕淳于夜望着亲手制造出的惨状开怀大笑,李稷都不觉得他是真的高兴。 李稷知道同情恶人简直天理难容,但他就是会控制不住地这么想。 他能够推测淳于夜的行为,却无法理解此人。就像此时他无法理解淳于夜今日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他,还对他和盘托出自己门派修炼法门的秘密。 “所以瞳术最大的作用就是替换?” “可以这么说,”淳于夜微笑着补充道,“只要操作得当,将一个人记忆里的爱人替换成仇人,也是完全能做到的事。” 说完他像是在期待对方的反应一般,直直凝视着李稷的眼睛。 李稷手指攥紧了,但尽力保持着不动声色。他本能地想说声谢谢,话要出口却意识到面前坐着的是淳于夜,只能闭紧嘴巴。 “没别的要问了?”淳于夜笑了一声,“你这反应和我预想的可不一样。” “我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李稷面无表情,“痛哭流涕还是悔不当初?” “那倒不至于,”淳于夜靠在椅子上,神情有些疲惫,“不过这些不是你一直都想知道的事么?” 明明心中早有猜测,这家伙却依然能为一个执念追着他不放,果然不是个个正常人。 “没错,”李稷坦然道,“但我更想知道有没有人嫁接过我的记忆。” “那你就找错人了,”淳于夜笑笑,“我可没那个本事能操纵你的记忆。” “那是你师父?”李稷盯着他的眼睛,“禅院中还有人擅长这门术法吗?” “瞳术需要的天资的很高,除了个别长老外,普通弟子中几乎没人会的,”淳于夜靠在椅背上,“毕竟学这门术法的风险很高。” 李稷蹙眉,“有什么风险?” “你以为操纵记忆是这么容易的?”淳于夜笑了一声,“要用自己的意识去干预别人的意识,且是在对方的精神世界里,如果施术者意志不坚定,一个不留神就会失去心智变成疯子。” “只有精神力足够强的人,才能够在他人精神的主场里操纵主人的记忆,否则不过是肉包子打狗罢了。” 淳于夜嗤笑一声,“当然也有不少自不量力的家伙想修炼这门功法,禅院底下的地窖了关了不少疯子,大部分都是练瞳术练的。” 李稷懂了。 精神领域的功法本来就是所有功法中最难的,就像是幻境往往是最难的考验一般。 “这么看来,你算是精神力强的人喽?” 淳于夜哼了一声,靠着椅背盯着茶盏上升起的雾气,声音也如雾气一般虚无缥缈,“如果不够强,我早就没有办法存在于这里。” “什么意思?”李稷皱起眉头。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淳于夜看了他一眼,“你下过禅院的刑堂吗?” 李稷沉默片刻,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淳于夜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寻常人很难想象。李稷想起之前在淳于夜身上见到的寄生狼头,胸中顿时泛起一股恶心。 那样的东西单是看到都令人不适,那植入的过程又如何呢?禅院又在淳于夜身上做过多少试验? 从小到大,淳于夜经历了什么呢? 在永无止境的折磨下,成年人都会变得疯疯癫癫,更何况一个心智尚未完全的孩子? 淳于夜能够保持着清醒的理智长大,的确可以算是精神力极其强大了。 可即便如此,淳于夜依然说没有能力操纵他的记忆。 如果真的有人篡改过他的记忆,那么此人的瞳术水平必然在淳于夜之上。 那这个人,又经历过些什么呢? 李稷已经隐约猜到了瞳术修炼成功的关键。人的精神力和肉体一样,都要经历苦痛并且克服后才能变得坚韧,想要拥有比淳于夜更加强大的精神力,那么这个人必然经历过比淳于夜更为可怕的折磨。 那这还是人吗? 李稷忽然不寒而栗。 “禅院中比你精神力还强的人是谁?” “这还用问吗?” 淳于夜静静将金杯捏扁,“你觉得会是谁?那个人无论在什么方面都是最强的。” 即便从他的角度来看,那个人都活的太痛苦,比任何一个人都痛苦。 李稷深吸一口气,“是云中君?” “没错,”淳于夜将金杯丢在桌上,“我的瞳术,就是他教的。” 第五百四十二章 错综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未免有点太高看我,”淳于夜将金杯丢到桌子上,“他虽是我师父,可不会什么事都和我说。” 李稷盯着他,“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不是吗?” 云中君长久以来都隐藏在草原深处,他对于中原内部的许多干预都是靠淳于夜实现的。传授瞳术这样的绝密法门,让淳于夜成为白狼神的寄主,都足以看出云中君对淳于夜的特殊。 “得意弟子?” 淳于夜险些笑出眼泪,“对他而言,我不过是好用的棋子罢了。” “你以为我和那人之间的关系,像你和东方仪一样?”淳于夜抹着眼角的泪花,“你师父是你义父,你和他情同父子,可我师父……哈哈哈!” 淳于夜大笑了几声,却怎么都想不出该如何形容他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 李稷望着眼前又哭又笑的少年。淳于夜以往也有过如此疯癫的表现,但今天却格外不同。 李稷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看着淳于夜,他仿佛看见即将沉入大浪之中的人死死扒着岸边最后一次伸出脑袋一般。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李稷静静望着对坐之人,“你今天准备万全在这等我,是打算做什么?” 淳于夜严阵以待请君入瓮,他原本都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没想到淳于夜只是坐在椅子上和他聊天。 就算是动手前要聊两句,此时也该进入正题了,可对方却迟迟没有动作。 要杀要剐李稷都有心理准备,可这人不会真就打算聊天吧? “打算?” 淳于夜单手撑着脑袋,笑容满面,“我还没想好呢?” “在下告辞,”李稷起身,转身走向门口。 然而大门紧闭,身后传来危险的气息。 淳于夜身上那股“非人”的气息瞬间浓厚起来。 李稷蹙了蹙眉头,重新转过身,正好看见淳于夜扯着大氅正在盖着什么。 看见他又回头,淳于夜挑眉,“怎么?又不走了?” “门没开,”李稷淡淡道,“开下门。” 这间房间的门是淳于夜的真气所操纵的,门没开代表淳于夜并不想放他走。 “门栓卡住了,”淳于夜微笑,“估计要等一会儿才能弄开。” 窗外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一缕月光透过纸窗,落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身披月光的淳于夜,看上去忽然没有了阴郁之感,显得异常的脆弱与凄凉。 李稷定定看了他两眼,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你很无聊吗?”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淳于夜今天还真是来找他说话的。 淳于夜靠在椅子上晃了晃,“我忽然想找个人说说话,却发现找不到什么人。” 所以来找他? 他们之间很熟吗? 李稷无语至极,“你是要死了么?交代遗言也不需要找我吧?” 淳于夜一愣,碧瞳收缩了一下,笑意有些僵硬。 李稷一愣,“我说中了?” “怎么可能,”淳于夜的愣神只有很短的时间,片刻后又挂起了那胜券在握的笑容,“那么希望我去死?” 李稷面无表情,“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是啊,理所当然,”淳于夜目光阴郁来,“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李稷心中一动,“你说抱月?” 淳于夜没回答,只低哑地笑了一声。 李稷忽然就明白淳于夜为什么会找他了。在贵阳这个地方,就只有他能够聊嬴抱月。 “她素来嫉恶如仇,”淳于夜摆弄着桌上的金杯,眼中是李稷看不懂的感情,“如果她有她过去那个本事,应该早就杀了我吧。” 嬴抱月的过去…… 李稷闭了闭眼睛,“你说少司命?” “你果然知道,”淳于夜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不装傻了?” “我从来没有装过傻,”李稷平静开口,“转生和夺舍这样的事,本来就没人会轻易相信。”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师父告诉你的?”李稷盯住淳于夜的眼睛。 “他一开始没有明说,”淳于夜笑了笑,“等他明说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 少司命消失的时候,他虽然还年幼,却早已听过她的大名。 李稷握紧拳,“她的死和禅院有没有关系?” “你还是先操心自己的事吧,”淳于夜冷哼了一声,“八人神和你我可不是一个辈分的,想要操心少司命的事,我们可不都够格。” 林抱月虽然年轻,却是和他父王一辈的人,在少司命和大司命的事里,他们充其量只能当棋子。 在师父亲口告诉他,嬴抱月就是过去大名鼎鼎的少司命之时,淳于夜也曾无比震惊。 但震惊过后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名女子能在修行界上留下那么多传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怀念她。 因为他也不想放开她。 “你叫赫连晏?” 淳于夜闭上眼,仿佛再次看见在不见天日的密林里,那名少女流光溢彩的眼睛。 云雾森林的篝火边,他低下头,她看过来,构成他终生无法忘记的一幕。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不用当“淳于夜”的一段时光。 “说起来你们之前如果不来找她,她在草原就差点嫁给我了呢,”淳于夜笑起来。 “十二翟王,需要我提醒你,你还有个王妃在草原上等你吗?”李稷冷冷道,“是叫乌日娜来着?” 淳于夜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她恐怕不会等我,我也回不去了。” 就算回去,他不会再是“淳于夜”。 “不是淳于夜你是谁?”李稷听见了淳于夜的低语,冷冷问。 “知道吗?”淳于夜微笑,“我更喜欢赫连晏这个名字。” “不喜欢姓淳于?” 淳于夜笑而不语望向窗外,忽然开口,“李稷,你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李稷一愣,沉默下来,片刻后。 “算是见过。” “不过那个人似乎不认为我是他的儿子。” 在幼年模糊的记忆里,李稷亲口听见过那个人对他母亲这么说。 “寄。” 这是那个人给他取的名字,意为寄放在他这里的孩子。 “是吗?”淳于夜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亲爹是谁?” 李稷冷漠道,“和你没关系。” “是吗?” 淳于夜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那你知道你弟弟,其实是我弟弟吗?” 第五百四十三章 开场 李稷第一次难以抑制住心中的震惊。 更令他惊讶的是淳于夜说完这句话没有露出自得的神情,只是无言地注视着他。 似乎对于淳于夜而言,这也是一件严肃的事。 “是,”李稷定了定心神,“我知道。” 这下换做淳于夜吃惊了,“你居然知道?” “赵暮人和我说过这件事,”李稷盯着淳于夜的眼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赵光出生后西戎那边就和东吴断了联系,西戎人是如何得知赵光的存在的? “我的母亲恐怕是当今世上最后一个还记得他母亲存在的人,”淳于夜望向屋外皎洁的月光,仿佛看见了那个一生身不由己的女子在临终前的目光。 “我父亲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赵光的母亲,”淳于夜平静道,“是我娘在临死前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别的兄弟姐妹。” 他父族兄弟不少,但对他而言那些人不是血亲,更像是争夺家产的敌人。 唯一的同母兄弟淳于牙命丧他手,母亲稚云公主自此一病不起,甚至不愿意见他。 可就在她快死的时候,她忽然将他叫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枚干枯的豆荚,颤抖地递给他。 这枚豆荚是赵光母亲从小养大的神兽送给他母亲的。 从母亲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淳于夜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早年被嫁到中原去的大姨。这位姨娘在嫁出去后就杳无音信,却在多年后忽然寄了一枚豆荚来。 这枚豆荚是偷偷寄给他母亲的,送信的鸟在送完信后就一头撞上石块死了。 修行者从小豢养的神兽有殉主的本能,所以他的母亲推测,自己嫁出去的姐姐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豆荚寓意着生子,所以我母亲猜自己姐姐在临终前留下了个孩子。” 淳于夜面无表情道,“我母亲临终前留下遗言,要我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到这个孩子。” 可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淳于夜并未放在心上。他不认为西戎人的血脉能够在东吴的王宫里平安长大,就算能长大,恐怕也会被当作奴隶和牛马,活的不成人样。 直到半年前的中阶大典,他在东吴见到了赵光。 在见到赵光的第一眼,淳于夜如遭雷击。 “你只看一眼就能肯定,赵光是你弟弟?”李稷不动声色地问。 淳于夜笑了,“你没有见过,当然不知道。” “赵光的眼睛和我的母亲非常的像。” 原来如此。 李稷望向淳于夜的碧瞳,虽然和赵光的颜色并不相同,但他不得不承认两人的眼角眉梢有着相似的味道。 “你现在提起此事,想做什么?” 李稷淡淡道,“赵光终究是我弟弟,不是你的。” 就算有血缘关系,但李稷可以肯定赵光不会认淳于夜这个兄长。 “你还真的把他当弟弟?”淳于夜原本以为李稷不知实情,可现在看来,不光这家伙连东吴王赵暮人对赵光的身世都心知肚明,这让淳于夜难以置信。 淳于夜冷笑一声,“他身上可流着一半西戎人的血。” “那又如何?”李稷平静道,“他从小选择当一个中原人,他是东吴的东陵郡王。” “那是因为他没有到过西戎,也没有遇见淳于家的人。” 白狼王的血脉带有诅咒,没人能够逃脱宿命。 淳于夜盯住李稷,眼神有些凶狠。 “你把他带到西戎,就不怕他认了另外一边,变成西戎人?” “就算如此,那也是他的选择,”李稷平静道,“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相信?”淳于夜睁大眼睛,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 “没什么,哈哈哈……” 淳于夜依然止不住笑意,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时,他忽然低低吐出两个字,“如果……” “如果什么?”李稷蹙眉。 “没有。” 淳于夜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这世上没有如果。” 就在刚刚他心底居然腾起一个可耻的念头,如果他是赵光,如果他的养父不是云中君而是东方仪,如果他的兄长不是淳于牙而是李稷和赵暮人,如果他的母亲不是被兄长觊觎的稚云公主,如果他能早一年在森林里遇见那名少女…… 他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 同为一对姐妹的孩子,他和赵光的命运却截然不同。 为什么赵光可以是光,他却只能是夜? 淳于夜闭上双眼,忽然低低地笑出声了。 李稷从未听过如此瘆人又如此凄凉的笑声。 “淳于夜?” “没什么,”淳于夜睁开眼,碧瞳古井无波如同百岁的老人,“有时候,我真的很恨这一切。” 这是李稷第一次或者说最后一次看见淳于夜内心的瞬间。 “你如果想要收手,到这边来,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淳于夜冷笑一声,“去哪?中原修行界?” 李稷一愣,淳于夜所造的孽足够他死一千次不止。不会有任何一个中原国家和修行者能够接受他。 “你自己为虎作伥,怨不得别人。”李稷静静道。 “我从未怨过别人,”淳于夜又露出了李稷熟悉的笑意,“我本就是个天生的恶人。” “你以为我是谁?”淳于夜眼中露出疯狂之色,“我是白狼王的儿子,是西戎的十二翟王,是中原人闻风丧胆的鬼华君!” 他的一辈子,早就决定了。 “就像我今天留你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绊住你的脚步,”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为了不让你发现。” 李稷的脸色变了,“发现什么?” 就在这时,一股诡异的寒意忽然从他灵台深处升起,这是属于天阶宗师的本能在悲鸣! “差不多了,”淳于夜站起身,拢拢身上的大氅,看向远处的阿房宫。 “要开始了。” “要开始什么?”李稷浑身发冷,挥掌一把抓向身边少年的脖子,然而淳于夜倏然后退,如鬼魅般躲开。 “你抓我没有用,”淳于夜眼中是李稷看不懂的神情,“这是你我出生前就已定下的棋局,你我早已都在局中。” “什么?” “这一场棋局,长城内外有两块棋盘,”淳于夜深吸一口气,“已经同时打开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托付 “两块棋盘?什么意思?” 李稷出手如电再次抓向淳于夜,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淳于夜的衣领,却发现掌下之人的体重轻的不可思议。 “放开我!” 下一刻李稷指尖一痛,一股寒意顺着手指爬上来,手背上居然生出了毛茸茸的黑毛! 淳于夜腰间寒光一闪,拔刀出鞘。 嚓的一声! 李稷松开手退后一步,两人之间的茶几被一刀两断,茶水流了一地。 李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随着真元运转,手背上的黑毛根根脱落。 “你如果再敢碰我,这毒可没那么容易解了。” 地板被劈开一道裂痕,淳于夜站在刀痕的另一边,冷冷开口。 毒? 李稷攥紧拳头,他刚刚只是碰到淳于夜的衣领就被侵蚀,那淳于夜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是变成,”淳于夜的神情十分淡然,“如果不是之前抱月帮我从禅院取来解药,我早就变成这样了。” 当初嬴抱月和他一起去禅院取来的解药,解了慕容恒的血毒,却终究没能解了他的毒。 从那时淳于夜才知道,他身体内所种的毒不是在血里,而是在骨子里。 他早已毒入骨髓,无药可救。 那个男人从他幼年开始,就对他的身体进行了改造。 他这辈子都无法摆脱那个人的掌控。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为那个人的计划而死。 甚至他的出生,恐怕都在那个人的算计之中。 他从一开始就没得选。 他现在只能豁出一切去帮那个人完成最后的计划,只因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 可以的话,他是真的希望他能够见到的人,不是李稷这个讨厌的男人,而是那名远在西戎的少女。 啪的一声,淳于夜打开窗户,注视着窗外的夜空。 就是这时,李稷发现远处的阿房宫燃起了熊熊火光。 “那是……” 城南客栈离阿房宫已经很有一段距离,依然能看见红光满天,可见出大事了! “放心吧,烧不完的,”淳于夜淡淡道,“放火并不是主要目的。” 只是许多要发生的事,需要借助大火的掩盖。 “这就是其中的一张棋盘?” 李稷死死握紧拳头,额角青筋暴起,拼命克制着情绪问道。 他在阿房宫中潜伏了这么久,自然知道里面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布局有多少,那里早就是个要爆的炮竹筒子。 此时这场大火,正是云中君在阿房宫正式动手的信号。 如果他没有猜错,秦王后应该是要生了。 可淳于夜刚刚说两张棋局被同时打开了,那另外一张棋局在哪? “你觉得呢?” 淳于夜微微一笑,“昭华君,你觉得另外一张棋盘在哪?” “你是从哪里被送到这个地方来的?”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李稷的脊梁骨泛起,他忍不住猛地扭头看向北方。 另一张棋局只可能在西戎,在永夜长城的另一边。 李稷想起离开西戎时遇见的那些叛乱,难道说那些也在云中君的计划之中? “别看了,看也没用,”淳于夜笑意复杂,他知道李稷理解错了,但他并不打算纠正。 寒风吹起,淳于夜站到了窗框上。 “鬼华!” 李稷注意到了淳于夜的举动,知道他打算离开,立即拔剑出鞘。 他将真元提升到极致,释放出可怕的威压。 然而淳于夜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鹏般站在窗框上,展开身上的斗篷。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抓不住我,别费那个劲了。” “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下一次再见,我就会杀了你。” 话音刚落,少年轻巧一跃。 “淳于夜!” 李稷猛地冲到窗边,窗外却已经空无一人。 “该死!” 他望向远处阿房宫上的火光,也一跃而出。 …… …… “殿下?” 八年后的阿房宫着火了,但八年前的阿房宫里此时还一片静谧。就在姚宫女给嬴抱月穿好祭服,正退后一步欣赏时,嬴抱月却像是受惊了一般,猛地回过头。 小宫女被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嬴抱月定定看着虚空的一个方向,“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事?” 姚女官呆了呆,“什么大事?” 对于宫里来说,此时会发生的最大的事就是皇帝驾崩。可如今甘露殿已经被人团团围住,就算皇帝真的驾崩,消息恐怕一时半刻都传不出来。 嬴抱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确定什么都没听到,笑了笑道,“没什么,也许是我的错觉。” 她退后一步,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谢谢你帮我更衣。” 虽然款式很相似,但当嬴抱月真的换上国师的祭服之时,才发现两件衣服穿起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明明衣料很轻,但穿在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分量。 衣襟深处传来淡淡的芬芳,那是她师父的味道。 望着镜子里的人,嬴抱月缓缓摸上自己的脸。 她还没有开口,身后传来惊奇的声音。 “天啊,从后面一看,简直就像是国师大人回来了一样。” 嬴抱月回过头,站在她身后的小女孩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中满是喜悦和讶异,“您和国师大人真的好像呀。” 贵阳城内的女眷和女官们一直都流行模仿林书白的打扮和举止,但不管其他女子怎么模仿,哪怕身材身高都相仿,林书白身上独特的气质都很难复制。 可此时看着面前身着国师祭服的少女,姚小宫女被彻底征服了。 她从未见过身材气质和林书白如此相仿的人,从后面看简直可以乱真。 “真不愧是国师大人的徒弟!” 姚小宫女现在是彻底信任了面前这名女子,大声夸赞。 “谢谢你,”嬴抱月笑了笑,“不打扰你了,你去忙吧。” “司命大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小宫女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没有了,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嬴抱月笑了笑。 “好,”姚宫女抱着扫帚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但就在她走到门槛前时,嬴抱月忽然从后面叫住她。 “等等,有个事想要麻烦你。” “什么事?” 小宫女转身跑了回去,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她,“能帮我保管一下这个东西吗?” “这是?” 姚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接过,有些不安,“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奴婢笨手笨脚的,万一弄丢了可就糟了。” “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正因为重要,才想要你帮我保管。”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的小女孩,笑了笑。 “我不想带着它,去见我讨厌的人。” 第五百四十五章 救驾 “走水了!” “阿房宫走水了!” 李稷回到阿房宫前的时候,宫内的大火已经彻底烧了起来,宫墙上都泛着滚烫的温度。 宫门紧闭,宫门外站着成群披甲执戟的禁军。 这群禁军站在宫门外不动如山,刀剑泛着寒光,气势逼人,一看就是禁军中的精锐。 此时此刻这群精锐不入宫救火,却一个个严阵以待地把守在宫外,不允许任何官员进入阿房宫内。 “陛下有令!” 为首的将领声如洪钟,“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宫!任何外人不得入宫!” “可宫里着火了!总得让我们这些朝中重臣进去看看,陛下无恙吗?” 嬴晗日到底是一国之主,不少住在王宫旁边的臣子发现王宫着火后,都自发地带着家丁想要进宫,却统统被挡在宫外。 “宫内着火自有宫里的人操心,需要担心的反而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趁乱浑水摸鱼。” 禁军统领板着一张铁面,手中抓着一张卷起来的圣旨,“陛下亲笔圣旨在此!封闭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遇到这样的紧急事态,第一时间封锁宫门的确是明智的决定。 巨大的宫殿群一时半刻想要彻底烧掉不容易,随着大火引起的混乱才是最大的问题。 但李稷很难想象这样的旨意是嬴晗日亲自发出的。 因为毒香的缘故,嬴晗日到了晚上基本上都是神志不清甚至昏迷不醒,别说写圣旨了,恐怕连口谕都说不出来。 那么,此时这道封锁宫门的圣旨又是谁发出的呢? 这场大火的始作俑者是否已经彻底占领了宫内? 望着乌泱泱被拦在宫门外的前秦重臣,李稷大感不妙。 大火将宫内宫外彻底地隔绝了开来,若是这样等到明日清晨,很多事情恐怕都已经尘埃落定。 可即便是天阶修行者,此时在如此森严的守卫下,他也很难像之前那样悄无声息地混入阿房宫。 发出圣旨的人很明显是将前秦最精锐都兵士此时都调来守宫门,宫墙外又密密麻麻站满了前秦官员和看热闹的百姓,到处都是眼睛。 怪不得淳于夜说目的是绊住他,这是算准了只火烧起来,他根本就回不去吗? 李稷望着不远处的宫门,眉头紧锁。 只能硬闯了吗? “快让开!打开宫门!” 这时远处传来车轮剧烈滚动的声音,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看势头居然停都不打算停,长驱直入,直冲宫门。 禁军们如临大敌,“站住!陛下有令……”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谁!”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钻出马车,手上举着一个金牌,火光下金牌闪闪发亮。 “这是河间王的马车!我们王爷有陛下御赐的腰牌,见金牌如见陛下,可以自由出入宫禁!” 守门的禁军瞪大眼睛,纷纷看向自家的统领。 禁军统领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背地里接到的命令是无论什么人,只要从宫外进来的统统不准进,哪怕皇帝陛下的老子来了也不行。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如果胆敢违抗金牌令箭,那他手里的那份圣旨也会变成废纸。 禁军统领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了。 嬴珣的马车完全没有减速的势头,几乎以撞死在宫门上势头继续向前行驶。如果嬴苏的儿子今晚真的撞死在阿房宫门口,禁军统领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此时围在宫门外的百姓们一人一脚都能踩死他。 风吹起车帘,嬴珣端坐在车内。 如此情势,少年脸上却没有慌乱,镇定自若,如同一尊塑像。 听见车外的动静,少年沉默不语,只向外看了一眼。 禁军统领睁大双眼,就在目光接触的嬴珣的瞬间,他双腿一软。 “开门!” 他转身大吼,“只准放河间王进去!”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这辆马车禁军是拦不住的。 轰的一声,沉重的宫门打开了一道缝,河间王府的马车风驰电掣地冲了进去。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马车冲入宫门的瞬间,马车的后轮稍稍往下陷了一下。 …… …… 轰隆一声,阿房宫的宫门在马车后合上,马车一路驶入火光之中。 “王爷,前面路都在着火!” “把金牌挂在车头,挑没有火的路走,绕点路也没关系,总之能到甘露殿就行。” 嬴珣稳重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听不出任何异样。 河间王府的管家在前方驾车,紧张地望着前方复杂的路况,无暇顾及车厢后的情况。 当然他也没有意识到,马车内多了一个人。 嬴珣静静望着坐在对面的李稷,“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李稷看向车窗外,“我见到了淳于夜。” 嬴珣目光闪动了一下,“他故意绊住了你?” 李稷犹豫了片刻,“不全是。” 淳于夜口口声声说他是为了绊住他才说了那许多话,可李稷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那一刻,淳于夜仿佛是真的想找一个人告别,才找到了他。 嬴珣一愣,他知道天阶修行者之间的纠葛不是他能明白的,于是不再纠结,看向窗外,“你从淳于夜那听到什么了吗?这场火是禅院的人放的?” 李稷沉默片刻,直直望着嬴珣的眼睛,“有你们的人参与吗?” 嬴珣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李稷懂了。 淳于夜说阿房宫中有一场棋局,云中君是设局者,却并非唯一的入局者。 阿房宫中发生大火,得利的人并非只有禅院。 嬴珣此时以如此英勇的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入宫救驾,如果嬴晗日刚好在大火中暴毙了,那么继任者会是谁? 嬴珣面沉如水,“你如何看出来的?” 李稷摸了摸座下的马车,“我本没看出来,直到你现在都还没有下车。” 宫中的道路并非都着了火,但到处都是逃散的宫人,马车行驶殊为不易。如果说之前冲宫门需要车,那么进入宫内后,嬴珣作为修行者,下车掠走反而更快。 可如此这么一来,嬴珣作为郡王的形象就受到了损失,在宫内慌张掠走,犹如趁火打劫之徒。 可今晚他就是来趁火打劫的。 李稷注视着面前神情镇定目光坚毅的少年。 刚刚在宫门前,所有的大臣和百姓都看见嬴珣坐着马车义正言辞地通过禁军的把守,正大光明地入宫。 这一刻,他就是大秦的功臣。 所以嬴珣没有下车,他要坐在这个挂着国君御赐金牌的马车内,一路驶向嬴晗日的寝宫。 为什么? 因为这是设计好的道路。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河间王来了,河间王来救驾了。 救了御驾之后,守卫住这座宫殿之后。 还有谁,比他更适合成为这个地方下一任的主人?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夜袭 马车还在一往无前地行驶,火焰带起的热气拂动车帘,露出外面的惨状。 外面到处是宫人们被火焰灼烧的惨呼声,互相争夺宫中珍宝的怒骂声。 嬴珣坐在马车里,岿然不动。 “你不救他们吗?” 李稷问面前像一座雕像般的少年。 “我没有那个时间,”火光映衬下,嬴珣褐色眸子有些发红,“路边的人救不完。” “大秦之所以会有今日之局面,都是因为没有一个强大的君主。” 所以才连王宫这样的地方都被人从内到外入侵,酿成如今的惨剧。 他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嬴晗日,处死他身边等阶奸佞,拿到大秦的传国玉玺。 只要拿到玉玺和传位诏书,他就能名正言顺地调动宫内禁军救火,更多的人能够得救。 “原来如此,”李稷望着对面脸色苍白的少年,轻声道,“你的确接受了很正统的帝王教育。” 他可以想象那些辅佐嬴珣的大臣是如何耳提面命,要嬴珣进入宫中不要管其他,只一心去弄死嬴晗日,夺回王位。 在那群大臣眼里,今天晚上死多少人并不重要。嬴珣一派的潜伏多年,一切成败在此一举,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位。 越是这样孤注一掷,越容易被人利用。 “你身边有其他护卫吗?”李稷看向窗外,“到了甘露殿你能进去吗?” 嬴珣只带着一名车夫就直闯王宫太过冒险,他不觉得遗老们只有这点安排。 “甘露殿里有一半是我们的人,”嬴珣静静望着李稷,“阿房宫里也是。” 李稷眼角一跳。 阿房宫这么大的宫殿想要四处在同一时间起火,必然要有人在四处放火。 嬴珣这句话的隐藏意思,此时在阿房宫中放火的人里,有一半是他们的人。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带许多人进宫,他的人原本就在宫里。 可嬴珣一派又是如何将这么多人安插进阿房宫的?甚至直接插到嬴晗日身边? 李稷心中发冷,就算是多年经营那群人也不至于如此厉害。嬴珣一派如果真有那个实力将那么多人安插进宫禁,当初也不至于被排挤到南楚。 这群人突然实力大增,必然是和另外一股力量联手了。 此时在阿房宫中,另外一股的力量又会是什么人呢? 甘露殿中那另外一半人,可不会是嬴晗日的人。 一切的迹象说明,嬴珣一派的人和禅院联手了。 “郡王殿下,”李稷直直望着嬴珣的眼睛,“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嬴珣放在膝上的双手颤抖了一下。 他又何尝不知呢? 但许多事轮不到他作主。 他已经做了许多错事,现在唯一能够支撑他的念头,就是等到他登上王位,能够亲手修正这一切。 “恕我直言,和西戎人合作,即便你能登上王位,也改变不了什么。” 李稷冰冷的眼神刺激到了嬴珣。 “我又能怎么办?”嬴珣咬牙切齿,“如果我不当这个秦王,难道这地方会变得更好?” “抱月她不在这里,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以为西戎人原本打算让谁登上王位?那个还未出娘胎的小崽子,哈哈!” 嬴珣清俊的脸孔有些扭曲,“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们居然就敢筹谋王位,哈哈哈……” 李稷沉默下来,他倒是觉得,西戎人应该是有把握让秦王后生出男孩来。 毕竟那东西……是不是人都不好说,操纵个性别应该不算难事。 “那西戎人答应帮你登上王位的代价是什么?”李稷不动声色地问。 云中君费尽心思和秦王后造出那么个孩子,不可能轻易放弃的吧? 嬴珣脸色难看起来,嘴张了张,难以启齿地开口,“立那个孩子为太子。” 李稷骇然不已,“你答应了?” “不过是权宜之计!”嬴珣咬牙切齿,“主少国疑,从未有刚出生的孩子就能登上王位的,西戎人至少要等他长几年。” 在前秦遗老们的设想中,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们可以趁机彻底掌控朝堂。只要他大权在握,到时候一个幼童,想杀还是想废,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李稷沉默下来,浑身泛起深深的无力感。 他和嬴珣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 只要是头脑正常的人,都能明白这根本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嬴珣一派已经没有回头路,在疯狂之中走上了绝路。 他们心甘情愿地被西戎人利用了,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在利用西戎人,能够赢到最后。 可正如嬴珣所说,现在这个宫里已经没有其他更适合继位的人选,想要阻止这群人,恐怕只有嬴晗日没有死。 但在火烧起来之时,嬴晗日就已经凶多吉少。 嬴珣能够感受到李稷对他的失望,伸手握住腰边的剑柄,“你要阻拦我吗?” 在他进宫之前,霍湛的祖父反复向他强调,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计划,否则必然遭来大祸。 可李稷已经都知道了。 如果他出手,很可能破坏前秦遗老们多年的夙愿。 李稷瞥了眼满是戒备的嬴珣,“我去杀了他。” “谁?”嬴珣一愣。 “那个孩子。” 李稷静静望着窗外的火海,神情复杂。他无法阻止嬴珣一派发疯,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掉秦王后肚子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以绝后患。 “你……” 嬴珣一惊,“你下得了手吗?” 前秦遗老们不是没想过对王后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可王后宫里的守卫比嬴晗日的寝宫还森严,他们根本安插不进人手。 嬴珣相信以李稷的身手能够进去,但他担心以李稷的宅心仁厚,能否对襁褓婴儿下手。 “有些孩子,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李稷说出这句话时,眼前却浮现出当初那个被独自一人关在王宫小院里长大的少年。 一种难以想象的钝痛从他心底泛起。 “昭华君,你还好吗?” 嬴珣担心地望着他。 “没事。” “停下,”李稷扶住门框,“我要下车。” 甘露殿那边此时嬴珣的人想必已经做好了接应,不管发生什么,那都是嬴珣自己的选择,他不想再插手。 此时他要去的,是王后的宫中。 除了去杀死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李稷还想去找姚女官。 作为王后的贴身宫女,姚女官应该此时正陪在王后身边。 此时宫中一片混乱,他担心她在火海中出事。 可李稷不知道,此时此刻远在西戎草原上,有一群人人点起了一堆更危险的火。 …… …… 夜风冰冷刺骨。 沙城外,百里策凌穿着厚重的铠甲,望向身后举着火把的奴隶们。 雪亮的箭镞照亮那群饱经风霜的人们的脸庞。 百里策凌骑在马上,望向夜色下的白狼王庭,猛地一挥手。 “动手!” 第五百四十七章 死战 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大军开拔。 各个城池的奴隶和黑虎军暗桩们组成的起义军,向前方黑压压的帐篷群出发了。 “策凌!” 耳边顺着风声传来苍老的呼喊,百里策凌骑在马上回过头。 杜子卿坐在轮椅出现在城头,即便隔着苍茫的夜色,百里策凌依然能够看见对方眼中的忧虑。 百里策凌知道他在忧虑什么,他们最终没能获得白狼王庭内部细作的回应。可沙城内部给养已经濒临耗尽,再拖下去起义军的军心就要散了,他们只能背水一战。 “你留在这里,”百里策凌朝着城楼上的老伙计咧开嘴角,“等我们凯旋归来。” 杜子卿紧闭着嘴巴没说话,他心知肚明,这一仗想要凯旋几乎是痴心妄想。 “三天,”杜子卿望着城下那个准备去赴死的男人,用口型说道,“你们若是没有回来,我必然随你们而去。” 黑虎双璧,生是一起,死也一起。 “别这样,你还有妻儿,”百里策凌摇摇头,推上面甲,转身奔入队伍之中。 杜子卿带着忧虑目光,目视着黑压压的队伍举着火把远去。 …… 同一时间,不远处的白狼王庭燃起了大火。 百里策凌之所以选择在夜晚进攻,就是为了出其不意,但因为沙城外风沙太大,队伍不得打着火把才能勉强在夜色中行军。 他早就派出了一支先锋部队,携带大量的油脂和干柴骑快马率先到达白狼王庭,一旦他们这边打起火把,先锋部队就在白狼王庭四周放火,制造混乱。 火焰,就是他们这次行动的号令。 以火光为号,白狼王庭上大火冲天而起。 先锋部队的行动成功了。 看着远处的烽烟,百里策凌身边队伍的奴隶们眼中都露出了振奋之色。 这场大火给了他们信心。 出发之时,不少奴隶的脸上都神色凝重,只因他们要去攻打一个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敌人。在这些奴隶的心中,白狼王犹如他们头上的长生天一般,是不可战胜的。 可那群身着黑甲的人告诉他们并非如此,此时远处燃起的大火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百里策凌敏锐地察觉到士气的变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望着远处火光的双眼却湿润了。 他派去当先锋的那些士兵是自己报名的,有奴隶也有暗桩。 此时他们顺利完成了任务,但自身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但现在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队伍已经靠近了白狼王庭,单靠肉眼已经能够看见那些燃烧的帐篷。守夜的巡逻骑兵正在恼怒的大喊着什么,惨叫声、怒骂声、牲畜的鸣叫声混杂在一起,奴隶队伍起了骚动,但百里策凌没给他们犹豫的机会。 他必须趁着这个西戎王国的核心还没醒过来的时候,碾碎有生力量。 “杀!” “杀!” “杀!” 队伍中所有黑虎暗桩大吼起来,其他奴隶也都被打动,跟着大吼起来。 “弓箭队准备!射!” 百里策凌没有鲁莽地带着这支杂牌军冲进去,而是安排事先训练过的弓箭手搭上燃烧的箭镞,齐齐向帐篷顶上射去。 三波齐射下去,原本就已经到处是火光的白狼王庭内,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 但被众多帐篷围在中央的几顶大帐篷却没有被点燃。 “儿郎们,上马!” 伴随着一个雄浑的声音,原本陷入混乱的王庭内响起无数呼哨声,再然后,响起了震天的马蹄声。 无数马儿从四个方向跑出,随后大量的骑兵一个个从角落里冒了出来 “可恶,马棚没有点着吗?” 百里策凌低低骂了一声,手心淌汗。 他知道起义军从正面攻打白狼王庭没有胜算,事先制定了很多计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让先锋部队率先去烧西戎人的马棚。 只要马棚着火,战马受惊四散,就能削弱西戎骑兵大半的战斗力。 但现在看来,虽然王庭内部火海熊熊,马棚却并未受到大的损伤。 成功唤回自己战马的西戎人,就像是蛟龙入海一般,重新生龙活虎起来。 白狼王并未露面,但白狼王庭的王军已经成功聚集了起来。 经过三轮箭雨,百里策凌一方所携带的箭羽已经消耗殆尽。 “勇士们,宰了这群贱种!” 一个彪形大汉举着一柄长矛,矛上穿着个血淋淋的人头,打马行至西戎王军之前。 百里策凌瞳孔剧烈收缩,借着火光他认出那是他派到先锋部队里的一名黑虎暗桩的头。 更多的奴隶尸体被抛到马下,起义军里的奴隶纷纷露出惊恐之色。 这时白狼王庭一方的弓箭手已经摆好了架势,箭雨倾盆而下,起义军中响起惨叫。 “布阵!” “冲!” 百里策凌知道不能再犹豫了,拔刀率先向前冲去。 这一路上作战的经验和在沙城的训练起了作用,起义军们举着简易的武器,按照百里策凌之前设计好的阵法向前冲去。 最前排是举着盾牌的步兵,再然后是拿着长矛的兵士,骑兵紧随其后。 即便盾牌不过是树桩所作,长矛也不过是个棍子绑着匕首,但在已经形成习惯的配合下,起义军们居然顶住了白狼王庭的第一波反击。 这时百里策凌作为主帅已经越过了白狼王庭的外围,杀入了敌阵之中。 “干掉他!” 西戎骑兵叫嚣着将他团团围住,然而百里策凌手起刀落,砍西戎人犹如砍瓜切菜。 这神勇的一幕深深刺激到了起义军。 “杀!” “我女人就是死在这里,老子和他们拼了!” “杀!” “杀!” 起义军的军阵冲入了骑兵之中,三人一组,纷纷配合着和西戎人展开了混战。 和奴隶们比起来,西戎骑兵一个个都膘肥体壮,将马刀挥舞的虎虎生风。 经过百里策凌的改造,起义军全部三人一组行动,其中一个人手拿盾牌和绊马索等工具,一人拿长兵器,一人执弓箭和砍刀,三人对付一个骑兵,一人绊马一人扎眼一人砍腿,三人分工明确,居然真的缠住了骑兵。 然而骑兵冲击力极大,也有许多的奴隶直接被马蹄踏碎。 火海之中,血肉横飞,宛如人间炼狱。 然而,此时白狼王庭最中心的那顶大帐篷里,却依然表演着歌舞。 白狼王坐在宝座上,手中端着酒杯,专心致志欣赏着舞姬扭动的身躯,仿佛完全不在意外面发生的一切。 “大汗!” 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兵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倒。 白狼王头都未抬,“外面如何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认出 “外面……外面……” 传令兵磕巴了几句,白狼王淳于瀚抬眼,将自己手中的酒杯丢了出去。 砰的一声,金杯正中小兵的额头,血流如注。 传令的西戎骑兵头晕眼花,磕头到地上,“阿木古将军说,求大汗让贵族们出手。” “一群废物!” 白狼王用西戎语骂了一句,露出凶狠之色。 阿木古是守卫白狼王庭王军的统领,他手下的骑兵大多是低阶修行者和平民,但素来所向披靡,在草原上从未尝过败绩。 “不过是一群奴隶,他居然有脸让贵族出手?” 白狼王怒不可遏,抚摸着自己身上挂满的人头皮,碧瞳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对于西戎人而言,骑兵是最大的倚仗和骄傲。 可此时阿木古请求支援,意思就是说王军撑不住了,需要贵族里的高阶修行者出手。 对于白狼王而言,这是足以让他将阿木古碎尸万段的耻辱。 但白狼王没有从宝座上站起,更没有走出大帐去看一眼战况。 对于白狼王庭而言,白狼王是最神秘的存在,他需要保持神秘。如果他轻易走出帐篷,会让那些下贱之人生出非分之想。 淳于瀚目光阴郁地盯着大帐中央,沉默不语。 帐篷中央的舞姬被地上传令兵的血吓得浑身发抖,却依然在卖力舞动着自己的身躯。白狼王没有叫停,如果她们擅自停下,马上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形成一个诡异的画面,一边歌舞升平,一边惨叫连连。 “大王,”帐篷角落一个披着熊皮的男人站起身,向白狼王抚胸行礼,“弟愿意为大王出战,一定把那群贱种碾成泥作王庭的肥料。” 这话说的雄壮,但说话的男人大腹便便,满脸酒色之气。 白狼王看了一眼自己硕果仅存的兄弟,神情阴晴不定。 这是他的一个庶弟,名叫淳于熊。人如其名,是个蠢笨如熊的家伙。因为没有本事统领自己的封地,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白狼王庭,将封地丢给手下治理。 但好在人算忠心,全家上下都一直唯白狼王马首是瞻,是条忠诚的好狗。 可惜不是条能干的狗。 白狼王环视了一圈帐篷里的贵族,他早在火起之时就令所有停留在白狼王庭的贵族都聚集到了王帐之中。他邀请这些人来后,并没有和他们谈论如何御敌,只是继续饮酒享乐。 帐篷中年纪大一点的贵族大部分走路都费劲,只会举着酒杯对着舞姬流口水,倒是年纪轻的小辈围绕在那些老翟王身边,望着帐外跃跃欲试。 淳于瀚收回视线,重新端起酒杯。当初和他一起当翟王的兄弟大多都丧命于林书白之手,剩下的几个老翟王要么年老要么昏聩,都算不上能干。 淳于熊不过是等阶六,但因为和他血缘关系近,在淳于氏一族中也算是首长,让他带领大军出征是不成的,但带领几个年轻贵族们倒是不成问题。 但他首先需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令他蒙受耻辱。 “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白狼王冷冷望着地上的传令兵,“不过是一群奴隶,不可能强过王军。” “可那群奴隶像是有高人指点。” 传令兵有苦难言,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将外面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白狼王碧瞳闪烁,原本轻佻的神情发生了变化,“难道……” “大王?” 淳于熊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已经不耐烦了,“不管是什么人,老子出去一股脑端了!” “慢着,”淳于瀚却没有暴躁易怒,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用人头盖骨制成的酒杯。 奴隶们造反,他本就没当回事,打死了拖去喂狗就是。 但正如他之前察觉到的,有人在利用西戎的奴隶。 那群没脑子的贱种人再多,也摆不出军阵来,更没那个熊心豹子胆敢对主子动手。 就算有人指使,淳于瀚原本也没放在心上,他统治西戎多年,多少叛乱都平定过。 可此时传令兵描写的场面,却让他想起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夜袭,放火,军阵。” 淳于瀚曾经见过这种作战方式。 这样的作战方式牵连着他脑子里一块和恐惧相关的记忆,被淳于瀚封存在最深处。 外面的厮杀声愈演愈烈,这不是个好兆头,说明入侵者已经逐渐攻破外围的防御,正在靠近最中心的王帐。 “大王!不过是一群蠢猪,侄儿去砍了那为首之人的脑袋!” 望着王座上若有所思的淳于瀚,有几个年轻王族忍不住了。淳于夜不在西戎,此时正是他们表现的机会,外面又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奴隶,更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想要冲出去大杀特杀。 淳于瀚的回忆被打断,却少见的没有动怒。 他的目光掠过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和一脸献媚的淳于熊,反而停在帐篷深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身上。 这个老人一身念佛的打扮,指尖捻动着一串灰色的念珠,看上去肉体早已衰老到无法骑马。 但只有淳于瀚知道,这老人手中的念珠,每一颗都是他打败的死敌头骨所作。 “叔公,”淳于瀚眯起眼睛,看着那位老人道,“你可否带孩子们出去看看?” 老人睁开双眼,有些意外地看了白狼王一眼。 他听了听帐篷外的动静,“大王,是想起黑虎军了吗?” 这个名字一出,帐篷内的年轻人均露出震惊之色。 对他们而言,黑虎军是故事里的一个名字。在他们小的时候,曾经被父辈抓在马背上被迫迁徙,在那些屈辱的日子里,他们懵懂地问阿爸阿妈为什么要走,父母总是一脸屈辱地回答,“黑虎军来了”。 “黑虎军……不是已经全都死了吗?” 淳于熊脸上横肉抖动起来,他没有正面和黑虎军作战过,但他亲眼曾经看着当年他那些不可一世早早被封为翟王的兄长命丧黑虎军和林书白之手。他被吓得屁滚尿流,扑到父王的脚下求他千万不要封自己为翟王,这才留下一命。 “套用中原人的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淳于瀚阴郁地盯着帐门,“云那边有消息吗?还没回来?” “国师大人送信说,他还需要在前秦待几天,他已经远程通知禅院的长老前来相助了,应该就快到了。” “十二翟王呢?” “也是如此。” 淳于瀚脸色有些难看,看向坐在角落念佛的老人。 “好吧,”老人站起身来,将佛珠挂到脖子上,“老身就破一次戒。” 第五百四十九章 血佛 此时王帐之外,起义军攻势占了上风。 百里策凌一刀砍翻一名骑兵,望向已经可以看见模样的王庭最中央那顶帐篷,抹了一把糊在眼睛上的血。 “百里将军!” 身为副将的丁三从一边浑身血淋淋地凑过来,大声喊道,“白狼王的骑兵已经干掉一半了!” 百里策凌眼中并无喜色,“我们的伤亡如何?” “我粗略清点了一下,也伤亡了近一半的兄弟,”丁三瞪着血红的双眼,“不过将军我们人多,还能继续打!” 单靠简陋的装备和短时间训练出来的队伍,能和白狼王庭的骑兵打出一换一的战损比,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奇迹。百里策凌望着身边那些浴血奋战的奴隶,他们原本脸上的畏缩和恐惧,此时都化作了豁出一切的勇猛。 这群被压迫了一辈子的穷苦之人,知道自己今天很大可能会死在这里,但他们的眼中却燃烧着希望的火焰。 只因他曾经向他们许诺,要让他们的子孙获得自由。 如果此战能赢,从此西戎草原上将没有奴隶。 奴隶会相信他,因为他也和他们一样在这片草原上当过马奴,尝过那受人践踏,猪狗不如的日子。 “将军,”丁三注视着离他们不远的王帐,兴奋地喊道,“我们能赢!” 百里策凌却并不兴奋。 奴隶们的人数再多,也只是血肉之躯,无法敌过非人之驱。白狼王庭的王军虽然都已经尽数出动,但真正的底蕴却没有暴露。 白狼王庭真正强大的地方,就在于各地的翟王和领主每年有半年的时间要住在这里。 这里是真正集整个西戎最强力量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外人无法得知哪些翟王和大贵族现在住在这里,又有哪些翟王在外。 之前百里策凌那么着急地想要联系内应,就是想知道现在人在白狼王庭的翟王有哪些,这关系到他之后如何制定战术,可是直到最后他都没能得知。 “万一……”百里策凌低声开口,却没说完。 丁三问道,“将军,万一什么?” “没什么,”百里策凌摇头,他戴好头盔正准备继续拼杀,忽然瞳孔一缩。 原本一直紧闭的王帐,打开了。 从里面没有涌出精兵强将,只走出一个佝偻着背的灰袍老人。 看见这个老人,百里策凌脸色大变,丁三!” “将军,怎么了?” 丁三被百里策凌异常的语调吓了一跳,顺着对方目光看去,“咦,哪来的老头?” 西戎人疯了,在这种时候推个老头出来? 但下一刻丁三面色也变了,只因灰袍老头身后,跟出一长串衣着华贵的青年人。 看打扮就能知道,这些人都是贵族。 “将军,是修行者……” 丁三的声音打颤,百里策凌的目光却依旧集中在那个灰袍老人身上。 “苏曼?”他低声道。 “嗯?”灰袍老人抬眼,隔着极远的距离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居然还有人认得老朽?” 老者锐利的目光隔着人群射来,百里策凌猛地拉下面甲,闪到一顶燃烧的帐篷后面。 “将军,那人谁啊?” 丁三跟着过来,满脸迷茫,“你见过他?” “大概二十年前,我在战场上见过他,”百里策凌唇抿得紧紧的,“他是前前代白狼王的弟弟,出家前的名字叫作淳于曼。” “前前代?”丁三吃了一惊,“白狼王的爷爷辈的?乖乖,什么老怪物?” 白狼王都是当爷爷的人了,他的爷爷辈,那年纪该多大啊? “他至少九十岁了,”百里策凌眉头紧锁,“出家之后,这位老祖宗就改了一个僧侣的名字,叫作苏曼。” “名字跟女人似的,”丁三哼了一声,“既然都出家当了和尚,这种场合还跑出来做什么?” “不要小瞧他,”百里策凌声音低沉,“他虽已经出家,却是如今淳于氏一族里辈分最高的人。” 百里策凌本来以为这个老不死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如果他没猜错,这老头应该是淳于氏的族长。 “二十年前,他是跟在淳于瀚身边的大巫,”百里策凌眉头紧锁,“淳于瀚当初能杀了父亲夺来王位,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他还记得当初在战场上遇见时,林书白叮嘱他一定要小心此人。 “可即便如此,一个老和尚能干什么?”丁三不解,“他境界很高吗?” 境界不高就不可能在环境恶劣的草原上活到这么大年纪。 百里策凌并未见过苏曼亲自动手,他觉得可怕的是白狼王让苏曼走出帐篷的这个举动。 淳于瀚在打仗的时候一直让苏曼待在自己身边,从不离左右。林书白曾推测,白狼王是将此人当作自己的贴身护卫,作为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此时,白狼王却让自己这位老祖宗离开了自己。 不等百里策凌去想对方的意图,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苏曼捻动着指尖佛珠,一脸悲悯地望着王帐外和骑兵厮杀的奴隶们。 “淳于家的勇士们,去帮这些罪人们洗刷身上的罪孽吧。” 跟在苏曼身后的那群贵族修行者听不懂这神神叨叨的话,但好歹明白这是让他们上的意思。 伴随着阵阵狞笑,十几名修行者如狼被放入羊群一般冲入混战的奴隶和骑兵之中。 人群中,绽放出一簇簇血花。 血花不是一朵朵,而是一团团。 王军骑兵大部分都已经和三人一组的奴隶缠斗在一起,可西戎修行者掠过之时根本不分敌我,而是一刀将四个人全都炸成了肉酱。 砰砰砰! 几乎只在一瞬之间,王帐附近十几丈的土地就都被夷为了红地。 这惨烈的场面让外围的骑兵和奴隶都同时呆住了。 看着那一个个踩着人肉血泥走出来的修行者,犹如看见了炼狱里走出来的魔鬼。 “啊!”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尖叫,外围的奴隶有人开始了溃逃。 “等等,站住!” 战场上一旦发生溃散那就全完了,百里策凌瞪大双眼,抽刀上马正要往回赶。 忽然最前方第一个溃逃的奴隶停了下来,呆呆望着夜幕下的草原。 百里策凌握着马缰,整个人也僵住了。 一阵阵强烈的震动,由远及近正在飞速靠近。 有大队的人马来了。 可是,这是哪一方的人马? 第五百五十章 绝杀 百里策凌握着长枪的手更加冰凉,他比谁都清楚起义军没有援军。 此时从外面赶来的,绝对是敌非友。 事实的确如此。 此时天已蒙蒙亮,隔着百丈远的距离,被起义军困在王庭内部的西戎骑兵看见远道而来的队伍所打的旗帜后,全都欢呼起来。 “大翟王来了!” “是大王子!” 原本信心满满的丁三听见呼声,心顿时凉了一半。 “完了,”他望着远处高高挑起的白狼旗,颓唐道,“西戎人的太子来了。” 百里策凌咬紧牙关,“看清了?真的是他?” 不等丁三回答,百里策凌看见了那一面鲜红的王旗。 西戎翟王的王旗全都以白狼为图案,但不同级别的王底色不同。白狼王独用黑底白狼,其他翟王分别用青底、黄底不等,其中最为尊贵的是红底。 红底是独属于大翟王的旗帜,正如丁三所说,大翟王相当于西戎的太子之位。被白狼王看中接班的儿子,就会自动升为大翟王。 前代大翟王被现在的白狼王亲手干掉后,西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封大翟王。这也导致西戎内部权利斗争频繁,翟王们互相较劲。 之前甚至有传言说淳于瀚一直不立太子,是想让自己的小儿子淳于夜越过哥哥们继承王位。毕竟淳于瀚自己就并非长子,是干掉西戎太子后上位的。 但就在不久前,淳于瀚像是终于死心了一般,封了自己的长子为大翟王。 此时赶来的,就是这位没当多久的大翟王。 百里策凌盯着那副血染的旗帜,恨恨道,“怎么来的这么快!” 作为白狼王的长子,白狼王庭有难,大翟王必然会第一时间来援助。不光是其他大翟王,其他各地的翟王也会陆陆续续赶来。他和杜子卿在制定行动计划的时候防着这一手,早早向封地距离白狼王庭近的几个翟王派出了密探。 尤其是一、二、四、五这几个翟王,全都是白狼王的亲儿子,派去的密探最多。在他们行动的时候,密探们会各自在这几位翟王的领地放火制造混乱,以求绊住这几位翟王的脚步。 但大翟王还是来了,来的如此之快,完全没把自己领地上的混乱放在心上。 随着这位西戎太子率领自己封地人马到来,战局完全变成了一边倒。 本来高阶修行者的滥杀就打垮了起义军的士气,此时外围赶来的大翟王的王军更是将起义军包了饺子,起义军一时间陷入两面合围的绝境。 哪怕是百里策凌,此时也无法力挽狂澜。 一名头戴羽冠的中年男子骑马从出现在骑兵队前方,正是西戎大王子淳于翼。 此人在队伍前方猛地一挥手,“给我杀!” “杀!” 西戎骑兵士气大振,凶残收割着起义军的性命。 百里策凌只得冲入阵中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他在奋勇拼杀中忽然察觉到一丝寒意,回过头去,正好和淳于翼四目相对。 这名白狼王的长子并未继承父亲的碧瞳,瞳孔是琥珀色,却没有琥珀般清透,满是算计和疲惫。 淳于翼远远望着在混战中勇猛拼杀的百里策凌,居高临下道,“活捉此人者,赏百金。” 一时间上百名西戎骑兵嗷嗷叫着向百里策凌冲来,将他周围包的水泄不通。 “将军!” 丁三撕心裂肺地大喊想要冲过去,却被人群挡住,满眼绝望。 淳于翼并未等在原地,此时王帐外的起义军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他带着贴身护卫,径直是吗向王帐前行去。 “是吗?阿翼来了?” 这时苏曼已经带着满手血腥的贵族修行者们回到了王帐内,听见修行者们的禀告,王帐内顿时一片欢腾。 “大翟王威武!” “不愧是大哥!” “不愧是大公子!” 其他贵族们都纷纷举起酒杯祝贺,喜气洋洋。白狼王看着这一暮脸上露出笑意,但听见身边人都这么热烈地赞赏大翟王,他眼中露出一丝阴鸷。 “大汗,大翟王远道而来,您是否要出去看看他的战果?” 有人从趁机进言道。 淳于瀚目光闪了闪,坐在王座上没说话。 这时从帐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大汗,大翟王说已经抓到起义军的首领了,请您出帐一看。” “哦?” 这下不仅是白狼王,帐篷内所有贵族都来了兴趣。 “听说此人一人就杀了上百名骑兵?” 淳于熊率先走出了座位,掀开帐门,“老子倒要看看,这领头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看老子不把他碾成肉泥。” 其他贵族也纷纷好奇地走了出去。 白狼王目光掠过重新回到墙角念佛的苏曼,“叔公不去看看?” 苏曼摇头,“刚刚在外面看过了,老朽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倒是大汗不去看看?去晚了,那人搞不好真被性急的王子们给活剐了。” 淳于瀚挑了挑眉,今夜第一次起身,走出帐外。 帐外血气冲天,无数年轻贵族围成一团,“人在哪呢?” 由于过于兴奋,不少人甚至没有注意到白狼王从他们背后走来。 忽然间拥挤的人群分了开来,一人从前方走来。 白狼王站在人群后,看着自己的长子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向他走来。 “父王!” 淳于翼滚下马鞍,向他跑来,“儿子来迟了!” 淳于瀚脸上并未见喜色,但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下,装还是要装一下。他嘴角露出笑意,张开双臂,准备拥抱这个他亲封的太子。 淳于翼也激动地张开双臂,和父亲紧紧相拥。 下一刻,淳于瀚胸口一凉。 帐篷内,苏曼捻动念珠的手指一顿。 帐篷外,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望着父子相拥的这一幕。 淳于瀚缓缓低下头,望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 淳于翼松开刀柄,缓缓退后一步。 这时周围簇拥着的贵族和卫兵们才发现插在白狼王胸口的刀,全都呆在了原地。 谁都没想到,统治西戎几十年,西戎有史以来最为强悍的白狼王,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杀了,还是命丧于自己的长子之手。 借着拥抱刺杀了亲生父亲的淳于翼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他冷静地将淳于瀚胸口的匕首拧转了一个圈,搅烂对方的心脏。 他动作娴熟,仿佛已经练习了无数遍。 “父王,你老了。” “老到连白狼王庭都守不住了。” 淳于翼微笑道。 “这个白狼王,还是我来当吧。” 第五百五十一章 尴尬 以王帐为开端,巨大的寂静笼罩了白狼王庭。 原本在肆意屠杀的骑兵停下了动作,正在往外逃命的奴隶们跑着跑着也停下脚步,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身后的人不追了。 王帐门口,站在白狼王附近的贵族们个个呆若木鸡。 白狼王胸口插着刀,圆睁的碧瞳直直望着淳于翼。 他张了张口想用最后的力气说些什么,淳于翼眼疾手快拔出了匕首,涌到嘴里的鲜血顿时堵住了老王的喉咙。 鲜血如注。 扑通一声,淳于瀚沉重的身躯倒在了地上,倒在了淳于翼的脚下。 这个声音打破了王帐边的沉默。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尖叫,“长生天啊!” “大王死了!” “大王死了!” 在外围拼杀的骑兵听见这个声音顿时陷入了混乱,开始从外围涌来。 “大王死了?” “谁杀的?” “是那个起义军的首领?” 这时候王帐外的贵族们才发现百里策凌根本没有被捉,还在与身边的西戎骑兵拼杀。 “谁死了?” 百里策凌骑在马上砍落一个身边的西戎骑兵,愕然望向王帐的方向。他刚刚无暇自保,根本没注意王帐附近发生了什么,这时才看见淳于瀚不知何时走出了王帐,还倒在血泊中。 “将军,白狼王死了。” 围在百里策凌身边的骑兵纷纷往王帐那边跑去,丁三终于得以靠近百里策凌身边。 “阿三,刚刚发生了什么?” 百里策凌猛地抓住丁三,他知道丁三刚刚在外围,很可能看见了。 丁三呆呆望着他,魂不守舍道,“白狼王死了。” “谁?” 白狼王? 百里策凌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个统治西戎几十年之久,造成无数悲剧的恶魔,死了? “你看清楚了?不是陷阱?” “没错,将军,”丁三倒吸一口凉气,“是被大翟王一刀捅死的,死的透透的。” 百里策凌哑口无言。他从十几年前就渴望能杀了此人,却没想到这个他心中的头号敌人就这么死了,还是这么一个不光彩的死法,被自己亲生儿子给当众捅死。 “大翟王谎称抓到了你,引得白狼王出帐来看,然后两人拥抱的时候,大翟王趁机在白狼王胸前捅了一刀。” 听着丁三的叙述,百里策凌愈发觉得魔幻,顿时明白周围的西戎骑兵为什么都不知所措。 白狼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谋杀,作为白狼王的臣子,这些骑兵和贵族按理说要为主君报仇。可偏偏杀人的是西戎的太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就是下一任白狼王。 所以,西戎人要怎么办? 淳于翼没有给周围人反应的时间。 他粗暴地从父亲的尸体上取下象征白狼王的羽冠,戴到了自己头上,转过身,面对着下方无数懵然的骑兵和修行者。 “都跪下!” 淳于翼志得意满地大声宣告,“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白狼王!” 停下厮杀的西戎骑兵们面面相觑。淳于翼从领地带来的兵马倒是哗啦啦跪下一大片,但白狼王庭的王军却都在观望,从王帐中走出的贵族们更是神情微妙,站着没动。 他们在等,等看谁第一个向这位“新王”宣告臣服。 望着面前层次不齐的人群,淳于翼兴奋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等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他那个偏心眼的父亲将大翟王之位封给了他,但权力却还是牢牢捏在父亲的手里。哪怕西戎各地都发生了动乱,他父亲也完全没有要交权的意思,兄弟们对他也不够尊重。 白狼王庭内藏着那么多精兵,他父亲却只叫翟王带着人马来平乱。自己的家底一点都不动,反叫他们翟王用自己养的兵马和那群奴隶们去拼,真是打的一把好算盘。 其他年纪小的兄弟都拖延着上路,偏偏他是长子,必须第一个前来,真打起来,到时候恐怕也是他的人马受损最严重。 万一等他的人马打空了,淳于夜再来千里突袭干掉对方首领,最后这功劳搞不好还得被淳于夜抢去。 淳于翼越想越气,手下的国师和大巫也纷纷献策,让他不如取而代之,这才让他下定了决心。 在淳于翼看来,反正他父亲也是弑父上位,他如果当着众人面捅死了父王,其他人也只能奉他为白狼王。 他是西戎的大翟王,只要父亲死了,这白狼王的位置就是他的! 一腔热血和即将到手的王位让淳于翼头脑发烫,可当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了之后,淳于翼却发现接下来的景象,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白狼王,可白狼王庭的王军并没有立即跪下向他宣誓效忠,那群平素围在他父亲身边阿谀谄媚的贵族,也没有立即调转过来奉承他。 怎么回事? 没脑子的骑兵先不管他,淳于翼看向身边那群眼神微妙的贵族,脸色难看起来。 在他看来这群亲戚平素最擅长攀高踩低,怎么这时候反而没动静了? 王帐周围的寂静还在持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僵持感。 这时候终于有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却不是跪在淳于翼脚下。 淳于熊跪倒在淳于瀚的尸体边,颤抖地伸出肥大的手掌去捂淳于瀚胸前的刀口。 然而淳于瀚的尸体已经逐渐冰冷。 “怎样?” 一个年纪大些的贵族在一边问,“大王……还活着吗?” 淳于熊摇摇头,呆坐在尸体边,像是丢了魂一般。 周围顿时一群贵族挤过来察看淳于瀚的死活,察看了一遍又一遍,却仍然有人不死心。 淳于翼被晾在一遍,尴尬又恼怒,他扶住头顶的羽冠,大喝一声,“够了!” “都看着我!” 为什么? 明明父王都已经死了,这群人还依然只关注他父亲? 这时终于一个年纪大的贵族在周围其他贵族的推搡下走了出来,淳于翼认得他,这是他父亲的一个叔叔,他得喊叔公。 “大翟王,”老人神情复杂地望着淳于翼,“大汗的确是已经死了,但大汗临死前并未说给谁接任。按照老规矩,下一任白狼王得由贵族和翟王们共同推选而出。” “推选?” 淳于翼简直气笑了,“怎么我父亲那一代没有听说有这个规矩?” “那是你年纪小,没听过也正常,”老者缓慢地说道。 “我年纪小?对了,老叔公呢?老祖宗他在哪?” 淳于翼终于发现平素总是跟在父亲身边的苏曼不在这里,急切地喊道。这群人想靠辈分压他,那他必须得找到苏曼,只要苏曼开口,他不信还有人敢不承认他就是白狼王! 然而就在这时,地面上再次传来震动,这是大队人马前来的征兆。 “还有谁?” 百里策凌愕然回头。 居然又有人带着人马来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哄抢 淳于翼察觉到又有人来了,一时间更加急躁,顾不得外面围着大堆人马,猛地掀开王帐去找苏曼。 王帐内除了都吓得瘫软在地的舞姬,就只剩下那个在帐篷角落念经的老人。 白狼王都死在了外面,苏曼却依然端坐不动。 即便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父亲,可此时看见这个人老成精的老头,淳于翼依然觉得瘆得慌。 小时候这老头长这模样,他孙子都有了,这老头还长这个模样。 他从小就觉得这人就像个老妖怪,一直阴魂不散地待在他父亲不远的地方。 刺杀父亲的时候,淳于翼原本十分担心苏曼出现搅局,却没想到这老头连面都没露。 “老叔公,”淳于翼大踏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盘腿坐在地上的苏曼,“父王死了。” 苏曼睁开眼,沉默地看向他。 “是我杀的,”淳于翼骄傲地开口。 苏曼依然沉默,只是手上的人骨念珠捻过一粒。 对方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淳于翼烦躁起来,这时帐篷外面又传来骚动,估计是后面赶来的人马到了,他更加火冒三丈。 如果不是苏曼的辈分够高,他就要踹人了。 “老叔公,”淳于翼大喝道,“我现在是新的白狼王了,你起来,为我加冠!” 苏曼眼皮半抬不抬,依然沉默地捻着佛珠不说话。 淳于翼彻底火了,猛地拔出还沾着淳于瀚的血的匕首,就朝苏曼的脖子比划而去。 苏曼脖子前的空气忽然有一瞬间的凝滞,然而不等淳于翼发现,帐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吼。 “慢着!” 一个头戴青色羽冠的男子冲进王帐,一把攥住淳于翼的手腕,“你敢对老祖宗不敬?” 淳于翼看见此人,猛地睁大双眼。 “老二?” 来人正是如今西戎的二翟王,他的亲弟弟淳于赫。 …… …… “啊呀,这可真是热闹了。” 帐篷外,丁三看着两队针锋相对的兵马,神情微妙地开口。 就在大翟王淳于翼杀了老子准备登上王位时,二翟王也带着人马跑来了,且带来的人马不比大翟王少。 原本正在庆祝自家主子就要登上王位的大翟王的王军顿时如临大敌,两队人马就这么在王帐前摆开了阵势,互站一边,针锋相对。 白狼王庭残存的王军和起义军被夹在了中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中。 白狼王庭的王军失去了效忠的对象,起义军也失去了继续打下去的士气。退路都被挡住,不知何去何从,一时间双方都停了下来。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丁三向百里策凌问道。白狼王庭此时最大的危机已经变成了王位之争,现在两个翟王的人马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逃也逃不走,打也打不赢,到底该怎么做呢? “等。” 百里策凌拉下面甲,“叫我们的人马按兵不动,想跑的也别跑了,跑到外围被抓住只会死的更惨。” 现在双方博弈,争斗一触即发。他们这群外人如果这时冒出来,只会让大翟王和二翟王同仇敌忾,反而先讨伐他们起来。 他们此时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两方博弈搏出一个结果,他们再选择是否要和那个结果打下去。 百里策凌深吸一口气,看向沙城的方向,喃喃开口,“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杜子卿在很久之前就在白狼王长子和次子的阵营都安插了暗桩,就是为了挑动西戎的王位之争。 百里策凌不知道黑虎军的人在这次叛乱中起到了多大分量,但可能是有所贡献。 杜子卿曾经说过,起义军势单力薄,单靠他们这些人的力量难以推翻白狼王的统治,最好的方法就是挑起西戎的内斗。 白狼王有的是儿子,上一代老王也留下无数孙子,只要现在的白狼王一死,西戎必定内乱。 不管谁最后能在厮杀中最后获胜登上王位,西戎的实力都会被大大削弱。 同时内斗之时的西戎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如果能够找准时机,众志成城,他们未必不能为西戎换一片天。 杜子卿甚至动过扶植一个翟王上位的念头,但现有的翟王全都残忍好杀,且西戎人不可能听从中原人的号令,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现在,就看谁能赢了。” 百里策凌躲在马肚子下,凝视着不远处帐门紧闭的王帐。 二翟王淳于赫刚刚单枪匹马冲了进去。 杜子卿曾经评价大翟王淳于翼是个“自大的莽夫”,二翟王淳于赫是个“狡猾的屠夫”,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淳于翼以为仿照淳于瀚杀掉父亲就能登上王位,完全忽略了他和他父亲在实力上的差距。淳于瀚年轻的时候就是军功最为显赫的翟王,在登上王位之前已经实力雄厚,所以杀掉老王后才能一呼百应。 可淳于翼当上大翟王才不过半年,本人又是个打仗的草包,就算杀掉淳于瀚,其他翟王和贵族也不会服他。 至于二翟王淳于赫,在打仗方面只比他哥哥略强些,胜在颇得白狼王的宠爱,分到的领地水草丰沛,故而兵强马壮,有着足以和大翟王叫板的实力。 这两个人其实谁登上白狼王之位都一言难尽。但排行靠后的几个翟王在能力和顺位上更没希望。十二翟王内,唯一军功显赫和并且拥有打仗和修行才能的,就是淳于夜。 百里策凌目光闪了闪。 如果淳于夜现在这里,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百里策凌想了下,又摇了摇头。 淳于夜虽然个人能力出众,但他作为领地最偏远的翟王并没有充足的兵马,无法与大翟王和二翟王抗衡。 果然,下一任白狼王,就只能在淳于翼和淳于赫之间诞生了吗? 百里策凌紧盯着王帐,忽然只听一声脆响,淳于翼和淳于赫互相用刀抵着对方的脖子,从帐篷内走出。 “大殿下!” “二殿下!” “大胆!” 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顿时一阵骚动,骑兵们纷纷抽刀对准了对方,剑拔弩张。 “别管我!” 淳于翼恨恨地盯着对面的弟弟,大喝一声。 “动手!” 第五百五十三章 晨光 混乱,这是百里策凌此时唯一的感受。 随着淳于翼一声令下,大翟王从封地带来的王军向二翟王的人马发动了进攻。 起义军夹在中间,百里策凌不得不盯着两方的箭雨,狼狈地带着人马顺着两军之间的夹缝向白狼王庭的中心逃去。 好在两方争斗激烈,此时此刻大翟王和二翟王带来的人眼中都只有彼此,残存的起义军得以从夹缝中逃出。 原本和起义军战的难解难分的白狼王庭的王军护着贵族们在王帐边围了一圈,瞪着激战正酣的两队,神情紧张。 淳于翼看着这一幕气得脑门青筋直跳,他说动手可不是只对着他带来的人马说的。在他心中他已经是白狼王,王庭的王军也理应听他的才对。 “二翟王谋逆叛上,你们这群废物还站着做什么?还不一起动手!” 淳于翼拿马刀抵着淳于赫的脖子,暴跳如雷地吼道。 然而白狼王庭的王军们依然神情犹豫,没有动弹。 “阿木古呢?”淳于翼大吼,“给老子滚出来!赶紧让这群人把叛军给全部砍了!” “大哥,我劝你还是小点声,”淳于赫动了动手上的马刀,目光不善地盯着淳于翼,“你杀了父王,阿木古可是父王的人,你以为他会听你的吗?” “他是白狼王的将军,”淳于翼冷笑一声,“当然要听我的。” “还真以为自己就是白狼王了?”淳于赫鄙夷地吐了口唾沫,“别忘了,我们西戎人强者为尊。你真的以为你能赢得过我?” 别说淳于翼没有得到父王的亲口传位,就算是选好的继承人,如果不能在翟王间的角逐中获胜,也坐不上白狼王的宝座。 也就只有淳于翼这个蠢货,以为杀了父亲他就能当上白狼王。 淳于赫鄙夷地望着眼前暴怒的兄长。论血缘,他们俩是一母同胞所生,论人手,他俩骑兵人数相当,这家伙不过比他大了三岁,凭什么王位就是他的? 明明他更得父亲的宠爱,也更兵强马壮。 淳于赫举着马刀,一步不让。 “你好大的胆子!” 淳于翼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我今天就好好教训你!” 在两个主子的吼声下,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纷纷杀红了眼。谁都知道现在是争王位的关键时刻,败北的一方会被屠戮殆尽,根本没有退路。 整个白狼王庭前方的草原,都被鲜血给染红。 西戎人之间惨烈的内战,让起义军们都看傻了眼。 “将军,我们要不要动手?” 丁三躲在马肚子下,捣了百里策凌一下,“我们现在离王帐可近了。” 起义军现在夹在三方势力中间,反而离王帐更近了一步,围绕在王帐周围的王军们注意力都在前方大翟王和二翟王人马的激斗上。 “赌一把,也许我们能同时干掉大翟王和二翟王,”丁三悄悄说道。 大翟王和二翟王互相用刀抵着,注意力也都在对方身上。以百里策凌的能力,抓住时机,能冲到这两人面前。 百里策凌明白丁三的意思,但有些犹豫。 现在的确是干掉大翟王和二翟王的最好时机,这两人一死,必然会产生更大的混乱,起义军未必不能趁着混乱跑掉。 只是他不知道,杀掉这两人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如果这两人死了,西戎的局势又会变得如何? 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够成为下一任白狼王? 百里策凌犹豫不已,但他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再不动手,等到这两方决出胜负,胜者就要对他们下手了。 只能赌一把了吗? 百里策凌握住腰边的刀柄,缓缓向外移动。 就在他准备冲出去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听好,谁能杀掉这群奴隶的领头者,老朽会推选谁为下一任白狼王。” 是苏曼的声音。 百里策凌脑中轰隆一声,知道糟了。 这老狐狸! 苏曼是看出了大翟王和二翟王两虎相争会削弱西戎整体的实力,所以要将这两人的仇恨转移到他和起义军身上! 正在僵持之中的淳于翼和淳于赫闻言一愣,对视一眼后,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兴奋之色。 他们其实也舍不得自己的人马受到损耗,苏曼这句话正好给了他们打破僵局的机会。 “老二,”淳于翼心中依然不忿,但苏曼的承认对于得到王位的确非常重要。 “杀了这群奴隶,再跟你算账!” “我数到三,一起松手。” 这对勾心斗角的兄弟难得有了默契,三声之后,居然真就同时后跳一步,拉开了距离。 双刀一分,两人立即大吼,“都住手,砍死这群奴隶再打!” 杀红了眼的骑兵没那么容易调转矛头,但还是有率先清醒下来的骑兵向起义军发起了攻击。 更可怕的是,苏曼的许诺中并没有说只有大翟王和二翟王能当白狼王,王帐边其他贵族们眼睛发亮,也都四处寻找起百里策凌来。 百里策凌头皮发麻,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那个老狐狸一句话,就让聚在这里的三股势力都齐心攻击起义军,他们插翅难逃。 “丁三,听我口令。” 百里策凌咬牙,“我等下会冲进王帐,吸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你趁机带着人从北边突围。” 他今日大概就要了结在此处,但能多活一个是一个,他不能让奴隶们和剩下的暗桩都和他一起陪葬。 “将军……” 丁三脸涨得通红,牙齿打战,“属下……属下不能……” “少废话,这是军令!” 百里策凌并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从马肚子下一跃而出。 望着那群眼睛发绿的恶狼,他大喝一声。 “我的脑袋在这,有本事就来拿!” 说话他运转全身真元,向被修行者重重包围的王帐冲去。 百里策凌很难形容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短短十几丈的距离,他眼前晃动着无数个人影,无数柄武器在他眼前闪过,他不知疲倦般挥动着手中的剑,仿佛血液都化作了熔炉中的火焰,燃烧着他的身体。 坐在王帐中的灰袍老者睁开双眼,看向帐门的方向。 透过缝隙,他看到了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中年人。 苏曼手中的念珠一顿,“百里?” 百里策凌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恍惚了一瞬,就在这极短的瞬间他腰边赫然闪现出一柄匕首。 淳于赫得意的嘴脸出现在百里策凌身侧,他趁着四五个修行者围攻百里策凌之际,抓住一个空隙,将刀捅向百里策凌的左肋。 百里策凌另一侧还有三人在攻击他的要害,一时间无法回护。 就在淳于赫手中的匕首正要插入百里策凌的肋骨之时,忽然铿锵一声。 一支羽箭从后方忽然射出,击飞了淳于赫手中的匕首! “谁?” 百里策凌一愣。 他猛地回头,眼角余光里,百里策凌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一名敞胸露怀的少年骑在一匹马上,身后跟着黑压压的骑兵。 少年手里拿着弓,那双百里策凌曾经见过的琥珀色眼睛,正吃惊地望着他。 第五百五十四章 救场 “这些箭?” “你是说这有毒的箭镞是我的人射的? 庆格尔泰哈哈笑起来,“翟王殿下是亲眼看见了?还是这些箭上绑着黄缨?” 慕容恒捂着肩膀盯着地上的箭镞,咬紧了牙关。 他被射中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掰扯不清楚。 上场的骑兵所携带的箭枝上都有标记,他们这边绑红布,须卜家的人绑黄缨。可之前射中他的短箭上并没有任何标记,也就意味着如果不是当场抓住了朝他射黑箭的人,庆格尔泰就能咬死这点不承认。 慕容恒看着淳于夜眯起眼睛没有回答,就知道淳于夜也没看见那个下黑手的人。 也是,庆格尔泰既然敢做,肯定就有把握不被人发现。 草场间陷入了沉默,淳于夜和庆格尔泰骑在马上面对面注视着对方,气氛极为诡异。 骑兵们看着各自的主将,大气不敢出。 空气中就像是有一根弦越来越紧,仿佛下一刻就会绷断。 庆格尔泰盯着不说话的淳于夜,只觉得脊梁越来越沉重,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挑衅地望着淳于夜。 如果淳于夜不解除对自己境界的压制,光靠威压可是压不死他的。 庆格尔泰目光看向淳于夜腰边的长剑,眼中充满了嗜血的渴望。 然而下一刻,就在他以为淳于夜会拔剑之时,空气中的压力倏然一松。 淳于夜移开了视线,看了一眼身后的慕容恒。 他的目光停在慕容恒发黑的肩膀上,淡淡开口,“阿恒,去找她看一下,再晚点你这膀子就没救了。” 慕容恒愣了愣,虽然淳于夜没说那个她是谁,但他却知道淳于夜要他去找谁。 扫了一眼四周的骑兵,他有些犹豫地开口,“可是……殿下,这边……” “对战已经结束了,这边没你的事了,”淳于夜打了个呵欠,“我也该去拜天地了。”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庆格尔泰有些发懵,眼睁睁看着淳于夜向身后松散的队伍挥挥手,“你们都解散吧,这次辛苦你们了,等下记得去领赏钱。” 说完他轻勒马缰,闲庭信步一般向草场边的高台骑去。 “你……” 庆格尔泰望着他的背影,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到底是十二翟王转性了,还是他眼睛和耳朵出了问题? 还是说这人压根一点血性都没有? 在对战中落败是西戎汉子的耻辱,淳于夜此时的表现更是对刚刚洒下热血的所有骑兵的侮辱。 庆格尔泰咬牙,正准备打马上去狠狠羞辱对方一方。可他忽然发现,淳于夜骑马而去方向并不是淳于氏所在的高台,而是乌日娜所在的高台。 病恹恹的慕容恒跟在他身边。 庆格尔泰想起之前从这个高台上射出的那支箭,眯了眯眼睛,向副手吩咐了几句,也打马向乌日娜所在的高台骑去。 “翟王殿下来了!” 虽然淳于夜输了刚刚的对战,可看见他打马向高台行来,高台上的女眷们之间还是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 “大当户也来了,大当户的伤没事吧?” 同时慕容恒的到来也引起了女眷们的关注,刚刚他英勇的表现也赢得了不少芳心,看见慕容恒下马的时候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惊叫。 “大当户!” 赫里猛地从从后面冲上来扶住慕容恒,脸孔涨得通红,满脸自责。 “没事,”慕容恒咳嗽了一声,脑子因为毒素的侵蚀有些眩晕,他挣扎看向高台上,“带我去找抱……不,去找萨仁。” “好,好。” 赫里背起慕容恒,手脚并用地向高台上爬去。 淳于夜跟在后面,瞥了一眼后面正打马跟过来的庆格尔泰,碧瞳闪了闪。 赫里爬上高台,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乌日娜身边的嬴抱月。 他像是看到救星了一般,焦急地喊道,“萨仁,大当户他……” “我知道。” 嬴抱月在怀里找着银针,“带他过来。” 人群中让出一道缝隙,赫里背着慕容恒踉跄着扑到了乌日娜所在的桌前。 “这小子怎么回事?” “这是想找十二阏氏救命?萨仁又是谁?” 周围其他须卜家的亲眷窃窃私语,嬴抱月却已经无暇去听,她跪倒在桌案前,从赫里手中接过慕容恒,一把撕开他肩上的衣物。 满是黑紫并且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肉出现在她眼前,乌日娜在一边看着都倒抽一口凉气。 “萨仁……” 赫里满眼自责,跪在地上狠狠锤了自己一拳,“都怪我,没保护好大当户……” “好了,你别这样了。” 嬴抱月迅速将银针扎入慕容恒的肩膀,头也不抬道,“人又不是没救了。” 赫里愣愣抬起头,只见嬴抱月神情沉静,手中不停,有条不紊地下针。 慕容恒肩膀上的黑气渐渐停止了蔓延。 乌日娜在一边看着,惊奇地盯着嬴抱月的侧脸,“你……” 这样下针手法,她之前只在一位族内的大巫手上见过,可那位巫医据说都快百岁了,自然技艺不同于常人。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这时四周响起吸气声,乌日娜一抬头,发现淳于夜不知何时居然站在了案前。 他定定看着嬴抱月下针,“严重么?” 嬴抱月不理他,额上滑下汗水,她拔出最先扎在慕容恒肩头的三根银针,呲的三声,三道血线飙出,猛地溅上她的面纱。 全都是粘稠的黑血。 面纱上沾满了脏污,嬴抱月却松了口气。 “没事了。” 她摘下满是毒素的面纱,轻声道,“毒都逼出来了。” 赫里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全身脱力,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乌日娜神情也轻松了下来。 淳于夜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静静看着满头满脸汗水的嬴抱月。 因为出了一身汗,她的脸颊殷红,就像出水的芙蓉一般娇嫩。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皱起眉头。 “乌日娜,”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未来的妻子,“给她再拿个面纱。” 这使唤下人般的语气让乌日娜皱起眉头。 可不等她回答,一个人影忽然箭步窜到她面前。 第五百五十五章 硬刚 赵光这话一出,原本嘈杂的战场上骤然一静,连淳于惮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淳于翼出离愤怒,僵在了原地。 自打他当上大翟王之后,身边其他兄弟就不阿谀谄媚也是毕恭毕敬,连最桀骜的淳于赫都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骂他。 他许久没见过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了。 “你……”淳于惮无语地望着身边一脸无知者无畏的赵光。 这一路上赵光已经颠覆了他过往对这位东吴郡王的印象。这人说中原话和说西戎话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淳于惮都搞不清楚是赵光之前是一直在伪装,还是西戎的血统觉醒了。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赵光是真的不认得淳于翼是谁。 “喂,赵光,”淳于惮只好用胳膊肘捅他,“这位是大翟王淳于翼,是淳于夜的大哥。” 他怕赵光搞不清这复杂的亲戚关系,就用淳于夜作参考,将王帐周围身份贵重一点的亲戚全都给他指认了一遍。 “大翟王?” 赵光愣了愣,他是搞情报的,自然知道大翟王对于西戎而言相当于太子。但听淳于惮介绍了一路,却唯独没听见对于白狼王的介绍。 之前来救嬴抱月的时候,他就没瞅清楚白狼王的样貌,现在到了白狼王庭,还没见到这位主人。 “淳于惮,白狼王在哪?” 淳于惮一僵,外围的西戎贵族们之间的气氛陡然更加诡异。 “那个……” 淳于惮是真的笑不出来了,他真是脑子被马踢了跑来蹚这趟浑水。他只得凑到赵光耳边,小声开口,“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就是白狼王。” 赵光睁圆了眼睛。 他早看到了地上有一具老人的尸体,穿着甚是华贵,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白狼王横尸在外,几个王子不给老父收尸就开始抢王位。 西戎原来这么“兄友弟恭”的吗? 淳于翼是再也忍不了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公主之子,呵斥道,“哪来的野种敢冒充翟王,淳于熊,把此人绑到我面前来!” 赵光身后的骑兵再次起了骚动。十翟王队伍里的将领已经都认了赵光为主。主人被人骂成野种,是对他们第十王庭王军的侮辱。 淳于惮身后的骑兵统领凑过来,“主子,我们怎么办?” 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完全把他们当成和赵光她们一伙的人,都拿武器对准了他们。 淳于惮脸色难看至极,大翟王和二翟王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现在如果他们真的动手,他们手下不会将十一翟王的人和十翟王的人区分开来。 他是彻底和赵光绑在一起了。 场面再次剑拔弩张,原本正在围剿起义军的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再次调转马头,朝向赵光和淳于惮的方向。 “慢着。” 苏曼的声音再次从帐篷中传出。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百里策凌浑身紧绷,不知这老妖怪又要干什么。 “阿翼,叫那少年进来。” 淳于翼转过头,愕然看向身后的帐篷。 刚刚连他都不肯见的苏曼,居然要见一个来历不明的王子? “老祖宗,那是个野种!只会脏了你的眼!” 赵光并不以西戎血统为傲,但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心头火起。他的母亲到死都在思念家乡和亲人,淳于翼对他身份的侮辱,就是对他母亲的侮辱。 他拔剑出鞘,指向淳于翼的方向,明确地表达了敌意。 淳于惮在一边头都大了,淳于翼眼看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白狼王,虽然其他翟王未必服他,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明确和他对着干,不然等淳于翼真的当上白狼王就没活路了。 毕于白狼王这个位置的恐惧,已经铭刻在了每一个翟王心里。 赵光不会真的以为他驯服了十翟王的王军就所向无敌了吧? 淳于惮一把抓住赵光的手腕,“干什么?你不想活了?” 就算赵光不怕死,他还不想被连累! 果然淳于翼看到赵光的举动愈发火冒三丈,一时间除掉此人的冲动甚至超过了除掉淳于赫。 然而不等他下令,苏曼的声音再次从帐篷中传来。 “阿翼,将那孩子带来。” “老祖宗!” “你若是还认我这个族长,就把那孩子带来,”苏曼语气古井无波,却带着难以违抗的压迫感,“还有,和阿赫一起给你父亲收尸。” 站在王帐周围的贵族们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让杀死父亲的儿子给父亲收尸,苏曼的态度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可……”淳于翼还想说些什么,苏曼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即便是你的父亲,当年在刺死你祖父之后,也是按规矩给父王下了葬。如果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淳于氏的子孙了。” 淳于翼神色大变。 苏曼不是翟王,但作为淳于氏的族长,他有权力将一个人开除出族谱。如果真的闹到这一步,即便他能以武力占领白狼王庭,也无法名正言顺地登上王位。 淳于翼胸口起伏了片刻,终于没能下决心现在就和老族长撕破脸。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下属,厉声道,“去把那小子带过来,但记住,不许他带任何护卫!” 淳于赫已经挤到了淳于瀚尸体身边抢先拾掇起来,淳于翼怒气冲冲地一把搡开弟弟,开始将淳于瀚的尸体装到天葬用的口袋里。 …… 另一边,面对淳于翼派来接他的使者,赵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他不知道要见他的人是谁,居然能让淳于翼如此忌惮。 “不给带护卫,那本王和他一起前去吧。” 淳于惮抓住赵光的手臂,满面笑容,“正好我也好久没见老祖宗了。” “老祖宗,那是谁?”赵光蹙眉。 “那是如今淳于家辈分最老的人,”淳于惮朝他挤挤眼睛,“等下到了他面前,你千万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也别妄想舞刀弄枪。” “不然,你什么时候死你都不知道。” 淳于惮眼中有恐惧之色一闪而过。 赵光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直到他站在王帐之前。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很深的地方传来。 “进来。” 第五百五十六章 混战 淳于惮跟着赵光正要进去,苏曼的声音传来。 “十一翟王留在外面。次云家的小子,你一个人进来。” 淳于惮头皮一炸,只得松开赵光胳膊,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可千万别乱说话!” 赵光掀开沉重的帐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他以为他将见到一个沉湎酒色的胖子,可王座上空无一人,定睛一看才在帐篷角落发现一个瘦小的灰袍老者。 这老者乍一看极不起眼,但在发现他的存在的一瞬间,赵光突然泛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这名老者身上的存在感太过可怖。 上一次赵光有这样直觉,还是他见到许沧海和姬墨的时候。 他察觉不出这老人的境界,恐怕只有嬴抱月或是李稷在才能看出来。 “过来。” 苏曼捻动着念珠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想认祖归宗,必得过老朽这一关。” 赵光皱了皱眉,他有些抗拒认祖归宗这句话,可为了保护姬安歌,他需要翟王的身份。 他朝苏曼的方向走了两步,胸前忽然一痛。 他敞开的胸口前一块小小的皮肉倏然飞了出去,带出一滴血。 苏曼张开嘴,那滴血落到了他嘴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赵光都没看见苏曼是何时出手的。 苏曼舌尖咂摸了一下血的味道,点点头,“不错,是淳于家的血。” 看见这老人吃血肉的举动,赵光心中一阵恶寒。 但不知是不是确认了他的血脉,苏曼看他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老人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下他的面容,缓缓开口,“你和你母亲的眼睛生的很像。” 赵光没有丝毫动容,冷冷开口,“她死在外面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管过她的死活。” 苏曼对于赵光话语里的怨恨置若罔闻,“你能找到回家的路,看来你母亲告诉你了很多和西戎有关的事。” 家? 赵光咬牙,“这里不是我的家。” “那你为何要成为翟王?”苏曼捻动一下念珠,古井无波地开口。 “不是我想成为翟王的,”赵光冷哼一声,“是十翟王要杀我。我不杀了他,我就会死。” 苏曼捻动念珠的手指一顿,看了他一眼,“你境界不高,一个人杀了老十?有没有人帮你?” “没有,”赵光淡淡道,“我同伴都被人带走了。” “哦?” 苏曼面无表情,“那后面那辆马车里的人,是谁?” 赵光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猛地拔剑出鞘,“你敢动她,我杀了你!” 淳于惮在帐门外踱步,听见帐篷内拔剑的声音,一时间目瞪口呆。 他都交代过赵光不要乱说话,这小子居然对老祖宗拔剑? “赵光?” 淳于惮忍不住伸手去撩帐门,却发现帐篷外被修行者的屏障所包裹,外面的人进不去,也听不见里面人的对话。 淳于惮在外面急的跳脚,帐篷内苏曼的反应却十分平静。 老人瞥了一眼脸涨得通红的赵光,忽然笑了一声,“真稀奇,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对老夫喊打喊杀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 赵光直直望着他,“我知道我很弱小,我能豁出的,只有这条命。” “十翟王的儿子,我都杀了。” 苏曼端详着少年的脸,“倒是有点血性,没被中原人给养废。” “这都是你们逼的,”赵光的双眼泛起血红,“我根本不想这么做。” 苏曼平淡地捻过一枚念珠,“若是后悔,那你就去死吧。” 赵光一愣,“我不后悔。” “是吗?”苏曼淡淡道,“那就继续吧。” 什么意思? 不等赵光反应过来,苏曼看向帐外,解开屏障提高声音,“此子的确是次云公主的血脉,可为翟王。” 苏曼的声音传出屏障,在白狼王庭的上空回荡。 外面十翟王的王军愣了愣,顿时欢呼雷动。 淳于惮站在帐篷外傻眼了,“这小子,得到了老祖宗的承认?” 苏曼发话,等于肯定了赵光的血统,间接地承认了他作为翟王的地位。除非下一任白狼王上位后废除,不然无人能够夺走赵光的翟王之位。 “居然真的承认了。” 赵光当上翟王的过程顺利的简直让淳于惮嫉妒,但想到这人当初杀第十翟王时的情景,他忽然又释怀了。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在千军万马中孤身杀死一名翟王的。 第十翟王的王军之所以能被赵光所收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亲眼看见了那一幕,深受震撼。 西戎人素来崇拜强者,赵光又有白狼王的血统,再加上对待老翟王子女的雷霆手段,自然能让那群骑兵臣服。 淳于惮能够理解赵光为什么配成为翟王,可淳于翼却不能。 “老祖宗!那是个野种!” 淳于翼暴怒地冲进帐篷,整个人宛如一头发狂的狮子。 他觉得苏曼就是来碍他事的。所有人都不够尊敬他,淳于赫敢来和他抢王位,现在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当上了翟王,他这个大翟王的脸要往哪搁? “我以白狼王的身份,宣布这野种不配为翟王!拖下去砍死,为十王叔报仇!” 帐篷外没有动静。 “你又不是白狼王,”赵光面无表情道,“装什么装。” 他刚开始不了解形势,此时也看的差不多了。 老王被这位太子突然刺死,但这太子却没有收服各方势力,现在谁也不服他。 淳于翼还想骂些什么,声音忽然停住。 苏曼,站了起来。 他掀开帐门,走到了王帐的门口。 看见这名灰袍老者,帐外所有修行者和骑兵的脸上都露出敬畏的神色。 “西戎的勇士们,听着。” 苏曼面向所有人,高声开口,“由于先王没有直接传位,按照惯例,下一任白狼王将从翟王中角逐产生。” “老朽刚刚说的话依然有效,抓住这群奴隶们的首领的翟王,老夫会推选他。” 百里策凌后背一麻,周围顿时射来数十道阴狠的视线。 所有翟王都跃跃欲试起来,望着起义军们的眼神充满杀气。 “这老狐狸,是把我们当作王选的工具了吗?” 百里策凌恨恨开口。 他跃上马背,准备决一死战。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从王帐中走出的赵光。 赵光也看见了他,双眸晶亮起来,朝他快速打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的意思是…… 百里策凌惊愕不已,喃喃开口,“合作?” 第五百五十七章 联手 什么意思? 十翟王打算和起义军联手? 百里策凌盯着赵光的手势,惊疑不定。 赵光曾是嬴抱月的同伴,按理说此人值得相信。可就在刚刚苏曼亲口承认了他西戎翟王的身份。 白狼王已死,所有翟王都有资格争王位,只要拿到他的项上人头,就能得到淳于氏族长的推荐。 如此巨大的利益,足以将一人变成鬼。 百里策凌见过太多这样改变的“同伴”。谁能保证赵光不是想把他骗过去,趁机将起义军一网打尽呢? 毕竟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东吴的东陵郡王,而是西戎的第十翟王了。 “将军!我们往哪逃?” 丁三绝望的呼喊打断百里策凌的思绪,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犹豫。 翟王们和贵族们都动了起来。原本大打出手的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这次有默契地合在了一起,赵光和淳于惮的人马随之而动,慢慢将起义军团团围住。 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西戎骑兵们打马移动着,像是围捕野兔的猛兽一般,注视着包围圈中的起义军。 不好! 百里策凌心中一凉,这架势正是西戎贵族们最熟悉的打围。 西戎骑兵各自归翟王统辖,但白狼王会定期组织大规模的围猎来训练各大王军集团作战的能力。此时这四支属于不同翟王的队伍,已经重新找到了共同围猎时的节奏。 西戎贵族们是准备将他们合围屠戮殆尽后,再来抢他的人头! 淳于氏一族能够带领西戎人存活到现在不是没有道理。 百里策凌神经高度紧绷,没时间了,必须做出选择了。 一旦等到包围圈形成,他们插翅也难逃。 “将军!” 丁三焦急的声音再次传来。因为西戎骑兵们的包围,原本四散逃离的起义军们在求生的本能下又重新聚拢了起来。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丁三领着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不知往哪个方向突围。 百里策凌勒紧马缰,此时没有骑兵包围的地方就只剩下了王帐,但苏曼一个人站在那里,宛如千军万马。 “将军!” 电光火石间,百里策凌做下了决定。 “往那边冲!” 他一扬手中的长枪,指向第十翟王王军的方向,“跟着我!” “可是将军,那边是翟王的王军!要突围吗?” 丁三望向百里策凌指的方向看傻了眼。就算他们要突围,至少也要找翟王王军里薄弱的位置,可百里策凌指向的地方精锐密密麻麻,正是翟王率领的王军正中央。他们这么一头扎进去,真的不是去送死吗? “没时间解释了,”百里策凌打马率先冲了出去,“那位不是翟王,是我方的内应!” “内、内应?” 丁三险些从马上跌下来,说一个翟王是他们的内应,哪怕他对黑虎双璧有绝对的信任,此时都觉得百里策凌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他居然凭自己的一个猜想,就相信一个并不知根知底的人,赌上这么多人的性命。 “将军,等等!” 可那是百里策凌,谁能赶上他的速度? 百里策凌已经身先士卒地冲了出去,其他翟王的人马看到他的身影,都兴奋起来。 “抓住他!” 百里策凌一边抵挡着周围的明枪暗箭,一边挣扎着回过头,看向后方茫然的奴隶们,不顾一切地大喊。 “相信我!” “想活下来的,就跟我走!” 被杀了好几轮的奴隶和暗桩们本就六神无主,此时听见百里策凌的嘶吼,都挪动起脚步,跟着他往密密麻麻的骑兵所在的方向跑去。 “不要乱了队形,”百里策凌一边带着奴隶们前冲,一边指挥,尽全力不让起义军失去战斗能力。 赵光是要和他们合作,而不是接收一群没有战斗能力的残兵败将。 “翟王大人,起义军朝我们冲过来了!” 赵光此时已经回到了王军之中,他刚坐稳马背,副将就喜滋滋地向他禀报。 望着向他们一头扎过来的起义军队伍,所有骑兵都像看到了一块大肥肉,摩拳擦掌。 只有和赵光一起回到军中的淳于惮察觉到了不对劲,“等等,你刚刚做了什么吗?那群家伙怎么朝我们冲过来了?” “难道是觉得咱们俩这边比较弱?” 淳于惮倒是希望自己这个猜想是对的,比起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他们两个偏远翟王的人马要弱上一些,而且赶了太远的路,全都兵困马乏。 领头者想从他们俩这边突破大概……也是有可能的吧? 然而淳于惮看着对面那不顾一切冲过来的势头,总觉得哪来不对劲。 赵光翻身上马,望着真的带着剩余人马朝他而来的百里策凌,沉默不语。 “喂,等等,你……不会吧?” 淳于惮望着赵光的侧脸,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他是我叫来的。” 沉默片刻后,赵光淡淡开口。 “我要和他们合作。” 淳于惮瞪圆了眼睛,“你……你想干什么?!” 这小子疯了! 苏曼发话要百里策凌的头,赵光要救此人,意味着要和所有西戎人为敌! “你你你你你……” 淳于惮说不出话来,万般后悔他当初怎么就被这小子给迷惑和这家伙混到了一起。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活下去,”赵光凝望着百里策凌在围攻中奋战的身影,“刚刚我没想好,但现在我想好了。” 刚刚在王帐边,他说和百里策凌合作只是一时的冲动,他不愿看着这群奴隶这么死去。 但在百里策凌选择相信他后,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开始在赵光心中浮现。 “我已经想好我要干什么了。” 淳于惮正准备下令让自己的王军后撤远离十翟王的队伍,忽然颈上一凉。 望着将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赵光,淳于惮愕然开口,“你想要干什么?” “淳于惮,”赵光凝视着淳于惮的双眼,“我要成为白狼王。” 只有获得绝对的权力,他才能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 所以他决定了。 “我要那群人合作,杀掉淳于翼。” 赵光平静地开口,“现在给你一个选择,是和我一起,还是与我为敌。” 第五百五十八章 同心 “你说你要当什么?你在开玩笑吧?” 目瞪口呆不足以形容淳于惮现在的心情。他在翟王之中虽然位卑言轻,好歹之前也跟着淳于夜一起混过。 哪怕淳于夜这个白狼王的亲儿子当初都没有说过自己要成为白狼王,赵光一个刚刚认祖归宗的外来户,谁给他的勇气,觉得自己能成为白狼王的? 这人不是才刚当上翟王么?就敢肖想白狼王之位? 淳于惮觉得赵光是失心疯了,可偏偏赵光的表情十分冷静。 “十一翟王,我不是在开玩笑,”赵光手中的马刀嗡的一声发出蜂鸣。 淳于惮头皮发麻,这是将真元注入剑锋的声音,这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你打算干什么?杀了我?” 淳于惮气急败坏,“你以为你杀了我,我的人也会认你为主?你能从我的王军里活着走出去?” 他可不是十翟王那个窝囊废!赵光胆敢在光天化日下杀了他,他的部下绝对会将其碎尸万段。 “你可以试试看,”赵光浅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只不过你看不到那个结局。” “我会在那之前,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不管部下是否忠心,反正淳于惮是看不到部下为他尽忠的一幕。 “你!” 淳于惮被堵得哑口无言,他之前从未想到东陵郡王原来是这样一位冷静的疯子。放以前他还能猜赵光不敢,可这人已经手刃了一位翟王了,谁能担保他不敢杀第二个? 淳于惮可一点都不想步十翟王的后尘。 “赵光,你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淳于惮尝试缓和气氛,“你可想清楚,如果真对淳于翼动手,可就没回头路了。” 苏曼已经承认了他淳于氏子孙的身份。只要赵光不掺和王位之争,命很大概率能够保住。 可一旦他表现出想要争王位的欲望,那就只剩下两个结局,要么嬴,要么死。 不管怎么看,赵光成为白狼王的可能性都太低了。 这也是淳于惮不想和他绑定到一起的原因。一旦赵光战败,那他作为同谋也死定了。 作为一个不受重视的翟王,淳于惮只想苟在偏远之地,有机会的时候在白狼王面前表现表现多捞点油水,可从未有什么非分之想。 赵光当然知道淳于惮的心思,这也是为什么他趁其不备将刀架在其脖子上的原因。 “我当然知道这是条不归路,”赵光面无表情道,“淳于惮,我这边可是提着脑袋在拼。” 如果淳于惮不愿帮他,那就只能杀了此人。否则待会儿淳于翼振臂一呼,他很可能腹背受敌。 淳于惮看懂了赵光眼中的决绝,脸色骤然铁青。 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最可怕? 莫过于亡命之徒。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赵光现在就是个亡命之徒,硬生生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脖子上的刀刃越逼越近,已经割破了油皮。淳于惮额角渗出了冷汗,眼角余光瞥向一直跟在赵光王军后面的一辆马车,被迫大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就算你不要命了,有没有想过姬安歌?你要是输了,她会怎么样?” 淳于惮心里清楚,姬安歌是赵光最后的软肋,这些天来赵光一直将她放在军中,从未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的这句话灌注了真元,在马车里的姬安歌也能听见。 只要姬安歌出面阻止,也许此时还有转机。 赵光沉默片刻,平静地开口,“不劳你费心,在那之前,我会亲手杀了她。” 王军后方那辆马车的车帘动了动,却没有人影出现。 赵光知道姬安歌听见了,同时她并不打算阻止他,甘愿与他同生共死。 赵光心里有些甜,也有些苦。 淳于惮看着赵光脸上的释然,眼角抽搐。 这两口子是释然了,可他呢? 淳于惮心里怄的要死,裤腿忽然被人拽住。 周围其他骑兵看见两名翟王刀剑相向,都僵住了不敢靠近,谁在这时候动他? 淳于惮低下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儿子?” 伊稚斜还没马腿高,站在两匹马之间,一只手拽着他的裤脚,一只手拽着赵光的腿,小脸上神情严肃。 赵光也注意到了淳于惮义子的动作,他心中不忍,但也下定决心如果此子阻止,他会将这孩子也除掉。 然而伊稚斜的选择却出人意料,“爹爹,叔叔,一起。” 一起? 这是让他们合作的意思? 淳于惮没想到自己的养子会选择站在赵光这边,吃惊不已。但想起这孩子是被嬴抱月救下的,他忽然也释然了。 “罢了,”淳于惮瞥了一眼远处骑兵群中脸色不虞的淳于翼,“大概我也跑不掉了。” 以淳于翼的小心眼,即便他现在临阵倒戈,恐怕也得不到对方的信任,一旦此人登上王位,他也会被清洗。 这人连亲爹都下得了手,杀几个堂兄弟连眼都不会眨。 还不如跟着赵光拼一把,如果成功了那他这辈子恐怕终于能翻身了。 跟在嬴抱月身边的人似乎总是有着神奇的运气,也许这一次也能在赵光身上灵验呢? “放手,我跟你一起干!” 赵光直勾勾望了淳于惮一眼,嘴角露出了笑容。 他弯腰一把捞起伊稚斜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收刀后退。 淳于惮捂住流血的脖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赵光捞走伊稚斜是来当人质,但他没打算计较,现在这时候玩这种口头骗局也没意义。 他们没有时间左右摇摆了。 百里策凌已经带着人马冲到了两方王军的面前,淳于翼和淳于赫的人马紧追在后。十翟王的王军在赵光的指挥下阵面开始倾斜,淳于惮勒紧马缰,回身大吼,“列阵,左转!” 第十王庭和十一王庭的王军的军阵几乎同时开始往斜后方后撤,连在一起就如同一张口袋张开了大口,将起义军的人马和身后的追兵都包了进去。 “儿郎们听令!” 赵光和淳于惮几乎同时举起马鞭,灌注真元,大声下令。 “不许对起义军下手!” “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的王军,杀!” 军令一传出,在场的骑兵们有短短一瞬的懵然,下一刻迅速开始执行军令。 不同翟王之间的骑兵本就旗帜不同,以往也发生过冲突,王军们本就是各王庭最忠心也最精锐的骑兵,令行禁止之下,很快就鏖战起来。 百里策凌趁机带着起义军们转身,重新向淳于翼和淳于赫的人马扑去。 原本还志得意满的淳于翼一行人,瞬间被三面包围。 “等等,怎么回事?你这野种,居然敢背叛西戎?” 淳于翼瞪大眼睛,面容狰狞, 第五百五十九章 归来 不管淳于翼多么愤怒,淳于惮和赵光的人马已经和起义军融合到了一起,并将他的人马团团围住。 原本趾高气昂的大翟王的人马还没反应过来,就陷入了被三方围攻的境地。 三方人马的数量加在一起,勉强能和淳于翼淳于赫的人马打了个平手。但淳于赫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完全将自己的人马和淳于翼的人合并,而是悄悄跟在后面。 淳于赫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淳于翼的人马损耗过半,翟王中就没有人再能和他抗衡。 百里策凌将淳于赫的心思看得清楚,趁机将淳于翼的人马包了个严实,带着起义军转过身来,原本追逐他们的西戎骑兵,反而成了他们的猎物。 赵光指挥着自己的人马紧跟其后,这是他杀了十翟王后第一次指挥王军作战,又几乎赌上了一切,紧张不已。他以前别说指挥一支军队了,连正儿八经的兵书都没读过,十几个人的小队都没带过。 单打独斗能靠自己的一腔热血向前,可战争没有那么简单。 “十翟王,左翼派百人去顶住!” “十翟王,那边!守住那边的缺口!” 出乎赵光意料,百里策凌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窘迫,脑袋后面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不断地给他各种指示。 赵光一开始还心存疑惑,后来发现此人的眼光毒辣至极,每次都能正好抓住淳于翼一方突围的时机,给出的指示都恰到好处,渐渐地开始指哪打哪。 百里策凌不仅给赵光下指示,还给淳于惮下指示。 淳于惮一开始根本不想睬这个莫名其妙的中原人,却发现百里策凌的指令总是能解开他的难处,此人将所有闲置的骑兵调动起来,几乎盘活了整个战局。 原本两个王庭的王军混在一起,就只是一窝蜂地前冲,可在百里策凌的指挥下,三股混在一起的势力居然逐渐变得井井有条,进退有度,就像是事先排练过的军阵一般。 赵光一方进展顺利,淳于翼这边顿时陷入了苦战。明明对手是支杂牌军,结果对方士气越打越旺,自己这边却总是突围不出去。外围的骑兵不断地倒在那群奴隶手中,简直让淳于翼气得七窍生烟。 但不管他怎么抽打身边的副将,却总是突破不出,前锋不断地战死,淳于翼脸色逐渐从暴怒变为铁青。 眼看着百里策凌离他越来越近,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淳于翼的眼中露出一丝慌乱。 “大翟王!” 外围的其他西戎贵族倒也没有闲着,在想方设法地带骑兵去救淳于翼。毕竟现在是合力打围,族长还在王帐前看着,如果他们就这么干看着血亲被杀,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不过这些救援到底有几分真心,那就说不定了。 淳于赫脸上的神情,倒是十分焦急。 “老祖宗!” 淳于赫一边挥舞着马刀,一边扭头看向站在王帐前的苏曼,声嘶力竭,“十翟王十一翟王反叛,敌人实在是太多了!” 言下之意,不是他不去救淳于翼,实在是进不去呀! 望着眼前的混乱局面,苏曼沉默不语地捻动着念珠。 眼看着淳于赫大肆砍杀赵光和淳于惮的人马,却始终不往百里策凌那边靠近,其他贵族又开始观望,苏曼动了动嘴唇。 “修行者,动手。” 正向淳于翼冲去的百里策凌后背一麻,不等他下令让身后人撤退,他的身边就爆出了一簇簇血花。 几个时辰前他所见识到的噩梦,再一次重现了。 在苏曼的命令下,白狼王庭的高阶修行者者再一次出手了。 这一次瞄准的不只是奴隶和黑虎军,还有同为西戎骑兵的王军们。 原本一往无前的赵光第一次勒住了马缰,呆呆地望着自己马前的一滩血泥。 那是他的副将,是第一个向他投诚的十翟王的王军。 可就在刚刚一瞬间,此人就变成了一丛血花,直接在他眼前炸开了。 一道黑光闪过,赵光本能地想要躲避,却察觉到以他的境界无法躲过这一击。 “铿锵”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将他面前的黑光击飞。 赵光定睛一看,只见一名衣衫破烂的陌生男人站在他身边,而此人的前方,是一名披着狼皮的西戎修行者。 是这个男人为他挡住了一击。 “十翟王,在下是黑虎暗桩,代号谢六,”男人快速开口,“对手境界高深,还请您退后。” 赵光立即打马后退,那名西戎修行者看见一击不中,立刻转身去屠杀其他骑兵。 “谢……六?” 百里策凌恍惚中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名字,愕然回过头。 然而不等他看清故人的面容,谢六身影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声尖啸,“小心侧面!” 百里策凌回声防住一名高阶修行者的偷袭,发现原本紧跟在他身边的三名黑虎暗桩已经化为了血泥。 丁三呆呆站在不远处,单手捂住肩,双眸涣散,像是经受了巨大冲击。 “将军,我们……” 在高阶修行者的面前,再精锐的兵士也不堪一击,再精心编织的军阵,也会被冲散。 “苏曼!” 百里策凌握紧手中枪杆,声音凄厉至极。 “任你再是将才,也无法带着一群凡人获胜。” 苏曼站在王帐前,怜悯地注视着人堆中绝望的百里策凌。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百里家的后生是颗千载难逢的将星。但没有高阶修行者,是这支队伍最大的缺陷。 如果真的打下去,哪一方会获胜其实不好说。 但苏曼很清楚高阶修行者所带来的力量压制,会给所有士兵的心中蒙上一层名为恐惧的阴影。 百里策凌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办法解开这个死局。 黑虎暗桩的数量太少了,境界有限,他没有那么多高阶修行者。 谢六虽然出现了,却只有他孤身一人。 百里策凌能隐约猜到谢六消失的原因,因为一个人,救不了所有人。 噗通一声,百里策凌胯下的战马被砍断腿骨跌倒在地,他从上面滚了下来。 “百里将军!” 赵光看见了这一幕想要打马冲过去,可眼前黑光一闪,刚刚想要杀他的西戎修行者,居然再次掠至他的面前。 赵光拔出剑,绝望至极。 这个人,是个天阶。 就在不远方,他看见另一名天阶修行者向百里策凌举起刀。 百里策凌跪在地上,染血的长发飘在他脸颊两侧。 长刀染血,路已至尽头。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蝼蚁无法反抗。 “国师大人,”百里策凌仰面望向无边无际的青天,微微一笑,“我尽力了。” 只可惜,这终究是修行者的世界,弱者无法成功。 耳边响起刀锋划破空气的响声,百里策凌闭上眼,但就在眼皮完全合上前,他眼角的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百里策凌还以为是他临终前的幻觉,但就在人影的另一边,他看见了赵光瞪圆的眼。 炽热的战场上,出现了骤然的寂静。 赵光呆呆望着那个凭空闪现在战场中央的纤细身影,像是看见了神明。 是错觉吗? 这怎么可能呢?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着鲜红祭服的少女睁开眼,眼中带着大梦初醒的恍然,缓缓地抬头看向他。 第五百六十章 崩塌 轰隆一声,楚彦从睡梦中惊醒。 一种难以想象的震动从地面传来,他抬头望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呆住了。 这些天来楚彦白天疲于处理禅院的危机,只有晚上才会回到嬴抱月消失的密室墙壁前休息。今日他实在是身心俱疲,匆匆用完午膳后就下到了密室。 他像以往一样注视着那堵仿佛永远不会打开的墙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朦胧中仿佛觉得有一只手拂过他的头顶,那只手是如此温暖,就像他当年对着火堆练剑,火苗温柔地从他头上拂过时一般。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辛苦了。” 楚彦听到这个声音倏然惊醒,眼前空无一物。他以为一切都是梦一场,可接下来的一切让他明白这不是梦。 让嬴抱月消失的那堵墙,不见了。 最里面的洞口再一次被打开,楚彦看见了那个他熟悉的盛满黑泥的血池,黑池前的火堆还在,但火焰已经熄灭。 楚彦来不及看见太多,因为这间密室开始了坍塌。 地面震动起来,石头不断落下。 落下的石块逐渐掩埋住血池,也掩埋住熄灭的火堆。 血池没有异动,像是随着熄灭的火堆一起失去了力量,被石块永远埋葬。 楚彦呆呆地望着这一幕,眼眶逐渐湿润。 他知道,这一次,那名曾经被困在这间密室的少女,是真的离开了。 “师父!你在哪?” “您快出来!底下要塌了!” 密室外传来小徒儿焦急的呼唤声,楚彦听见了,却没有立即离开。 但他必须得离开了。 这间陪伴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密室已经岌岌可危。 他的徒弟在唤自己的师父出去,而他的师父,已经离开了这里。 楚彦退后一步,跪下,朝着已经被石块掩埋的火堆的方向,缓缓磕了一个头。 “师父,就此别过。” 嬴抱月的身影并未在密室里出现,但楚彦并不担心她的安危。 那名少女在灵魂最危险最困窘的境地,依然不失本心拯救了其他人。此时此刻,已经取回遗失神魂的她,一定没有问题。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想必她已经回到了需要她的人身边。 楚彦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密室的门。 就在他走出去的瞬间,他身后轰隆一声巨响。 整座密室,轰然坍塌。 …… …… “师父,就此别过。” 伴随着青年温和的声音,嬴抱月睁开双眼。 在看见眼前画面的瞬间,她有些懵然。 只因就在上一个瞬间,她还身处阿房宫甘露殿下方的凌霄阁,穿着师父的祭服,孤身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就在把怀里的荷包托付给八年前的姚女官后,嬴抱月温声将忠心耿耿的小宫女劝了出去。 “我等下邀了人在这里谈话,你先出去吧,不用打扫了。” “郡主殿下,您邀了谁?” 姚小宫女怯生生道,“奴婢不该多嘴,但国师大人禁止任何人进入这里,您邀请的人恐怕不能进来。” 嬴抱月沉默片刻,笑道,“你放心,那个人一定能进来。” 能将她师父置于死地的人,又如何会进不了这个地方呢? 望着她的眉眼,姚小宫女瑟缩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个人……就是郡主殿下刚刚说的讨厌的人吗?” 嬴抱月将荷包珍重地交给她保管,说是不想带着这个东西去见自己讨厌的人。 到底是什么人,会被少司命如此忌惮和厌恶呢? 嬴抱月想了想,“说讨厌也算不上。只是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此人。” 姚小宫女听的入神,仰着脸问,“那个人,是谁啊?” 嬴抱月目光复杂起来,最后笑着摸了摸小宫女的头,“还不能确定,只是有个猜想。” 还是得见到了,才能最终确定。 “这样啊,”姚小宫女抱着扫帚恋恋不舍地转身,“那奴婢告退了。” “嗯,我的东西就交给你了,”嬴抱月托着小宫女的背,轻轻推了她一把,“出去吧,跑远一点。” 能离多远离多远。 “好,”姚小宫女走到门口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腰变的荷包,“我一定会小心保管,您一定要记得来找我拿回来。” 嬴抱月微笑地看着她,点头,“一定。” 这是八年前,她和姚女官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姚女官信守了自己的承诺,但她还没来得及信守自己的承诺。 当然,这是后话了。 嬴抱月在幻境中看见的最后一段记忆,就是一个人在凌霄阁中渡过的。 姚女官离开后,整个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嬴抱月走到林书白的书桌边座下,她特地调转了椅子的位置,让椅背朝向门口,随后抱膝坐在了椅子上。 如果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第一眼就能看见她,但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抱膝而坐的这个姿势,是林书白平素思考事情时很喜欢的姿势。 嬴抱月将脸靠在膝头,静静注视着这个她师父待过很久的地方。 坐上林书白所坐的位置,她才发现以她师父的耳力,能够听清上面发生的一切。 师父平素待在这里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当嬴帝不唤她的时候,林书白又会做些什么呢? 嬴抱月不知道,但莫名有些悲伤。 她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从白天坐到了晚上。 差不多到了午夜之时,原本寂静无声的天花板上,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陛下!” 阖着眼皮的嬴抱月猛地睁开双眼。 在第一声凄厉的嘶嚎后,是宫人们的哭声。可就在哭声响起后不久,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有人喝止了宫人们啼哭,随后上方传来一阵阵匆忙的脚步声。 嬴抱月后背升起一阵战栗。她知道,是太祖皇帝驾崩了! 但有人想要隐瞒这一切,选择秘不发丧,甚至不准宫人传出动静。 是谁?嬴帝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僵在椅子上。不等她起身,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啪嗒。 啪嗒。 寂静的甬道里,一声又一声。 有人来了。 独自一人,朝凌霄阁而来。 嬴抱月多么希望这时候不要有人来,可她在等的那个人,真的来了。 门外的脚步声,一声声仿佛都踩在她心上。 脚步声停了,人已经站在门外。 嬴抱月察觉不到任何气息,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住。 她知道,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心中最大的那个谜团就会解开。 是谁? 到底是谁? 吱呀一声,门开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破境 对方没有敲门。 嬴帝驾崩后立即来到凌霄阁外的人,直接推开了房门。 嬴抱月很想回过头去,可记忆中八年前的她并没有那么做。 她继续保持着抱膝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门外之人推开门,却并未立即走进,同样一动不动站在门口。 嬴抱月知道对方一定看见她了。 那人注视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开口淡淡道,“你果然回来了啊。” 谁? 这是谁的声音? 滋啦,滋啦。 嬴抱月拼命想要听清,然而她眼前的景象就如同老旧的电视机一般,倏然模糊起来,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泛出雪花点。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那个模糊的声音还在继续,脚步声响起,对方跨过门槛朝她走来,却在离她三步开外停下。 “等等,是你?” 那个人的声音既惊讶,又不是非常惊讶。 嬴抱月身体如同木偶一般转过来,她听见八年前的自己淡淡开口,“怎么?很失望吗?” 唰啦。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就在她即将看清那个人的瞬间,嬴抱月眼前倏然一片雪白,一片强光袭来,她本能地闭上眼睛。 等到她再次睁开双眼,眼前已经是一片混乱的战场。 赵光一副西戎人的打扮骑在马上,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她。一名天阶修行者站在赵光面前,刀上杀气滚滚,正要劈下。 无数的西戎骑兵黑压压地围在周围,血气冲天,尸痕遍野。 嬴抱月定定望着这一幕,深吸一口气。 她并没有闭上双眼,也没有幻想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当她耳边响起楚彦的声音之时,她就明白,她回来了。 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祭服,还保持着八年前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颜色从黑色变为鲜红,如同被鲜血染就。 她果然真的回去过。 手臂上已经感觉不到血线带来的疼痛。嬴抱月并未捋起袖子看一眼,但她知道那道血线一定已经快消失了。 腾蛇翅膀送她走这一遭,并非是为了诅咒,而是对她的试炼。 这段试炼,快走到了尽头。 “腾蛇,谢谢你,辛苦了。” 嬴抱月轻声开口,就像她对楚彦所说的那样。 她闭上眼,在她的识海之中,一簇鲜红的火焰从血池中浮起,融入她的体内。 她失落在禅院的神魂,全部回到了她的体内。 加上从许冰清那里收回的四分之一,她失去的神魂,她已经收回了四之有三。 和许冰清那一次不同,这一次神魂碎片的融合并没有那么轰轰烈烈。而是如润物细无声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她的体内。 因为这一半的神魂,早就回到了她的体内。在这过去的一个多月里,这一半的神魂让她重新经历了一遍八年前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嬴抱月闭着眼,感受着神魂和血肉彻底融合的感觉,但有人却并不想给她安宁。 “喂!哪里来的女人?” “从哪冒出来的?看见了吗?” “难道是妖怪?” “长得倒是不错,哈哈哈,待会扒了让老子尝尝味道哈哈哈。” 赵光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听着四周的胡言乱语,意识到眼前这一幕并非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嬴抱月骤然出现在战场中央,又身着一身显眼的红裙,想不被注意到都难。 周围几乎所有西戎人都不认得她,虽然看的稀奇,但大部分人没把她当回事。 连赵光都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气息,她站在被鲜血涂满的草原上,就像个纤弱的普通女子。 “抱……月?” “你是抱月吗?” 赵光脑子里乱成一团,自从嬴抱月上了狼背山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身上修行者的气息会全部消失。 可就在嬴抱月闻声看向他的瞬间,赵光立刻肯定,这就是嬴抱月。 只有嬴抱月,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虽然身上修行者的气息全无,但女子的眼神却更加的沉静深邃,只一眼就让赵光心中一跳。 他察觉到嬴抱月和他所认识的那名少女有所不同了,却又说不出来那里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修行者的本能,原本正要对他和百里策凌下手的天阶修行者都后退了一步。但就在看了嬴抱月两眼后,他们确认了对方没有威胁,再次举起屠刀,准备对两人最后一击。 面对天阶修行者的一击,赵光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只能闭眼受死。 嬴抱月虽然回来了,但站在那里没动,谁也不知道她状态如何,又在想些什么。再加上她只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在尚有距离的情况下,哪怕是嬴抱月也来不及阻止天阶的一击。 没人救的了他。 刀风切断额前的头发,赵光鼻尖一凉,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赵光!” 姬安歌凄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赵光心中一酸,眼角渗下一滴泪来。 啪! 一声锐响。 赵光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人头还在。 怎么回事? 同样响起断裂声的还有百里策凌那边。百里策凌也是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可西戎修行者的刀划过他的脖颈,他的脑袋也还在。 发生了什么? 战场上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淳于惮在不远处勒住马缰,呆呆望着这一切。 嬴抱月依然站在百里策凌和赵光中央,垂着手,低着头,看似什么都没有做。 然而咔嚓两声,赵光和百里策凌面前的两名天阶修行者手中的马刀,全部从中间断裂。 啪嗒。 啪嗒。 两柄断掉的刀刃掉在地上,映衬出两名天阶错愕的眼神。 嬴抱月抬起头,双手衣袖微微摆动。 但她的手中空无一物。 站在王帐前的苏曼也看到了这一幕,手中捻动的念珠第一次停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没看见,可他看见了。 是那名女子。 这名忽然出现在战场中央的少女,只凭手中发出的劲气,就击断了十步开外两名天阶修行者的剑。 苏曼的目光凝住了。 他口中忽的迸出一声厉啸,“小心这个女人!” 然而已经不需要苏曼的提醒,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起风了。 原本凝滞不动的空气迅速地流动起来,流云聚起,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地面上小石子弹起,发出微微的震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名红衣少女身上。 这时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意识到了这名女子身上正在发生什么。 她,将要破境。 第五百六十二章 凶险 草原之上,苍天之下,风起云涌。 原本身上毫无修行者气息的少女,此时却成为了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无数的风围绕着她,庞大的天地元气上下升腾,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风法者?” 苏曼眯起眼睛望着那个纤细的人影,目光一变,“不对。” “老祖宗?那女人怎么回事?” “要不要找个天阶杀了她?” 淳于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曼面前,惶惶然问道。 即便是境界不高的修行者,此时都本能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毕竟如此大规模的天地异变,之前哪怕白狼王庭有天阶修行者破境时,都未曾出现过。 “天阶?” 苏曼瞅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晚辈,“你觉得一个天阶修行者能杀了她?” 这名少女刚刚在没让人看清的情况,倏一出手,就同时断了两名天阶修行者的剑,实力深不可测。只一名普通的天阶修行者,是不可能杀得她的。 “那女人身上明明没有修行者气息啊!” 天地间的威压越来越重,可淳于熊搞不清楚这种压迫感到底从何而来,浑身上下都难受的不行,慌不择言喊道,“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能多厉害?” “我去宰了这装神弄鬼的丫头!” 就像是人面对未知的恐惧一样,淳于熊只能通过吼叫给自己壮胆。 “你?” 苏曼面无表情拨过一粒念珠,“不要去丢人现眼了。” “连天阶修行者都杀不了她,你去顶什么用?”苏曼简直懒得理睬这个蠢如猪的小辈,淡淡道,“当场给人杀了,让我们的勇士失去士气吗?” “等等,天阶都杀不了她?”淳于熊这时才听懂苏曼刚刚的言外之意,大惊失色,“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境界?” “她的境界啊……” 苏曼冷眼盯着远处的人群,嘴唇动了动。 两名被断了剑的天阶修行者回过头,对视一眼,身形一闪消失在赵光和百里策凌面前。 下一刻两人就出现在苏曼面前,躬身下拜,“老祖宗。” 苏曼盯着两人,“如何?” 这两人一个叫淳于敦斡,一个叫淳于乌矛,都并非是淳于氏直系的贵族,一个是家族远支一个是出身禅院的孤儿,两人都在展现出修行天赋被大贵族收养,改姓了淳于。 毕竟天阶修行者难得,淳于一族本家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年轻的天阶修行者了。 这被收养的两人,现在就是淳于氏一族最利的两把刀。 可这两把刀,刚刚同时被一名女子折断了刀刃。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对视了一眼,双方眼中都露出了迷茫和愤恨。 他们明明是草原上的最强宗师,可此时却像是刚刚踏入修行界的毛头小子一般,颜面扫地。 作为天阶修行者,他们俩横行草原,几乎未尝败绩,可刚刚却遭受这么不明不白的屈辱。 最丢脸的是,他们甚至连对方的虚实都没摸清。 “老祖宗,刚刚是我们大意了,恐怕是有高手藏在暗处。” 与其说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女,不如将一切推给一个暗处的“高人”,更能保住他们的面子。 “一把年纪的人了,少废话,”苏曼懒得听借口,“在我面前还想遮掩?想被除名吗?” “你俩是眼瞎到连攻击是从哪个方向来都看不清了吗?” 王帐外苏曼正将两名天阶当孙子训斥,以翟王王军为中心的战场则陷入了僵持。 百里策凌和赵光逃过一劫,虽然没人看见是何人相助,但天阶的兵刃双双被折断的一幕震慑住了绝大多数西戎修行者。 百里策凌趁机躲过追杀,看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被天地元气包裹起来的嬴抱月,对赵光大吼一声。 “十翟王!护法!” 赵光立即会意,立即挥手号令自己的骑兵们围成一个圈,将嬴抱月的位置团团包围了起来,形成一个保护的屏障。 他再迟钝都能意识到嬴抱月要破境了,修行者在破境时最为脆弱,况且嬴抱月已经等阶四,这一次再破境,那就是要踏入天阶的领域,那更是凶险异常。 “一定要保护好她,”百里策凌打马来到赵光身边,目光严峻,“她这次破境应该很危险。” 虽然嬴抱月的出现救了他们两人一命,但却把自己拖入了险地。 破境天阶是一道鬼门关。 寻常高阶修行者破境天阶,都要提前选择隐蔽的风水宝地,寻宗师大德护法,就这样成功率也不过十之有一。 可嬴抱月此时破境,时机都场合都糟糕到了极点。 简直和女人在战场中央忽然要生孩子没有区别。 此时嬴抱月身周的天地原地已经肆虐到了可怖的程度,连赵光带来的重甲骑兵甚至都无法靠近她身边十丈以内的距离。 可如果是高阶修行者强行进入打断,后果不堪设想。 “赵光,找人给她护法,一定不能让高阶修行者靠近她!” “我明白,”赵光额角渗出冷汗,“可我这边没有等阶四以上的高阶修行者。” 二哥……救命啊…… 赵光在心中绝望地呼喊。 嬴抱月上次破境,李稷和姬嘉树都在她身边,可这次破境天阶,她身边一个能保护她的高阶修行者都没有,只有他这个弱鸡。 怎么办…… 赵光还记得当初李稷当初在南楚破境天阶时的可怖画面,心中愈发紧张起来。 “你也别太害怕,”百里策凌看见赵光吓得脸都青了,安慰他道,“按理说天阶修行者破境,会有八兽神来指引。” “她应该还是火法者吧?”百里策凌抬头看向变暗的天空,“朱雀神应该快来了。” “八兽神?朱雀会来?” 然而赵光听到百里策凌的安慰,脸色却更加惨白。 “你怎么了?难道朱雀神有什么不妥不成?”百里策凌注意到他的异状,愕然问道。 “不是这个问题,”赵光的表情快哭了,“抱月,抱月她不是火法者啊!” 百里策凌呆住了,“你说什么?” 她怎么会不是火法者呢? 赵光并不知道百里策凌和嬴抱月的渊源,只以为这个起义军首领是在草原上待久了,不了解世事。 “前秦公主嬴抱月出身稷下学宫水院,”赵光哭丧着脸,“抱月她是水法者啊!” 虽然嬴抱月破境的场面自神舞境开始就一次比一次特殊,水法和火法都会同时出现,但她毫无疑问还是个水法者。 赵光比谁都清楚水法者破境天阶的可怕,因为他曾经亲眼目睹过一次。 直到半年前李稷破境成功前,山海大陆上已经有八年没有水法天阶的诞生。 “如果她是水法者,那……” 百里策凌的脸也白了,“青龙神已经不在。” 指引水法者的神灵已经消失了,那么嬴抱月这次破境天阶,谁会来呢? 第五百六十三章 海底 “抱月!” “公主殿下!” 无数的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嬴抱月却只能狠心往前游。 她离他们越远,他们就会越安全。 应龙神的身躯虽然庞大,但它只有一双眼睛,如果只注视着一只蝼蚁,它就只会朝着一个方向。 她此时就能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注视。 不如说它一直在注视着她,在等待着她,等待她呼唤腾蛇前来。 但它做梦! 海水涌动中,嬴抱月能听见身后修行者的尖叫,但她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腾蛇真的出现,神灵对战引起的动静更大。 腾蛇已经不会飞了,她和应龙要打就只能在水里打,那么水中的这些人都会被卷进去。 到最后能活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身为腾蛇眷属的她一人。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况且她根本不会让腾蛇来。 人被杀,就会死。 那么神被杀,就不会死吗? 让已经被夺去翅膀的神灵,和拥有两倍翅膀的神灵对战,这根本就是一场必输无疑的对战。 她凭什么让腾蛇陷入这样的死战,就是为了她吗? 每个人的命都只能自己来保。 她是如此,此时海上的修行者们也是如此。 嬴抱月拼命往前游,她能感受到身后拂过的龙息,每一缕都如同一把利刃,割开她的肌肤,刺痛她的血肉,她整个人还没有应龙的一片鳞片大,如果是全盛期的应龙,应该能一口吞下她吧。 不,也许只是用真元看上一眼,她就会告别这个世界。 但嬴抱月之前就发现了,应龙也不在全盛期! 她不知道黑化是否会增强神灵的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条龙当咸鱼当太久,她并没有从应龙神的身上感受到昔日白犬神那般诡异的邪气。 应龙神的邪化很可能还不彻底。 如果彻底的话,它根本不用带着这群蛟出现,让这群小弟来充当它的打手。 应龙神的身上总让她感到一丝迟缓,好像动作跟不上神智的指挥一般。 不管这份迟缓从何而来,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在如离弦之箭游出去几十丈之后,嬴抱月猛地回过了头。 她身后是一幅能将寻常修行者冻僵的画面,应龙硕大的眼睛就悬在她身后不到三丈的地方,庞大的古神如同戏弄地上的蚂蚁一般自上而下冷冷睨着她。 嬴抱月的身躯也有一瞬的僵硬,她的身体也跟不上她的意识,为数不多的真元已经快要耗尽,体温也快降到危险的刻度,但她没有动,浮在水中静静和那双比她还要大的眼睛对视。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师父和太祖皇帝告诉她的折服神灵的要点。 折服神灵也好猛兽也好,唯一的要诀就是,不要怕。 但对于呼口气就能弄死你的存在,什么人会不怕? 她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 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她不想死。 但她不能怕,她也不能退。 嬴抱月抬起头,和那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古神对视。 这是她完全陌生的巨兽,已经失去了灵智,不知被何人所操纵,只要这场戏弄结束,就能终止在她这个世界能做到的一切。 她能感觉到她肉体的颤抖,但她能听见她在颤抖中发出的声音。 这是人对神灵的挑衅。 “过来啊!” 嬴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身向一个方向游去,远处好不容易露头的姬嘉树和李稷等人看着这一幕目眦尽裂,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巨兽像是看到了什么饶有兴趣的东西,居然真的挪动身躯向她游动了一寸。 只一寸,就是地动山摇。 “抱月!” 李稷死死抓住嬴珣的衣领,他的声音和姬嘉树的声音同时响起,但他们没想到,远处同时响起的是另一个女子的尖叫。 “你不要过来啊!” “嗯?那里是……”姬嘉树抓着刚刚他从海里捞出来的陈子楚,愕然看着靠北边的那片海域。 “那里……好像是北寒阁弟子的所在……”陈子楚看着这一幕也愣住了。 刚刚在应龙破水之时,不同国家的修行者采取了不同的应对方式。 寻常国家的修行者是想着沉水自保,西戎人是不要命一般继续往东边的逍遥岛游,中唐人是往岸边逃窜,而北寒阁弟子独树一帜,是护着许冰清往最远离应龙神的北边的礁石海域逃。 北寒阁弟子的凝聚力相当强,因为人多势众,移动速度快,蛟也是欺软怕硬的,故而之前没有几条蛟靠近他们,如果安安稳稳继续北移,按照地图也许能绕过北方的礁石,从一条比较远的路线到达逍遥岛。 然而此时这一切都被一个不要命的女人打断了。 “你……你……” 看着居然带着应龙神向他们游来的嬴抱月,许冰清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和应龙神巨大的身躯比起来,海中的少女渺小得不可一提,但她的靠近却让北寒阁弟子仿佛看见了死神。 “不要过来啊!” 原本团结一致的北寒阁队伍顿时起了骚动,险些有人抛下许冰清往外逃窜。 “啊呀,还是过来了吧。” 泡在最外围被贺兰承拉着才没有淹死的拓跋寻悠悠开口,“还是让大家散开吧,不然我们这多人还不够应龙神一口吞的。” “你闭嘴!” 许冰清怒喝道,看着破浪而来的嬴抱月和巨龙在后方高高抬起的爪子,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快点把她劈死吧! 在到达他们这里之前,先把这女人劈死吧! 然而世事总是出乎许冰清所料,嬴抱月后背像是长着眼睛,应龙的巨爪再一次挥空,不远处的队伍却被波及,外围的几个弟子发出尖叫。 “一群废物!”许冰清想要发怒,但看着不远处压来的巨龙,她口中也只能发出一声尖叫。 “你不要过来!” 看着尖叫的许冰清,海浪中的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笑。 她倒是无意祸水东引,但谁叫天底下的神此时能指望的只有离得最近的那个呢? 如果北寒阁就这么全军覆没葬身海底,也只能怪他们所拜非人了。 谁叫你们的师父和你的爹今天不给力呢? 看着尖叫的许冰清,嬴抱月在心底默默道。 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绊住了许沧海,但都这个时间了,有什么问题还搞不定,害得自己女儿都要被生吞了,再不来,他这个北魏国师也该换人做了。 “啊!” 应龙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北寒阁的队伍,许冰清发出了最后一声尖叫。 第五百六十四章 原来 痛! 后背肩胛的位置针扎般刺痛了一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破出。 疼痛让嬴抱月神智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挣扎着睁开眼,终于在混沌的视野中看见了一抹小小的火苗。 “那是……” 火光如豆,却犹如黑夜中的灯塔,让她不至于发疯。 嬴抱月睁大眼睛,原本涣散的意识逐渐凝聚起来,重新能够看清四周的模样。 那一抹火苗在障壁外闪烁着,摇曳着,无法指引她的前路,只能让她的意识维持清醒。 她周围依然环绕着厚厚的障壁,看不清出路。 “呼,好险。差一点意识就散了。” 风暴之外,一只火红色的小鸟蹲在赵光的肩头,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光靠我果然还是不够啊。” 赵光僵在马上,大气也不敢出。 肩膀上那只鸟并不重,他却觉得仿佛压着一座山。 听见小红鸟叹气,他抖抖索索地开口,“朱雀神大人?” “嗯?”小红鸟转过脖子,“不用叫我朱雀神,我不过是个分身而已。” 西戎太远,本体实在是不可能过来,让金翅大鹏跑到白狼王庭这么深的地方来也不安全。祂只能在草原上临时夺舍了一只鸟现身。 唉…… 小红鸟又长长叹了口气,“累死个鸟了。” 祂当个火法兽神也实在是不容易,之前从未有火法者跑到西戎草原来破境,好不容易来一次活就得跑这么远。 虽然肩上的鸟只是个分身,赵光依然被吓得够呛。还好不是本体,如果是的话他现在大概已经被压死了。 赵光之前没想到,朱雀神真的会亲自过来,难道嬴抱月实际上是个火法者不成? 不管火法水法,有神来就行! 赵光宛如找到了救命稻草,满眼期盼地望着小红鸟,“神灵大人,求您救救抱月!” “你别看我,我救不了她。” 小红鸟歪了歪鸟头,盯着风暴中的少女,“我就是个打酱油的。” “打、打酱油?” 什么意思? 赵光一头雾水,但又不好质疑兽神的话,神说的话都是神谕,必然都是有深意的。他只好捡自己能听懂的问,“兽神大人,您刚刚说抱月意识散了是什么意思?” “你没看见?噢,你是看不出来,”小红鸟嫌弃地看了一眼身边境界低微的少年,“那丫头刚刚情形十分凶险,差点彻底失去意识了。” 修行者在破境中如果失去意识,哪怕活下来都会变成失去心智的废人。 “是兽神大人唤回抱月的神智的吗?” 赵光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谢谢,太谢谢您了。” 原本他很害怕肩上这只鸟,此时却万分庆幸。如果朱雀神赶来的再晚一点,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和李稷交代了。 “不用谢我,”没想到小红鸟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刚刚是她自己清醒过来的,我不过是在她醒来后稳定住了她的神智。” 原本嬴抱月整个人都要彻底沉入风暴中,但不知她受到了什么刺激,忽然惊醒了过来。 “抱月自己清醒过来的?” 赵光呆住,眼中忽然浮现出一缕希望,“那是不是说,她自己就能破境成功?” 也许真的有人能在没有八兽神指引的情况下破境天阶呢! “那怎么可能?” 小红鸟无语地瞥了赵光一眼,“她是人不是神。若是破境等阶二还好说,但等阶三是化神之路的第一道坎,人是不可能找到方向。” 只有神兽在破境天阶时不需要指引,因为它们已经当了许多年的兽,天生就知道如何和天地元气相处。 可人破境天阶不一样,那是重新换个活法,连身体构造都要彻头彻尾改变。 再天才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天生就会当神。 “当年连林书白破境天阶的时候,可都是老子我引的路呢,”小红鸟撇嘴,“这丫头再厉害也不可能自己找得到去天阶的路。” “那您快帮她啊!”赵光快急哭了,“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修行者破境,拖得越久成功的几率越低, “不是我不帮她,”小红鸟无语望天,“我刚都说了,只靠我一个不行。” 嬴抱月如今虽然算是水火双修,可她这辈子成为修行者的时候,走的是水法的路子, 如今她这副身体的构造,还是以水法居多,兼具一点火法。 这也是祂能感应到她破境能起一点作用,却无法起决定作用的原因。 “她这样子,必得青龙神来才能救的出来。” 小红鸟蹲在赵光肩头,望着眼前越来越剧烈的风暴,目光忧郁。 “这辈子,我叫不回她了。” 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得青龙神来? “朱雀大人,青龙神不是已经……” 赵光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朱雀神难道不知道青龙神已经不在了不成? 难道是同为神灵,朱雀只是客套一下,不好说另一个兽神已经死了。 可当初李稷破境的时候青龙神就没出现,作为一个东吴人,赵光早已不对那个消失多年的神灵抱有希望。 出人意料的,小红鸟瞥了赵光一眼,“你难道以为青龙神死了?” 不然呢? 等等…… 这可是朱雀啊,从朱雀嘴里反问出来的话啊! 赵光眼睛倏然瞪圆了,“青龙神难道没死吗?” 因为太过震惊,赵光甚至觉得一阵眩晕。 “尸体又没找到,怎么就能确认那家伙死了?”小红鸟直直望着眼前的风暴,“你们人都讲究一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兽神难道不比你们人更能活吗?” 哪怕被人谋害,也没那么容易消泯。 “可是……” 赵光张口结舌,“明明那么多年都没有气息……” 他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了,“我二哥破境的时候,青龙神明明都没来……” “对了!”赵光忽然福至心灵,“您说修行者自己无法光靠自己突破天阶,可我二哥破境的时候,明明没有八兽神的指引,也化险为夷了!” 李稷可以,为什么嬴抱月就不行呢? 朱雀刚刚的话也太绝对了! 赵光得意起来,以为自己找到了兽神的漏洞,却没想到朱雀下一句话直接把他说懵了。 “八兽神没来?” 小红鸟的豆豆眼瞥了他一眼,“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傻话?” “东吴昭华君破境天阶的时候,青龙神的气息明明出现过。” 第五百六十五章 恩仇 青龙神,在南楚,出现过? 赵光整个人都在风中呆滞了。 “不怪你吃惊,”小红鸟体恤地用翅膀拍拍赵光的脑袋,“九年前青龙神的气息的确彻底消失了,连我都差点以为那家伙死了。” 只是对于兽神漫长的寿命而言,九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又不是消失了几百年,所以祂没有对青龙神的死亡下定论。 毕竟在八兽神中,青龙神年纪最长实力最强。如果真的遇到兽神都无法解决的危机,恐怕也只有青龙神能找出手段解决。 朱雀神并不清楚当年青龙神在和白犬神的大战中到底遇到了什么,毕竟祂和青龙神的关系不算好。八兽神中只有应龙和青龙神关系要密切些。 但那场大战的可怖,哪怕当初朱雀远在南楚都清楚地感知到了动静。 白犬作为邪神直接被诛灭,最近这段时间才有点复苏的迹象。由此可见当初青龙打那家伙打的有多狠。 陷入回忆的小红鸟抖了抖羽毛,有些心有余悸。 近二十年才崭露头角的修行者,是无法理解白犬神当年的恐怖的,甚至会觉得青龙神作为八兽神之首,当年和白犬神两败俱伤极为丢脸。 对于这种人,朱雀神只想骂上一声蠢货,并把他送回二十年前。 小红鸟的眼中浮现出厌恶之情。 修行邪术是直接夺万物的造化,这可比走正道容易多了。当年白犬神正如日中天的时候,祂和腾蛇曾经联手和其对决过一次,结果双方都不是白犬的对手,还差点把自己搭上。 白犬神当时修行的邪术能够对其他兽神的身体造成侵蚀,且那种侵蚀还是不可逆的。 当初祂和腾蛇联手对战时,祂的一只翅膀被白犬的黑泥给泼中,险些波及全身堕入邪道,是姬墨及时用剑将祂半边羽翅削去,后果才没有不堪设想。祂至今都没有恢复,实力大减,姬墨也只能一直闭关,助祂疗伤。 而腾蛇如果不是林书白当初用剑法给祂挡住了白犬神的一击,下场恐怕比祂更惨。 白犬神不仅是修行界的败类,更是正统兽神的克星。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后来在最终对决白犬时,青龙神没有让其他任何一位八兽神插手。 祂选择了在旷野之上和白犬一对一对决,孑然一身解决了这个大祸患。 只有应龙曾经偷偷跑去给青龙神助阵,而这次助阵应该也导致了祂后来被黑泥侵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看到以邪神的姿态出现在东吴中阶大典上的应龙,朱雀神一眼就看出了是谁的手笔。 应龙被邪神彻底侵蚀固然十分可怜,可从那个时候开始,朱雀心中就开始浮现出一个想法。 白犬没有被彻底消灭,那么青龙神会不会也没有死呢? 青龙神的消失本就十分蹊跷。 小红鸟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祂并不知道当年为了消灭白犬,青龙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据当初曾经远远旁观过那场神灵大战的修行者说,在白犬神的身躯彻底消失后,青龙神还支撑这庞大的身躯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才飞上云端消失在东方。 只不过,据说当时青龙的半边神躯和鳞片上都染上了黑泥,看上去半黑半青,亦正亦邪,极为可怖。 但最终青龙神并未被彻底侵蚀,成为邪神。 其他八兽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果连青龙都变成邪神,那修行界就真的完蛋,真没有谁能收拾局面了。 但为了拯救这糟糕透顶的世道,青龙神付出的代价是巨大。 青龙神再未在其他八兽神面前出现过。 祂的气息先是变得极度微弱,随后在九年前又彻底消失。按理说神灵即便变得虚弱了,也不至于突然间就彻底消失。 除非有外力干预。 小红鸟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若有所思。 当年,青龙神的力量虽然衰弱了,可全修行界都在寻找祂的下落。这其中大部分的目的不是为了救祂,反而不怀好意。 青龙神是为了救世才变成了那般模样,然而讽刺的是,当修行界从濒临崩溃到恢复元气后,没有多少人记得青龙神的功绩,反而惦记起青龙神的神躯。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青龙神拥有八兽神中最高的神格和最长的寿命,祂身上一鳞半爪对于修行者而言都犹如灵丹妙药。 谁都知道青龙神重伤后极为虚弱,如果谁能捕捉到虚弱的青龙神,那必然能一步登天。 当年正是林书白成为人神,嬴帝的修行体系被验证的时候。 以人之驱,比肩神灵!这是多么大的成就! 亲眼看见真的有修行者突破了等阶一,获得能和神灵相媲美的力量,整个修行界都陷入了癫狂。 可对于那些多年来都破境无望的修行者而言,要如何成为人神? 既然无法靠自己的力量修炼成神,那么……如果吃掉神灵,获得兽神的力量,那不就能肉身成神了吗? 小红鸟的胸口泛起一股恶心。 疯了。 真的都疯了。 当年林抱月这个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出现的时候,吃了她就能破境的谣言就曾经传遍大陆。在青龙神重伤隐匿后,这种说法再次在修行者中不胫而走。 说白了,不过是想要欺凌弱者。否则就不会去追杀幼儿和伤者。 吞噬他人获得力量,本就是邪道。 小红鸟眼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厌恶之情。 明明这群人是被青龙神拯救,才能好好活在这世上。如果祂是青龙,看到这群人恩将仇报,反而想要吞吃受伤后的自己,不知该有多寒心。 小红鸟呼吸急促起来,只想一下祂都火冒三丈! 所以后来其他八兽神从未主动寻找过青龙神,就是担心被其他人察觉到祂的行踪,反而害了祂。 九年前发现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的时候,朱雀反而放心了些。至少再也不用担心受伤虚弱的青龙被那群混账给发现了。 可费解的是,就在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的一年后,祂的气息又短暂地出现了。 时间极短,犹如昙花一现。 这可把朱雀吓得够呛,因为那一刻连祂都能察觉到青龙神的位置。 第五百六十六章 推理 既然其他兽神能察觉到,那么青龙神的敌人必然也能察觉到。 且青龙神的气息出现不久后就消失了,修行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所以那家伙特意现身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朱雀都无法理解为何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出现。 既然要销声匿迹,那就藏好一点啊! 小红鸟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虽然青龙的消失给兽神和修行界都带来了大麻烦,祂作为实力仅次于青龙的兽神也被迫背上了沉重的担子,但朱雀内心是赞成青龙神选择销声匿迹。 因为在朱雀看来,青龙神是被自己亲手拯救的修行者们给背叛了。 如果换做祂,不把修行界闹个天翻地覆,弄死那群忘恩负义的修行者是绝不会罢休的。但青龙神,最终却没有选择惩罚任何人,而是独自消失了。 小红鸟深深叹了一口气。祂不知是该感到悲哀,还是感到愤怒。 如果青龙神就那么彻底神落,这世道真是个该完蛋了。 好在老天有眼,八年前再次感受到青龙神气息的时候,朱雀虽然担惊受怕,却也感到了一丝安慰。 那一次青龙神出现气息的时间也很短,但重要的是和之前那种虚弱的状态比起来却十分不同。 虽然并非是恢复到全盛期的状态,却展示出了独属于神灵的威严和压迫感。 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这一次出现的气息,让朱雀坚信青龙还活着,而且还依旧保持着第一兽神的位阶。 但正如修行者在受到重创后会退境一般,兽神在重伤后位阶也会受到影响。 青龙神子东方仪的退境,就说明青龙神的力量的的确确是衰弱了。 连自己的神子都顾及不到,青龙神残余的力量别说兽神了,恐怕连普通神兽都比不上。 可在那般险恶的情况下,青龙神到底是如何保持住作为最强兽神的位阶的呢? 这一点朱雀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在八年前倏然现身了一次后,青龙神就再次陷入了沉寂。在此期间,水法几乎遭受灭顶之灾,山海大陆再无优秀的水法者诞生。水法也从曾经能和火法并称的最大流派迅速衰弱到无人问津。 如果不是水院还有几个傻子在苦苦支撑,水法者也许就这么在山海大陆上绝迹也说不定。 但比起水法者的存亡,朱雀神更关心青龙神的下落。 好在终于让祂等到了。 有了八年前的那一次现身,对于八年后青龙神的气息再次出现,小红鸟也就没有那么意外了。 因为水法者的稀少,所以东吴昭华君李稷的存在就显得十分特别。以李稷修行境界提升之速,如果他不是个没有前途的水法者,恐怕很早就会遭到修行界的扼杀。 青龙神自身的隐匿,反而给水法者挣得了一丝生存空间。 当李稷孤注一掷选择在南楚破境天阶时候,当时朱雀都不得不赞上一声勇气可嘉。 连祂们这些兽神都说不准青龙神是否能再现世,一个半大小子敢豁出去命来挑战,是真的勇。 大概正因如此,他才能获得那位特殊的神灵的青睐吧? 毕竟以青龙对人类的那颗仁慈之心,的确无法看着那么一个可造之才就这么死去。 唉…… 这就是青龙。 “青龙那家伙是个心软的主,”小红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用喙理了理胸前的羽毛,拍拍赵光肩膀,“你兄长当初破境遇到难关时祂都出现了,大概也不会就这么放任嬴抱月就这么死在这里。” 凡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嘛。 小红鸟一副很懂的样子,赵光却听傻了眼。 “不是……” 赵光都快怀疑李稷破境时他这个人是否真的在那里了,“那天青龙神真的来了吗?祂……请问龙神大人当时是如何显现的?” 难道是因为他境界太低了,才看不到神灵现身? 可是当初腾蛇神从澜沧江里跳出来的时候,他明明看见了啊! “嗯?你当时在现场?” 小红鸟后知后觉,“怎么,没看见青龙吗?” 赵光的确是没看见任何和“龙”有关的东西,小心地问道,“请问,青龙神大人尊颜长什么模样?” “长什么模样?” 小红鸟愣了愣,青龙神的本体有遮天蔽日般庞大,当年连化形后的人形分身都异常引人注目,如果出现赵光不可能没注意到。 水火相克,李稷破境时的屏障异常的厚,朱雀当时是并未看清现场的画面,只是隔着很远感受到了青龙神的气息。 本体是不太可能出现,分身也没去吗? “你仔细回忆一下,现场有没有出现那种……长得不太正常的人?” “长得不太正常?”赵光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意思?” “唔……”小红鸟皱了皱眉头,不太情愿地开口,“硬要说,就是好看得异乎寻常,不像是人能够长出的模样。” “这……” 赵光呆滞了一瞬,“当时风暴大的异乎寻常,没有任何陌生人靠近。” “也许不是人的模样,”小红鸟用翅膀比划了一下,“也可能是像我现在这样,附身在其他鸟兽身上。” “你有在现场长得异常漂亮的蛇、长虫一样的东西吗?” 总觉得这家伙是在夸祂自己…… 赵光倒是没有连地上的虫子都注意到,但当时李稷掀起的水龙卷几乎导致方圆十里鸟兽逃亡,根本没有小兽能靠近。 “不会吧?真的什么都没有?” 小红鸟望着赵光困惑的脸,睁圆了鸟眼。 难不成还真是诈尸了不成? “你再想想,当时真的没有活物靠近你二哥吗?” “如果说活物的话,是有的,”赵光脸色有些苍白,“只有一个。” 如果说到靠近,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对,应该就是那个!”小红鸟眼睛一亮,“快说,是什么?” “不管长什么模样,那一定就是青龙神!” “那位。” 赵光指了指风暴之中的嬴抱月。 “当初二哥在破境的时候,唯一进入风暴之中,和他有所接触的人,就是抱月。” “抱月当时境界很低,但非要进去,谁拦也不听。” “她进去后,的确没过多久,风暴就停了。” “二哥后来就破境成功了。” 赵光话音落下。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所以……” 赵光艰难地开口,“抱月是青龙神?” 第五百六十七章 感应 “这……应该不可能吧。” 面对赵光的问题,小红鸟呆滞了三秒,随后下了定论。 虽然赵光这个问题听起来很蠢,却完全基于自己刚刚的推理,小红鸟否认得很艰难。 但再艰难,祂也不认为嬴抱月会是青龙神。 退一万步,青龙神首先根本不可能会是个人。 “不会是人?”赵光傻傻地问,“为什么?” 朱雀神都能变成一只鸟,神灵怎么就不可能变成一个人呢? “附身和化身不是一回事,”听见赵光的嘟囔,小红鸟火冒三丈,“且不说神灵根本不可能转生成人,就算转生成人,那也是自寻死路!” “为什么?”赵光从未听过这些观点,继续傻傻发问。 “我问你,把一片海的水全灌到一个瓷瓶里,会怎样?”小红鸟问。 “能怎样?”赵光愣愣道,“这怎么灌的进去?” 海水的量和瓷瓶的容量差别也太大了,根本不够装。朱雀神为什么会问这么明知故问的问题。 小红鸟板起脸,“那如果硬要灌呢?” “那……”赵光张口结舌,眼前骤然浮现出瓷器被撑破的画面。 “看来你明白了,”小红鸟面无表情道,“大海好比神灵的灵魂,瓷瓶则宛如你们人的身体。” 既小,又脆弱。 “如果硬要将兽神的灵魂注入人的躯体,那么不等注完,瓷器就会破裂。” 除非是极为高阶的修行者,肉身和经脉都经过了千锤百炼,才能变成海量的容器。即便如此,至少也要等阶三以上的神子和人神的身躯,才有可能容纳那么巨量的灵魂。 可神子和人神自身的神魂本身就已经修炼的很强大,哪怕是兽神也无法强行夺舍,只能两败俱伤。 所以兽神化身为人,这本身就是个不可能出现的事。 哪怕有神灵或神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做了这种选择,要不了多久祂就会跟着选择的那个容器一起陨灭。 古往今来,从来过没有成功的例子。 “好吧,”赵光听明白了,“可如果不是抱月不是青龙神的化身,那我二哥破境成功到底怎么回事?” 他打量着小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是您弄错了?青龙神根本没有出现?” “不可能!”小红鸟断然否认,“我绝不会弄错的!青龙神当时绝对出现了!” 可这样就无法解释他所看到的。 赵光锁紧眉头,“那是青龙神附身在了抱月身上?” “兽神附身只能找同种的生灵,不会附身在其他人身上,”小红鸟思考了一下,目光凝重起来,“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看见小鸟的眼神,赵光觉得有些不妙,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那种可能,你们见过,”小红鸟道,“就是寄生。” 赵光脸色变了,“就是像……淳于夜和白犬神那样?” 小红鸟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 赵光如遭雷击。 淳于夜被白犬神寄生的模样,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只是耳闻就觉得极为恶心。 “寄生会吞噬宿主的寿命,”小红鸟深吸一口气,“是彻头彻尾的邪道。” 祂实在不愿意对青龙神进行这种恶意的揣测,但眼前的一切却又由不得祂这么想。 祂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可能了。 “如果真的是寄生……”赵光僵硬地问道,“会怎么样?” “先等着看吧。” 小红鸟望着被风暴团团包裹的嬴抱月,眼神变幻莫测。 如果嬴抱月真的被青龙神所寄生,龙神不会放任宿主死去,一定会在危急时刻出现。 但小红鸟真的不希望看见那一幕。 祂紧盯着风暴,心情复杂。 就在小红鸟和赵光交谈的这段时间,他们并非什么都没做,而是后撤了近百丈。 风暴实在太大了,连赵光下令为嬴抱月护法的重骑兵都不得在肆虐的风沙中步步后退。 此时此刻以嬴抱月为圆心的百丈之内已无活物的存在。 她破境天阶的阵势已经丝毫不逊色于那一夜的李稷,甚至还有超过的架势。 “抱月!” “嘶,”赵光心中着急往前走了几步,脸颊被风沙击中,立即就被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小心!” 小红鸟扇动翅膀将他拉了回来,凝重地望着眼前的龙卷风。 围绕着嬴抱月的风暴此时已经有如刀一般锋利,任何靠近的物体都会被切碎。 连外围都如此,内里的可怖简直难以想象。 风暴最中心的嬴抱月,现在又如何了呢? “朱雀大人……这该怎么办是好?” 看着情况越来越糟,赵光急得脑门冒汗。这时原本被他命令一直呆在后面的那辆马车也顶着狂风靠近了过来,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不顾卫兵的阻拦,从马车中跳了下来。 “赵光。” 听见那个熟悉的女声,赵光转过头来。 “安歌。” 赵光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这里危险,你不要过来!” 姬安歌置若罔闻,顶着狂风一步步走到赵光马下,直直望着远处那个正在高速旋转切碎扭曲的风暴团。 “姐姐,在里面吧?” “我要去见她。” 赵光咬牙,硬着心肠呵斥,“你境界那么低,根本无法靠近,还不快回去!” 姬安歌不说话,只是伸手抓住赵光挂在马鞍边的马刀。 “安歌,你想干什么?”赵光大惊失色,“你别冲动!” 然而大司命的女儿显然不是他能阻止的,姬安歌拔刀出鞘,以刀为杖,往前走去。 “等等。” 然而一只短短的翅膀,忽然挡在了她脸前。 姬安歌这时才注意到赵光身上蹲着一只怪模怪样通身火红的鸟。 “你是……” 姬安歌呼吸急促起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小红鸟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远处的暴风团上,“别坏事,快来了。” 什么快来了? 姬安歌愕然不已。 赵光却听明白了,猛地扭头看向嬴抱月的方向,“青龙神来了?” “还没有,”小红鸟快速道,“但再不来,就来不及了。” 风暴中央的气息已经汇聚到了极点,如果青龙神再不出现,嬴抱月将会爆体而亡。 如果青龙神真的寄生在她身上,无论如何都该现身了。 小红鸟屏息凝神。 然而风暴中央只能隐约看见嬴抱月单薄的身影,她身上并未长出什么。 她像是极度痛苦,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小红鸟发愣,“我猜错了?” “姐姐她……” 姬安歌拼命睁大眼睛看着那个跪在沙地上的身影,泪如雨下。 嬴抱月看上去那么痛苦,却没有人能感同身受,也没有人能救她。 然而就在姬安歌伤心至极时,她的目光凝住了。 “等等,姐姐好像在看什么……” “看?”小红鸟一愣,定睛一看,发现真的如此。 嬴抱月在风暴中抬起头,似乎在定定注视着一个方向。 这副姿态,犹如在等待着一个人。 “她……” 小红鸟脱口而出,“她在等谁?” …… …… 就在西戎草原被风暴席卷,水深火热之时,阿房宫深处,一名女子也在逃亡。 “楼校尉!” “你在哪?” 姚女官提着裙角,在火焰中跌跌撞撞地奔逃。 四周到处都是趁火打劫和慌乱逃亡的宫人,整个阿房宫变成了火海地狱。 姚女官好不容易从王后宫里逃出来,但想起楼小楼今日还在甘露殿外至亲,慌忙跑来寻找他的下落。 然而不管她怎么呼喊,却都无人回应。 楼小楼不会抛下她一个人逃出宫,难道发生了不测? 姚女官越跑越慌,在转过一个墙角时,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啊!” 姚女官惊呼一声,扶着墙站稳,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墙角,跪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姚女官吓了一跳,正要尖叫,却发现这个身影有些熟悉。 “昭华君!?” 第五百六十八章 寻觅 面对她的呼唤,李稷跪在墙角一动不动,犹如一块石头。 姚女官跑过去蹲下身,看见李稷的模样,吃了一惊。 李稷脸色苍白,一只手按着胸口,双眼紧闭,眉头紧锁。 姚女官印象中的李稷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哪怕在冷宫里的时候都游刃有余,从未见过他如此身体不适的模样。 姚女官定睛一看,却并未在李稷身上发现外伤,周围也没有打斗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昭华君,你受伤了吗?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李稷没有回应,姚女官鼓起勇气碰了一下他的肩膀,猛地瞪大眼睛。 李稷的身体此时就像一块冰一样冷。 “昭华君,你到底怎么了?” 如果不是眼前之人还有呼吸,姚女官真的以为这是一具尸体。她慌乱起来,伸手摇晃着李稷的身体。 大力摇晃了好几下后,眼前之人终于有了反应。 “咳!” 李稷猛地咳了一声,浑身一个激灵,缓缓睁开双眼。 “昭华君!你没事吗?你……” 姚女官惊喜地开口,声音却戛然而止。只因李稷的眼神,令她觉得非常陌生。 李稷的目光不是她所熟悉的平日那般的淡泊深邃,而是迷茫又懵懂,宛如一个迷路的孩童。 “昭华君,你……”姚女官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李稷摇摇头,“我没事,你离我远一点。” 既然没事,为何要她离远一点? 姚女官惊魂未定,但天阶修行者的话是一定要听的,只能迟疑地起身,缓缓退后几步。 唰! 几乎就在姚女官退后的瞬间,李稷的身边忽然腾起几道风,绕着他的身体飞速旋转。 姚女官瞪大眼睛,之所以连她都能看见是几道风,只因这风里居然还夹杂着细小的水珠,在火光的映衬下,折射出鲜红欲滴的光芒。 “这是……” 周围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空气里都散发着干燥和焦糊的味道,就在这样的地方,唯有李稷的身边凝聚起了水珠。 水珠不断被蒸发,又不断凝聚,李稷的周身围绕着不断改变形状的水雾,看上去奇异至极。 眼前这一幕犹如奇迹,可奇迹中又夹杂着狂暴。 姚女官看的呆住,脚下忍不住向前迈去。 “别去!” 一只大手猛地从后面把她拉了回去,姚女官的后背砰的一声靠上一副铠甲。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姚女官惊喜地回过头,“小楼!” “我正在找你呢!” 楼小楼也在找她,可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男人的眼中却并无喜色。 他神色严峻地盯着不远处被水雾包围着的李稷,“昭华君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刚刚和谁动手了?” “怎么了?” 姚女官呆呆地问,“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孤身一人倒在墙角,看上去并没有和人动过手。” “没有?”楼小楼愕然,“那他全身的真元怎么会暴走?” “真元……暴走?” 姚女官不懂修行,但并不妨碍她从楼小楼的话里听出不妙的味道。 “他浑身的真元都在外泄,不管怎么收都收不进去,”楼小楼表情一言难尽,“可天阶修行者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天阶修行者对于真元的控制早就修至化境,向来收放自如,不可能出现真元外泄这种低级的行为。 可此时李稷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真元不断外泄。 这只有一个解释,李稷作为一名天阶修行者,正处于失控的边缘。 楼小楼没有亲眼见过天阶修行者失控,但他听说过。 天阶彻底失控后的杀伤力,堪比一场毁天灭地的天灾。如果没有境界更高的修行者压制,后果不堪设想。 可此时整个前秦,根本没有比李稷境界更高的修行者! 楼小楼脸色发白,单手将姚女官夹在腋下,足尖一点,迅速转身离开。 “小楼,你干什么!昭华君还在那呢!” “我们怎么能抛下他!” 姚女官急了,用尽全身力气剧烈地挣扎起来,楼小楼一边要逃跑一边还要压制她,一个不小心姚女官跌落了下来。 “阿姚!” 姚女官在地上打了个几个滚,额头被磕破,忍着浑身的疼痛爬起来。 但她顾不得楼小楼的呼喊,爬起来就往李稷的方向跑。 “阿姚,你疯了!不能靠近他!” 楼小楼从后面拽住她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吼道。 “他已经失去理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 “我没疯!” 姚女官尖叫了一声,“我听见了,他刚刚喊了公主殿下的名字!” “什么?” 楼小楼呆住,“你说什么?” …… …… 姚女官和楼小楼争吵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耳中,可李稷却无法回应。 他只希望这两人能逃远一点。 正如楼小楼所说,他此时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全身犹如浸透在粘稠的液体之中,意识越来越模糊。 李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切发生的都十分突然。 一刻钟前,他穿过无数燃烧的建筑,来到甘露殿附近寻找姚女官并顺带准备救火。他正在奔跑的时候,心脏忽然咚的跳了一声。 “咚。” 李稷停下脚步,听见自己胸膛震动的声音。 “咚。” 李稷缓缓跪下身,捂住胸口。 难以想象的疼痛从四肢百骸泛起,最终汇聚到心口。李稷跪在地上低下头,艰难地呼吸着。 周围燃烧的火焰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渐渐地,世界变得万籁俱寂。 一片死寂中,李稷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呼吸都仿佛带着疼痛。 而就在他的呼吸声中,他听见了另一个呼吸声。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的呼吸急促又沉重,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的呼吸声渐渐和他的声音融合到了一起,李稷感到他身体的每一寸律动都被这个声音所牵引。 这一刻,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抱……” “昭华君,你说什么?” 楼小楼和姚女官此时重新回到了李稷的身边,发现水雾之中李稷嘴唇动了动,正在说些什么。 李稷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向水雾外的两人,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抱月,回来了。” 从八年前的时光里,回来了。 他以为他能忘记,原来他一直在等她。 第五百六十九章 离开 “殿下回来了?在哪?” 楼小楼吓了一跳,立马回头去看,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他第一反应以为李稷是说嬴抱月从西戎回来了,可望着李稷的表情,楼小楼意识到了不对劲。 李稷的双眼并没有看向一个具体的方向,而是看向一个虚空的方向。 他像是在透过万水千山,注视着一个人。 楼小楼迟疑地问,“殿下她现在人在哪?” 李稷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流动,“我不知道,应该很远,还在西戎。” 西戎是很远,但比起八年这个时空的距离,此时的她离他更近。 在甘露殿门口感受到八年前的她的那种感觉,李稷已经不想经历。即使和她身处于同一个地方,却身处不同的时空,这种经历说出来都没人相信,他却遇到了。那一刻李稷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咫尺天涯。 好在她终于回来了,没有选择留在过去。 “既然殿下还在西戎,你为什么会知道?” 楼小楼望着李稷身边依然狂乱的水雾,愕然不已,“是殿下身上发生什么了吗?” 虽然他觉得不太可能,但李稷此时身体的异常难道和嬴抱月有关? “她……” 李稷停顿片刻,“她正在破境,破境天阶。” 楼小楼和姚女官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吓了一大跳。 “殿下在破境天阶?” 他们两人离开嬴抱月的时候,她境界还低,这才过了多久,嬴抱月居然就要升天阶了? 这正常吗? 向来稳重的楼小楼都大惊失色,毕竟破境天阶的凶险只要是个修行者都心知肚明。 “殿下她还好吗?等等……” 楼小楼慌乱过后,才后知后觉地问,“殿下人在千里之外,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在破境?” 就算高阶修行者和水法者之间或多或少存在点感应,可这也离得太远了吧? 嬴抱月人在前秦也就罢了,可她现在人都在永夜长城之外,看李稷的表情,这人居然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如果这是天阶修行者的能力,也太邪乎了吧?哪怕神子都做不到吧? “是啊,我为什么会知道呢?” 李稷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同为水法天阶即便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那也是在破境成功之后。 可嬴抱月才刚开始破境,成败未知,李稷远隔千里之外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他闭上眼角,仿佛能够感受到她的每一次呼吸。 这种感觉,就仿佛在甘露殿外遇见八年前的她一般。 就在感受到嬴抱月正在破境的瞬间,他浑身的真元就沸腾了起来,难以控制。 “这……” 楼小楼无法理解李稷的话。 若是寻常人,此时只会觉得李稷是在胡言乱语,一切都是这人在真元混乱后的臆想。 无奈之下,楼小楼看向身边的姚女官,“阿姚,你觉得这话可信吗?” 里因为他是修行者,他们两人拿主意的往往是他。可李稷此时的话无法用修行者的常识来解释,楼小楼只得向姚女官求助。 毕竟姚女官和李稷打交道的次数更多,刚刚若不是她不顾危险往回跑,他们也不会听见这个情报。 李稷现在的状态很危险,如果涉及到嬴抱月,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我……” 姚女官的确不懂修行者的事,但望着李稷紧锁的眉头,她心一横,“我相信昭华君!” 就当她疯这么一回吧。 “好吧,”楼小楼叹了口气,猛地将手中长剑插到了地上,“那我相信你。” 既然如此,他就在这等,为李稷护法。 “昭华君,你需要多久能控制住真元?”楼小楼目光严肃,“殿下情况如何,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李稷看向他,正要开口却忽然怔住,他像是看见了什么一般,直直望向别的方向愣住。 “昭华君?” 看反应楼小楼还以为他看见了什么人。可随着李稷的目光看去,只有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没有任何人影。 “昭华君,你是看到了什么吗?” 然而李稷此时已经在水雾中闭上了眼,不管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昭华君?昭华君?” 楼小楼着急了起来,就在他想冒险闯入李稷外面的水雾之中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吃惊的声音。 “校尉,你怎么在这?陛下正叫你过去呢!” 楼小楼转身,看见自己的副官浑身是血,站在不远处惊魂未定地瞪着他。 “我……” 楼小楼一时间手足无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如果被其他人看见李稷这副模样该怎么办。片刻后他却发现,副官只是直直望着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和姚女官身后的李稷。 怎么回事? “王二,你看不见吗?”楼小楼愕然不已。 “看见什么?”副官一脸焦急,冲过来拽住楼小楼的手臂,“校尉,你怎么还愣在这里?宫里出大事了!” “陛下被人刺杀,您快回去!” 嬴晗日被人刺杀了? 来人身上的血珠洒落一地,姚女官吓了一大跳。又是起火又是君王被刺,同一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换作是谁都会反应不来。 “等等,王二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了?还在人世吗?” “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您快和我回去!不然您被当作临阵脱逃,会被凌迟的!” 副官急如星火,拽着楼小楼就往甘露殿内冲。 楼小楼狼狈不已,但事已至此他的确无法再带着姚女官离开。他还没有和宫里彻底撕破脸,作为贴身的护卫,他必须得去见嬴晗日。 临走前,他只能看了姚女官一眼。 火光映衬下,两人两两相望,相顾无言。 楼小楼离开了。 姚女官孤身一人,注视着水雾中闭目不言的李稷。 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映衬着火红的火光,犹如一尊石像。 “昭华君,你去哪里了呢?” 经过刚刚发生的事,姚女官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个想法。 那就是李稷很可能已经不在这里,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躯壳。 真正的李稷很可能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可他去哪里了呢? 姚女官在李稷身边坐下,仰望着他脸上的面具,喃喃开口。 “你现在,见到公主殿下了吗?” 第五百七十章 抓住 “昭华君!” 楼小楼和姚女官着急的声音响在耳边,李稷能够听见,却无法回应。 眼前的风景夺走了他的所有心神。 耳边声音明明告诉他自己还在阿房宫里,在那个熊熊燃烧的宫殿外面,可是他双眼一闭一睁之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稷睁开双眼,猛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 “嗯?!” 李稷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后退一步。 他以为这是他的幻觉,拼命摇头,眼前的景象却没有消失。 李稷身处在一片大雾之中,从远处的景色来看,这是一片荒野。 荒野茫茫无际,看不见尽头,尽头处都被浓雾掩盖。 四周没有人烟,没有房屋,没有牛羊。四处是薄霜覆盖的冻土,土上只有大片大片青黑色的苔藓,使这地方显得更加苍茫。 生机泯灭,寂静萧瑟,只有寒风吹过冻土上的声音。 李稷孤身一人站在青黑色的荒野之上。 他脚下是一片几乎垂直的悬崖,犹如被刀斧砍过班锋利,李稷低头看了一眼,也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浓雾。 这片悬崖也极长,沿着边缘看去几乎延伸到浓雾深处,依然看不到尽头。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为什么会到这里? 是腾蛇将他转移了?是他自己创造出的幻境?是识海?还是某个神灵的小世界? 李稷脑子里一连串的疑问,却毫无头绪。 他再也没听见楼小楼和姚女官的声音,更可怕的是,他也感受不到嬴抱月的位置和距离了。 整个荒原之上,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与世隔绝。 李稷低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背向悬崖,向相反的茫茫荒原走去。 …… …… 这是什么地方? 嬴抱月被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息弄得精疲力尽,只想闭上眼休息,不想再抗争下去了。 可眼角余光里闪烁着的微弱火光一直支撑着她的意识,提醒着她不要睡去。 可她真的很累了。 她已经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了。 南楚,东吴,北魏,后辽,西戎…… 从棺材里的和亲公主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再到九死一生到达南楚从等阶十一步步爬到等阶四…… 初阶大典,中阶大典,高阶大典…… 她真的很累很累了。 累了这么久,休息一下,应该不过分吧? 她是为了什么,撑到现在都不睡的呢? 说起来……她好像在等一个人? 对了,她在等人。 嬴抱月一个激灵睁开眼,眼中恢复一丝清洗,但很快又被疲惫给掩盖。 她在等谁?为什么一直都不来呢? 怎么还不来呢?再不来……再不来…… 嬴抱月意识模糊起来,自己在等人的念头逐渐消失在脑海。 那个人大概……不会来了吧? 在风暴中,她缓缓地阖上眼睛。 …… “喂,醒醒!”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忽然在嬴抱月耳边响起,犹如一声惊雷把她吓了一跳。 嬴抱月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的景色已经发生了改变。 原本混乱的风暴和沙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苍天巨木。 “这里是……” 嬴抱月愣了愣,“云雾森林?” 眼前这景象,毫无疑问是云雾森林。 她怎么会忽然回到云雾森林了?破境怎么样了?西戎兵呢?赵光呢? “你醒了?” 叫醒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嬴抱月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她曾经见过的小小身影站在树下。 是小李稷。 少年身上穿着被鞭子抽烂的衣服,乌发蓬乱,长长地拖在背后,扶着树干正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嬴抱月整个人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看见这少年的模样嬴抱月有一瞬的恍惚,以为她是又回到了刚捡到小李稷的时候。 可下一刻少年的眼神让她醒过神来。 这是小李稷,又不是小李稷。 这不是九年前她刚捡到的那个懵懂的少年,是八年前,李稷睡在树屋里,她离开时见到的另一个小李稷。 和幼年时的李稷不同,这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少年的眼神十分的成熟冷静,甚至有深不可测之感。 这少年曾告诉她,他是小李稷的一部分。在记忆里的时候嬴抱月没想清楚,现在她大概明白了。 这个树影下的少年很可能是李稷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会在特定的时刻出现。 “你认得我了。” 树影下的少年深深地望着嬴抱月,黑瞳里是她看不懂的神情,“你居然能够保留那段记忆。” “按理说你不该记得的。” 嬴抱月知道他指的是她曾经见过他的事,“我为什么不该记得?” “以人的位阶,不该记得我不想让你记得的事。” “你是个例外。” 树影少年苦笑一声,“看来果然没错,是你设的那个阵法的作用吗?你身体里应该有我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嬴抱月原本思绪就混乱,被这少年的话搞得更乱了。 “什么叫我身体里有你的一部分?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树影少年轻声道,“重要的是,你不要忘记你是谁。” “我是谁?” 嬴抱月愣愣地重复。 “你是嬴抱月,也是林抱月,”少年拖着脚腕上的锁链走到她面前,仰面望着她,“你是火法者,也是水法者。” “你更是救了我,和我分享生命的人啊。” 少年的双眸浩瀚如星海,仿佛有着满天的星辰。 嬴抱月怔怔睁大眼睛。 “你是……” 不等她问完,嬴抱月脚下一空。 她所在的地面忽然如山崩一般,忽然塌陷! 山崩地裂,震耳轰鸣。 嬴抱月随着塌陷的土石一起下落,看着上方少年的脸逐渐远去。 “不要忘记,你曾和我许下的承诺!” 少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承诺? 在铺天盖地的失重感里,嬴抱月想起了在桥边她向这名少年许下的承诺。 “我们下辈子再相遇吧。” “下辈子,我们一定能够,再次相遇。” “如果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么下辈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她答应过他,会再次找到他。 她答应过他的。 嬴抱月随着土石不断地下落,总觉得这种从高处坠落的感觉,之前她也遇见过。 是了,当初在阿房宫她被黑衣人追杀的时候,也曾失足从宫墙上摔落。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得救的? 是了,她被人拉住了。 在铺天盖地的土石之中,嬴抱月拼命地向上伸出手去。 狂风之中她的身躯几乎完全被掩埋,只有一只手伸了出来。 越过无数的时光,无数的艰辛,无数的岁月。 她努力地往外伸去。 下一刻,她掌心一暖。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第五百七十一章 想念 那个人的手掌微凉,原本并不算很温暖。 但就在两人的手相握肌肤相触的瞬间,嬴抱月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 这是心脏跳动的声音,是活着的声音。 由他们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开始,暖意滋生,顺着她的手臂温暖至她的全身。 身边的浓雾与寒风缓缓散去,嬴抱月仰着头,看见了那只手主人的眼睛。 透过厚重的青铜面具的眼窝,她所熟悉的那双黑眸睁得大大的,正吃惊地望着她。 这和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可不一样。 那个时候这个人盘腿坐在棺材里,满眼严肃,即便在深更半夜从荒郊野岭的地窟里捞出了一个人,却依然八风不动,冷静从容。 可此时此刻,那个素来淡然的人望着她,失去了冷静和淡定。 李稷的眼神很奇妙,像是一个在荒野中跋涉许久的旅人突然看见了绿洲一般,想相信却又怀疑是海市蜃楼。 明明是这么严肃的时刻,嬴抱月却忽然很想笑。 就在她脸上露出笑意的时候,李稷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嬴抱月不知道,他的确是在荒野中跋涉了很久。 身处这片空无一人的荒野,他一开始是往悬崖反方向走去,可一直都走不到尽头,不知走了多久,李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猛地转身重新往悬崖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重新到达悬崖边的事时,李稷发现悬崖边的雾变得浓了许多,靠近悬崖边上,宛如身处于重重云雾中。 这种情况下靠近悬崖边原本极为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踩落下去,可李稷心中却莫名有一种冲动驱使着,他梦游一般,一步步向悬崖边走去。 半只脚掌都踏出悬崖外,李稷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他这才醒过神来。 按理说他应该立刻后退,可李稷莫名地低下头,往崖底看去。 底下依然是看不见尽头的浓雾,失重感传来,李稷知道自己下一刻就要摔下悬崖,可他依然没有抬头。 这时就在浓不见底的云雾之中,他看见了一只伸出的手。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很短的一瞬。 在伸出手的瞬间,他仿佛穿过了很久远的时光,看见了很多的过往。 可这一切他此时无法顾及,李稷只知道,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伸出手,抓住了那只手。 随后,他身边的荒野消失了。 悬崖,寒风,冰雪,迷雾,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个占据他全部视野的女子。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李稷怔怔望着从浓雾中逐渐现身的少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但下一刻看见嬴抱月眼中的笑意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他是真的见到了她。 他们两人都知道,此时的对方,就是真实存在的。 两人四目相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伴随着浓雾的消失,两人脚下的雾气化为坚实的土地,李稷手臂微微用力,将嬴抱月拉起。 嬴抱月在他面前站定,李稷的手却并未松开,甚至握得更紧。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手掌交握的姿势相对而立。 身边的雾渐渐变淡,周围战场上的人影印入眼帘,嘈杂的声音响起。李稷向身边看去,隔着水雾,他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军队,甚至看见了和过去打扮得几乎判若两人的赵光。 赵光一身翟王的打扮,正呆若木鸡地站在水雾外。 实在是怪不得他会呆成这样。 刚刚围绕在嬴抱月身边的风暴倏然安宁下来,赵光心中一喜,正要叫嬴抱月的名字,却忽然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只因他看见身处风暴中央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淡淡的水雾从风暴内围弥漫开,隔着淡淡的雾气,赵光看见嬴抱月面前隐隐约约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的身影即便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这……这是……” 一边的姬安歌也呆住了,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听见姬安歌的声音,赵光发现不只是他一个人看见了,这一切不是他的幻觉。 可这突如其来的大变活人,真的可能吗? “二……哥?” 赵光愣愣开口,李稷闻声看向他,目光有些无奈,也带着歉意。 赵光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李稷身体的边缘变淡了许多。 随着水雾的消散,李稷的身影居然也在逐渐消失。 李稷怔了怔,看向对面的嬴抱月。 嬴抱月一愣,却也忽然明白了。 天阶修行者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有建立小世界能力,天阶修行者破境时天地元气汇聚,正是发生时空扭曲的好时机,之前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引起过水龙卷,内部就曾出现过时空扭曲的异境。 李稷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一个神迹,恐怕就和天阶破境所引起的短暂的时空扭曲有关。但随着破境的结束,原本扭曲的时空正在逐渐恢复正常,他也就会回到原本所处的地方。 换言之,他们俩之间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嬴抱月默默看向对面的男人。 自沙城一别,她与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直接说过话,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疏远。他们上次分别时的情景并不愉快,这让嬴抱月愈发不知如何开口。 即便只是手掌相握,她也能感觉到他瘦了很多。 恢复了不少记忆后,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李稷,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她甚至没有想好,再次遇见他的时候该对他说些什么。 他记得过去的事了吗?他知道她是谁吗?在他的眼里,她现在到底又是谁呢? 无数思绪涌起,堵在嬴抱月的嗓子里,让她说不出话来。 李稷深深望着她,似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嬴抱月以为只能她先开口的时候,李稷却率先打破了死寂。 “你……” 李稷有些磕巴,开口有些艰难,可担心战胜了一切,他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嬴抱月一怔,摇了摇头。 她的身体内部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可比起之前那种混沌的状态和筋脉的疼痛,此时体内的一切都被捋清楚了,不再混乱和疼痛。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找到了方向。 嬴抱月沉默片刻,“为什么来了?” 李稷愣了愣,苦笑一声,“我破境的时候,你不是也来了。” 明明冒着巨大风险,却还是不要命的赶到了他身边。 她破境,他怎么可以不来呢? 嬴抱月听懂了李稷的言外之意,看向他的双眼轻声开口,“你之前不是说,要离我远一些吗?” 李稷一愣,这才想起这是他在沙城和嬴抱月他们分道扬镳时说的话。当时他心魔加重,担心会忍不住伤害到她,才说出这样的话。 当时嬴抱月反应十分平静,他没想到她会一直记得这句话。 “我……” 李稷张了张口,微微垂下视线,“抱歉。” 嬴抱月一怔,她并非觉得李稷有做错任何事,连忙开口,“我不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发现李稷并非是在为这件事道歉。 李稷抬起头,静静望向她的双眼,“我来,是因为……” “我想见你。” 第五百七十二章 发现 “我想见你。” 在回答前,李稷心中转过无数个理由,脱口而出的却只剩下这一个。 嬴抱月想过李稷会说出无数个理由,却没有想到他的理由如此简单。 这就是大道至简吗? 嬴抱月没想到,她面对李稷第一次脑海一片空白,是因为如此简单的四个字。 她从未想到,原本沉默寡言的李稷会说出这种话来。 也许这就是真诚的力量,面对直直望着自己的男人,嬴抱月忽然觉得之前那么多的顾虑都毫无意义。 不管在李稷的眼里她是谁,是他的故人是他的仇人还是认识不久的人,都不重要。 李稷到底是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来了。 而她在心底深处,为这件事,感到高兴。 她很高兴很高兴。 “你……” 李稷说完这句话,似乎也为自己的直白感到意外,磕巴了几下,默默地望着嬴抱月。 这种期待的眼神,总觉得有点熟悉…… 嬴抱月凝视着面前男人漆黑的瞳仁,脑海里闪过小李稷那亮晶晶的眼神。 这让她明白,李稷在等她的回应。 他说他想她,那她呢? “我……” 嬴抱月自以为远比李稷能说会道,可此时面对那明亮的目光,她的嗓子眼却忽然堵住了。 坏了,恢复记忆之后,她反而不会说话了。 可时间不允许她再犹豫了。李稷的身影随着雾气一起越来越淡,望着沉默的嬴抱月,他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但下一刻化为温和的笑意。 “你没事就好,我要走了。” “你气息未稳,一定要小心。” 说完李稷松开嬴抱月的手,缓缓转身。 与其被迫消失,他选择自己离开。 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在沙城时那般干脆利落,动作有些迟缓。 明明上一次主动离开的是他,结果他现在跑来说他想见她,李稷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也不怪嬴抱月反应不过来。 李稷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转身离开。 “阿稷,等等。” 听见背后传来这个称呼,李稷愣住。 嬴抱月有这么叫过他吗?她过去一般都是直接叫他名字或是叫昭华。 一种异样的心情从李稷心底升起,他缓缓转过身。 嬴抱月目光有些躲闪,但下一刻她坚定了目光,认真地凝望着李稷漆黑的眼睛。 “谢谢你来救我,我很高兴。” 是吗? 总之她不讨厌就好。 李稷舒了口气,刚想说句客套话回应,忽然被嬴抱月下一句话夺走了心神。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李稷的瞳孔微微收缩。在他尚未理解嬴抱月这句话的意思之前,他胸腔中就骤然传来一阵钝痛。 闷闷的钝痛,痛彻心扉。 他的心脏先于他的头脑做出了反应。 “你这话什么……” 不等李稷问出嬴抱月莫名说出这句话的原因,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眼前的景色逐渐褪色消失。 他回去的时候到了。 看着李稷急剧消失的身形,嬴抱月慌乱起来,“李稷!” “别怕!”李稷在虚空中努力稳住身形,回头看向她,“我会再来见你的!” 嬴抱月摇头,“下一次换我去找你,我会跑着去见你。” “你记得,一定要发现我啊。” 李稷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男人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下一刻化为笑意。 “嗯。”他点头。 一阵风袭来,吹散了所有水雾,李稷的身影彻底消失。 除了草叶上的几颗水珠,他像是从未出现过。 嬴抱月浑身脱力,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她低下头,怔怔望着地上的露珠。 “姐姐!” “抱月!” 姬安歌和赵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嬴抱月回过头,看向向她奔来的人们。 …… …… “昭华君!” 火焰燃烧的热度拂面而来,李稷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倒在草丛里。他身体一丈之外的草地全都烧成了黑灰,只剩下他所在的这块地完好,他犹如身处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姚女官跪在他身边,发尾全都烧焦了,衣服上布满了焦痕,手上也被烧出了水泡,正焦急地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不是说了……让你离我远一点吗?” 李稷吃力地撑起身体,刚想爬起来,身体却如石头一般沉重,他噗通一声再次摔倒。 嬴抱月留下的那些话依然残存在他的脑海里,李稷浑浑噩噩,意识有些恍惚。 虽然他反应迟缓,却他没有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昭华君!” 一边姚女官伸手去扶他,手忙脚乱中李稷的脑袋正好摔在了她跪坐着的膝上。 “抱歉,冒犯了,”李稷连忙挣扎着想爬起,头发却勾住了姚女官腰边的一件佩饰。 啪的一声,一个锦囊掉在了地上,旁边一簇野火窜来,正好点燃了锦囊上的系绳。 “啊!” 姚女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把推开李稷,慌乱地捡起锦囊拍打上面的火焰。 李稷狼狈地滚到草地上,但他却并未气恼,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多少知道姚女官有个视若性命的锦囊,从来不许其他人碰。 故而看到姚女官不顾烧伤检查锦囊的完整,急的脸上汗都下来了,李稷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怎么样?” 李稷爬起来,走到姚女官身边,担心地问,“烧坏了吗?” 姚女官低着头不说话,翻来覆去地检查锦囊的表面。 系绳上火苗早就被掐灭,只是锦囊的布面上依然被几颗火星燎到,烧出了几颗黑斑。看上去并未烧透,姚女官长长的松了口气,脸上却依然紧张不已,双手紧紧地攥着锦囊,两眼满是愧疚。 李稷看出了对姚女官重要的大概并不是这个锦囊本身,而是放在里面的东西,忍不住开口。 “要不你打开检查一下,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事。” “若有事,我会尽全力赔偿的。” 李稷倒也有些好奇让姚女官这么珍之重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她从未在众人面前打开过这个锦囊,许是什么私密贵重之物? “不方便的话,我就转过去。” 姚女官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对我而言很重要。” 她小心地打开锦囊,将放在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火光下,青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在看清那个东西的瞬间,李稷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是你 柔软的青色发带安静地躺在女子的掌心。 上面刺着青龙和“寄”字,每一缕针脚都保持着八年前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熟悉的模样刺痛了李稷的眼睛,他耳边响起那个总在梦中听见的声音。 “我在上面加上了真元的保护,几十年都不会腐烂破损,你就安心用吧,不用再藏在怀里。” “既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应该是希望你能好好戴在头上吧。” “姐姐,这发带是我的聘礼,你要不要嫁给我?” “姐姐,咦,我的发带去哪了?你看见了吗?” “我没看见,是不是掉到哪去了?” “姐姐……” 姐姐…… …… …… 无数的声音响在李稷耳边,他的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 这条发带如那名女子的许诺,保持着十年如一日的模样,可许下那个诺言的女子,又在何方? 为什么? 为什么这条他找了八年的发带会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会在一名阿房宫女官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李稷心中乱成一团,伸手想去触摸,却完全无法控制双手的颤抖。 “昭华君?你怎么了?” 姚女官看见发带安然无恙,先是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就发现了李稷的异常。 李稷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失神落魄地盯着她掌心的发带,眼里的情绪令姚女官十分陌生。 无助,凄惶,茫然,难以置信,无数的情绪混在男人眼里,看得姚女官心惊肉跳。 看到对方想要去碰自己掌心的发带,姚女官的手本能地往后一缩,这个动作不知怎的刺激到了李稷,他身上骤然泛起了真元的风暴。 可怖的风暴以李稷为中心冲天而起,他的头发在狂风中肆意飞舞,犹如入魔一般。 “昭华君?!” 巨大的真元威压下,姚女官跌倒在地,她紧紧将发带抱在怀里,挣扎着向后退去。 “给我。” 李稷克制着拔剑的冲动,向姚女官摊开掌心,双眸如寒冰一般冷。 “不,不不……” 姚女官浑身都被真元压制着不能动弹,双手却依然将发带攥得紧紧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条模样普通的发带有能引发李稷这么大的反应。但她铭记在心,这条发带的主人将东西托付给她的时候,说自己一定会找她取回。 她一定要信守对那个人承诺。 即便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疼痛,姚女官依然咬紧牙关,挣扎着道,“不给……” 她呼吸困难,声音也断断续续,“我不能给你……” “这是一位贵人托付给我的,非常重要的东西……” “贵人?” 陷入狂暴中的李稷一愣,“谁?” “是……”姚女官喘着气,不知自己能不能说。 李稷的黑眸死死盯着地上一副宁死不屈态度的宫女,“是谁把这条发带给你的?” “我……” 姚女官依然在犹豫能否泄露那位贵人的身份。李稷脑子恢复了一些清醒,将释放出的真元压力降了一点,尽量平静地开口。 “以你的本事,我真要抢,你守不住这条发带。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这是我的东西。” “这条发带,是我母亲的遗物。” “你的?”姚女官仰起头,愣愣望着面前从暴怒转为悲伤的男人,脑子转不动了,“怎么可能呢?这明明是……”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李稷的双眸如夜一般漆黑,“这条发带是青色的,上面绣着青龙的纹样,一看就是出自东吴王室的东西。” “东吴……” 姚女官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发带,心脏砰砰直跳,还真是。 “上面绣着一个‘寄’字,”李稷并不想说出自己的秘密,但此时为了得到眼前女子的信任,他选择说出真相,“这是我以前用过的名字。” 姚女官睁大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在保管这条发带的期间当然也仔细端详过发带的模样,可她从未想过发带上绣着的这个‘寄’字居然是一个名字。 说起来“稷”和“寄”的确读起来很相似…… 她保管了八年的这条发带,真的是李稷的东西? 姚女官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李稷的话有理有据,再加上她对李稷人品的了解,她已经信了八成。 如果这条发带真的是李稷母亲的遗物,不怪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这条发带的主人怎么会是李稷的母亲呢?八年前,李稷多大来着? “怎么,你还是不相信吗?” 李稷凝望着姚女官,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宫廷女官,可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 “我……” 姚女官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她珍藏多年的信物,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不是不相信您,”姚女官目光有些纠结,也有些悲伤,“只是这条发带,是我对我非常重要的另一位贵人的遗物。” “是谁?” 李稷眼里泛起浓烈的情感,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答案。 姚女官攥紧手中的发带,眼角滚下泪珠,“这是少司命大人的遗物。” 咚。 尘埃落定。 李稷耳边嗡的一声,怔怔站在原地。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答案,但是怎么会是这个答案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呢? 丢失这枚发带已经八年,他从瘦弱无力的少年成长为如今能够呼风唤雨的天阶宗师。但此时李稷站在草丛里,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被人追杀在森林里奔跑的少年。 无措,又迷茫。 他缓缓垂下头,坐到了草地上,原本缠绕在他周身的真元风暴全部消失。 姚女官周身压力一松,试探着站起身,看着垂头沉默不语的李稷,小心翼翼地靠近。 “昭华君,你……怎么了?” “告诉我,”李稷将头埋在臂弯里,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般低声开口,“你是如何收到这条发带的?” “她是怎么说这个东西的?她说是她自己的,还是……” 李稷的声音颤了颤,“还是她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抢来的?”姚女官愣了愣,摇头,“郡主大人说这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自然是郡主自己的。” 李稷松了口气,却不知自己该悲还是该喜。 “那她为什么,会将这条发带交给你?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不是郡主大人的什么人,”姚女官的目光迷蒙起来,“八年前,我只是负责打扫国师大人房间的一名小宫女。” “那一天,就在我走进凌霄阁准备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一个背影和国师大人非常相似的女子站在桌边。” “可仔细一看……” 李稷微微抬起头,“那个人,不是大司命?” 姚女官有些意外他会突然开口,点点头,“对,你怎么知道?” 他为什么会知道? 背影相似的女子,有所预感的离开。 “阿稷,我要去一个有些危险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能否回来。” 八年前,太祖皇帝离世前的阿房宫,那正是一个无比危险的地方。 姚女官的话和他八年前的记忆一点点重合起来,李稷重新将头埋入臂弯,“我听你叫她郡主,在阿房宫里其他人都这么叫她吗?” 姚女官点点头,眼里浮现出崇敬之色,“郡主殿下并非皇亲却受封郡主,人如封号一般明朗温柔,在宫里十分受人敬重。” 郡主…… 昭阳郡主……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李昭。” 昭阳,李昭。 李稷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哽咽。 是你。 原来,一直是你。 第五百七十四章 后知 “昭华君,你还好吗?” 周围的火焰还在燃烧,李稷身上狂暴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可他整个人的状态却让人分外担心。 李稷颓唐地坐在草地上,脑袋深深地垂在膝下,看上去备受打击一般。 联想到刚刚他发出的哽咽之声,姚女官心惊胆战,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李稷说这发带是他母亲的遗物,昭阳郡主不会是他的母亲吧? 可郡主殿下的年纪最多比李稷大个七八岁……这怎么可能呢? 姚女官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比荒唐,可若不是如此,实在没法解释李稷为什么会有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 或许,不是亲生的? “昭华君……” 姚女官小心翼翼地跪坐在李稷身边,打开自己紧握在胸前的手掌,“这条发带真是你母亲的遗物?” 李稷没有抬头,下巴微微点动了一下。 老天爷,还真是的。 姚女官哆嗦了一下,“请您节哀,我不知道殿下原来还有位长子……” 按照宫中礼法,昭阳郡主是有嬴珣这个儿子的,可没想到殿下居然还有位这么大的儿子。 “什么?” 李稷原本心中正难受,听见姚女官这神来一笔,思绪瞬间被打断。 他抬起头,愣愣看向身边的宫女,“你不会以为昭阳郡主就是我的母亲吧?” “不是吗?”姚女官错愕不已。 “当然不是,”李稷苦笑,正想纠正,神情却忽然变得无比复杂。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他闭上眼睛,“她救过我,也抚养过我,和母亲的确很像。” “抚养?” 姚女官听得傻眼,“您和郡主殿下到底是……” 什么关系? 李稷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望向身边的中年女子。 能让少司命在临终前将这条发带托付给她,证明这名女子的人品值得信任,姚女官也用自己八年的坚守证明了自己的忠义。 想通这一切后,李稷看姚女官的眼神亲近了许多。 “我和她的故事很长,一时半刻很难说清。” “你如果想要知道,等我整理好我的记忆,我可以细细说给你听。可现在我只能说,她是我的恩人,在我年幼的时候曾经救过我一命。” 男人温和的声音让姚女官听得入神,不由得感叹道,“不愧是郡主殿下,救过好多人呢。” 她的一生,的确是如此。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一直从未未变。 李稷深吸一口气,“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么?” 姚女官点点头,她对李稷本就是信任的。只是涉及到这条她保管多年的发带,她刚刚才那么戒备。 “我看你这么珍视这条发带,能和我仔细讲讲,她将这条发带交给你时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吗?”李稷轻声问。 他基本上已经确认了李昭的真实身份,可更多的谜团也在他心底涌现。 李昭当年并非不告而别,既然是她在离开时带走了这条发带,那为什么当初他清晨醒来问的时候,李昭会说不知道? 她又为何要将这条有着特殊意义的发带交给一名宫女? 更重要的是,到底是谁混淆了少司命和李昭的身份? 为什么他当年会亲眼看见少司命杀死了李昭?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多年以来将恩人当作仇人? 无数的疑问萦绕在李稷心中,这些问题姚女官肯定是不知道的,他只能期望姚女官能够记得多一些关于林抱月的细节,让他能从中发现端倪。 “当时……” “殿下先让我帮她更衣,换好祭服后殿下让我出去,她要一个人留在凌霄阁,同时她说她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想让我保管,”姚女官仔细回忆起来。 “我当时也很惶恐,我这么个卑贱之人,怎么能保管殿下重要的东西呢?可殿下却说,正因为是重要的东西,才要交给我保管。” ““殿下说,她不想带着它,去见她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李稷愣愣地重复着这句话,心往下沉去。 如果他没有猜错,在托付完这条发带后,少司命林抱月去见的那个人,恐怕就是最终夺去她生命的那个人。 联想起之前李昭当年离开小屋时说她要去个危险的地方,李稷心脏剧烈跳动了一声。 八年前,少司命林抱月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她离开云雾森林的时候,不是去赴约,而是去赴死。 “八年前,我傻的很,什么都不懂。现在年纪上来了,有些事渐渐明白了。” 姚女官低头看想掌心的发带,神情哀伤,“殿下当时打发我出去,就有了必死的决心。” “殿下将发带交给我,应该是不希望这个东西落入她的敌人之手吧。” 姚女官并不知道能害死名满天下的少司命的敌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晚上最终林抱月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身亡的。但每当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林抱月孤身一人在地下密室等待死亡时的情景,她的心就一缩一缩的抽疼。 “不希望落入敌人之手?” 李稷失神地重复着这句话,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林抱月选择将这条发带交给一个陌生人保管,可是有件事他想不明白。 “我不明白……” 听见李稷喃喃的低语,姚女官好奇地问道,“昭华君,你不明白什么?” 李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当年,这条发带不是我交给她的。” 姚女官吃了一惊,“难道是郡主殿下自己拿走的不成?她……” 出于对嬴抱月的尊敬,她没有使用“偷”这个字眼。 “并非如此,本来我就是想交给她,”李稷深吸一口气,“可是她并没有要,但她离开的那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却找不到这条发带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条发带。” 姚女官眯起眼睛,若有所思,“昭华君,我冒昧地问一下,您把发带送给郡主殿下的时候,有什么别的用意吗?” “我……” 李稷有些难以启齿,但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多年,他实在是很想知道缘由,叹了口气。 “因为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是我唯一拥有的重要东西,我原本是打算作为聘礼送给她。” 姚女官睁大眼睛,“您对她……” 李稷耳根发烫,但话已至此,他索性全都倒了出来,“没错,八年前我曾倾慕于她。” “不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李稷苦笑一声,“所以我不明白,既然她不答应我的求亲,为何又要带走这条发带。” 姚女官看李稷的眼神变了,像是看傻子一般,“您真的不明白了吗?” 李稷一愣,“明白什么?” “原来你真的没意识到,”姚女官长叹一声,“您在这方面还真是有够迟钝的。” “迟钝?” 李稷呆呆地重复。 姚女官看着对面男人的表情,心里五感交集。 宫里的人都说少司命不懂人的感情,可原来并非如此。 林抱月将自己的心藏的太深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 姚女官长长叹了一口气,“因为殿下对您,并非无情啊。” 能让人在临终前只带着那一样东西,还能有什么原因? “殿下她,应该很喜欢你。” 她,喜欢他? 李稷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姚女官所说的,脑子真的无比迟钝,才会这么简单的字都听不懂,“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她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姚女官瞪大眼睛,忽然心酸起来。 不知是为八年前的少司命,还是为那个将一切都藏在心里的女子。 “昭华君。” 姚女官直直望着李稷的眼睛。 “她是去寻死啊,她怎么能告诉你呢?” 少司命不是不懂人心,而是她的恋心不能告诉任何人。 当她意识到她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她已经要死了。 八年前,那名少女选择孤身一人,怀揣着自己不为人知的爱情,一步步走向毁灭。 第五百七十五章 后觉 “她是去寻死啊,她怎么能告诉你呢?” 姚女官的这句话在李稷的耳边回荡,震得他魂不守舍。 李稷脑袋昏昏沉沉的,无数过去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姐姐,你看见我的发带了吗?” “没有,是不是掉到哪去了?” “姐姐,这是我的聘礼,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信物!” “我母亲只留给我这一个遗物,我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位妻子。” “一辈子……” “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再过五年,再过十年,你还会这么想吗?” “我会!” 小男孩的声音无比自信,“未来的事我不能保证。但如果我违背了我的誓言,姐姐你就拿剑杀了我,好吗?” 她当时说了什么? 是了,她说他傻。 李稷站在时光深处,凝望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女子摸着小男孩的脑袋,“你都在说些什么?傻瓜。” 李昭望着他的眼神,年幼的小李稷没有看懂,此时李稷才终于明白。 是了,傻瓜。 他是个傻子,大傻子。 天下第一的大傻子。 他自怨自艾地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可她却明明早就将最珍贵的东西给予了他。 还蠢到意识不到自己记忆有问题,将爱人当作仇人,险些酿成大错。 “我叫李昭。” “我嫁过人,还有一个儿子。” “我做了些错事,为了不再犯错,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因为犯下过错独自一人隐居在云雾森林里的女子,明明没有嫁过人的迹象,却身着孝衣固执地为夫君守孝。 身怀高深的医术和剑术,修行境界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除了当年名满天下的少司命林抱月,还会是谁呢? 怪不得,怪不得。 过去他所怀疑的所有痕迹此时都有了答案。 嬴抱月和嬴晗日嬴珣之间的关系,她在亡者林和永夜长城下流下的眼泪,都有了缘由。 李稷想起调查过的少司命和皇长子嬴苏的那段往事,脑袋剧烈疼痛起来。 “昭华君?” 姚女官注视着李稷的神色变化,担心地问道,“您还好吗?” 刚刚一口气抒发完想法后,姚女官情绪冷静下来,顿时变得惶恐起来。她刚刚都胡言乱语说了些什么啊?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只凭蛛丝马迹,居然就敢妄议郡主殿下和昭华君之间的关系? “昭华君,奴婢刚刚都是胡乱揣测,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李稷回过神来,摇头,“不,我要谢谢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姚女官的话直击要害,犹如晨钟惊雷,敲醒了他。 不过让李稷感到疑惑的是,姚女官只凭只言片语就敏锐地洞察到了八年前林抱月的心思,却似乎还没发现她现在所侍奉的这位主人的真实身份。 “你刚刚说你在等待着要将这枚发带还给它的主人,”李稷试探着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还给她?她明明就在你身边。” “啊?” 呆若木鸡的人这下换成了姚女官。 “原来你真的没有发现吗?” 李稷苦笑,不知是该他点醒她还是等这女官自己意识到。 姚女官没有发现也正常,毕竟一般的百姓是不会相信夺舍这种事的。 “郡主殿下……她回来了?” 姚女官难以置信地望着李稷,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之前的经历,急得快要落下泪来,“是因为我不是修行者,所以看不见她吗?” 看见对方如此赤诚,李稷反而过意不去起来,“不是你看不见她。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会换一副模样回来?” “换一副模样?”姚女官呆呆道,“人怎么可能会变成别的模样?” “你都能坚信一个死去的人会回来,反而不相信一个人能换一副身体?”李稷苦笑,“不过我以前也不相信,直到我遇见她。” “姚女官,”李稷注视着女子的双眼,“一个人的面貌能够改变,但她的灵魂是不会改变的。” “你再想想,你真的没有再见到她吗?” 姚女官的眼睛睁大了,呆呆地望着李稷。 她想起了那个在她被其他宫女毒打时冲到她面前的身边,想起了那个即便境界低微但却依然带着她从火海中逃生的少女。 那名少女没有前世的修为和地位,但只要呆在那名少女身边,她就不再恐惧。 “她……她是……” “殿下她一直都是……” 姚女官的视线被泪水所模糊。 望着泪眼婆娑的女子,李稷也被深深触动。 “没错,是她,”他轻声道,“你所保护的人,一直都是她。” “不,”姚女官的眼泪一串串落下,“她不记得了,却还是找到了我。” 姚女官还记得她在阿房宫中第一次遇见嬴抱月时的情景。她当时为了护住腰边的荷包被其他宫女打,嬴抱月救下了她时看见了这枚荷包,却并未说些什么。 这也是姚女官一直未曾怀疑嬴抱月身份的原因。 抱月公主在外面被大司马找到回宫后,抱月公主的性情大变,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姚女官不是没有觉得奇怪,但因为她和少司命之间的约定,她觉得如果嬴抱月真的是少司命,即便不认得她这个人,也该能认得交给她的这个东西。 李稷没想到姚女官能意识到嬴抱月失忆一事,“难道说,抱月不知道你这枚荷包是……” “八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打开它,”姚女官隔着泪珠望着掌心的发带,“公主殿下一直不知道我有这个东西。” “我会成为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是因为我在宫中被人欺辱的时候,公主殿下路过救了我。” 原来,只是这样。 李稷怔怔望着面前泪如雨下的宫女。 原来真的会这样。 不是命运,也不是巧合。 原来一个人的善意,真的能够穿越时间。 是那名少女心怀的善念,让她在这一世再次遇见上一世所托付的人。 嬴抱月自己大概还不知道吧。 “昭华君,这发带该怎么办?” 姚女官哭够了,抱着发带站起身来,有些为难。现在已经确认这发带的主人就是李稷,她是不是该把这条发带还给李稷? “还是由你保管吧,”李稷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是她交给你的,那么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由你来亲手还给她。” 之后,才是她和他之间的事。 “由我亲手……”姚女官怔怔道,“可我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殿下呢?” “放心,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李稷抬头看向被火染红的天际,轻声开口。 “她现在,是天阶修行者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归来 寒冷的风吹过草原,吹动少女鬓边的乌发。 百里策凌骑在马上,定定望着人群中央的她。 依然有风围绕在嬴抱月身边,但风不再狂暴,反而如被驯服的野马一般,在她和她身边的人外面形成了一层厚厚结界,让其他西戎骑兵无法靠近。 只这一个细节,就能看出这名少女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掌控力量。 嬴抱月的破境,结束了。 可周围的大部分骑兵和修行者都没能发觉,还在外围混乱地拥挤谩骂着。 外围的苏曼和大翟王二翟王的人马并非不想靠近。可赵光带来的王军将嬴抱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严实实,淳于惮带着十一王庭的人马在那外面又围了一层,寻常人根本都看不见嬴抱月的身影,大部分的西戎人到现在都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高阶修行者想通过真元来窥探,嬴抱月破境时身边围绕的真元漩涡实在太厚,连高阶修行者都刺穿不了。 在场者中如果真的有人能刺穿,恐怕也就只有苏曼,那老狐狸到底看透了没有百里策凌不知道,但他无比庆幸他之前冲到在了赵光身边,有幸待在了包围圈里,才得以看到这场百年难遇的破境。 对于修行界而言,恐怕千年都未必能出现这样的画面。 一名天阶修行者,居然在战场中央诞生了。 百里策凌静静注视着被赵光姬安歌淳于惮等人簇拥在中心的嬴抱月。 姬安歌正翻来覆去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赵光神情激动地比划着说着什么,淳于惮则在一边惊奇地打量着她。 嬴抱月微笑着回答着三人的问题,像个极有耐心的姐姐,宛如她只是出个远门回来一般似的。 除了目光变得更沉静了一些,她看上去没有什么分别,连被汗水血水浸湿的祭服此时都已经被吹干了。 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调动水法驱除了水汽。 不管她有没有动用真元,周围人此时都无法察觉到。 寻常修行者甚至察觉不到她身上境界的高低。 百里策凌也察觉不到,但他本能地意思到了嬴抱月现在状态的可怕。 按理说,天阶修行者破境成功后都会产生天地异变,可嬴抱月除了原本围绕在她外围的风暴被一瞬间荡尽外,什么都没发生。 周围的人甚至没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全都消失了,让人甚至搞不清楚她的破境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足足好几丈厚贯穿天地的狂风就那么在一瞬间泯灭,连移动的去向都没有,就这么原地消失了。 原本聚集起来的天地元气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在慌乱的战场上,甚至没人察觉到消失到何处去了。 百来策凌后背泛起鸡皮疙瘩。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那些天地元气,已经全部被这名少女收到了体内。 在那么一瞬间将那么庞大的天地元气全部收到体内,还能如此面色如常地和人说话…… 百里策凌不知道嬴抱月是怎么做到的,又是如何在青龙神未曾出现的情况下找到了前路。他从未见到天阶修行者能够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破境,在破境后居然还能够这么快恢复如常。 到底是嬴抱月自身已经战胜心魔,还是她在硬撑? 这名少女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 百里策凌注视着不远处正在和赵光等人交谈的少女,眸中掠过惊涛骇浪。 和所有初生的生命一样,天阶修行者在刚破境成功后也会有一段脆弱的时期,这段时间极容易被其他天阶追杀,所以基本都得躲起来。 可看样子,嬴抱月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她真的破境成功了吗? “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明白人。” 百里策凌肩膀微沉,一只小红鸟飞过,停到他的肩上。 百里策凌看向这只鸟,瞳孔剧烈收缩。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小红鸟翅膀抖动了一下,“小子,你姓什么?” “百里。” “百里?怪不得,”小红鸟蹲在百里策凌肩上,望向嬴抱月,“看来没问题了,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您要走了?”百里策凌一愣,“她真的破境成功了?” “嗯?”小红鸟瞥了他一眼,“那丫头现在剑意圆融,真元吐纳自如,当然成功了。” “可刚刚破境之后不是会……会……”百里策凌不由得有些结巴。 “你是疑惑她刚破境完为什么会这么活蹦乱跳?”小红鸟善解人意地大笑一声,忽然低下头,在百里策凌耳边低语道,“这算什么,她上次破境天阶后,还立即横跨大陆跑到南楚劈开了国师府呢。” 一种难以想象的凉意从后背升起,弥漫到百里策凌的全身,他缓缓侧过头,对上脸边那双只有红豆大小的鸟眼。 他终于看清了。 在这颗豆子大小的眼里藏着的根本不是鸟儿的懵懂,而是比人类双眼更为深邃老成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百里策凌战栗起来,第一明白了八兽神为何被称为全知全能的存在。 “您……” “好奇我为什么都知道?” 小红鸟将自己的脑洞从左到右拧动了一整圈,将整个战场上的所有景象都收入眼底,望着散布在战场上的那些黑虎暗桩,鸟眼中划过一丝憾意。 “她到底是比姬墨棋高一着。” “那个孩子,真的是死的太早了。” “我原本以为,她能陪我更久的。” 百里策凌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不敢问朱雀神口中的那个“她”是指谁,可心里已经明白。 无论是作为火法者还是作为国师,林书白都比姬墨更加优秀,可她却并不是朱雀神的神子。 “你是林书白留下的人吧?既然如此,你差不多也认出来她是谁了。” 小红鸟收回目光,用翅膀指了指嬴抱月,又瞥了眼正在被西戎骑兵追杀的起义军,“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家底,再不里应外合的话,可就要打空了。” 朱雀神一语点出百里策凌的困境,可他却无法解决。 他刚想请教神灵的智慧,可小红鸟扑通着翅膀,已经飞了起来。 “神灵大人!” “别叫我,我的守护之地不在这里,”小红鸟头也不回地飞上天空,“神解决不了的事,有人能解决。”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一枚红色的羽毛从空中飘下,落在一位百里策凌的头上。 伴随着这句消失在风雪中的话,百里策凌低下头,睁大双眼。 嬴抱月不知何时分开人群,向他走来。 “好久不见。” 这听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寒暄,但少女的下一句话让百里策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师父的身边。” 第五百七十七章 真名 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各自都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是一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老马奴,被西戎骑兵鞭打的路都走不稳。 嬴抱月是一身西戎新婚女子的打扮,头上戴着彩带编着小辫,脚步虚浮身体羸弱,正在帐篷里东躲西藏。 可现在,他变成了骑在马上的起义军首领。 嬴抱月身着火红的祭服,成为了天阶修行者。 两人的变化都那么大,百里策凌不知嬴抱月到底有没有认出她来。 他凝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女,如果说第一句“好久不见”只是暗示,第二句提起师父,就是明示了。 距离百里策凌和嬴抱月上一次见面并未过去多久。 至少不能称之为“好久”。 所以嬴抱月说的上次,到底是哪一次? “你是……” 百里策凌握着缰绳的手指僵硬起来。他缓缓滑下马背,嬴抱月刚好走到他面前。 嬴抱月仰视着面前这个高大马奴的眼睛,“我之前就有些疑惑,我以前到底在哪里见过你。现在我想起来了。” 她刚出现在战场中央的时候,就注意到赵光身边的百里策凌。毕竟他实在是太过显眼了,她几乎只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在丁零将狼头项链给他的人。 虽然打扮和姿态和那个老马奴完全不同,但百里策凌的眼睛让她印象深刻。 之前因为腾蛇翅膀的力量被四处转移的时候,她曾经躲在草丛里听见百里策凌和副官的对话,再结合杜子卿在禅院刑堂下告诉她的情报,她已经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他,就是起义军的首领,杜子卿之外的另一位黑虎双璧。 但让嬴抱月心生触动的,却是她刚刚才想起来的一件事。 黑虎暗双璧的身份是只有师父才知道的机密,嬴抱月上辈子并不知晓。她进入黑虎军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在西戎卧底了,按理说她应该未曾见过这两人。 可就在刚刚,不知道过去的记忆变得清晰的原因,嬴抱月忽然想起,她曾经在林书白身边见过一次拥有这双眼睛的年轻人。 那是她十三四岁的事,有一次因为急事闯进师父的营帐,发现一位面容陌生的将官在给林书白磨墨,因为面生,她就多看了两眼。 林书白注意到她的目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手让那个年轻人出去。 “这里危险,你先回去吧。” 那位年轻将官沉默地站起身,走出营帐的时候,回头看了林书白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就离开了。 嬴抱月每天在军营里要见很多人,但那一眼,却给她留下了印象。 她当时虽然闯入了营帐,那名将官却始终未曾抬头看她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林书白身上。 在那之后,嬴抱月再也没有在林书白身边见到过那名将官。 林书白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一向很多,嬴抱月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在十几年后,在茫茫草原上和这双眼睛再次相逢。 “你……” 百里策凌听完嬴抱月的回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这件事。 十几年前,他得知自己将被卖到最偏远的丁零之时,曾经抑制不住思念跑回永夜长城过一次。 当然不是用百里策凌的身份,他通过易容改变了自己的模样。 易容术是每个暗桩都必备的技术。 易容成其他人后,他利用黑虎双璧的令牌成功混入了军营。可在揭开林书白营帐的瞬间,他知道林书白就认出了他来。 暗桩偷跑本该是死罪,可林书白看了他两眼,什么都没说,只让他磨墨。 在他磨墨的时候,有人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 为了隐藏身份,他并未仔细去看此人,可只凭气息他就知道她是谁。 能年纪轻轻拥有那么高的境界的少女,只有林书白那位视若珍宝的徒弟。 林书白开口让他离开,他离开了帐篷,随后返回了丁零。 他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心愿达成,便也无悔了。 可百里策凌怎么都没想到,当时的擦肩而过,林书白那个临时闯入的徒弟却记住了自己。 他的脸甚至都不是现在这张脸。 她是怎么记住的? 更重要的是这段经历,只有他、林书白和林抱月三人知道。 眼前这名少女真实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最让百里策凌意想不到的是,嬴抱月对他提起此事,等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她难道不准备再隐藏了吗? “你是……” 嬴抱月笑了笑,“是我。” “也许你已经猜出来了。“ ”我是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林抱月。” 姬安歌原本追在嬴抱月的身后,听见这句话,猛地停住脚步。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少女的背影,喃喃道,“姐姐?” 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林抱月。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可姬安歌从没有想过,她今生会从嬴抱月的口中再次听见这句话。 嬴抱月的声音不大,加上战场上的嘈杂,只有距离百里策凌较近的几名修行者听见了,可这依然十分了不得。 一边呆住的还有赵光与淳于惮。 两人被震住,哑口无言。 即便之前早就对嬴抱月的身份有所怀疑,但谁都没想到嬴抱月会在这个场合主动承认此事。 更可怕的嬴抱月承认这件事所释放的信号。 “抱月,你难道……” 嬴抱月回过头,看向头戴着翟王羽冠的赵光,“对了,我忘了问你,你现在姓什么?” 刚刚时间有限她没有细问,但赵光和姬安歌都大变样了,她能够想象这段时间两人都经历了什么。 赵光浑身一震,嘴唇动了动,“淳于。” 他已经从赵光变为了淳于光。 “是吗?”嬴抱月低声道,“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么。” “我不知该不该恭喜你,但既然是你选择的道路,那只能辛苦你了。” 赵光望着嬴抱月的眼睛,心里忽然难受的要命,低声应道,“谢谢,你也是。” 他突然明白,嬴抱月能够设身处地地明白他的感受的。 因为她也要走上一条更辛苦的路了。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赵光身边,目光有些落寞,“嘉树他们不在啊。” 在作为嬴抱月的最后的时光,她真的非常希望见到他。 赵光屏住呼吸,声音有些哽咽,“嘉树他们,应该去了永夜长城。”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那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了。” “谢谢你们,过去的大半年我过得很开心。” 姬安歌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呼吸急促起来,“姐姐,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嬴抱月摇摇头,“这次醒来后,我想起了很多东西,我差不多该从一个梦里醒来了。” “既然我回来了,也应该告诉其他人了。” 她转身面前眼前嘈杂的战场,将真元灌注入声音之中。 “听着!” 第五百七十八章 复生 一顶漆黑油腻的帐篷里,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奴隶跪在地上,正在清理一滩臭气熏天的污渍。 旁边酒醉吐了一地的西戎贵族懒洋洋地躺着,一脚揣在他的脊梁上。 “这老东西,还不快点,爷还等着出去给翟王们助阵呢!” 老奴隶险些脸朝下被揣翻在呕吐物里,他缩着背一声不吭,忍着疼将地上的赃物全拾掇到布里,弓着腰兜着脏东西慢吞吞挪动出了帐篷。 “老虾米,”贵族盯着那狼狈的背影,冷笑着骂了一声,“这辈子腰就没直起来过。手脚这么慢,早点冻死在外面算了。” 冻死在外面吗? 老奴隶拖着风湿肿胀的腿缓缓挪到帐篷外的马棚外,扶着拴马的桩子喘气,刚刚那一脚让他受了内伤,他吐出一口黑血。 血在地上很快就结成了冰。 一个同样蓬头垢面的马奴在马棚里轧草,他行动迟缓,背上布满鞭痕,浑浊的眼睛藏在打了缕的头发下,是个白狼王庭内随处可见的奴隶。 看见外面扶着桩子吐血的老奴隶,老马奴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两人像是毫不相识。 冷风吹过,风声带来血腥味和厮杀声,但两人都毫不所动,像是听不见一般。 对于白狼王庭而言,这些都家常便饭。 奴隶要关注的,是如何干完今天的活,不被冻死和打死。 苟延残喘,麻木度日。 老奴隶注视着地上结了冰的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缓缓直起身,弓着背,摇摇晃晃走向另一顶等着他去收拾的帐篷。 一边的马棚里,老马奴哆嗦着手,一言不发地轧着草。 老奴隶在冰雪地里一直走,经过一顶顶帐篷。 谩骂声传来,一个瘦弱的奴隶连着一盆脏水被踹出帐篷。 右边的墙角处,一个抬着粪桶的奴隶噗嗤一声滑到了,秽物撒了一声。 一顶帐篷的缝隙里,一个赤着上半身的奴隶跪在地上,披着羊皮,一双贵族的脚放在他的脊梁上,把他当脚凳用。 …… …… 老奴隶缓缓往前走,经过这每天都会经过的一切,目光麻木冷漠。 他绕过一处墙角,提起放在角落的一只水桶。提起后,他看见水桶底下的地面上画着一个略显怪异的符号。 老奴隶瞥了两眼,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没看见一般提着桶继续向前走去。 他要去干活的另一处帐篷,就在前方了。 老奴隶想加快脚步,但年老体衰的他脚底晃了晃,就要一头栽倒地上。 这时,他耳朵动了动,忽然停住了脚步,像根锥子一样站在了雪地上。 “什么声音?” 老奴隶提着桶,呆呆地看向远方的天际。 听见那个声音,男人蓬乱头发下眼珠里,露出迷茫又难以置信的神色。 “听着!”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的声音并不够洪亮,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白狼王庭,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天阶修行者才拥有的能力。 而且,她用的是中原话。 老奴隶目光微微凝住。 天阶,中原人,女修。 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缓缓地转动头颅,向外面的战场看了一眼,但片刻后收回了目光。 他已经太老,做不了什么了,况且哪怕是来自中原的天阶修行者,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个世道,没人能改变的了。 老奴隶定了定神,重新提起水桶,向前走去。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诸位许久不见,我是少司命,林抱月。” 扑通一声,水桶从老人的手中落下。 寒冷的污水,溅了他全身。 …… …… “诸位好久不见,我是少司命,林抱月。” 赵光站在被鲜血浸透的冻土上,呆呆地望着眼前女子的背影。 嬴抱月跃上百里策凌的马背,微微一笑,说出了这句话。 借着真元的力量,她的声音传遍了四方。 赵光不知道她的声音能传多远。他有一种错觉,嬴抱月的声音仿佛能够传遍全大陆。 恐怕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她正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归来。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我,”嬴抱月朝向偌大的草原,声音传出去很远。 “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她想干什么? 即便没有亲历那个时代,赵光都知道少司命的仇家如云,一旦暴露身份必然引来追杀。再加上嬴抱月刚刚破境天阶身体还很虚弱,李稷和姬嘉树等人又不在身边,她这么贸然暴露,实在是太危险了。 赵光不明白嬴抱月的目的,百里策凌却明白。 同时白狼王庭内,还有一个人能明白。 “少司命……回来了?” 一处正在燃烧的马棚边,谢六抽出插在一个西戎兵脖子上的匕首,呆呆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小六子。” 瘸腿老头站在他十步远的地方,嘴上沾满了血,他刚刚用牙咬断了一名西戎士兵的喉管。 此时他大张着嘴,呆呆望着谢六,“瘸子我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我听见了什么?” “你没听错。” 谢六目光也有些失魂落魄,“郡主大人,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郡主大人不是在国师大人之前就已经……” 瘸老头双眼呆滞,“莫不是骗子吧?” “我刚刚在外面救人的时候,的确看到了一名高阶女修,”谢六喘着气,“看上去十五六岁,正在破境天阶。” “十五六岁的天阶?”瘸老头睁大双眼,“难道真的是……” “我不知道,”谢六呼吸愈发急促,“之前在长城的时候,我就没见过郡主几次。” 少司命是银蝉卫们的将军,不是黑虎军们的将军,黑虎军中不少人都没有直接和林抱月打过交道。 但谁都知道,林书白和林抱月之间是密不可分的。 她们的关系早就深入了骨血,没有人能将她们分开。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化成灰都会为林书白报仇,那就是只会是林抱月。 而现在,那个人说她回来了。 谢六的呼吸急促起来,远比他收到黑虎双璧的暗语通知时要急促的多。 瘸老头的神情也变了。 就在这时,两个人的身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谢六转过身去,望着眼前的一幕,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瘸老头也呆住了。 两人站在一起,呆望着眼前稀稀拉拉出现的人群。 这是一群歪瓜裂枣,丑陋不堪的人们。 赤着上身披着羊皮的瘦子,身上沾满污秽的挑粪奴隶,压断了脊梁趴在地上的乞儿,拎着水桶攥着脏布的老头,抓着铡刀满手是血的马奴…… 他们一个个,从帐篷中走出,出现在冰雪之上。 第五百七十九章 灯火 雪水混着血水滴落在地上。 谢六呆呆看着一个个走出帐篷的奴隶。 他们有些眉眼间还有些许过去的影子,有的却已经苍老凄惨到连他都认不出了。 和他比起来,年纪更大的瘸老头显然能认出更多人来。 “老巴,老九,顺子……” “驴子,顺子……你小子原来没死啊……” 浑浊的老泪混着黑灰,在瘸老头脸上滑出两条道道。 谢六嗓子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过去和瘸老头喝酒时他说过的话响在耳边。 “老巴、老九、顺子,已经扎到了粪堆里,给那帮贵族倒屎尿倒的亲妈都不认识。桑子我半年前去牵马的时候,他正给那贵族小崽子当马骑。驴子天天挑石头,脊梁已经给压断了,托人跟我说他这辈子爬不起来了,暗语已经都忘了……” 那些他原本以为今生都爬不起来的人们,今生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们,此时此刻,全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因为那个响彻白狼王庭的声音,提到了那个他们刻在心里至死都忘不了的名字。 提着水桶的老头蹒跚地走到谢六面前,嘴唇动了动。 “老巴。” 谢六有些吃惊,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这个老暗桩说话了。 “她……说的……是真的?” 因为多年没有说过中原话,老巴的语调有些怪,嘶哑模糊。 “外面真的是国师大人……的徒弟?” “少司命殿下真的……没有死?” 老巴的话音落下,在场所有奴隶都看向了谢六。 望着奴隶们一个个渴望的目光,谢六呼吸急促起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着无数暗桩的命,他不敢断言。 “外面的确有个刚刚破境天阶的女修,可年岁和样貌有点对不上。” “那女子的模样,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 谢六深吸一口气,“只是黑虎双璧,似乎认为她就是。” 老巴的目光凝住了,低下头嘟囔,“十五六岁……” 其他奴隶的目光都有些失望,有几个已经转身想要回到原本的帐篷去。 因为做事的奴隶突然消失,几顶帐篷内已经传来贵族的叫骂声,再不回去,很快就会有贵族出来抓人了。 “年纪……不是问题。” 然而就在这时,老巴忽然抬起头,提着木桶蹒跚地往王庭外的方向走去。 “老东西,你往哪跑?” “地还没擦干净,你不想活了?” 这时一声叫骂从旁边的帐篷里传来,一个袒胸露怀的贵族骂骂咧咧提着马刀踹开帐门,看见帐外的老奴隶,气得提刀就往他脊梁上砍。 对于这个贵族而言,这是他寻常干惯了的事。 对于奴隶而言,要么爬在地上躲开,要么被砍倒在地上,再被一脚踹开跑到角落舔伤口,哪怕死了,也不过是死了个奴隶而已。 贵族眼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光,他已经能看到这个行动迟缓的奴隶被他砍倒在地的惨叫的场面。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前黑光一闪。 沉重的木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如闪电一般砸在贵族的脑袋上! 哐当一声。 崩裂的脑浆伴着污水,溅落在雪地上。 “什……” 帐篷里还躺在一个年轻贵族,他看着帐篷门口的画面,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来。 那个平素腿脚迟缓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的老奴隶,忽然像是高了一大截,挥起手里的木桶一把砸死了一个贵族。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擦地的老奴隶他平时经常见到,一直都是趴在地上和污水为伍,衰老又无力。 可突然像是鬼神附体一般,居然用木桶打死了一个贵族!? “长生天啊!” “有鬼!” 周围几顶帐篷同时传出尖叫声。 谢六远远看见这一幕,也愕然不已。 暗桩各自的身份和本领都是机密,他也从未见过自己的这些同伴们动手。他更没想到,那个被折磨了十几年的暗桩,居然还有着这样的身手。 老巴提着木桶的手垂下,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跨过,继续默默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巴大哥!”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巴回过头,发现是那个脊梁断了趴在地上的奴隶。 男人吃力地抬起脖子,“你觉得是真的?外面不是……陷阱?” “得出去看看……才知道。” 老巴浑浊的目光依然呆滞,“这说话的语气,我有点熟悉。” “她既然敢说,就要能证明。” “不然,我就杀了她。” 趴在地上的乞丐低头在污泥里想了想,猛地吸进一口气,憋住。 下一刻,男人身上的骨头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谢六已经跟在老巴身后同样向嬴抱月等人所在的方向奔去,听见这个声音,他猛地回过头。 “驴子?” 只见那个趴在地上的乞丐浑身的骨头如同重组一般,一根根鼓起,男人的脊梁也一节节直起,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你不是个瘫子吗?” 驴子的主人正好走出帐篷,看见这一幕如同见了鬼一般。 他已经瘫了五年,也在地上爬了五年。 重新站起的男人捋起额前浸满泥水的头发,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的面容原来十分年轻。 谢六隔着十几丈远,定定望着这个白狼王庭内唯一比他年轻的暗桩。 “六哥。” 名唤驴子的暗桩缓缓走到谢六面前,“对不住了,我不是忘了暗语。” 他只是看不到希望,不愿再听谢六的号令。 反正他们无法为国师大人报仇,那他站不站得起来,并不重要。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我明白。” 谢六不愿多说,看向已经快走到王帐边缘的老巴。 年纪最大的暗桩和年纪最小的暗桩,都选择了暴露身份孤注一掷,只因那个黑暗中的灯火出现了。 少司命,大司命。 这两个名字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能够唤起如此的奇迹。 “我们走吧。” …… …… 嬴抱月说完自己的身份,就立刻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从不远处传来, 她顺着目光看去,果不其然看见站在王帐门口一身僧袍的老人。 “苏曼。” 嬴抱月骑在马上笑了笑,“你还活着啊。” 苏曼看着嬴抱月的眼神已经完全改变。 之前他只把她当作一个境界过高的碍事女修,可现在她在他眼中的危害已经远远超过了天阶, “许久未见,郡主风采依旧。” 话虽如此,他却完全没有叙旧的意思。 苏曼看向自己的子孙。 “所有人,不计一切代价,杀了她。” 第五百八十章 来了 苏曼一声令下,所有西戎骑兵神经立即紧绷。 白狼王已死的现在,苏曼已经成为了西戎实际上的精神领袖。 族长的指示自然是要执行的,可具体要往哪打,王军们都在等待各自翟王的一声令下。 王军们挤挤挨挨地散开,露出大翟王和二翟王被寒风吹得僵硬的两张脸。 淳于翼和淳于赫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状况。他们抢王位抢得正热闹,结果一个女人出现在战场上,突然打断了一切。 就说,这王位还抢不抢了? 淳于翼岁数一大把了,经历过白狼王庭被大秦骑兵压着打的年代,知道少司命这个名号的分量。 可八年前他还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王子,因为境界太低,正面战场上向来轮不到他登场,他从没亲眼见过那对被传的无比邪乎的师徒。 在他少时的想象里,能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混得开,那对师徒必然都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泼妇模样。 他就不明白了,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少司命了呢? 年纪和模样都对不上啊。 看老族长那个反应,居然还是真的?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王位。 “老祖宗,那那个起义军首领,还追不追捕了?” 淳于翼心里还记挂着苏曼说过,谁捉到起义军首领就支持谁当白狼王,扭头朝着苏曼大声问道。 苏曼一直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悦的情绪。 “蠢货。” “那两个人是一伙的,你看不出来吗?” “一伙的?” 被当众这么骂,淳于翼脸上有些挂不住,骂骂咧咧抽了一马鞭,“反正都是些找死的家伙,宰了就完了。” “儿郎们,跟我走!” 淳于翼肚子里窝着一团火,举起马刀指向人群中的嬴抱月,“爷的帐篷里正好缺个舞姬,抓住这丫头!” “得令!” 大翟王王军打了一整天,攻击的对象一直在变,都头晕眼花了,听见号令只能强振精神向被淳于惮和赵光人马围住的嬴抱月冲去。 另一边淳于赫旁观了苏曼和淳于翼的对话,知道那名红衣女子现在才是老祖宗心中的心腹大患,早就带着精兵冲向了赵光等人的方向。 西戎贵族们同样摩拳擦掌,嬴抱月的声音传遍整个白狼王庭后,许多原本坐山观虎斗的贵族都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四面八方不断浮现出新的修行者的气息。 起义军们此时跌跌撞撞都聚集到了十翟王和十一翟王王军附近,人员损耗过半,士气大打折扣,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如同一群狼狈不堪乞丐。 望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赵光的头发都要炸了起来。 眼前这一幕,就像是一群狼要围攻一群躲在马腿下的羊。 他们是羊。 还是一群被困在孤岛上的羊。 嬴抱月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白狼王庭内部不断涌出新的修行者和骑兵,可他和淳于惮已经拉出了所有人马。 他们孤立无援,对面的人手源源不断。 赵光很想带人逃跑,可无处可逃。 敌人也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 “赵光!” 风中传来淳于惮的嘶吼声,十一王军那边一片惨烈。淳于翼和淳于赫像是看出了淳于惮那边的守备较为薄弱,集中兵力向他那个方向攻来,淳于惮被打得抬不起头来,不断朝他这边逼近。 “你倒是想点办法,我这边快撑不住了!” 淳于惮的铠甲上溅满了血,作为翟王都带着亲卫加入了战场。十一王庭远在坚昆,很少参与大范围的围猎,本来战斗力就不高,再加上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为了帮自己的翟王争夺王位士气正盛,他的部下没有这个目标,完全抵御不住攻势。 “我也没有办法!” 赵光偏开脑袋躲开一只冷箭,姬安歌已经在他贴身护卫的保护下重新退到了马车里,他身边护卫空缺,自己也狼狈地砍杀起来。 嬴抱月在他这边,攻向他这边的西戎修行者是最多的。在嬴抱月天阶修行者的威压下,好歹没有再次出现修行者一剑灭掉一群人的画面,但如果没有百里策凌的起义军的相助,他这边也是顶不住。 “抱月!” 赵光一边狼狈抵挡,一边努力靠近骑在马上的嬴抱月,百里策凌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了她,下马厮杀去了。 嬴抱月握剑坐在马背上,在真元威压下,普通骑兵无法靠近她,她身边露出一块几丈开外的空地。 她整个人看上去一动不动,视线却一直停在远处王帐外的两名天阶身上。 除了对修行者进行真元压制外,她并没有动手。但赵光不敢多打扰她,他知道嬴抱月是在戒备着西戎那边的两名天阶修行者。 可他和淳于惮的人马实在是快要撑不住了,只能向嬴抱月求助。 他们这边士气不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被包围了,缺乏高阶修行者助阵,打起来束手束脚。 他们之所以会成为众矢之的,嬴抱月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光挤到嬴抱月身边,发现他可以进入嬴抱月身边的范围。 “抱歉,”嬴抱月注意到赵光的靠近,看了他一眼,“今天的对手太多了。” 赵光后背发凉,意识到嬴抱月恐怕还面对着很多他察觉不到的对手。 少司命这个名字真是可怕,只是当众说了出来,就引来那么多力量的窥探。 “抱月,你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公布自己的身份?”赵光终于忍不住抱怨了出来,“你不知道你这个身份有多危险吗?” 实在是将她和她身边的人都置于险地。 “抱歉,”嬴抱月眼中露出一丝歉意,却没有悔意,“我知道这很危险,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说出来。” 她眼里浮现出赵光看不懂的感情,“只是如果我不说,他们就不会来。” “他们?”赵光愣了愣,“谁?” 嬴抱月看向白狼王庭的方向,轻声道,“看,他们来了。” 赵光朝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瞳孔一点点收缩。 在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王军的后方,忽然起了一点骚动。 第五百八十一章 火种 骚动并不算大,却如星星燃起的烈火,范围不断扩大。 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王军的后方,有骑兵不断地倒下,诡异的是看不见动手的人。 别说骑兵或是修行者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附近的骑兵扭头往脚下看去,脸上先是露出嘲笑之色,可神色随即变为愕然。不等赵光多加观察,围观者们也纷纷消失在马背上。 偏偏看不见是被什么东西拖下去的。 到底发生什么了? 赵光望着那边诡异动静,倒吸一口凉气。 “那边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在攻击那群人?” 听嬴抱月刚刚的口气他还以为有援军什么的,可结果压根没看见任何能被称为援军的东西。 大翟王和二翟王的骑兵的确是受到了侵扰,可那动静更像是被什么野兽从地面给袭击了一般。 什么兵能那么矮?都被淹没在马腿下了。 嬴抱月沉默着没有说话。赵光只能继续跟着她看去,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 密密麻麻的军队如同一片海洋,此时有一股力量,正将这片海洋分开。 高大的骑兵阵被一点点切开,一点点碾碎。赵光睁大眼睛尽全力往下方看去,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野兽,而是一群衣衫褴褛、模样怪异的人。 说怪异,其实并不怪异。那群人身上遍布的鞭痕和伛偻瘦弱的身形,正是西戎王庭内随处可见的做最不起眼粗活的奴隶。 可当这群奴隶出现在骑兵队伍中央的时候,却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他们应当跪在帐篷角擦地,给贵族捏脚,窝在马棚里铲马粪,用脑袋顶着酒肉上菜…… 总之,他们会出现在无数个阴暗的角落,偏偏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中央。 精锐的西戎骑兵和一群衰老的奴隶,简直是力量上两个极端的对比。 不光是赵光看的吃惊,硬生生被从中间穿过的两队王军更加震惊。 白狼王庭是各翟王王军都会来的地方,所以骑兵在酒宴上还见过这些奴隶。此时看见这群他们平素随意打骂的奴隶居然敢闯入战场,先是哄堂大笑,后是厌恶至极。 “哪家狗跑了出来,爷现在不用擦靴,滚!” 一名骑兵狞笑着向一个之前为他擦过靴子的老奴隶踹去,然而下一刻,他胯下一凉。 骑兵的大腿被一柄锋利的镰刀勾住,一把拽落在马下。 拿着镰刀的老奴隶弯下腰,面无表情地割断躺在地上瞪大双眼的骑兵的喉管。 此时此刻,他不是再任人打骂的奴隶,而是收割生命的死神。 骑兵的眼珠子呆呆望着天空,至死都想不明白这群他平素最瞧不起的奴隶怎么敢朝主子挥刀,甚至能将他一刀毙命。 “长生天!” “反了!” “杀了这群虫子!” 周围靠得近骑兵看见这一幕都双眼喷火,翟王的命令都顾不得了,纷纷冲向提着各种农具的奴隶们。 骑兵一旦调转方向,阵型就乱了。王军的数量多,穿着重甲行动不便马匹又占地方,拥挤之中,有更多的骑兵被从马上拉下。 在贵族骑兵们记忆中动作迟缓年老体衰的奴隶们像是变了一个人,弓着腰在马腿间动如鬼魅,一旦有人坠落马下,就会有一只骨瘦如柴的老手从后面摸上他的脖颈。 脖子一凉,那人就会被刮胡刀、削尖的树枝、捏扁的酒杯、绑木桩的铁丝、轧草的铡刀等各种意料之外工具割断喉咙。 快准狠,一击毙命。 原本还狞笑着高吼着冲来,以为自己挥挥刀就能让这群趴在地上的虫子吓破胆的骑兵们,动作渐渐停滞起来。 望着这群低矮的奴隶,西戎骑兵们的眼中逐渐露出恐惧之色。 原本在最前方指挥战斗的大翟王和二翟王也终于注意到了这群人,他们原本以为派去一两支小队就能解决掉这群莫名其妙出现在战场上的虫子。 结果不但没有解决掉,派到后方的那支小队也瞬间全灭了。 怎么回事? 这群奴隶中邪了吗? 面对着无法理解的事情,西戎人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邪魔入体。 “是魔鬼!” “有魔鬼上身了!” 西戎语的惊叫声在骑兵中不胫而走,反而更加增添了骑兵们的恐惧之情,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队伍愈发混乱,除了被暗杀的骑兵外,还有不少骑兵被踩踏而亡。 “住口!” 这时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慌乱的西戎兵都停了下来。 苏曼站在王帐前,长袍飘飘。 两个天阶修行者站在他的左右,如护法一般。 苏曼的灰眸前所未有的冰冷,“什么魔鬼!这些人是中原的细作!” 只要有眼力见的修行者都能看得出来,这群奴隶虽然披着奴隶模样的皮,下手杀人的动作却干脆利落,这不是杀羊杀牛能练出来的。他们的队伍看似散乱,但行动之间却暗含吗,某种阵法,每一个人之间都有互相配合掩护的痕迹。 个人能力极高,却还能进退一致,不需要指挥就能合作进攻。 苏曼只曾经在一种人身上见过这样的景象。 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所率领的修行者军团。 苏曼望着那群任何人都没有发现异常的奴隶,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来。 “黑、虎、军。” “什么?”他身边的两名天阶都吃惊地望向他,“怎么可能?黑虎军怎么可能是那般模样?” 在他们的记忆里,黑虎军是大秦最精锐的黑骑兵,比西戎的王军都要更加雄壮威武。 那群都老到掉牙的奴隶,比起高贵的骑兵更像是阴沟里的杀手。 “正是搞成那般模样,才让你们认不出来!” 除了对林书白最忠诚的黑虎军,又有什么样的人能够有这般心性,能隐姓埋名地在苦寒之地潜伏十几年之久? “老夫听说过黑虎暗桩的传言,却没想到是真的。” 苏曼望着那群奴隶的目光既仇恨又复杂。 在他和白狼王的眼皮底下,黑虎军居然潜伏了这么久。这让苏曼恨之入骨,但作为一名修行者,他又不能从心底感到钦佩。 正是他们真正当了西戎人的奴隶,当了足足十几年,才彻底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更可怕的是这群人在林书白死后,依然十年如一日地一群傻子一般继续着自己的潜伏任务。 居然没有放弃,甚至还能保持如此可怖的战斗力。 修行者的能力并非一成不变的,如果不是每日磨练,再优秀的本领都会丧失。 所以这群人是如何在一边扮演奴隶,一边抽空修炼,保持自己杀人的水平的? 又是什么样的信仰,让这群人保存着自己的能力,一直等待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苏曼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所以可怖。 苏曼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在林书白死后的第七年,再一次意识到那个女人的可怕。 这些人,是林书白埋下的火种。 而这些火种,此时被另一个女子唤醒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证明 “那些人是……黑虎军?” 赵光顺着风声听见了苏曼的话,眼睛瞪得犹如铜铃。 嬴抱月骑在马上,望着那群劈开西戎骑兵的队伍朝她走来的人们,目光复杂至极。 “是,应该是。” 她从未见过这些人,这些人这辈子也不会在任何记载中留下痕迹与自名字。 但他们拥有一个统一名称。 那就是大秦第一军,黑虎军。 黑虎军并非只有在战场上纵马驰骋的骑兵,还有更多的是这些隐姓埋名的人。 看到他们,她就明白他们是谁。 他们有着黑虎军们才有的眼神。 赵光愣了愣,忽然如梦初醒,猛地扭头看向嬴抱月,“你刚刚公布身份,就是为了引出这些人?” 嬴抱月点点头,她沉默片刻,“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就算有,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 这是一场豪赌。 嬴抱月并不知道当初成功潜伏进白狼王庭的黑虎军有多少,最多不可能超过百人。就算有百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还能剩下几个。 也许是十几个,又也许一只手都不够数。 就算他们成功活了下来,又有多少人会响应她的号召? 她毕竟不是她的师父,作为死过一次的人,她身份的真假更是令人怀疑。 就算有人能响应她的号召,在苦寒之地磋磨十几年,又有多少人还保持着修行者的能力?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场收获渺茫的赌局。 “你……真是个疯子。” 赵光听得张口结舌,只能说这丫头不管是嬴抱月还是林抱月,这性子真是从初阶大典开始就没有变。 “我知道希望渺茫,只是我自己想要相信。” 她希望能见到这群人,希望这世上有一群人和她一样,还没有忘记那名女子。 为了见证这一切,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只是她没有想到,连她都没有期盼过的奇迹,真的发生了。 看着那群衣襟面目全非,却带着过去的眼神朝她走来的奴隶们,嬴抱月的眼圈在破境后第一次微微发红。 这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接近百人。 总有人披荆斩棘,为那个人而来。 “师父,你看到了吗?” 这一幕,嬴抱月真的很想给那个人看看。 “是你说,你是……少司命?” 这时从白狼王庭里走出的奴隶队伍的最前方,有一名老者居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老人提着个已经敲打的坑坑洼洼的水桶,语调怪异,像是多年没有说过话了一般。 看上去虽然骨瘦如柴,可刚刚从骑兵群里拼杀出来时,此人所向披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悍勇。 此时这名老者站在马下,一双老眼死死盯着她,目光如锥子一般。 嬴抱月注视着这双眼睛,跳下了马背。 “抱月!” 赵光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这些奴隶的身手有多可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每个人都是顶级的杀手!虽然敬佩,但他本能地就想离这些人远一点。可嬴抱月却几乎毫无防备地和这些人离这么近! 太危险了。 这群人看上去是为她而来,可此时审视她的目光冰冷的可怕。赵光毫不怀疑,如果嬴抱月没法证明自己是少司命,这群人会立刻将她撕成碎片。 “我是。” 然而嬴抱月只是简单地解释道。 “是我。” 老人的眼珠颤动了一下,“八年前,你没死?” 嬴抱月知道他们在期盼着什么,如果她没死,似乎就能证明七年前的林书白也没死。 “不,我死了,”嬴抱月认真道,“只是大半年前,我重生于这具躯体上,前不久才找回上辈子的记忆。” 老人……以及他身后逐渐赶来的奴隶们听见她的话,身躯瞬间都僵硬了许多。 嬴抱月知道,她的这句话打破了他们心中原本存在的幻想。 “师父的确已经不在了,”嬴抱月强忍着心脏的疼痛,“永夜长城上留下了师父身躯的一部分,如果你们想要见她,打赢这场仗,我带你们回去。” 林书白,真的已经不在了。 谢六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看见百里策凌正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 “哟,”谢六扯扯嘴角,勉强打了个招呼。 “谢六,你这个混球,”百里策凌眯起眼睛,冷冷开口。 谢六知道这人是在责怪他没响应黑虎双璧的召集令的事。 “也不能全怪我,”谢六环视了一圈身边的老弱病残,“他们都是听见你身边那位小丫头的声音才出来的。” “小丫头啊,”百里策凌的目光落到嬴抱月的身上,“他们相信吗?” 他在极近距离见过林抱月,所以他能信。可对这群潜伏了大半辈子的暗桩,嬴抱月没那么容易能赢得他们的信任。 “我也不知道,”谢六目光低沉,“她值得相信吗?” 他们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没那么好利用。 “所以你是夺舍?” 老巴目光阴沉地盯着嬴抱月,“你怎么证明你真的是少司命?” 他是他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曾经远远见过当年的昭阳郡主的人。 可他也只是隔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上见过她战斗时的模样。 眼前这名女子无论是年纪还是容貌,都和过去的少司命不同,他认不出来。 就算拿出信物来,他也不会信。 “我没有直接的方法能够证明,”嬴抱月笑了笑,夺舍这种事根本就没有证据,无法向陌生人证明。 她一开始就没想要证明。 “如果你们愿意,就跟在我身边看吧。” “等你们觉得我真的是,再跟我走。” 嬴抱月一边说着,一边握紧手中的落日剑望向王帐的方向,目光严峻起来。 她察觉到了两道异常的气息。 “等等。敦斡,乌矛?” 察觉到不对劲不只是嬴抱月,苏曼忽然觉得不对,猛地看向自己身边。果不其然,刚刚还在他身边的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都不见了! 两道黑光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冲向嬴抱月。 正是那两名西戎天阶。 在看到西戎高贵的骑兵被奴隶所杀,那群奴隶还纷纷奔向嬴抱月的时候,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实在是忍无可忍,对视一眼,决定除掉这个祸根。 天阶修行者能杀的,只有天阶修行者。 “蠢货!” 第五百八十三章 实力 苏曼的怒骂声回荡在寒风中。 周围的西戎贵族吃惊地看过去,之前众人从未见过苏曼发这么大的火,他发火的原因更是让众人难以理解。 “老祖宗,您何必这么生气?” 有高阶修行者凑过去道,“敦斡大人和乌矛大人也是为了王庭着想。不管是不是那女人是不是少司命,还是尽快除掉好。” 今天发生的怪事太多,不光是骑兵,在那群奴隶倾巢出动后,连修行者都折损了不少。这让原本还勉强能保持淡定的西戎贵族们都淡定不了了。 不管是否真的是有鬼神上身,一切的怪事都是围绕着那个女人展开的,那么灭掉那个女人,不正是现如今最正确的事吗? 看着自家修行者一个个倒在卑贱如泥的奴隶手中,已方唯二的两名天阶却被苏曼拘在身边,本来就已经有不少西戎贵族感到不满。 能在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只有天阶修行者。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此时冲过去诛杀嬴抱月,是再英勇明智不过的行为了,苏曼有什么好生气的? 难道还怕之后被报复不成? 凑在苏曼身边的高阶修行者咧嘴笑了一声,”老祖宗,就算杀了少司命,大司命又不会活过来找我们算账。“ 他以为自己说了个好笑话,却不曾想苏曼更加震怒。 “蠢货!” 苏曼扇了自己的子孙一个耳光,“你以为少司命这么好杀?” 他心里清楚,其实并不怪自家子孙会这么想。如果不是嬴抱月之前露的那一手,苏曼甚至相信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还不会选择两个人一起出手,只会选择一对一,不然有损他们身为天阶修行者的骄傲。 此时两名成名多年的天阶修行者联手诛杀一个刚刚破境的天阶修行者,结果该是板上钉钉,没有失手的可能。 原本,该是如此。 可如果这名少女,真的是少司命的话…… 事情就并非如此了。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的速度太快,已经无人能阻止。等到赵光意识到的时候,两道人影已经出现在嬴抱月的面前,近的鼻尖几乎能贴上鼻尖。 “啊!” 赵光骇然大叫,但就在他叫出声的瞬间,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巨大的风压和真元碰撞将他击飞,飞了十几步远后才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周围十几丈内的骑兵和修行者全部齐齐向后仰到退去,一时间草原上兵荒马乱。 “起来,小子,还活着吧?” 百里策凌抓住赵光的手掌将他拉起,赵光撑着剑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心急如焚地看向嬴抱月所站的方向。 嬴抱月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土坑,无数灰尘腾空而起,让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动静简直堪称投石机砸中一般。 赵光看得心惊肉跳,颤声问道,“抱月呢?” “她没事,”百里策凌的眼力比他好一点,大睁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她赢了。” “赢了?我都没看见打呢!” 赵光目瞪口呆,这都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啊!? 在初阶中阶大典的战场上,他曾无数次旁观过嬴抱月的对战。可从未像这次这般,他还没看见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此时周围被风吹得人仰马翻的其他骑兵们也渐渐回过神来。 “快看!” 坑底的烟尘随风散去,只露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长生天啊!” “是恶魔!有魔鬼附体!” 在看清坑底的一切后,周围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声。无论是西戎骑兵们还是西戎修行者,都僵在原地,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切。 赵光也呆住了。 嬴抱月站在坑底,红衣飘飘。 之前向她冲来的两名西戎的天阶修行者都面朝下倒在地上,两人的脸悄无声息地埋在土里,身上看不见任何伤痕。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的剑之前都已经被嬴抱月所断,所以两人攻来之时都没有用剑,用的是双掌的劲气。 嬴抱月的落日剑插在一边的土里,看上去也没有动剑。 赵光也的确没有听见兵刃相撞的声音。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光望着趴在地上的两名西戎天阶,喃喃问道,“那两个人死了吗?” 百里策凌眉头紧锁,死死盯了片刻后,摇了摇头,“还活着。”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两人都还有气息,只是…… “只是,他们全身的经脉都断了。” 赵光瞪大眼睛。 修行者全身经脉俱断和死了没什么分别,只能说天阶修行者的话还能活下来,可这辈子也无法修行了。 瞬息之间,两名天阶同时被废。 这可能吗?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打的?” 按理说同境界修行者之间对战,就算不势均力敌,也不可能出现这么可怕的碾压状态。 更何况刚刚是两个人啊!两个天阶同时出手的啊! 赵光都差点在心里咆哮出声,他能够理解为什么周围看到这一幕的西戎修行者都快要疯了,满嘴嚷着鬼神附体了。 毕竟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身上连伤痕都没有,太邪门了吧。 “不,有伤痕。” 百里策凌看的双眼都布满了血丝,终于在两人身上看见了伤痕,可看见后更加心惊,“你看那两人脖子后面。” 赵光定睛看去,这才看见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颈后靠近后脑的位置有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 “难道说……” 赵光转动眼球往嬴抱月的手指看去,在她右手的食指处发现了一处血迹。 嘀嗒。 嘀嗒。 嬴抱月指尖的血珠滴落在草叶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抿紧唇,看上去反而有些后悔。 “抱……月,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赵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走到了土坑边缘。 嬴抱月虽然赢了,可看上去并不高兴,难道是受了什么内伤? 嬴抱月摇摇头,“我没受伤,只是我刚刚下手太重了,并不应该。” 她并没打算震断这两人全身的经脉,只打算让这两人再起不能。却没想到她的身体还没习惯恢复力量,她还像之前境界低的时候一样一出手就用了大力,结果下手重了。 “这……” 赵光听得哑口无言,他忽然意识到嬴抱月从参加初阶大典时开始,一直面对的就是远比她境界要高得多的对手,她一直在越境对战,一直在超越修行者的极限。 所以她是在境界低的时候养成的战斗习惯一时间没有改过来,结果变成了这样? 所以她原本,到底有多强? “说起来,我记得少司命十年前有一个绰号来着,”百里策凌想起过去听见的传闻,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绰号?”赵光问。 “知道她过去有个名字叫什么吗?” 同一个时间,苏曼目光阴沉地盯着坑底,也缓缓开口。 “少司命林抱月,曾被称作……” 两人的声音在寒风中重叠。 “天阶杀手。” 第五百八十四章 胶着 “天阶杀手,什么意思?” 旁边的西戎贵族呆呆地重复。他年纪不过三十已经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在西戎内部一直被人看作是下一代国师的有力继承者。 正因为一直受宠,他才敢凑到苏曼身边打趣。 “什么意思?”苏曼冷冷道,“意思就是她最擅长杀死天阶修行者。” “专杀天阶?怎么可能?” 青年望向坑底奄奄一息的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大吼一声,“敦斡大人和乌矛大人一定是受了暗算!我去将他们带回来!” 青年足尖一点就要冲过去,苏曼拦不住天阶还拦不住他?老人一把伸手抓住了青年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砰的一声掼到地上。 “畜生,能不能擦亮你的眼睛!” 地上的青年被摔得嗷嗷直叫,爬起来双眼依然布满倨傲,“老祖宗,您为什么阻止我!” “因为你去了也是送死!” 苏曼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忽然觉得林抱月的确是死的太久了,导致他根本无法让这群小崽子理解少司命的可怕。 “天阶修行者之间,存在什么暗算?” 在场众人里,大概只有苏曼刚刚看清楚了三人间动手的过程。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看上去行事冲动,但两人一出手却配合的天衣无缝,明显是早有预谋。 两人应该是打算前后夹击,将嬴抱月一击毙命。他们靠着天阶修行者的速度眨眼间穿过人群,一前一后到达嬴抱月的面前。 淳于敦斡在前,掌劈嬴抱月的面门,淳于乌矛在后,封住后路,肘击嬴抱月的后心。 两人的走位和计谋都十分完美,如果顺利实施,任何天阶修行者都会被一击毙命。 问题就出在,嬴抱月的速度和反应比他们更快。 天阶之间,速度不可能差太多。能那么快的做出反应,证明她早就在防着这两人。 “那两个傻小子,”苏曼喃喃开口,语气从暴怒变为痛心。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天赋太高,在西戎很少遇到对手,这也让两个人养成了骄傲自大的性格。 那两人以为自己出其不意,却没想到行动早已被嬴抱月预判。 就在两人动身前嬴抱月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杀气,做好了准备。 苏曼闭上双眼,刚刚看到的一幕从他眼前掠过。就在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站好位置准备前后夹击那名红衣少女之时,嬴抱月已经从原地消失了,两人瞄准的根本只是她的残影。 这是一场修行者之间的顶尖对决。正如他刚刚所说,天阶修行者之间根本没有暗算,有的只是速度和杀人技巧间的巅峰对决。 嬴抱月先闪身至淳于敦斡身后,将指头插入他的后脑,淳于敦斡扑地,露出淳于乌矛的身影。淳于乌矛用反手肘击嬴抱月后心,此时还没来得及转身,嬴抱月的手臂擦过淳于敦斡头顶,手指插入淳于乌矛的后颈。 然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嬴抱月直击要害,直接碎了两人的脊梁骨。 无论是在时机、力道、角度的把握上,一切都掌握在那名红衣少女的手中。 看完这一幕,苏曼已经不再怀疑那名少女的身份。 不管披着什么样的外皮,面对两名天阶修行者的夹击,普天之下能打出如此这般的战斗,除了林书白之外,就只剩下林抱月。 大司命和少司命虽是师徒,但战斗方式有细微的区别。和剑法大开大合的林书白相比,林抱月因为从小被人追杀,数次以弱胜强,所以精通更多的暗杀手段,更擅长从刁钻的角度一击毙命。 所以这名红衣少女毫无疑问就是少司命。 苏曼无比后悔之前没有将淳于乌矛和淳于敦斡的腿打断,彻底限制住两人的行动。 他之所以将两人都叫回身边,就是怕两人贸然行事,白白送了性命。 和他们两人比起来,身经百战的少司命在对战的手段和经验上都不知要高上多少倍。如果真的撞上少司命,除非境界远高于她,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胜算。 没成想还是没拦住。 林抱月真的活了过来,还被他撞上了。 苏曼一粒一粒捻动着念珠,即便他修行养气功夫多年,但己方骤然折损两名天阶大将,还是让他浑身气血翻涌。 原本白狼王意外身亡他不算慌乱,毕竟白狼王的儿子够多,就算奴隶反叛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可现在这局面他是真的觉得棘手了。 “老祖宗……真的不用将两位宗师带回来?” 一边的西戎贵族咽了下口水,还想说了什么,苏曼冷冷瞥了他一眼,“那两人已经不中用了。你真想去送死,就去杀了那群老奴隶。” “但记住,不要向那个女人出手。” 哪怕是天阶也不能让断了经脉愈合,全身经脉被断的天阶修行者和死狗没有区别,苏曼已经懒得再管那两人。 按照规矩,天阶修行者不能向境界低于天阶的人出手,除非对方主动发起袭击。所以只要他们这边的修行者不主动向嬴抱月动手,她应该还不至于能杀太多人。 只是苏曼心里清楚,他们这边的形势,是彻底的不利了。 苏曼心里清楚应该怎么选,但他依然不甘心,希望再挣扎一下。 原本安静下来的战场再次沸腾起来。 淳于翼和淳于赫清醒下来后也发现自家两名天阶修行者被杀了,震惊之余后暴跳如雷,他指挥手下的骑兵抢回了奄奄一息的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嬴抱月全程站在原地没动,有两名骑兵忍不住向她出手,被一人一剑砍下马。 嬴抱月身边彻底清静了。 战场上再次变成王军和王军之间的对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逐渐发生了改变。 淳于翼和淳于赫的队伍显现出颓势,士气大减,原本插手其中的西戎修行者也被起义军和黑湖暗桩们给控制住,没法再给骑兵们带来恐怖。 没错,突围出来的奴隶们全部加入了战斗。 百里策凌看着在骑兵中浴血拼杀的谢六和老巴等人,感到热血沸腾。 就在嬴抱月出手灭掉西戎两名天阶后,没人再怀疑她的身份,都自发地加入战斗中,并开始配合起义军的军阵。 黑虎军,彻底融合到了一起。 他们创造了一场奇迹,而嬴抱月也为他们创造了一场奇迹。 原本逆风的战局居然被彻底扭转了过来! 可淳于赫和淳于翼的队伍人数太多,虽然起义军和十、十一王军都打的气势如虹,但丢无法彻底消灭对方,战况渐渐陷入胶着。 嬴抱月站在坑顶注视着战场上的情况,下一刻她闭了闭眼睛。 苏曼头痛欲裂,也正硬撑着观察着战况,忽然他眼前一黑。 清风徐来,他的眼前扬起一抹鲜红的色彩。 嬴抱月居然出现在他面前,身边没有带一个护卫。 “老祖宗!” 周围其他西戎修行者大惊,正要冲过来,苏曼举起手,“慢着!” 嬴抱月看向他,轻启朱唇。 “我们谈谈。” 第五百八十五章 推举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嬴抱月和苏曼两人四目相对。 周围其他西戎贵族有不少想冲上去的,都被苏曼用眼神制止。 苏曼慢慢捻动念珠,宁望着眼前面前面容极为年轻的少女。 如果嬴抱月真想对他不利,那么在她现身的瞬间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虽和记忆中的少司命容貌并不相同,但在近距离看见这双眼睛的瞬间,苏曼心底响起一个强烈的声音。 是她! 就是她。 这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只要见过一次,就能让人终生难以忘怀。 苏曼捏紧念珠,慢慢开口,“郡主,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自从白狼王庭搬到北边就没见过了吧,”嬴抱月仔细端详着老人的面容,“苏曼,你老了啊。” “十年前老夫就已经是快要喂鹰的人,自然是老了,”苏曼笑了,“倒是郡主大人,不仅风采依旧,反而更加年轻貌美了。” “不用客套,我可没你活得久,”嬴抱月握上腰边的剑柄。 西戎修行者们骤然色变。这女人连杀两名天阶,没人再敢小瞧她,这么近的距离她想杀死老族长绰绰有余! 唯独苏曼不慌不忙,抬了抬眼皮,“郡主是想杀了老夫吗?” “老夫并不是天阶修行者,你不能对我动手。” 嬴抱月眯了眯眼睛,“你只是故意不升阶,不代表你没有天阶修行者的能力。” 苏曼之所以能活成个老妖怪,就在于他极其怕死,求生的欲望远超他的野心。 几乎没有修行者能够克服升阶的诱惑,可为了不在战场上被天阶修行者诛杀,苏曼却做到了,他选择一直不破境,龟缩在等阶四。 “我从不是个迂腐的人。对于拥有等阶三能力的修行者,我不认为杀了会有违天道,”嬴抱月淡淡道,“再说了,我违背天道的事干的还少吗?” 苏曼捻念珠的指头抖动了一下,“你是真的要杀我?” 嬴抱月摇头,“我并不想杀你。” 苏曼死了比活着更麻烦。 不是所有的战争杀死主帅就能结束。白狼王已死,苏曼是就维系西戎贵族和白狼王庭的最后支柱。他死了,淳于家会彻底群龙无首,这群没人约束的子孙只会让场面更混乱。 “我是来找你谈谈的。” 苏曼目光凝重,“你想谈什么?” “你应该明白再这么打下去没有意义,”嬴抱月淡淡道,“主力都是你们西戎人,打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白白消耗白狼王的子孙。” “那可未必,”苏曼目光集中到战场中拼杀的奴隶和起义军身上,“不也混进去那么多害虫吗?” “黑虎军,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群人并不怕死,”嬴抱月静静望着苏曼的眼睛,“想要弄死哪怕一个,你们都必然要付出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修行者的代价。” 苏曼瞳孔缩紧,“你想说什么?” “我们讲和吧,”嬴抱月道,“你们一开始会打起来,不就是为了抢王位吗?” 她已经从赵光处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狼王淳于瀚已死,百里策凌他们进攻白狼王庭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了,继续这么打下去没有意义。嬴抱月也不觉得仅靠这些人手就能彻底征服白狼王庭。他们不过是被卷入王位之争难以脱身了而已。 “弑父不祥。那位大翟王不是过去的淳于瀚,他压不住众怒,不适合当白狼王,”嬴抱月淡淡道,“他那几个弟弟也不合适,如果其他弟弟们上位,淳于翼必然不服。” 苏曼目光冷下来,“我们西戎人选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是吗?”嬴抱月目光同样冷下来,“你是个聪明人,如果你真想把一个蠢货推上王位,我也没意见。” 如果不是心疼起义军和黑虎暗桩,赵光又牵扯其中,她乐的看西戎人自取灭亡。 苏曼和她对视片刻,终于败退下来。 “好吧,你说说看,”苏曼目光闪动,“你觉得该选谁?”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吗?” 嬴抱月微微一笑,让开身,露出身后不远处的第十王军。 赵光正骑在马上焦头烂额地指挥着队伍,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此时发现不少人都看向自己,才意识到嬴抱月居然不知何时跑到了王帐前。 “第十翟王,就很合适。” 嬴抱月笑容灿烂,“他能够收复第十王军,并得到起义军的信任,还和我有亲戚关系,正是各方势力都属意的最佳人选。” “你推举第十翟王为白狼王,扶他登上王位,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就此停战,如何?” 什么? 赵光远远听见这句话,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抱……抱月?” 嬴抱月回头微微一笑,“你不是说了想当吗?” 他这么说是为了鼓舞下属的士气……再说了,这是他想当就能当的吗? 赵光目瞪口呆,想说些什么却被嬴抱月用眼神制止。 “你先别说话,还没谈成呢,”嬴抱月转头看向苏曼,“如何?” 苏曼慢慢转动着念珠,“他年纪太小,又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统,不会有人服他的。” “那就是之后的事了,”嬴抱月淡淡道,“如果他坐不稳这个位子,就没有格成为白狼王。” 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结束这场纷争,而赵光是各方势力均衡后最合适的人选。 她之前也没想过赵光能够成为翟王,还是单枪匹马夺了别人的王位。 这名少年的潜力远超她的想象。 谁又说有中原血统的修行者不能成为白狼王呢? 之前可从未出现过赵光这样有两国王室血统的人。 “我既然推选他,就会扶持他,”嬴抱月笑了笑,“他会成为你们家族史上助力最强的白狼王。” 苏曼捻动念珠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忍不住抬起眼皮敲了敲天空,想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大秦的少司命居然要扶持西戎的白狼王…… 这是能让淳于家的祖宗和嬴氏的祖宗在地底下听见都能气活过来的消息吧? 第五百八十六章 愿意 长生天上的太阳并没有变化,西戎却很可能要变天了。 如果那个人还不回来的话。 苏曼捻动着念珠,“那么多年的世仇,你以为这么简单能化解?” 让一个年仅十五岁在西戎毫无根基的少年登上王位,简直是个如同儿戏般的决定。 “我当然知道不能,”嬴抱月淡淡道,“不过是解决燃眉之急罢了。” 西戎如果这么简单能平定的话,她师父和太祖皇帝也不用奋斗那么多年了。 多年积淀的仇恨,只能用同样长的时间去化解,不是一个有两国血统的王子登上王位就能解决的。 想法如果这么天真,赵光只会死的比任何一位白狼王都快。 她当然知道赵光并不适合在这个时机登上王位,问题是在场翟王中就没人适合,这么下去之后只会打个没完没了。 白狼王的人选不先定下来,这场闹剧就不会结束。赵光和百里策凌就只能带着人继续拼杀下去,直至打空所有的士卒。 那么就算他们最后赢了,也没有意义。 蛰伏多年的黑虎暗桩和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起义军,不该白白消耗在淳于翼和淳于赫这两个翟王的兵马手里。 这不值得。 嬴抱月很清楚他们真正的对手不是这两人。她要为真正的幕后黑手储蓄力量。 那就先给目前这场闹剧先划上一个句号。 她相信苏曼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此人和淳于瀚的行事风格不同。他能屈能伸,是个最擅长苟的老乌龟。 果然,苏曼望了她一会儿,“你的提议有谈论的价值,但你的筹码不够。” “就算我同意,其他西戎贵族也不会同意。” 苏曼目光落到远处一脸发蒙的赵光身上,“这小子娶亲了吗?” 嬴抱月瞬间明白了苏曼的意思。联姻是王族巩固实力的最常见也最有用的方式,十二翟王中除了赵光之外,其他翟王基本上都背靠其他大贵族的力量。 要么母族实力强劲,要么妻族助力雄厚。 可赵光没有这样的背景。 父母方面,他本是东吴的郡王,但在选择加入淳于家后,东吴王室还愿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子孙都另说,更别提能添什么助力了。 那么他能剩下的助力,就是妻族了。 “他还没正式成婚,”嬴抱月道,“如果族长大人愿意,倒是可以亲自主持他的婚礼。” “没娶亲?那倒好,”苏曼眯起眼睛,“淳于翼的长女正好与他同龄,尚未婚配。让他娶为正室,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赵光远远听见这句话,脸色顿时变了。 嬴抱月沉默下来。 从形势来看,苏曼的提议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均衡各方势力的最好手段。 淳于翼当然会不服气,但能成为白狼王的老丈人,能够堵住他的嘴,他的外孙会是再下一任白狼王。 赵光和淳于翼的女儿联姻,能够一举平息各种纷争。他的王位能坐得更稳,各方也能少流很多血。 王室婚姻,本来就是这种东西。 “抱……抱月?” 赵光望着嬴抱月的背影,目光绝望,因为他想不到少司命会拒绝的理由。 在西戎经历了那么多劫难后,他已经明白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的过去,还得看所处的位置。 嬴抱月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需要受人保护的和亲公主了,她是八人神之一的少司命了。那是一个他十分陌生的,只存于传说中的名字。 少司命的当务之急是让追随她的这么多人活下去,不再做无谓的牺牲。 那他个人的意见,就无关紧要了。他无法撼动任何事,他被裹挟进淳于光这个身份里,已经骑虎难下了。 赵光不后悔成为翟王,那个时候的他不这么选,他和姬安歌活不下来。 他闭上眼睛,等着嬴抱月最后的宣判。 出人意料,嬴抱月沉默片刻后,淡淡道,“这是个好主意,但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苏曼眯起眼睛,目光不善,“什么好主意?你自己嫁给他吗?” 他没想到嬴抱月会拒绝这个提议,毕竟西戎这边已经退了一步了,就算这样他压下族人的异议都要大费周章。 除非嬴抱月准备自己嫁给赵光,那他还能考虑考虑。当年前代白狼王就曾经派使者向大秦皇帝提出要昭阳郡主和亲,结果提亲的文书连同使者的耳朵被一起送了回来,两国之间仇怨更深。 少司命这个名号对西戎人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不管赵光是否只有一半的西戎血统,淳于氏的子孙要是能将林抱月娶回来,那也算是报了当年的一耳之仇。 嬴抱月摇摇头,“我不能嫁他,这可乱了辈分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想得倒美。 苏曼目光瞬间变得阴冷起来,“看来郡主殿下毫无诚意,不过是想拖延时间,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并非我没有诚意,”嬴抱月淡淡道,“而是我有个更好的王妃人选。” “谁?” 嬴抱月看向自己掌心的剑刃,做了个很大的决定,用真元将自己的声音传了出去。 已经回到马车里的姬安歌,耳边忽然响起嬴抱月的声音, “安歌,你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不愿意就不要出来,我保证会把你平安送回家,不会让任何人说你一句不是。” “这不是一般的决定,你好好考虑。” 姬安歌浑身一个激灵。她不知道嬴抱月在哪,可嬴抱月的声音清晰的就像坐在她面前所说一样。 一股寒意从头到脚,慢慢席卷了姬安歌全身。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听见嬴抱月这么问,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眼前掠过很多的景象,最后定格在和赵光藏身在山洞里的那个夜晚。 赵光望着清冷的月光,带着莫名的悲伤问她,“你愿意陪着我吗?” 那时她不明白赵光这个问题的含义,也不明白她答应后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现在她明白了。 “姐姐,”姬安歌抬头看向车帘,缓缓开口,“我愿意。” 她愿意。 她愿意留在这里,陪他一生一世。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情无比复杂。 “好,你出来,摘下面纱。” 第五百八十七章 内幕 “安……歌?” 苏曼听见这个名字,微微眯起眼睛。 他年轻时曾越过长城游历,懂中原话,能听懂嬴抱月在说什么。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他似乎从白狼王的口里听说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嬴抱月注意到他的神情,“是了,你应该认识她。” 姬安歌还年幼时西戎曾向南楚提出过要大司命的女儿去西戎和亲,后被姬墨断然拒绝。苏曼作为淳于氏的族长在议亲时必然听过姬安歌的名字。 想起此事,嬴抱月心情不由得复杂起来。如果当初告诉她,要送姬安歌去西戎和亲,那她将白狼王庭推平了都不会允许这件事。 可如今,她却要亲手将姬安歌留在这片草原上。 嬴抱月握剑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这样真的好吗? 不等她后悔,远处的骑兵队伍里已然响起了鼓噪之声。 姬安歌走出马车,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之前被前代十翟王王军包围险遭毒手后,姬安歌即便在赵光面前都包的严严实实,从未摘下过面纱。 赵光的亲兵虽然一直护送这辆马车,却从未见过这名准王妃的容貌。 此时姬安歌登上马车的高处,当众摘下面纱,顿时惊呆了一片众人。 年纪大一些的骑兵和西戎贵族见到她的容貌,更是吓了一大跳,甚至有人本能地想跪下来,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这张脸比自己记忆中的那张要年轻许多。 “她是……” 虽然隔得远,但苏曼眼力超群,一眼就看清了这名少女的容貌。 他也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即便很清楚不可能是那个人,可看见那张脸的瞬间,苏曼还是感觉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怎么会这么像? “你应该知道她是谁了吧?”嬴抱月与站在马车上的姬安歌遥遥相望,克制着心中的刺痛,“她就是我师父和姬墨的女儿,姬安歌。” 姬安歌的这张脸,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 苏曼目光复杂起来,“大司命的女儿怎么会在这里?” “她跟着我来的西戎,途中和我失散,一直和淳于光在一起,”嬴抱月冷冷看向苏曼,“这个孩子成为淳于光的王妃,分量够不够?” 拥有两名八人神血统的孩子,将成为西戎的白狼王妃。 这可是一件大事,苏曼自己都不知道会对整个西戎和中原修行界造成多大的影响。 “够自然是足够,”苏曼沉默片刻,“可这是你能做主的么?” 这女孩不仅是大司命的女儿,还是东皇太一的女儿。 姬墨当年可是拒绝了和亲,如果他不同意要夺回自己的女儿,会给西戎带来新的麻烦。 “姬墨如果发难,自有我来阻拦,”嬴抱月面无表情道,“至于我能不能作主,你难道就能完全作主吗?” 嬴抱月深深注视着苏曼的眼睛,“有些事咱俩都明白。你不过是个被留下来的人。” 苏曼心中一凛,捻动念珠的手第一次停了下来。 他忽然明白,对于隐藏在白狼王庭下的秘密,嬴抱月心里一清二楚。 罢了,毕竟她是少司命。 苏曼在心中叹息一声,“老夫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真元将自己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诸位西戎的儿郎听着!” “老夫以淳于氏族长的身份,推举第十翟王淳于光为下一任白狼王!” “西戎的儿郎们,停止争斗,效忠新王!” 苏曼的声音在白狼王庭上方回荡,原本还在拼杀的骑兵们一个个停了下来,茫然四顾。 淳于光?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听到第十翟王,他们很多人又都明白了他是谁。 一束又一束的目光,射了过来。 赵光握着剑的手从马上缓缓垂下,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刺猬。 但他没有躲避这些目光,而是在亲卫的保护下,打马前往姬安歌的马车所在的方向。 远处响起一声暴怒,如惊雷一般。 “凭什么!” “混账!” 淳于翼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举着马刀就朝赵光冲了过来,他疯狂砍杀身边之人,一时间血光四溅。 嬴抱月眉头一皱。 不等她出手,苏曼嘴唇微动,“拦住他。” 从苏曼身后窜出两道黑影,倏然出现在淳于翼身边,一左一右挟持住他,一人伸手点了他的哑穴。 淳于翼身边的亲兵看见这一幕,都愕然睁大双眼,但不等他们出手,他们的脑袋就全都从脖子上滚落。 还有其他骑兵的想妄动,但都被其他的西戎修行者制住。 苏曼声如洪钟,“这是淳于氏族长的决定,如果有人不服,就走到我面前来!” 没有人能活着走到他的面前。 淳于赫察觉到情况不对,带着自己的王军开始远离主战场,往白狼王庭外逃窜。 苏曼并未派人追击,只是注视着二翟王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 嬴抱月望着远处控制住淳于翼的那两道黑影,这两人的身手她很熟悉。 嬴抱月深深地看向苏曼,“这是禅院的人吧?” 苏曼目光闪动,沉默不语,只是不断吩咐身边人,将场面稳定了下来。 其中他吩咐的很多人,是嬴抱月之前并未见过身影。 苏曼身后的王帐,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断从里面窜出新的黑影。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这群人之前通通藏身在地下。 这些人的出现,也为嬴抱月解开了她心底的一个疑问。 那就是淳于瀚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刺杀。 一代枭雄殒命于亲身儿子之手,看上去是因为淳于瀚没有提防淳于翼的原因,可这实在是太离谱了。 淳于瀚要是那么容易被杀死,大司命和嬴帝根本不需要忙活那么多年。 淳于瀚会命丧亲身儿子之手的真正原因,是禅院放弃了他。 如果这些人刚刚在,淳于瀚根本不可能会被淳于翼刺死,就算他们不在,有苏曼在身边,淳于翼那点本事,怎么就能杀掉叱咤风云半个世纪的白狼王? 是淳于瀚变弱了,无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变得衰弱得太过了。 是淳于瀚身边的人变弱了。他被调走了身边的暗卫,连最信任的老族长,都不再支持他。 众叛亲离,身中剧毒。 嬴抱月心中发冷,想起了阿房宫中的嬴晗日和当初险些被毒杀的北魏王。 她没有想到,云中君所下手的君王并不止步于长城内六国。 他临走前最后一个毒杀的君王。 是淳于瀚。 第五百八十八章 去向 赵光带着姬安歌的马车,一路往王帐处行来。 混乱的战场渐渐平息,拥挤的骑兵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这场争斗开始的突然,结束的诡异。 赵光没想到他能这么顺利地走到王帐前,他原本以为这一路上应该有无数不服他的人冲上前来想一刀杀了他。 可就在一刻钟前还在疯狂互相厮杀的士兵们和修行者们只是站在路边,排成一排,静静注视着他走过。 这些人的目光,很是瘆人。 赵光的亲卫如临大敌,可直到他们走到距离王帐不到十丈远的距离,什么都没发生。 王帐外站着很多淳于氏和其他大贵族的年轻子弟,他们大部分都是在白狼王庭充当人质的角色。 这群人也只是默默地站在苏曼身后,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一切。 空气里安静极了。 就是这种寂静,更让人心里发寒。 赵光在所有人注视下走到王帐的台阶,后背被冷汗浸透。 他就像是披着狼皮的羊,一步步走入狼穴。唯一让他有点安全感的,就只有站在苏曼身边的嬴抱月。 距离还有十步远,赵光勒紧马缰,跳下马背。姬安歌的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赵光伸手将她扶下马车。 姬安歌的手非常凉。 赵光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牵着手踏上王帐前的台阶,一步步走到嬴抱月和苏曼面前。 嬴抱月和苏曼年龄差距巨大,此时却并肩站在一起,如同父母一般,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你们来了。” 最先开口的事苏曼。他手上拿着一顶染血的羽冠,赵光认出这是从死去的淳于瀚的尸体上扒下来的。这冠先是落到淳于翼的手里,后又被苏曼拿了回来。 赵光胸口泛起一股恶心之感。 嬴抱月注意到他的变化,眼神复杂,“赵光,你还好吗?” “别叫这个名字了,”赵光勉强笑笑,“他已经不存在了。” 东陵郡王赵光已经死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硬下心肠,“你准备好了吗?” 赵光点点头。 “十翟王,白狼王正式登上王位的日子需要大巫的卜卦,情况仓促,现在老夫先为你加冠。” 苏曼举起手中老王的羽冠,威严地开口,“跪下。” 向西戎人下跪,赵光心里并不愿意。但这场戏他必须演下去,他心一横,跪倒在地。 姬安歌跟着跪到了地上,但她面朝的方向是嬴抱月。 嬴抱月看着她,咬紧了唇,“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小,但姬安歌依然听见了。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姬安歌仰头露出一个笑脸,“这是我自己选的。” “我出嫁的时候有你在,我很高兴。”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从耳边摘下一个小小箭镞,弯下腰戴到了姬安歌耳边。 姬安歌愣了愣,摸着耳边的箭镞,“姐姐,你这是……” 她在嬴抱月身边那么久,自然知道这是嬴抱月戴了很久的东西。 “我没有什么东西好给你的,”嬴抱月注视着姬安歌的眼睛,“这枚箭镞在我弱小的时候保护过我很多次,现在希望它能够继续保护你。” “谢谢,”姬安歌眼中有泪光闪动,“我会保重的。” 赵光戴着白狼王的羽冠,牵着姬安歌的手站起,朝向台阶下的骑兵和起义军们。 第十王庭和十一王庭的队伍里发出震天的呐喊声,这声音渐渐波及周边的队伍,西戎人的欢呼声逐渐响成一片。场面虽然不说众望所归,但也足够热闹了。 热闹结束后,就是收拾残局了。 淳于翼被挟持后第一王庭的人马就开始外逃,苏曼并未阻止。且不知是不是他放水,淳于翼在赵光戴上羽冠后就挣脱了控制,带着人马朝自己领地的方向而去。 最终第一翟王和第二翟王都选择返回自己的领地,恐怕等着图谋再起。 剩下的骑兵和修行者开始打扫战场,起义军和黑虎暗桩们聚集到了百里策凌身边。 争斗结束,谈条件的时候到了。 苏曼屏退左右,带着嬴抱月、赵光和姬安歌一起走进了大帐。王帐内还残留着上一场酒宴的残骸,酒宴的主人却已经换了一波。 苏曼示意赵光坐到白狼王的宝座上,自己则重新回到帐篷的角落,盘腿坐下如同一座雕像。 嬴抱月没有坐,笔挺地站在帐篷中央,仿佛随时准备着离开。 苏曼捻动着念珠,“那群奴隶你带走吧,老夫可以不追究,但所有人都得走干净。” 嬴抱月点头,用真元传出声音,吩咐百里策凌先带着起义军和黑虎暗桩回沙城。 百里策凌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着手带领人马撤退。 外面响起起义军撤离的声音,苏曼抬头看了嬴抱月一眼,“至于你,这段时间最好一直留在白狼王身边。” 赵光根基太浅,勉强戴上了王冠,却谁都还没服他。一旦离开嬴抱月的保护,恐怕立即就会被刺杀,成为史上最短命的白狼王。 嬴抱月自然知道这些,只是她和赵光恐怕都无法在白狼王庭留太久。 “新的白狼王已经定下,你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了,”嬴抱月走到苏曼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白狼王庭的主力,到底去哪了?” “什么?白狼王主力不在王庭内?” 赵光坐在王位上,原本只打算当个乖巧的吉祥物,却没想到听到如此消息,惊的猛地站起。 白狼王的主力不在白狼王庭,那么他们之前到底在打什么? “当然不在,”嬴抱月盯着苏曼满是褶子的脸,目光比寒冰更冷,“不光是王军的主力不在这里,白狼王身边的暗卫,禅院出身的高手,通通都不在。” 在淳于翼杀死淳于瀚之前,白狼王庭就已经是个空壳了。白狼王淳于瀚最重要的死因,就在于他的国师离开了他身边。 不仅离开了他,云中君还带走了白狼王庭里大部分的主力。 云中君去了前秦,可那么大规模的军队不可能移动的那么快,那群人去了哪里? 苏曼捻动着念珠,缓缓睁开眼睛,“你觉得,他们去了哪?” 嬴抱月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难道说……” 云中君对西戎漠不关心,他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中原。 她猛地看向南方。 …… …… “春华!” 永夜长城上,陈子楚惊恐的叫声响起。 “来了吗?” 姬嘉树身披铠甲,望着远方黑压压的军队,如临大敌。 第五百八十九章 危夜 夜已经深了。 白狼王庭内大部分的火已经扑灭,因为少了许多奴隶,善后的人手有些不足,导致不少地方还燃着小股的火焰。 被烧毁的帐篷上搭了不少临时的帐篷,供赵光和淳于惮带来的人马暂住。 白狼王所在的王帐灯火通明,里面传出淳于惮的叫声。 “什么?你说你要带兵去永夜长城?” 淳于惮站在赵光面前双眼喷火,看那架势如果对方头上不是带着白狼王的羽冠,他就要拔刀砍上去了。 坐在王座上的赵光却十分平静,沉稳地点头,“你没听错。” “因为是长途奔袭,我预备只带走有修行境界的青壮,伤兵和年级较大的骑兵都留下,由你管理。” “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留在白狼王庭内的所有人马,不管是第十王庭的王军还是白狼王庭的守军还是修行者,都由你号令。” “我已经手写了王令,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西戎的国师了。” 从十一翟王变为西戎国师,淳于惮的心情是崩溃的。 “你在开什么玩笑?!” 淳于惮揪着自己的头发咆哮道,“你让我当我就当?我还不到二十岁,你以为我有办法能约束的了这么多人?” 让他代替云中君的位置? 他恐怕还没答应,就被那群老贵族给削成一片一片的了! “没有办法也得找出办法,”赵光目光平静,“现在我能信任的西戎贵族就只有你一人。放心,有老祖宗在,不会有人敢当面对你动手的。” 不当面动手的杀人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淳于惮面色铁青,忽然转过身,“好,那我走行了吧!” 他这就回坚昆去,这摊浑水他不蹚了总行吧! 淳于惮走到帐门刚想出去,一个人影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淳于惮抬起头,顿时头皮发麻。 嬴抱月单手拦在淳于惮面前,轻声细语道,“这么晚了,十一翟王要去哪?” “你们……你们……” 淳于惮胸膛起伏,气得真的想瘫倒在地了。 “你们就算把我在这杀了,做不到的事情还是做不到!” “只是你觉得做不到而已,”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我就问一句,如果现在坐在王位上的是淳于夜,你帮不帮他?这国师你当不当?” “淳于夜?” 淳于惮一愣,浑身的横劲忽然松了下来。 赵光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有些不自在。他心里清楚,如果淳于夜在这,这王位之争根本结束不了。 “今日的王位之争,你我都知道,有个人一直被忽略了,”嬴抱月道,“如果淳于夜在这,有不少人是会支持他的,对吗?” 淳于夜是比淳于惮更得人心的人选,当年是因为太过年幼,才位列十二翟王。 不论是修行天赋还是个人战绩,淳于夜是远比淳于翼更能服众的人选。 之前西戎就有传言,淳于瀚一直拖着不立太子,就是在等着淳于夜的年岁再长一些。 淳于惮目光闪烁,“他不在这里,这就没什么好说的。” 他之前之所以带着坚昆的人马来白狼王庭,就有等着淳于夜回来里应外合的打算。 在他心里,唯一服气的下一任白狼王就是淳于夜。 却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淳于夜居然不在西戎,被赵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摘了桃子。 赵光已经戴上了羽冠,但淳于惮心中还是相信等淳于夜回到西戎,一定会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当然淳于惮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毕竟不管是苏曼还是嬴抱月,都能轻而易举地捏死他。 嬴抱月将淳于惮的心思都看在眼里,淡淡道,“你之前卖力抵抗淳于翼,也都是为了淳于夜吧?你不想让别人抢了王位。” 淳于惮沉默片刻,“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嬴抱月朝赵光使了个眼色。 赵光走下王座,来到淳于惮面前,“我知道我登上王位不能服众。如果淳于夜能回来,并发誓好好对待西戎百姓,不再入侵中原,我愿意将王位还给他。” 淳于惮的眼睛瞪大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你也该知道,我本就没想当白狼王,”赵光道,“我走到这一步,都是为了保命而已。” 这一点倒是不能否认。 淳于惮的目光移到嬴抱月身上,这个女人才是一切的操纵者。 他可没忘记嬴抱月和淳于夜有仇。 “如果淳于夜真的能回来,且不乱来,我不会反对他登上王位,”嬴抱月淡淡道,“毕竟我也没时间一直在白狼王身边当护卫。能有个众人心服口服的翟王登上白狼王位,自然是最好。” “好吧,”淳于惮的心定了下来,“那既然如此,这国师我就硬着头皮先干着。” 他不是没有建功立业的宏愿,只是之前没有机会。 形势将他逼到这里,那他干脆赌上这条命干这一把。 赵光带兵出征更好。既然他们把他留在这里顶住各方的压力,那等他们回来,白狼王庭到底属于谁,可就不归赵光说了算了。 淳于惮打定了主意,看向赵光,“大王这么急着出征,到底要去哪?” “我要去永夜王庭,去将白狼王庭的王军找回来。” 赵光道,“云中君背叛先王,带走了王庭内的主力,我作为新王,自然要将他们带回来。” “你说什么?白狼王庭的主力去了永夜长城?” 淳于惮这才知道云中君居然私自带走了白狼王庭内的主力,怪不得之前百里策凌带着些奴隶就能烧了白狼王庭。 至于云中君带兵去永夜长城会做什么,根本不用问了。 怪不得嬴抱月急成这样。 淳于惮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现在云中君带着白狼王庭的主力,在攻打永夜长城?” “不是他率领,”嬴抱月目光发冷,“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当统领。” 淳于惮愕然,“那国师大人在哪?” 嬴抱月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李稷握住她的手时身后出现的幻影。 “云中君在阿房宫。他在前秦王身边。” “什么?”淳于惮脑子已经不够用了,“他在那里做什么?阿房宫又怎么了?” 阿房宫…… 嬴抱月握紧双拳,体会到何为分身乏术。 “阿稷……” 她现在只能在心里牵挂着李稷那边的情况。 …… …… “昭华君,找到河间王了!”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还在熊熊燃烧着烈火的甘露殿外,楼小楼带着姚女跑回李稷身边,神情惊惶。 “他在大殿里面!” 李稷不等两人回答,已经顺着两人跑来的方向察觉到了嬴珣的气息。 除了嬴珣之外,他没有察觉到其他活人的气息。 晚了吗? 李稷身形倏然从两人面前消失,下一刻已经闯入火场。 大殿内黑洞洞的,到处都是尸体。 李稷顺着尸体累成的道路往上看,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影捧着一个盒子,正站在龙椅旁边。 他心头一颤,“嬴珣?” 第五百九十章 消失 血淋淋的人影转过身来,正是提前一步进入甘露殿的嬴珣。 看见他的模样,李稷心中一寒。 嬴珣的脸颊和手上都是血,让人难以想象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龙椅旁就是嬴晗日的寝室,寝室内的病榻上被褥散乱,除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半个人影也无。 “嬴珣,发生了什么?嬴晗日呢?” 李稷在帮助嬴抱月破境完恢复清醒后就立即赶往甘露殿,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原本以为会看见嬴珣一派和嬴晗日一派打斗的场面,可怎么都没想到,他只看到了一片尸山血海。 大殿里倒着的尸体,既有嬴珣带来的人,也有甘露殿内原本的太监和侍卫,许多相同打扮的人互相将武器插入了对方的心口。 应该是嬴珣一派安插在甘露殿内的人和效忠嬴晗日的人互相残杀导致。 原本就都是能力水平差不多的人,一旦动手,只能同归于尽。 可为什么会只剩嬴珣一个人在这里?嬴晗日呢? “嬴晗日不见了,”嬴珣捧着盒子,目光空洞,“床上的病人是太监假扮的,我已经将对方砍成两段了,确认不是他了。” 李稷心里瘆得慌,“那他是逃出去了?” 嬴晗日的贴身护卫都死光了,以嬴晗日的境界他还能跑到哪去? “这不可能,”嬴珣一口咬定,“我们的人已经将甘露殿团团围住,没有任何人能逃出去。” 嬴晗日的身边他早就安插了人手,连太医都买通了,哪怕嬴晗日让太监假扮自己,那也是今天之内才会发生的事,否则他一定会收到消息。 “那嬴晗日能去哪?” 李稷一愣,甘露殿已经变成了一个密室,嬴晗日从密室内消失了? “这间寝宫下面,一定还有别的密道,”嬴珣低头看向自己脚下,“这是太祖皇帝修的宫殿,他和大司命之间一定有别的秘密通道。” 说不定这就是秦王之间口耳相传的秘密。 嬴珣刚刚已经在这间宫殿内找了个遍,却怎么都没找到密道的入口。 也对,那两人设计的密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我找不到那密道的入口,”嬴珣双眼直直地望向李稷,眼睛红得吓人,“不过有个人一定知道入口的位置。” 李稷心感不妙,“你说谁?” “抱月。” 嬴珣也不说是哪个抱月,捧着手中的血盒子走到李稷面前,直直望着他,“昭华君,抱月在哪?你能感觉到她的位置对不对?” 疯了,真是疯了。 李稷意识到,所谓的王位争到最后是真的能把一个好好的人逼疯了。 “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先看下自己的模样?” 李稷忍无可忍地拔出巨阙剑,浑身浮出无数水珠。甘露殿内的残余火焰被瞬间荡尽,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清凉。 被荡尽的还有嬴珣身上的血水,李稷兜头向他泼了一大盆冷水。 嬴珣身上滴滴答答滴着水,眼中的红色褪去,一点点恢复清明。 “清醒了么?”李稷冷冷道,“你刚刚的模样跟鬼一样。” “我……昭华君……” 嬴珣清醒后的目光变得迷茫又痛苦,“我刚刚杀了……” “你杀了谁?嬴晗日?” 李稷迅速打断他,把事情拉回正题,也避免嬴珣想起那些黑暗回忆。 “不,我没找到他,”嬴珣低下头,望着手上的盒子,“不仅他不见了,兵符也不见了。” “兵符?” 李稷一愣,“你手上的这是什么?” 不等嬴珣回答,嬴珣手上的盒子就在水珠的作用下碎裂了。 一枚明晃晃的玉玺出现在二人眼前。 李稷睁大眼睛,“这是传国玉玺?” 嬴珣点了点头。 大秦建国之初,太祖皇帝嬴帝曾取昆山之玉刻下传国玉玺,即便大秦帝国已经不复存在,可这枚玉玺一直传了下来。 嬴珣望着这枚玉玺,这就是前秦遗老们渴望了那么久的东西,他找到了,可并不觉得有多开心。 李稷也高兴不起来。 玉玺已经落到了嬴珣手里,嬴珣一派这场夺位之变看似成功了,可细想下来简直问题一大堆。 嬴晗日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嬴珣只找到了玉玺,没找到兵符。 对于君王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有两样,一是玉玺二是兵符。 太祖皇帝当年创制了虎符制度,一半交给将帅,另一半由皇帝保存。只有两个虎符同时合并使用,持符者才能获得调兵遣将权。 按照秦国军制,秦国重兵只认虎符不认玉玺,所以嬴珣等人等于弄丢了军权。 嬴珣连玉玺都能找到,证明他潜伏在嬴晗日身边这么长时间,早就搞清楚了两样东西存在的位置。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丢失,只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那是谁带走了兵符? 如果嬴晗日是自己逃走的,那他不可能只带走兵符不带走玉玺。所以他很可能实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人带走的,而带走他的人更看重军权,不将玉玺放在心上。 不仅是兵符,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嬴珣,耶律静呢?”李稷猛地看向嬴珣,“秦王后她人呢?” 那可是一枚关键棋子! “霍湛带人去追了,”嬴珣颓然道,“我们一开始就兵分两路。” 耶律静身怀嬴晗日的骨肉,如果她跑了,那后果就严重了。 嬴珣一派准备的还算周全,可嬴晗日这边搞成这样,李稷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不等嬴珣多说一句,殿外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大公子。”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霍湛穿着染血的盔甲站在殿外,身边还站着几个陌生的中年人。 霍湛满脸悔恨,“人跑了。” “什么?” 嬴珣紧抱着玉玺,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霍湛面前,“谁跑了?” “耶律静。” 霍湛满脸难以置信,“真是见了鬼了。我们的人早就将宫殿都围住了,没有任何宫人进出,那女人大着肚子,却硬生生从宫殿内消失了。” 可不是见了鬼吗? 李稷闭上眼,想起耶律静肚子里那个鬼胎,不祥之感愈浓。 这时霍湛身边几个中年人注意到嬴珣手中的玉玺,都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大公子!玉玺到手了?” “我们赢了!” “大仇得报!” “还请陛下早日登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跟在嬴珣身边的人都死绝了,但跟着霍湛的人还剩下一些,此时都跟着那几个中年人呼啦啦跪了下来,满脸喜气,山呼万岁。 在一片万岁之声中,嬴珣的脸色却十分苍白。 李稷脸色也不好看。 嬴珣一派觉得自己赢了,可今日之事根本就在另外一拨人的操纵之中。 大祸,还在后面。 果不其然,就在一片恭贺声中,一个满脸惊惶地小兵冲到霍湛面前,“霍公子,你让小的去看着城门,城门……城门那边……” “城门那边怎么了?” 嬴珣单手拎着玉玺,从侧面一把揪住来人的领子,“快说!” “城门处有大队兵马出城!” 李稷瞳孔一缩,也揪住了此人的领子,“何人率领?去向哪个方向?” “那人戴着鬼面,看身形像是……像是鬼华君!去的方向是……” 小兵上气接不上下气,好不容易吐出四个字。 “永夜长城!” “他们去了永夜长城!” 第五百九十一章 挟持 等到嬴珣和李稷赶到城门处的时候,贵阳城城门大开,城下堆满了被骑兵踩断胳膊腿的城门守军。 嬴珣站在城墙上,望着下面的一地狼藉,脸色难看至极。 作为刚刚拿到玉玺的“新君”,他原本应该留在阿房宫中收拾残局。可他刚刚不顾霍家人的阻拦,还是跟着李稷一起出了宫。 从这一点上来看,嬴珣还算清醒,没有被短暂的“胜利”冲昏头脑。 李稷瞥了身边少年一眼,“你怎么看?” 嬴珣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身边紧紧跟着贴身护卫,“霍公子那边的消息送来没有?” “还没有。” 李稷知道嬴珣在等什么,在刚刚出宫前,嬴珣让霍湛去查淳于夜到底带走了多少兵力。 大概一刻钟后,霍湛的密信终于送到了嬴珣手上,嬴珣看完,才终于开口。 “宫中三分之二的禁军和郊外三大营的人,都被带走了。” “合起来至少有五万以上的人马。” 李稷之前早有预料,可听到这个人数,还是心中发寒。 五万的人马听起来不算太多,可淳于夜带走的都是守卫都城的精兵,且都是骑兵。 这可是前秦最后的家底了。 一下子调动这么多兵马,单把一个病恹恹的嬴晗日攥在手心里都不够。 毫无疑问,甘露殿里消失的兵符就握在淳于夜手上。 至于嬴晗日的下落么…… 李稷还在思索,嬴珣却已经下了定论。 “淳于夜带着兵符和嬴晗日去了永夜长城!”嬴珣双手撑住城墙,满脸愤恨,“西戎人想干什么?想在西戎再建一个前秦朝廷不成!” 嬴珣此时说出口的与其说是真相,不如说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阿房宫内前秦遗老们已经宣称嬴晗日病死了,在临死前将王位亲口传给了嬴珣,并将玉玺亲手交给了他。 虽然没有传位诏书,但这种东西伪造一份并不难。 可在甘露殿内没有找到嬴晗日的尸体,万一淳于夜带着嬴晗日在永夜长城现身,那嬴珣一派的这套说辞就会被立即戳穿,他们会瞬间变成篡位者。 这可和前秦遗老们一开始的打算不一样。 李稷凝视着身边满脸悔恨的少年。 想要成为王,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起兵,和旧势力硬碰硬,自己打下城池,收拾旧河山,胜者为王,这叫作夺位;还有一条路是夺权,在朝堂争斗中蚕食对方力量,最后让前王主动禅位,拿到传位诏书,也勉强算是名正言顺。 除此之外的道路,就都是乱臣贼子了。 从嬴珣选择成为河间王,在嬴晗日身边伏小做低时开始,遗老一派就已经放弃了夺位的道路。就不能再提什么王位本该就属于嬴珣的父子嬴苏,嬴昊父子窃国的话。 如果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嬴晗日主动传位,现在嬴珣一派才是窃国。 这个国家的法定继承人是耶律静肚子里那个孩子,不是嬴珣。偏偏那个孩子此时也下落不明。 对于嬴珣一派的人而言,当务之急就是嬴晗日的死活。 可这种急切也影响了他们的判断。 嬴晗日的死活对嬴珣而言很重要,问题是……对西戎人也是如此吗? 李稷低下头静静观察着城墙下的马蹄印,“嬴晗日身体不好,淳于夜不太可能带着他。” 淳于夜兵符在手却没有带走所有禁军,不是因为他好心,而是因为他只要骑兵。 留下的那三分之一禁军都是步兵。 只要骑兵,说明淳于夜准备长途奔袭,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永夜长城。 那么在这样的急行军中,不太可能带着一个病人,那实在是个累赘。 即便要带,嬴晗日那身体被这么带着跑到永夜长城,估计人早就凉了。 李稷推测淳于夜最多找了个和嬴晗日身形相仿的人伪装,不可能带着嬴晗日他本人上路。 嬴珣双眼恢复神采,“也就说嬴晗日还在城内?” 他猛地看向身边随从,凄厉地吼道,“找!去告诉霍家,让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得……” 暗卫还没来得及回应,嬴珣脖子一凉,呆呆看向面前人。 李稷的巨阙剑的剑尖,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陛……陛下?” 暗卫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尖叫起来,“来人啊!护驾!有人刺杀……” “闭嘴。” 李稷只看了他一眼,那个暗卫的嘴就像被缝起来一般闭上了。 嬴珣只有最初的慌乱,片刻后就冷静了下来。 李稷静静望着他的眼睛,“看这眼神,不相信我会杀你?” “天阶修行者不对天阶以下修行者出手,”嬴珣不动声色,“更何况,你别忘了,我是她的儿子。” 嬴珣心知肚明,李稷未必会遵守天阶的戒律,却不可能不顾和嬴抱月之间的情谊。 “昭华君,今日事情匆忙,有一事我忘记和您说了,”嬴珣盯着李稷的眼睛,“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国师?” 这不是他的一时兴起,反而是在嬴珣心中萦绕许久的想法。虽然李稷现在只是等阶三,但将来一定能成为神子。以他的名望和实力,请他当国师其实是前秦高攀了。 前秦目前的情况虽然混乱,但嬴珣相信如果能争取到李稷当他的国师,现在这点混乱立刻就能平定下来。 李稷虽然是东吴人,但他的义父东方仪还健在,他要当东吴国师还得等上不少年。 可他愿意现在就将这个位置双手奉上。 “怎么样?” 嬴珣紧紧盯着李稷的眼睛。 李稷沉默地望着他不说话。 嬴珣咽了口唾沫,声音和缓许多,“这里毕竟是抱月的故国,她终究有一日会回来,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一片混乱的场面。” 这是他唯一能够和李稷打的感情牌。 李稷端详着嬴珣的脸庞,不知道他是真的脑子不清楚,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为什么,我不直接当抱月的国师呢?” 李稷慢慢地开口。 嬴珣的脸色变了,“你……” 他想动,但动不了。 因为李稷的剑尖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李稷,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希望你们停止这无意义的内斗,”李稷抓过嬴珣的肩膀,抵着他的脖子看向周围已经吓傻的暗卫。 “去告诉前秦遗老们,集结他们手上的所有骑兵,来城门处集合。” “不然,我就让嬴苏一脉,断子绝孙。” 第五百九十二章 背叛 嬴珣被拿刀抵着,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稷居然敢拿他父亲的名字威胁人!? 他不顾自己脖子被割出血转过头去,“李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李稷目光不再温和,嬴珣觉得陌生无比。 “这个名字是插在她心上的一把刀,对于我也是如此。” 李稷凝视着嬴珣的眼睛,笑了,“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你死了,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嬴珣第一次发现,李稷的笑声居然如此恐怖。 他惊惧不已,周围其他奉命来保护“陛下”的暗卫更是吓得屁滚尿流。 立刻有十几道黑影飞向阿房宫报信,毕竟在李稷面前再多的护卫在这也没用。 调动军队需要时间,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和难熬。 “你到底想干什么?想前秦和东吴开战吗?” 嬴珣尝试和李稷交流,对方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前秦都自顾不暇了,还能跟东吴开战?” 李稷冷笑了一声,瞥一眼还在燃着火光的阿房宫,淡淡开口,“我不想干什么,只希望你们带人去驰援永夜长城。” 嬴珣一派此时正急于巩固战果和肃清异己,根本没心思顾忌整个国家的存亡。他不挟持嬴珣,根本无法逼前秦人去永夜长城。 恐怕在前秦遗老心里,永夜长城一带属于后辽和北魏,跟前秦根本毫无关系。 “嬴珣,你不会已经忘了,大秦是如何灭亡的吧?” 秦二世皇帝嬴昊,死在了永夜长城。 七年前,西戎人攻破长城,中原岌岌可危。 是大秦国师林书白,化身灵壁堵住缺口,勉强为长城内六国续上了这七年的国祚。 可策划七年前那场浩劫的人并未死心。 淳于夜此时带着窃取的大秦禁军赶往永夜长城,就是想要复制七年前的那场浩劫。 消失的嬴晗日,淳于夜口中的棋局……还有少司命八年前离奇的死和如今的复生。 李稷心中有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淳于夜带禁军去了永夜长城,西戎军必然也会从白狼王庭到达边关,”李稷目光越来越冷,“云中君策划的,是里应外合的一战!” 嬴抱月破境的时候人在白狼王庭,此时她必然也已经察觉到了西戎人的图谋,肯定也会赶往永夜长城。 如果…… 如果…… 如果真到了城破的那一刻,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李稷不敢想下去。 他不敢耽误任何的时间,不敢放弃任何一股力量。 他绝对不允许…… 她步上她师父的后尘。 …… …… “春华,来了!” 此时的永夜长城早已被战火笼罩。 正站在城墙上的姬嘉树等人还不知道,有一支五万人的大军正日夜兼程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袭来。 眼前的敌人就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了。 “嘉树,投石车又来了!” “让风法者和雷法者都集结到最前面,务必不能让石块落到城墙上!” 尚未和敌人短兵相接,姬嘉树身上的铠甲上并没有多少血水,却布满了灰尘。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眼里布满了血丝。但姬嘉树丝毫不敢休息,紧紧握着春雷剑,死死望着百丈外如潮水般的敌军。 这些敌军是在大约一周前从草原上抵达永夜长城前的,看打扮是西戎人里的精锐,大约有三万人之众。 人数虽并未超过这一段长城的北魏守军,却装备精良,携带有投石车这样的大型攻城器具,且有不少高阶修行者在军中。 这般阵势很难说只是来挑衅的,只进攻了三天,永夜长城原本的守军就撑不住了。 北魏守将向山海关内送来了求援信,姬嘉树于是带着义军和山海居流云楼的高手加入了战斗。 可即便有他们加入,也只是勉强守住了这段城墙,并未打退敌人。 姬嘉树所带的义军大部分都是穷苦百姓出身,并非训练有素的骑兵,他并不敢带他们出城追击。而这群西戎骑兵的进攻方向也十分诡异,专门往城墙上招呼,大块的石头呼啸而过,轰隆隆砸在城墙上,听起来十分可怖。 永夜长城是用特殊的龙鳞岩建造,本不怕石头和修行者的攻击,可是这群西戎骑兵的攻击方向十分可怕,全都朝着永夜长城七年前的缺口,也就是那处被唤作“灵壁”的地方攻击。 姬嘉树当初是亲眼看着嬴抱月如何带着许沧海给她的龟甲来加固灵壁的,自然知道这段城墙有问题。 虽然已经加固过,可毕竟比不得原本的城墙,故而他派修行者严防死守,力求不要让西戎人的攻击落到灵壁上,他自己也不眠不休在城墙上支撑了三天三夜。 可是对方人数实在过多,他们这边一直没有援军,渐渐难以支撑。 “春华,要不要再叫光华再加派点人马过来?”许义山扶住疲惫不堪的姬嘉树,在他耳边喊道,“我让人送信给孟诗去!” 耶律华和孟诗虽然和他们一同回的永夜长城,但在到达长城后不久,北魏国内就传来北魏王病危的消息,耶律华立即起身返回北魏国都。 为了避免边境城镇趁着国主病危发生暴动,耶律华将孟诗留了下来,她现在正以北魏太子妃的身份坐镇山海关城。 耶律华手握北魏边关六镇的兵符,在临走前将其全部都留给了孟诗。 “不,不行。” 姬嘉树握住许义山的手,“山海关虽然危险,可其他五镇的兵力不能再抽调了!” 此时北魏边境有一半的兵马已经都集中在了山海关,各地的人马汇集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既然永夜长城破过一次,那么其他位置的城墙未必不会破。 如果将兵力全都集中在一处关隘,风险太高。 “好吧,”许义山咬紧牙关,“可为什么西戎人还不退兵?他们损失明明也很惨重,也没有打下任何缺口啊!” 按照兵书上所说,此时明明应该到了双方都退兵的时候。 明知双方力量相持,无胜利之希望,西戎人还在等什么? “他们……” 姬嘉树也感到迷惑,他强撑着精神往城墙下看去,突然发现西戎人内有人在往山海关城的方向张望。 难道说…… 姬嘉树心中一凉,一个模糊的想法在他心中升起,但不等他想起,远处忽然传来烧焦和血腥的味道。 “春华君!” “不好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奔上城墙,扑通一声在姬嘉树面前跪下,声泪俱下地开口。 “山海关城内出了叛徒,城门……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城破 山海关,城破? 听见传令兵的禀报,姬嘉树险些没有站稳。 长城的作用就是为了保护山城,山海关的城门被人从内部打开,那和城破几乎没有区别,等于他们会被内外夹击。 “春华!”许义山在背后撑住了姬嘉树,对传令兵吼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城门怎么会被人从内部打开?” 山海关城内有点财产的人几乎早就逃空了,又戒严了好几个月,怎么可能会有叛徒混进去? “是谁?” 姬嘉树一把抓住传令兵的领子,“什么人打开了城门?” “是……是北魏守军,”传令兵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他们说太子妃一介外姓女流,不配掌管兵符。又说是北魏王后牝鸡司晨,所以北魏王的身体才会日渐愈下,他们是耶律家的忠臣,要为耶律家清君侧……” “混账!” 姬嘉树一拳死死砸在龙鳞岩上,鲜血从指缝渗出。 “什么忠臣?那些人不是北魏守军,是西戎人的细作!” 姬嘉树几乎可以肯定那群守军的真实身份,根本不是什么北魏人。 北魏朝廷当初就差点被西戎渗透,如果不是北魏王后冯燕力挽狂澜,北魏王耶律朗就彻底交代了。 耶律朗虽然捡回了一条命,渗透进北魏朝廷的西戎势力却没有彻底清除。 这也是为什么姬嘉树不同意调外围的北魏守军进山海关的原因,国家动乱之际,边关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调来的军队都是些什么货色,万一混入细作就糟了。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 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什么牝鸡司晨,什么女人不配掌兵符,不过是贼人作乱的借口。真正的北魏忠臣,怎么可能在西戎人进攻长城的时候打开城门? 姬嘉树愤恨不已,更是心急如焚,“太子妃怎么样了?孟诗她怎么样了?” 那群叛徒打着既然那样的口号,此时在城中的孟诗就是众矢之的,岌岌可危。 即便孟诗身手不凡,但也抵不住成千上万暴徒的冲击。 “那群暴徒冲击了山海居,太子妃殿从楼顶跳到了流云楼,”传令兵刚从尸山血海中逃出来,整个人几近崩溃,“流云楼的暗卫和山海居的高手们拼死保护太子妃。只是……” “只是什么?”姬嘉树声音颤抖起来。 “那群暴徒煽动了百姓,说是女人掌兵违背天道,杀了太子妃,西戎人就能退兵……” “城内的百姓们已经将流云楼团团围住,太子妃不忍对百姓下手,眼看就要……就要撑不住了!”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一群畜生。” 姬嘉树发现人在愤怒至极之时,反而会失去发泄怒火欲望。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这样的声音了。 他无力去怪罪民众们的愚蠢。这些天来因为西戎军的围困和大量守军的进驻,山海关内的粮食和物资被大量掠夺,民众怨声载道,城内百姓的情绪已经到达了一个极点,急需发泄。 那群暴徒的言论,就是给百姓们的怨恨提供了一个缺口。 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此时需要一个可以去责怪去怨恨的对象。 如今的孟诗如此。 曾经的少司命和大司命也是如此。 世世代代承继天命的王族男人们不能怨,那么能去怨恨的,就只有那些突然出现的、没有根基的女人。 毕竟人挑柿子,向来挑软的捏。 这很合理,对吗? 对个屁! 姬嘉树松开传令兵,拄剑猛地站起身,看向城墙下密密麻麻的西戎兵,咬紧牙关。 腹背受敌,没有能调走的兵力,如果他现在离开…… “嘉树。” 之前一直在城墙前奔走的陈子楚走到他面前,脸上是少见的严肃神色。 “你去吧。” “子楚?” 姬嘉树一愣,“可这边……” 陈子楚伸手摘下姬嘉树头上的头盔,戴到了自己头上。 “我赌上我们陈家满门忠烈的名义,在你回来之前,绝不会让这堵墙被攻破。” 姬嘉树怔怔望着好友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南楚大司马。 “我也同样可以保证,”许义山望着姬嘉树的眼睛,眼里是满腔怒火,“孟诗绝不能出事。” 如果孟诗出事,他们不仅不能向耶律华交代,无法向嬴抱月交代,无法向全天下的女修交代。 更无法向这天下的公道交代。 如今兵力吃紧,他们无法回身去救,如果有一个人能单枪匹马地救出孟诗,那就只有姬嘉树,只有南楚的春华君。 “我明白,”姬嘉树脱下身上沉重的铠甲,恢复一身白衣。 “等我回来。” “我会带她回来。” …… …… 这不是孟诗第一次见到城破。 山海关城破的画面曾经是她童年时最深的梦魇,却也是她生命中最大的转折。 在她从耶律华手中接过兵符入主山海关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所见到的人生第二次城破,不是破于西戎人之手,而是破于她的同胞。 她被无数人围困辱骂,不是困于西戎人之手,不是困于修行者之手,而是困于无数个她想要保护的百姓。 “妖女!” “滚出来!” “去死!” “还我的儿子!” “拿火烧,烧死她!烧死她们!” 流云楼早已不复之前的雕梁画栋,而是被刀劈斧砍的乱七八糟,大厅和楼下布满了密密麻麻愤怒的民众。 万流云死死攥着孟诗的胳膊,拖着她坐在被木板钉得密密麻麻的顶楼里。 “万大家,你不用这么拽着我,”孟诗看了一眼一边的万流云,对方的打扮早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风情万种的模样,而是一身软甲,头发高高束起,如同一名武将一般。 孟诗早就知道山海居和流云居不同寻常。却没想到二者的底蕴居然如此深厚。 今日如果没有万流云,她估计就被身边的叛徒五花大绑献给百姓们做祭品了。 耶律华当初留给她的副官四人之中有三人叛国,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无色无味的麻筋散。剩下的那个人被其他三人乱刀砍死,她中毒后拖着酸软的身子从山海居的楼顶跳到了流云居,如果不是万流云察觉到她的动向瞬间跑上楼顶拉住了她,她已经摔落而亡。 “谢谢你救了我,”孟诗轻声道。万流云救了她后,迅速喂她吃下了解药,她的身体才逐渐恢复知觉。 “你不用谢我,”万流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是禅院特制的毒,我那解药解不了全部。你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功力只剩下三成了。” 此时的孟诗如果落入百姓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觉得这理由老套,每个王朝灭亡时,一定会有一个“亡国妖女”,三千年来,朝朝如此。 epzww3366xs80wxxsxs yjxs3jwx8pzwxiaohongshu kanshubahmxswtbiquhe 第五百九十四章 孟诗 “楼主!” 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厮冲进顶楼的厢房,“楼下的百姓越围越多,您还是快带太子妃殿下走吧!” 万流云没说话,只是盯着小厮额角的伤口。那并非是刀剑所伤,明显是被人用砖块砸的,鲜血正汩汩而流。 愤怒的百姓们拥挤在一起,真的能砸的那么准吗? 恐怕是有修行者躲在人群里伪装成百姓下手吧? “楼主?” 万流云回过神来,“钱大人他们怎么样了?” “钱大人带着他的义子义女都在楼下抵抗,但钱大人只准我们这边的修行者用木剑,对面那暴民都用锄头镰刀和石块,我们这边不少人都挂彩了。” “门板快被砍烂了,备用的也都用完了。” “百姓们冲进来只是时间问题!” “楼主,求您了,让我们用剑吧!” 小厮眼中闪烁着怒火和无奈,显然对于钱伯方的抵抗方式很不满。 万流云明白钱伯方为什么会这么下令。山海居和流云楼都不缺好手,可修行者一旦用剑,必然会造成百姓的伤亡。 只要有一个百姓死了,场面就会瞬间失控。 他们将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住民众的怒火,就彻底如了策划这场暴动的人的愿了。 可如果不准他们的人动手,那他们的人就要受大委屈。 流云楼不比山海居,在山海关出事前万流云已经遣散了楼内的人员,但楼里此时依然有很多无家可归孤苦的女子在。 如果流云楼被攻破,这里会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百姓可并非等同淳朴与无辜。越是在这种国破家亡的时刻,人性的恶越会暴露无遗。 “楼主!你再不下决断,地痞流氓们就都要混在百姓里闯进来了!” 护院小厮急的额角的汗和血一起往下流,声泪俱下,“刚刚小蝶姐姐们险些被几个百姓欺负,老汪他们为了救她们,头都被打破了!” 孟诗的瞳孔缩紧了。 万流云一直拽着她,立即察觉到了她的气息变化。 “太子妃,你可别……” 澎湃的真元猛地充斥于狭窄的厢房内,巨大的冲击力让万流云不由得松开手后退几步,门口的小厮也险些跌倒。 “太……” 万流云震惊地望着屋中央握着剑站起的少女。 孟诗身上原本穿着的属于北魏太子妃的衣裙在真气的作用下全部碎裂,露出底下的麻布劲装。 “别叫我太子妃,”孟诗朝她笑笑,“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孟诗。” “不是我不想做他的妻子,只是现在还不合适,”孟诗用破碎的衣带将头发高高挽起,“那群人之所以拿我是个女子的名头来惹事,不过是我还没能配上这个称号。” 那群人说她不配掌兵符,她并没有那么愤怒。她未曾在北魏军立下任何战功,的确不配掌管兵符,有人不服气很正常。 但对于那群人煽动民众背叛边关的龌龊行径,她绝不饶恕。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可别想着跑出去,”万流云看着孟诗这副架势心叫不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外面那群百姓可不会听你的道理。” “即便我不出去,他们迟早也会闯进来,”孟诗望着万流云的眼睛,“流云楼的密道,已经被封住了不是吗?” 不然万流云早就带着楼内的人转移了。 万流云闻言一僵。孟诗说的没错,流云楼内原本的确有通往外界的密道,可如今因为暴动的百姓太多,密道的出口也被堵住了。 她带着人在楼内抵抗不过是为了拖时间,希望有人能发现这里的情况,能够尽快来营救她们。 她不相信消失在长城下的那两个人真的消失了,真就不管流云楼了。 “我了解长城上的兵力,他们自顾不暇,没有人能来救我们,”孟诗严肃地开口,“我们只能自救。” “我若是不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北魏人永远都不会承认我。” “可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孟诗没中毒的话倒还罢了,她一个等阶四至少能自保。可如今孟诗的功力只剩下三成,出去太危险了。 万流云眉头紧锁,孟诗此时看似全身真元澎湃力量无穷,其实是她强提真气后的真元爆发,虽能够短时间恢复等阶四的状态,但会导致毒深入经脉,不知何时就会倒下。 “万大家,相信我,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孟诗走到楼梯口,回头朝万流云一笑。 “我可是从宁古塔里走出来的女人。” 万流云闻言一怔。她收回想要阻拦的手,望向少女的目光里浮现出敬意。 “好。” “孟姑娘,祝你武运昌隆。” 她不能跟着她去,她的使命是保护流云楼和流云楼里的人。 嬴抱月曾说过,一个人的命只能自己来保。 万流云相信孟诗记得这句话。 …… …… 孟诗走出楼顶的包厢,厮杀和怒骂声扑面而来。 流云楼的大门虽未被彻底冲破,但已经有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壮汉闯过家丁护院的防线冲到了楼梯上,这些人虽作百姓打扮,可一看手上的剑茧就知道是低阶修行者假扮的。 刚刚小厮说想要欺负楼内姑娘的人,就是这群人。 楼内所剩不多的家丁护院正在和这群人一对一地激烈搏斗,孟诗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太子……妃?” 谁都没有想到,北魏太子妃会以这样的打扮孤身一人下楼。孟诗也没有给他们反应时间,她走过那些人身边,嗖嗖几剑,割断了他们的手筋和脚筋。 她没有废话,没有听这些人的哀嚎,继续往前走。 孟诗穿过空荡荡的大厅,走到被砸的咚咚作响的大门前。 门上已经被砸出好几个大洞,外面不断有百姓的手伸进来,尝试跳进来,并丢入砖头和火把。 一只大手抓着燃着毒烟的火把正要往里塞,孟诗看了一眼,剑光一闪,割断了那只手,剑风连火把带手丢了出去。 外面百姓砸门的毒骂声一停,响起一声杀猪般的哀嚎。 正在奋力抵着门的山海居弟子转过头,愕然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孟姑娘?” 钱伯方看见了孟诗动手的全过程,他震惊地望着这名少女,张了张嘴。 “很抱歉违背了你的命令,但我不会改用木剑,”孟诗静静看向他,“如果月姐姐在这,她大概也会如此做。” 嬴抱月是仁慈的,同时也是杀伐果断的。 她孟诗是百姓出身,不代表她不会对百姓下手。 正因出身于微末,才能准确地分辨什么是善恶,什么人才是真正的百姓。 “开门,”孟诗望着钱伯方的眼睛,“这群冲着我来的人,由我来解决。” 钱伯方定定望着她,挥手向义子们示意。 门开了。 孟诗走出门去,瞬间被人潮淹没。 第五百九十五章 银甲 全城暴动的百姓围着流云楼打砸了快整整一天,没想到这栋花楼异常坚韧的大门忽然就这么打开了。 这栋大门背后仿佛藏着庞然大物。 “大家退后!” “小心有诈!” 立刻有人警惕地招呼众人后退,群情激奋的百姓基本没几个听见,顺着人潮就往前挤去。 回应他们的,是一阵飓风。 “出去!” 巨大的风浪掀翻了前面往里面挤的百姓,血腥味扑面而来,不少百姓吓了一跳,纷纷在求生的本能下往后退。 “钱伯方,关门!” 吱呀一声,沉重的大门又合上了,百姓们正要继续怒骂,猛然发现门前站着一个瘦削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子,右手提着一把滴血的长剑。 她身后站着一众山海居的人。不少人头破血流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和之前不同,每人手上握着的不再是木剑和木棍,而是明晃晃的兵器。 孟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钱伯方并非让所有人都跟了出来,站在她身后的都是他境界较高的义子女。 境界越高,越能控制下手的力道。 山海居主人的确考虑周到。 “诸位不是想见北魏太子妃吗?” 孟诗面向有些呆滞的民众,“我就是,不过我更希望你们能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孟诗。” “你……真是太子妃?” 之前凶神恶煞地砸门的百姓看见着门口的少女,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部分人印象里的达官贵人家的女性,并不是这样的做派和打扮。他们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是他们记忆里那些欺压百姓的贵族和官员。 可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却只是个衣着朴素,面容苍白的瘦削女子。 这让不少举着棍子和农具的百姓都有些迟疑。 一些躲在后方的人看了,连忙喊道,“大家不要给这女人骗了,看见她剑上的血没有?就是她杀了老百姓!” “我大哥死得好惨啊!大哥你……” 偷偷躲在人群的人还没哭完,一条麻绳忽然穿过人群朝他飞来! 只听砰砰两声,两个人影飞出人群摔在众人前方的空地上,其中一人正是刚刚被砍断手的人。男人拼命嚎叫,可手臂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分明是个修行者。 另一个大张着嘴的瘦小汉子翻身从地上坐起,死命解着套在身上的绳索,惶恐地环视着四周。 孟诗一手攥着麻绳,上前一步,一脚踏住此人的胸膛。 “不是哭你大哥死了么?”孟诗冷冷望着他,“可他不是活得好好么?” 她上下扫视着外貌身形毫无相似之处的两人,“你俩真的是兄弟?” “咦,还真长得不一样哩。” “这两人是哪家的小子,没见过的面孔啊……” 周围百姓睁大眼睛,望着地上一高一矮的两人,窃窃私语起来。 一些打扮成百姓模样的“百姓”听见议论,不禁有些慌乱,“大家别被这女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这女人……” “小心此时说话的人!” 孟诗一声清喝,“我就是北魏太子妃,我人就在这里,兵符也都在这里!” “我敢站在这里,可有人不敢!” “你们被利用了!有人已经打开了山海关的大门,要放西戎人进来屠了这座城!” “此时杀了我一人,能解决西戎人吗?能让山海关得救吗?” “那么到底谁才是北魏的叛徒?” 孟诗的声音如一把利剑插入人群,原本暴怒的百姓们渐渐平息下来,面面相觑。 “屠城?” “城门都被打开,那我们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跑?” “大祸临头了!光杀个女人有什么用?” 不会有边关百姓不知道屠城意味着什么。 他们原本是因为家中无粮和亲人纷纷去往前线而暴动,对于城内外的危机毫不知情,屠城二字彻底唤回了他们的理智。 聚集在流云楼的百姓开始溃散,往城门和自己家中涌去。 “蠢货!” 藏在百姓中的修行者暗骂一声,十几道黑影倏然飞向孟诗! “弟兄们,杀了这女人!” 随着这个声音飞身而出的黑影虽都身着百姓的衣服,却个个身手不凡,一看就是境界不低的修行者。 “孟姑娘,小心!” 楼上传来一个女声,说时迟那时快,孟诗后方的山海居弟子收到提醒,纷纷提剑和这群人战成一团。 这群人图穷匕见了! 万流云站在楼顶一直关注着下方的动态,看见孟诗喝退民众,她并没有放松警惕。果然不出她所料,潜伏在百姓中的细作见煽动不成,立即选择和孟诗鱼死网破。 “小心,他们中有禅院弟子!” 山海居弟子们虽然训练有素,可假扮百姓的这群修行者个个下手歹毒,和中原修行者不是一个路数,从农具中抽出的刀剑刀刃黝黑发亮,一看就是淬了剧毒。 眨眼间,不少山海居弟子就在打斗中中毒,面色发黑倒地不起。 更有许多来不及跑出去的老弱妇孺被波及,或中毒,或被踩踏,倒在地上哀鸣。 “钱伯方,疏散民众!” “想杀我的人,跟我来!” 孟诗双眼发红,猛地提气越过密密麻麻人群,往僻静的小巷里飞奔而去。 她必须离开人群,如果她不离开,那么此时她周围的老弱妇孺全都会死! “那个傻姑娘!” 万流云在楼顶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一时间悲愤交加。 她明白孟诗为什么这么做,既无奈又痛心。那名少女最终还是选择将所有危险揽到了自己身上。 孟诗表现的已经非常出色,她的确杀伐果断,可还是拥有一颗慈悲心。 真的是……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孟诗是在场境界最高的修行者,没有人能跟上她的速度,钱伯方来不及找人跟上她,少女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墙角后。 同时她带走的还有十几个身手歹毒的禅院弟子。 “快去追上孟姑娘!” “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钱伯方知道来不及了,只能厉声下了这样的命令。 “义父,我去!” 方大抹了把脸上的血就冲了出去,却在转过街角时呆住,站在了原地。 “怎么了?” 钱伯方远远看见这一幕,心不禁颤抖了一下。 难道人已经出事了? 高手对决胜负在毫厘之间,如果孟诗刚好毒发,瞬间就会死在那群人手上。 钱伯方顾不得一切,朝义子的方向奔去,在他转过街角时,也呆住了。 在几十丈外的街角,孟诗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墙角。 可她身边围着的不是举起屠刀的禅院弟子,而是十几具尸体。 刚刚去追孟诗的杀手,全都死了。 十几具尸体散落在孟诗身边,趴在地上,每人后心都插着一支羽箭。 孟诗倒在地上,已经陷入了昏迷。 这显然不是她干的。 是谁? 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了所有的禅院弟子? 钱伯方的视线顺着羽箭的方向缓慢移动,停在街道的尽头。 一名年轻的骑士身披银甲骑在马上,手中的弓弦微微颤动。 第五百九十六章 归蝉 钱伯方望着街角的银甲骑士,眼圈渐渐红了。 银甲骑士没有摘下面甲,一双漆黑的眼睛望向他。 两人对视之间,往事如烟,无数沙场风允从身边掠过。 “你……” 银甲骑士没有下马,钱伯方知道她必然还有极为重要的事要去做。 “多多,城门已重新关上。” 来人言简意赅,语速极快。 “春华君孤身一人在城门处迎战数十名修行者,我去帮他。 “解决城门之事后,我带蝉们去灵壁。” “城内交给你和云娘。” 钱伯方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城门被破却一直没有大量敌军涌入。原来是有人为他们顶住了城门处的压力。 姬嘉树一人守住城门。 钱伯方不敢想象那场面会有多惨烈,连忙点头道,“好,我明白了,你去吧!” 银甲骑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远远丢到钱伯方手里,“给她服下。” 来人看了一眼昏迷的孟诗,“只能抵一时之急,想彻底解毒,只能等将军回来。” 这世上只有一人能配出禅院之毒的解药。 “将军……” 钱伯方没想到会从她口里再听到将军两字,呆呆道,“你怎么知道……” “山海居还没收到消息?” “高阶修行者应该都听到了传音。” 银甲骑士调转马头,回头看向钱伯方,“七天前,在白狼王庭少司命林抱月昭告全大陆。” “她说她回来了。” 银甲骑士说完就快马赶往城门,身影轻捷如闪电。 钱伯方站在原地注视着银甲骑士的背影,全身热血忽然都涌到了脸上。 他如喝醉了酒一般脸颊通红,走过去扶起孟诗,和义子一起搀着她往山海居走去。 “义父,刚刚那人是谁?”方大又惊又疑,“她说少司命回来了,是真的吗?” “既然她说回来了,那就是回来了,”钱伯方一步一步往前走,“估计是山鬼大人用风法封锁了山海关和灵壁一带的消息,我们才没收到传音。” 长城一带现在别有用心之人太多,山鬼应该是不想看到七年前的悲剧重演。 可既然少司命回来了,那么他应该很快就能见到那个人以她真正的身份站在自己面前。 因为她绝不会抛弃他们,就如他们不会放弃追随她。 钱伯方要用尽全身意志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双脚不打颤。 他稳稳地向前走着,走到一地狼藉的流云楼下,向从楼顶俯视的万流云,露出一个笑容。 银蝉卫和山海居的主人回来了。 他们已经不需再隐藏。 …… …… 山海关,城门。 姬嘉树一身白袍已经被染成血红,他手执血迹斑斑的春雷剑站在紧闭的城门前。 他的身边倒着无数修行者和骑兵的尸体,城门处已经没有守军了,但所幸他并非孤身一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民夫站在他背后,提着一柄巨大斧头,整个人如山一般稳重。 战场的残酷会让境界再高的修行者都胆寒不已,可这名民夫面对着尸山血海却极为平静。他用手中的斧头无比熟练地砍断马腿,无数骑兵倒在他手上。 姬嘉树不认识他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帮他。 他本是想进城救孟诗的,但经过城门的时候却遇见城门处居然守军全无,没有人去将城门再度合上。流窜而来的西戎骑兵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城中,北魏叛军放任西戎人肆意屠戮百姓。 姬嘉树做不到视而不见地穿过这一切,他于是被迫加入了战斗。 如果不将城门重新堵上,山海关内必然变成人间炼狱。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姬嘉树也不知道自己一人支撑了多久。 他一边奋力杀敌,一边担忧着城内孟诗的安危,一时间五内俱焚,渐渐精疲力尽。 而就在他反应不及险些被背后一名西戎修行者偷袭之际,忽然有人出现在了他背后。 姬嘉树原本还以为是敌人,只是他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咔嚓一声,他身后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却没有砸在他身上。 姬嘉树眼角余光往后看去,就看见一名民夫打扮的大汉抓着斧头站在他身后,将偷袭他的敌人统统击飞了出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十个身披铠甲的骑兵,一路飞奔进入山海关城。姬嘉树正想阻拦,身后拿着斧子的男人嗡声嗡气地开口,“春华君,他们是进去帮忙的。” “北魏太子妃交给我。” 一名银甲骑士一马当先,看上去是这群骑兵的首领。经过姬嘉树身边时,他瞬间感受到了高阶修行者的气息。 “是友非敌。” 银甲骑士丢下一面令牌,姬嘉树认出这是山海居的信物,收起要刺出的春雷剑。 还没等他看清此人,银甲骑士已经飞奔入城,持斧的力士则留下来和姬嘉树并肩作战。 其他的几十名骑兵则飞奔上城楼,开始承担起守军的职责,一边向城下射箭,一边将想爬上来的敌人掀翻下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姬嘉树看不出这群人到底是从哪来的队伍,和他一路上见到的和在长城上见到的北魏军和后辽军都不同。好不容易打退一波攻势,姬嘉树一边喘气一边问道。 “难道是北魏太子派来的人吗?” 持斧大汉摇头,“我不是北魏人。” “那是后辽?” 大汉依然摇头。 “那是……” 不等姬嘉树问完,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之前一马当先进入城内的银甲骑士已经回来了。 “校尉大人!” “老大,你回来了!” 城楼上传来骑兵们兴奋的声音。 果然,这名银甲骑士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可单看身形,此人却是这群人里身形最瘦削的一个。 姬嘉树远远看着马上的那个身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回来了。城内没事吧?” 大汉拄着斧子问道。 银甲骑士点头,“城内的禅院弟子我已经全部清理了。就算有漏网之鱼,多多和云娘也能解决的了。” “就是北魏太子妃中毒了,需要专门配制解药,我没那个本事。” “只能等将军回来了。以她的速度,应该快到了。” 姬嘉树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惊涛骇浪,“你们到底是……” 银甲骑士看向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忽然面色一变。 “大楼!你听见了吗?” 持斧大汉看向远方,目光也骤然凝重,“这动静……” “至少有三万人,”银甲骑士咬牙,“都是精锐骑兵!” 第五百九十七章 存亡 “三万骑兵?” 姬嘉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脑子有些眩晕,拄剑跌跌撞撞走到银甲骑士前,“哪里来的三万骑兵?” “西戎人吗?” 西戎号称有百万控弦之士,能再拿出三万精兵来,倒也不令人意外。 但如果这样,意味着西戎是真的准备重燃战火和中原开战了。 那么这就不只是北方国家的事了,是长城内六国共同的战争,如今一盘散沙的六国,该如何面对这种局面? 姬嘉树脑海里一瞬间掠过了太多人影,却不曾想银甲骑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方向不对,”银甲骑士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峻,“马蹄声是从南边来的。” “马蹄声?” 姬嘉树并未听见马蹄声,但他听说战场上有老兵能隔着几十里就听见马蹄。这位银甲骑士和持斧大汉看上去战斗经验极为丰富,恐怕不会听错。 可问题是…… “南边?”姬嘉树觉得自己脑子是真的迟钝了,“从哪来的?北魏?” 他尚且有那么一点侥幸心理,还在猜会不会是援军。 但北魏的家底已经掏空了,后辽也得守长城尚且自顾不暇,至于南楚和东吴…… 这大国离得太远了。 东吴姑且不论,以姬嘉树对他父亲的了解,除非西戎人真的攻破了长城并且威胁到南楚的国境,否则南楚是不可能出兵的。 “很遗憾,不是从北魏的方向来,”银甲骑士仔细聆听着马蹄声,目光一点点变冷,“是从前秦的驰道而来的。” 当年太祖皇帝为了方便巡游,特意修建了秦驰道。那是从大秦首都贵阳直通永夜长城最为通畅的大道,从都城快马到边关不过七天。 “所以……” 姬嘉树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在这种时刻居然有大军从前秦驰来。 若是太祖皇帝还在世,那这大军可以说是帝国来救援边关的。 可嬴帝已经死了。 嬴晗日真的有那个本事和格局来救援永夜长城吗? 比起惊疑不定的姬嘉树,持斧大汉要干脆许多,他砍死最后一个北魏叛徒,走到银甲骑士的面前,瓮声开口,“你怎么看?” “三万精兵是最后的家底了,”银甲骑士淡淡道,“兵符大概已经不在嬴晗日手上了。” “也是,”持斧大汉轰的一声将斧子砸在地上,“大概死了或是被幽禁了吧。” “等等,你们在说些什么?秦王怎么了?” 姬嘉树望着这两人一脸平静地讨论君王的死活,愕然不已。 银甲骑士和持斧大汉对视了一眼,忽然一起看向他,“春华君,还有两个时辰,你快走吧。” “走,去哪?” “回南楚,回到你父亲身边去,”银甲骑士静静望着姬嘉树的眼睛,“你不是该死在这里的人。” “我……” 姬嘉树瞪大双眼,胸膛剧烈起伏,“我怎么可能在这时候离开?” 他有种被人侮辱的感觉,但银甲骑士望着他的目光,又让他愤怒不起来。 “你会生气是自然,但你听我说,”银甲骑士平静道,“此时朝这地方而来的三万骑兵,恐怕已经落入西戎人之手,是敌非友。” 大秦的国军熟悉永夜长城的地形和守城的方法,一旦被西戎人所利用,反而比西戎骑兵杀伤力更大。 等到这三万骑兵到来,这里会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我们是山海关的兵,命中注定要和这座城池一起燃烧,”银甲骑士用自己的剑碰了碰姬嘉树的剑鞘,“但你不一样,你是南楚人,是南楚的希望。” “如果没有援军,这场仗赢不了,”银甲骑士淡淡道,“你不必留在这里送死。” 虽然说有几率不死,但何必留这少年在这冒险? “你这样的人应该给这片大陆做出更大的贡献,而不是死在阴谋诡计里。” 姬嘉树站在原地,定定望着眼前的两人。 他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也不是愚勇的人。 他明白这两人的意见是中肯的,此时离开也并不意味着他是个懦夫。 姬嘉树也说不清楚理由,但冥冥中他有种直觉,如果他现在离开,会后悔一辈子。 “我会离开,”姬嘉树闭上眼睛,“但不是现在。” “我要看见那支军队的首领是谁。如果不是我认识的人,我立即离开。” “放心,以我身手,跑还是能跑出去的。” 银甲骑士皱起眉头,“是不是你认识的人,重要吗?” 这少年留在这到底想做什么? “重要,”姬嘉树睁开双眼,“如果是我猜想的那个人,那你们绝对需要我。” “能够拦住他,就是我对这片大陆最大的贡献。” …… …… 当银甲骑士带来的人彻底封锁住城门,并在城门上紧急准备上石块热油等守城的东西时,远方终于传来了大地的颤抖。 马蹄声打在地面上的巨响,震颤着每一个山海关内的人的心。 “万大家,那是什么声音?” 孟诗刚从昏迷中醒来,听见外面的声音,脸色苍白地问道。 万流云没有回答她,而是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随后她将孟诗放进地上的一口棺材里,合上后,看向站在一边的钱伯方。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钱伯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嗯,”万流云拍拍棺材盖,“太子妃就交给你们山海居的人带出去了,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 “城内要留人封住暗道,这就交给流云楼吧。” 钱伯方抓住万流云的手腕,指尖用力到发白,“云娘。” “总得有人留下来善后,多多,”万流云看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我们两人只能活下一个,我希望是你。” “山海居的情报网对将军有大用,你还不能死。” 万流云并没有给钱伯方多说话的机会,她打开暗道的大门,推了他一把,“快去,不然出口又要被堵上了。” 钱伯方站在暗道的入口,想要回头。 “别回头,能走一个是一个,”万流云望着他的背影,“多多,你相信奇迹吗?” 秦驰道原是太祖皇帝为了防范外敌所建。 此时却成了外敌飞奔至此的通道。 没有人能比驰道上的敌人更快。 按理说如此。 钱伯方抓住孟诗棺材上的绳索滑下密道。 他的声音响在甬道里。 “云娘,我相信。” 第五百九十八章 见面 姬嘉树伏在城墙之上,静静盯着远方的地平线。 原本堆满尸体的城门此时已经打扫干净,银甲骑士带来的人甚至从兵营库房内找到了一些铁蒺藜木刺车这般的守城器械,全部堆放在了城门前壕沟内。 银甲骑士带来的那几十名骑兵原来只是先头部队,后面在半个时辰内居然陆陆续续又有数十只小队赶到,全都军纪严明,全部加起来超过三千人之众。 这样数量的人马不可能凭空出现,姬嘉树观察这三千人后,发现这群人从装备上看应该原本都是长城上的守军,掺杂着一些民夫和奴隶。三千人中大部分是北魏人,但也有不少人则是后辽口音,看盔甲居然是后辽长城上的守军。 唯一相同的就是这群人看上去都比较狼狈,除了武器有不少是新打造,身上的铠甲都破旧不堪。除了前锋几十人身着统一的银色铠甲,其他的什么样子的都有,甚至有不少人没有铠甲,只套着用麻绳胡乱捆在身上的皮甲。 毫无疑问这群人过去并不属于同一支队伍,看上去更像是不同段城墙上守军的逃兵。 姬嘉树听说过永夜长城上的守军生活艰苦,有长官克扣军饷,不少人饭都吃不饱,只能逃入野地。更有不少罪犯被送来流放,人员构成复杂,逃走散落更是常见。 姬嘉树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银甲骑士,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能将不同出身的逃兵和奴隶民夫汇总一起。 能将这样一支乌合之众训练成军队,拥有严明的军纪,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如不是经验丰富的将帅,或是天降的将星,是绝不可能做到这一切。 这个人到底是谁? 姬嘉树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因为远方的敌人已经来了。 地平线处扬起了沙尘,黑压压的骑兵仿佛看不见尽头,贴着天边而来。 银甲骑士和持斧男人的推断完全正确,即便还未看见全貌,但至少也是万人以上的骑兵。 万人的骑兵,上万匹战马,这绝不是随随便便能拿出的兵力。 说是一个国家最后的底蕴也不为过。 银甲骑士站在姬嘉树身边,望着远方的骑兵,目光极为复杂。 “校尉大人,这是哪个国家的骑兵,你能否能看出来?” 姬嘉树不知道此人的名字,只知道周围人都叫他校尉。可此人展现出的才干和眼界远不是一个小小校尉能比的。 姬嘉树其实没指望能得到回答,毕竟那群骑兵离得还很远,只能说看打扮不像西戎人。 然而银甲骑士的回答出人意料。 “是前秦兵,”银甲骑士一字一顿道,“看打扮是禁军和都城三大营中的精兵。” “这群人实战经验一般,但装备最精良,其中有不少修行者。” 因为禁军和都城三大营是守卫皇帝的,不少贵族会选择将自家子孙送入其中,单论出身算是大秦军队中最高,训练的教头也都是些不凡之辈。 姬嘉树听懂了。南楚的禁军就是南楚大司马亲手练出来的,是南楚最强的军队。 前秦的情况不一定相同,但也绝对是精兵强将。 此时山海关中的守军不少都参与了对孟诗的反叛,或被杀或逃走,剩下的不足五百人。 银甲骑士带来的人加上山海居弟子和流云楼的一些修行者,整个山海关内的兵力也不足六千。 以这样的兵力面对远道而来的三万精兵,堪称以卵击石。 这样的力量悬殊连姬嘉树这个打仗的新手都能看出来,他相信银甲骑士更能明白。 可对方的反应十分冷静,面对大军的到来只仔细看了两眼,就开始发号施令。 “一定要守紧城门,任何人靠近出口立杀之,”银甲指挥着手下最为精锐的前锋队伍守在城门,同时让没有马的兵士们准备好热油和弓箭。 山海居的弟子们不断地向城门上输送物资,即便地面都开始因为马蹄声而震动,城内百姓惶恐不已之时,这群人都配合默契,有条不紊。 “弓箭手准备,还有半刻钟最前面的部队会到达射程。” 银甲骑士的声音比箭更迅疾,“前排拉弓。” “第一排射完蹲下搭箭,第二排立射。” 城头上响起弓弦被一排排拉开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如果对方有神射手,甚至会更快有箭射来,”银甲骑士目光锐利,“修行者准备。” 城墙上响起应和声。 姬嘉树旁观着此人的准备和指挥,后背冷汗直冒。 和此人的指挥比起来,他们之前在城墙上指挥简直如孩童一般。 银甲骑士在下令的空余中甚至还有时间注意到他的眼神,“好好看着,你将来也能做到,只是你得现在这场战斗活下来。” 姬嘉树咬紧牙关,“以寡敌众,能赢吗?” “我没打过必赢的仗,”银甲骑士的声音冷如风雪,“只能做好每个人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姬嘉树握紧腰边春雷剑的剑柄。望着已经行至长城不到五百丈外骑兵队伍前的那个黑点,呼吸急促起来。 “果然,是敌非友。” 银甲骑士也定定注视着骑兵最前方的蒙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是你猜想的那个人么?” 骑兵最前方的首领身着黑甲,外面披着黑斗篷,脸上戴着一张修罗面具,看不清面容。 但那张面具和此人气息都是如此熟悉。 姬嘉树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人能够率领着前秦的军队出现。 他点点头,“是我认识的人。” 姬嘉树刚说话那句话,瞳孔一缩。 骑兵队前的人影消失了! 下一刻一个黑影出现在城门下。 银甲骑士反应快如闪电,“射!” 黑影来得太快太近,城门上的守军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响起一片惨叫。 甚至没人看清对方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出手的。 长城之上响起雷鸣。 银甲骑士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拉了个空。 姬嘉树消失了。 “淳于夜!” 少年的身影伴随着怒吼出现在黑骑士面前,他从天而降,剑如流星砸下。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剑,然而黑骑士身一侧,姬嘉树砍了个空。 姬嘉树瞪大眼睛,才发现对方半边身子空空荡荡,一只手臂居然已经不见了。 “好久不见。” “你还没死啊,春华。” 一道黑光如毒蛇般从姬嘉树左侧亮起,直直扎入他的脖子! 第五百九十九章 守护 淳于夜的剑犹如毒蛇一般,阴险刁钻,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剑法的路数。 姬嘉树猛地侧头,脸颊边火星四射,险之又险地才架住这一剑。但淳于夜一个扫腿攻向他下三路,姬嘉树猛地失去平衡,往后倒去。 他咬紧牙关单手撑地翻向后方,才踉跄稳住身形。 鲜血顺着他的脚踝流下来,只是一瞬间接触,姬嘉树却觉得自己的腿刚刚仿佛碰到了一柄剑,而不是人的腿骨。 他瞪大眼睛望着不远处那个隐藏在黑斗篷下的身躯,心中发冷。 眼前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除了面具下的那双碧瞳还带着淳于夜过去的模样,剩下的部分却都不像是人的身体会有的。 姬嘉树有种在和非人的东西战斗的错觉。 银甲骑士看见了姬嘉树这边的险象环生,却无法去助他,就在姬嘉树和淳于夜在城门下对剑的时候,箭雨已经向山海关城射来。 “射!” 银甲骑士厉声下令。 箭雨淹没了整片城墙。 同时有上千名重甲骑兵向城门处冲来,速度和气势都极为骇人,一点都不像是在驰道上跑了许多天的模样。 这一切都超乎了银甲骑士的预料,他原本以为对方远道而来,全军都应该疲惫不堪,可没想到对方却做足了准备,一上来就是猛冲。 那群重甲骑士的武器铠甲分别都由好几名骑兵携带分担重量,刚刚就在阵前的奔跑中每个人着装完成,汇聚成一支钢铁的洪流。 这一幕刺痛了银甲骑士的眼睛。 这当年是由黑虎军最先设计出的战术,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本想推广到边关守军之中,结果朝廷却以军费不足的理由,只给平素只用呆在都城内的禁军配备了成套的重甲。 结果这支重甲军此时却用来攻打长城。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讽刺。 银甲骑士咬紧牙关,命令更多的人去守下方的城门。 即便对方没有携带攻城车,但重甲骑士浑身上下的甲胄和武器重打达上百斤,本身就是一座座小型的战车,真的前仆后继撞上城门,效果比投石车更可怕。 银甲骑士浑身发冷,这些可都是大秦的精兵啊! 可淳于夜却不管他们会不会撞死在城墙上,把这群人当砸城墙的石块用! 而他好不容易建起的军队要对大秦的骑兵举起屠刀,互相残杀。 设计出这一幕的人,简直恶毒高明到了极点。 重甲骑兵的队伍近了,有速度更快的轻骑兵也已经到了城下,开始尝试向城墙上爬。 血花在龙鳞岩上绽开,伴随着人肉被热油灼烧的作呕气味。 城头上的守军开始血战,银甲骑士手中的剑也挥到酸麻,但最惊心动魄的战斗,还是发生在城下。 姬嘉树和淳于夜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两人的战斗掀起了巨大的风暴,只能隔着厚厚的狂风看到中心亮起的一道道剑光。 两人对战的风暴也影响了重甲兵的靠近。 当姬嘉树战败的那一刻,重甲兵就会撞上城门。 可姬嘉树能打败淳于夜吗? 银甲骑士砍死面前的三名对手,一只脚踏上城墙。 “站住。” 一只大手从后面拽住了他,持斧男人拎着血淋淋的巨斧严肃地望着他,“你是主将,你想去哪?” 银甲骑士看了一眼城下,“得有人去帮他。我知道我不该去,但这不是一般人能参与的战斗。” 如果南楚的春华君死在这里,不光城门很可能失守,南楚那边也可能会和北魏决裂。 持斧男人目光冷峻,“那也不能你去冒险,那个黑袍子身下的气息异常不祥。” 即便境界再高的修行者掺和进去,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老大,我去!” “校尉,我去帮春华君!” 听见两人的对话,有不少同穿银甲的兵士都嚷嚷起来。 “你的这些人对你还挺忠诚的,”持斧男人看了一眼道。 “你也不看是谁的兵,”银甲骑士神情复杂,制止了手下人的报名,“守好你们自己的岗位。” 持斧男人砍死一个想爬上来的前秦士兵,吐出一口浊气,“这群人也挺忠诚的,谁有兵符就跟着走。” 他的声音无比讽刺,“真想知道若是白狼王拿到军符,这群人会不会也跟着去屠杀自己的同胞。” “禁军本就是如此,”银甲骑士淡淡道,“只认兵符和皇帝本人。” 是太祖皇帝将一代代的禁军训练成这样的。 结果如今他们只能互相残杀,明知被人利用却无可奈何。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血战越来越激烈,整个城头都被染红。 城墙传来一阵阵的颤抖,那是重甲骑兵撞在城墙上的震动。 与此同时城门边传来山海居弟子的尖叫声,“春华君!” 银甲骑士心中咯噔一声,城墙下此时已经被黑骑兵淹没,无法往下跳,他猛地转身向城楼下飞奔。 沉重的城门此时已经被撞出一道缝隙,山海居弟子和几名境界最高的修行者死死按住城门,双手磨得鲜血淋漓。 隔着那道缝隙,银甲骑士看见了姬嘉树的身影。 原本两人缠斗产生的风暴已经散开,这并非是因为战斗结束,而是姬嘉树身边环绕的天地元气已经几乎枯竭了。 他在淳于夜到来前就已经战斗了很久,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 淳于夜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伤口,铠甲外的黑色斗篷被划破了一些,也在风中飘荡。 两人激烈的交锋一击结束,一击分开,姬嘉树体力不支半跪在地。 淳于夜提着剑朝着半跪在地上的姬嘉树走来,犹如黑色的死神一般。 姬嘉树身上的铠甲全部碎裂,银甲骑士望着少年随风飘荡的白袍,眼中露出敬意和悲伤。 淳于夜的步伐看上去很慢,实际快的惊人,已经没有人能阻挡他的这一击。 姬嘉树深深喘着气,他依然紧紧握着剑柄,但已经没有力气站起。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山海关的城门,随后闭上双眼。 “再见了,春华。” 淳于夜举起剑,手起刀落,碧瞳里没有丝毫感情。 但下一刻他的双眼忽然如鬼火般闪烁了一下。 刀锋挥下,杀气沸腾,却忽然凝固。 银甲骑士伸出的手将在门缝中,呆呆地望着姬嘉树身前的方向,停住了呼吸。 姬嘉树睁开双眼,抬起头看向挡在他身前的那个纤细身影,也停住了呼吸。 在场中唯一能发出声音的只有淳于夜。 “你……” 他的目光顺着挡在自己剑前的那柄剑上移,落到来人的脸上。 女子身上还带着大漠的风沙,唯一那双眼睛,陌生又明亮。 咔嚓一声,淳于夜的剑被从他手中挑落。 第六百章 遥远 淳于夜的剑飞出去十几丈,直直卡入城墙的岩缝里。 他没有慌乱,也没有退后,只是望着眼前的人。 混乱的战场上出现一瞬的死寂,宛如时间停滞了一般。 所有拼命厮杀的骑兵动作都僵硬了一下,大部分人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却莫名觉得气氛诡异,本能地停下了动作。 只因一个人的到来,就改变了整个战场的“势”。 只有高阶修行者能够明白为什么。 因为出现的是天阶修行者。 姬嘉树呆呆地仰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身影。 活着的,会动的,不是他的幻觉。 他曾经眼睁睁看着这个人从他面前消失,绝望中他只能自己骗自己,她一定会回来。 可没有人告诉他,她是否真的能回来,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望着这个背影,姬嘉树忽然觉得浑身酸软起来,一种陌生甜蜜味道从心底泛起,仿佛一个他挑了很久的担子,他终于能够放下来了。 “你回来了。” 嬴抱月望向身后伤痕累累的少年,眼中涌出愧疚,“对不起,我来晚了。” 姬嘉树摇头。 单看她身上的风沙,他就知道她来的有多快。 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破境天阶的,恐怕没多久。按理说水法者破境九死一生,可她破境后没有休息,反而迅速横跨大漠地赶来了。 她孤身一人,说明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快。 “两位叙旧叙完了没有?” 淳于夜没有拔回自己的剑,空着手站在原地,只是直直望着嬴抱月。 嬴抱月转过身,看见淳于夜披着斗篷的身体,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落日剑往地上一插,澎湃的天地元气冲天而起,如波涛一般以城门为中心向长城两侧席卷。 她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如一堵城墙。 狂风贴地而起,所有重甲骑兵的马都嘶鸣起来,马腿颤抖不已,不管主人再怎么鞭打,都不肯再往前进。 原本势如破竹的前秦骑兵攻势被阻,爬上城墙的摔下来,想要爬的人在可怖的威压下也开始往后退。 在真元的暴风中,原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骑兵终于看清了城门前站着的那个身影。 “那是谁?” “什么时候来的?” “女人?天阶修行者?难道她是……” “不不不,年纪对不上啊?” “等等,那不是公主殿下吗?她不是嫁到南楚去了吗?怎么会在这?” 嬴抱月听见了骑兵们的声音,笑了,“原来还有人记得我。” 姬嘉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既然嫁给了我,那呆在我身边不是很正常么?” 嬴抱月目光微凝,犹豫了片刻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她回头看了一眼城门紧闭的山海关,“我没想到你们能撑住。” 她和赵光率领骑兵赶往长城之时,山鬼用风法送来消息,告诉她山海关出了叛徒和孟诗被困的消息。 她心急如焚,立即决定一人先赶往山海关,可因为破境导致的真元不稳和诅咒发作,她在路上耽搁了些许时间。 按照边关守军的兵力,她原本以为此时山海关的城门已经被彻底攻破了,她只能从一片混乱中救人了。 更可怕的是连山鬼都没有告诉她,淳于夜居然会带着前秦的骑兵从内地赶来。 面对这样的奇兵,按理说山海关无论如何都挺不住。 “本来是撑不住,多亏了他们。” 姬嘉树看向城头,嬴抱月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当看见站在墙头上的银甲骑士时,她猛地怔住。 银甲骑士也僵住了,只是直直望着她。 两人的目光隔着高大的城墙对望,仿佛穿越了时空。 姬嘉树察觉到了些许异常,“抱月,你们认识?” 银甲骑士望着嬴抱月,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头盔。 如瀑般的黑发泄下,战场上再次一片死寂。 这一次不光是敌军,连银甲骑士身边的兵士也都呆住了,姬嘉树也瞪大了眼睛。 “老大……老大他……” “等等,校尉……咳校尉是……” “俺一定是眼花了,快来个人揍我一拳。老大她……居然是个女人?” 柔顺黑发下,一朵梅花形状的花钿在女子的眉心灼灼绽放。 摘下头盔卸下面甲的银甲骑士,毫无疑问是一名女子。 银甲骑士身边的下属们呆成一片,似乎从未想过盔甲下的银甲骑士,会是这样一幅模样。 只有淳于夜望着女子眉心的那朵梅花,若有所思。 传闻居然是真的。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传言中早已销声匿迹的女人居然还活着。 梅花将军,李梅娘。 嬴抱月望着墙头的女子,露出一个仿佛在哭的微笑,“梅娘,我回来了。” 银甲骑士李梅娘,望着城下的少女缓缓单膝跪下,轻声道,“属下恭迎将军。” 隐姓埋名女扮男装在这长城蜗居的八年,她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 她以为她会一直守望至死方休,却没想到这一刻真的来了。 “谢谢你,一直等着我回来,”嬴抱月握紧落日剑,声音颤抖,“我的梅花将军。” “梅花将军?” 姬嘉树猛地睁大双眼,这才反应过来他到底遇见了谁。 边境十几年前来除了大司命少司命之外最具盛名的武将,传奇骑兵银蝉卫的首领,梅花将军李梅娘。 传闻里她早就随着银蝉卫的覆灭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不光活着,居然还重新拉起了一支军队,守住了山海关。 这一切都是为了…… 姬嘉树看向身边的嬴抱月,胸中涌出极为复杂的感情。 他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站起走路了。 嬴抱月离他近在咫尺,他本来应该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立,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人,一股陌生感忽然袭上他心头。 “嘉树?” 嬴抱月注意到姬嘉树气息的变化,“怎么了?” “我没事,”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只是你能告诉,你是谁吗?” 眼前的人是嬴抱月,却不是他认识的嬴抱月。 她离他很近,却仿佛又很远。 遥不可及。 第六百零一章 为难 有些事正如曾经和李稷说过的那样,姬嘉树早就有所察觉。 但猜到是一回事,真正察觉到眼前人的变化是另一回事。 姬嘉树原本早就打定主意,不管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她在他心中永远都会是那个和他订过婚朝夕相处的嬴抱月。 但姬嘉树发现他忘记了一点,那就是人是会变的。 人的性格气质是由过往经历所塑造,当一个人身上拥有太多你不曾参与的记忆,她就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人了。 嬴抱月望着姬嘉树复杂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她当然知道姬嘉树在问什么。过去他看她的一些眼神里,她意识到他对她的身份早就有所怀疑了。 但他从来没有问过她,也从没有怀疑过她的话。 这就是姬嘉树,这就是光风霁月的春华君。 所以纵然她有一千种理由能瞒过他,她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嬴抱月轻声道,“我之前骗了你。” 这是她第二次骗他了。 她骗过很多人,但也许只有姬嘉树是她在身份这个问题上骗了两次的人。 当年在大榕树下,她骗他说自己叫腾蛇,这是第一次。 再然后她冒充他的未婚妻,以这个身份让他保护了她很多次,这是第二次。 “不要说骗,”姬嘉树目光有些晶莹,但他笑了起来,“你总有你的道理和你的难处。” 嬴抱月宁肯这个时候他不要这么温柔。 “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她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嬴抱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长辈的语气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婴孩。” 那是姬安歌被下毒,她剑劈国师府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抓住姬墨正妻的孩子来威胁她,让那妇人尝尝什么叫作痛。 虽然姬墨提前做了防备,但其实在她到达国师府正门前,她就悄悄进入过姬嘉树的房间。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在襁褓中的婴儿。 叶氏和奶娘被她提前用药迷晕了,那药是只针对大人的,不伤孩子。她静静走到床边,注视着床上的睡得香甜的婴儿。 虽然小,可眉眼中已经能看出姬墨的模样,脸颊红润,看得出被养的很好。 姬安歌就睡在姬嘉树身边,小脸蜡黄,气息也很弱,明显看起来营养不良。姬墨大概是怕她对姬嘉树下手,让人把姬嘉树抱到姬安歌身边,觉得这样最安全。 两个孩子之间鲜明的对比让嬴抱月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她并没打算真的对一个孩子下手,可带走这孩子来示威,让叶氏和姬墨得到教训是可以的。 她走到床边,刚想伸手抱孩子,襁褓中的婴儿却忽然醒了。 婴儿见到陌生人本该害怕,可那个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哭不闹地看着她。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那个孩子的模样。 最终,那天她什么都没做。 她转身离开了那个房间,最终选择在国师府大门前,以一道贯穿府邸的剑痕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这就是她和姬嘉树的初遇。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的人,他的脸从幼年的模样变为现在的秀美。 她从未想过,在十几年后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那个婴孩结下缘分。 “我们其实在十几年前就见过面,只是那时你还未记事。” 姬嘉树怔怔望着嬴抱月,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知道她这时提起这件事是为了什么,这之间横跨的巨大的时间差让他一时间简直无法呼吸。 姬嘉树袖子下的手掌死死攥成拳,“所以,你是……”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 嬴抱月的笑比哭还苦涩,“你父亲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就知道了。” 所以当初在初阶大典上,父亲对她才是那个态度。 刹那间,所有过去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她是他父亲那一辈所熟悉的人,从来不是他配并肩而立的人,他根本就够不上。 他一个才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如何配得上八人神之一的少司命呢? “嘉树,你不要想太多,”嬴抱月察觉到他气息不对,有些担心,“上一代的恩怨是上一代的事,和你们无关。” 姬嘉树睁开眼,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不再看嬴抱月,而是越过她身影看向对面若有所思的淳于夜。他们两人间的对话没有加屏障,淳于夜明显能听见。 “你倒是不惊讶。” “我倒是惊讶你不知道,”淳于夜抬头看向永夜长城的城墙,“少司命死而复生的事早就传遍全大陆了。永夜长城这边怎么没人听见?难道消息被封锁了?” 嬴抱月并不意外,她当初在白狼王庭的宣言是灌注了天阶的真元,虽然声音不可能真的传遍大陆,但高阶修行者哪怕在长城另一边,应该都能听见她的传音。 可长城这边的风的气息不太寻常,恐怕是有人封锁了她的传音。 应该是山鬼做的。 “看来你听见了传音,”嬴抱月看向淳于夜,“但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呢?” 淳于夜笑了,“就像你知道赫连晏是我一样,我也不会认错你。” “说起来我们俩之间也有婚约,”淳于夜的笑容里带着邪气,“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谁,要不考虑还是跟我吧?” 嬴抱月不怒不笑,举起剑指向他,“在那之前,先把兵符交出来。” “哈哈哈,”淳于夜大笑起来,“你嫁给我,我就把兵符给你。” 嬴抱月懒得理睬他的玩笑,淳于夜只是幕后黑手的一枚棋子,还没那个本事凭自己的喜好做事。 火焰在落日剑上开始汇聚,她轻轻开口,“你觉得我现在,能不能杀了你?” 淳于夜不再笑了,伸出手,咔嚓一声,原本死死卡在石缝里的剑猛地飞回他的掌心。 “你可以试试。” 嬴抱月的目光冷峻起来。 淳于夜身上的气息诡异,不能以正常修行者的标准衡量,但在入魔前,他也是依靠白犬神的力量勉强突破了天阶的人。 如果真的动手,她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且天阶对战必然会波及四周,他们如果在战场上直接开战,不知会造成多大的死伤。 “怎么,犹豫了?” 淳于夜咧开嘴角,掏出怀里的虎符,阴恻恻地开口,“谁让你们停下来了?杀!” “杀!杀!杀!” 马蹄声震天,李梅娘戴上头盔猛地站起,拔出地面上的长枪。 混战再次开始了。 滔天的血腥气再次冲天而起,嬴抱月望着站在大秦军队前作威作福的淳于夜,狠狠咬紧了牙关。 就在她握紧剑的时候,她的手忽然僵住。 “什么动静?” 就在几十里外,她察觉到了地面异常的震动。 又有一支军队,正在往山海关而来! 第六百零二章 白衣 这一次来的队伍并没有震天的马蹄声,却有着浓厚的修行者气息。 最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幅高高挑起的黑旗。 “那是……” 之前正要继续战斗的大秦骑兵看见那面旗帜,纷纷都停住了动作,惊得魂不守舍。 “王旗?” “陛下御驾亲征?” “怎么可能?陛下不是龙体不适吗?” 嬴抱月也看见了那面旗帜。远处来的队伍只是一支小队,大概只有百人左右,看上去只是一支先头队伍,和淳于夜率领三万大军比起来微不足道。 但那支队伍所打的旗帜却十分惹眼,那是一面纯黑的旗帜,上面绣着腾蛇的纹样,下方写着一个大大的“嬴”字。 这是嬴氏王族的旗帜,更重要的是这是君王才能用的纹样。 在战场上只有皇帝御驾亲征,才能使用这面旗帜。 “老天爷,我没看错吧?” “上一次永夜长城上升起这面旗帜,还是七年前先皇在世的时候……” 骑兵队伍中有老兵喃喃开口,其他士兵听见也都露出了敬畏之色。 “陛下,真的来了?” 嬴抱月目光复杂起来,她上一次看见战场上升起大秦王旗还是太祖皇帝在世的时候,但那些老兵嘴里的先皇指的是嬴昊。 嬴昊也曾御驾亲征过,二世皇帝曾在永夜长城升起过一次自己的旗帜,却宣告了自己的死期。 大秦王旗至,秦王再一次御驾亲征。 可这次来的人是谁? 嬴晗日? 按照阿房宫内的情报,嬴晗日已经病到下不了床的程度,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御驾亲征? 看着打着王旗靠近的那支小队,嬴抱月心中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浓。 周围其他的大秦骑兵也都屏住了呼吸。骑兵小队后跟着一辆纯黑的马车,车轮都是黑色的,看上去极为不凡,马车周围由十几名皇家铁卫护送,旌旗飘飘,威武雄壮。不少人都认出来那正是嬴晗日的马车和贴身护卫。 一切迹象都表明那是秦王的队伍。 禁军是直接效命于皇帝的,如果嬴晗日真的御驾亲征,那么他们首先要听命于秦王,其次才是将领和军符。 看着不受指挥的队伍,淳于夜并未歇斯底里,也没有神情慌乱,反而望着远方露出了玩味的神色。 嬴抱月瞥了淳于夜一眼,心生狐疑。 淳于夜这么镇定,难道说……来的人不是嬴晗日? 本来淳于夜能盗出兵符号令禁军就十分诡异,阿房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队伍的靠近,禁军之中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嬴抱月也终于看清了最前方打着王旗的骑兵的模样。 盔甲下的那张脸,她认识。 嬴抱月的心瞬间落入了谷底。 举旗子的人,是霍湛。 难道说…… “陛下驾到,尔等还不速速下马跪拜!” 霍湛灌注了真元中气十足的吼声传遍方圆百里,不少大秦骑兵抖抖索索下马准备跪拜,淳于夜却忽然同样将声音灌注真元,冷哼一声。 “一面破旗子就想冒充秦王?” “我才是陛下亲授虎符派来领兵的大将,从没见过这群假冒的恶徒!” “我等离开贵阳之时,陛下人还在阿房宫中,根本不可能御驾亲征!” 淳于夜的声音如一柄利剑扎入嘈杂的队伍中,“这群人敢冒充陛下,等同谋反!” “来人啊,将这群乱臣贼子拿下!” 原本被定住的骑兵队伍再次混乱起来,不少人因为淳于夜的话动摇起来。 “对啊,我们走的时候陛下还未出城,怎么可能现在就到达边关呢?” “陛下龙体欠佳,怎么可能赶路赶得那么快?” 淳于夜的话的确很有煽动力,嬴晗日并非修行者,不可能受得住强行军,无法那么快赶到边关。 只是嬴抱月知道另一种可能。 马车里的人,是秦王,却不是嬴晗日。 “居然有人敢冒充陛下?还用陛下的车驾?” “可恶,一群反贼!老子要清君侧!” “逆贼,去死吧!” 大秦骑兵们顿时群情激奋起来,骑兵中不少修行者直接打马朝打头的小队冲去,在半路上撞上一重厚厚的屏障,轰然从马上跌落。 嘈杂的战场上,响起一声平静的男声。 “我看谁敢。” 声音悠远绵长,不带一丝杀气,气势却胜过千军万马。 原本躁动的大秦骑兵听见这个声音,纷纷拉住了马缰。 可怖的不是这个声音,而是这声音中蕴含的天地之威。 “天阶?” 不远处打着王旗的百人小队里,居然也有一名天阶宗师。 不少骑兵都呆住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平素在都城里见都见不到的天阶宗师,今日却都像不要钱一般跑了出来。 “难道是国师大人?” 前秦虽然没有神子了,但嬴晗日登基的时候勉强也找到了一名等阶三的天阶修行者充当国师。 “不对,我见过国师大人,国师大人的声音可没有那么年轻啊。” “快看,那个白衣人是谁?” “怎么从未见过?” 在场众人里,只有少数几人听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姬嘉树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嬴抱月,发现她怔怔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整个人如同一尊塑像,仿佛再也看不见其他一般。 酸涩之感从他的心底泛起,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姬嘉树想要闭上眼睛,最终却没有那么做。 他顺着嬴抱月视线的方向,也看向了远方。 这一次,他也怔住了。 在秦军猎猎的黑旗之下,出现了一名白衣飘飘的修行者。 这是姬嘉树第一次看见李稷穿白衣。 男人身上白色的衣衫和白色的发带一尘不染,在全黑的秦军队伍里无比的显眼,随风飘扬的衣带的环绕下,他如同谪仙一般。 唯独那双漆黑的眼眸深邃依旧,即便隔着冰冷的面具,也能知道他注视的方向。 他仿佛也只能看见一个人。 姬嘉树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隔着千军万马,他们互相凝望。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换上白衣裳。” 李稷的声音响在嬴抱月的耳边。 他履行了他的承诺。 那么她呢? “下一次,由我去见你。” “我会跑着去见你。” 嬴抱月抓紧剑,开始奔跑。 她没有使用真元,一路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第六百零三章 拥抱 他们之前隔着很多人。 嬴抱月不断地用手分开前方的人群,跌跌撞撞向前跑。 拥挤的兵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看到她挤过来反而吓了一跳,等到他们想要闪躲的时候,嬴抱月已经挤了过去。 她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修行者的能力,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真元,只是用一双腿向前跑去。 在奔跑的过程中,她身边掠过了无数风景,无数的记忆,无数的人和事。 具体到底看到了什么她也记不清了,也无力去分辨,她直直向前奔去,在人潮中逆流而上,越跑越快,越跑越急。 马车上的嬴珣远远看见了这一幕,吃惊地站起身。 望着那个人群中不顾一切向前奔跑的身影,他的目光逐渐从震惊变为复杂。 他回过头,发现李稷也从马上一跃而下,朝着嬴抱月的方向跑去。 李稷也没用真元,脚步匆忙慌乱,黑眸中全是担忧。 两个世间境界几乎最高的修行者,如同一对平凡的男女,在混乱的战场上奔向彼此。 “真傻。” 嬴珣站在马车上,低声开口。 “陛下你说什么?”霍湛回过头来。 嬴珣低下头,头发遮住了少年的神情,“没什么。” 他闭上眼睛,幼年时坐在父王寝宫的石阶上,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向着刚凯旋归来的女将军奔去的背影从他的眼前掠过。 “希望她这一次,能在人活着的时候认清自己的心。” 那个人的愿望,是希望她获得幸福。 那即便他再不甘心,这也会是他的愿望。 “真是个傻子。” 嬴珣低低重复。 这一次霍湛听清了,“陛下,你在说谁?” 嬴珣摇头不语,他也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嬴抱月和李稷,亦或是那个亡者林中消失的身影。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同样注视着嬴抱月背影的姬嘉树,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世上,傻子太多。 …… …… 嬴抱月听不见嬴珣的声音,不如说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知道闷着头往前跑去,往前一步,再一步。 靠近一点,再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挤开了多少人,到底跑了多久,只知道她猛地一抬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嬴抱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喘着气抬起头。 她依然身处在战场中,周围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和马,到处都是泥水味血腥味和汗臭味。 就在这其中她嗅到一股林木的清香,那是雨后森林般的熟悉味道。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云雾森林。 嬴抱月抬起头,李稷就站在不远处,和她只有一步之遥。 李稷身上的白衣衬得他的眼眸愈发的漆黑,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他似乎也是刚从激烈的奔跑中停下来,微微气喘着,只是望着她。 不是梦境,不是幻觉,不是过去的记忆。 他们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了彼此的面前。 嬴珣一边调动兵马收拢军队,一边往那边看了一眼。 他在一边看得清楚,那两人穿过千军万马奔向彼此,就在即将相撞的那一刻,却不知所措地停下了脚步。 “真是两个傻子。” “陛下?”霍湛一脸崩溃看过来,“您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国师大人那边该怎么办?不用叫他吗?” 李稷一直没有答应当前秦的国师,但这些天在行军中,他一直起到主心骨的作用,霍湛和其他将领几乎都已经默认他就是大秦的国师了。 “你现在叫他,他也听不见,”霍湛看向远处一脸看戏态度的淳于夜,对方似乎不打算再负隅顽抗,没有继续用兵符号令禁军。 看来西戎人是打算放弃了。 毕竟在李稷和嬴抱月同时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高阶修行者的战力上天平就已经倾向了他们这边。 嬴珣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她已经突破了天阶。 周围其他没反应过来的兵士看到两名天阶宗师在战场中汇合,眼中露出恐惧之色,纷纷开始后退。以两人为中心,战场中央出现了一块空地,其他修行者也不敢靠近,只留他们两人在战场中央面对面而立。 这是一幅奇特的画面,却又十分合理。 这两人一旦联手,恐怕姬墨在这里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其他修行者。 周围的大秦禁军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惶恐之中军心开始涣散。 这一路上淳于夜原本是以违抗军令者杀无赦来控制反抗者,但显然他此时已经不是战场上最强的修行者了,一个西戎人拿着兵符号令前秦的禁军本就没有威望,失去了武力威慑,那便一触即溃。 嬴珣远远看这样这一幕,心中不禁感慨。 如果不是嬴晗日统领军队统领的太差劲,本来也不至于出现这么荒唐的局面。 此时这群禁军只是需要一个违背兵符的理由。 他的存在就是理由。 嬴珣看了霍湛一眼,霍湛顿时意会,高声喊道。 “听好!陛下刚刚登基,已经大赦天下,现在回到陛下身边的人,既往不咎!” 攻打城墙的前秦军队开始溃散,向嬴珣等人所在的方向靠拢。 嬴珣开始着手收拾残局。 “陛下,国师那边……” “不要打扰他们,”嬴珣瞥了一眼战场中央距离只剩下半步的两人,心中五味杂陈。 “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那两个人为这片大陆已经付出了太多,他们实在是需要一点时间,只留给彼此。 嬴珣原本以为那两根木头会一直这么面对面无言地站下去,可眼角余光瞥见的一幕让他瞪大了眼睛。 …… …… 嬴抱月原本也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站下去。 就像他们过去很多次那样,他们能够感同身受地理解对方的感情,很多话不需要说出来。 说不出的话,也是永远不能说出来的话。 她在幻境中答应了他要跑着去见他,可当她真的跑到他面前时,一种难以想象的近乡情怯笼罩了她。 这里不是幻境,不是过去,而是现实。 她无法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稷。 他们之间的误会并没有完全解开,她还什么都没告诉他,更没和他解释清楚。 这种情况下李稷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 故人?姐姐?仇人?朋友?还是…… 嬴抱月从未想到自己会如此忐忑不安,她又往前走了一小步,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半步远,她和那双青铜面具下的黑色眼眸已经近在咫尺,嬴抱月伸手就能够到他。 望着那双黑眸她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全都消失了,如鲠在喉。 战场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沉默穿梭在两人之间。 嬴抱月难堪起来,张了张嘴,“阿稷……” 她的话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因为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猛地拉到了怀里。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力气大的让嬴抱月觉得浑身都痛了起来,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 第六百零四章 消融 他的味道,他的温度,他的触感在一瞬间传递而来,融化了嬴抱月到了嘴边的所有话语。 人的肌肤原来是如此的温暖。 她不记得她上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抱住是在什么时候。 是师父吗?还是腾蛇吗?还是在御祷省为那人治病的晚上? “不要想起别人。” “现在是我在抱你。” 李稷的声音传来。因为离得太近,嬴抱月觉得她甚至不是用耳朵听到的,声音是从他的胸腔从他的心里发出来的一样,直直传入了她的身体里。 虽然她在破境天阶的时候远距离见过他一次,他主动也来帮她了,可李稷此时的这个举动依然太反常了,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 她从未想过他会主动抱住她。 嬴抱月怔愣片刻,闭上双眼,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李稷察觉到她的动作,也有些失神。 他没有说话,缓缓低下头。她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那是他唯一不戴面具可以被触碰到她的地方。 “那条发带,是怎么回事?” 他怀中身躯一颤。 像是藏了许久的秘密被人发现一般,嬴抱月的声音有些结巴,“你说哪条?” “我在姚女官那里见到了,”李稷声音平静,“那是我的东西,但她说那是少司命在临终前交给她的。” “林抱月,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这个名字。 嬴抱月很难形容她听见这三个字时的心情。她在白狼王庭昭告全大陆的时候,她就知道李稷也会听见。 当时她完全来不及去想李稷听见会有什么反应,她更想不到,她八年前留给那位小宫女的信物,居然会在八年后被李稷自己发现。 “是她拿给你的?” “不,是我偶然发现的,”李稷道,“她一直信守对你的承诺,将那个东西保护的很好。” 嬴抱月心中百感交集,不等她有感而发,李稷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 “我记得八年前有人告诉我,她没有看见那条发带。” 李稷微微一笑。 “昭姐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那个东西会在她手上呢?” 他居然又换了称呼。 嬴抱月简直有些招架不住,“这……这个……” 察觉到怀中之人的窘迫,李稷原本郁结在心的那些怨怼忽然间就融化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声音柔和起来,“你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她瞒了他那么多年,如果她想要继续瞒下去,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失而复得的这个人。其他的他都不在乎,他都可以放弃。 “不。” 嬴抱月心底深处泛起阵阵钝痛,带着酸涩的痛意一直上涌到她四肢百骸,让她愧疚到无可复加。 “我会告诉你,我愿意告诉你。” 李稷被操纵的记忆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可即便如此他依然选择了相信她,没有再被记忆误导把她当作仇人。 他的心意无论是在八年前还是在八年后,都如金子一般赤诚。 “阿稷,”嬴抱月轻声问道,“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李稷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嬴抱月笑着在他怀里摇头,“没什么。” 她想起八年前,当那名小少年热情满满地告诉她他会一辈子不变心时,她反问他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么?她当时还说他傻。 现在看来,傻的人一直是她。 “阿稷,我的上一辈子,已经结束了。” 嬴抱月把头埋进李稷怀里,抬起手回抱住了他。 “谢谢你,一直在等我。” …… …… 夜风起,吹动地上残破的盔甲和尸骨。 姬嘉树跨剑站在山海关的城墙上,望向下方基本已经打扫干净的沙地。 此时这寂静凄凉的画面,令人很难想象这里几个时辰前还是一片混乱的战场。 此时的山海关城内并不安静。一顶顶在街道隔空地上搭起的帐篷取代了往昔的车水马龙和商户小贩,伤兵和马匹到处都是,山海居的伙计穿梭其中,不间断地送饭和治伤。 身边传来脚步声,一个人走到他身边。 姬嘉树瞥了一眼,“这么晚了,陛下还没休息?” 走到他身边的是嬴珣,身后跟着一脸警惕的霍湛。看到姬嘉树见到嬴珣没有立即跪拜,霍湛脸上顿时泛起怒火。 “阿湛,无妨。” 嬴珣摆了摆手,姬嘉树迟早会是天阶修行者,而天阶修行者见到君王本就不用跪拜。 况且以他们的交情,他也并不想看到姬嘉树向他跪拜。 “你不用这么叫我,”嬴珣笑了笑,“我并未正式登基,白天那时候是为了立威。你我之间还像以前那样就行了。” 姬嘉树微微蹙了蹙眉,不知嬴珣自己有没有察觉,他在言谈间已经带上了上位者的态度。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姬嘉树道,“白天还多亏了你及时赶来。” 有嬴抱月和李稷的相助,他们未必不能守住山海关,但会造成许多无辜士兵枉死,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嬴珣的身份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再加上嬴抱月和李稷的武力威慑,这场冲突最终被平息了下来。 但姬嘉树心中依然隐隐不安。 “淳于夜真的乖乖呆在大牢里?” 嬴珣点头,“我刚刚去看过,加派了十名暗卫看管他。说来奇怪,他一点反抗的迹象都没有,就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牢房里。” 姬嘉树闻言眉头皱的更紧。 白天就在禁军大部分将领和兵士都选择投奔嬴珣的时候,他本以为淳于夜会发狂或逃走,却没想到淳于夜居然乖乖束手就擒,被几名士兵捆到了嬴珣面前。 这下反而难办了。 淳于夜这般等级的人质,真是杀也不好不杀也不好。 不杀吧,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杀吧,据嬴抱月所说他身上很可能寄生着邪神,如果贸然杀死很可能会唤出可怕的东西来。 进退两难之下,嬴珣只好选择暂时将淳于夜投入山海关的大牢内,先关着他。 区区大牢到底能否关住他,实在是一个问题。 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现在李稷和嬴抱月都在,淳于夜如果真的发疯,这两人都能制住他。 嬴珣看了一眼姬嘉树,有些不忍心,但还是问了出来。 “那两个人呢?” 姬嘉树闭上眼睛,淡淡道,“在另一段城墙上。” “他们似乎要谈点什么。” 第六百零五章 吸引 在距离山海关城较远的一段城墙上,嬴抱月和李稷并肩坐在墙头。 这里离城内已经较远,摇曳的灯火和鼎沸的人声都变得模糊不清,能看见的只有眼前辽阔的荒野和头顶高悬的明月。 他们两人选择这个地方,并非是想要制造什么浪漫的氛围,也不是想躲着众人。 两人此时所坐的位置处于北魏长城东段和西段的交汇口,坐在这里他们既能感受到东段山海关城内的动静,又能遥遥感知到西段那边的气息。 根据姬嘉树带来的情报,白狼王庭内调走的精锐骑兵袭击的是西段,他离开前许义山和陈子楚接替了他的位置,率领义军和北魏守军顽强抵抗。 山海关城的危局解决后,姬嘉树原本打算立刻返回西段去援救义军,但李稷感知到长城西段的战斗已经停止。同一时间嬴抱月也感知到了赵光和百里策凌的气息,看来是那两人及时到达了长城西段,控制住了白狼王庭的军队。 姬嘉树悬着的心放下,整个人这才瘫软到地上。这种情况下自然不能让他再长途奔波,再加上整个山海关城内外都被折腾的人仰马翻,不论是哪一方的兵马今夜都不能再动了,嬴抱月当即示意嬴珣下令让前秦的所有军队入山海关城休整。 恰好城内也传来孟诗的命令,捉拿叛变的北魏守军,投降者既往不咎,同时迎接前秦王嬴珣率领前秦军进城。 城内的混乱得以平息。 不管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至少今晚应该各方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但嬴抱月和李稷并不敢掉以轻心,选择了这个地方准备守夜,同时监控长城东段和西段的动静。 说是守夜,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在,李稷设了屏障防止偷听。 此情此景,很适合聊些什么。 只是此时的李稷,却并没有他白天时那样意气风发。 李稷坐在嬴抱月身边一丈开外的距离,整个人看似坐得笔直实则僵硬得像块石头,恨不得缩成一团,全身上下传递出的气息只有一句话。 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嬴抱月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又好笑又怀念。 如果不是她记起了他小时候的模样,还真的未必察觉到这人此时内心的窘迫。 之前李稷抱上来时她还吓了一跳,以为这人性情发生了变化,现在看这懊悔的模样,原来他抱完才后知后觉。 “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嬴抱月笑了一声,“你做都做了。” “大庭广众下,当着所有人的面。” 李稷耳边嗡的一声,脑袋痛得厉害。 千军万马之下,那么混乱的战场中央,他将嬴抱月抱进了怀里。 普通的士兵自然是看不见,但高阶修行者肯定能看见。 最重要的是,姬嘉树就站在城门前。 李稷捂住脑袋,只觉得太阳穴仿佛有针在扎。当全身的热血褪去,他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冲动的事。 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他并不后悔那个拥抱,可只要婚约不解除,嬴抱月就还是姬嘉树的未婚妻。他的冲动无疑将伤害到其他人。 李稷想起他和姬嘉树当初在西岭雪山对谈时的约定,只觉得十分羞愧。 嬴抱月看着身边人羞耻的模样,忽然有种想要去摸李稷脑袋的冲动。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察觉到头顶上的暖意,李稷浑身一震,呆呆看向挪到自己身边的人。 “你不用觉得愧疚,”嬴抱月轻声道,“有婚约的人是我,没有推开你的人也是我。” “有罪的人是我,你没有做错什么。” 李稷乍一得知她的身份,受到冲击产生冲动之举是正常的,但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她在清醒中选择了沉沦。 所以这不是李稷的错。 嬴抱月摸着李稷的头,“如果老天要惩罚,罚我就好了。” 为什么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稷凝视着身边平静的人,这张脸和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彻底重合。 “不,抱月,”李稷深吸一口气,“不要误会,我不是在后悔在战场上所做的事。” 他羞愧,但不后悔。 即便重来一万次,他也只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在看到她那一刻,哪怕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他也控制不住地想要她。 “那一刻除了你,我什么都看不到。” “即便我知道会伤害到其他人,我也抑制不住地渴望去触碰你。” 嬴抱月摸着李稷脑袋的手僵住,注视着身边人与夜色融为一体却闪闪发光的眼睛。 这样的话从一个平素冷淡自持正人君子的人嘴里说出来,杀伤力真的非常大。 她忽然明白她刚刚为什么想去摸李稷的头了。 她原本以为他长大后性格发生了改变,可现在看来根本什么都没变。 即便他把自己藏在冰冷疏离的外表下,李稷内里依然是那个热诚纯粹的少年。 “我明白,”嬴抱月轻声道,“所以这是我们两人共同的问题。我们之后一起去解决,好吗?” 李稷点头,他原本发热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下来,可以思考点别的问题。 他有很多事情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月光下的长城。 “后辽那边的长城似乎一直没什么动静,”李稷蹙起眉头,“受到袭击的都是北魏这边。后辽那边没问题吗?” “有师娘和飞澜在,除非云中君亲自来,否则是不会有事的,”嬴抱月看向后辽的方向,“就算真的出事,师娘也会提前通知我的。” 北魏这边的长城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原因有三,一是曾被攻破过留下了破绽,二是北魏已经没有神子守护,对西戎威慑力大大降低。 三就是北魏王室元气大损,军队的士气和忠诚度都受到了影响。 柿子都是挑软的捏,如果许沧海没有退境,北魏王没有被暗算,北魏不至于这么惨。 和危机重重的北魏比起来,后辽那边的情况就要好得多。 “飞澜?”李稷低声重复,他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他第一次听见嬴抱月如此亲昵地对慕容飞澜直呼其名。 也是,他们俩本就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过往调查少司命的过去时看到许多情报在李稷脑海中浮现,他深吸一口气,“慕容飞澜知道你是谁了么?” 嬴抱月愣了愣,苦笑一声,“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李稷心情复杂起来,“是你们在东吴碰到的时候?” 嬴抱月点点头,“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只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稷沉默片刻,看向嬴抱月,“他喜欢你,对吗?” 第六百零六章 剖白 嬴抱月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做好了李稷会问她的过去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第一个提到的人是慕容飞澜。 这都该从何说起。 嬴抱月沉默片刻,“我想,他大概是不讨厌我的。” 事实上,无论是慕容飞澜还是嬴苏,他们都没有直接地说过喜欢她。 所以并非是她搪塞李稷,而是她无法代替慕容飞澜回答这个问题。 嬴抱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上辈子直接向她表达爱意的人,似乎只有九年前的小李稷。 或者说只有小李稷固执地重复了无数遍,让她印象比较深刻? “不讨厌?” 李稷的声音唤回了嬴抱月的思绪,他的目光严峻起来,“他没有和你说清楚过吗?” 嬴抱月苦笑,“他那个身份,是不能和别人私相授受的。” 她上辈子身份又敏感,哪怕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将来很大可能要成婚,但在没有彻底定下来前,谁也不会将事情说死。 “那你呢?”李稷定定望着嬴抱月的眼睛。 回忆起东吴时那两人间的眼神交流,以及嬴抱月提起慕容飞澜时信任的语气,是个人都知道这两人之间关系不一般。 嬴抱月再次沉默了,片刻后她抬起头来,“在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我将来会嫁给他。” 慕容飞澜恐怕也是如此认为。 如果没有后来的三龙争珠,没有嬴苏千里奔袭去永夜长城找她,她应该会按照师父早就定好的安排,和亲后辽,成为慕容飞澜的妻子。 她曾经不太理解为什么师父会给她选择慕容飞澜,现在看来却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后辽和北魏同为拱卫长城的诸侯国,她嫁过去既能远离朝堂又能守卫边境。后辽有山鬼作为国师在,嫁过去她绝不会受委屈。慕容飞澜和她年龄相仿,性情温和头脑又聪明,实为良配。 她师父的选择,是真的很用心。 李稷深吸一口气,“你说的很长一段时间,是多长一段时间?” 嬴抱月愣了一下,垂下视线,“大概从陛下登基开始,到我正式订下婚约前。” 李稷听完这句话,整个人都沉默了。 他可能不够了解李昭的过去,但在过去的八年里为了向少司命复仇,他做足了准备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卷宗。 可以说,他十分了解林抱月的过去。 太祖皇帝正式登基是在十六年前,是林抱月十岁的时候,而昭阳郡主林抱月和皇长子嬴苏订婚是在她十八岁的时候。 从十岁到十八岁…… 搞半天原来那位后辽王子才是嬴抱月真正的未婚夫。至少他当她未婚夫的时间比姬嘉树要长不知道多久。 怪不得那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如此熟稔。 到底有多少男人曾经想要娶她? “后来呢?”李稷知道自己现在心态很卑劣但就是忍不住想问,“当你知道你不能嫁给他的时候,你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什么样的心情? 失去慕容飞澜时的心情? 嬴抱月眨了眨眼睛,不禁苦笑,“那时我来不及考虑这些。” 李稷猛然醒悟,上辈子林抱月嫁不成慕容飞澜是正好撞上了三龙争珠,她当时整个人都面临巨大的危机,弄不好就要被迫嫁给嬴昊那个小人,她自然顾不上这些。 从太祖皇帝掺和进这件事时开始,她就不可能嫁到后辽,也不可能再嫁给皇族之外的男子。 毕竟,谁敢娶皇帝看上的女人? 李稷垂下视线,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为什么最后会选他?” 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李稷恍然意识到原来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还是来了。 嬴抱月瞬间僵住。 李稷问得隐晦,但她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问她,为什么她会选择嫁给嬴苏。 “抱歉,”李稷双眸黑得如一泓深潭,里面满是自我厌恶,“如果你觉得冒犯,可以不回答。” 他知道他不该问,却无法控制地想知道。因为无论是他们两人的相遇和分别,都绕不开这个人。 九年前他遇见她的时候,她一身孝服,说她在为亡夫守孝。她拒绝他的时候,说她嫁过人,还有孩子。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那个亡夫和孩子是谁。 李昭曾经提到过的丈夫,正是嬴苏。 三龙争珠的时候,比起嬴帝和嬴昊,嬴苏的确算得上最好的选择,李稷也曾觉得那不过是情势下所迫的选择。 可是,真的如此吗? 事实上少司命林抱月根本没有正式嫁给皇长子嬴苏,也并非嬴珣的生母。可她却为了嬴珣葬送了自己的前途,甚至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为那个人守孝。 如果说慕容飞澜是大司命为她挑选的丈夫,那嬴苏呢? 她选择他,真的只是情势所迫吗? 在李稷的目光下,嬴抱月的呼吸有些艰难。 注意到她气息的变化,李稷的心底深处有个地方难以抑制地疼痛起来。 他已经明白了。 对少司命林抱月而言,嬴苏和慕容飞澜是不同的。 和慕容飞澜只能算是一对同样优秀的少年少女之间的互有好感,但和嬴苏有关的记忆,对她而言意味着疼痛,意味着最刻苦铭心的记忆。 李稷眼前浮现出嬴抱月在亡者林中的眼泪,心中痛意越甚,他深吸一口气,“你不用回答我,是我不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斯人已逝,他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 嬴抱月摇摇头。 她此时浑身每一个骨节都在痛,她知道她不说李稷不会强逼她,但她不想欺骗他,也不想欺骗自己。 她终将要面对这个问题。 不光是为了回答李稷,更是为了直面自己的内心。 “我一开始以为我选择他,只是因为他是那个时刻出现在我面前最合适的人。” 比起荒淫的嬴昊和深不可测的嬴帝,嬴苏自然要合适的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 再加上他主动提出要娶她,又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她于是就同意了。 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她利用了嬴苏。 她以为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可等她意识到并非如此时,已经为时已晚。 无边的苦涩从嬴抱月的舌尖弥漫开来。 第六百零七章 真心 夜风下,嬴抱月抚摸着身下城墙的岩石,手心如岩石一般冰凉。 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长城,嬴苏说出了改变他们两人一生的话。 他说,嫁给我吧。 嬴抱月闭上眼睛,眼睫微微颤抖。 李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不知道他在为何而痛,是为了嬴抱月,是为了他自己的嫉妒心,还是为了十年前那段阴差阳错的往事。 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等待着嬴抱月讲下去。 “最初我答应他,是因为他说只是假装成亲,为我解燃眉之急。” “他说他需要一个妻子,我需要一个丈夫,一切正好合适。婚后我不需要履行妻子的义务,他已经有儿子了,也不需要我做什么。” 嬴抱月抬起头来,望向茫茫荒野静静道,“我信了。” “是吗?” 李稷随着她的目光,平静地看向远方,“后来你什么时候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大概只有上辈子内心纯粹情窦未开的林抱月,会相信嬴苏这个谎言。 以嬴苏当时的处境,娶嬴抱月是一场巨大的冒险。不仅会得罪自己的父亲,还同时被嬴昊那个小人记恨。这两个人谁都有毁掉他的能力。 在这种情况下,嬴苏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要娶昭阳郡主,何尝不是一种宁死不悔的深情。 这种情感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就产生的,李稷想起阿房宫中嬴苏寝宫和御祷省相连的那条密道,心中微微发酸。 除了亡者林的惊鸿一瞥,李稷并没有真正见过这个人,却莫名能够理解那个人的想法。 如果没有三龙争珠那场闹剧,李稷觉得嬴苏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和林抱月说出那句话。 “我……” 嬴抱月嗓子里像是堵着什么,“直到他离开前,我都没有发现。” 李稷一怔,心中叹息。 他不是不能理解。 以嬴苏的年纪和城府,他想藏,又有谁能发现他的心思? 素来温和沉稳备受爱戴年少丧妻的大皇子和年少成名饱受争议小他十岁的国师弟子之间…… 这段情愫,太惊世骇俗,也太隐秘。 李稷望着身边浑身僵硬的少女,犹豫片刻,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 嬴抱月一颤,抬头看向他。 “抱月。” 李稷将她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认真凝望着她的眼睛,“是他不想让你知道,这不怪你。”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我明白。” 她不是会盲目责备自己的人,以她当年的心智和阅历,即便能够发现一些不对劲的细节,但嬴苏不说,她只会以为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后来她能够理解嬴苏的感情,是因为她得知晓了自己的感情。 只有爱过一个人的心,才能明白别人对自己的爱。 “我和他并非一直在一起,”嬴抱月平静下来后轻声道,“师父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后,我就回了边关。” 她和嬴苏虽然相识近十年,但大部分时间都聚少离多,只有在她回阿房宫的时候才能相见。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回来的时候,他都会在同样的地方等着她。 “最后一次相见,他说要去和嬴昊参加围猎,我给了他一个药囊。” “第二天我在大殿上我见到了他的尸体,药囊在他身边,但他已经不在了。” “抱歉,”李稷猛地抓住嬴抱月的肩膀,“别说了。抱月,已经够了。” 他不是想逼着她将那些记忆再回忆一遍,望着身边少女的挣扎和痛苦,李稷后悔到无以复加。 “没事,”嬴抱月摇摇头,望着李稷露出一个笑容,但这个微笑在李稷眼里如同要碎掉一般。 “我答应过他,永不忘记。” 在亡者林里嬴苏曾想要消除她关于他的记忆,是她选择了铭记。 “在看到他的尸身的那一刻,我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毁掉的欲望。” 在她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时她没有,年幼时被人追杀的时候她没有,年少时遇到无数次暗算的时候她没有。 但那一刻,她第一次生出了毁天灭地的欲望。 李稷抚摸着嬴抱月后背的手一颤,他忽然明白了上一辈子的林抱月是何时意识到了自身的爱意。 爱与痛,相伴相生。 破境天阶,是很痛的。 李稷痛过,所以他知道。 那种从里到外的碎裂和骨头都要磨灭的剧痛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正常人,只有从极致的苦痛中浴血重生,才能成为天阶修行者。 “太祖七年,皇长子嬴苏卒于猎场,昭阳郡主林抱月破境天阶,袭皇次子,被国师所制,囿于御祷省,帝大怒,令严惩。” 卷宗上简单的一句话,背后是那名少女上辈子无法与人言说的剧痛。 当初李稷为了破境天阶做了多年的准备,他无法想象到底是多么深的痛苦和愤怒能够逼的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当场破境。 但她最终没有选择毁掉这个世界,而是选择了自毁。 虽然卷宗上提到最终是林书白制住了她,但以林抱月当年的爆发力,她如果真的想当场杀人,是完全能做到的。 “抱月,你难道……” 李稷忽然就明白了他在林中第一次遇见李昭时,她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眼神。 那双眼睛在流光溢彩的光华后隐藏着深深的绝望,仿佛随时献上生命都在所不惜。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破境天阶本就是九死一生,林抱月当初在大殿上破境的时候,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嬴抱月知道李稷猜到了什么,她当初并非没有那个冲动,但她知道她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不会自杀的,”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的命是师父千辛万苦救下的。如无必要,我不会选择死亡。” 如无必要? 李稷心里咯噔一声,那对她而言,什么时候是必要的? 其实时至今日嬴抱月都说不出清楚她对嬴苏是什么样的感情,也很难说是纯粹的男女之情,里面夹杂着亲情依恋愧疚自责懊悔太多的情绪。 但当她在亡者林里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原来她是爱着他的。 对于上辈子决定嫁给他这件事,她从未后悔过。 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是嬴苏教会了她如何爱一个人,是他唤醒了她心底压抑已久的爱,重新赋予了她爱人的能力。 正因如此,她才能在找回神魂后清醒地意识到,原来上辈子在他走后,她真正爱上了另一个人。 第六百零八章 爱意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嬴抱月精疲力尽地靠到城墙上,“师父阻止了我。把我带了回去。” 李稷犹豫了一下,伸手想让她靠到自己肩上。 嬴抱月抓住他的手,勉力抬起头望着那双黑眸,“阿稷,我的确爱着他。” 即便也许并非纯粹的男女之情,但爱就是爱,她不能也永远不会否认她对嬴苏的感情。 李稷的手臂僵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他反手抓住了嬴抱月的手,认真地望着她点头,“嗯,我知道。” 说不嫉妒是假的,但他十分清楚正是这些过往才构成了他在云雾森林里遇见的那个李昭。 “过来”,李稷将嬴抱月拉向自己肩头,“别去靠石头。”“ “石头凉,”他欲盖弥彰地解释着。 嬴抱月愣了愣,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她没有拒绝,靠到了李稷的身上。水法者的体温并不会有她这个水火双修的人高,但李稷的动作笨拙又体贴,让她获得了些许暖意。 在她坦白了所有过往之后,李稷却没有丝毫的介意,眼中只有对她的担心。 只能说,这就是李稷。 就像当初在云雾森林里,她告诉他她嫁过人还有孩子,但那名少年依然知难不退。 她又如何能不珍惜他呢? “阿稷,我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嬴抱月靠着李稷的肩膀轻声道,“云雾森林里捡到你的事我记起来了,但最终我会选择离开,我死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有很多关键的事我还米有想起。” “包括我决定离开云雾森林时,我到底为什么做下那个决定,前因后果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李稷目光严峻起来,“难道说你的神魂……” “还没有完全恢复,”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在禅院找到了二分之一的神魂,加上之前从许冰清那找回的四分之一,她的神魂已经恢复了四分之三。 还剩下四分之一。 偏偏那四分之一涉及到她许多重要的记忆,更涉及到前世许多关键的谜团。 嬴抱月觉得这并非巧合,就像李稷的记忆最关键的一部分被人操纵了一样,应该是有人刻意抽走了那些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记忆。 李稷沉默下来,结合他自己记忆出现的偏差,他大概能了解嬴抱月的记忆出现的问题。 “那么,有关发带的事你也不记得了吗?” 他低下头,深深望着嬴抱月的眼睛。 和她上辈子卷入的阴谋比起来,那条发带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幕后黑手大概不至于抽走她和那条发带相关的记忆吧? 嬴抱月一愣,耳朵无端地发起烫来。 “我……记起来了。” 李稷的视线定在她的脸上,“所以,姐姐,那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充满魄力。 嬴抱月心中明白,今日无论如何她是别想蒙混过关了。 “抱歉,是我骗了你。” 嬴抱月咬紧嘴唇,从未觉得那么羞耻,“是我趁你睡着,偷偷拿走了那条发带。” 月色下,李稷注意到她连耳根都红了。 哪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少司命,恐怕都没有做过这么前后矛盾的吧,更别提亲口承认了。 八年前,他主动将发带送给她当聘礼她不收,结果却趁他睡着偷偷带走了这条发带,还在他醒后骗他没看见。 要是他还是八年前的那个小孩子,一定会抓住机会好好奚落她一番不可。 可是看着面前紧张的女子,李稷却莫名觉得心酸。 他眼前一片模糊,再次看见了那个怀揣着他的信物,孤身一人走向死亡的少女。 如果不是她重新活了一次,他将永远都无法听见她亲口承认这件事,她也永远不会说出来。 所以李稷不想笑,他只想求一个明白。 他不想去猜,只想她亲口告诉他。 “为什么?”李稷呼吸急促起来,忐忑得一如八年前的那个少年,“姐姐,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 嬴抱月僵住,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会想起和嬴苏的那些过往。 嬴苏去世的时候,她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痛苦,那种痛苦牢牢地记在了她心中。 “在离开你的那个晚上,我感受到了强烈的痛意,”嬴抱月抬头看向他,“和那天一样的痛。” 甚至那种痛苦,更清晰,更直白。 那是一种几乎无法克制的欲望,即便知道这么做会伤害到其他人,她都无控制自己。 她想要留下,不想看不到他。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甚至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她又在错误的时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 上一次,是给予她爱意的人死亡的时候。这一次,是她要走向死亡的时候。 她的感情终将要随她埋葬,所以她无法说出口。 虽然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但嬴抱月很清楚她不后悔自己上辈子做出的决定,不后悔选择死亡的道路。 但就在走上死路,她忽然觉得无比寂寞。 她向来很能忍,但那个晚上却无法忍耐了。 “我拒绝了你,”嬴抱月向李稷露出一个笑容,“可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我猜想,八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是想要和你永远呆在一起吧。” 可这是上辈子的她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了。她只能悄悄带走那条发带陪伴自己走完那条黄泉路,同时她又不能让那个少年知道以此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 李稷睁大双眼,眼中渐渐泛起红意。 他先是震惊于嬴抱月的直白,而后是无尽的心酸和痛意。 “够了,抱月,”李稷攥紧嬴抱月的手臂,声音有些哽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八年前的那名少年,并没有白白地等待。 他早就得到了一颗珍贵的心,只是他并不知道罢了。 “阿稷?” 嬴抱月望着月色下从青铜面具里滚落出的泪珠,愣住了。 “没什么,”李稷笑着摇头,“今后我会一直陪着你身边的。” 不论发生什么,这次他绝不会放她一个人离开。 嬴抱月一怔,望着他的脸她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低下头轻声道。 “好。” 第六百零九章 心乱 得到明确的回答后,李稷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他受到最大的冲击是在姚女官手中见到那条发带的时候,在看见的瞬间他就明白了上辈子李昭的心意。此时听到嬴抱月的回答,他并没有多么欣喜若狂,只是觉得踏实和安心。 他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他终于还是等到了她。 更让他庆幸的是他已经不再是八年前那个无力的孩童,而是有资格和她并肩而立的天阶宗师。 不管此时山海大陆的局势有多动荡,不管两人的前方还有多少未知的危险,李稷都不害怕。 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共同面对,那么多大的苦,多深的痛,他都能承受。 李稷将揽着嬴抱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没再多说话,只是安静地继续监视长城内外的动静。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陷入宁静,完全不像是久别重逢的氛围。 但这种氛围却让嬴抱月觉得很舒服,她很喜欢这样安静的陪伴。她能够感觉到,李稷是顾忌着她的感受才没有继续追问更多的事,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好好休息。 一切都仿佛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但他的确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身材变得更高大,气质也更清冷,青铜面具遮盖住了他的面容,只能让人看见线条清朗的下颚线和喉结,让人无限好奇那后面会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这么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让她想起之前被西戎杀手追杀时两人假扮夫妻时的事。 不过李稷那个时候的举动可比现在更僵硬。 嬴抱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李稷低头看她。 “阿稷,”嬴抱月笑得眉眼弯弯,仰头看他,“说起来,你之前变过心吧?” 李稷原本还算柔软的臂弯瞬间僵硬了,黑眸第一次躲闪了她的目光,“你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我是李昭的?”嬴抱月看着他这长大后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捉弄他。 李稷目光躲闪的更厉害,“几天前。” 果然。 嬴抱月笑的更厉害了,“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嬴抱月的?” 她特意在“嬴抱月”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让李稷想蒙混过关也不行。 李稷明白嬴抱月是发现了他情感上的破绽。 他小时候曾经发誓会永远喜欢李昭,可他却在不知道嬴抱月是李昭的情况下,对其他人动了心。 “抱月……” 李稷语气纠结,不禁想要求饶。 “嗯?”嬴抱月笑意不变,“什么时候?” 这人刚刚让她追根溯源地回忆了一遍自己的感情史,不要指望她现在会心软放过他。 “我也不知道,”李稷在她的目光败下阵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对李昭的感情源于年少时的懵懂,几乎可以说是一见钟情,炽热的爱说来就来了。可遇见重生后的嬴抱月时,他要成熟许多,更是封闭内心多年,所以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沦陷的过程。 他也不知道是那一刻开始的,是在黎山下的棺材里?是阿房宫的一低头?是破境天阶时拉他出来的那只手?是旅途中她的音容笑貌?还是共危难时她看向众人时永远温柔坚定的目光? 李稷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和他年少时在云雾森林见到的李昭时不一样的。 整个过程简直就像是一个清醒的人一步步陷入泥沼一样。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身陷囹圄。 “抱月,我……” “怎么?”嬴抱月望着欲言又止的李稷,微笑道,“你想说什么?” 说起来李稷之前并未和她挑明过,他是可以不承认的。 李稷原本想再否认一下,但望着对方明亮的眼睛,他再次丢盔卸甲,低头小声道,“所以我后面,不是主动和你分开了吗……” 他明明无比抗拒,却无法抵制自己的心。 他从未忘记自己年幼时信誓旦旦说过的话。 他管不住自己的心,至少能管住自己的人。 李稷尝试过自欺欺人,拒绝承认爱上别人,却总是在关键时刻一败涂地。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爱上了那位萍水相逢的前秦公主。 这让他觉得既羞耻又惭愧,只能主动选择远离,矛盾之中他的心魔也逐渐滋生,才有了后面险些伤害到嬴抱月的那些事。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居然是这样,不……是果然是这样吗? 她在后面相处的时候的确察觉到了李稷对她的抗拒,原来这一切都是李稷为了保持对李昭的忠诚。 可上辈子,李昭明明从未回应过。 “你这个人啊……” 嬴抱月原本只是想逗逗他,结果却把自己弄心酸了。 她想对李稷说你没必要那么执着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毕竟当年那个准备在云雾森林里了此残生心灰意冷的自己,没有说李稷的资格。 “好在,你还是你,”李稷抬起头,黑眸中涌出真切的欣喜,“你就是李昭,真好。” 他的确变过心,但他最终重复地爱上了同一个人。 李稷之前并没有相信过命运,但在遇到嬴抱月后,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也许他命中注定,就是要爱上眼前这个人。 只是希望下一辈子,他们中间不要再分开了。 “没能遵守之前的誓言,我很抱歉。” 嬴抱月没想到自己居然从一名天阶宗师眼中看到了不好意思的感情,李稷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道,“但我很高兴能再次遇见你。” “抱月,我们注定会在一起。” 注定……会在一起? 一股钝痛忽然从嬴抱月心底升起,这种痛她十分陌生,像是从神魂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泛上来一般。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在警告着她。 她这是怎么了? “抱月?” 察觉到嬴抱月的不对劲,李稷怔了怔。 嬴抱月垂眸隐藏住自己的情绪,笑着摇头,“没什么。” “对了,我头发乱了,想去城里找梅娘给我梳梳头。” “哦,好的,”李稷松开手臂,让嬴抱月站起。 嬴抱月和李梅娘也是久别重逢,她想去见对方也很正常。 嬴抱月理理头发,转身向他露出一个笑容,“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来。” 第六百一十章 赶来 嬴抱月走进流云楼顶楼的时候,李梅娘已经卸下了盔甲,穿着一身白色的常服和万流云一起对坐在桌边喝茶。 看见她走进来,白衣胜雪的女子眼睛滴溜溜地看过来,惊奇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语气…… 嬴抱月苦笑着坐到桌边,“我怎么就不会来这里?我们不是很多年没见了吗?” 天知道她在战场上看见那位银甲将军的时候,心中有多么震撼和感动。 “你不是应该和那位昭华君在一起吗?” 李梅娘单手支颐,望着她直笑,“我还以为我要到早上才能再看到你。” “梅娘……” 嬴抱月被调侃的头痛起来,捂着额头道,“我和他之前有些误会,现在已经都说开了。” “是吗?那是好事。” 李梅娘凝视着嬴抱月的眉眼,“只是,抱月,你为什么看上去还有心事呢?” 嬴抱月一怔,呆呆地望向她。 这一刻她的神情不再是游刃有余的天阶宗师,而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在很多人面前都能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唯独在李梅娘面前不能。 “我们曾经呆在一起那么久,我自然能够看出来你在想什么。” 李梅娘历经风霜的眉眼柔和下来,手穿过桌子探过去抚上嬴抱月的脸颊,“果然只是样子变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只一句话就冲淡了她们之间时光的隔阂,她们仿佛从未分离过一般。 这句话提醒了嬴抱月,她浑身一个激灵,低头轻声道,“梅娘,抱歉。” “嗯,你是该对我道歉,”李梅娘摩挲着她的下巴,轻声道,“毕竟你丢下我们,一个人死掉了呢。” 嬴抱月心中刺痛了一下,愧疚地抬起头。 桌边一片寂静,万流云端着茶杯坐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虽然这里是她的地盘,但李梅娘的气势一上来,全银蝉卫里可没一个人敢插嘴。 哪怕银蝉卫的主人也如此。 万流云望着坐在李梅娘面前像个妹妹似的嬴抱月,莫名想起那天坐在差不多位置喝茶的李堇娘。 只有银蝉卫才知道,上辈子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少司命,也就只有在为自己人撑腰的时候有气势。可在自己人面前林抱月向来是没什么气势的。 尤其是在李梅娘面前。 李梅娘性格坚毅又爱护林抱月太过,万流云有时候也会怕她。不过,也正因李梅娘是这样的人,才能带着那么多的兵归来。 隐藏身份,隐藏性别,卧薪尝胆,只为了一个所有人都认为根本不会回来的人。 这就是李梅娘的八年。 嬴抱月凝视着桌子对面的白衣女子,心中酸涩。 她知道是她理亏,是她欠全体银蝉卫一个答案。 “抱歉,”嬴抱月咬牙,“是我没有顾好你们,才导致银蝉卫变成现在这样。” “不,”李堇娘摇头,“你没有什么没顾好的。我们是你的兵,为你而死是理所当然的。” 不然说,是他们上辈子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将军,才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在未知的地方。 “我想你上辈子没有留下交代,估计是认为大司命后面会安排好的,对吗?”李梅娘淡淡道。 嬴抱月点头。 她的确没有想到师父会在她死亡后的一年也离世。 “好,我明白,”李梅娘深吸一口气,“抱月,那我只想问一句。” “你上辈子,到底为何而死?” 李梅娘不觉得当时的山海大陆上有哪方势力能杀得了她,就算真的有强敌,她为什么不汇聚各方势力堂堂正正战上一场? 昭阳郡主可并不是个怯战的人。 李梅娘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的就是,她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人走向死亡? 嬴抱月愣住,“我……” “抱歉,”她咬了咬唇,“我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没想起仇人是谁。” “是吗……” 李梅娘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早晚会遇见的。” “只是这一次,你别想跑,”她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来面对。绝不许你再一个人离开。” 嬴抱月心中酸涩异常,点了点头,“好。” 得到她的应允,李梅娘整个人松弛下来,松开嬴抱月的脸笑道,“你最好说话算话。” 嬴抱月苦笑,“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李梅娘懒得戳穿她,摆弄着手上的茶杯,“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有心事?” 嬴抱月僵了僵,“我只是在担心明天的情况。西戎人来者不善,淳于夜那么容易就束手就擒了,恐怕还有后手等着在。” “那是自然,”李梅娘目光锐利起来,“即便有军符在手,淳于夜一个西戎人也指挥不动前秦的军队,溃散是迟早的事,云中君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淳于夜更像一个冲在最前面的祭品,或者说诱饵。 那么,云中君真正的后手又是什么? “我已经让我的人戒备城内所有可疑地点了,”李梅娘道,“只是他们中不少人战斗经验太浅,未必能防住。” 嬴抱月点头,“我明白。” 淳于夜被抓后,他们这边反而陷入了被动。他们在明,敌人在暗。 “不过,我倒也想知道,那个云中君还有什么可以调动的人马?” 李梅娘眉头紧锁,“难道还是找那些禅院弟子?” 修行者再强,但除了天阶之外,也无法抵挡千军万马。 战场上的兵力较量已经到了后期,各方的底牌也暴露的差不多。没有任何一支大军可以凭空出现,云中君连盗兵符这样的手段都用上来,他到底还能动用什么力量? 嬴抱月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世俗的力量走向尽头之时,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神灵的力量了。 “抱月?抱月?” 李梅娘的喊声让嬴抱月回过神来,她看过去,对上两双担心的眼睛。 “不对,我还是觉得你不对劲。” “抱月,把手给我。” 李梅娘眯起眼睛,伸手去抓嬴抱月的脉门,想为她把脉,却被嬴抱月眼疾手快地躲过。 “抱月!” “我没事,”嬴抱月朝她笑了笑,“你还是放弃吧。我不愿意,你也碰不到我。” 李梅娘心中不安愈重,她可以肯定嬴抱月有什么秘密在瞒着她们所有人。 但正如嬴抱月所说,以她的境界和辈分没有人能强逼她开口。 而就在李梅娘彻夜难安心急如焚之时,她没有想到,第二天的清晨,一个能逼嬴抱月就范的人出现了。 “好久不见,小阿月。” 山海关门前,风尘仆仆的男人摘下头上的斗笠,朝城门口一众满脸震惊的年轻人们露出一个微笑。 姬嘉树愕然望着这个曾和他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剑圣,林挽弓?” 第六百一十一章 预见 好久不见的林挽弓出现在山海关城门前,嬴抱月并没有那么惊讶。 不如说她很想质问他,怎么现在才来? 中阶大典结束后林挽弓回到北方,本来就游走于永夜长城之间同时保护着北魏后辽两国的王室。山海关这边发生险情,林挽弓不可能不知道,却一直都没有现身。 之前看到姬嘉树孤身一人在守护城门的时候,林抱月是真的感到生气的。她当时就很想敲这位师弟的脑袋,问问他人到底死哪去了。 不过想到林挽弓恐怕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嬴抱月这才按捺下寻找此人的冲动。 可没想到就在危机告一段落的第二天一早,消失已久的北魏剑圣却忽然现身。 “师父?” 坐镇城内的孟诗迟一步赶来,刚好看见林挽弓摘下斗笠,吃惊地问道,“您怎么来了?” “是太子殿下让我来的,”林挽弓望向她,眼中露出歉意,“不,现在得叫陛下了。” 林挽弓话中的深意让在场一众年轻人顿时僵住。 耶律华……成为王了? “难道说……” 虽然没有讣告传来,但林挽弓作为北魏王宫的座上宾,他能够得到第一手的情报,他的消息必然是最快。 林挽弓说话的时候拉开了屏障,保证消息不被外泄。 “就在昨晚,先王陛下故去了。” 他目光沉重,“沉疴难起,药石无用,连许沧海都束手无策。” 林挽弓长叹一口气,“临终前,先王陛下将王位传给了如今的陛下。但现在内忧外患,陛下决定秘不发丧,等时局稳定下后再正式登基。” 嬴抱月听得一阵恍惚。 “许沧海……他也来了?” 她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之前宁古塔一战散尽功力后,许沧海带着妻儿隐居了,修行界中再无他的消息。 林挽弓点点头,神情复杂,“我也没想到他会出现。” 明明已经不再是神子和国师,却不知许沧海是如何得知北魏王病重的消息的。当看见那个一袭布衣的男人站在宫门前时,林挽弓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即便功力全失荣光不再,但不得不说,那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定海神针。 如果不是许沧海及时赶到,恐怕宫内昨晚还要更乱,他也无法从宫内就是抽身。 “许国师虽然功力散尽但威望还在,好歹稳定住了宫中局势,”林挽弓道,“陛下这才腾出手来,命我赶往边关救援。” 昨天晚上最煎熬的一个人恐怕就是耶律华。父亲生命垂危留下一副重担,群臣环伺欺他年幼,外敌入侵自己的未婚妻岌岌可危,他却腾不出手去救。 耶律华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成为王,他还太年轻。 昨夜如果不是许沧海赶到,林挽弓真的担忧耶律华会在重重压力下崩溃。 孟诗也想到了耶律华的困境,其实她昨日被人包围时,一刻也没有怨过远方的耶律华,因为她知道他的处境必然比她更加艰难。 孟诗的声音颤抖起来,“师父,莫华他……不,陛下他还好吗?” 林挽弓看了她一眼,忽然单膝跪地。 孟诗吓了一大跳,慌忙去扶,“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林挽弓半跪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孟诗,“这是冯太后让我送给你的,她说她用不着了,以后这个东西就是你的了。” 孟诗打开木盒,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盒子里躺着一枚玉印章,比玉玺要小一些,雕刻着玄武的纹样。 孟诗是第一次见这个东西,却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 嬴抱月也认了出来,这是后印是属于北魏王后的印章。 冯燕将这个东西交给孟诗,寓意不言而言。 “师父,这东西我不能收,我和莫华还没有……” 她和莫华并没有正式成亲,哪怕他们成亲了,要成为一国之后也必然要经过正式的册封大典,可冯燕却在没有行过册封礼前就将这枚后印交给了她…… 以耶律华如今的处境,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他需要娶的,是朝中重臣的千金。 而不是她这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孤女。 “王后殿下,您不必自怨自艾。” 林挽弓自然知道自己徒弟在想什么,他看了一眼站在孟诗身边的嬴抱月,“您有这天下最强的背景和最坚实的助力,从今往后您只要做好您自己就可以了。” 孟诗愣住,猛地回头看向嬴抱月,“师父,您是说……” 林挽弓微笑起来,看向林抱月,“师姐,你觉得我这徒弟收的怎么样?” 嬴抱月既然向全大陆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他也不必再隐藏他们两人的关系。 “师姐?”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姬嘉树等人还是被林挽弓的话震的说不出话来。 连北魏剑圣……都是她的师弟。 林挽弓说的没错,全大陆都找不到比少司命更强大的助力了。 孟诗能和少司命攀上关系,这本身就是最强的背景。 嬴抱月懂林挽弓的意思,孟诗是她的人,她自然会保护。 “你这徒弟收的极好,”嬴抱月微笑着拍了拍孟诗的肩膀,“孟诗,记住你可是大司命的徒子徒孙,自当挺胸抬头。”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嫁,你也一定要告诉我。” 嬴抱月看向孟诗的眼睛,“这世上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姐姐……” 孟诗的双眼湿润起来,握紧手中的木盒,“谢谢你。” “不过,”她低下头咬了咬牙,“我愿意。” 她知道这是一条无比艰辛的路,但她愿意陪那个曾经隐姓埋名待在她身边的少年走下去。 他不负她,她便不负他。 嬴抱月的目光复杂起来,“傻丫头,我知道了。” 孟诗远比她要有勇气。 林挽弓一脸欣慰地望着对视的两人,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站在嬴抱月不远处一直凝望着她的李稷。 “抱月,你有时间吗?借一步说话。” 林挽弓在嬴抱月耳边低声道,“有人托我传话给你。” 嬴抱月一怔,“谁?” 林挽弓意味深长道,“在中唐的那个人。” 宋斋? 嬴抱月心头莫名一跳,看向林挽弓,点点头。 …… …… 嬴抱月和林挽弓远离众人,来到城墙下一僻静处。 “宋斋让你和我说什么?” “琼华君托我问你一件事,”林挽弓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抱月,你还没有怀孕吧?” 第六百一十二章 阻止 “你说什么?” 饶是嬴抱月神经再粗壮,听到林挽弓冷不防问出这话也额角青筋直跳。 “好端端的,问什么怀孕?” 这人就不觉得这话题太跳跃了吗? 她虽有未婚夫,但尚未正式成婚,更别提有孕了。 “是吗?”林挽弓闻言长舒一口气,“没有就好。” 他当时听宋斋要他带这句话的,大脑一瞬间停滞了,险些拔剑出鞘。 他还以为嬴抱月身上发生了什么,现在看来嬴抱月一切正常,只是宋斋在胡说八道罢了。 “还好还好,”林挽弓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心里的包袱终于放了下来,“我是真的害怕你和姐姐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整出个孩子来。” 就是因为有林书白这个先例,他才会把宋斋的话当真。 要知道当初林书白两次生产都是在中唐生的,连月子都是由宋斋照顾的。 林挽弓是在姬清远和姬安歌出生后才得知自己姐姐怀了孕还已经生了下来,两次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惊恐。 不过相比较下姬墨似乎更惨,自己孩子生下来后才知道自己未婚妻怀过孕。 “我就算要生,也要有那个对象,”嬴抱月苦笑,“我和春华君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 当年师父怀孕时她也很震惊,但林书白和姬墨到底有过真感情。孤男寡女就算发生过什么,倒也没那么令人惊讶。 林挽弓身上的气息凝重下来。 “不是姬嘉树,”他盯住嬴抱月的眼睛,“琼华君说的那个人,不是姬嘉树。” 宋斋并非无风起浪之人。他说他夜观星象,发现嬴抱月的婚宫星动了。 宋斋境界有限,观星术不算高明,做不到预知未来,但在马后炮上却向来很准。 也就是说,嬴抱月即便没有怀孕,但至少……她动情了。 那个上辈子在男女之事上永远不谙世事的少司命,动情了。 一股钝痛从林挽弓的心底弥漫开来,苦涩异常,他只能闭上双眼,放任这种感觉弥漫全身。 他应该知道的,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挽弓?”嬴抱月望着气息异常的林挽弓,心中忐忑起来。 “我只是个替宋斋传话的人,”林挽弓睁开双眼,“林抱月,下面的话,你听好了。” 林挽弓气息一变,仿佛宋斋就站在她的面前。 一字一句,都宛如宋斋在她面前所说。 “小阿月,你上辈子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何现在还要颠覆自己的决定?” 林挽弓望着林抱月的眼睛,用宋斋的语气一字一顿道。 “你明明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嬴抱月睁大眼睛,每一个字都击打在她的心上,“你……说什么?这话什么意思?” 她做出过选择? 她选择了什么? 林挽弓不理睬她的疑问,反正他也不懂其中的关节,只是继续传话。 “正因你知道,你上辈子才离开了他,让他独自一人活了下来,不是吗?” 嬴抱月的呼吸急促起来,“我……” “阿月,你已经因他死了一次,做的已经够多了。” “不要被神灵利用了。” 利用…… 等等,宋斋说她因谁而死?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起来,抓住了林挽弓的手臂,“琼华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林挽弓不懂宋斋这些话的深意,但多少能猜到点什么,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只剩下最后一句话,宋斋让我务必要警告你。” 林挽弓深吸一口气。 “你心里清楚,你不能和他孕育子嗣,否则他的母亲就是你的下场。” 嬴抱月浑身僵硬。 林挽弓传完这些话,出了一身的大汗,缓缓靠到城墙上。 宋斋并没有明确和他点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在听完要传的这些话后,林挽弓内心说是五雷轰顶都不为过。 他当时就揪住了宋斋的领子,大声喝问,“谁?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林挽弓原本以为是嬴抱月那个挂名的未婚夫,可听完宋斋这句话,傻子都能察觉出来对方不是姬嘉树。 至少姬嘉树的生母现在可活得好好的。 那是谁? 即便当时他的杀气充斥了整个屋子,宋斋被勒得面色苍白,声音却依然冷静如水。 “我无可奉告。” “这是抱月的隐私,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她。你就算在这把我斩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那你让我带是什么话?啊?”他出离愤怒,“要说自己去说啊!” 宋斋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情感波动,“我没法那么快赶到她身边。” 男人苦笑道。 “我让你带的这些话,抱月她心里其实都明白。” “我只是担心她记忆还没恢复清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铸成了大错。” 大错? “什么大错?” 嬴抱月笑了一声,“怀孕吗?” 她如果真怀了又怎么样呢? “对,”林挽弓沉下目光,定定注视着她,“琼华君再三叮嘱,抱月,只有这件事,绝对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吗? 嬴抱月目光恍惚了一下。 怪不得林挽弓上来先问这个问题。 她闭上双眼,“那我要是真的怀了呢?” 林挽弓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身边仿佛有风暴汇聚,“你你你你你……” 一瞬间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嬴抱月睁开双眼,面无表情,“没有。” 她倒是有意向诈上一诈,但看林挽弓这个反应,还是不要做这种试探为妙。 林挽弓全身气息一松,有种被吓得半死的感觉。 但下一刻,嬴抱月的举动让他再次紧张起来。 “他既然让你来问我怀没有怀,恐怕也做好了此事为真的准备了吧?” 中唐的琼华君做事,向来周全。 嬴抱月上前一步,盯住林挽弓的眼睛,“宋斋是怎么交代你的?” “这……” 林挽弓目光躲闪,嬴抱月却不准备放过他,揪住他的前襟,“说。” “你曾经以你姐姐的名义向我发过誓,永不欺瞒。” 豆大的的汗珠从林挽弓额头滚落,此时他慌乱的根本不像一名天阶修行者。 对视一刻钟后,他全面溃败,溃不成军。 “抱月,原谅我。” 林挽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递到嬴抱月面前,捂住自己的脸。 “宋斋说,如果你真的有孕,就把这个掺在你的饮食里,务必要骗你吃下去。” 嬴抱月的脸色是冷静的,接过竹筒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她打开竹筒,果然里面装着的药粉无色无味,和粗盐无异。 也是难为宋斋了。想要找到能骗过她鼻子的堕胎药,很难吧? 可是,为什么? 如果没有宋斋的帮忙,姬清远和姬安歌都无法平安地降生于这个世上。 可这样一个人,却要不计一切代价,杀了她的孩子。 为什么? 嬴抱月握紧小竹筒,心里痛到极致。 到底是何等的命运,要让他如此阻止她? 第六百一十三章 选择 “剑圣大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和林挽弓谈完后,两人一起回到了山海关城。在流云楼中众人一起开了个简单的会议,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对策。 最终众人决定林挽弓和李梅娘留在山海关城,帮助和保护孟诗并监视关在牢里的淳于夜,嬴抱月则和李稷姬嘉树一起回到之前义军等人所在的那段城墙并和赵光汇合。至淳于夜带出来的那三万禁军,则由嬴珣带回贵阳,离开边关。 定下去路后,嬴抱月原本准备立即出发,可就在要走出流云楼之时,姬嘉树却提出要她和李稷在流云楼内休息两个时辰。 “你们昨晚一整晚都在守夜,即便是天阶修行者,也架不住这么多天不睡觉吧?” 姬嘉树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叹了口气,“你和他至少都有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吧?” 嬴抱月刚想掩饰,却意识到姬嘉树也需要休息。 他也好几天没有合眼了。昨晚虽然没有让他守夜,但应该他也睡不安稳。 此时林挽弓也在城中,难得是个安全的环境。就耽搁一个时辰,应该也不至于影响什么。 嬴抱月点了点头,姬嘉树转而让李稷去找万流云准备一下房间。 李稷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就离开。 就在李稷离开后,姬嘉树忽然开口,“抱月,剑圣大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嬴抱月一怔,转身望向面前的少年。 她没想到会是姬嘉树来问她,他素来不爱打听别人的事。 姬嘉树叹了口气,“抱月,我无意窥探你的私事,只是你看上去并不开心。” 嬴抱月愣住,这是继李梅娘后,又有一个人说她看起来不开心。 她的情绪真的有外露得那么明显吗? 姬嘉树静静望着嬴抱月,袖子下的拳头一点点握紧。 他不是不死心的人,也不是纠缠不休的人。 可是…… 可是为什么…… 一个声音在姬嘉树心中大声地回荡。 如果你真的选择了李稷,你真的和他两情相悦,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看上去并不快乐? 姬嘉树缓缓闭上双眼,眉宇间有着难以掩饰的痛苦。 他可以放手,但那前提是他心爱的人能够真的获得幸福。 不然他放弃抓住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嘉树?” 嬴抱月察觉到了姬嘉树的心情,她的心里也酸涩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睁开眼,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抱月,你不需要和我解释什么。” 出于自己阴暗的心理,其实他刚刚很想质问是不是她和李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其实姬嘉树心知肚明,李稷就算脑子出了问题,也不会舍得给嬴抱月委屈受。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是和今日突然到来的林挽弓相关。今早撞见的时候他就察觉到嬴抱月情绪不对,但在和林挽弓聊完后,林抱月的情绪显然更加低沉了,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萦绕在她身上。 她整个人仿佛都要碎裂了一般。 “抱月,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姬嘉树静静望着嬴抱月,“即便你没有选择我,但不代表你不能向我求助。”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嬴抱月彻底怔住,眼中弥漫起浓重的悲伤和愧疚,“姬嘉树……” “我不是想让你露出这样的眼神才叫住你的,”姬嘉树反而笑了,笑容明朗,“我们是生死与共的伙伴不是吗?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已经不记得嬴抱月救过他多少次,也不记得他救过嬴抱月多少次,他和李稷之间也是如此。 姬嘉树昨晚靠在城墙上吹了一晚上冷风,在无数次溃败后终于想清楚了。 他们三人之间,或者说更多人之间,谁也不是失败者,谁也不是成功者,谁也不是多余者,谁也不是旁观者。 爱就是爱,有很多种,存在过,也不会消失。 他们这些一起上路旅行至今的伙伴之间的感情,都是真实的,不可磨灭的。 与其小家子气地躲开这两人,不愿承认自己动心过,那他还不如面对这一切。 他不是他父亲,他是姬嘉树,是堂堂正正的春华君。 “嘉树……” 面前少年的眼睛清澈得像一面镜子,照出他面前软弱的自己。 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大成人了。 嬴抱月忽然间灵台清明了起来。 姬嘉树的勇气,给了她勇气。 不管前方有着什么样的命运,她也只能面对不是吗? 她在一个人担心一个人纠结还没发生的事,让其他人为她担心,真不像她。 “谢谢你,嘉树。” 嬴抱月低头抓住姬嘉树的衣袖,真心地笑了,“挽弓的确和我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她已经不害怕了。 不管她上辈子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嬴抱月不是林抱月。 今生今世,她有她的选择。 李稷站在墙角,静静地望着不远处面对面而立的两人。 姬嘉树的目光越过林抱月的肩膀看向他,脸上满是坦荡。 李稷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但并没有露出感谢的神色,他知道这是对姬嘉树的不敬。 嬴抱月注意到李稷的气息,转过身。 “房间准备好了,”李稷朝她伸出手,温声道,“过来。” 嬴抱月朝他走去,两人一起离开。 姬嘉树没有跟上去,饶是他心态再好,也不想亲眼看到嬴抱月和李稷走进同一个房间。 他移开视线,看向远方晨光下的城墙。 他都说到了那个份上,嬴抱月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遇到的难处说出来,到底是什么事让她那么难以启齿? 她不是胆小的人,不如说她是这世上他见过的最勇敢无畏的人。 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害怕成那样? 不如说到底有什么事,会让神通广大的少司命都感到恐惧? 姬嘉树决定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现在就正关在山海关的地牢里。 …… …… 嬴抱月跟着李稷走进流云楼的上房内,她关上门,刚一转身,就撞进一个怀抱。 “阿稷?” 这是李稷第二次抱她,动作没有第一次那么激烈,但让嬴抱月感到了很强烈的占有欲。 李稷没有说话,轻轻抱起她,把她放到了床上。 第六百一十四章 母亲 “等等,阿稷?” 李稷的动作很轻柔,但被这么放到床上还是让嬴抱月有些吃惊。 “怎么了?我自己会走。” “我知道,”李稷笑了,“但偶尔就是想要这么做。” 他坐在床沿上俯着身,两人的脸离得极近,只是隔着一张冰冷的面具。 但这个距离还是太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李稷微微有些失神,条件反射地想要起身,嬴抱月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抱月?” 这下惊到的人变成了李稷。 嬴抱月在极近的距离望着李稷的脸,笑了,“不知道你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李稷一愣,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你之前告诉我,不到等阶二不能摘下面具。”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这张面具无论是吃饭睡觉沐浴,他都未曾摘下来过。水法者能够隔着面具清理自己的身体,所以这么多年来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只是他面具下的身体一年年发生着变化,却不知道面容变成了什么样子。 “好在我应该过不多久就能破境了,”李稷握住嬴抱月的手,认真地凝视着她的双眼,“等到我破境的时候,希望第一个看到我的脸的人就是你。” 李稷,即将破境等阶二? 嬴抱月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 “抱月?你怎么了?” 李稷愣了愣,他破境等阶二对他们这方来说应该是好事,为什么嬴抱月会是这么个反应? “没什么,”嬴抱月勉强一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你身体受得住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危险? 李稷觉得有点不对劲。少司命是世上少数几个到达等阶二的修行者,破境到底会不会有危险,她不应该再清楚不过吗? 按理说谁都可能会为他担心,但唯独嬴抱月不会。 可为什么嬴抱月会表现的如此不安?难道他破境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我会尽量积聚真元,等到水到渠成之时再破境的,”李稷半开玩笑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为了急着见你就仓促破境的。” “那就好,”嬴抱月舒了口气,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闭上双眼,“一言为定。” 刚刚还一脸从容的男人瞬间僵住了。 不仅是因为嬴抱月主动抱住了他,还因为他们现在在床上。 床上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暧昧又太敏感了。 嬴抱月身体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柔软得像一朵云,身上好闻的味道在他小时候就令他魂牵梦萦。 “抱月……” 李稷既贪恋这种感觉,又希望嬴抱月赶紧放开,不要这么考验他的意志力。 他多么想能同样抱回去,肆意地渴求她所有的一切,可现在却不是合适的时机。 “嗯?怎么了?” 李稷叹了口气,“时间有限,你快些睡吧。” 言下之意,这样抱着你要怎么睡呢? 嬴抱月笑了,松开手,但往里面躺了躺,拍了拍身边。 意思是,你躺这里。 李稷闭上眼,认命地躺了上去。但他人躺在被子外面,双手放在胸口仰面躺着,身体挺得笔直,活像一块钢板。 这人是躺在棺材里吗? 嬴抱月忍不住笑出声,“你至于吗?之前假扮夫妻的时候,我们睡同一张床,也不见你吓成这样。” 不知道还以为她要吃了他。 刚刚他把她抱上床的时候,她还以为他要做点什么呢。 现在看来,宋斋的担心简直就是杞人忧天。 就算她不在乎未婚先孕,但某人恐怕没那个胆量。 “我不是吓成那样,”李稷翻过身背朝着她,叹了口气,“抱月,现在的我对你并不安全。” “你并不了解现在的我是如何看你的,不要总是挑战我的极限,我并不想做下不尊重你的事。” 他现在既不是七年前的那个纯真的孩子,也不是假扮夫妻时有约定束缚的李稷。 他对嬴抱月的渴求欲相当强,强烈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程度。 可偏偏嬴抱月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还以为他是那个无欲无求的昭华君。 这真是……太要命了。 明明在她面前,他已经快撑不住正人君子这张皮了。 李稷忽然佩服起姬嘉树起来,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还能忍这么久,真是非常人所能为。 “不安全吗?” 嬴抱月望着身边屏息凝神的李稷,后知后觉这人原来一直在忍耐。 他也许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已经相当正人君子了。 “宋斋果然担心过了头,那种事果然不会发生,”嬴抱月喟叹一声,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感到高兴。 她和她师父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所以当初姬清远和姬安歌的诞生,到底是谁主动的来着? “琼华君?琼华君和你说了什么吗?”李稷怔了怔,转过身来,难道说林挽弓找嬴抱月,不是自己有事,而是帮宋斋传话。 “嗯,”嬴抱月也转了过来,和李稷面对面躺着,“他担心我过早地和你行了男女之事,提前有孕了。” “他……咳咳咳……咳咳……” 李稷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倒也不是胡说八道,”嬴抱月目光坦然,“毕竟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又并非为零。” 真想搞出孩子来,很快的。 “所以呢?你怎么回答他的?”李稷伸手捂住脑袋。 “我说没有,让他别瞎操心,”嬴抱月打了个呵欠,眼中浮现出睡意,“阿稷,你不用想太多,宋斋他就像我爹一样,所以才会东想西想……” 嬴抱月的声音逐渐模糊,李稷微微起身,为她掖好被子。 “别说了,我知道了。你快睡吧。” “嗯,”嬴抱月于半梦半醒间,恍惚开口,“阿稷,你还记得你娘的事吗?” 正要闭上眼睛的李稷猛地僵住,不动声色道,“嗯,记得。”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嬴抱月迷迷糊糊问,“你喜欢她吗?”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李稷直直望着床顶,“但如果能选择,下辈子我不想再当她的儿子。” 嬴抱月觉得身上有些冷,“为什么?” “如果不是要生下我,她不会死,”李稷平静道,“是我害死了她。” 第六百一十五章 袭来 “我害死了我的亲生母亲。” 这句话实在是太沉重,沉重到嬴抱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阿稷……” 嬴抱月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李稷的头发,“你想太多了。是我不该问,你怎么可能记得那个时候的事呢?” 李稷的母亲是在他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刚出生的婴儿怎么可能会有记忆? 李稷沉默了一瞬,“你在九年前见到我的时候,就猜到我是谁了么?” “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母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 嬴抱月的手僵住了,“阿稷……” “告诉我吧,抱月,”李稷叹了口气,“我不是九年前的孩子了。这些年来,我调查了很多东吴王室的事,多少猜到自己的身世。” 嬴抱月手微攥成拳,“那你猜到了你和赵光的关系了吗?” “我知道,”李稷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只有赵光恐怕还不知道。” 赵光连自己的身世都被瞒了许多年,更别提知道自己还有个不存在于族谱上的哥哥了。 “他叫了我那么多年二哥,却并不知道,我真的是他的兄长,”李稷静静道,“虽然我那位大哥不愿意承认我就是了。” 他们三兄弟之间,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的只有一人。 东吴先王的王后去世的时候,太子也在场,也就说赵暮人是亲眼看到了他出生时的场景的。 那个时候赵暮人年龄早已过了十岁,应该什么都懂了。 他亲眼看着自己母后难产而死,亲眼看着同父同母的“弟弟”诞生,看着“弟弟”被父王宣布是个“死胎”,自此消失在宫里。再然后赵暮人站在东吴王身边,亲眼看着百里家覆灭,看着亲舅舅被发配边关。 十几年后,他又亲眼看着那个“弟弟”消失又出现,被东吴国师认为义子。 可赵暮人从始至终,没有认过他,没有和他提过任何和他身世有关的事。 在那个偌大的宫中,连赵光一个不受宠的王子都能找到他,给被虐待的他带来珍贵的吃食,赵暮人身为太子却一次都没有来见过他。 明明他们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那真是个可怕的人。 果然如他父亲在他出生时所说,他不是赵家的孩子,只是“寄”在这一家的孩子,所以赵暮人才当他从未存在过一般么? 嬴抱月默默听着李稷的讲述,他在遇见她之前的遭遇,九年前她就听小李稷说过一部分,现在基本上补全了。 李稷能够查到自己的身世,她并不意外。毕竟能从小被藏在宫里的孩子,哪怕是住在冷宫里,身份也必然不同寻常。 按照年纪查下去,就一定会查到百里王后难产而亡的事,再往下查,就会查到东吴王室的那个死胎。 再往后一切都不难推断了,只看当事人愿不愿意承认罢了。 “赵暮人他……”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位至今独身的君王的面容。她这才意识到那人即便在年轻的时候,恐怕也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放浪形骸。 当年亲眼看见李稷出生且尚在人世的人,这世上搞不好只剩下赵暮人一人了。 可惜她记忆恢复的太晚,否则当初在东吴王宫,她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想到赵暮人嬴抱月就不由得想到李梅娘,永夜长城边素来遍布各国的眼线,按照情报传递速度,应该过不了多久赵暮人就会收到梅花将军重现人世的情报了吧。 不知道那个男人会作何反应。 “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嬴抱月后悔在李稷面前提起他母亲的事,她缓缓抚摸着他头顶的头发,“你这些天也累的够呛,快睡吧。” “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想到我的母亲,”李稷不打算让她蒙混过关,“发生什么了吗?” 他不是个死人,其他人都能察觉到,他当然也能察觉嬴抱月情绪不对。 只是嬴抱月不开口,他不忍心去问她。 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嬴抱月的情绪异常似乎与他有关。这个想法自恋得不行,却在李稷心底挥之不去,让他不敢去问。 嬴抱月无端提起他的母亲,更令他心惊不已。 “没有发生什么,”嬴抱月叹了口气,“我就是想起那条发带,你说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如果没有那条发带,她和李稷也不会相认。 某种意义上而言,是李稷的母亲帮助他们重逢的。 对于孑然一身的李稷而言,他一直将那条发带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虽然嘴上说着不想再当生母的儿子,但他肯定一直非常思念自己的母亲。 李稷闻言沉默下来,“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不一样。” “我的父亲不愿意承认我是他的儿子,但我的母亲却将我视为珍宝。”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生命最初听见的,那个女子温柔的声音。 明明他害死了她,她却不恨他,还爱着他。 即便幼年被人觊觎被人诋毁是个怪物,还险些被人吃掉,他却依然保持着内心深处最初的善念和温暖,没有失去自我,这都是他母亲的功劳。 正是母亲留给他的那条发带,让他知道他不是来路不明的孩子,他是有娘的人。 “我都明白,”嬴抱月心中有些痛,又有些释然。 她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师父会顶着全天下人的辱骂也要生下姬清远和姬安歌,同时她也明白了嬴珣生母临终前抚摸着那个要了自己命的孩子,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幸福的笑容。 “你心里清楚,你是不能和他有孩子的。如果有孕,他母亲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宋斋的声音响在嬴抱月耳边。 上辈子的她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退缩吗? 显然不会。 嬴抱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她选择离开小李稷,并不是这个理由。 那是什么呢? “不要被神灵利用了!” 神灵利用了她? 以她的境界,她能为神灵做些什么?神灵又需要她做些什么呢? 嬴抱月眯起眼睛,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但她实在太累了,意识逐渐模糊,渐渐沉入梦乡。 李稷的气息也变得平和,两人面对面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股从地底升起的微弱颤动忽然从嬴抱月的识海中升起。 嬴抱月猛地睁开眼睛,睡在对面的李稷也在同一时刻睁开双眼。 两人同时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惊骇。 这个气息是…… “人神?” 有什么人正在,破境等阶一? 第六百一十六章 怪事 这种感觉,真的是……吗? 李稷并没有亲眼见识过人神破境,他只是凭借天阶修行者的本能察觉到这破境的动静远强于天阶,甚至凌驾于等阶二的神子之上。 等阶二之上是何境界? 李稷浑身都震悚起来,身为修行者的本能让他的身体和神魂深处都开始忍不住地颤抖。 这是一种抑制不住地想要臣服和跪拜的冲动。 察觉到自身的异状后,李稷更觉可怖。 这是什么感觉?这就是人神吗? 这就是以人之身,比肩神灵的存在诞生时的异象吗? 嬴抱月坐起身,沉默着没说话。 李稷恍然想起少司命曾经近距离见识过等阶一修行者破境,抓住她的胳膊,“这真的是……” 嬴抱月脸色有些苍白,“是,又不是。” 是又不是? 什么意思? “这的确是等阶二以上修行者诞生才有的动静,但是阿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一个等阶一的修行者即将诞生,”嬴抱月看他一眼,“可原来那个等阶二的修行者呢?” 李稷愣了一愣,倏然毛骨悚然。 他听懂了。 按常理而言,等阶一修行者是由等阶二修行者破境而成的。既然有等阶一修行者即将诞生,在那之前,必然原地是要有一个等阶二修行者在那里吧? 可诡异的是…… 他并没有感受到新的等阶二修行者的气息。 如果说对方之前一直隐藏了气息,但在破境前修行者是无法隐藏的。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其他天阶能够感受到这名等阶二修行者的存在。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李稷并没有察觉到这片大陆上,存在除了八人神之外等阶二修行者的气息。 这顺序本来就不对! 除非是姬墨东方仪他们之中有人要破境等阶一了,否则他和嬴抱月等一众天阶应该是先察觉到有新的神子诞生,之后才有那个可能诞生新的人神。 神子的诞生是瞒不了人的。 按照修行界惯例,当有新的神子诞生,山海大陆上就会召开位阶大典,新神子要轮番挑战现有的八人神,决定自己在八人神中的位次。 位阶大典迄今为止举办了六次,上次还是林抱月破境的时候。 怎么可能连新的神子都没有出现,就有新的人神出现? 李稷和嬴抱月面面相觑,目光都极度凝重。 光是有等阶一破境就够可怕的了,还不是一般的破境,事态如此诡异。 这可是等阶一啊,卡在这个时间点诞生…… 两人都没什么好说的了,迅速整理衣物,飞奔出房。 就在两人房门打开后,周围其他房间的门也砰砰打开。 万流云将众人都安排在相近的房间休息,嬴抱月和李稷境界最高,察觉的速度最快,就在他们两人跑出房门后,其他高阶修行者也一个个地察觉到了远方的动静。 嬴抱月看着自己的旅伴们,他们大部分人都已经是高阶修行者了,但面色惶惶然,可见都受到了远方那股气息的压制。 “抱月。” 李梅娘脸色不好看,“这动静怎么回事,是破境?可破境的人呢?” 她在剩下的这群人里境界最高,战斗经验也最丰富,一眼就察觉到事情不对。 远方有个庞然大物要破境,可破境前这个人就像没存在似的。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环视了一圈跑出来的同伴们,发现姬嘉树不在,愣了愣,“春华呢?” “春华?” 惊恐的众人这才发现姬嘉树不在,慌乱四顾,走廊尽头忽然传来姬嘉树的声音。 “我在这里!” 嬴抱月闻声望去,姬嘉树沿着走廊快步跑到她的面前,气喘吁吁,眼下挂着老大的黑眼圈,“不,不是……” 嬴抱月手搭上他的肩膀,为他注入真元平复内息,“不是什么?” “不是淳于夜,”姬嘉树喘匀了气直起身,“我刚刚从关押淳于夜的地牢回来,不是淳于夜。” 他和嬴抱月李稷说完话后,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去城内的地牢去看了淳于夜。 在察觉到远方气息之时,他正好在和淳于夜说话。 淳于夜原本对他爱答不理,合着眼皮打瞌睡,可就在远方升起那股气息之时,原本昏昏欲睡的淳于夜猛地站起,手腕脚腕上的镣铐被拽的哐啷作响。 他站在牢房深处,震惊地望着南方,喃喃开口,“开始了吗?” “开始了?什么开始了?” 林挽弓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嬴抱月等人抬起头,只见林挽弓从天而降,居然是从屋顶上跳下来的。 嬴抱月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攥住他手臂,“你能察觉到具体的方位吗?” 林挽弓上房顶就是想探查那股气息的位置,闻言皱起眉头,“刁钻的很,位置在不断变化。” “我猜那家伙应该是藏在地底,借助地下的阵法隐匿自身的位置。” 如果是在地上,不管借助什么阵法也难逃其他高阶修行者的追踪。 “堂堂天阶破境都要藏在地底,”李梅娘冷笑一声,“看来不是个宗师,是个鼠辈。” “梅娘,别这么说话!” 万流云被吓了一跳,如果那股气息的主人真的成为人神,李梅娘得罪对方可没有好果子吃。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李梅娘淡淡道,“到现在连破境的人都不知道在哪,难道有个阴间的鬼要破境了不成?” 这可真是个地狱笑话,众人听得一片沉默。 嬴抱月却忽然被定住一般,“你说……鬼?” “抱月?”李梅娘睁大眼睛,“你想到什么了是不是?” 她是随口乱说的,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嬴抱月这个反应……她意识到了什么? “梅娘,”嬴抱月直直看向她,“这次破境的,也许真的不是人。” “你说什么?”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不是人破境,那是什么? 难道死人能破境的不成? 等等,说起来,嬴抱月她好像还真能算是个死人,至少曾经是个死人。 众人都被吓得够呛等着解释,嬴抱月看向远处赶来的一个人,“霍湛,你来的刚好,嬴珣在哪?” “陛下?” 霍湛是被嬴珣差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他还没站定,围在嬴抱月身边的一行人都霍然转过头来齐刷刷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陛下他在山海居休息,有什么吗?” “叫他过来,”嬴抱月的表情极其严肃,“我有话要问他。” 第六百一十七章 邪胎 “你找我做什么?” 嬴珣坐在桌子的一边,皱着眉头望着坐在另一边的嬴抱月。 他已经换上了铠甲,准备在一个时辰后带着被淳于夜盗走的三万禁军返回阿房宫。 “据说有等阶一修行者要破境了?是关于那个吗?” 嬴抱月摇头,“我想问你,嬴晗日在哪?他死了吗?” 嬴珣没有想到嬴抱月会问的如此直白,他愣了愣,看了一眼站在嬴抱月的李稷,“昭华没有告诉你吗?” “我想听你说,”嬴抱月直直注视着嬴珣的眼睛,“嬴晗日有没有落入你们的手中?” 李稷的确告诉过她当初嬴晗日在甘露殿内失踪了,但从朝堂斗争的角度来说,李稷知道的并非是真相。 对于嬴珣一派来说,嬴晗日最好的结局就是失踪。 如果他活着,嬴珣还得头疼要不要杀了他。 不杀,永远是个对王位威胁,杀,又有损新君的名声。 那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他失踪了。 所以嬴抱月有理由怀疑,嬴晗日的失踪是嬴珣一派的人故意制造出来的。 从小浸淫在权术中的嬴珣自然能听懂嬴抱月的意思,他放在桌子上的拳头缓缓握紧,“你是想问,是不是我派人把嬴晗日藏起来了?” “我不是要威胁你的王位,”嬴抱月平静道,“嬴晗日不配为王,我只是要你给我一句实话。” “珣儿,嬴晗日是否在你们的人手上。” “不在,”嬴珣目光认真起来,定定望着嬴抱月的眼睛,“至少据我所知,我们的人没能抓到他。” 说实话,前秦遗老们和他在策划当初夺位行动之时,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抓住嬴晗日。 他们当初的确是想让嬴晗日“失踪”。 他们已经串通了嬴晗日的贴身太监,准备在嬴晗日吸了迷香神志不清的时候,用装白银的箱子通过密道将嬴晗日悄悄搬运出阿房宫。 可谁都想到,就在阿房宫起火之前,嬴晗日已经消失了。 贴身太监揭开嬴晗日的被子,里面躺着的是个被堵了嘴的宫人。 事已至此,他的人也只好将错就错,宣布嬴晗日失踪了。 “有替身?” 嬴抱月听完嬴珣的讲述,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在阿房宫起火前,嬴晗日居然就已经被带走了。 “那阿房宫的火呢?”嬴抱月扫了嬴珣一眼,“是你们的人放的?” “原本应该是,”嬴珣面不改色,“可后来火起的太快了,我发现不只我们的人在放火。” “等等,原本是你们打算放火?” 李稷吃了一惊,向前一步愕然看着嬴珣,“你知道那场火烧死了多少宫人吗?” “抱歉,昭华君,之前一直瞒着你,”嬴珣抬头看了一眼李稷,面色有些苍白,“成大事,必然是要有些牺牲的。” 嬴抱月从小见遍宫中丑恶,倒是还不意外前秦遗老们会出这种招数。 “所以嬴晗日真的不在你们手上?”她直截了当地问。 嬴珣抬起头,直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要我以我父亲的名义发誓吗?” 两人隔着桌子对视。 李稷看着这一幕,后背有些发凉。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嬴氏的血脉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不用,”对视片刻后,嬴抱月先低下了头,淡淡道,“我相信你。” “既然不是你们下的手,那嬴晗日就是被别人带走了。” 李稷皱起眉头,“应该是云中君的人吧?” “只是为什么要带走嬴晗日?” 嬴晗日已经身中慢性剧毒,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秦王后生产在即,对于云中君等人而言,嬴晗日除了写传位诏书外基本上没什么用处。 可嬴晗日一旦离开甘露殿,就连这唯一的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毕竟嬴晗日一旦消失,嬴珣必然趁机登基,嬴晗日没了王位,和个废人没什么区别。 那为什么还要费那个劲将他带走? 从阿房宫内弄走一个大活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有一个解释,”嬴抱月的手指骨节敲打着桌面,“云中君需要的,是活着的嬴氏血脉。” 嬴晗日的脑子没有什么用,他身上唯一剩下的东西,就只有他的身体了。 “活、活着的?” 李稷对邪术的了解并不多,听见这话吓了一跳。 “他想干什么?” 嬴抱月沉默着没有说话,李稷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难道说那个将要破境的等阶一修行者是……” “你猜的没错。” 嬴抱月站起身,凝重地看向窗外,“能凭空出现的等阶一修行者,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除了鬼魂复生之外,这世上还有一种完全崭新的存在。 “那个等阶一修行者不是鬼变的,”嬴抱月看了李稷一眼,“是个新生的婴儿。” “应该就是是秦王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你说什么?” 嬴珣猛地站起身,身后的凳子砰的倒地,“婴儿?等阶一?这怎么可能?” 哪怕强大如林抱月,也不过天生等阶六而已。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能破境等阶一…… 天生的人神…… 这……这…… 嬴珣忍不住叫了出来,“这是个什么怪物?” 嬴抱月并不想将怪物的名号冠到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身上,因为她小时候就一直被人当作怪物。 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异常了。 她早就知道秦王后肚子里那个孩子不太正常,但嬴抱月怎么都想不到,云中君居然能够制造出一个天生的人神。 “正因不是正常的孩子,所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生下来。”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大概需要特别的仪式。” 嬴珣打了个寒颤,“你指什么?” 这世上除了太祖皇帝之外,恐怕只有当年的少司命最了解阵法邪术一类的东西,嬴抱月的说法不由得让他毛骨悚然。 嬴抱月也觉得浑身发冷,轻声开口,“比如说,以父亲的肉体为祭品。” 屋外起了狂风,将木窗吹得吱呀吱呀作响。 “等等……” 李稷忽然直愣愣地开口,“可那个孩子的父亲,并不是嬴晗日啊?” 第六百一十八章 气运 “不是?” 嬴珣猛地瞪大眼睛,霍然起身,“不,这不可能!我的人查过的!” 对于嬴晗日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孩子,他们的人原本也充满怀疑。前秦遗老们动用了大量细作去查这件事,折损了不少人马,但最终也没找到能证明秦王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嬴晗日的证据。 “那是谁的?” 嬴抱月并不关心自己名义上那个哥哥被绿的事,盯紧李稷的眼睛,“是云中君?” 李稷有些意外,“你猜到了?” “我是夜探王后宫中听见此人和王后密谈,话语中提到‘我们的孩子’,才得知的。” 嬴抱月只是从可能性上推测,毕竟阿房宫中只有嬴晗日一个男人。也就只有云中君能够大摇大摆地进入宫中不被发现,还能和秦王后搞到一起。 “秦王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云中君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 嬴珣难以置信地坐到椅子上,额头布满汗珠,忽然猛地抓住嬴抱月的衣袖,“他是为了窃取大秦的王位!” “这是混淆王室血脉!那个西戎人,是要抢我们嬴家的王位!” 嬴珣有些难以抑制地发抖起来,秦王后没有找到,嬴晗日那个名义上的嫡子还活着。 那个孩子身上有云中君的血脉,那他必然会不计一切代价去扶持这个孩子成为前秦王。 那他的王位……他们嬴家的王位。 “你冷静一点。” 嬴抱月皱起眉头,冷冷地瞥了嬴珣一眼。 如果放在嬴珣十岁之前,她甚至想打他一巴掌。 看着对方恐惧的目光,嬴抱月心中不适愈甚。她总觉得嬴珣在成为前秦王后,正在发生一些不好的改变。 这么快就受到权力的侵蚀了吗? 不,嬴珣会这么不安,满脑子都是王位,恐怕是因为他这个秦王当的并不自信。 “珣儿,”嬴抱月淡淡道,“嬴家现在的王位,并没有那么值钱。” 现在的前秦,只是个连诸侯国实力都不足的小国,不是之前的大秦。 前秦王现在到底能号令什么?连自己手下的禁军都管不住。 嬴晗日早就名存实亡,是云中君手中的傀儡,其实并没有一定必要多此一举弄出个邪胎来。 嬴抱月看向李稷,“你觉得云中君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为了继承嬴晗日的王位吧?” 总不会? 嬴珣在一边听着,犹如当头一棒。 他和前秦遗老们挖尽心思牺牲那么多夺回来的王位,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李稷仔细思索了一下,“是为了……气运?” 嬴抱月瞳孔微缩,点头,“你和我想的一样。” 这两人的对话嬴珣已经听不懂了,“抱月,昭华君,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的意思是,云中君会和秦王后生孩子,恐怕只是仪式中的一环。” 嬴抱月将沾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圆。 “珣儿,你应该听说过,一些特殊的仪式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吧?” 嬴珣点头。 “天生的等阶一在正常情况绝不可能诞生,那么这意味着需要借助某种特殊的仪式。”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种典籍上没有记载过的邪术了。 但即便是邪术,也需要遵守基本的自然规律。 “对于新出生的婴儿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那几个。” 嬴抱月在桌上的圆圈内画上了两个小人,“父母,出生的时间和地点。” 父母不光是指父母的境界和身体情况,还包括孩子父母的身份。 嬴抱月了解过很多邪术,对于这种邪术而言,往往生母的身份越尊贵,越容易成功。 尤其是一国之后,往往受到上天特殊气运的照顾,这样正道的气运如果被强行扭转加以利用,往往会产生意想不到可怕后果。 很可能这个仪式是需要身份尊贵的母亲和境界高深的父亲,因为嬴晗日境界实在不行,云中君于是决定自己上? 但光有合适的母体还不够,出生的时间地点也非常重要。 有些想法在嬴抱月心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她缓缓站了起来。 “抱月?” 李稷看着她的神情,心中一紧。 “我恐怕不能去见赵光了,”嬴抱月抓住李稷的袖子,“我要回阿房宫。” “如何我没有猜错,那个邪胎,现在就在阿房宫内。” 李稷倒吸一口凉气,“但剑圣大人不是说,邪胎的位置在不断发生变化吗?” “那是障眼法,”嬴抱月目光锐利起来,“我可以肯定,那个东西恐怕正躲在阿房宫的地下。” 天底下没有哪个地方比阿房宫下藏有更多的密室。 仪式的诞生不仅需要人,还需要合适的地点。 云中君破天荒离开禅院,长久地停留在阿房宫中…… 嬴抱月觉得,恐怕阿房宫就是那个邪胎诞生的重要条件。 这座大秦留下的宫殿中藏着太多秘密,是前秦唯一留有大秦底蕴的地方。 嬴抱月从以前开始就觉得那座宫殿有些邪性。 八年前,她也正是死在那座宫殿里。 大半年前,她从阿房宫离开,其间只不过派过两个下属回去过。 现在,她不得不回去。 “抱月……” 李稷攥紧嬴抱月的手,忽然觉得恐惧异常。 明明他就是刚从阿房宫赶来的,那个地方他已经有所熟悉。但听见嬴抱月要回阿房宫,他不由得心慌起来。 九年前,嬴抱月就是和他说要回阿房宫,随后再也没有回来。 “一定要回去吗?” “阿稷,”嬴抱月也有些不安,对于那栋巨大幽深的宫殿,她也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不能让那个东西生出来。” 通过如此扭曲的过程诞生出来的东西,必然不可能是个正常的孩子。 当一个心智不成熟的人掌握如此巨大的力量…… 放在她过去所在的世界,这简直相当于将核弹发射的按钮交给了一个孩子。 嬴抱月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全修行界都应该集中全力去阻止这个孩子的诞生,不然真的等之后发生什么就晚了。 “好,我明白了。” 李稷看嬴抱月的眼神就明白了无法阻止她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 第六百一十九章 魔窟 “长城那边,真的没有问题吗?” 李稷从马背上转过头来,看向紧随其后策马奔驰的嬴抱月。 嬴抱月抿着嘴望着前路,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声道。 “我相信梅娘。” 西戎大兵压境,正是需要天阶修行者镇守的时候。原本嬴抱月、李稷和姬嘉树三人都准备赶往陈子楚等人所在的东段长城镇守,可因为突然诞生的邪胎,嬴抱月临时改变了计划。 嬴抱月决定回阿房宫,李稷提出要和她一起,这意味着永夜长城上一下子少了两位天阶修行者。 嬴珣霍湛等人当然要带禁军回去,姬嘉树也提出要和嬴抱月一起去阿房宫。 这下长城东段的守备顿时空虚了。 最终嬴抱月决定,孟诗和林挽弓镇守山海关,李梅娘带她的人马赶赴长城东段,增援赵光、许义山和陈子楚三人。 这种情况下,李梅娘所承担的压力非同小可。 她虽然多年前就已经濒临天阶,但一直都有最后一道门槛没有突破,独自一人带兵去驰援许义山陈子楚,可以说凶险万分。 那里可是本来嬴抱月和李稷两个天阶准备去的地方。 可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天阶修行者不是大白菜,本来就是稀缺资源,实在是不够分配的。 孟诗尚未登临天阶,山海关城内又有淳于夜这个定时炸弹在,必须要留一个天阶修行者镇守,所以林挽弓只能留在山海关。 姬嘉树骑马跟在两人身后,有些愧疚,“抱月,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李稷熟悉阿房宫的情况,又是跟着嬴珣一起来的边关,他陪在嬴抱月身边一起回去无可厚非。 可他却是自己硬要跟上去的。 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春华,你并不是我的下属,这个是归你自己决定的事。” 姬嘉树、许义山和陈子楚三个南楚人都是自愿留在永夜长城的,不属于任何人的管辖,他们能主动留在边关帮忙,其他人只有感激的份。 他们的去留不由她决定。 姬嘉树咬了咬牙,“我明白了,抱月,我要跟着你们。” 虽然对不起在长城上等着他的陈子楚和许义山,但嬴抱月和李稷此行比镇守永夜长城更加危险。 刚开始当得知嬴抱月决定独自一人返回阿房宫时,李梅娘和嬴抱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当时那阵势真是把姬嘉树等人吓得不轻。 李梅娘要求嬴抱月至少带些银蝉卫和山海居的高手去,但嬴抱月以边关兵力不足为由,坚决不同意。 李梅娘拍着桌子和嬴抱月吵了起来,两人分毫不让,吵得整栋流云楼都在震。 “那鬼地方藏着些什么东西,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林抱月,你又想一个人死在那里吗?” 李梅娘简直出离愤怒。 “你如今是等阶三不是等阶二,你这个身体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 “你连等阶二的神子都打不过,怎么就觉得一个人就能干掉那个等阶一的鬼东西?” “那地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阿房宫了,是个魔窟!你是想把你自己送给云中君炼蛊不成?啊?” 姬嘉树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但嬴抱月直到最后都没有松口,最后甚至对李梅娘下了军令。 李梅娘险些被她气死。 姬嘉树看情况实在不对,连忙提出自己也要跟着去,这时从外面返回的李稷也提出说自己也要跟去,李梅娘这才勉强接受,带兵临走的时候只看了嬴抱月一眼。 那一眼,不是愤怒,而是难以掩饰的担忧。 姬嘉树看在眼里,惊在心里。 魔窟。 李梅娘用了这个词来形容阿房宫。 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嬴抱月和李稷所说的那个邪胎,又会变得如何? …… …… 到了。 李稷和嬴珣带着拼凑出的人马从阿房宫到达永夜长城,用了七天。 回来,只用了三天半。 当然这不是所有禁军一起能够达到的速度。 第四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嬴抱月在阿房宫外三十里外勒住马,静静望着远处已经能够隐约看到的高大城墙。 她身后跟着李稷和姬嘉树,以及嬴珣霍湛和负责保护嬴珣的十几名卫兵。 他们是先头部队,被带回的三万禁军无法这么快速地行军,已经被远远落在了后面。只有境界较高的兵士能够勉强跟着他们,但此时也已经面色如土,人困马乏。 嬴珣身上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君王派头,同样的面色苍白,嘴唇开裂,疲惫不堪。 因为必须轻车简行,他的那些“车驾”早就抛弃了,一路上只能跟着嬴抱月他们骑马,吃了不少苦头。 前面的嬴抱月等人一停下来,嬴珣马背上晃了晃,险些一头栽下来。 “陛下,你还好吗?” 一边霍湛连忙扶住他,“属下之前就说了,您龙体要紧,不用那么着急,跟在后面的车队就好。” “孤不能……” 嬴珣气喘吁吁,“孤必须要在第一时间赶到,那是孤的宫殿……” “陛下……” 霍湛还想劝阻,前面的嬴抱月和李稷的脸色忽然都变了。 “不太对劲。” 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了一眼,目光都十分肃穆。 “怎么了?” 姬嘉树打马向前行到两人身边。 嬴抱月远远看着夜色下的城墙,“春华,你看那边。” 姬嘉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阿房宫上空乌云压顶,和周围夜空的颜色似乎都有所不同。 “这是那婴孩破境聚集起来的天地元气?不对,这颜色怎么回事?” 天地元气是澄澈的,是清气,可此时阿房宫上盘旋着的,却是浓郁的浊气。 可谓是邪气冲天。 “这么重的邪气,不像是单单破境就能导致的,”李稷深吸一口气,“方圆十里,风水似乎都改变了。” 他上次来的时候,从城外三十里开始就有哨卡检查。 可这一次别说哨卡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李稷和嬴珣离开时,留下了绝大部分的前秦遗老留守,并给嬴珣准备登基大典。 这些人都是对嬴珣最忠诚不过的人,按理说宫内现在已经是那些人的天下了。 可李稷此时却觉得非常不对劲。 不过十几天的时间,那么大一座城池,按理说不会有大的变化。 可他总觉得此时远处的阿房宫,和他记忆中对于有些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李稷又说不出来。 “阿稷……” 这时嬴抱月的话打断了李稷思绪。 嬴抱月定定望着不远处草地上的一处泥沼,瞳孔微微收缩。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禅院来了。” 李稷蹙眉,“你是说有禅院弟子入侵了阿房宫?” 这不可谓不糟糕,但嬴抱月的下一句,却让李稷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不是说禅院的人,而是禅院本身。” “阿稷,你还记得我说过,禅院地下是个可以移动的地穴吗?” 嬴抱月目光直直望着远处的高大石墙。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整座禅院都来了。” “禅院的地穴,现在就在阿房宫的地底。” 第六百二十章 筹谋 “整个西戎禅院,都移动到了阿房宫底下?” 冰冷的夜风中,李稷和姬嘉树听着嬴抱月的话,除了毛骨悚然之外,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个事情听着太离谱,可既然是嬴抱月说的,那就只可能是真的。 连未出生的婴儿是等阶一这种事都可以发生,两人已经想不出现在的山海大陆上什么事不能发生了。 他们能思考的,只有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阿房宫还算有所了解,那现在这座宫殿已经变成了他们认不得的模样。 李稷和姬嘉树都是进过禅院地穴的人,知道那底下有多么的错综复杂,阿房宫本身又是个布满密道诡秘复杂的宫殿。 禅院底下的地穴和阿房宫本身的密道合并到一起,相当于天底下两座最复杂诡谲的建筑,此时此刻合二为一了。 嬴珣并不像李稷和姬嘉树有境界支撑,没有那么好的定力,他是真的要从马背上栽下来了。 “抱月……” 嬴抱月看了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霍湛,扶好你家陛下。” 嬴珣以为他拿到玉玺就算登基了,可问题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别说征服整个国家,他现在连阿房宫这座宫殿都征服不了。 只能说还好当初李稷带着他跑到了永夜长城,如果留在这座宫殿里,此时的嬴珣恐怕要么已经被弄死了,要么被做成了龙椅上的人肉傀儡。 李稷当初的选择,救了嬴珣一命。 “不管怎么说,在外面看着解决不了问题,”嬴抱月静静望着夜色下的魔窟,“里面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只能潜入进去看一看。” “潜入?”嬴珣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不能直接进去吗?” 他明明留下了众多老臣留守,他走之前那里明明还是他的宫殿,不过几天的功夫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不会以为你还能从正门走进去吧?”嬴抱月扫了他一眼,“你想被做成人皮灯笼吗?” 嬴珣瞳孔收缩,被吓到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道,“门口的卫兵我走之前安排的都是我们的人,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禅院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宫人都替换掉……” 这说的倒是真的。 不说卫兵,阿房宫内光宫人都有好几千,这么大的一座宫殿还依赖着这些人维持运转,不可能全杀了。 想到宫人,嬴抱月立即想起留在宫中的楼小楼和姚女官,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抱月,怎么办?”姬嘉树问道。 “正门肯定是不能进了,”嬴抱月瞥了一眼紧紧扶着嬴珣的霍湛,“霍公子,霍家在都城外有没有别的隐蔽之所?” “当然有,”霍湛点头,“我在郊外有个宅子。” “是你私人的宅子?霍家其他人不会在那落脚吗?”嬴抱月紧紧盯着霍湛的眼睛。 为什么要这么问? 霍湛被问得紧张起来,点头,“是我自己买的宅子,不是家里的。” “那就好,”嬴抱月目光锐利起来,“你现在立刻将陛下带到那个宅子藏起来,如果没有收到我的信号,你们千万不要从那个宅子出来。” “等等,抱月,你让我藏起来?” 嬴珣瞪大眼睛,他是这个国家的王,现在他到了自己的宫城脚下,却要像一条丧家之犬藏起来吗?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嬴珣浑身一激灵,顿时不敢说话了。 等等,他怎么忽然像是变回了小时候一般? 嬴珣恍惚之中,总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幼时代,他还是那个在阿房宫中牵着林抱月衣角的小孩子。 “就、就算你担心我的安全出此下策,可后面还有三万禁军,”嬴珣结巴了一下,“如果我不见了,军队会哗变的。” “那好办,本来三大营就在城外,你带着兵符,让他们先回营地驻扎不动就行了。” 嬴抱月说一不二,丝毫不拖泥带水,“嘉树,能否麻烦你负责护送前秦王,确保他安全无虞地藏好后,再来与我们会和。” “没问题,”姬嘉树点头,“抱月你准备潜入阿房宫?” 嬴抱月看了一眼李稷,摇头,“潜入不行。” 阿房宫既然已经和禅院地穴合并,那么必然遍布无数阵法,就像一张巨大的蛛网一般。一旦有其他修行者侵入,必然会被待在蛛网中央的那只大蜘蛛察觉到。哪怕他们隐藏了气息,在敌人的主场上,他们无法隐匿行踪。 阿房宫,已经完全变成了云中君的天下。 不光是云中君。 嬴抱月看着远方的那栋宫殿,神情凝重。 她总觉得,有一只更大更剧毒藏得更深的蜘蛛藏在阿房宫的深处,正一点点拨动着蛛丝。 一旦被那只蜘蛛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她上辈子就死在这里,这辈子不能再重蹈覆辙。 不谨慎一点不行。 嬴抱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布包打开,里面露出一排寒光闪闪的金针。 这排金针李稷十分眼熟,愕然看向嬴抱月,“抱月?” 姬嘉树也认出来了这东西,瞳孔剧烈收缩。 “抱、抱月,你、你要……” “只能这样,”嬴抱月面色平静,“我要金针封穴。” 这是当初她在中阶大典中她为李稷施行过的医术,只有彻底封印作为修行者的能力,才能在踩入那块地界后不被发现。 “抱月,不,这样不行……” 姬嘉树双手颤抖起来,“太危险了。” 金针封穴后修行者的确会变得如常人一般,不会被其他修行者发现,但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会失去自保的能力。 “没有别的办法,”嬴抱月平静道,“隐藏气息也危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姬嘉树急了,扭头看向李稷,希望他讲两句,却发现李稷闭着双眼像是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李稷睁开双眼,看向嬴抱月,“你打算怎么做?封穴后要怎么进去?” “我了解阿房宫里宫女出宫后再次进宫的口令和门路,”嬴抱月道,“我准备伪装成宫女混进去。” “是吗,”李稷静静地望着嬴抱月的眼睛,“那太监进宫的门路呢?” 嬴抱月瞪大眼睛,“阿稷?” 李稷叹了口气,“你自己没有办法给自己封穴吧?宫女也很少一个人出宫吧?” 不管嬴抱月想干什么,她总有自己的道理。 刀山火海,他陪她去就是了。 李稷轻声道,“帮我封穴,我陪你去。” 第六百二十一章 封穴 “这里是……” 贵阳城内一处偏僻的小院里,嬴抱月带着李稷推开一扇破烂的木门。 “谁呀?” 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李稷不禁吃了一惊。 嬴抱月握住他的手,朝屋内喊道,“乡下郑大娘让我来拿萝卜来。” “哦,收萝卜啊,”苍老的声音回到,“要多少?” “白萝卜和青萝卜,各五斤,有吗?” “有,”那个声音懒懒道,“在柜上的篮子里,你自己拿。钱记得放钱箱里。” 嬴抱月听完这个回答,松了一口气,牵着李稷的手走到屋内黑漆漆的柜台前。那上面摆着个大篮子,嬴抱月伸手从里面拿出两个一青一白的包裹,将一块碎银投入一边的钱箱。 “老人家,我想找地方把泥巴洗洗,有地方吗?” “左边那个屋没人,”那个苍老的声音道,“借你一用,别乱翻东西。” “好。” 嬴抱月朝李稷使个眼色,拉着他的手走进左边的空房间。 这是个很小的杂物间,窗户被堵死,屋内只有一张床,摆满了落着灰尘的锅碗瓢盆。 嬴抱月一走进屋子里,就转身将房门锁上。 她将床上的东西推了推,空出一块地来,将手中的包袱解开,里面是一套宫女的衣服和一套太监的衣服,衣服旁各放着一张腰牌。 “抱月,这是……” 李稷一直大气都不敢出,看到这一幕才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 “嗯,”嬴抱月点头,“这个地方是出宫的宫女太监接头的地方,算是个老据点。” 李稷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位老人家是……” “别问,”嬴抱月垂下视线,“你只要知道,他三十年前就在这个地方了。” “这个地方,还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三十年前? 李稷暗暗心惊,这比大秦建国的年代还要久了,搞不好都是太祖皇帝父辈那一代的人物,的确不能再问。 怪不得八年过去了,嬴抱月还笃定这个地方还在。 “这里最多只能待半个时辰,”嬴抱月目光落到床上的衣服上,“你先来?”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抬手解开外衣,露出后背,盘腿坐到床上。 屋内光线十分昏暗,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将所有命门都袒露在她的眼前。 嬴抱月目光微微的闪动了一下,伸手抚上他的后背。 李稷肩膀颤动了一下,“抱月?” “别动。” 嬴抱月轻声道,“很快就好。” 她手起针落,很快李稷背上就扎了几十根金针,伴随着李稷急促的呼吸声,几十根金针全部没入他的后背,一时间看上去十分可怖。 和上一次封穴比起来,金针的数量多了三倍不止。 想要封印天阶修行者,本来就是一件困难到几乎不可能的事。 李稷的呼吸虚弱了许多,额角流下涔涔冷汗,全过程中一声不吭。 等所有金针都没入后,他回过头来,下颚还挂着汗珠,望着嬴抱月露出一个笑容,“你的医术还是那么出神入化。” “还好吗?” 嬴抱月伸手擦掉他下巴上的汗珠,“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就是有点没力气,身体一下子沉重了许多。” 李稷舒展了一下筋骨,望着嬴抱月手中插着金针的布包,目光凝重了许多,“抱月,我恐怕没有办法像你那样下针,你真的要……” 嬴抱月刚刚让他先封穴的时候,李稷没有想太多。可现在他恍然意识到,先封穴的那个人是修行者来下针,一气呵成过程很快。可他现在已经是普通人,没有真元的帮助,帮嬴抱月封穴的过程会困难许多。 更别提他的医术远不如嬴抱月。 “抱月,”李稷的手颤抖起来,“潜入的话我一个人就行了,抱月,你就在宫外等我的消息吧。” “不行,阿房宫内部的构造,你没有我熟悉。” 嬴抱月静静地盯着李稷,抬手解开领间的衣扣。 “抱月!” 雪白的肌肤刺激着李稷的双眼,他猛地转过身来,呼吸急促。 不知道是不是被封印了境界的关系,他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代,像一个少年人一般瞬间血气上涌。 安静的房间里,李稷听见身后传来簌簌衣物落地的声音。 再然后,是他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 嬴抱月一旦固执起来,那种眼神里的侵略性简直令他无法招架。 “没关系,你大胆地扎就行了。” “如果扎错了,我会告诉你的。” 嬴抱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语调冷静得可怕,“阿稷,可以转过来了。” 李稷呼吸颤抖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嬴抱月已经坐到了床上,背对着他,上半身的衣物已经褪去,花瓣一般堆叠在少女纤细的腰间。 昏暗凌乱的屋内,她的身体就像明月一般皎洁。 “针。” 她反手将金针布包递过来。 李稷接过,平复了一下呼吸,开始下针。 他很紧张,甚至感觉比自己破境时还要紧张,掌心全是汗,捻着金针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李稷咬紧牙关,就在针落在嬴抱月肌肤上时,他的手稳住了。 一针,两针,三针…… 随着金针一根根没入嬴抱月的后背,她的背上也渐渐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这一幕,令李稷心痛,却又觉得惊心动魄的美。 他很想问嬴抱月自己是不是扎痛她了,可是他的精神正处于高度集中之中,脑子仿佛与身体分离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最后一针,针尖触到嬴抱月后腰之时,她忽然轻声开口,“偏了一寸。” 李稷一惊,定了定神,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嬴抱月对,“对,好,就是这里。” 最后一根针没入,李稷脱力地向后倒去,大口喘气。 明明被扎的人是嬴抱月,可他看上去却更加虚弱,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的。 “阿稷,辛苦你了。” 嬴抱月拢起衣襟,转过身来,她脸色苍白如纸,笑意却温柔如初。 “我没事,你做得很好,不要担心。” 明明是她受了针,却来安慰他。 他们两人此时身上都不再有天阶修行者的气息,就像是人世间一对普通的男女。 李稷用胳膊撑起身体,静静望着坐在床上的人,定定看了好几秒。 他猛地伸出手,抓住嬴抱月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阿稷?” 嬴抱月正在整理自己的衣物,被一把抱住顿时愣住。 可李稷一言不发,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笨拙地,热切地拥抱她。 像一个傻乎乎,充满歉意的孩子。 嬴抱月怔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回抱住李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不是说了我没事了吗?这罪你都受过两回了,我才第一回。” “这不一样。” 李稷摇头,心情复杂到不知该如何形容,“我只是想抱你。” 下一次这样拥抱,不知是在何时。 失去真元的庇护,他们的肉体脆弱到不堪一击。 “没事的,阿稷,”嬴抱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管会如何,这一次,我们一起去不是吗?” “我们走吧。” 第六百二十二章 蛊王 “孙三娘,年二十,唔,进。” 嬴抱月挎着篮子,拿着腰牌排在进宫的宫女队伍里。将自己的腰牌送上后,守门的卫兵按照腰牌上打量了一下她的身体特征,点了点头。 每个人的腰牌上都写着各自明显的身体特征,比如身高多少,肤色如何,有没有胎记和痣什么的。 区区身体特征以她的易容术进行伪装并不困难,所以嬴抱月事先就为她和李稷做好了准备。 “唔,陈及,年二十五,进。” 远处传来太监队伍的声响,嬴抱月低着头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伪装成太监的李稷跟在太监队伍里,恭顺着低着头排队走入了黑洞洞的宫门之中。 嬴抱月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负责检查的卫兵的脖子,目光深了深。 她屏声敛气,跟在宫女队伍里,一步步踏入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殿。 作为一个下人,如果举止不够恭顺胆怯,有任何异常的举动都会被发现。 嬴抱月按耐住抬头打量四周的冲动,将脑袋埋得低低的,跟在宫女队伍中小心谨慎地行走。 一路上有其他宫女离开队伍,前往各自当值的殿阁。 嬴抱月等队伍中的人约莫走了一半后,不慌不忙地转身,走向通过侧面宫殿的小路。 这条路上并非只有她一人,有几名太监正抬着水桶在洒扫,嬴抱月低着头快步走过他们身边,不远处有另外一名太监面向墙壁站着,嬴抱月目不转睛地走过他的身后。 就在嬴抱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墙角后,无人注意到那名太监也转身离开了。 嬴抱月一直往前走,不断绕入更加偏僻的小道,仿佛她侍奉的主人是一位被遗忘在宫殿角落深处多年的不受宠的美人。 直到站在一处极为偏僻的殿阁前时,她才停下脚步,抬起头看那被蛛网厚厚蒙上的匾额。 一刻钟后,她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再是修行者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而是寻常人的脚步声。 嬴抱月转过身,看向身后掩映在树丛中的皮肤黝黑的太监。 “你发现了吗?那些人的脖子……” 李稷点点头,走出树丛,“太监那边也是,大部分是在耳后三寸,也有在风池穴上的,都有个红点,有的人是黑点。” “果然,”嬴抱月目光垂下来,“门口那些卫兵的脖子上也有。” 乍一看那些红点和黑点极不起眼,就像是人寻常所生的痣一般,所以那些人即便出宫办事也没人能发现。 可是那么多人身上在相近的位置上都有这样的痕迹,就相当恐怖了。 “也有人身上没有的,”李稷深吸一口气,“大都气息内敛脚步深沉,恐怕……”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是禅院弟子。” 两人在树丛下默默对视,相对无言。 嬴抱月原本还以为他们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调查出其中蹊跷,不曾想刚进宫,就发现了禅院控制整座阿房宫的方法。 李稷轻声道,“是蛊?” 嬴抱月点点头,“是大范围的噬心蛊,能够控制人的心神的同时还能保持其原本生活习惯,按理说很难一次性种到这么多人身上。” 整个阿房宫上上下下几千名宫人和卫兵,脖子上几乎都已经被种上了噬心蛊。 这么大规模的种蛊,嬴抱月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闻所未闻。 这么大范围的种蛊,必然不可能是下蛊者一个个去下,哪怕禅院弟子每个人三头六臂都完成不了。 “大概是通过水源,”李稷沉下目光。他曾经在阿房宫中住过不短的时间,调查过这座宫殿的构成。这座宫殿里虽然每人各司其职,地位尊卑贵贱,但唯有一样东西用起来众生平等。 那就是水源。 除了秦王和王后用的水是从郊外玉泉山上运来的,其他人哪怕是侍卫统领,都是饮用从宫外引来的一条地下暗河的水。 “如果是这样,只能通过虫卵下蛊,”嬴抱月轻声道。 蛊毒下蛊是通过虫子,分为幼虫和虫卵两种,幼虫如果混在水源中很容易被发现,虫卵却能无声无息地进入人体内。 只要将蛊毒的虫卵下在暗河中,不过三日,就能让全宫上下的所有人都被种上蛊。 但这样还存在一个问题。 虫卵的存活时间远远短于幼虫,几乎脱离母体几个时辰后不孵化就会死亡,同时想要顺利孵化,虫卵也不能离开母体太远。 “抱月,你的意思是说……” 李稷并没有那么深入地了解过蛊毒的下蛊过程,此时听完嬴抱月的叙述,后背窜上来一股寒意。 “想要这么大范围的用虫卵下蛊,必然需要蛊母就在附近,”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不,说蛊母并不准确,这位恐怕应该能称之为蛊王了。” 这么大范围的控制人心神的蛊,必然需要一个非常强大的蛊王。 嬴抱月以前就听师父说过,蛊王的实力可以媲美高阶的神兽,更强大者甚至可以比肩神灵。 此时此刻这位蛊王,就藏在阿房宫中。 禅院,云中君,鬼胎,蛊王…… 李稷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里,真的变成怪物的巢穴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李稷轻声问道,“想要解这些宫人身上的蛊,是不是一定要找到那位蛊王?” 嬴抱月点点头,她看了李稷一眼,欲言又止。 李稷心中咯噔一声,“怎么了?” “我有个猜测,”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禅院有给嬴晗日长期吸食一种特殊的香料吗?” 李稷点点头。 嬴抱月心脏因为自己那个诡异的猜测而剧烈跳动。 其实她之前一直没明白,禅院想要弄废嬴晗日,想要把他变成活人傀儡,有更加简便的手段,光《毒典》上就有更加物美价廉的药方记载,为什么要用那么多名贵难得的香料? 可现在想来,那些香料大多来自西域。 蛊毒自古以来,就有两个重要的发源地,一是苗疆,二就是西域。 “阿稷,我怀疑……” 嬴抱月抬头看向李稷,“蛊王就被种在嬴晗日身上。” 嬴珣等人夺位的时候宫人之所以还没有被种蛊,恐怕是因为培育蛊王需要时间,那时候还没养成。 李稷听得心脏狂跳,“所以禅院才会掳走嬴晗日?” “总之,他对于禅院而言恐怕相当重要。” 嬴抱月咬了咬唇,“必须得见到他才行。” “可怎么样才能见到他?” 李稷皱紧眉头,如果嬴晗日不仅是个傀儡,还是蛊王,那么必然会被禅院藏在极为隐秘的地方,被牢牢把守。 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奇异。 “等等,抱月?!”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再会 想要在偌大的阿房宫找到一个被藏起来的嬴晗日无疑非常困难。 更别提阿房宫的下面现在还多个禅院地穴,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就算他们能找到蛛丝马迹,再循着这蛛丝马迹去寻找嬴晗日,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阿稷,”嬴抱月注视着李稷的眼睛轻声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谁也不知道那个邪胎会什么时候出生。 邪胎诞生的气息在第一次出现后暂时消失了一阵子,但不代表祂完全消失了。 之前邪胎气息出现的时候真的像是马上就要出生破境了,把嬴抱月等人吓得够呛。 可如临大敌的众人没想到在半天后那强烈的新生气息就消失了,仿佛从没存在过一般。 按理说要破境的天阶修行者除非是死了,否则气息不可能消失。 当时山海关内有乐观的修行者认为这邪胎也许并不存在或是已经夭折,但嬴抱月用一句话打消了那群人的妄想。 他们之前感受到的那阵气息,应该是早产的气息。 云中君等人之前应该是将那邪胎的踪迹藏的极好,不等到出生是绝不会让祂暴露在世间。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邪胎出现了要提前出生的迹象。 本来按照秦王后的怀孕时间,胎儿现在也就六七个月,没到瓜熟蒂落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邪胎会出现早产迹象,但从没有发生什么天地异变的情况来看,那具邪胎应该没有小产,还好好地待在母体之内。 云中君费尽心思筹谋了这么一个孩子,必然会全力保祂,只为让其顺利出生。 可这一次小产的气息让邪胎的存在暴露了,云中君必然也知道邪胎的存在已经被大陆上的其他高阶修行者察觉了。 邪胎的母亲和作为邪胎诞生祭品的嬴晗日,此时应该都被严加看管在。 嬴抱月虽然见多识广,但她也没见过这种胎儿。 谁也不知道这个灭世主诞生后会发生什么,但她心知肚明,邪胎一旦诞生,事态必然失控。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嬴晗日,”嬴抱月攥紧李稷胸前的衣襟,“他身上背着太多人命了。” 在不知道嬴晗日是蛊王之前,嬴抱月原本没有那么在乎他的死活,毕竟以嬴晗日身上所背的血债,死多少次都应该。 可现在不一样。 “阿稷,”嬴抱月声音发涩。 “蛊王如果死了,那些被种了噬心蛊的人也会死。” “什么?”李稷愕然,“没有办法可解吗?” 嬴抱月摇头,“除非能让蛊在发作前离开被下蛊人的体内。” 李稷后背泛起鸡皮疙瘩,他记得嬴抱月曾说过嬴晗日很可能是邪胎诞生的祭品。 这也就意味着邪胎一诞生,嬴晗日就会死。 而现在嬴晗日一死,阿房宫内外几千名宫人和侍卫都会为他陪葬。 “可这么多的宫人全都死了,阿房宫也没人能维护了啊……” 嬴抱月抬起头,目光深沉如墨,“新王一旦诞生,伺候旧王的老人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云中君恐怕会立即以新君的名义下旨选新的宫人和卫兵,同时让禅院弟子顶上关键位置。 总之现在嬴晗日……居然变成了至关重要的存在。 他不能活,也不能死。 “总之只能快点找到他了,在那个孩子出生之前,”嬴抱月看向远处高大的宫殿,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李稷最害怕她露出这种眼神,因为这意味着她准备不惜一切代价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说去找人的话时间不够,”李稷紧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其实在问这个问题前他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既然我们不知道他人在哪,那就只能让他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嬴抱月在自己怀中搜索着,最终找出了一个被遗忘已久的令牌。 那上面刻着嬴抱月这位公主的封号和嬴氏的族徽。 李稷上一次看见这个东西还是在归家小院,嬴抱月为救归离和归辰第一次表明自己公主身份的时候。 此时和那个时候的场景,居然那么相像。 “抱月……你……” 嬴抱月走出树影,回头朝李稷一笑,“虽然我找不到他,但好在,他也许会想见我。” 她准备找到禅院弟子,主动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公主的身份面见嬴晗日。 “你疯了!” 李稷从后面一把抓住嬴抱月的肩膀,“你不要忘记,我们刚刚封穴,现在你只是个普通人!” 嬴抱月一旦暴露身份,谁能知道她会被带到什么地方? 谁能保证她就一定能见到嬴晗日。 金针封穴一旦开始,就不是想停止就能停止,哪怕他现在就为嬴抱月拔针,她的经脉都会麻痹至少十二个时辰。 “我知道,”嬴抱月笑了笑。“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也只能这么冒险一试了。” 她在白狼王庭昭告大陆,现在阿房宫内应该也已经收到嬴抱月和林抱月同为一人的消息了,哪怕她被禅院弟子抓住,一时半会恐怕也不会被处死,应该有面见大人物的机会。 至于会见到谁,那就得看她的造化了。 如果嬴晗日此时还没有完全被做成傀儡,还保有意识,那么他得知她想见她后,多少会想要见自己。 “不行,太危险了……” 李稷想要阻止,但嬴抱月已经走出了冷宫的区域,决绝得令人心惊。 和之前恭顺的模样不同,这一次她直起了腰板。 李稷望着那个背影,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很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装扮,此时走在宫中道路上的嬴抱月和她之前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一幕显然也受到周围谨小慎微的其他宫人的瞩目,看的跟在后面的李稷胆战心惊。 嬴抱月就这样一路走到甘露殿前,已经有一些打扮举止和普通宫人不同的侍卫在慢慢靠近她了。 嬴抱月当然也注意到了有人在跟踪。她走到被火烧了大半的甘露殿前,咬牙伸手去掏怀里的公主令牌。 可就在在她想要大声喊出自己的身份之时,一个人的手猛然探出,一把按住她握着令牌的手。 “你做什么?别冲动!” 这是一个御前侍卫打扮的宫人。 嬴抱月听见这熟悉的嗓音先是一愣下一刻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戴着秦式头盔的人。 她没想到她居然会在秦国王宫内见到这个人。 明明她已经易容了,可眼前这个人头盔下的双眼盯着她,仿佛一眼就能认出她。 “楚彦。” 嬴抱月望着那张脸,喊出了那个名字。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六百二十四章 地宫 “真的是这里吗?” 化身成宫女太监的嬴抱月和李稷跟在楚彦身后,一步步走下潮湿黑暗的台阶。 “之前每次给那位贵人送饭的时候,就是走的这里。” 楚彦穿着前秦盔甲,拿着火把一步步往下走,“当然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最好现在就走,这下面很危险。” 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了一眼,目光都很复杂。 嬴抱月没想到居然会在甘露殿门口遇到楚彦,上一次和这位禅院长老在禅院分别仿佛还是前不久的事,当时他们所处的地点和身份都完全不懂。 不过短短半月,他们居然在千里之外的阿房宫再次相会了。 她扮成了宫女,而楚彦居然成为了前秦的御前侍卫,这不得不说有点讽刺。 楚彦带他们来的地方就在甘露殿侧面暗门下面。嬴抱月记得这里原本是暗通她师父书房的地方,楚彦带他们来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她原本还吓了一跳,可走进暗门之后却发现地下的布局居然完全改变了。 “这甬道,怎么有点像……” “你发现了?”楚彦举着火把回过头,“和之前囚禁你另一半神魂的密室外的通道一模一样。” 嬴抱月心头一跳。 “我第一次看到这地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那间密室从你走了后就塌了,却不知怎么回事被搬到了这里。” 嬴抱月简直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个和自己的神魂结下一段缘分的青年。 “你都知道了?” “嗯,”楚彦回过头来,神色却是十分平静。 那个被囚禁在禅院地底八年之久的灵魂能够终于离开那个地方,他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他很清楚,那团火焰从一开始就不属于那个地方,就如那个少女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一样。 “恭喜你少司命大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魂。” 嬴抱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点点头,“谢谢你。” “你别谢我,”楚彦望向阴暗甬道的前方,目光复杂,“我可不知道我等下带你去的地方,是会帮到你,还是会害死你。” 在甘露殿前遇到嬴抱月的时候,他就察觉到她和李稷都用金针封了穴,其状态和普通人无异。 这种情况下两人还打算赤手空拳地去见嬴晗日,他实在是不知道他们这是胆大呢,还是找死。 “没关系,”嬴抱月看向前方的甬道,“是我向你求助的,是生是死都和你无关。” 如果没有楚彦这个禅院长老引路,那她之前只能强闯甘露殿,让身份不明禅院弟子带她去见嬴晗日,那这样的话,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比起陌生的禅院弟子,楚彦显然更可靠。 “你可别那么相信我,”楚彦淡淡一笑,“别忘了我可是禅院的走狗,也许正在带你自投罗网呢。” 跟在嬴抱月身后的李稷一激灵,抬起头警惕地望着前方带路的男人。 楚彦察觉到了李稷的警惕,却毫不在意,指向几十步外的一道暗门,“快到了,就是那里了。” “那里面是个密室吗?嬴晗日就被关在那里面?”嬴抱月问道。 “密室……倒也不能这么说,”楚彦目光闪烁起来,“那里面大得很,我其实也没有全进去看过,一般都是带着弟子们将饭菜抬到门口处,就离开了。” “抬?” 嬴抱月敏锐地捕捉到楚彦话中的这个字眼,“不是只给他一个人送饭?” 楚彦猛地停住脚步,嬴抱月险些撞到他的后背。 “楚彦?” “恐怕不是,”楚彦回过头来,明明灭灭的火光下,男人目光有些发沉,“是我刚刚在外面没讲清楚吗?嬴晗日并非一个人被关在这地底下。” “大殿里到底有多少人,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送饭的时候,隐约听见房间深处有人喊陛下。” 在整座阿房宫中能被喊陛下的人,恐怕也只有嬴晗日了。 “你说大殿,那道门后难道有一座宫殿?” 嬴抱月心中一紧,这时楚彦开始续往前走,他走到铁门前停下,深深地看向嬴抱月。 “的确是有一座宫殿,还有一个王座,可是这王座上坐的是谁,我也不知道。” 楚彦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锁,却没有推门,而是退到了一边。 “我体内有禅院弟子的刻印,只要一踏进就会被里面的人发现。现在没到送饭的时间,我不能再进去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走到铁门前,伸手握住门把手。 “等等,抱月!” 李稷从后面一把握住她的手,“太危险了!我还是等送饭的时间混在禅院弟子里一起进去吧!” “我们刚刚来的这一路上居然没人把守,也太可疑了!” 楚彦瞥了他一眼,“这个地方里里外外都是禅院弟子,所有禅院弟子身上都有刻印,你觉得需要什么人把守?” 嬴抱月望着眼前的铁门,她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很可疑,但她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她望着眼前这扇黑洞洞的大门,望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楚彦。 楚彦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意,面目在昏暗的光线下极为模糊。 如果不注意看根本没人能发现,他的双瞳深处有一个极小极小的红点。 嬴抱月闭上双眼,反握住李稷的手,在楚彦看不到的位置迅速在李稷掌心画下一个“逃”字。 李稷手腕一颤,睁大双眼愕然看着嬴抱月。 只这一下迟疑,就来不及了。 嬴抱月手下的铁门霍然洞开,一股寒风袭来,将两人猛地吸了进去! 砰的一声,铁门紧紧关上,将一切都挡在了外面。 楚彦手中的火把被关门的风吹熄,他漠然地望着紧闭上的铁门,伸手撕下了自己左边的耳朵。 一个红点在他原本应该是耳朵的位置下蠕动着,在黑暗中仿佛活着一般。 砰的一声。 “楚彦”闭上双眼,一头栽倒在铁门外。 …… …… 嬴抱月和李稷勉强稳住身形,背对着紧闭上的铁门站定,抬头看向眼前幽深的空间。 这是一座幽深的地下宫殿。 嬴抱月看着这个地方,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忽然间,她想起在何处见过这个地方。 嬴抱月胸膛下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是大秦皇陵。 这个地方,居然和黎山脚下她苏醒后见到的皇陵地宫一模一样! 第六百二十五章 剑道 李稷和嬴抱月并肩站在地宫的入宫。 就在他们身后那铁门关上的时候,面前的路两边忽然亮起了灯,一盏又一盏,通向黑暗的内部。 幽深的地宫深处,有一条长长的大道,上面泛着银色光泽。 嬴抱月心头一跳,仔细看才发现那不是水银,而是一柄柄雪亮的刀剑。 就在这刀剑铺地的大道两边,耸立着一个个高大的立柱,每个都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上面盘旋着狰狞的神兽。 乍一看是八兽神的塑像,可仔细一看,每一个兽神的形象都和寻常场合见到的都不同,眼神凶恶,爪牙锋利,甚至能看到嘴角流下的血水,分明是邪化后的模样。 “这些塑像是……” 李稷望着那些张牙舞爪的兽神塑像,目光停留在一根盘龙巨柱上。那上面盘着一条黑色巨龙,每一枚鳞片都雕刻的栩栩如生,可那条巨龙张着血盆大口,嘴里叼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个人头! 李稷瞳孔收缩,本能地摸向腰边,却摸了空。 他们两人的武器在乔装进宫前就收进了空间法器里。 “阿稷,别看!” 嬴抱月在一边抓住李稷的衣角,“那只是个木像。” 李稷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人头居然也是木刻的。可是那塑像实在是太真实了,他仿佛能从那颗木头头颅上看到人死前被一口啃掉脑袋的绝望。 “这些都是邪神。” 嬴抱月按着李稷胸口退后一步,“千万不要和柱子上塑像对视。” 虽然只是塑像,但对于神灵而言神像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你永远不知道你所对视的,到底是一尊神像,还是神灵本尊。 “我知道,”李稷深吸一口气,看向眼前这个诡异的地宫,“怎么办,进去?” 他们两人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局,这既是请君入瓮,也是自投罗网。 “没办法,只能往前走了。”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着的铁门,从发现楚彦被人控制时开始,她就知道她和李稷的行踪早就被人所掌握。 本来她希望至少能让李稷逃掉,但既然没能做到,现在懊悔也无用。 嬴抱月抬头看向一盏一盏往后亮起的绿色灯笼,这些灯笼就像地狱的引路人。 “对方正在邀请我们进去。” 李稷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去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一次和九年前不一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嬴抱月孤身一人走上这条路。 事到如今伪装早已无用,两人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李稷将手伸到怀里将空间法器拿了出来,“要哪把剑?” 嬴抱月有两把剑放在他这里,一是落日剑,一是红莲剑。 她重生以来其实更常使用的是落日剑,嬴抱月沉默片刻,“两把都给我。” 李稷从法器中抽出剑交给嬴抱月,同时他拿出的还有另一个东西。 这个东西被层层布条所包裹,正是太阿剑的剑鞘。 嬴抱月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个先不用。还是先放你这里吧。” 李稷皱眉,“抱月……” 太阿剑的剑鞘能够帮助佩戴者抵御天阶修行者的攻击,正是应该在这种凶险场合拿出来。 “我担心这东西把真正的太阿剑引出来,”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地宫,“不要忘了,那把剑并没有找到。” 这个地方位置十分特殊,正是在阿房宫正殿的地底。 这么大这么宏伟的一座地宫,嬴抱月实在难以想象这里是禅院的地穴内部。 可如果不是禅院带来,就只能说明这座地宫在禅院到来前就已经在这里了。 那这座和太祖皇帝的皇陵内部构造几乎一模一样的地宫,是什么时候就在这里的?又是何人所建造的? 嬴抱月心里有了猜想,却又不敢去想。 她只能一步步,去靠近那个真相。 “那我们走吧。” 李稷勉强听信了嬴抱月的理由,将太阿剑剑鞘放回怀里。两人对视一眼,牵手踏上了眼前泛着雪亮银光的大道。 锐利的刀剑在两人脚下嚓嚓作响,两人很快就走到了之前亮着的灯笼的尽头。 随后柱子上的灯笼只有他们走近到跟前时才亮起,两步开外的道路俱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前方。 周围的空气凝滞涩重,听不见一点声音。 两个人走在黑暗里,就像走在一团迷雾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人会失去对于时间和距离的感知,不知道身处的空间到底有多大。 嬴抱月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她伸手握住腰边红莲剑的剑柄,她想要点燃剑火照明,但因为无法调动真元,红莲剑的剑鞘只是闪烁了一下红光就熄灭了。 刚刚在揭开伪装的时候她和李稷其实就想先解除金针封穴,但就在两人想要拔针的时候,嬴抱月忽然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被封穴的修行者拔针之时最为脆弱,他们两人此时已经完全身陷敌人的地盘,如果贸然拔针暴露全身空门也许更加危险。 如今只能在对战的时候尝试将穴道内的金针逼出了。 嬴抱月已经做好了一旦发生战斗就逼针的准备。可问题是,她到底要和什么人战斗? 到现在,对战的对手都没有出现。 最恐怖的永远是未知。 更可怕的是,随着她不断往前走,嬴抱月的脑内逐渐出现了幻觉。 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一点点浮现。 望着前面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黑暗,嬴抱月猛地停住了脚步。 “抱月,怎么了?” 牵着她的手的李稷一惊,看向身边的少女。 “阿稷,我好像……走过这条路。” 嬴抱月呓语道。 “你说什么?” 李稷一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来过这个地方?” “我也不清楚,只是……” 嬴抱月睁大双眼望着眼前的路,她仿佛在做梦一般。 在梦里,她穿着不属于她的衣服,提着一盏灯笼,孤身一人在这样一条铺满刀剑的道路上行走着。 越走越远,直到彻底被黑暗淹没。 “抱月,你……” 李稷望着身边人的模样,只觉毛骨悚然,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两人前方的灯笼忽然全部亮了起了。 “抱月公主,昭华君,久等了。” 一个冰冷沧桑从二人的头顶传来。 “老夫等你们很久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王座 眼前骤然亮起火光,一排排火把熊熊燃起。 嬴抱月双眼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痛,她强忍着光线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剑道的尽头,眼前是一座大殿,大殿深处伫立着一座高高的九级台阶。 台阶之上,是一座后背雕着腾蛇图腾的纯黑王座。 王座边,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 嬴抱月睁大双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她这才发现王座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瘫软在王座下方,捧着肚子浑身颤抖,身下流着血。 台阶下的地面着一个圆形的法阵,一个身着王袍的少年昏迷不醒地躺在法阵中央,正是嬴晗日!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在场中唯一清醒的活人。 一个身着禅院祭服的男人负手站在王座边,他背对着殿门,梳着发髻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 他衣着普通,身材甚至不算高大,只看背影就如一个普通农家老汉一般。 可嬴抱月知道,这不是个普通人。 “你是……” 嬴抱月定定望着那个背影,握着红莲剑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初次见面,不,也许不是初次了吧。” 花白头发的男人转过身来,脸上戴着一副修罗面具。 这副面具和嬴抱月第一次在云雾森林里见到淳于夜时一模一样! 这双眼睛…… 望着面具里露出的那双眼睛,嬴抱月恍惚中还以为他是淳于夜。 这两个人拥有同样的如野狼般阴冷的眼神。 可是淳于夜的眼睛是碧色的,这个人的眼睛是中原人常见的褐色。 “怎么?”白发老人注意到她的恍惚,褐眸微微眯起,“公主殿下,是把我错认成了什么人么?” “不,”嬴抱月定了定神,仰头轻声道,“你不是他。” 这个人不是淳于夜。 即便无论是气质、身形、目光,都和淳于夜非常相似。 但他不是淳于夜。 她已经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我们的确不是初次见面了,”嬴抱月盯着面具里的那双褐色瞳孔,“虽然我不一定记得了,但你应该一直都在背后窥探着我吧。” “西戎国师,云中君。” “窥探?” 白发老者哈哈笑起来,“公主殿下说笑了,老夫忙得很,没有时间只盯着你。” “你今生的境界还不值得老夫重视至此。” “不过,”云中君秃鹫般的眼睛眯起,“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呢?是嬴抱月,还是林抱月?” “你随意,”嬴抱月淡淡道,“我如何从林抱月变为嬴抱月的,云中君难道不知道吗?” 云中君笑了一声,笑声嘶哑难听,“看来公主殿下是把所有的事都归到老夫头上了?你觉得当年是老夫一人谋杀了少司命?” 嬴抱月目光冰冷,“至少你不可能无关。我有一半神魂被困于禅院地下,此事难道不是你所为?” 云中君笑而不语,“所以公主殿下此行,是来向老夫寻仇的?” “我并不是来找你的,”嬴抱月目光停留在王座下的女人身上,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女人身上穿着王后服饰,肚子大得可怕,肚子内有东西正在一抽一抽的,看上去就要临盆了。 “抱月,那就是前秦王后!” 李稷曾经夜探过王后宫殿,虽然没有看清云中君的模样,却记得耶律静的模样。 “那个孩子就要……” 此时他也注意到了王后肚子里孩子的胎动,看那胎儿的大小,这不是小产,鬼胎已经瓜熟蒂落,前秦王后已经出现了生产的前兆。 然而这个地方没有产床,没有产婆,只有神志不清的孕妇。 前秦王后看上去意识模糊,不知道云中君对她使了什么手段,令她连疼痛都意识不到。 就在云中君对他们讲话的这段时间,耶律静身下的血已经越流越多,之间变成了一个小血泊。 “她要生了,”嬴抱月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即便知道这个孩子不该诞生,她依然心惊肉跳。 这个大出血的状态让她不禁想起嬴珣母亲分娩时的画面。 “云中君,产婆呢?她的侍女呢?”嬴抱月厉声问道。 云中君望着王座下血流不止的女人,眼中居然闪烁着奇异的光,“那些人并不需要。” 那什么人才是需要的? 嬴抱月想起此人刚刚说的“等你们很久了”这句话,顿时毛骨悚然。 “我倒是没想到公主殿下那么慈悲心肠,”云中君微笑地看着嬴抱月,“公主殿下若是不忍心,亲自为这孩子接生如何?再厉害的产婆也比不过公主殿下医术盖世吧?” “还是说……” 云中君直直望着嬴抱月,意味深长,“公主殿下巴不得自己这个侄子生不下来,就这么胎死腹中,一尸两命呢?” 嬴抱月握紧李稷的手一颤。 李稷感受到她的颤抖,心中警铃大作,“住口!这根本不是前秦王的孩子!是你和王后私通后怀上的罪孽,根本不该出生!” “罪孽?你说他是孽种?” 云中君目光冷下来,看向嬴抱月身边的男人,“没想到啊,被叫着孽种长大的孩子,有朝一日也会叫别的孩子孽种。昭华,你果然长大了啊。” “被当成不该出生的孩子是什么感觉,你难道不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李稷瞪大双眼,幼年的记忆浮上心头,他不禁后退一步,汗如雨下。 “阿稷!” 嬴抱月猛地惊醒,意识到云中君每句话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每个字都是针对他们两人内心深处的创伤,步步紧逼。 这个男人,极善于操纵人心! “阿稷,”嬴抱月伸手抹去李稷额上的汗珠,“不要多想,你和他不一样。” 嬴抱月的手冰凉,却让李稷浑身一震,灵台清明。 他抬起头,目光已经恢复如常。 云中君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好了,别废话了,”嬴抱月目光越过流血不止的前秦王后,“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费尽心思,恐怕不会在这个功亏一篑吧?” 她刚刚和李稷都被云中君绕进去了。 这个孩子是在云中君的百般设计下诞生的,云中君怎么可能看着它胎死腹中? 这个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让鬼胎诞生的所有的条件聚齐。 那么,条件是什么? 这时王座下的前秦王后忽然醒了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叫,“啊!我的孩子!” 伴随着女人的痛叫声,她身下的血越流越多,如小溪般流下台阶,一直汇入嬴晗日身下的法阵里。 第六百二十七章 出生 就在第一滴血汇入法阵的瞬间,地上刻画的那些诡谲的图案就一点点亮了起来。 嬴抱月脑海中的警报简直要刺耳地叫了起来,她瞬间拔箭朝地上流淌的血流划去。 咔嚓一声最下一级的台阶被斩断,露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但从台阶上流下的血流居然腾空而起,就像有生命一样,一滴滴越过纵横的剑气,朝嬴晗日身下的法阵飞去。 这一幕简直就像是磁石吸引着铁屑一般,嬴抱月看得头皮发麻。 “阿稷!快阻止那些血珠!” 李稷闻声出剑,后背呲的一声冒出十几枚针头。他尝试用水法控制这些血珠,但李稷震惊地发现,这些血珠居然不听水法者的号令! 站在台阶上的云中君负手望着台阶下拔剑的两人,笑而不语。 嬴抱月抬头看向龙椅边那边镇定的怪物,心中发寒。 这绝不是普通人的血,不是耶律静的血。 那是谁的呢? 台阶之上,耶律静的下身还在流血。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连凄厉的叫声都渐渐低了下来,只能捧着肚子望着自己身下蜿蜒的血流,眼神渐渐变得绝望。 嬴抱月死死捏紧拳头,她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 她知道,耶律静已经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耶律静此时已经成为了一具空壳,正在逐渐被掏空。 如果正如李稷所说,这个孩子是云中君和耶律静的孩子,那么耶律静此时的心中是什么样的心情? 孩子的父亲选择她,只是为了生下这个孩子。 她被当作了生产工具,且是用过就丢的工具。 耶律静是为了让这个孩子诞生,被云中君所选中的第一个祭品。 此人是如何做到,如此的残忍? 嬴抱月睁开双眼,握紧手中的剑,跨过地上的沟壑,一步步走上了台阶。 “抱月?” 李稷瞳孔收缩,看着嬴抱月向朝云中君和耶律静走去,头皮一炸。 “阿稷,烦你看好嬴晗日。” 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台阶上走去。 李稷发现她的后背衣服里已经露出了十几枚针头,心中一惊想要追上去,但嬴晗日身下的法阵越来越亮,他又不能放下这边不管,一时间进退两难。 云中君站在王座边,望着嬴抱月朝他和耶律静走来,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姿势,镇定的可怕。 他言笑晏晏地开口,“怎么?公主殿下是想来帮王后接生吗?” “我来杀了她。” 嬴抱月走到距离耶律静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握紧手中的红莲剑,剑上燃起熊熊烈火。 就在剑火燃起的瞬间,她后背冒出几十根金针,噼里啪啦全部掉落在台阶上,同时冒出的还有血珠,鲜血争相恐后地从针眼里涌出,嬴抱月的后背瞬间被鲜血染红。 “抱月!” 李稷看到这一幕,顿时心惊胆战,他没想到嬴抱月居然选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强行逼出金针,这对修行者的身体伤害极大。 “哦?金针封穴吗?” 云中君望着这一幕,目光微微发生了一点变化,“我记得你们中原人总说稚子无辜,少司命现在反要对没出生的孩子下手吗?” “还有这个女人,”他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耶律静,“她可没有什么罪。只是个想保住自己孩子性命的母亲罢了。” “不过上辈子没有父母的少司命,大概是不能理解父母之爱吧。” 云中君似笑非笑道,“能手刃即将生产的女人,不愧是大秦国师的徒弟,将国家放在第一位呢。” “这般罪孽,怕是你将来要遭天谴。” 李稷站在台阶下听得头皮发麻,他了解嬴抱月,她的性格温柔至极,要她做这种事比要她的命还要难受。 偏偏高手对决,最忌讳分神,剑客出剑,不能犹豫。 可嬴抱月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对手,李稷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下得了手。 这个云中君如此利用人心的弱点,真的是卑鄙至极。 “这的确是罪孽,”嬴抱月朝地上耶律静举起剑,“但不是我酿成的罪孽。” “如果是,我愿意承担。” “这个孩子,未必想要来到这个世上。” 漆黑的地宫内,剑光忽然大盛! 云中君瞳孔一缩,神色一变。 “抱月!” 巨大的真元碰撞在台阶之上炸开,李稷被剑风激得不禁后退,浑身血气奔涌,狂风之中他睁不开眼睛,一只脚踩住阵法上嬴晗日的衣角,咬紧牙关。 “嗬!” 噼里啪啦李稷后背的金针在狂风中被逼出,血花飞溅,有几滴落在阵法上,那阵法居然再次亮了亮。 但李稷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台阶之上,没有注意到脚下阵法的变化。他逼出金针后立即用真元荡尽眼前的狂风,台阶上的场景渐渐出现在他眼前。 原本雕刻着腾蛇神的王座已经化为齑粉,台阶上出现一道深深的剑痕,那里正是耶律静原本所躺的位置。 可耶律静的身影已经从王座下消失了。 那三个人呢? 李稷心跳加速,浑身发冷。 粉尘缓缓落下。 三人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之上。 嬴抱月单膝跪地,红莲剑插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印迹,像是受到重击后被逼后退。 云中君则挡在耶律静前,一手扶着耶律静,一只手虚抬在半空。 耶律静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昏迷,云中君的双手上并无任何兵刃。 李稷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一幕,所以刚刚云中君是空手拖着一个孕妇,还挡住了嬴抱月的全力一击? 此人的实力未免过于惊人。 更可怕的是李稷甚至看不出此人属于何种流派,和他见过的西戎修行者还是中原修行者都不尽相同。 嬴抱月浑身剧痛,红莲剑在她掌心嗡嗡作响,她视野有些模糊,抬头看向对面徒手挡下她攻击的男人。 “你……” “难道……” 云中君目光微闪,回头看了一眼耶律静昏迷不醒的耶律静,指尖摸出一根金针,扎入她脖颈的穴位。 “啊!” 耶律静猛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与此同时,她的下身一阵蠕动。 扑通一声。 嬴抱月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好像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耶律静的身体里爬了出来。 第六百二十八章 重见 嬴抱月见过普通女子生产的过程。 她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却经历过姬清远、姬安歌和嬴珣的出生。 她见过新生的生命。 也许有不少人觉得那个过程太过血腥,但在听到新生婴儿的哭声时,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会露出喜悦的笑容。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那个从耶律静身体里掉下来的东西,嬴抱月的心里只有恐惧。 耶律静身下的血流越来越粘稠,几乎变得如同黑色的泥浆一般。 不,那就是泥浆。 嬴抱月看着那堆像是会动的黑泥,觉得异常眼熟,正是她曾经和姬嘉树等人在西岭雪山和禅院都遇见过的黑泥。 耶律静像是一个被掏空的口袋,软软倒在黑泥堆中,失去了气息。 下一刻,那些黑泥争先恐后地爬上她的身体表面,耶律静的身体迅速被黑泥包裹吞噬,消失无踪。 而就在黑泥“消化”掉耶律静之后,那个从耶律静身体里掉落出来的“东西”,缓缓从泥沼中站了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嬴抱月僵硬地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嬴抱月完全没办法把那个东西看作成刚出生的孩子。 从泥沼中站起来的那个“东西”大概只有成年人小腿那么高,浑身布满粘稠的暗红色血污,脸被血糊住,看不清面容,勉强有个人形。 此时那个“婴儿”蹒跚地走了几步,又摔倒在了泥沼中。 刚刚吞没了耶律静的黑泥一点点汇聚到那个“婴儿”身体表面,仿佛被吸收掉一般一点点消失。 “它”吞噬了自己的母亲? 望着黑泥里那个婴孩,嬴抱月骇然到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到恐惧,但此时望着那个只有普通婴儿大小却在泥沼里爬动的物体,她恐惧到浑身僵硬。 嬴抱月忽然意识到,让她动不了的不光是她内心的恐惧,更是来自修行者的威压。 那个“东西”身上释放出的真元威压,比云中君还要强! “它”不是“它”,而是“祂”。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台阶下的李稷,只见他仰头望着她身后,黑眸中全是惊骇,仿佛在她身后看到了什么至为可怕的东西。 “抱月!” 李稷声嘶力竭地朝她吼道,“快跑!” 快跑?跑到哪里? 不等嬴抱月反应过来,她发现脚底下的地面在震动,整座地宫都颤抖了起来,石子砖块噼里啪啦往下掉。之前她和李稷走来时经过的所有邪神立柱都在往上生长,仿佛有生命一般,往地面上顶去。 这个地方,要塌了? 嬴抱月看向将云中君,却只见他对于地宫的塌陷视若罔闻,只是眼含赞许地望着在泥沼中爬动的婴孩,单膝跪下。 “恭喜您吞噬了自己的母亲,终于来到这个世上了。” 疯了,彻底疯了。 这人真的有病吧? 嬴抱月已经不想再想那么多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不管这个云中君到底是谁,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脑的疯子。 这个人比淳于夜要疯狂的多。 不如说将淳于夜逼疯的就是他吧? 云中君无限宠溺地望着在泥沼中爬动着的鬼胎,“接下来就是吞噬我给您准备的第二个祭品了。” 他微笑地望向台阶下躺在阵法中的嬴晗日,“来,去吃了他,您就是大秦新的王了。” 台阶下嬴晗日身下的阵法骤然亮起,原本一路流淌到阵法上的鲜血也亮了起来,那长长的汇聚成一条消息的血迹一鼓一鼓的,如同脐带一般,将鬼胎身下的泥沼和嬴晗日身下的法阵相连。 “阿稷!” 嬴抱月头皮一麻,猛地看向台阶下的李稷。 李稷不等她开口就已经动了起了,拔剑切向连接阵法的血河,可不等他的剑风触碰到血河,一阵剑风从上袭来,云中君站起身一抬手,衣袖翻飞,强大的劲气扑面而来! 剧烈的冲击将李稷一下子击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狠狠砸在一根雕刻着青龙的兽神立柱之上。 鲜血从李稷的后背和面具下涌出,染红了整根立柱。 “阿稷!” 嬴抱月心神俱裂,想要奔到李稷身边,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脚动不了了。 她低下头,发现鬼胎身下的泥沼不知何时流到了自己的脚下,将她的脚底死死黏住。 “抱月?” 这时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唤从台阶下响起,嬴抱月倒吸一口气凉气,看向台阶下。 法阵上的嬴晗日醒了,他呆呆地望着台阶上的嬴抱月,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咦,抱月妹妹,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嫁到南楚了吗?” 嬴抱月望着法阵上目光懵懂的少年,说不出话来。 同一时间发生太多事了,她脑子已经乱成一团。 说起来自她去南楚和亲后,她就再也没有和嬴晗日见过面。 再一次相见,居然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嬴晗日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瘫坐在法阵上,望着泥沼中沾血的婴儿和站在一边云中君,呆呆开口,“国师,这个孩子是……” 国师? 他叫云中君什么? 嬴抱月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云中君发现嬴抱月震惊的眼神,嘴角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卷绣着腾蛇纹样的圣旨,“公主殿下还不知道吧?老夫已经被陛下御笔封为前秦的国师。” “你……” 嬴抱月本来想说嬴晗日是不是疯了,但看着地上目光空洞就像个活死人一般的嬴晗日,她无话可说。 嬴晗日早就在云中君的操纵下了,封云中君作大秦国师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知你说的是哪位陛下,”嬴抱月咬紧牙关,“先王已经死了,如今的前秦王是太祖皇帝长子长孙,原先的河间郡王嬴珣。” “嬴珣?” 云中君拿着圣旨哈哈大笑,“那个废物,算得上前秦王?” “你要不要问一下在场的所有人,谁才是前秦王?” 伴随着云中君癫狂的笑声,剧烈的坍塌声响起,嬴抱月震惊地发现她脚下的地面居然在上升! 在剧烈的震动和掉落的石块里,她只能猛地护住自己的头脸,抱元守一。 无数石块砸在她的身体表面,被真元弹开,脚底下的地面迅速上升,天花板碎裂,宫殿顶被彻底顶穿。 “轰隆!轰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刺眼的日光射入。 被隐藏在地底下的宫殿,重现天日。 带着血腥气的风传来,嘈杂的风声,无数的人声。 嬴抱月浑身僵硬地站在血染的台阶之上,呆呆回过头。 看向跪在大殿外的,万千的人。 姬嘉树站在大殿外禁军的最前方,正愕然看着她。 第六百二十九章 驾崩 地底宫殿,重现天日。 外层原本的甘露殿彻底坍塌,地下的地宫占据了原本大殿的位置。 站在大殿外万千众人望着血淋淋高台上的嬴抱月等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嬴抱月望着高台下的文武百官和千军万马,也愕然的说不出话来。 空气在一瞬间仿佛凝固。 高台之下的广场上此时都是人,乌泱泱的如同百官上朝一般。 不,比百官上朝人来的更齐。 除了嬴晗日一朝有名有姓的官员外,宫内的金吾卫、负责保护秦王的卫兵以及之前姬嘉树嬴珣带走的郊外三大营的禁军,一些没见过面孔但围着嬴珣看上去是前秦遗老的人,全都挤在大殿前的广场上。 这些人原本像是在争执着什么,两派军队都站在官员后,剑拔弩张看上去即将展开械斗。 可此时地底宫殿的轰然出现,打断了这些人的争执。 广场上所有人,都变成了一座座僵硬的雕像。 「嘉树,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嬴抱月从血泊中站起身,她骤然看见百官齐聚的一幕难掩震惊,但最令她震惊的是姬嘉树和嬴珣居然会出现这里。 其他人云中君都能提前安排,可是姬嘉树和嬴珣…… 她不是让姬嘉树护送嬴珣去郊外躲起来么? 为什么他们还会来这里? 为什么嬴珣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和姬嘉树连夜进宫? 就在她和李稷进宫的这几个时辰,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抱月……」 姬嘉树握紧春雷剑,目光落在高台上躺在阵法中的嬴晗日身上,他知道嬴抱月想问什么。 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事态已经万分火急。 「抱月,你听我说,」姬嘉树传音入密,以求让嬴抱月和李稷快速了解情况。 「就在你和昭华入宫不到两个时辰,前秦国师忽然发诏书昭告全国,宣告嬴晗日驾崩,其子继承王位。」 「诏书上说新秦王的登基大典就在两个时辰后,在阿房宫甘露殿前举行。」 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魂不守舍的嬴珣,「收到消息后,陛下就带着禁军赶了回来。」 姬嘉树没有再说下去,但嬴抱月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嬴晗日之前是失踪了不是确认已经死了,怀着孕的耶律静又没有找到,嬴珣一派收到嬴晗日驾崩其子继位的诏书,必然慌乱不安。 这种情况下,前秦遗老一派必然是坐不住的。嬴珣等人必然会为了证明自己政权的合法性火速进宫,打断这所谓的登基大典。 嬴晗日虽然昏庸,但身边也是有官员支持他的,再加上父终子及更加符合大秦礼法,这所谓的传位诏书一公开,必然有守旧的官员会支持嬴晗日之子登基。 广场上这泾渭分明的两派人马,想必刚刚就是在争这个。 但听完姬嘉树的话,嬴抱月心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疑问。 前秦国师发诏书,嬴晗日驾崩,子承王位……这每一个消息甩下都是重磅炸弹,但嬴抱月有个最想不明白事。 「你刚刚说公开传位诏书的前秦国师,是谁?」 如果说是林书白去世后,嬴晗日在登基后任命的那个前秦国师,境界低不说在整个修行界存在感还极低,嬴抱月甚至想不起那个国师叫什么名字。 「他现在在场吗?」 「在不在场?」 姬嘉树被反问的一愣。他是在宫外收到的消息,理所当然认为前秦国师在宫内,他本还以为进宫后就能见到那位素来神秘的前秦国师。 姬嘉树转动眼珠, 看向嬴抱月对面那个那个模样陌生的灰袍老者,「不……不是他吗?」 高台下所有文武百官闻声也都看向台上的云中君。 嬴抱月愣住了。 她本想反驳此人是刚刚将自己封为里秦国师,不是之前那个。 可忽然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嬴抱月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谁说,云中君不可能是之前那个呢? 云中君打了个信息差,将所有人都耍了。 所谓在嬴晗日身边存在了七年的前秦国师,也许从来就不存在。 就算阿房宫里原本曾有过这个人,那个也人只是云中君的替身。正如淳于夜曾经伪装成赫连晏一样,一个戴面具的人随时能伪装成另一个人,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模样。 从林书白死后,云中君就冒名顶替了前秦国师的位置,一直潜伏在嬴晗日身边。 在宫殿塌陷地宫上升之前,云中君曾对她说「你要不要问一下在场的所有人,谁才是前秦王?」 他早就知道大殿外会站着这么多人,因为这些人都是被他调来的。 他一手设计了所有事,所有人都进入了他的棋盘。 云中君计算好了所有时间,他早就知道她和李稷会什么时候进入地宫,早早用传位诏书通知文武百官聚集在大殿,同时引来了嬴珣等人。 就在地宫塌陷升上地面之时,外面大殿外的「演员们」也都到齐了。 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选中的前秦王登基。 「哈哈哈哈哈,」云中君听见姬嘉树的问题,捧着圣旨笑了,「不愧是姬墨的儿子,好眼光。」 「有先王圣旨在此,老夫的确已经被封为前秦国师。」 「先王?」 高台下有前秦官员尖叫了一声,指着高台上躺在阵法里奄奄一息的嬴晗日,「陛下不是还好好的吗?」 此人的尖叫声唤醒了台下所有官员的理智。望着台上躺在阵法里的嬴晗日和血泊里血淋淋的那个婴儿,广场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陛下!」 「你们还愣住干什么?快护驾!」 有官员带着护卫冲上高台下的台阶,想要冲到嬴晗日身边,然而就在他们就要冲到阵法旁边时,只听砰砰几声巨响,跑在最前面几人全部头破血流跌了下来。 整个人高台外仿佛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墙,将所有人挡在了外面。 「屏障?」 李稷望着高台上悬在半空中的血迹,心中一寒。 要知道,他也站在台阶层台阶下。 云中君有能力封存一个,就有能力封第二个。 李稷顾不得再看法阵上嬴晗日,猛地冲上龙椅下方的台阶,却就在最高一阶上砰的一声,他被一层看不见的墙给隔开。 李稷拔剑去劈,但他的劲气撞上云中君所设的屏障,却如同鱼入大海一般,屏障分毫未动。 此时最高层的台子上,只剩下三个人。 嬴抱月、云中君还有……那个鬼胎。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六百三十章 两难 原本还算明亮的天空暗了下来,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乌云满天,遮天蔽日。 地面微微震动,连细碎的石子都跳动起来。 这个动静是…… 李稷被屏障挡住正想汇聚全身真元再次冲击,可察觉到天地异变,他愕然抬头看向天上。 “这是……” 姬嘉树看着李稷被挡心急如焚正想帮忙,此时也猛地停下脚步。 原本嘈杂的广场逐渐安静起来,所有修行者都眼含恐惧地看向天空。 “这个动静是……” 永夜长城上,正在拼死抵挡西戎骑兵的李梅娘抬起头,愕然看向前秦都城的方向。 长城下,正率领这亲兵和禅院弟子浴血奋战的赵光抬起头,瞪大双眼惊恐地看向东方。 山海关城内,林挽弓站在流云楼的屋顶上,望向前秦都城,缓缓握紧手中的剑。 流云楼内,万流云弹断一根琴弦,钱伯方站在她身边,脚下是摔碎的茶杯。 “还是没能阻止吗?” 万流云缓缓站起,看向前秦都城的方向。 “那个鬼胎已经出生了,正在破境等阶一。” 林挽弓一个闪身出现在房间内,走到万流云和钱伯方面前。 “之前只有等阶一修行者诞生的预兆,并没有新的等阶二修行者气息,”林挽弓神情严峻,“现在新的等阶二修行者的气息已经出现了。” 他原本以为那个鬼胎是刚出生就会是等阶一,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但此子依然是带着即将破境人神的气运出生的,出生就开始破境。 可那个鬼胎破境的气息仿佛缺少了一点关键的什么东西,一直差一口气的样子。 祂离人神只有一步之遥,但那一步祂似乎无法在娘胎里获得,只能提前出生在外界寻觅。 那个鬼胎现在正在急切地寻求最后的那一口气,气息显得极为饥渴。 “剑圣大人,”万流云境界临近天阶,对于远方那个气息的动静也极其敏感,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那个东西,好像在找什么。” 林挽弓握紧手中的剑,心中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人神诞生的条件是什么? 所有修行者都知道等阶二之上是等阶一,但几乎没人知道等阶二到底要达到什么条件,才能破境成为人神。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曾经到达过这个境界。 那就是他的姐姐林书白。 林书白已死,再没有人知道等阶一破境的奥秘。 但这个世上,有一个人一直陪在人神身边,看着林书白从一个天生等阶都没有普通人,一步步走上修行者的巅峰,以人之躯比肩神灵。 那就是林抱月。 林抱月的出生成谜,在她小的时候修行界一直传言她是天生的修行圣体,只要吞食了她,修行境界就能大涨。 这个传言明明毫无根据,可是如果有人信了呢? 如果嬴抱月和李稷赶往阿房宫,也是幕后黑手计划中的一环呢? 鬼胎的诞生条件到底是什么? “剑圣大人,将军她现在是不是在王宫?”万流云从林挽弓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她之前应该金针封穴了,”林挽弓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但之前我短暂地感觉到一次。” 但在那之后,嬴抱月的气息就消失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隔断了一样。 万流云额边渗出大颗汗珠,猛地抓住林挽弓的衣襟,“剑圣大人,求你快去阿房宫!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将军她有危险!” 如果嬴抱月的存在真的是鬼胎诞生中关键的一环,那么这就是高端战力之间的战争,哪怕有千军万马都护不住她,除非有能比肩神灵的修行者存在。 当世修行者中如果说有谁是除了神子之外还有堪比神子的战力的人,那就只有林挽弓了。 “我……” 林挽弓面色苍白,他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脸是血的银甲卫冲进来,一下子扑倒在万流云面前。 “万大家,边关告急,敌军那边忽然多了好几万兵力,大军压境,梅花将军那边就要撑不住了!” “什么?” 万流云愕然不已,“怎么会突然出现好几万兵力?” “属下也不知道,除了禅院弟子还有其他好几位翟王的王军都倒戈了,”银甲卫目眦尽裂,“可是我们这边的兵力就要耗尽了,义军已经全上了,可依然无法抵抗,北魏军损伤过半,梅将军亲自带人马下城楼拼杀了,可对方不光兵力多,高阶修行者也多!” “禅院的十八长老,至少来了十人以上!” 万流云听得心惊肉跳,这么下去如果再无援军,李梅娘毫无疑问会死在战场上。 “梅将军不让我来找您,”银甲卫脸上的血泪混在一起,“梅江军让您顾及大局,她说她哪怕粉身碎骨也会守住灵壁。” 什么大局? 万流云浑身发冷,她懂李梅娘的意思,可她真的不知道,到底哪边才是最重要的了。 李梅娘和嬴抱月的命,边关的将士和阿房宫的禁军与百官,永夜长城和阿房宫那边,不管哪一边没守住,天下都会天翻地覆。 林挽弓闭目沉默不语,钱伯方和万流云浑身僵硬地注视着他。 林挽弓脚下的地砖裂开如蜘蛛网一般的裂痕,可见他的内心动摇的有多厉害。 “流云,”林挽弓睁开双眼,“我去救援灵壁,山海关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剑圣大人!” 万流云声音颤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挽弓选择去救李梅娘那边,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去救嬴抱月。 “如果抱月在这里,此时也会让我去灵壁,”林挽弓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很可能导致他再一次失去她,他内心剧痛无比,却咬牙做下了选择。 “那是等阶一!公主殿下她再神通广大,她也……她也……” 万流云低下头,泣不成声。 “我知道,只是……” 林挽弓看向阿房宫的方向,“如果真的发生不可避免的事,也许有一个人,可以抵挡。” 只是他内心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因为这样的后果是嬴抱月和那个人都无法承受的。 “有人能抵挡等阶一?” 万流云呆滞地抬起头,“谁?” 林挽弓眼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恍惚起来,眼前浮现出嬴抱月等人离开山海关的前夜,单独找到他的那个男人的脸。 “剑圣大人。” 漆黑的深夜里,林挽弓孤身一人在沙漠中练剑,察觉到来人的气息,有些惊讶。 “难得你一人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在月光闪着幽幽的光。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林挽弓眯起眼睛,收剑入鞘,“何事?” “您是否知道,我到底是谁?”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六百三十章 两难 原本还算明亮的天空暗了下来,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乌云满天,遮天蔽日。 地面微微震动,连细碎的石子都跳动起来。 这个动静是…… 李稷被屏障挡住正想汇聚全身真元再次冲击,可察觉到天地异变,他愕然抬头看向天上。 “这是……” 姬嘉树看着李稷被挡心急如焚正想帮忙,此时也猛地停下脚步。 原本嘈杂的广场逐渐安静起来,所有修行者都眼含恐惧地看向天空。 “这个动静是……” 永夜长城上,正在拼死抵挡西戎骑兵的李梅娘抬起头,愕然看向前秦都城的方向。 长城下,正率领这亲兵和禅院弟子浴血奋战的赵光抬起头,瞪大双眼惊恐地看向东方。 山海关城内,林挽弓站在流云楼的屋顶上,望向前秦都城,缓缓握紧手中的剑。 流云楼内,万流云弹断一根琴弦,钱伯方站在她身边,脚下是摔碎的茶杯。 “还是没能阻止吗?” 万流云缓缓站起,看向前秦都城的方向。 “那个鬼胎已经出生了,正在破境等阶一。” 林挽弓一个闪身出现在房间内,走到万流云和钱伯方面前。 “之前只有等阶一修行者诞生的预兆,并没有新的等阶二修行者气息,”林挽弓神情严峻,“现在新的等阶二修行者的气息已经出现了。” 他原本以为那个鬼胎是刚出生就会是等阶一,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但此子依然是带着即将破境人神的气运出生的,出生就开始破境。 可那个鬼胎破境的气息仿佛缺少了一点关键的什么东西,一直差一口气的样子。 祂离人神只有一步之遥,但那一步祂似乎无法在娘胎里获得,只能提前出生在外界寻觅。 那个鬼胎现在正在急切地寻求最后的那一口气,气息显得极为饥渴。 “剑圣大人,”万流云境界临近天阶,对于远方那个气息的动静也极其敏感,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那个东西,好像在找什么。” 林挽弓握紧手中的剑,心中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人神诞生的条件是什么? 所有修行者都知道等阶二之上是等阶一,但几乎没人知道等阶二到底要达到什么条件,才能破境成为人神。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曾经到达过这个境界。 那就是他的姐姐林书白。 林书白已死,再没有人知道等阶一破境的奥秘。 但这个世上,有一个人一直陪在人神身边,看着林书白从一个天生等阶都没有普通人,一步步走上修行者的巅峰,以人之躯比肩神灵。 那就是林抱月。 林抱月的出生成谜,在她小的时候修行界一直传言她是天生的修行圣体,只要吞食了她,修行境界就能大涨。 这个传言明明毫无根据,可是如果有人信了呢? 如果嬴抱月和李稷赶往阿房宫,也是幕后黑手计划中的一环呢? 鬼胎的诞生条件到底是什么? “剑圣大人,将军她现在是不是在王宫?”万流云从林挽弓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她之前应该金针封穴了,”林挽弓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但之前我短暂地感觉到一次。” 但在那之后,嬴抱月的气息就消失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隔断了一样。 万流云额边渗出大颗汗珠,猛地抓住林挽弓的衣襟,“剑圣大人,求你快去阿房宫!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将军她有危险!” 如果嬴抱月的存在真的是鬼胎诞生中关键的一环,那么这就是高端战力之间的战争,哪怕有千军万马都护不住她,除非有能比肩神灵的修行者存在。 当世修行者中如果说有谁是除了神子之外还有堪比神子的战力的人,那就只有林挽弓了。 “我……” 林挽弓面色苍白,他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脸是血的银甲卫冲进来,一下子扑倒在万流云面前。 “万大家,边关告急,敌军那边忽然多了好几万兵力,大军压境,梅花将军那边就要撑不住了!” “什么?” 万流云愕然不已,“怎么会突然出现好几万兵力?” “属下也不知道,除了禅院弟子还有其他好几位翟王的王军都倒戈了,”银甲卫目眦尽裂,“可是我们这边的兵力就要耗尽了,义军已经全上了,可依然无法抵抗,北魏军损伤过半,梅将军亲自带人马下城楼拼杀了,可对方不光兵力多,高阶修行者也多!” “禅院的十八长老,至少来了十人以上!” 万流云听得心惊肉跳,这么下去如果再无援军,李梅娘毫无疑问会死在战场上。 “梅将军不让我来找您,”银甲卫脸上的血泪混在一起,“梅江军让您顾及大局,她说她哪怕粉身碎骨也会守住灵壁。” 什么大局? 万流云浑身发冷,她懂李梅娘的意思,可她真的不知道,到底哪边才是最重要的了。 李梅娘和嬴抱月的命,边关的将士和阿房宫的禁军与百官,永夜长城和阿房宫那边,不管哪一边没守住,天下都会天翻地覆。 林挽弓闭目沉默不语,钱伯方和万流云浑身僵硬地注视着他。 林挽弓脚下的地砖裂开如蜘蛛网一般的裂痕,可见他的内心动摇的有多厉害。 “流云,”林挽弓睁开双眼,“我去救援灵壁,山海关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剑圣大人!” 万流云声音颤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挽弓选择去救李梅娘那边,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去救嬴抱月。 “如果抱月在这里,此时也会让我去灵壁,”林挽弓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很可能导致他再一次失去她,他内心剧痛无比,却咬牙做下了选择。 “那是等阶一!公主殿下她再神通广大,她也……她也……” 万流云低下头,泣不成声。 “我知道,只是……” 林挽弓看向阿房宫的方向,“如果真的发生不可避免的事,也许有一个人,可以抵挡。” 只是他内心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因为这样的后果是嬴抱月和那个人都无法承受的。 “有人能抵挡等阶一?” 万流云呆滞地抬起头,“谁?” 林挽弓眼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恍惚起来,眼前浮现出嬴抱月等人离开山海关的前夜,单独找到他的那个男人的脸。 “剑圣大人。” 漆黑的深夜里,林挽弓孤身一人在沙漠中练剑,察觉到来人的气息,有些惊讶。 “难得你一人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在月光闪着幽幽的光。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林挽弓眯起眼睛,收剑入鞘,“何事?” “您是否知道,我到底是谁?”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六百三十一章 察觉 林挽弓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月光下的大漠,天边缓缓升起一道明亮的白线。 他沉默地望着李稷,一言不发。 这种态度其实已经透露了真相。 李稷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林挽弓那张布满沧桑的脸,“您果然知道什么吧?” 之前林挽弓给宋斋传话问嬴抱月这件事他就心生疑虑,如果林挽弓什么都不知道,宋斋怎么会找他来传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再联想起嬴抱月单独和林挽弓谈完后的反应,李稷心中隐约产生了某种猜想。 林挽弓别过头去,注视着即将升起的朝阳,“为什么来问我?” “我们两人,应该并不熟悉吧?” 他和李稷甚至没有单独说过话。 “我们很熟吗?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知道你是谁?” “还是你觉得,我境界高就应该什么都知道?”林挽弓转过头直视着李稷的眼睛,淡淡一笑,“那这样的话,你应该去找姬墨,他一定很清楚你的身世。” “我也这么觉得,”李稷平静地注视着林挽弓,“但东皇太一大人恐怕不愿意告诉我。” “我幼年时曾经去找过他,没有问出结果,只被他打断了全身经脉。” 林挽弓瞳孔微微收缩,下一刻强行恢复了镇定。 “那你为何觉得我会知道?”林挽弓自嘲一笑,“我不比八人神,不过是个庸人。” 但你是人神的弟弟。 李稷本想说出这句话,但他觉得林挽弓应该不想听到这些。 “因为你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似乎就很讨厌我。” 李稷还记得在东吴中阶大典上他第一次见到林挽弓的时候,林挽弓就对他目光不善。尤其是他出现在嬴抱月身边的时候,林挽弓的目光甚至露出了恨意。 当然,天阶修行者的养气功夫极好,林挽弓对他的排斥从没表现在明面上,从未被其他人察觉。 “恐怕是昭华君记错了,”林挽弓似笑非笑道,“我们以前从未相识,如果你觉得老夫看你的眼神不善,那是老夫天生脸臭。” 李稷定定看着他,“剑圣大人,晚辈今夜是来真心求教的。” 李稷注视着林挽弓幽深的眸子,“前辈,我想和抱月永远在一起。” 林挽弓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望着眼前戴着面具的年轻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么?” “我不知道算不算,”李稷轻声道,“但我和她都想起过去发生的事了。等这次大战结束,如果我们都还活着,我会取回我之前和她的定情信物,再问她一次。” 不管嬴抱月这一次会不会答应,只要她不反感,他就会一直待在她身边。 林挽弓目光已经几近冰冷,“你要她怎么和你在一起?和一个到现在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男人在一起?” 李稷皱了皱眉,“这面具是当年她交代我不到等阶二不可摘下,并非是我不想摘。” 他伸手摸了摸脸上冰冷的青铜面具,“我应该很快就能摘下它了。“ “是吗?”林挽弓打量着他,“你快升等阶二了?恭喜。” 说是恭喜,但他的语气里听不到任何祝福之情。 “谢前辈。” 李稷觉得有点不对劲,是他的错觉吗?林挽弓似乎并不希望他破境?他好歹也是嬴抱月这边的战力,破境等阶二有什么不妥吗? “你说你和抱月都想起了过去的事,”林挽弓声音冷淡如冰,“你骗谁呢?” “你们根本没有全部想起来。” 嬴抱月的记忆有问题,在和他对谈的时候,他明显能感觉到她在隐瞒着什么。 至于李稷…… “你如果真的全都想起来了,何必来问我?” 李稷沉默了下来,“你说的没错。” 与其说是他没有想起来,是他的记忆从出生开始就有问题,一直断断续续的,时不时会有断片的情况出现,之后更是受人操纵,分不清真假。 林挽弓眯起眼睛。 “你真的想知道?” 夜风卷起沙粒吹过两人中间。 李稷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不知道两人沉默的对望了多久,林挽弓缓缓开口,“你已经快要登临等阶二,快要成为神子的人,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吗?” 如果单论战斗力,林挽弓自认和眼前此人一对一对战,他并无必胜的把握。 即便李稷身上的秘密如此之大,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世,但作为能感知到天地律动的天阶修行者,他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察觉。 林挽弓心里清楚,李稷心中早有了猜想,今夜是来找他印证的。如果李稷不能对他坦陈,他也没必要告诉对方那个秘密。 “我……” 李稷张开嘴,嗓音有些嘶哑,他极难开口,但望着林挽弓冰冷的眼神,他艰难开口。 “我有时候会觉得,我的身体里其实有另一个‘我’存在。” 林挽弓握着剑柄的手一颤,看着李稷的目光幽深起来。 “我小的时候,每天到了固定的时辰全身的经脉就会剧痛,整个身体涨得就要裂开一般,”李稷闭上双眼,“每当到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我的身体里有另一个存在在我的身体内挣动。” “我的身体太小了,无法容纳那个“我”的存在。随着我的年纪越来越大,那个‘我’也越长越大。” 成为天价之后,回忆起幼年的经历,李稷逐渐惊觉很多东西。 比如他幼年时每天都要经历的那阵剧痛,和破境时经脉要被天地元气撑破时的感觉很像。 如果接受他的体内还有另一个“他”存在这个猜想,那么很多无法解释的事,都有了解释。 他肉体和经脉的成长速度跟不上另一个“他”的长大速度,所以他每过一天,都担心自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常常做自己被活活撑裂的噩梦。 但这一切的痛苦,在那一年他逃出王宫遇到林抱月后,就结束了。 他其实记不清林抱月当时对他做了什么,只记得她领着他走进一个阵法,面对着他叩破了自己的太阳穴。 她的血汇入了地上的阵法,犹如祭品一般。 林挽弓面无表情地听完李稷的叙述,看上去毫无波澜,但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仿佛在用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林挽弓的眼睛,“我身体里的另一个存在,是不是被封印过?” 林挽弓定定望着他,夜风吹起男人花白的头发。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不然呢?” “如果不是被封印了,你怎么可能活到这个岁数?” 林挽弓静静望着李稷的眼睛。 “以你的身世,你本该活不过十五岁。” 第六百三十二章 真身 “活不过……十五岁?” 李稷缓慢地重复着林挽弓的问题,他的声音里没有震惊,只有无尽的苍白。 “也就是说,我原本在十四岁的时候,就会死对吗?” 活不过十五岁只是个模糊的说法,正常人不会抠这种字眼。听到李稷的回答,林挽弓越发确定李稷自己心中对于他身体的事已经早有答案。 “你心里倒是很清楚。” 李稷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毕竟人对于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多少是会有预感的。” 在他小的时候,每次疼痛发作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 当年即便没有那么一群黑衣人入冷宫追杀他,李稷心中其实也清楚,他大概是长不大的。 但他清楚的只是自己的宿命,却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背上这样的命运。 “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他从出生就失去母亲,被父亲认为不是自家的孩子,被莫名其妙的黑衣人追杀要分而食之,还注定活不过十五岁。 李稷并不想要哀叹自己的命运,哀叹解决不了任何已经发生的事。 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察觉到了吗?” 林挽弓注视着面前这个才二十出头就经历过多的青年,“你体内那个存在在你没出生之前就已经长在你的身体里,你的命运是出生自带的。” “那个存在太过特殊,凡人是无法承受的。” 凡人无法承受? 所以他才会一出生就害死他的生母吗? 想起那个赋予他生命却被他夺走生命的女子,李稷闭上双眼,心如刀绞。 林挽弓望着面前痛苦的青年,古井无波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所有的一切悲剧其实都和李稷无关,这个孩子却从小承受了最多的痛苦。 李稷睁开双眼,墨色的黑瞳看向林挽弓。 他不再试探,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剑圣大人,”李稷轻声问道,“我是青龙神吗?” 林挽弓睁大双眼,他是没有想到李稷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 “你倒是……挺敢猜的。” 李稷苦笑一声,“巧合太多了,由不得我不去猜。” 他出生的时间和青龙神消失的时间基本吻合,他幼年时每日经脉疼痛在辰时,辰龙巳蛇,辰正是龙的地支,他被姬墨打断全身经脉却依然能够康复,他在追林抱月追出云雾森林在神庙外面听见的声音,他在湖底看见神墓时那些龙骨面对他到来时的反应…… 这些迹象太多太多了。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他和消失已久的青龙神有关系。 “剑圣大人,”李稷凝视着林挽弓的眼睛,“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林挽弓注视着李稷那双瞳色特别的黑瞳,既不像东吴王,也不像百里王后。 如果加上一条竖瞳,简直就像是龙的眼睛。 可那究竟不是龙的眼睛。他面前这双眼睛里的光泽,是属于人的。 “李稷,”林挽弓微微叹了口气,“你要知道,神是不可能转生成一个人的。” 这种事以前从未有过,也不可能有。 李稷愣住了,“那……那我到底是什么?” 他并非妄想自己会是个神灵,他只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与寻常人如此不同。 林挽弓有些不忍心,但想起八年前他所听到的那个真相,他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神灵不会转生成人,但是却会以另外一种形式与人共存,尤其是在其虚弱的时候,”林挽弓直视着李稷的双眼,“在西岭雪山上,你应该看过类似的情形。”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你是说……寄生?” 在西岭雪山上,他的确曾经见过白犬神寄生在淳于夜身上的状态,但那是一幅极其丑恶的画面,现在想起都令他作呕不已。 现在林挽弓告诉他,他和当初的淳于夜一样,都被神灵寄生了? 还是没出生前就被寄生了? “这个孩子的名字,就叫‘寄’吧。” 所以他出生时他父亲给他取名叫作寄,就是这个意思? 李稷站在夜风里,从未觉得如此的冷。整个人都仿佛浸透在万丈寒冰之中,仿佛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失去了。 “事实上以你的情况,说你是青龙神的容器更为准确。” 林挽弓静静道,“虽然我并不清楚青龙神为何要选择一名还未出生的孩子作为自己的容器。但很显然,以人的身躯是无法容纳神的灵魂的。” 想要将神灵的灵魂注入人的身躯之中,就好比要将大海一般容量的水注入一只碗那么大的容器里。 还没有注完,容器就会破裂。 所以李稷注定在没长成之前就会死亡,除非他能在十五岁前就突破等阶二成为神子。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哪怕天才如林抱月当年都无法在十五岁前就突破等阶二,更何况李稷只是个天赋并不算高的孩童。 也许虚弱的青龙神是实在是在临终前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容器,才选择了那么一个婴儿作为临时的宿主吧。 用完就丢的宿主。 “所以……” 李稷的声音颤抖起来,“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他之前来找林挽弓,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猜测对方对他的身世略知一二,却没想到林挽弓知道的这么清楚。 “关于你的身世,并不是我打听出来的,”林挽弓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是谁告诉我的。” 李稷握剑颤抖了一下,“是大司命大人?” “没错,” “我只是一个凡人,”林挽弓轻声叹息,“我不可能知道神灵的事。” 但这世上有一个凡人,曾经比肩神灵。 可即便神通广大如林书白,也没有在他幼年的时候发现他不是吗? 不然面对他这么一个危险的存在,人神不可能不提前采取措施。 所以林书白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身世的? 林挽弓仿佛能够看到李稷的心中所想,“你是在想,我姐姐是什么时候去调查你的身世的?” 李稷点头。 林挽弓的目光复杂起来,“她告诉我,她是在调查抱月的死因时发现的。” 第六百三十三章 祭品 李稷全身仿佛都被雷击贯透。 “你在……说……什么?” 李稷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林挽弓就站在他的面前,可他所说的每个字都仿佛离李稷很远。 大司命去调查少司命的死因天经地义,可为什么会去查他的身世?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李稷的脑海中无限膨胀。 少司命的死,和他有关? “你真的没有猜到过吗?” 林挽弓冷冷地望着李稷,“抱月死于八年前。那时她是位阶二的神女,整个人修行界除了我姐姐之外无人能敌。她那么强大,即便有人暗算,可又有谁能真的杀掉她?还是在不被我姐姐察觉的情况下?” 是,林挽弓说的全对。 李稷又后退一步,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她离开森林的那一晚,有人篡改了我的记忆,难道说是……” 可他记得很清楚,他虽然违背了对林抱月的誓言跑出了小院,但是他绝没有向嬴抱月下手过。 难道他这段记忆也有问题? “不是八年前,”林挽弓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神色大变的李稷,“早在你跑进云雾森林的那一年开始,不该发生的事就已经发生了。” 李稷再退一步,“我误入云雾森林,难道是有人设计的吗?” “是有人设计了针对她的圈套没错,”林挽弓深吸一口气,“但她原本是可以避开的。” 林挽弓到现在都还记得七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林书白,林书白谈起林书白的死因时脸上的悔恨与无奈。 林挽弓心里清楚,九年前的事他其实不该怪罪李稷。 李稷当时只是个被囚禁多年的小孩子,最多是被人利用了,做下决定的是林抱月。 是多年后再次见到他,看到这个家伙对于当年的事一无所知一副活得缺心眼的模样,他就来气。 “如果九年前抱月没有遇见你,”林挽弓静静望着李稷,“她很可能不会被贼人所害。” “你不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能活过十五岁吗?”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面对林挽弓的逼问,李稷不禁再后退一步。 但他后退一步,林挽弓就进一步。 “你已经是天阶修行者了,你告诉我,该如何让一个被神灵寄生快要被撑死的孩子活下来?” 李稷不再退,嗓子干哑得厉害,“只能将神灵封印。” 这也是他最初想要问林挽弓的那个问题。 是否有人封印过他体内那个存在。 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李稷脚底生根地站在沙地上,“有人封印了我体内的神灵。”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林挽弓,“是谁?” “你觉得是谁?”林挽弓看着这个自欺欺人的男人,“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这样的事?” “即便虚弱至极,那也是个神灵。” 青龙神本就是八兽神中位阶最高的天之四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封印神灵这种事哪怕是人神都未必敢尝试。 这不光是能不能做到的事,修行者的力量来自于八兽神,拿来自兽神的力量去封印兽神,不光是违背天道了,简直是天下第一伤天害理之事! 那个疯子…… “封印神灵,这是一定会遭天谴的事!” 林挽弓双眼发红,声音撕心裂肺。 “能做到的人里,又有哪个傻子,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冒那么大的风险?” 李稷手里的巨阙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将沙漠砸出一个深坑。 他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靠着石块滑坐在地面上。 林挽弓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男人,“你现在应该都清楚了吧?是谁?” 是她。 原来全是她。 李稷伸手去抓地上的巨阙,却抑制不住手指的颤抖,他干脆放弃了,抓起地上的一把沙粒握在掌心。 “她付出了多大代价?” “至少一半的功力,神魂和精血都有所缺损,”林挽弓盯着李稷,“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现在的体内应该都还有她的部分神魂。” “我的体内?”李稷摸上自己的胸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这只是我和姐姐的猜想,不过……” 林挽弓皱起眉头,“你和她之间是不是有所感应?如果有,恐怕就是那部分神魂的力量。” 林抱月封印青龙神的阵法是她自创的,哪怕林书白当年也没有彻底破解,某种意义上她在封印青龙神的同时,也和青龙神之间结下了难以言说的联系。 “我和抱月之间?” 李稷目光怔忡,脑海中一时间划过无数画面。 “这些都是我姐姐通过抱月留下的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但她到底是如何将青龙神封印的,具体有什么的负作用,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 当年的少司命无比强大,想要从外部打败她根本不可能,只能等她自己削弱自己的力量。 而李稷,就是那个导致林抱月自我削弱的罪魁祸首。 李稷望着指缝间染血的沙粒,喃喃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挽弓淡淡道,“只能去问她自己了。” 李稷或者说赵寄这个人,本就是青龙神当年选择的一个祭品。 虽然身世可怜,但是东吴王室受青龙神保佑多年,献出一个子孙给神灵作为祭品其实无可指摘。 当年连东吴王室和青龙神子东方仪都没有提出异议。 不然东吴王和东方仪大可将此事奏报给太祖皇帝,让林书白出手去解决这个问题,也许还能挽救李稷一命。 但东吴王没有。 李稷的亲生父亲接受了这个命运,选择隐瞒这个儿子的存在将他豢养在王宫之中放任不管,任由青龙神吞噬这个祭品让青龙神顺利转生。 也就是说,他是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儿子献给青龙神的。 听起来是个残忍的父亲,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仁义的君王。 追根溯源,青龙神会重伤到几乎身死,是为了从邪神手中保护天下万民。 如果青龙神真的消失了,东吴百姓必然会遭受更大的灾祸。 牺牲一个孩子,换来天下太平。 这就是东吴王的选择,堪称英明。 东吴人都是这个态度了,可身为一个外人的林抱月却选择了去阻止这件事。 这件事难道归她管不成? 李稷如果顺利长成了且修炼成天阶修行者,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很可能会阻止青龙神转生。 如果青龙神没能顺利转生,被困在李稷体内,或者与他同归于尽,这后果又有谁能承担? 封印青龙神的那一刻,林抱月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六百三十四章 代价 在听完林挽弓的回答后,李稷坐在沙地上,头低低地垂着,陷入漫长的沉默。 林挽弓原本满心愤懑,可此时看着这个沉默地坐在沙地上的男人,他却不再想出言刺激他了。 都是……冤孽。 林挽弓深深叹了一口气,坐到李稷身边,抬头望着即将落下的月亮。 “老夫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他淡淡道,“你准备怎么做?去问抱月吗?” “我不知道,”李稷抬起头,眼里没有了天阶修行者素来的那种淡漠和胸有成竹,“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哼,”林挽弓冷笑一声,“所以你就打算和之前一样,在她面前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在嬴抱月眼中的李稷是什么模样。从此人刚刚的那些话中,林挽弓意识到李稷心里一直藏了很多事。 “我……” 李稷脸色苍白起来,刚想要说什么,却忽然被打断。 “罢了,”林挽弓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个资格说你。” 他难道又能做到了所有事对嬴抱月和盘托出了吗? 李稷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别样的味道,猛地侧过头看向林挽弓,“前辈,难道你……” “不管你察觉了什么,都给我闭嘴,”林挽弓声音冷下来,“那丫头心里藏的事更多。上辈子她敢一个人选择去死,也不是什么好家伙,大家都半斤八两。” “好了,我要回去了,”林挽弓站起身,“她的前路充满危险,你既然知道了她为你了做过什么,从今往后就好好保护她吧。” “前辈,”李稷望着林挽弓离去的背影忽然喊道,“晚辈还有个问题。” “什么?” 林挽弓回过头。 “我体内的青龙神既然已经被封印,如果我登临等阶二,青龙神会变成什么样?” “她告诉我等我到了等阶二能够摘下面具,是否意味着我到了等阶二就能够掌控青龙神的力量?” 林挽弓静静望着李稷,似笑非笑,“你自己觉得这可能吗?” 李稷苦笑一声,“果然不行吗?” “你和祂共生二十年,你自己清楚那到底是多大强的一股力量,”林挽弓淡淡道,“她说等阶二能摘下面具,只意味着你终于可以自行抑制那股力量而已。” 抑制和掌控,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少司命用自己一半的生命为代价给青龙神套上了枷锁,可并不意外着所有神子都有她当年那般强大。 李稷到了等阶二最多也不过是拥有了自己牵着笼头的资格了而已。 一旦他将那匹猛兽放出了林抱月制造的那个笼子里…… 他是没有本事将那头猛兽抓回那个笼子的。 “记住,”林挽弓深吸一口气,“不要去轻易碰触那个‘笼子’。你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有多强,她能碰不代表你能碰。” “想要尝试掌控那位,等你至少摸到等阶一的门槛再说吧,小子。” 李稷怔住,抱拳道谢,“谢前辈告诫。” 林挽弓抬脚要走,却不曾想身后再次传来李稷的声音。 “前辈,晚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林挽弓有些不耐烦了,头也不回道,“说。” “如果有朝一日,我必须要打开那口笼子的时候,我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 林挽弓皱眉,猛地回过头,“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碰吗?” 他原本十分恼火,可身后李稷的黑眸寂静如水,仿佛如深渊一般。 “我准备陪抱月去阿房宫,我不知道会在那里遇到什么,”李稷轻声道,“如果遇到人力无法扭转的危机的时候,我也许只能打开那口笼子。” 虽然记忆十分模糊,但在八年前,但李稷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触碰过一次那个“笼子”。 林挽弓望着李稷黑沉沉的双眼,心底渐渐冒起一股凉气来。 “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提前知道代价,”李稷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但我绝不能容忍八年前的事情再次重现。” “你应该能够理解吧,剑圣大人。” 林挽弓沉默了,他的确能够理解那种想要拯救却自己力不能及的绝望。 “如果彻底打开那口笼子,我会怎么样?” 李稷平静地望着林挽弓的眼睛,“会爆体而亡吗?” “这我不知道,只是……” 林挽弓目光复杂起来,“姐姐曾经和我说过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李稷问道。 林挽弓眼前浮现出当年那个总是充满奇思妙想的女子的面容。 “小阿弓,你听说过双重人格吗?” “那是什么?” “就是一个人的身体里,有两个不同的人格,”林书白望着膝上摊开的卷宗,自言自语道,“那个孩子,也许不是单纯的寄生……” 林书白说的那些陌生的词语,林挽弓直到今日都没有彻底理解,但是他牢牢记得林书白说的每一句话。 “昭华君,如果你真的打开这个笼子,你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只是即便你活着,你也不再是你。” “什么意思?”李稷愕然。 “你过往的记忆,你的性格,你的感情,属于‘李稷’这个人的所有,都会从你的身体里消失。” 林挽弓轻声道,“被你身体里的那个存在彻底抹杀。” 和青龙神的灵魂比起来,人的灵魂太过弱小了。 如果青龙神的灵魂在李稷的身体里彻底苏醒,李稷本身作为人的这个灵魂,毫无疑问会被彻底取代。 林挽弓原本不相信夺舍这种事,但看着如今的嬴抱月,由不得他不信。 李稷站在沙地上,怔怔望着林挽弓。 太阳从他背后升起,在他背后照出两个影子。 林挽弓注视着沙地上的两个影子,瞳孔微微收缩。 他以为李稷还会问些什么,然而李稷只是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剑圣大人?” 万流云的呼唤打断林挽弓的回忆,他看向万流云,“我认识一个可以抵挡等阶一修行者的存在。” “是……谁呢?” 万流云望着林挽弓的眼神,心中发寒。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不知道祂会不会出现,”林挽弓轻声道,“即便出现,也吉凶难料。” 只是现如今已无别的选择。 如果祂要出现,那无论他去还是不去都解决不了问题。 没有人能阻止神灵之间的争斗。 林挽弓握紧双拳,轻声道,“我去救援梅娘,阿房宫那边……” “只能看抱月他们的造化了。” 第六百三十万章 破境 林挽弓说完这句话,就提着剑走出了房门。 万流云和钱伯方站在他身后,即便林挽弓并没有打算去救嬴抱月,但两人的目光依然恭敬又不忍,同时躬身向他的背影一礼,“祝您武运昌隆。” 在现在这个局势下,任何一个赶赴战场的修行者,都是做好了拼命的打算。 “谢谢。” 林挽弓正要跨过门槛,却忽然停住脚步,猛地抬起头看向东方。 天地元气涌动,再次滚滚流向东方。 “这是……” 万流云和钱伯方也感受到了那股新的气息,愕然抬头,“新的等阶二?是谁?”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又有新的修行者要破境等阶二了! 今天到底怎么了? “这是……” 林挽弓感受那股熟悉的水法者气息,险些握不住剑,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发生的那么快。 “李稷?!” …… …… “昭华!” 阿房宫甘露殿前,高台之上,响起一声凄厉喊声。 姬嘉树站在高台下,震惊地望着站在台阶上的李稷的背影。 天上布满乌云,无数狂风裹挟着空气中的水滴腾空而起,巨大的漩涡笼罩在李稷瘦削的身影之上,他整个人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风雨交加,动静大到在场的低阶修行者都抬不起头来, 连高台顶端正在向嬴抱月爬去的鬼胎都停了下来,血糊糊的脸转向台阶下,似乎充满了疑惑。 嬴抱月原本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困住动弹不得,此时感觉到台阶下的动静,她愕然回头,“阿稷,不行,现在不是时候……” 虽然她早就察觉到李稷有那个实力突破等阶二了,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李稷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破境。 天阶破境,步步惊心。 此时四周强敌环绕,云中君虎视眈眈,只有有人稍动手脚,李稷就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这绝不是破境的时机。 但比起这些嬴抱月早就知道的破境的风险,此时看着站在高台下方的李稷,嬴抱月心中泛起一股陌生却又尖锐的痛感。 她的灵魂深处仿佛有另一个女人在向她尖叫,带着无尽的恐惧,“阿月,快阻止他!” “不可以!” “他不可以啊!” 这个女人的声音是谁? 这个声音,为什么她会觉得无比熟悉? 嬴抱月怔怔看着台阶下深处风暴中心的李稷,忽然明白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是过去的自己,是死在八年前的林抱月。 这是来自八年前的林抱月的警告, 鬼胎身上流下的血水和黑泥已经流淌到了她的脚下,嬴抱月双腿仿佛陷入沼泽中一般动弹不得,但是她拼尽全力,想要朝李稷的方向挪动。 她身上的气息此时已经全部被鬼胎所摄,连声音也几乎都发不出来。 “阿稷,不可以……” 她灵魂深处林抱月的声音是那么的恐惧,仿佛李稷眼前就是万丈深渊,而李稷正要踏进去。 “嘶啦”一声,嬴抱月脚踝处的肌肤因为她拼命的挣扎撕裂开来,鲜红的血珠争相恐后地渗出,没入黑泥之中,她脚底下的黑泥和血水顿时更加活跃,鬼胎血糊糊的双眼仿佛都亮了亮。 姬嘉树站在最下方看着台上两人惨烈的一幕,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凉了,他提着剑往上冲去,却再次被屏障弹开。 砰! 少年滚落台阶,重重摔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鲜明的血迹,连春雷剑都从他的手心滚落。 但姬嘉树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爬到春雷剑旁边,满手鲜血地握住剑,继续往前冲。 随后再次被弹开,摔在青石板上。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少年人的热血毫无用处。 云中居负手站在高台,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一幕幕。 “真蠢。” 此时他只要稍稍动动手指,就能碾碎这如蝼蚁一般的三人。 可是望着徒劳的姬嘉树,深陷风暴无法自控的李稷,和软弱无力的嬴抱月,他的目光微微闪动。 “真是难看,”云中君静静看向在血泊中挣扎的嬴抱月,“你和你师父比起来,还真是弱。”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鬼胎,“吃了她。这是给你准备好的祭品。” 鬼胎含着手指,黑泥不断地从身上淌下,他抬起头看了云中君一眼,趴到地上,朝嬴抱月爬去。 嬴抱月注意都在李稷身上,忽然脚踝一凉,她低下头,只见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握住了她的脚腕。 鬼胎趴在地上仰起头,脸上的黑泥一串串滴落,露出一张酷似人的小脸来。 他的脸上勉强能看出人脸的模样,可是眼窝和嘴都是深深的黑洞,看上去极为阴森恐怖。 他张开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小牙。 随后一口咬在她的脚踝上。 无比尖锐的疼痛从脚腕上传来,嬴抱月全身的筋脉都痛得宛如要断裂一般,浑身脱力,她被咬的那只腿一晃,噗通一声半跪在地面上。 “抱月!” 台阶下的姬嘉树看到这一幕目眦尽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围绕在李稷身边的风暴动了动,李稷缓缓抬起头来。 鬼胎将撕扯下的来的血肉咽下,朝着嬴抱月的脖子伸出两只小手。 望着那个朝自己喉管深处的手,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她应该感到恐惧,可是此时她最恐惧的是另外一件事。 “抱月。” 听见这个声音,嬴抱月转过头,台阶下李稷身边的风暴不知何时已经散开。 他发髻散落,长发在风中飞舞。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她感觉到李稷身上的气息,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破境成功了? “新的神子诞生了!” 此时高台下的其他修行者也察觉到了李稷的气息变化,广场上响起一声惊呼,撞得头破血流的姬嘉树抬起头,望着上方披头散发的李稷,愕然不已。 “成功……了?” 他并不怀疑李稷的能力,可是连兽神都没有出现,一个新的神子居然就能诞生了吗? 李稷当初破境天阶的时候兽神没有出现就已经足够离谱了,等阶二之所以被称之为神子,就是要由神灵亲自护法,见证其诞生。 姬嘉树抬头望向空空荡荡的天空,“神灵……没有来吗?” 青龙神……在哪? 嬴抱月心中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可望着站在台阶下方的李稷,她浑身忽然泛起彻骨的冰寒。 不,青龙神……已经来了。 咔嚓一声。 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碎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力量 “阿……稷?” 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一片片跌落在了台阶上。 染血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容。 听见她的声音,李稷缓缓抬起头。 青铜面具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鲜红的血珠顺着男人的脸颊滑落。 嬴抱月怔怔看着这一幕,停住了呼吸。 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她的小阿稷长大后的模样,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他真正的模样,远超她的想象。 李稷现在的年纪已经不能被称作一名少年,面容已经脱离小时候粉雕玉琢一般的模样,可是…… 嬴抱月发现她无法用语言形容眼前这个人的容貌。 她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比眼前这张脸还要洁净的面容。 因为长年不见日光,李稷的肌肤极白,宛如冰雪雕就,可是却没有冰雪那般冷,像玉一般发出莹莹的光辉。 没有了面具的遮挡,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掩盖他的光辉。 坚毅与柔和,俊美与疏阔,奇异地集聚于一人之身。 在日光下,他看上去晶莹剔透,有一种仿佛不属于这个人世一般的美。 失去那张狰狞的面具后,原本面具下疏离淡漠的眸子仿佛也变得温柔。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到这张脸,嬴抱月就仿佛回到了和他初相识的那个月夜。 “姐姐。” 李稷擦掉下颚的血珠,向嬴抱月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好久不见。” 望着那个美好纯真至极的笑容,嬴抱月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是他们时隔八年的,第一次真正的会面。 她一直很想见到他。 可是她真的见到他了,她的心中却满是不祥的预感。 “抱歉。” 李稷望着嬴抱月逐渐泛红的双眼,轻声道,“是我不好,让你等太久。” 终于,他能够保护她了。 如果他能够再强大一点,有些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不,”嬴抱月拼命摇头。 她的瞳孔深处清晰映照出李稷的身影,“这不是你的错。” 过往的悲剧和李稷无关,他只是被牵扯其中的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不需要有任何自责,也不需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嬴抱月还想说些什么,李稷神色一变,猛地握紧手中的巨阙剑。 庞大的剑气冲天而起,无数水珠猛地浮现在嬴抱月身边。 咔嚓一声,围绕在她身边的所有屏障全部碎裂。 “竖子敢尔!” 原本游刃有余的云中君眼中第一次露出一丝肃意,猛地伸出双手,但还不等他做些什么,一声锐利的啼叫声猛地从高台上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的刺耳,对修行者的精神冲击巨大。嬴抱月猛地捂住耳朵,意识有一瞬间的模糊。 她身边的水珠化为巨浪猛地从她脚边扫过,黏在她腿上的鬼胎猛地被冲上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李稷的身影从台阶上消失了。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从空中传来,可是被厚厚的水浪和乌云包裹,只能看到一团混沌和不断从中滴落的黑泥。 强烈的真元威压令广场上许多修行者都匍匐在地,连抬头都勉强,更别提能够看清那一团混沌中的战斗。 “这就是……神子间的战斗吗?” 姬嘉树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拼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抬起头,望着云层中不断变化的人影和剑光,内心震慑不已。 他的实力已经接近天阶,却连那两人的动作都看不清,那云团之中的战斗又到底会有多激烈? 姬嘉树不敢想。 只知道这是他根本无法介入的战斗。 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刚诞生的鬼胎到底有多强。 虽然他也不知道李稷这到底算不算破境成功了,但从真元的威压上来看,李稷毋庸置疑已经具备了等阶二的实力。在这种情况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居然能和李稷战成平手…… 那等这个孩子稍微长大一点,这个世上还有人能够控制的他了吗? 如果不趁刚出生还虚弱的时候除掉祂,那么毫无疑问,这世上将出现一个足以毁天灭地的魔王。 姬嘉树浑身因为恐惧和半空中传来的威压不断颤抖,但他拼尽全力调动起发软的四肢,一级级向台阶上爬去。 李稷刚刚已经一剑劈碎了所有屏障,这意味着台阶下的其他人可以靠近嬴抱月了。 只要不怕死的话。 “春华君?” 嬴珣被霍湛护着匍匐在地,抬起头望见手脚并用向台阶上爬去的少年,愕然不已。 这小子爬上去到底要做什么?送死吗? 鬼胎虽然正在忙于和李稷对战,可云中君还站在嬴抱月身边。 望着一点点挣扎往台阶上爬的姬嘉树,云中君露出了玩味的神情,像是看着一只蚂蚁一般。 姬嘉树爬过一级级台阶,身下留下一串血迹。 但是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边渐渐有风雷之势环绕。少年身上的气息不但没有衰弱,反而渐渐有天地元气围绕在他身边。 “这是……” 嬴珣望着这一幕,又抬头看向半空中不断闪烁着剑光的云团,脑子里乱成一团。 “疯子……都是疯子……” 姬嘉树的身上居然也出现了破境的迹象! 一个他,一个李稷,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在如此的绝境之中,他们不但没有绝望,反而焕发出了向死而生的勇气。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如此的力量? 地面上传来一阵阵震动,嬴珣呆呆抬起头,看向站在台阶顶端的少女。 原本半跪在黑泥中的嬴抱月,以剑撑地,一点点站了起来。 黑泥死死黏在她的腿上,但嬴抱月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扯着腿上的血肉站起。 她一点点挺直身躯,横剑于胸前。 “哦?” 云中君看着嬴抱月的动作,挑了挑眉,“居然还能动?” “当然。” 嬴抱月脸颊苍白,大口大口喘气,拿剑的手因为剧痛而颤抖,看上去狼狈至极。 “我不会放过你。” 云中君听见这句话笑了。 “可你又能做什么?” 男人好笑地看着她,“你连剑都拿不稳。” “是啊,”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懦弱所致。” 她抬起头,直视着云中君面具中的那双眼睛,一字一顿道。 “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 这句话既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冥冥之中另一个存在所说。 “你……” 云中君眼中闪过一道暗光,瞳孔猛地收缩。 一道剑光出现在他手心,但不等他拔剑,说时迟那时快,嬴抱月猛地看向天空张开了手臂。 “抱歉,犹豫了那么久。” “我已经想好了。” “腾蛇。” 嬴抱月手臂上的一道血线猛地脱离她的手腕冲上天空。 “过来!” 伴随着一声巨响,澜沧海上一道巨大的黑影腾空而起! 第六百三十七章 翅膀 “这是……” 南楚王宫内,李堇娘忽然觉得手臂一阵疼痛。 坐在一边正在批奏折的姜元元抬起头,“堇娘,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李堇娘缓缓掀起太子妃冠服的衣袖,露出自己洁白的手臂。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她眨了眨眼睛,确认那道在自己手上存在了一个多月朝夕相处的红线居然真的消失了。 “我记得你这里……原本是有一道红线的。” 姜元元倒吸一口凉气,他并没有陪着李堇娘等人上狼背山,但在李堇娘回到南楚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仔细听李堇娘说过她在西戎的经历。 “不光是我有,当时跟着抱月下天坑的所有人都被打上这道烙印,然后分散到了其他地方。” 李堇娘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当时和我一起的安歌和归离手腕上也有,且这道红线离胸口的位置越近就越痛。” 她瞬移到流云楼后,万流云告诉她这是腾蛇神设下的有时间限制的诅咒,当时她不知该如何解决,后面南楚朝堂发生剧变,她也就无暇顾及,只先跟着来接她的朱雀回了南楚。 回到南楚之后她在宫中惊心动魄的经历丝毫不逊色于在西戎的时候,但好在现在南楚朝堂内部的争斗已经基本平定了下来。 李堇娘抬起头看向坐在案边的姜元元。 他身上穿着暗红色的祭服,头戴金冠,神情疲惫却十分坚毅,已经不复之前那玩世不恭的少年模样。 是啊,他们都变了。 如今的姜元元虽然还未正式登基,身上穿着的还是太子的冠服,但是已经很少有人再敢质疑他的身份。 她已经正式入宫半个月了,她父亲的官职已由南楚大司马加至太子太傅,带军队驻守在南楚宫外。 南楚的政局已经趋于稳定,但李堇娘的心并未安定。 此时手腕上腾蛇神诅咒的消失更是让她坐立难安。 “也许是时间到了,诅咒自然消失了,”姜元元拉过李堇娘的手腕,松了口气,“我还在想如果那道红线如果再不消失,我就亲自去国师府,请国师来看看。” 听到国师这个名字,李堇娘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国师大人还是不愿意出山吗?” 姜元元叹了口气,“我可没有那个本事号令东皇太一。” “可是北边一定是出事了!” 李堇娘的境界不高,并不能敏锐察觉到远方修行者的气息,可是这些天她从南楚王宫内那些仙官的动静上,她清楚地察觉到修行界一定发生大事了。 “北边到底发生什么?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李堇娘抓住姜元元手上正在批复的奏折,情绪激动起来,“你若是再不开口,我就去找山海居的伙计,把我送回我姐姐身边!” “堇娘……” 姜元元叹了口气,抓狂地挠了挠脑袋,险些将脑袋上的小金冠抓下来。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身上流露出过去的影子。 “好,我告诉你。” 姜元元从书案下方的暗格中取出密信正要摊开,一阵剧烈的震动忽然从地底传来,连带着整个宫殿都震动起来。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地底钻出,腾空而起。 一阵隐隐的刺痛传来,李堇娘猛地握住手腕,险些摔倒,“殿下?!” 姜元元扑过去扶住她,愕然看向宫殿外面,“难道说……” …… …… 南楚国师府,坐在书房里的姬墨睁开双眼。 “是腾蛇。” 一只小红鸟停在窗棱上,神情复杂地开口,“祂终于要苏醒了。” 姬墨脸上古井无波,“是澜沧海里的那个?” “是,又不是,”小红鸟望向北方的天空,“我原本不明白为什么祂要给抱月他们种下诅咒,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当初腾蛇的翅膀被夺走带到西戎后,本身拥有神灵力量的翅膀化为另外一个神格,等于腾蛇神被一分为二,一半在西戎的狼背山上,一半在南楚的澜沧海里。 朱雀原本以为在西戎狼背山的那位腾蛇神是受到了污染而邪化,才会对嬴抱月一行人等人下诅咒。 可现在祂才明白,在狼背山上的那位腾蛇神不知何时早已摆脱了禅院的控制,进化出了独立的意志。 祂之所以没有和本体融合,还给嬴抱月等人下了诅咒把他们送到大陆上的各个地方,只是因为祂在等待。 祂在等,等那个祂养大的小女孩做一个决定。 “当腾蛇和祂的翅膀融合之时,意味着大秦的守护神就真的回来了。” 小红鸟深吸一口气,“守护神归位,真正秦王也要归位了。” 可无论是嬴晗日还是嬴珣,都不是腾蛇愿意守护的秦王。 所以祂一直没有和本体融合,而是等待着,并用自己的力量催化一系列事件的发生。 因为祂知道,有一个人会不远千里地找到祂。 “腾蛇一直在等抱月做决定。” 红光一闪,小红鸟化作一位红衣少年坐在窗棱上,“无论是书白还是抱月,她们如果无法下定决心去争夺王位,那么注定还会重蹈覆辙。” 姬墨的眉梢动了动,望向放在桌上的剑鞘,淡淡道,“女人为王,太过离谱了些。” 朱雀神轻哧了一声,抱着手看向天空,“可如果不是她,又有谁更合适呢?” 谁都知道嬴晗日是个昏君,而嬴珣是个傀儡。 如果嬴抱月下定决心要抢,阻挡在她面前的只有嬴珣而已。 无论是论能力还是心智,嬴珣都绝不是嬴抱月的对手,然而…… “嬴珣能抢到玉玺,不过是因为那小子是抱月心爱之人留下的孩子,她不忍心去和他抢而已。” 腾蛇神给嬴抱月一行人下带有时间限制的诅咒,只不过是为了逼她选择。 是选择成为王,还是选择所有人一起去死? 不过很显然,嬴抱月从一开始就识破了腾蛇神的意图,她并不接受这种威胁。 到底是什么让嬴抱月想通了呢? 红衣少年看向天边,一道巨大的黑影飞向北方,与此同时一道更加锐利的黑光从狼背山的深处射出。 两道黑影,最终在阿房宫上空汇聚。 “快看啊!” 甘露殿前,一道黑影遮天蔽日,几乎所有人都本能地抬起头,尖叫声此起彼伏, 姬嘉树抬起头,只见一条巨蛇盘旋在嬴抱月的头顶上空。 一对耀眼的黑色翅膀,在祂的后背灼灼生辉。 第六百三十八章 登临 高台之上,嬴抱月从淤泥中站起。 她的双腿都流着鲜血,浑身伤痕累累,可是就在她站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 她浑身都燃起剑火,整个人仿佛站在火焰中一般。 “抱……月?” 身上环绕着风雷之势的姬嘉树抬起头,呆呆望向站在台上的少女。 就在刚刚他摸到了天阶的门槛,可是他的前方骤然出现了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息。 这股气息远没有李稷破境时那般澎湃,可是却极为锐利,带着鲜明的锐气和决意,仿佛在一瞬间压倒众生。 天空中庞大的神灵和瘦小的少女形成剧烈的对比,深深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球。 “快看啊!” “那是……” “那是腾蛇神?!” “怎么可能?腾蛇神不是已经消失了吗?连陛下登基时都没有出现!” 广场上爆发出巨大的震动,甚至都能听见宫外百姓们铺天盖地的惊呼声。 秦人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他们的神灵飞翔于天际。 整个贵阳城,都被这一幕震动了,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天上。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是有新君要登基了吗?” 同样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还有广场上文武百官,御祷省的仙官们揉着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 “大、大人……那真的是?” 有年纪轻一点的仙官双目流血,呆呆望着天际,嘴都无法合上。 “那对翅膀……不会有错的。” 年长的仙官们猛地按下年轻仙官们的头,“不要直视神灵,你的眼睛会瞎的!” 原本嘈杂纷杂的广场渐渐安静下来,先是仙官,再然后是秦国的修行者,再然后是前秦的大臣和兵士。 不是秦国的修行者也半跪俯身垂目,慑于神灵的威压低下了自己的头。 人们一个个跪了下来。 一个一个,又一个。 姬嘉树回过头,看向身后乌泱泱跪下的一大片,难掩心中的震撼。 人群前方唯一站着的人,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嬴珣。 姬嘉树的目光落到头戴王冠的嬴珣身上,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嬴珣没有看他,而是直直望着站在台阶顶端的嬴抱月,似乎他的眼里只能看到她。 姬嘉树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名少年此时的眼神。 嬴珣的境界不够,此时受到神灵威压的刺激眼角也流出鲜血来,但他却倔强地没有低下头,袖下的拳头攥得死死的。 姬嘉树明白,这是嬴珣在守护自己作为君王的尊严。 腾蛇是前秦的守护神,原则上只受君王和国师的号令。 可此时此刻嬴抱月却当众召唤出了腾蛇。 就在文武百官面前。 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可是姬嘉树却不敢断言,因为那个可能太大胆,也太惊世骇俗。 嬴抱月低下头,和站在台阶下方的嬴珣静静对视。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十几阶的台阶,却仿佛遥不可及。 “你终于,想好了吗?” 嬴珣望着站在台阶上方的女子,声音有些干涩。 “抱歉。” 嬴抱月的眼角也在流血,可没人知道她的血在为何而流。 嬴珣摇摇头,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一个背了很久的包袱。 “这样就好……你……” 嬴珣刚想说什么,却猛然睁大眼睛。 就在嬴抱月身边的虚空中,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白衣男子的影子。 嬴珣以为自己眼花了,可就在同一时间,嬴抱月的身体僵住,缓缓转过身。 那个白衣男子站在燃烧的剑火之中,眼中的笑容依然如很多年前一般温和。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嬴抱月满是伤痕的脸颊。 “啊、啊……” 嬴抱月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所有的声音都梗在喉头。 白衣男子露出了然的微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向嬴抱月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嬴抱月的眼泪终于涌出眼眶,大颗大颗地坠落,落在脚底的淤泥之中。 白衣男人露出心疼又怜惜的神情,摸了摸她的头,在剑火中一点点消失。 嬴珣望着这一幕,眼眶中也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 这名少女上一次成为神女的时候,他的父亲没能看见。 这一次,他会看见吗? 嬴珣闭上双眼,伸手拉下自己头上金冠的系带。 “陛下?” 跪在一边的霍湛察觉到嬴珣的动作,愕然起身,“你……” 这时周围的其他前秦遗老们此时也反应过来,望向站在台阶上嬴抱月神情惊疑不定。此时一个白头发老头一个激灵窜起来,望着天上的腾蛇神一边高呼,一边推搡着嬴珣往台阶上而去。 “天佑大秦!” “腾蛇神归来,陛下果然是真命天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陛下登基!” “果然大皇子之子才是秦国正统的继承人!” 周围其他前秦遗老们顿时附和起来,纷纷一起推搡着嬴珣往上走。 “昏君嬴晗日已死,陛下速速登上王座!” 嬴珣被推搡着登上台阶,一步步朝嬴抱月的方向走去。 嬴抱月闭上双眼流尽最后一滴血泪,随后睁开双眼,望向朝她一步步走来的嬴珣。 云中君站在王座后似乎想要做什么,可望着被众人推上来的嬴珣,他收回了手,旁观着靠近的两人露出玩味的眼神。 嬴珣被身后的大臣们推上了台阶的顶端。 前秦遗老们望着台阶上蠢蠢欲动的黑泥眼含恐惧,但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腾蛇神,咬牙露出凶狠的神情。 “大胆妖女!看见陛下居然不跪?” “你是昏君之妹,也是秦国的罪人!陛下宽仁不治你的罪,你却还敢在这里对陛下不敬?” 嬴抱月看了一眼在嬴珣身后跳的最欢的白胡子老头。这人她有些眼熟,似乎是当年跟在嬴苏身边侍奉笔墨的一个随从。 十年过去了这人却像老了二十岁,眼中的目光已几近疯魔。 “妖女……吗?” 嬴抱月缓缓叹了一口气,看向那人,“我以为你知道我是谁。” 她在白狼王庭当众宣布自己就是少司命的转世,前秦遗老们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 那老头仿佛被刺到目光晃了晃,下一刻咬紧了牙关,声音中满是仇恨,咬牙切齿,“无论你是谁,你都是那个祸国的妖女!” “你害死了大皇子,休想再来阻大公子的路!” 第六百三十九章 四神 果然在嬴苏的追随者看来,无论是林抱月还是嬴抱月,都是如此。 只是当初在他们眼中她只是祸国的妖女,之后就要变成窃国的妖女了。 她只是召唤出了腾蛇就引得这些人出现这么激烈的反应,如果她真的说出自己的打算,很难想象会引来多大的风浪。 但是她并不后悔。 她已经犹豫太久了。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七手八脚将嬴珣推上高台的老人们,目光变得极为冰冷。 云中君就在这里,这个高台上血肉横飞。只是察觉到嬴珣的王位可能受到威胁,这些人就将他推上来,根本没有考虑嬴珣的安危。 在这群人眼里,王位远比嬴珣这个人重要。 也许很久以前,这群人是为了对嬴苏的忠心和对嬴珣的爱护走上了这条路。 可是在争王位争了这么久之后,这群人已经疯魔了。 “少司命早就死了,什么夺舍不过是疯言疯语!你是嬴抱月,是昏君嬴晗日的妹妹,谁都改变不了!” 白胡子老头看向满是鲜血的王座,声嘶力竭道,“昏君嬴晗日已死,嬴珣公子才是大秦唯一的继承人!” “连腾蛇神都出现了,说明大公子才是天命血脉!” 所有秦人都知道,嬴昊和嬴晗日继位的时候,腾蛇神并没有出现。 虽然腾蛇是被嬴抱月呼唤出来的,可是白胡子老头心里清楚,不能让百官和百姓们往这个方向去想。 原本他们以为只要嬴晗日死了,这世上就无人能够威胁嬴珣的地位。 可是却没想到,那个九年前就该死的女人居然如此的阴魂不散。 虽然嬴抱月一介女流不可能登上王位,但是她哪怕以国师的身份呆在嬴珣身边,他们这群人也绝不接受。 绝不能让这个女人再靠近秦王的王位和嬴氏的子孙,这是得知少司命复生这个消息后,全体大秦遗老们一致的决定。 “我不否认嬴珣的血脉,”嬴抱月看向在众人簇拥下沉默不语的少年,“他的确有资格继承王位。” “大公子的资格还轮不到你这个妖女来说,”白胡子老头像是被刺到痛处一样面容扭曲,“区区一个公主,你有什么资格讨论王位一事?” 这女人难道真的以为她能走上她师父的老路? “你说你是少司命你就是吗?” 嬴珣身后有老臣冷笑一声,“就算你是,如今大秦也不是你们那对妖女作主了,有明君在上,休想再牝鸡司晨!” 牝鸡司晨啊…… 嬴抱月瞥了一眼说这话的这人的脸,她有点印象,是曾经一位品阶较低的仙官。 上辈子,即便她师父贵为国师,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秦国,但不少大臣却依然对位居其下之事感到愤懑。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依然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嬴抱月看向天上的巨兽,腾蛇停在半空中,漆黑的竖瞳静静望着她,看不出任何情绪。 神灵不会替人做出选择。 “不用担心,我既然说我想好了,就不会犹豫。” 嬴抱月闭上双眼。 “腾蛇,师父当年没有迈出的那一步,就由我来完成吧。” 察觉到嬴抱月望向腾蛇的目光,嬴珣身边的白胡子老头警惕地护着嬴珣后退一步,“嬴抱月,你想做什么?” “你想成为大秦的国师吗?老夫就算拼上这把老骨头也绝不会答……” 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嬴抱月向前一步。 “不是国师,”嬴抱月看向近在咫尺的嬴珣的眼睛,“我要成为秦王。” 轰隆! 云层中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嬴抱月猛地抬起头,看向李稷和鬼胎战斗的云层中,眼中满是担忧。 而周围其他人此时都是五雷轰顶的神情。 “等等,你这个妖女说什么?” 少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地说出了周围人想都没想过的可能。 “我说我准备成为秦王。” 嬴抱月握紧红莲剑,不再搭理这群人,她开始提升全身的真元,天地元气源源不断涌入她的身体。 她头顶的腾蛇开始扇动翅膀,整个高台顿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在狂风和真元的威压下,大臣们护着嬴珣不断后退,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不少老头险些摔倒台阶下。 “你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怎么可能?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女人!” 哪怕摔倒在地狼狈不堪,那群人还是指着嬴抱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说,她要成为王。 姬嘉树站在台阶下方,怔怔抬头看向头顶站在狂风中的少女。 他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下一刻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虽然境况完全不同,却让姬嘉树想起当初在稷下学宫,他看着这名少女孤身一人站在泥水中的模样。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是她的话,真的能够做出这样的事。 他也不能输给她啊。 姬嘉树闭上双眼,感受着身体内经脉近乎撕裂的剧痛,咬紧牙关提升气机。 北方的天空渐渐出现雷鸣之声。 “快看啊!” 广场上再次传来人们的尖叫声。 “那是……玄武神?” 远方的云层隐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龟壳,看到那个轮廓,所有修行者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雷法的神灵,难道说是……” “春华君,要破境了?” 谁能想到,在同一天居然有三名修行者破境,且都是突破天阶的境界。 算上嬴抱月召唤而来的腾蛇神,居然有两名神灵同时出现在阿房宫上空。 “不是两个。” 南楚国师府内,坐在窗框上的红衣少年抛起手上的葡萄,一口吃掉,拍拍手站起身。 “算上那个还在装人的家伙,是三个。” “哦不,马上就是四个了。” 姬墨瞥了红衣少年一眼,“你要过去?” “抱月要突破等阶二了,她好歹是半个火法者,我当然要过去,”红衣少年耸耸肩膀跳下窗台。 “有腾蛇在,你不去她也能破境,”姬墨淡淡道,“她身上没有你的烙印,这辈子不能算是火法者。” “那是她身上那个诸神厌弃的诅咒导致的,”红衣少年皱皱眉头,“不然她还是天生的火法者。” “我一直有个问题,”姬墨凝视着红衣少年,“既然那个诅咒让她不能被任何神灵接受,那为什么当初在稷下学宫,她还能成为水法者?” “怎么?你没发觉吗?”红衣少年神情有些古怪,下一刻露出了然的神情,“也对,人察觉不到也正常,那丫头自己估计都没有意识到。” 红衣少年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 “那是因为她的身体里,有青龙神的一部分。” 第六百四十章 玄武 “青龙神的一部分在她体内?” 姬墨目光微微波动,“为什么会这样?” 林抱月封印神灵的举动是大不敬之罪,按理说兽神不给她下个魂飞魄散的诅咒都算是便宜她了。怎么还会将自己的一部分转移到她的体内,之后还助她成为水法者? “那你就要问青龙神了,”红衣少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在兽神之中那家伙的性格也算是相当古怪的,八兽神中也就应龙和祂相熟一些,我向来不知道祂在想些什么。” 姬墨手指微微动了动,“说起来应龙神在哪?还有那个叫花璃的神兽。” 自从嬴抱月等人陷入腾蛇的诅咒之后,那两个神兽就不知去向。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从气息上看,大概是在西岭雪山。” “西岭雪山?” 姬墨目光微微发冷,“山鬼……那家伙又想做什么?” “后辽长城一直没失守,可多亏了她,你可别再带入私人恩怨了,”红衣少年瞥了姬墨一眼,“北魏那边可是水深火热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李梅娘到底是李家的亲女儿,如果真的死在塞外了,李家撂了挑子,光靠陈家可守不住南楚。” “哦,不对,陈家的次子也在北魏,北魏长城如果真的失守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等等,清远也在北魏,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即便不出兵,也该派点修行者去吧?” 姬墨静静抚摸着桌上的剑鞘,“我在等一个人。” 红衣少年皱起眉头,“你在等谁?” 姬墨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红衣少年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无语地叹了口气。 “算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操心,怎么还会担心别人的子孙。” 红光一闪,少年化作小红鸟站在窗棱上。 “我去了,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嘉树的吗?” 小红鸟扇动着翅膀回过头。 姬墨抬头看了祂一眼,目光微微闪动。 “不了。” 沉默片刻,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没什么和他可说的。” “你这人……” 小红鸟无语望天,红光一闪,身影消失在天际。 …… …… 阿房宫上方,黑云压城城欲摧。 两大神灵现身,再加上李稷和鬼胎在半空中缠斗,高台下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是所有人都意识到,前所未有的剧变正在发生。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原本在修行界好几年都难以出现一个的天阶修行者居然接二连三地诞生,且这些天阶修行者还都那么年轻。 “简直像是二十年前一样……” “都是在一个女子身边……” 有位年长的仙官伏在地砖上喃喃开口。 周围其他的仙官都看向他,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说起来,这一幕的确很像是历史的重现。 二十年前,围绕在大司命林书白身边,也曾经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一大批年轻的天才,也曾经出现过如此这般众神云集的场面。 嬴帝、姬墨、许沧海、山鬼、宋斋…… 当年那群年轻的男女携手,彻底改变了山海大陆。 而此时此刻一个上一个时代的结束者,却重新引领了一个新的时代。 “快看,快看啊!” 广场上再次响起人群的惊叫声,一团巨大的红云出现在甘露殿上空,鲜红的羽翅从云层中刺出,伴随着一声锐利的鸣叫,几乎所有修行者都知道这是谁来了。 “朱雀神!” 终于,继腾蛇神和玄武神之后,现任的最强神灵也出现了。 “朱雀神来了!” “姬墨难道也来了吗?不对,好像没看见朱雀神子出现。” 听见朱雀的鸣叫,正处于破境之中的姬嘉树微微有些分神,他睁开眼往上看了一眼,旋即全身的经脉传来剧痛,痛到意识都恍惚起来。 “专心点,小子。你才是破境最凶险的一个。”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姬嘉树噗通一声跪倒在咳出一口血,意识却清明了许多。 他恍惚着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眼前的迹象和人群都消失了,他跪倒在一个漆黑水潭之前,周围是一片虚空。 “抱月?” 姬嘉树慌乱起来,眼底泛起红色。 “慌什么!”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出现,寂静的水潭上浮现出阵阵涟漪,一个巨大的龟壳从水中浮起,一个黑衣少年翘着腿坐在龟壳上,一双竖瞳冷冷注视着前方。 姬嘉树一愣,“您是……”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黑衣少年的声音和面容并不相符,十分的老气横秋。 对方嫌弃地瞥了一眼跪在水潭一身狼狈的姬嘉树,“你火候未到偏要强行破境,不想走火入魔的话,就不要心怀杂念,将注意力集中在内观上。” “可是……抱月她……” “可是什么?她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操心,”黑衣少年磨了磨牙齿,看上去十分不满,“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怎么就我这么倒霉!偏偏摊上的雷法者都是情种,许沧海如此你这家伙也这样……” “前辈,你说什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姬嘉树在五内俱焚之时依然能保持灵台清明,可是玄武神的话却同时让他觉得迷惑。 “没什么,”黑衣少年没好气地开口,“你还是好好破你的境去吧,脐下三寸集中力量冲破关元穴,下半身就都通了。” 姬嘉树按照少年的话去做,果然突破了一个难关,但旋即撕心裂肺的剧痛再次袭来,他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被压碎般被重新锻造了一遍,忍不住发出痛叫。 “啊!” “叫吧,都是要经历的过程,”黑衣少年看着惨叫的姬嘉树打了个哈欠,“你这个岁数如果真能破境成功,也算是大陆头一遭了,比你老子要强,不过还是不能和那个女人比。” “罢了,也不能和她比。” 天空中的雷鸣一声比一声激烈,逐渐响彻整个大陆。 北寒阁外一座荒山上,一名白衣男子走出草庐,静静望着远方的天空。 “爹爹,怎么了?” 一个神情天真的少女跑到他身边,撒娇地拽着男人的手臂摇晃。 “没什么,”许沧海将女儿耳边散落的发丝掖到她耳后,温和地开口。 “快下雨了,进去吧。” 第六百四十一章 北寒 许沧海陪着女儿走进草庐,却发现桌边坐着一个他出门前并不在屋内的年轻人。 “爹爹,这个哥哥是谁呀?” 许冰清仰着头问道,“他说他是来找爹爹的。” 许沧海定定望着坐在桌边白绫缚面的年轻人,神情变幻。 片刻后他低头看向许冰清,“清儿,去厨房看看你娘饭做好了没有,爹爹有话和这个哥哥说。” “哦,好,”许冰清乖巧点头,走出了门。 许沧海将门关上,走到桌边坐下。 坐在桌边的年轻人虽然用白绫遮着双眼,眼睛的位置却一直追逐着许冰清离开的方向。 “许久不见,”许沧海注视着自己曾经的大弟子,“看来你突破等阶四成功了。” 拓跋寻摸了摸眼上的白绫,微微一笑,“可惜还没能完全看见,只能看见一些隐约的人影。” “等你到了天阶,就能看见了,”许沧海淡淡道,“对你来说应该不需要多久了。” 嬴抱月和姬嘉树都已经相继突破天阶,以拓跋寻的实力,如果当初不是留在北寒阁而是跟着嬴抱月等人一起远游,也许早就摸到了那道门槛。 “师父说笑了,”拓跋寻微笑道,“我离天阶还远着呢。” “我说过你不用叫我师父,”许沧海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是一介废人,你现在才是北寒阁的主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拓跋寻摇摇头,“您永远是我的师父。” “不用废话了,”许沧海淡淡道,“你来找我这个废人做什么?你最近不应该忙着进宫么?” 北魏如今内忧外患,孟诗身陷长城水深火热,耶律华本人在宫内也焦头烂额,听说日日都请北寒阁阁主进宫议事,拓跋寻今日怎么有空来找他这个老头子。 “师父你果然还是知道如今的形势,”拓跋寻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在屋外玩耍的少女,“您真的不考虑重新出山吗?” “如今的陛下他……需要一位国师。” 耶律华虽然名义上还是太子,但距离成王也就只差一个登基大典而已。 按照山海大陆的惯例,没有哪位新王会在没有国师的情况下登基,最近耶律华日日都在为了国师的人选而烦忧,刚刚御祷省又传来消息说玄武神离开了北魏,更是引来了朝野震动。 “新国师的人选不该问我这个废人,”许沧海神情冷淡,“你应该让你们陛下去问玄武神。” “新的玄武神子就是北魏国师。” 拓跋寻瞳孔微微收缩,“难道玄武神已经有新的神子的人选了吗?” 许沧海沉默片刻,“你应该经心里有数了吧?” 拓跋寻也沉默了,他看向窗外的层层叠叠乌云,艰难地开口,“十六岁的天阶,这真的可能吗?” 如果姬嘉树成为最年轻的雷法天阶,以他的资质和经历,那他很可能也会成为最年轻的雷法神子。 “嬴抱月破境天阶的时候才十五岁吧,”许沧海淡淡道,“时势造英雄,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形势下,一切皆有可能。” 许沧海望向桌边自己的得意弟子,目光第一次发生了变化,“是我耽误了你。” “我一直觉得,你能成为玄武神子。” “阿寻,都是师父的错。” “我不该将你一直困在北寒阁。” 拓跋寻怔了怔,震惊于许沧海突然如此坦白,沉默片刻后他笑了笑,伸手握住了许沧海的手。 “师父,话不能这么说。” “春华君和抱月他们都吃了很多的苦,是我技不如人,我并不觉得可惜。” “只是以春华君的身份,即便成为玄武神子,恐怕也难以成为北魏国师,”拓跋寻皱起眉头,“陛下登基已经迫在眉睫,必须得先选一个新的国师。” “朝堂上给陛下的压力很大,不少世纪大族都想塞自己人进去,包括……” 许沧海看了他一眼,“包括拓跋家和冯家,对么?” 拓跋寻苦笑,“对。” 耶律华一意孤行决意立孟诗为后,已经彻底得罪了多年来身为后族的拓跋家和冯家。 如今权力中心就剩下国师这个位置,这两大家族怎么可能会放手。 许沧海静静凝视着拓跋寻,“既然如此,你来当这个国师不就行了?” “我?” 拓跋寻闻言浑身僵住,下一刻不禁露出苦笑,“师父,您别开玩笑了。” “这世上哪里有连天阶都不是的国师?” 拓跋寻笑着叹气,“您别抬举弟子了。” “我不是在说笑,”许沧海淡淡道,“你的家世地位足以服众,无非就是年轻些。我当上国师的时候并不比你要年轻多少,你只是现在境界,不代表你将来突破不了天阶。” “你大可以在御祷省立下誓约,如果五年内不能突破天阶,就辞去国师之位。” “我哪里能和师父您当年相比?”拓跋寻额角冒汗,“您是靠实力服众的,至于我……” 他虽然姓拓跋,但不过是个一直不被家族承认的残废,他…… “你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许沧海打断拓跋寻的话,“只要你成为国师,拓跋家自然会贴上来。你在危难之际上任,这个位置吃力不讨好,很可能你代领众人渡过难关,最终却被从这个位置上赶下来。” “肯定会有人对你不满,也肯定会有人不服你,但是重要的是……” 许沧海伸手摘下拓跋寻眼上的白绫,注视着青年那双无神的双眼。 “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背负骂名承担起这个责任,哪怕以身为祭也在所不惜。” 拓跋寻呆呆望着桌边的老人,无神的双眼渐渐露出神采。 “我明白了,师父。” 他扶着桌子站起身,“在姬嘉树来北魏之前,我会和陛下说,我愿意成为国师。” 许沧海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耶律华同意,拓跋寻就会成为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国师。 那群年轻人啊…… 赵光成为白狼王,姬安歌成为白狼王妃,姜元元成为南楚王,李堇娘成为南楚王后,耶律华成为北魏王,孟诗成为北魏王后,拓跋寻成为北魏国师…… 再加上已经突破天阶的李稷、姬嘉树和嬴抱月…… 许沧海想起当初在中阶大典上看到聚在一起的那群少年少女,忽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谁都没想到,那群还那么年幼的少年少女,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就要担负起整片大陆的重担。 “不过师父,我现在还没法上任,”拓跋寻忽然开口。 “怎么?你要出门?” 许沧海眉头一皱,心中有了预感。 “我已经决定带一半北寒阁弟子支援永夜长城,今天下午出发,”拓跋寻道,“阁内事务我将全部交给贺兰承,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如今全大陆的焦点在两个地方,一处是北魏长城,一处就是前秦阿房宫。 “我明白了,”许沧海望着他的眼睛,“北寒阁现在是你的,你作主即可。” 他们俩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去很可能回不来,甚至葬送北寒阁的全部基业。 可是许沧海去并没有犹豫。 拓跋寻望着许沧海,忽然单膝跪地,向许沧海行了一个大礼。 “师父,弟子去了。” “去吧,”许沧海深吸一口气,“覆巢之下无完卵,去了就不要后悔。” “寻儿,武运昌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寻她 就在玄武神在阿房宫上方盘旋之际,朱雀也终于见到了嬴抱月。 按理说正在破境的嬴抱月本来早就应当身处幻境之中,可朱雀刚到达阿房宫时就发现嬴抱月的潜意识居然没有进入虚空之中。 她根本没有陷入意识恍惚。 居然有修行者能意识清醒地破境等阶二吗? 破境高阶时所出现的幻境是对修行者的保护,破境时修行者越清醒,肉体和精神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大。 朱雀神心急如焚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会儿,才终于寻见一丝幻境缝隙,猛地跃入。 眼前一暗,红衣少年走入虚空之中。 只见嬴抱月和一名黑衣女子并肩坐在一张桌案之前。 这里是……一间书房? 红衣少年打量着嬴抱月的模样,心中疑惑。不同的修行者破境时看到的幻境不同,破境时看到的幻境能反映出破境者的内心和过去印象深刻的记忆。 朱雀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幻境。 祂朝桌边的两人走去。嬴抱月和腾蛇并肩坐在一起,桌案上摊着一册竹简,竹简上刻着的文字和山海大陆的文字有些不同,又有些相像。 嬴抱月出神地凝视着桌上的竹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来凑什么热闹?” 腾蛇抬头看了一眼走进的红衣少年,目光嫌弃,“南楚那边很闲吗?” “腾蛇,你这家伙!” 红衣少年险些被气得火冒三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居然嫌弃帮手多的!” “怎么?你是觉得她破境等阶二太简单了是吧?” 红衣少年指着坐在桌边的嬴抱月说道,虽然少女看上去状态很正常,但朱雀神本能地察觉到嬴抱月的内心其实正处于巨大的震动之中。 嬴抱月的确能在没有兽神引领的情况下破境。 九年前林抱月第一次破境等阶二的时候,就是在没有八兽神在场的情况。 可她上次破境就是在心神俱裂的情况下,虽然境界成功突破了,可林抱月整个人几乎到了一个快要自毁的状态。如果当时不是林书白及时赶到拼尽全身功力制止了将要入魔的林抱月,她很大可能会在杀掉嬴昊之后经脉俱断而亡。 红衣少年望着安静地坐在桌边的嬴抱月,目光极为复杂。祂这次不远千里赶来,就是不想让她再次经历那么惨烈的破境。 嬴抱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用手指一个一个抚摸着竹简上的文字。 她这样安静的模样,真的很像她原本的身份。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名少女的十几岁,永远都过得那么惨烈。 红衣少年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轻声问道,“阿月,你在看什么?” “名字。” 嬴抱月抬起头,望着神灵的目光像孩童一样纯真,“这是师父亲手刻的竹简。” “用的是师父那个世界的文字。” 怪不得和山海大陆上的文字长得不一样。 朱雀神低头看着竹简上的文字,“这上面都刻了什么人的名字?” “有很多,”嬴抱月用指头一个个抚过,“有嬴帝、姬墨、许沧海、慕容音、宋斋、嬴苏……” 朱雀听着她念着这一个个名字,胸腔莫名颤抖了一下。 “还有我,”嬴抱月抚摸着刻在竹简最后的那个名字,眼泪顺着眼角静静滑落。 “师父最后思念的那个人,是我。” 红衣少年快听不下去了,抬头看向腾蛇,“这竹简是你给她的?” 腾蛇摇摇头,“是她自己在幻境里找到的。” 腾蛇的目光落到嬴抱月的手腕上,那道缠绕在她手腕上的诅咒已经化为了鲜红的藤蔓。 按理说嬴抱月只要成功破境等阶二,就能解开这道折磨她很久的致命诅咒。 可腾蛇没想到这道诅咒并没有彻底消失,嬴抱月胸口佩戴已久的那块红玉落到了她的手腕上,红玉和她手腕上的诅咒融合,在幻境中化为了一株藤萝。 在藤萝的深处,嬴抱月找到了这枚竹简。 在看到这枚刻着现代文字的竹简的时候,嬴抱月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七年前那么强大的师父会突然失去一半的功力,为什么她会转生到另一个世界,为什么她会带着红玉重生在现实世界,为什么她会在现实世界即将遭遇车祸之时触碰到红玉之后又回到山海大陆。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师父在保护她。 七年前,在她肉体死亡一年之后,她的师父找到了她。 “腾蛇。” 嬴抱月的眼泪一滴滴落到竹简之上。 “师父找到我了。” 嬴抱月将竹简翻到末尾,在许多人名之后,是一篇简短的日记,上面刻着好些行字。 “九年一月,出城寻她。” “三月,南楚东吴已寻遍。” “五月,北魏后辽无踪,北寒阁似有隐情。” “六月,阿音劝我放弃,说抱月肉身大抵已经陨灭。” “我不信。” “八月,肉身遍寻不着,梦中多次听见她的声音。” “她一定是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九月,西戎动向不对。” “十月,找到了。” 看到这三个字,嬴抱月心尖一颤。 “神魂被禁锢,却无踪迹,她到底被藏在了何处?” “是何人,连她的魂魄都不放过?” 这几笔刻的极深,仿佛能看见刻骨的恨意。 竹简上的字逐渐变得凌乱起来。 “十月,快没有时间了。” “暗桩出事了。” “十一月,禅院生变。” “原来是他。” “我必须回宫了。” “没有时间了,我来不及去找她了。”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颤抖地翻开最后一根竹简。 “抱月,师父送你回家吧。” 大司命林书白,死于始皇九年十二月。 七年前,她的师父遍寻大陆在找了她整整一年之后,一直未能找到她的肉身,却找到了她被禁锢于地下无法转生的魂魄。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西戎攻破永夜长城一事,林书白在遍寻她不见的情况下,动用了自己一半的力量,送她的魂魄轮回转生。 这也是为什么上辈子那么强大的大司命,会最终受人暗算。 她佩戴至今的那枚红玉,她从胎里带来的那枚红玉,是她师父的心头血所化。 她的魂魄原本应当被禁锢在地底永世不得轮回。 可她的师父找到了她,将她送到了另一个自由的世界。 嬴抱月的泪一滴一滴落在竹简之上。 原来无论今生还是前世,无论她在什么地方。 她的师父,都会来救她。 …… …… 第六百四十三章 神女 有冰凉的手指触碰上嬴抱月的脸颊。 她抬起头,站在她身边的黑衣女子伸出手,一点点擦去女孩脸颊上的泪水。 “抱月,”腾蛇看着她,蛇一般竖瞳里看不到人类的感情,却更令人心碎。 祂将女孩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哭。” “腾蛇。” 嬴抱月回抱住那具冰冷的躯体,那里面有着她小时候熟悉的味道,“为什么师父那么傻呢?” “腾蛇。” “她为什么会觉得,没有林书白的地方,对我而言会是家呢?” “真的好残忍。” 她的确活了下来,拥有了新的人生。 可无论她在哪个世界,她都找不到那个人了。 腾蛇的身体闻言僵住,蛇是没有眼泪的,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怀中的这个女孩,只能轻轻摸着嬴抱月的头发。 “我想,她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怪自己,也不要怪她。” “即便失去一半的功力,如果不是遭人暗算,书白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 是这样没错。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平复着呼吸。 害死她师父的仇人,她还没有找到。 嬴抱月拾起竹简,指尖摩挲着那个“原来是他”四个字。 这个“他”是谁? 山海大陆上的文字里的“他”是不分性别的,但林书白出身的那个世界里的文字并非如此。 所以可以断定,这个“他”是个男人。 原来是他,也就意味着这个人是林书白早就相识的人。 甚至有可能是十分熟悉的人。 嬴抱月的心发起冷来。 “腾蛇,”嬴抱月问道,“夺走你翅膀的人是谁?你当初看清了吗?” 腾蛇摇摇头,“我只是在睡梦中忽然被一团黑泥裹住,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被分成了两部分。” 朱雀神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只靠一团黑泥就能将神灵和自己的力量源泉分离,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说起来,当初侵蚀应龙的也是那种黑泥,那到底是什么玩意?”朱雀皱眉,“腾蛇,话说你为什么没有成为邪神?” 应龙那小子被泡了那黑泥就彻底邪化了,可腾蛇此时看上去状态很正常,朱雀刚刚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发现应该不是装的。 腾蛇和嬴抱月对视了一眼,“我曾经的确失去过意识,但在天坑底部碰到抱月之后,我原本的意识就苏醒了。” “不过我和应龙不同,那些黑泥虽然想要侵入我的身体,但一直没有做到。” 这又是什么道理? 朱雀皱起眉头,这时祂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了一些细节。 “说起来,抱月你似乎对那些黑泥有抗性,”之前在西岭雪山的时候,这些黑泥只有在碰到嬴抱月的时候会发生退却的情况。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似乎是这样。” 嬴抱月道,“我过去一半的神魂被禁锢在禅院地底,在装满黑泥的水潭里泡了整整八年,但是我并没有受到侵蚀。” “在一个水潭里泡了整整八年?等等……” 朱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说的不像是用黑泥来侵蚀嬴抱月,反而像是…… 嬴抱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红衣少年,明白了朱雀想了什么。 虽然伪装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但对方早已不知活了多少岁,是这片大陆上真正意义上见多识广的老祖宗,当然了解这片大陆上的阴暗面。 “你是觉得,这不像是在用黑泥侵蚀我,反而像在用我的神魂生产这些黑泥,对吗?” 红衣少年目光严肃起来,点了点头。 虽然听起来残忍又变态,但正如诅咒和阵法相生相克一般,有光的地方就会有暗。 林抱月是天生的等阶六,当初是这片大陆上最天赋异禀的修行者,神魂极为纯净。 而越是极致纯净的神魂,反而能够产生出最邪异的东西。 “的确有这种可能,”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也曾这么猜想过。” 八年前置她于死地的人肯定不是想单纯杀了她,不然没必要将她的魂魄禁锢于一口棺材之中还给她下了永世不可超生的诅咒。 神魂是属于修行者的灵魂,她的魂魄则是属于她原本那个普通人的灵魂。 林书白送走的是她作为普通人的灵魂,她的神魂则被永远地留在了山海大陆上。 对方之所以要禁锢她的魂魄,自然是要她的魂魄有用。 当然那些黑泥的力量不可能全部都来自于她,在她被害之前,这些黑泥就已经存在了。 但她的神魂恐怕是加强了那些黑泥的力量,类似于药引子一样的存在。 而她和师父以及腾蛇的力量都系属同门,如果这黑泥真的有部分力量来自于她的神魂,那么黑泥无法对她和腾蛇造成致命伤害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抱月,你过去的神魂都取回来了吗?”朱雀神皱眉问道。 嬴抱月摇摇头,“还剩下四分之一。” 当初她从许冰清那里取回了四分之一,从禅院地底取回来二分之一,可还剩下四分之一的神魂不知去向。 这剩下的最后四分之一的神魂,也和她死前最重要的那部分记忆有关。 “那你能顺利破境等阶二吗?” 朱雀神皱眉看着抱着竹简坐在桌边的嬴抱月。 祂就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破境过程。 “可以。” 嬴抱月抱着竹简站起身,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看了一眼朱雀,“神灵大人,不要忘了,我今生并不是火法者。” “抱月,你……” 红衣少年一愣,“难道你……察觉到了?” “嗯,”嬴抱月点点头,“上次破境天阶的时候察觉到的。” 她失去了一部分的神魂,可是她的体内却又多了一部分原本不属于她的存在。 这部分存在让她成为了水法者,当初在南楚她勉强破境经脉破裂却能愈合,也是多亏了这一部分存在。 经脉愈合本来就是只属于神灵的力量,可她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 朱雀神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说起来嬴抱月上次破境根本还没过多久。有半个月吗?还是不到十天? 即便上辈子有破境的等阶二的经历,但时间间隔这么短就再次破境还是太冒险了。 “抱月,你要不还是再等等,太危险了,你……” “我不等。” 嬴抱月打断红衣少年的话,抱着竹简站起身。 “我不能将所有的危险都留给阿稷,留给嘉树,留给梅娘他们。” “腾蛇,”嬴抱月仰起头望向黑衣女子的眼睛,“我要活下去。” “我要找到害死师父的那个人。” 腾蛇伸手擦掉她眼角残留的泪珠,目光复杂,“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嬴抱月抱着竹简,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 “抱月,等……” 朱雀的话语没能说完,他伸出手想要挽留,却只来得及看见那名少女的背影。 下一刻,嬴抱月打碎幻境,走了出去。 在她走出去的瞬间,她就成为了神女。 …… …… 第六百四十四章 神战 夕阳西下,红光冲天。 在高台之下被神灵威压控制得抬不起头来的人们,在一声锐利的剑鸣中抬起头来,只看见一道红光直冲天际。 腾蛇扇动翅膀,朱雀发出鸣叫。 红光之下,露出那名少女单薄的身影,她身上仿佛有燃不尽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而就在火焰的外围,居然还荡漾着层层的水光。 这是一幅极为奇异的景象。 “这是……” “和九年前一样……” 一位跪在地上须发皆白的仙官抬起头,怔怔看着站在高台上那个身影。 “和九年前一样啊……” 九年前他只是一个在甘露殿角落侍奉的小官,只是在人群的缝隙之中看见昭阳郡主在痛极之下破境的景象。 他永远忘记不了看见那一幕。 那是一名少女站在燃烧中的火焰中的景象。 他没有想到他有生之年能再次看见这样的景象。 少女从火焰中走出,火焰像是流淌一般从她身体表面一点点褪去,她睁开双眼,双眸比火焰更加摄人心魄,仿佛装满了这整个世间。 “公主殿下,破境了!” 高台之下不知是何人喊了一声,年长的仙官浑身颤抖了一下,心悦诚服地俯下身去。 他身后其他御祷省的仙官们呆滞了一瞬,随后一个又一个,俯下身去。 在听见嬴抱月就是少司命转世的消息的时候,御祷省内不少仙官都并不相信,可如今有些事由不得他们不信。 和容貌、出身、血统、年龄通通没有关系。 只有那个人,可以在逆境之中,一次又一次地做到这样的事。 “是少司命!” “少司命大人回来了!” “我们前秦的八人神回来了!” 站在高台上云中君眯起眼睛望着高台下群情激动的前秦仙官们,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嬴抱月握着剑转过身,看向身后深藏不露的男人,“我以为你会阻止我破境。” 不得不说云中君的行事风格实在是太令人捉摸不透。 虽然有朱雀和腾蛇护法,但她离他这么近,云中君只要稍稍出手,就能干扰她的破境。 可是这个人却什么都没做,包括刚刚李稷破境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居然就这么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云中君到底在想些什么? 即便他这边有鬼胎和他在,但他们这边现在已经多了两名等阶二的修行者。如果姬嘉树再破境成功,那么双方力量差距就差不多可以被彻底弥补上了。 可云中君看上去却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模样。 “就算你破境成功了又能如何?” 戴着面具的男人轻笑了一声,“上辈子你就是等阶二的神女,大司命是人神,你们有赢到最后吗?” 嬴抱月心中微微发冷。 “你看这群人,”云中君抬下巴指了指高台下的仙官,“前脚还认为你是妖女,后脚只是因为你有用了,就改了说辞。” “即便大司命当年在修行界独步天下,却依然尸骨无存。” 男人嘴角含笑,“和人心比起来,再高的境界又有什么用?” 嬴抱月内心有一个地方被深深地刺到,她握紧双拳,指缝里渗出鲜血,“闭嘴。” “怎么?”云中君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被老夫说中了?” 嬴抱月举起剑,“我先砍下你的脑袋,你再来说说看境界有没有用。” 一道锐利的剑气朝云中君而去,云中君眸光微闪,伸手往下一按。 砰的一声! 两人之间的石砖层层碎裂,溅起大团烟尘。 烟尘落下,布片化作灰烬落在地上的大坑之中。 云中君右边宽大的袖筒碎裂,露出枯瘦的手臂,手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嬴抱月的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她刚刚破境境界不稳,这一击让她胸口气血翻涌,但毫无疑问这是等阶二的一击。 云中君居然赤手空拳地就拦下了这一击。 虽然他不是徒手就接住了这一剑,而是用掌心的劲气改变了这一剑的方向,将剑气导到了地上,但这实力依然无比惊人。 更令嬴抱月无法理解的就是云中君到现在都没有拿出兵刃。 从他抵挡她剑招的手法里,嬴抱月察觉到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名剑客。 明明是剑客,却为何不用剑? 在这种场合隐藏实力毫无意义,即便她比他弱,云中君徒手接剑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嬴抱月将剑锋平抬至面前,做好了第二剑的准备,“你不用剑么?” 云中君微微一笑,“对付你,还不需要用剑。” “好大的口气,”嬴抱月并没有被小瞧了的愤怒,下一刻她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 嬴珣此时已经被前秦遗老们护着退到了台阶的中段,来到了正在破境的姬嘉树旁边,他在狂风中抬起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好快!” 嬴珣脱口而出,心脏狂跳不已。 即便当初在中阶大典和高阶大典他已经围观过许多次嬴抱月以及高境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但他是第一次看见神子之间的战斗。 高台之下的其他修行者也是如此。 神子向来分隔各地,除非是在位阶之战中,否则绝不会交手。 但神子之间的位阶之战,以为也只有天阶修行者才有资格旁观。 此时此刻这恐怕是山海大陆上第一场发生众目睽睽之下的,神子之间的对战。 就在嬴抱月消失的瞬间,云中君就抬起了右手,用手刀偏身朝自己身体左侧砍去。 嬴抱月的身影出现在他左侧,但就在云中君手刀砍下的瞬间她已经提前提步扭转身体,一剑刺向他的右侧,云中君虚晃一招,用肘为基点朝后翻起,嬴抱月提前一剑抹向他的膝盖,云中君的脚尖却已经等在了那里,踢向嬴抱月的手腕…… 唰! 唰! 唰! 嬴珣睁大眼睛看着那忽隐忽现的身影,只觉双目刺痛,下方其他高阶修行者也纷纷一幅应接不暇的状态。 太快了。 两人各自预判了各自的动作,反应速度和出招的速度都太快了。 这就是天阶之间的战斗吗? 和嬴珣之前所想象的神子之间的大招斗法不同,嬴抱月和云中君之间的战斗居然是近身搏斗。 两人所出的每一招,都是真元、力量和剑法近乎极致的结合,蕴含着近乎完美的杀人技巧。 只是远远旁观就令人喘不过气。 就在嬴珣几乎就要在真元威压下站不稳的时候,一只手从他旁边伸出,扶住了他的胳膊。 嬴珣猛地侧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春华?” 姬嘉树站在他的身边,周身已经褪去了雷电,他身上的衣服依然破烂不堪,可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已经愈合。 嬴珣呆呆看着他,只觉得姬嘉树身上的气息令人陌生。 “你破境成功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对手 姬嘉树提着春雷剑沉默片刻,向嬴珣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勉强吧,”姬嘉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实力不够,多靠了玄武神的帮助才勉强渡过难关” 这个笑容让嬴珣找回了姬嘉树过去的感觉,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忽然发现姬嘉树颈侧多了好几道金色的纹路,看上去像是闪电一般。 “春华,你的脖子上……” “是我留下的,”一个黑衣少年倏然出现在姬嘉树身边,吓了嬴珣一跳。 看着那双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竖瞳,嬴珣结巴起来,“您……您是……” “我是谁不重要。” 黑衣少年的竖瞳朝姬嘉树那边转动了一下,“小子,你听好了,最多三招。” “每出一招你脖子上的烙印就会少一道,等烙印全部消失你如果还动用真元,哪怕是我也护不住你的心脉,你的经脉会承受不住真元的压力爆裂而亡。” 嬴珣在一边听得心惊胆战,姬嘉树却抱剑朝黑衣少年一礼,嘴角含笑,“谢前辈成全。” 他勉强破境原本无法参加对战,是玄武神听取了他的心愿,助了他一臂之力。 “哼,”黑衣少年冷哼一声,“如果这次你能不死,未来倒是不可限量。我可以允许你登上等阶二后做我的神子。” 嬴珣和周围的前秦官员听见这句话,看姬嘉树的眼神都变了。 只要是修行者都能明白这个许诺意味着什么,任何一名天阶修行者听见都会狂喜不已。 可姬嘉树的反应却十分平静。 “谢前辈抬举,”少年抱剑再次行礼,“我会努力活下来。” 黑衣少年看了一眼天上布满雷电乌云的云团,眯了眯眼睛,“我要回北方了。” 北魏现如今没有神子镇守,祂不能像朱雀一样离开守护地太久。 “谢谢您,前辈。” 姬嘉树抬起头,朝眼前这位黑衣少年真心实意地道谢。 黑衣少年瞥了他一眼,一言未发,身影消失在原地。 天空中属于玄武神的异象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一幕等于坐实了这名黑衣少年的身份,不少前秦官员腿软地跌坐在地,嬴珣勉强稳住心神,刚想问姬嘉树那烙印是怎么回事,却只见姬嘉树紧握着春雷剑,全神贯注地盯着台阶上方。 嬴抱月和云中君的战斗依然在继续。 两人的身影已经快到没有任何修行者能看清,只能看见空气中如星子般滑动的剑光,由最坚硬的铁岩建成的高台上已经全是剑痕。 “春华,”嬴珣看不懂这场战斗,这下身边终于有个能商议的人了,一把抓住姬嘉树的胳膊,“现在谁占上风?” 姬嘉树盯着台上不断碰撞的两个光点,沉默片刻,“云中君。” “什么?”嬴珣脸上苍白,“不是势均力敌吗?” 姬嘉树摇了摇头,“云中君没尽全力。” 他升入天阶后终于能勉强看清两人的动作,看上去两人战得你来我往,可嬴抱月一直在单方面进攻,云中君只是空手防守,却防的滴水不漏。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云中君的实力更占上风。 这并不奇怪,嬴抱月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在高强度战斗,内里早就亏损严重,如今又是勉强破境,状态根本不在巅峰,又如何能和当了那么多年神子的云中君相比。 但姬嘉树不明白的是,云中君为什么只防守不进攻。 他明明有着打败嬴抱月的实力,却躲躲闪闪不主动出招,仿佛在顾忌和掩饰着什么。 可云中君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姬嘉树总觉得这个躲在西戎修行者背后操纵一切的禅院主人,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 他所见过的淳于夜和乌禅胥等一众西戎修行者都比眼前此人更加疯狂和放肆。 这个人……好奇怪。 如果一直这么下去,这场对战很可能发生变数。 姬嘉树眯起眼睛,即便云中君实力高于嬴抱月,但是嬴抱月有着一般修行者没有的锐气和强悍。虽然他占上风,但嬴抱月绝不会放过对手任何一处破绽,她最擅长以弱胜强。 要知道嬴抱月在过去的一年内一直做的一件事,就是和实力高于自己的修行者战斗。 “呲!”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个瞬间,两团高速碰撞的光点之间,出现了一个停顿。 云中君撤身一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嬴抱月保持着挥剑的姿势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云中君的脖颈之上,渐渐出现一道血痕。 这道痕迹很浅,只缓缓渗出一颗血珠。 和云中君比起来,嬴抱月身上的伤痕更多,但这一幕已经足以震惊所有人。 谁都知道在高阶修行者之间,这浅浅一道伤痕意味着什么。 嬴抱月让云中君受伤了。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信号。 “你若是再不拿出真本事来,”嬴抱月缓缓回过头看着云中君道,“我真的会砍下你的脑袋。”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难道还在试探她吗? 云中君笑了笑,“在砍下我的脑袋之前,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这世上没有燃不尽的柴。经过这么多场战斗,只要有眼睛的修行者都能看出来,嬴抱月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不过是在硬撑而已。 “你可以试试看,”嬴抱月也笑了,“是我先倒下,还是你先被我斩首。” 天空中的腾蛇和朱雀仿佛在响应她的话,释放出庞大的真元威压。 云中君收起笑容,下一刻看着嬴抱月又笑起来。 “你可真够疯的,”他捻动着指尖,“果然疯子就应该让疯子来对付,老夫并不擅长这件事。” 嬴抱月蹙起眉头,“你想做什么?” 站在台阶上的姬嘉树忽然头皮发麻,识海深处属于修行者的本能发出一阵阵警告,仿佛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高速靠近。 “抱月,小心!” 姬嘉树猛地一步抢上台阶,用后背护住嬴抱月,下一刻一团巨大的黑泥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啪的一声砸到嬴抱月和云中君面前。 恶臭弥漫,无数泥点溅上姬嘉树的后背,嬴抱月猛地出剑扫清那些泥点。 她的目光穿过姬嘉树肩膀,直直看着前方那团黑泥。 “抱月?” 姬嘉树察觉到嬴抱月身体的僵硬,缓缓回过头。 在看清从黑泥里站起的那个人之时,姬嘉树也僵住了。 一个瘦削的人影摇摇晃晃地从泥沼中站起,恶臭的黑泥从他伤痕累累的脸上淋落,露出那双熟悉的碧瞳。 …… …… 第六百四十六章 约束 “淳于夜?” 看见从黑泥中站起的少年,姬嘉树震惊不已,“你不是在山海关城的地牢里吗?” 在离开山海关之前,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去看过被关在牢里的淳于夜。 淳于夜轻轻抹掉下巴上的泥点,声音无悲无喜,“我在哪里,并不由我。” 嬴抱月没有姬嘉树那般震惊,她伸手将姬嘉树拉到自己身后,直直望着淳于夜苍白如死人一般的脸庞,只问了一句话。 “你是淳于夜,还是白犬神?” 嘶…… 听见这句话,姬嘉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句话的隐藏含义太可怕了。 姬嘉树一下子就明白了嬴抱月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和嬴抱月等人曾经被腾蛇神用神力瞬间转移过,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熟悉。 这种让一个人从一个地方瞬间出现在另一个地点的力量,实在是只有神灵才能做到的事。 淳于夜此时的样子,也十分接近在西岭雪山上他被白犬神附身时的模样。 不……他比那个时候更加可怖。 淳于夜沉默片刻,望着嬴抱月咧了咧嘴角。 “你觉得我是谁,就是谁吧。” 反正他从来无法成为他自己。 “阿夜,”云中君负手站在他身后,淡淡开口,“动手。” “杀了她。” 淳于夜皱了皱眉,下一刻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斗起来,黑泥从他的小腿爬上他的身体,窜上他的后背,他后背有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一阵涌动,随后破体而出。 这一幕简直是令人熟悉又恶心。 姬嘉树泛起浑身的鸡皮疙瘩,一把攥住嬴抱月的手臂刚想出剑,下一刻一股大力袭来,他的身体被骤然抛起,甩下了高台。 “喂!” 站在台阶中段嬴珣一把接住被精准抛进他怀里的姬嘉树,噔噔瞪连退好几步,在霍湛和其他前秦老臣的拼命搀扶下才没有摔倒。 “珣儿,帮我看住他。有邪神,别让嘉树出手。” 嬴抱月的声音响在耳边,嬴珣头皮一炸,伸手全力圈住姬嘉树,愕然抬头,“邪神?” 就在抬头的瞬间,嬴珣看见了此生见过的最为可怖的东西。 两个血糊糊的狼头从淳于夜的肩膀两侧长了出来,半个狼的身子从他的脊柱后方爬出,他手肘上两侧同时长出两条血淋淋的骨头,半月的形状,像是剑一般。 和在西岭雪山上时相比,此时淳于夜和白犬神的融合程度显然变得更高了。 嬴抱月握着红莲剑怔怔看着这一幕。 云中君简直是不榨干淳于夜最后一丝血肉绝不罢休。 这样的形态,已经完全变不回人了。 嬴抱月看向淳于夜的脸,却已经看不见那双熟悉的眼睛。淳于夜连眼角缝隙中都渗入了黑泥,那双碧瞳的颜色被黑泥污染,变得浑浊僵硬,犹如嵌在泥板中的两颗珠子。 台上台下所有能看清这一幕的人都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一个人在笑。 “淳于夜,”云中君望着在站在泥沼中一动不动的淳于夜,皱了皱眉,“你还等什么?快动手!” 伴随着他的一声厉喝,高台上黑泥飞溅。 “淳于夜”动了起来。 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动的,就已经出现在嬴抱月身前,脸几乎贴到了嬴抱月的脸上,他的身体以不可思议地角度翻折并高速旋转,手肘高高抬起,肘部凸起的骨刀以难以想象的刁钻角度刺向嬴抱月的腹部。 “淳于夜!”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抬剑格挡,但从淳于夜腿上渗出的黑泥犹如藤蔓般抬起头,缠住她的剑柄。 嬴抱月剑柄一弯,猛地下压剑刃勉强挡住腹部的骨刀,可就在同一时间淳于夜左臂的骨刀已经扫向她的脖颈,嬴抱月猛地仰起头,骨刀贴着她的鼻尖扫过。 刚扫过的瞬间淳于夜抬脚,锋利的脚爪刺向嬴抱月的小腿,嬴抱月偏身闪过,小腿被爪尖扫到鲜血淋漓,不等嬴抱月退后一步,淳于夜肩膀上的左边的狼头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她的头顶…… 等台下的姬嘉树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过了好几招,每一招都步步惊心,惊险万分。 嬴抱月几乎每一个瞬间都在和死神擦肩而过。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心跳简直都要停止了,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浑身无力,嬴抱月将他丢出去的瞬间还点了他的穴道。 姬嘉树咬紧牙关,开始集中全身的力量去冲破穴道。 “春华,你冷静点,你不能去。” 嬴珣惨白着脸抓住姬嘉树,这下他明白嬴抱月为什么将姬嘉树甩下来还让他看着。这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插手的对战,淳于夜已经不能算作人,而是个无差别杀人的恶魔。 “那是个什么怪物?” 天上的朱雀神看见这一幕都惊诧不已,下一刻化作红衣少年落到了高台之上。 一个黑衣女子同时出现在祂身后,站在淳于夜身后的云中君看到这一幕,眼神第一次有了变化。 “两位是要打破规矩吗?” “别忘了,八兽神曾和太祖皇帝立下过誓约,神灵不得插手修行者之间的争斗。” 按照誓约,即便双方交战,兽神也只能在神子的指引下和对方派系的神灵互斗,不能直接对人下手。 红衣少年冷笑不已,指着和嬴抱月缠斗中的淳于夜,“你管那个叫作人吗?” 云中君笑了,“至少他和你们是不同的,依旧是人身。如果两位想要出手,就是在违背誓约,违背天道。” “区区一个凡人造出这等不人不鬼的东西,还来和本神谈天道?” “我倒要试试看天道到底站在哪边!” 红衣少年简直要气笑了,抬手一道红光朝淳于夜冲去,然而下一刻祂脚底的青石板忽然亮起无数道纹路,束缚住红衣少年的身体,下一刻祂掌心的红光消失无踪。 “朱雀?” 腾蛇抓住红衣少年的手臂,低头看向地上的纹路,愕然不已,“这是……” 红衣少年拳头握得咯吱直响,“嬴帝……” “居然还留着在?怎么会这样……” 腾蛇盯着地面后背微微发凉。 地上此时出现的纹路毫无疑问是一个阵法,而这阵法之中居然透出一股祂极为熟悉的力量。 这是极为精纯的,独属于兽神的神力。 第六百四十七章 独战 “是我们当年留下的精魂,”腾蛇喃喃开口。 当年八兽神和嬴帝立下誓约时,为了保证誓约的效力,除了白犬神之外的兽神都从自己的神魂中提炼出了一缕精魂交给了嬴帝,以此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祂们脚底的这个阵法,气息高深莫测,是用极为高明的手法将兽神们当年留下的精魂融入了阵法之中,利用兽神自身的力量约束神灵本身。 纵观整个大陆,普天之下能做到这件事的阵法师也只有嬴帝莫属。 “是嬴帝留下的阵法……居然藏在阿房宫地底。” 腾蛇心中发寒,祂虽然曾从林书白那里听说过嬴帝临死前留下过不少阵法,但她没想到这这世上居然真的有能够约束神灵的阵法存在。 然而朱雀神却没有那么震惊,祂看着地上的刻印,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阵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什么?”腾蛇愕然,“这怎么可能?” 能克制神灵的大阵如果曾经出现过,早就在世间引起轩然大波了,祂不可能不知道。 “等等,我明白了。” 朱雀神忽然明白这种熟悉之感是从哪而来了。 “九年前,我在云雾森林见过一个相似的阵法,”朱雀神红衣少年倒吸一口凉气,,“是抱月所作。” 嬴帝并不是这世上第一个尝试压制神灵的修行者,林抱月才是。 林抱月上辈子是个火法者,身为神女,她撕裂神魂时的异动是瞒不过朱雀神的,所以九年前在林抱月分离自己神魂的时候朱雀就察觉到了。 当祂发现林抱月居然尝试用阵法封印青龙神的时候,红衣少年就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那丫头疯了。 但当年林抱月下手实在是太决绝,朱雀神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真的做到了这件事。 在那之后,青龙神的气息就彻底消失了,谁都不知道祂是生是死。 直到半年前在西岭雪山上,朱雀才再一次察觉到青龙神的气息,以金翅大鹏的身份和青龙神进行了接触。但那时也只是暴露出了一点气息而已,之后青龙神本体依然下落不明,直到刚刚李稷破境,才算有明显的青龙神的气息出现。。 只能说,林抱月当年对青龙神的封印真的十分彻底。 而她当年到底付出了多大代价,就只有九年前的林抱月自己知道了。 朱雀神盯着地上的刻印,这和当年林抱月让小李稷跪在地上时她画在院子里的阵法,有很多地方十分相似。 嬴帝和林抱月不可能是互相商量好的,只能说当年两个人都在独立的情况下,创造出了这种阵法。 如果说这世上哪一个修行者能在修行才能上和嬴帝媲美,那就只有林抱月了。 且和嬴帝不同,她既有才能,又有天赋。 红衣少年有时候都怀疑林抱月才是嬴帝的亲生女儿,这两人在有些方面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现在该怎么办?” 嬴抱月和淳于夜的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外人已经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两人的周身已经被剑气剑光和和天地元气团团围住,只能时不时看见飞溅而出鲜血和黑泥。 腾蛇想要插手,但只要她一动念,地上的阵法就传出摄人的气息,让她有种自己要被封印的错觉。 “我们俩注定是插不了手了,”红衣少年盯着地上阵法眉头紧锁,他九年前在云雾森林就见识过这阵法的厉害,嬴帝虽然不在了,但兽神精魂的力量还残留其中。 如果轻举乱动,祂和腾蛇还真有被封印的风险。 “如果真有谁能插手,恐怕也得是那位,”红衣少年朝天上努了努嘴。 腾蛇看向天上战斗最激烈的云层,愕然不已,“你说……李稷?” “对,”红衣少年目光复杂,“你我虽是人形,却都是神灵的分身,完全受到这阵法的限制。但那位此时算是半神半人的存在,大概能绕过这道阵法。” 此时正在和嬴抱月颤抖的淳于夜就是最好的例子。 淳于夜能借助白犬神的力量却不被誓约阵法限制,很明显就是因为云中君钻了这阵法的漏洞。 “这老儿早就知道这阵法的存在。” 红衣少年看了一眼淳于夜身后嘴角噙着一丝笑容的云中君,心中发寒。 祂原本不明白为何白犬神要附身在一介凡人的身上,现在终于搞懂了。 只有附身在修行者的身上,才能既能使用神灵的力量,又不受天道誓约的约束。白犬神因为寄生在淳于夜身上,得以不被这阵法识别,所以可以肆意妄为。 不得不说这云中君和白犬神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李稷他现在根本腾不出手来……” 腾蛇望着天上满是暗雷的云层,那云层厚得连祂这个神灵都看不透,可想而知内部发生的战斗有多可怖。 可以说此时在场发生的战斗中,李稷和鬼胎的战斗才是最危险和级别最高的。 “那就没办法了,”红衣少年将手背到身后,静静盯着战斗中嬴抱月和淳于夜,“只能相信抱月。” 神灵本身就是这片大陆上的旁观者,亲身入局本身就不是明智之举。 神灵过度介入修行者之间的争斗只会导致悲剧,当年的青龙神就是最好不过的例子。 想到当年之事,朱雀神目光再次复杂起来,竖瞳里的情绪浓郁到无法化开。 腾蛇看了祂一眼,“朱雀?” “怎么了?”红衣少年淡淡瞥了她一眼。 “没什么,只不过……” 黑衣女子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不自然,“你的眼神,越来越像个人了。” “哼,”朱雀沉默片刻,“还比不上你。” “也比不上当年的青龙。” 如果不是那几个奇怪的人类,祂们也不会变成这样。 红衣少年闭上双眼,一挥手,淡淡的红光笼罩了整个高台。 姬嘉树和嬴珣等人被庞大的气息逼得退后几步,云中君眉头一皱也退到了高台边缘,站在了红光带外侧。 “这是……” 嬴珣望着台上的红光,皱紧眉头。 “是结界,”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朱雀神封锁了整个战场,不允许任何人插手这场战斗。” 朱雀神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神灵不准备插手,也不会让其他人插手。 姬嘉树攥紧双拳,一动不动地望着结界内激烈战斗的嬴抱月和淳于夜。 汗水渐渐布满他的额头,姬嘉树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脆响。 剑气漫天。 高台上两人的身影在高速碰撞之后,戛然而止。 姬嘉树瞪大双眼,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谁赢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诛心 结界外的众人睁大眼睛,紧张到无法呼吸。 漫天的剑影缓缓消散,露出一上一下交叠在地面上的两道身影。 姬嘉树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是嬴抱月。 嬴抱月将淳于夜压在身下,手中的剑锋抵在淳于夜的咽喉之上。 淳于夜肩膀上两个狼头的其中一个已经被削去,另一个也被砍得血肉模糊,只有白森森的牙齿还在蠕动。 从眼前的景象来看,这场一对一的战斗毫无疑问最终是嬴抱月的胜利。 然而令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是…… 淳于夜还活着。 即便如一滩烂泥一般被压在地上,但淳于夜的胸膛还在微微地翁动,很显然他还有呼吸。 嬴抱月的剑锋就压在他的喉咙上,只要往下一压就能要掉他的性命。 可是她……却迟迟没有下手。 嬴抱月执剑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不只是脱力了还是怎么回事,手往下微微压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有下手切断淳于夜的喉咙。 “抱月?” 姬嘉树瞳孔微微收缩,心中浮出不详的预感。 难道说…… “抱月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杀了他?” 周围其他人也十分纳闷,嬴珣看了一眼负手站在结界外的云中君,浑身发凉,他生怕下一刻眼前的战况就被扭转了。 连他一个低阶修行者都知道在这种生死之战是不能犹豫的,只要有一丝犹豫都有可能被对方反杀。 按理说嬴抱月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无论前世今生,少司命杀人素来下手干脆利落,怎么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停住了? “抱月,快动手啊!” “等下万一被这怪物反击了怎么办?” 然而结界中的嬴抱月整个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望着身下淳于夜的眼睛一言不发。 “抱月……” “抱月的手……在抖?” 姬嘉树望着结界中的两人,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 他实在是太熟悉嬴抱月的一举一动了。即便从侧面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从细微的肢体动作上,他从嬴抱月的身上感觉到了巨大的痛苦。 为什么? 嬴抱月她面对淳于夜……居然下不了手? 从南楚到西戎一路走来,淳于夜不知道对他们下了多少次杀手,更是不知道暗算了嬴抱月多少次。此人杀人如麻罪不可赦,此时又和邪神彻底融合,根本不能算是个人。 面对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为什么嬴抱月会下不了手? 腾蛇站在结界内看着这一幕,也十分震惊,“抱月?” 祂比谁都清楚,嬴抱月心慈却并不手软。 哪怕是她亲手培养起来的手下只要犯了原则错误她都会毫不犹豫砍了对方的脑袋,哪怕自己痛苦不堪,但只要她觉得这个人有罪该杀,她就能下得了手。 以淳于夜的罪孽,这人绝对是该死的,可为什么嬴抱月会犹豫? “果然。” “你果然对阿夜下不了手。” 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云中君的笑声打破了一切。 笑够了,他静静望着嬴抱月想压却压不下手,目光中涌动着看不懂的情绪,“你看过这家伙的记忆了吗?” 嬴抱月没说话,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死死握着剑,望着身下之人的眼睛。 周围的世界仿佛和她隔离了开来。 淳于夜眼角的黑泥已经退去,双眸重新恢复了碧色,他全身的经脉几乎都断了,气息奄奄。 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将至,少年的眼中没有恐惧,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那双碧绿眼眸看上去居然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纯净。 看着这双眼睛,嬴抱月仿佛回到了那个云雾森林的夜晚,在篝火边第一次看见这双碧瞳时的瞬间。 “和那个时候,很像呢。” 淳于夜干裂的嘴唇咧开,望着嬴抱月笑了,“你好,我是赫连晏。” 嬴抱月呼吸一窒,她想闭上眼睛,她不想再看到这双碧色的眼睛。 可这是在生死对战之中,她不能闭眼。 “你不是,你是淳于夜。” 她的剑紧贴着淳于夜的胸膛,一字一顿道,“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你是白狼王的儿子,你是杀人如麻的鬼华君。” “是啊,”淳于夜静静望着她,流血的嘴角上居然挂着笑容,“你也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你不是嬴抱月,你是和西戎有血海深仇的少司命。” 嬴抱月握紧剑柄,“仇恨是相对的,你们杀了太多的人。” “是啊,”淳于夜笑了笑,“我从一出生就注定要杀太多的人。” 他不杀人,他对师父就没用,他就没办法从袋子里出来。 他不杀掉兄长,他对王庭就没用,他就没办法在西戎活下去。 “住嘴。” 嬴抱月手抖得更厉害,厉声呵斥道。 那些在冰塔林里身处其中互相交换看到的记忆在她脑海里一遍遍的浮现,令她头痛欲裂。 嬴抱月定定望着身下那双碧色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她再次看到了那个被装在袋子里的孩子。 看到了那个一生颠沛流离,靠杀人才活下来的孩子。 和她一样的,不杀人,就会被杀的孩子。 她没有办法向淳于夜下手。 因为看到他,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抱月,你……” 听见腾蛇的声音,嬴抱月朝黑衣女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腾蛇的心就揪住了。 她极少看见嬴抱月露出这般眼神,虽然她不了解淳于夜的过去,但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你这混蛋……” 腾蛇看向站在淳于夜身后居然还在笑的云中君,心中泛起杀意。 她从未对一个人类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之情。 腾蛇终于明白为什么云中君明明自己有一战之力却偏偏要让淳于夜下手了。 这个男人最擅长的不是杀人,而是诛心。 云中君命令淳于夜下手,就是要诛嬴抱月的心。 淳于夜是个恶人,却不是天生的恶人,大概有着十分惨痛的童年经历。 偏偏嬴抱月是最不忍心向和自己有着类似童年经历的人下手的。九年前她会那么义无反顾地救下小李稷,恐怕也是因为在小李稷身上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嬴抱月必然会失败。 无论是胜是输,她的身心都会受到重创。 就在僵持之中,淳于夜肩膀上被砍得只剩半个的狼头忽然再次蠕动起来,有什么新的东西仿佛就要长出来。 “抱月,快动手!” 周围的腾蛇朱雀姬嘉树一众人都紧张起来,淳于夜身上的白犬神毫无疑问就要重生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望着身下的淳于夜,拿着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淳于夜的瞳孔一瞬间再次被黑泥占据,但下一刻他身体剧烈的痉挛了一下,仿佛在做着什么抗争。 下一刻他睁开眼,恢复碧色的瞳仁直直望着嬴抱月,笑了。 “抱月,杀了我。” 第六百四十九章 尸潮 嬴抱月必须杀掉淳于夜。 这世上没有别的答案。 这世上也不容许别的答案存在。 嬴抱月定定望着身下的那双眼睛,握剑的指缝渗出鲜血,一滴滴落到淳于夜的脸颊上。 淳于夜眼珠往旁边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大概是他这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真心的笑容。 他这样的人并不值得她的眼泪,但至少她为他流过血。 淳于夜闭上双眼,嬴抱月咬紧牙关,胸膛剧烈起伏,闭上双眼手猛地向下刺出。 “等等。” 下一刻,一只大手忽然从身后探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掌。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高台之上高台之下,所有人都定住了,包括两位神灵。 谁都没看清他到底是何时出现的,又是如何赶到嬴抱月身边的。 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嬴抱月睁开双眼,回过头。 李稷半跪在她身后,一只手扶着嬴抱月的肩膀,一只手拽住了她正要出剑的那只手。 “昭华君?什么时候……” “鬼胎呢?” 朱雀猛地抬头,才发现之前天上厚厚的云层不知何时消失了。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天上落下,如同装满烂泥的破布口袋一般落在李稷脚边。 “那是鬼胎?昭华君赢了吗?” 腾蛇瞪大双眼,发现那摊烂泥里那个勉强算是人形的东西还在蠕动,却已经没有了修行者的气息。 “昭华君,废了祂的修为吗?” 腾蛇打量着那团烂泥里那个“东西”,半疑半信地问。 “至少没有杀祂,”红衣少年目光聚集在李稷身上,目光复杂。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控制住云中君精心制造出的这个怪物,这实力实在可怕。 只是…… 他到底是谁? 是他还是祂? 谁都没有想到,李稷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赶到嬴抱月身边握住她的手。 他这是在做什么? 李稷没有看脚下的鬼胎一眼,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嬴抱月身上。 “阿……阿稷?” 嬴抱月望着李稷漆黑的眼睛,说不出来。 李稷此时身上的气息既陌生又熟悉,让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要是下不了手,便不用下手。” 李稷握着嬴抱月握剑的手拉到自己胸口,他大口喘着气,气息十分不稳,声音却很温和。 “就算你现在杀了他,也不过是让白犬彻底复活,于事无补。” 他身体里的那个存在比谁都了解白犬。 附身在淳于夜身上的白犬神并不会因为宿主的死亡而死,只会马上寄生到下一个人身上。淳于夜至少还能勉强抵抗白犬神的意志,如果换一个人,未必能好多少。 淳于夜躺在地上,意识已经几乎涣散,他撑开眼皮看了一眼嬴抱月身后那个模糊的黑影,“我以为……你一直很想我死呢。” 李稷暼了他一眼,“我不想让她伤心。” 淳于夜看了李稷一眼,随后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也不再动弹。 不管现在的他到底是谁,终究没有人能胜过他。 李稷从怀里的空间法器里掏出一条锁链将淳于夜的手脚捆住,随后扶着嬴抱月站了起来。 李稷的手很凉,凉的嬴抱月有些不安。 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去看他的眼睛,低头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鬼胎。 “阿稷,鬼胎……” “就如你杀不了淳于夜一样,我也杀不了他,”李稷低头看向躺在烂泥中的那个小小婴儿的身影,“我下不了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扶住了额头,身体摇晃了一下,仿佛受到了剧烈疼痛的折磨。 “阿稷,你还好吗?” 嬴抱月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发颤,李稷看上去很正常,但她心中越发慌乱。 “我没事,”李稷笑了笑,伸手将嬴抱月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我不会有事。” 他伸手将嬴抱月耳边的发丝掖到耳后,温声道,“我还要看着你登上王位呢。” 李稷额头上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见他苍白的脸颊。 嬴抱月手指微微发颤,伸手想要撩起他脸上的发丝,然而李稷在半空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抱月,”他看向站在王座之后冷冷注视着这边的云中君,“我们先解决你面前的障碍吧。” “障碍?” 云中君望着并肩站在淳于夜身边的嬴抱月和李稷,笑了,“你们觉得你们这就赢了吗?” 鬼胎和淳于夜两张王牌都被打倒,可是他的心情却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样。 嬴抱月望着云中君面具下满是笑意的双眼,心中发寒。 这个人,还有什么底牌? “你们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 云中君跺了跺脚,众人的脚底下忽然传来了震动。 “怎么了?” “怎么回事?” 阿房宫内所有宫殿的大门忽然通通打开,无数宫人和禅院弟子从地道和宫殿内涌出,将高台团团围住。 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高台广场上的百官和修行者均面色大变。 “为什么宫人们会……” “是蛊毒,这些人都中了噬心蛊!” “整个阿房宫的宫人都被操纵了!” 嬴抱月看着那些宛如僵尸一般神情僵硬的宫人,握紧了拳头。云中君用蛊毒操纵了所有阿房宫内的宫人这件事她和李稷在进宫之时就知道了。 这些宫人大都没有修行境界,战斗力有限,但是胜在数量众多。且这些人都是一条条人命,都是大秦的子民,比起战斗力,这些人更像是人质。 嬴珣带来的这些禁军,很难对这些宫人下手。 果不其然,禅院弟子将这些宫人驱赶至最前方,让这群人打头阵,向高台上的禁军们扑了过去。 “等等,这群家伙!” “滚开,不要命了吗?” 禁军们和仙官们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这群人就像是僵尸一般不知道疼痛,只知道往前涌动,被砍断手脚也不会退缩,一时间广场上血花四溅,其他文官被眼前这血腥吓得浑身发软,纷纷瘫软在广场上。 有红着双眼的宫人抓住这些官员,朝着对方的脖子就啃了上去。 第六百五十章 吞噬 被咬过的官员脖子鼓起一道道纹路,如行尸走肉一般站了起来,啃向自己同僚的脖子。 “这蛊……会传人!” “杀人啦!” 广场上响起一阵尖叫,原本就混乱的广场上顿时更乱成了一锅粥,恐慌中的文武百官开始四处奔逃,冲乱禁军的队形,不少人更是直接落入禅院弟子围杀的包围圈里。 “等等,稳住!不要乱跑!” 广场上禁军统领和仙官们努力地想要维持秩序,可是眼前的诡异景象让所有人几乎都疯了。修行者只顾着自保,踩踏和尖叫声响变整座宫城。 禁军们被冲得四零八落,有禁军不小心被宫人们啃咬到,行为也变得奇怪起来,开始向身边的伙伴下手。 禅院弟子如鬼魅一般穿梭于混乱的人群之中,时不时刺上一剑,加剧场面的混乱。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对自己身边的人失去了信任,只顾上胡乱挥舞自己的武器,禁军之间甚至开始自相残杀。 “住手!” “快停下!” “寡人命令你们住手!” 高台上嬴珣看着广场这一幕惊得魂不守舍,他想要冲下高台,却被身后的前秦遗老们牢牢扯住。 “陛下……大公子,万万不可啊!” 前秦遗老们望着眼前的混乱景象也都吓得不知所措,他们之中无论是文官武官还是仙官,都无人见过这样的场面。 慌乱之中,有人拽着嬴珣在偷偷朝嬴抱月李稷的方向靠。 “少……” 之前骂过嬴抱月是妖女的仙官望着嬴抱月的脸上全是尴尬,可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们又找不到其他的主心骨。 大秦当年的开国功臣几乎被太祖皇帝屠戮殆尽,剩下的要么隐退要么老死。他们这些跟着嬴珣的官员要么是当年的二线贵族,要么是功臣的后代。 当年大秦分裂的时候,有姬墨和许沧海在场主持大局,基本上算是平稳地完成了权力粉过渡,并没有发生过于大规模的战斗,他们又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前秦遗老里年纪大的这次基本上没有入宫,跟来的都是些青壮年。眼前的混乱,实在超过这些官员们毕生的想象了。 但少司命不一样,她经历过开国之战,帮过太祖皇帝夺权,甚至在嬴帝和林书白在前线对战西戎的时候,和嬴苏两人作为统帅守住了阿房宫。 前秦的官员们不得不承认,高台之上,没有人比少司命经历过更多的大风大浪。 前秦官员原本还指望着嬴抱月主动控制这场混乱,然而她和李稷并肩望着台下的景象,目光冷峻,一言不发。 “少……公主殿下。” 嬴珣身后的官员尴尬又难受,但又想让嬴抱月拿个主意,在众人的推搡下,那个骂过嬴抱月的白胡子老头一脸晦气地凑到嬴抱月身后,刚想开口,嬴抱月却忽然转身,像是没看到对方一般走了过去。 “你……” 白胡子老头脸憋得通红,但高台上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嬴抱月走到血泊边,伸手提起烂泥里的鬼胎,将红莲剑抵在婴儿的头上,面无表情地看向云中君。 黑泥顺着她的手臂流到地上,黏腻不堪。 “抱月?” 李稷嬴珣姬嘉树看着这一幕都心惊胆战,但谁也来不及阻止她。 “怎么?” 云中君背着手看着嬴抱月,笑了,“你想威胁我?” “那些蛊已经不受蛊王的控制,”云中君看着嬴抱月手中的鬼胎,“你就算杀了他也没用。” “而且……” 云中君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你真能下得了手吗?” “虽然说你是夺舍,但这个孩子是和你现在这具肉体血脉相连的血亲,是前秦正统的继承人。” “住嘴,”李稷喝道,“我亲耳听见,你和耶律静说过这孩子并非嬴晗日的孩子,是你和前秦王后的孩子!” “那只是骗那个女人的一个手段而已,”云中君淡淡道,“不这么说,怎么能让那个女人对我死心塌地?” “不是同样的血缘,是不可能相连的。” 云中君的目光看向躺在下王座的嬴晗日。刚刚在鬼胎出生后嬴抱月等人破境前,云中君就将原本在台阶之下的嬴晗日转移到了王座后的一个阵法里。 嬴晗日之前一直像一具尸体一样昏迷着,气息全无。因为云中君上来就称其为先王,大家都默认他已经驾崩了,之前忙于战斗的众人根本没人来得及关注他。 此时大家才注意到,这位名义上的大秦的主人还躺在这里,不管是死是活,至少他的身体没有消失。 “陛下。” 云中君忽然开口,却不是对着嬴晗日的方向。 所有人都一激灵,都不知道他在喊谁。下一刻众人发现云中君居然是在喊嬴抱月抓在手里的鬼胎。 “陛下,去吧,去吃了你的父王,这样你才能成为真正的王。” 什么东西? 嬴抱月猛地攥紧手中那个婴儿,然而下一刻她掌心的手感忽然消失了。原本还被她抓在手里的鬼胎仿佛融化一般化作一滩黑泥流出她的手心。 嬴抱月猛地出剑,剑光一闪,黑泥在半空中被斩断却又在地面上融合,黑泥落到地上朝嬴晗日的方向流去,在半路中又化为人形,爬上嬴晗日的胸口。 “住手!” 李稷猛地出手,无数水珠如利箭般射向鬼胎的身体,然而落到嬴晗日胸口的鬼胎身上忽然发出刺目的亮光,将无数水珠通通弹开。 那些水珠如暗器一般锋利飞向周围的嬴珣姬嘉树等人,李稷嬴抱月出手为身边人挡下,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奄奄一息的嬴晗日猛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惨叫。 鬼胎融化的下身化作一层黑色的薄膜将嬴晗日彻底包裹住,随后嬴晗日在黑泥的包裹中,渐渐消失了。 这个过程,和之前耶律静被黑泥吞噬时几乎一摸一样。 在继吞噬完自己的母亲之后,这个东西又吞噬了自己的父亲吗? “哥哥!” 嬴抱月听见了自己的身体深处发出一声尖叫,她猛地捂住心口。 这是残留的,这具身体的意识。 嬴晗日和嬴抱月毕竟是兄妹。 嬴晗日是真的死了。 嬴抱月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原本被李稷废了修为的鬼胎在吞噬完黑泥中的那具躯体后,身上再次出现了修行者的气息。 “你们不是要你们的王么?现在你们的王已经在我的王体内了。” 云中君嘴角露出微笑,牵起鬼胎的小手。 “原本效力前秦王的人听着,无论是从血脉还是从能力上,这才是大秦真正的王!”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越了所有人的理解能力。 无论是效力嬴晗日的官员还是支持嬴珣的官员,此时都呆住了。 广场上的混战还在继续,禁军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场面,御祷省的仙官也在四散奔逃,更有有的人望着吞噬掉嬴晗日的鬼胎,陷入了迷茫。 而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马蹄的震动从地面上传来。 “怎么了?” 姬嘉树猛地回过头,看向城外的方向。 有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在靠近! 第六百五十一章 护驾 一支军队的强大与否,在还没到来之前就能被察觉。 远方传来的马蹄震动强劲有力又秩序井然,单论动静居然给姬嘉树一种西戎王军到来的感觉,而并非中原军队那种散漫无力的感觉。 可都到了这个时候,又从哪里突然冒出一支这样的骑兵? 这支军队,是敌是友? “什么人?” “哪里来的队伍?” 广场上察觉到动静的其他官员和修行者也都慌了,纷纷猜测起来。 云中君抬起头看向宫门的方向,目光似乎一如既往的淡漠,但姬嘉树却察觉到了对方情绪里的细微变化。 这支军队的出现,似乎并非在云中君的意料之中? 所以他们是…… 阿房宫的宫门早就被锁上,但显然拦不住这支气势汹汹的铁军,对方似乎还拥有攻城的武器,只听撞门木砰的几声巨响,已经受损宫门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塌。 烟尘腾起,缓缓落下。 在倒下的大门后出现的,是一支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兵。 “这盔甲……是秦军?” 广场前秦有武官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连秦人都难以相信眼前的这支军队居然是秦军。 “等等,式样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仔细一看,众人发现这支军队的铠甲和广场上现在的秦军有细微的不同。 虽然擦得铮亮,但这支军队的铠甲式样十分老旧,不少还是旧式的皮甲。 “这是二十年前的秦军铠甲。” 广场有上了年纪的武将瞪大眼睛开口,整个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 宫门外仿佛出现了一支穿越时空的军队,像是二十年前纵横大陆的秦军忽然出现在了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 高台上嬴珣姬嘉树等人也十分震惊,然而下一刻姬嘉树发现,这支军队里不少兵士的眉眼,他居然有些熟悉。 “进!” 就在这个时候,这支军队所打的旗帜,终于出现在众人眼中。 这是一面黑底腾蛇纹路的旗帜,而在旗帜的正中央写着一个大字。 “穆!” “是穆家军!” “真的是……那个穆家军?” “怎么可能?” 广场上虽然还一片混乱,但有点年纪的官员和修行者都停住了脚步,脚底生根地站在原地,像是见了鬼一般盯着那个大字。 他们的确觉得自己见了鬼。 他们见到了一支消失了十几年的亡灵之军。 这支骑兵虽然只有千人,但全部散发着肃杀之气,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骑着一位身材高大的武将。 他戴着面甲看不清面容,身形矫健腰杆笔直,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尤为可怖。任何人都能一眼就能看出此人必然是经历过无数场战斗,是一名从尸山血海中蹚过的老将。 这名武将身上的铁血之气浓到所到之处连已经发疯的宫人和禁军都不自觉地后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路长驱直入,纵马一路行至王座台阶之下。 老人行至阶前下马,摘下头上的头盔。 满头银发如瀑布般散落。 “你是……” 高台之上的云中君盯着这名武将,目光变得极度冰冷复杂。 嬴珣身后的前秦官员们看到此人则是全都呆住,一脸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表情。 广场上之前被此人的肃杀之气吓退的其他兵士和官员也都呆住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高大健壮的武将,居然是一位老人。 老人摘下头盔,仰头看向站在高台之上的嬴抱月。 一老一少,隔着长长的台阶静静对视。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住了。 姬嘉树站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幕,不禁屏住了呼吸。 只是一个眼神,他们仿佛就能理解彼此。 嬴抱月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台下的老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老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目光,随后朝她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老臣救驾来迟。” 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铠甲,向浑身浴血的少女单膝跪拜。 “请您恕罪。” “陛下。” “不,”嬴抱月站在高台上向穆由伸出手。 “你来的刚刚好。” “我的骠骑将军。” 这一打破了广场的寂静,原本不知所措的众人们不禁惊叫出声。 “是骠骑将军穆由!” “我的天,穆老将军居然出山了?” “他居然还能上马?大秦三杰是不是只剩下他活着了?” “等等,穆老将军刚刚叫公主什么?陛下?是不是我听错了?” “那是在叫嬴珣公子吧?” 不,穆由不是在叫他。 嬴珣僵硬地站在嬴抱月的不远处,望着台下白发苍苍的老臣。 他从小就听说过穆由的名字,作为仅剩的大秦开国功臣,前秦遗老们曾经挖空心思让他去争取穆家的支持,甚至抛出了让他娶穆由女儿为正妻,他继位后一定会封穆家女为王后的条件。 但不管他们这边提出什么条件,穆由一直以年老体衰早就不参与纷争为由拒绝出山。 之前嬴抱月等人到穆家的时候,嬴珣知道穆由曾经想撮合嬴抱月和一位穆家的子孙,但嬴抱月拒绝了这件事。 可是现在,穆由依然来了。 这位老臣不是不愿出山,他只是一直没有等到那个让他愿意效忠的君王。 可现在,穆由等到了。 只是这个人,不是他嬴珣。 “穆家的儿郎们!布阵!” 穆由转身向身后的穆家军发号施令,这支军队像是训练过多次一样,配合默契,秩序井然,他们熟练地将混乱的宫人分成小块后团团围住,只围困不下手,随后修行者出手一一击打那些宫人的穴道,将其击昏在地捆绑起来。 “小子们,去那边!” “叫你们的统帅来!你是许将军的门生?慌什么,去收拢残部!” “你是文官?文官聚集到那个方向去!不想死就别乱跑!” 穆家军中有不少老将,对于处理这样的场面似乎十分有经验,甚至能命令得动禁军中的将领。 原本陷入混乱中的秦军渐渐恢复了秩序和战斗力,广场的局面得到控制,原本到处游走的禅院弟子渐渐缩拢到一团,全部缩至云中君所在方向的台阶脚下,面色不善地望着广场的军队。 嬴抱月回过头,看向王座下的云中君。 “你还有什么手段?” 她冷冷望着他,“不妨都使出来。” 第六百五十二章 援军 云中君的目光越过嬴抱月的肩膀,看向广场上以及大部分被控制起来的宫人和陷入穆家军包围之中的禅院弟子。 他的目光冰冷至极,却依然没有丝毫慌乱。 嬴抱月是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自信到底来自何处。 不管从何种角度来看,禅院此时都已经大势已去。 在穆由没有前来驰援之前,她的确也没有对阵禅院的底气。可穆由带着穆家军来了,腾蛇和朱雀都在天上,李稷、她和姬嘉树也都顺利破境,淳于夜和鬼胎也基本都被打倒。 云中君到底还能有什么翻牌的手段? “大秦三雄的确是不一样,”云中君的目光扫向在广场指挥战斗的穆由,淡淡道,“狡兔死,走狗烹。明明都已经被赶尽杀绝了一次,居然还肯效忠于嬴氏。” “不愧是能亲手杀了自己儿子的男人,为了前程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穆老将军的长子,当年看来是白死了。” 嬴抱月心中深处的某个被狠狠扎了一下,目光警觉起来。 穆家当年能顺利归隐,是穆由自己举报了自己的长子,亲手毁了自己培养多年的继承人,牺牲了一个儿子才换得了全家人的平安。 但这样的事到底是不光彩的。嬴帝在卷宗上篡改了当年的记录,除了一些已经过世的肱骨老臣,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穆家长子当年是穆由自己大义灭亲的。 可云中君看来十分了解大秦朝堂当年的秘辛。 这个人,到底多少岁了? “穆将军效忠的并非嬴氏王族,”嬴抱月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云中君,“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是吗?” 云中君笑了一声,他这声笑极为复杂,复杂到嬴抱月心中腾起一股异样之感。 这个人…… “你以为你们已经赢了吗?”云中君收起笑容,“老夫倒是很意外,你们选择将所有的战力都集中在阿房宫之中。” “看来过去的教训,秦人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即便你们在这里击败了老夫,又有何用呢?” 云中君的目光看向北方,意味深长地开口,“那边,真的没有问题吗?” 嬴抱月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知道云中君在说什么,阿房宫对大秦而言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地方。 大秦的最后一位皇帝可不是死在阿房宫中的。 三万禁军已经被嬴珣从边关带回了,她、李稷和姬嘉树这三个高阶修行者也都集中在这里,穆由带来的穆家军也是穆家的全部主力,现在最关键的那个地方兵力和修行者都十分空虚。 禅院带来的弟子没有当初她在地穴中见到的那么多,最多只来了一半,甚至没有出现几位重要的长老,乌禅两兄弟也不在这里。 那他们会在哪呢? 嬴抱月猛地抬头看向北方。 永夜长城! …… …… “将军!” 一抹鲜血溅上城头,李梅娘身边一位小将发出一声惊叫。 “我没事,”李梅娘拔下肩上刚中的箭镞,箭镞上带着倒刺,牵出一整块血肉,但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将箭丢在地上,随后挥剑一剑斩下想要趁机爬上城头的敌人。 “将军,你快去后面休息一下吧!您不是应该在这里的人啊!” 她身边的小将满脸都是血,血和泪混合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泪。 当一支军队已经需要主将上前线拼杀的时候,证明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绝境。 “能多杀一个是一个,”李梅娘已经厮杀了三天三夜,眼中满是血丝,却没有丝毫的疲倦。 她的目光极为淡漠,只是注视着城墙下源源不断如蝗虫一般涌上来的敌人,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绝望一般。 “剑圣大人那边怎么样了?” 李梅娘一边斩杀敌人,一边问道。 “剑圣大人所在东边城墙目前还能守住,可是西边陈子楚大人和许义山那里比较危险,已经出现几个缺口了。” 李梅娘眉头微皱,“赵光不是也在那边?” “白狼王已经派人补上了,但是人手不够,王军损失过半,似乎内部出现了问题。” 赵光刚刚成王威信不够,西戎人打西戎人难免会内讧,尤其是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 李梅娘深吸一口气,“让我这边的十几名银蝉卫调过去支援,我这边不需要再加人了。” “不行啊!” 副将被吓得魂飞魄散,“将军,这些人是您最后的亲卫,如果他们也调走,您太危险了!” 擒贼先擒王,这是战场上所有人都懂的道理。经过这数日的激斗,无论是西戎人还是禅院弟子都很清楚李梅娘才是永夜长城这边的主帅,西戎那边一直集中了修行者和兵力在进攻这边,高价悬赏李梅娘的人头。 所以李梅娘身边的兵力万万动不得,仅剩的这些银蝉卫如果都调走了,那后果…… “既然已经山穷水尽,不需要在意这些。不管哪一边被打开一个口子,就全完了。” 李梅娘淡淡道,“放心,我会在被擒前自己将脑袋割下来的。” 她早已做好了战死在城墙上的准备。 大秦当年是集聚六国兵力才守住的长城,分裂后仅靠北魏一国之力本就守住整段城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这是李梅娘在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心知肚明的事。 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 李梅娘看向东方,远远能够看见朱雀和腾蛇那巨大身躯留下余晖。如果她没有猜错,嬴抱月应该已经破境成功了。 李梅娘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她的使命,快要完成了。 只可惜她不能亲眼看见嬴抱月登基了。 “将军!” 有四名禅院弟子趁着李梅娘疲惫的间隙登上城墙,四人联手向李梅娘攻来,副将急忙去救,却被远处的一名禅院弟子用暗器击倒。 李梅娘一剑刺死正面一人,一左一右两人被她用手臂的铠甲架住,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却再也无法挡住最后一人。 她终究只是一个肉体凡胎,她是人,不是神。 她已经尽力了。 锐利的剑尖刺破银色的铠甲,李梅娘抬起头看向染着血色的天空,目光有些恍惚。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穿上这身银色铠甲的时候。 “春兰……” “梅娘!” 城墙下,楼大楼一锤砸死一个敌人,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李梅娘的方向,只见一名西戎兵士将剑插进李梅娘的后心。 楼大楼睁大双眼,呆滞地看着李梅娘软软滑下的身体。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只利箭忽然破空飞来,一箭刺穿那名西戎士兵的身体。 那支箭的力道是如此之大,原本拿剑的西戎兵士连剑带人瞬间粉碎开来! “谁?” 时间仿佛停滞了。 楼大楼转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远处的山坡上,一名身着青色铠甲的骑士抬着弓,正注视着李梅娘所在的城墙。 “你是……” 看见那个身影,楼大楼不禁呆住。 …… ……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中年 青甲骑士注意到了楼大楼的目光,然而他的目光越过城墙前满地的尸体,只落在李梅娘身上。 对了,李梅娘怎么样了? 楼大楼猛地惊醒,回头看向墙头,看见李梅娘靠着城墙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身后是大片的血花。 她嘴角渗血,后背的铠甲上也全是血。 楼大楼心跳险些停止。 然而就在他悲痛到几乎无法呼吸之时,李梅娘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还活着。 楼大楼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李梅娘,还活着。 有惊无险。 他亲眼看着西戎士兵将那一剑刺进去了,应该是在刺进李梅娘心脏的前一刻,那个西戎士兵连人带剑被青甲骑士的一箭给粉碎了,剑碎在李梅娘的身体里,她才会流那么多的血,好在没有刺进要害。 实在是太千钧一发了。 楼大楼缓了口气,额角的冷汗这才淌下来。 不得不说刚刚那一箭,堪称神之一箭。 如果不是那箭射得那么准,又灌注了真元将西戎士兵手中那把剑瞬间粉碎,后果不堪设想。 否则就算西戎士兵被一箭射死,那一剑还是会刺进李梅娘心口。 换一个人来,刚刚那个瞬间还真的不可能救下李梅娘。 楼大楼重新看向那名青甲骑士,目光既惊又疑。 这样的一箭,在这片大陆上又有几人能射出呢? 李梅娘强撑着一口气,挑出胸口的碎片,随后抬剑一剑击杀了远处暗算了身边副将的禅院弟子,随后才扶着城墙勉强站直身体。 她抬起头,看向远处山坡上的青甲骑士。 青甲骑士面甲后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睛。 两人隔着数百米,静静对视。 楼大楼屏住了呼吸,远远注视着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却仿佛只能看见对方的两人。 青甲骑士并非一个人前来,直到这时他身后的人马才追了上来。 密密麻麻的马蹄声击打着大地,随风传来的还有一群人着急的叫喊。 “陛下!您不能冲得那么快!” “快!金吾卫还不快护驾!” 陛下…… 楼大楼闻声僵住。 在山海大陆上,如今没有几人能担得起这个称呼。 青甲骑士摘下脸上的面甲,露出轮廓硬朗的面庞。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望向站在城墙之上的李梅娘。 李梅娘一言不发,也只是静静看着他。 边关的风沙从两人之间吹过,两人的脸上都有着岁月和风霜留下的痕迹,眼神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们俩人,都不再年轻了。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肆意妄为的东吴太子。 她也不再是那个胆大包天风华正茂的女将军。 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赵暮人再一次回到了边关,以东吴王的身份。 李梅娘垂下视线,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指挥身边副将继续抵挡西戎士兵攻城。 赵暮人移开视线,也没再说什么,看向气喘吁吁赶到自己的身边的武将,淡淡开口,“扬旗。” 一面绣着青龙的东吴王旗高高挂起。 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面北魏的王旗,这表明赵暮人是取得了北魏王的允许才到达这里的,是友非敌。 乌泱泱的人马出现在赵暮人身后,城墙上的北魏兵和修行者们呆呆注视着这一幕。 随后整片城墙沸腾了。 “是东吴兵!” “天爷,居然是东吴的援军!” “我没看错吗?那旗是东吴的王旗吧?东吴王御驾亲征了?” “东吴王,居然亲自来了北魏?等等,陛下居然准了?” 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兵望着远处山坡上的景象,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 在大秦分裂之后,北魏和东吴都成了独立的国家。东吴会派兵来援助北魏本来就已经是十分离谱的事了,更何况还是一国国君亲自带兵踏上另一国的领土。 这件事堪称大秦分裂后整个山海大陆上开天辟地第一遭的大事件。 要是放在平时,这毫无疑问会被当作东吴入侵北魏的行为。 不管是赵暮人还是同意赵暮人进入北魏的耶律华……都足以令世人震惊。 且赵暮人带兵从东吴到北魏,路途十分遥远,如果不经过前秦必然要取道中唐。 这意味着赵暮人在带兵全副武装的情况下,还通过了中唐的国土。 中唐王居然也同意了这件事…… 之前一直没有任何的消息泄露东吴军的行踪,赵暮人所带的这支军队宛如神兵天降,穿过几乎大半个大陆,出现在了永夜长城之前。 原本猛烈进攻的西戎兵士从未想过这种情况下,北魏军会突然出现援军,一时间士气剧烈受损,进攻变得混乱起来。 “动手。” 赵暮人带来了一万骑兵,虽然千里奔袭看上去风尘仆仆,但武器装备携带的十分充足,同时随行的还有一位北魏的将领。 在北魏军的帮助下,东吴两千射手登上城墙,箭雨扑向长城下的西戎士兵和禅院弟子。 经过不到一个时辰的激战,西戎那边顶不住压力,放弃了这波进攻,选择撤退。 城墙下的攻势渐渐弱了下来,李梅娘不敢放松,指挥兵士收拾残局,堵住城墙上每一处缺口。 赵暮人则带着东吴兵士分散各路,确保东边和西边也得到充足的援助。 永夜长城的城墙很长。 直到傍晚,赵暮人才带着亲兵回到李梅娘镇守的那段城墙。 李梅娘依然站在墙头之上,指挥兵士们打扫战场,加固城墙。 她很清楚西戎人这次只是暂时撤退,之后必然还会发起进攻。 赵暮人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边,和李梅娘并肩注视着城墙北边的茫茫大漠。 墙头上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两人的副将和卫兵默默退到了远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空上闪烁着几颗星子。 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赵暮人瞥了李梅娘一眼,“战况如何?” “北魏这边损失过半,那边的战力没有见底,”李梅娘言简意赅道,“你带来的这些人,如果不离开,可以抵挡下一次进攻,但很难彻底击退。” 赵暮人沉默片刻,淡淡开口,“东吴那边有东方仪在,我暂时不会离开。” 李梅娘握剑的手动了动,看了赵暮人一眼,“为什么来了?”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也许也是今生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赵暮人显然有些意外,他看向身边女子的眼睛,又看向染着鲜血的城墙和远处扎着断裂武器的大漠,他的眼前浮现出今日李梅娘在阵亡前露出的眼神。 沉默片刻后,赵暮人开口。 “我只想告诉你。” “你不必再独自守望。” …… …… 第六百五十四章 最强 “永夜长城那边,没问题吗?” 听到云中君满是恶意的暗示,嬴珣都有些撑不住,在嬴抱月身后忧心地问道。 他有些后悔将三万禁军都带回贵阳,至少应该留下一万帮助李梅娘镇守山海关。 可当时他稍一流露出这个念头,就遭到了身边官员的强烈反对,甚至有老臣偷偷将他的虎符藏了起来。 在前秦遗老们看来,既然大秦已经分裂,永夜长城在北魏境内,那么镇守长城就是北魏的事,怎么能将前秦拥有的宝贵战力分给北魏? 纵然嬴珣以长城一旦被攻破全大陆都会遭殃这个理由反对,但那群老臣依然坚定地认为西戎人既然七年前没能打进来,七年后依然不会。他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带兵回阿房宫,稳固住自己的王位。 在身边人激烈的反对下,嬴珣最终选择了妥协。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在前秦的威望没有自信,这三万禁军的兵力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实在是容不得一点闪失。 可现在云中君提起永夜长城的危机,嬴珣再次害怕起来。 嬴珣知道嬴抱月一定也非常担心永夜长城那边的情况,毕竟那边有许多对她十分重要的人。 然而嬴抱月的反应却出乎嬴珣的意料。 “不管长城那边能不能撑住,都没有办法。” “我现在不会离开阿房宫。” 面对云中君的暗示,嬴抱月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停留云中君的身上,眼里仿佛只能看到这一个敌人。 “我给梅娘下的命令是死守,我相信她能完成这个任务。” 嬴珣愕然看着嬴抱月,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不是,抱月你怎么能……” 他简直难以想象这句话是从素来最护短的嬴抱月口中说出的。 死守…… 这意味着留在长城的守军必须拼死奋战,要么城破,要么全军覆没,决不允许撤退。 “抱月,你怎么会如此狠心?” “狠心?” 嬴抱月回头看了嬴珣一眼,声音平静如水,“我和梅娘,在分开时都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她是人不是神,不可能同时顾得了两边。 她和李梅娘对此都心知肚明。 李梅娘在山海关城接下镇守长城这个任务的时候,就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来救她。 同样,不管阿房宫这边发生什么,李梅娘也绝不会离开永夜长城一步来救她。 她们各自有要完成的使命。 看着嬴珣难以置信的眼神,嬴抱月并不想解释什么。 这是她和李梅娘两人之间的默契,不需要别人明白。 “可长城那边的兵力实在是空缺……”嬴珣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他也是将兵力调离长城的人,此时反而责备嬴抱月不顾李梅娘那边,难免虚伪。 “珣儿,我们不可能一个人力挽狂澜。” 嬴抱月望着他平静道,“长城不是北魏一国之长城。” 这就是她和她师父不一样的地方。 她也好,李梅娘也好,林挽弓也好,义军也好,赵光也好,为了全大陆的安危他们的确可以拼尽全力,但是不能在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他们身上。 “如果长城内的其他国家不出手,那长城终究还是守不住。”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开口,“如果真变成这样,那就让那堵墙那么塌了吧。” 云中君眯起眼睛,看嬴抱月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你和你师父不一样,倒是意外的残忍呢,”云中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准备放任长城守军全灭?” “如果我能在这里杀了你,那么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嬴抱月握紧手中的两把剑,指向云中君的胸口。 只有这样,过去那些受她连累的人才不会白死。 嬴抱月的心口剧烈疼痛起来。 “春兰……” 嬴抱月低声开口。 那个名字横亘在她和李梅娘心中,她们谁都无法放下。 这也是为什么,她们俩人之前会下死战的决心。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做了这些事,但今天,我要在这里斩断这悲剧的连锁。” 她不能放任这个人再继续在背后操纵人心。 “我要杀了你。” 嬴珣望着嬴抱月的背影,头皮发麻。 他境界不够,但却依旧本能地察觉到了嬴抱月身上气息的变化。 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和他以往所旁观的所有嬴抱月的对战时都不同。 这是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意。 在场的高阶修行者更清楚地感受到了嬴抱月的决意,云中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他瞥了一眼闭眼躺在地上束手就擒的淳于夜,眼中露出一丝厌恶,随后暗光一闪,淳于夜身边的剑落入他的手中。 云中君执剑了! 姬嘉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高台上的杀意一瞬间浓厚到令人窒息的程度。 不光是嬴抱月,云中君身上的气息也变了。 姬嘉树很难形容此时云中君给他的感觉,他已经升入了天阶,见过无数对手,可是云中君身上此时升腾起的气息,居然令人心生恐惧。 姬嘉树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仿佛全世界的恶意都集中到了一起,而这个男人都见过,并从最残忍的黑暗中爬出了出来。 这个男人,仿佛是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上来的怪物。 空气的流动仿佛都被浓稠的杀意和血气停住。 “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云中君瞥了一眼高台下被穆家军堵到一起士气大减的禅院弟子,冷冷甩下一句话,“别忘了你们临走前服下的连心蛊,你们今日若是败在这里,不仅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道宫门,一家老小也全会横死,一个不剩。” 原本退缩的禅院弟子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眼睛纷纷泛起血红。 “不好!他们要反扑!” 姬嘉树心中一凉,云中君居然拿禅院弟子的家人做威胁,这意味着这些禅院弟子全都是死士。 人在必死无疑的情况下,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潜力。 果不其然,原本被围困的禅院弟子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纷纷悍不畏死地和穆家军血拼起来。 原本局势已经稳定下来的广场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云中君面无表情看向嬴抱月,挥出一剑。 他的剑,毫无声息。 这一剑极快,嬴抱月反应也极快,立刻出剑格挡。 然而犹如世间最暗的光划过黑夜。 只听咔嚓一声。 嬴抱月手中的剑,断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无解 咔嚓。 咔嚓。 咔嚓。 断裂的剑一片片跌落地面,声音清脆至极,击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 姬嘉树怔怔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断剑。 断的是落日剑。 这把跟着嬴抱月从稷下学宫一路征战至今,断了无数次却都被嬴抱月修好的剑,这一次彻底粉碎了。 他甚至没能看清这把剑被折断的过程。 落日剑当然算不上什么好剑,只不过是嬴抱月从旧剑堆里捡来的一把废剑而已。 但武器的力量要看其使用者,嬴抱月一路走来,握着这把剑打败了无数比她强大许多的对手。 在姬嘉树看来,落日剑这把剑的存在就相当于嬴抱月这名修行者本身的强大。 落日剑代表着没有少司命光环的嬴抱月的强大。 在红莲剑回到她手中之前,她不是林抱月而是嬴抱月。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够一次次地以弱胜强。 可是这一次,这把剑断了。 再无修复的可能。 这一幕对于一直看着嬴抱月战斗的人而言,冲击力简直无与伦比的大。 “抱月?” 嬴珣显然也受到了冲击,一直紧握着姬嘉树手臂的手忍不住松开。 李稷没有动弹,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嬴抱月和云中君的身影。 对战的两人身形只交错了一下,随后便背身而立。 嬴抱月脚下踩着断剑的碎片,脸上表情看不出变化。 李稷知道,那是因为她在和云中君交手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的剑要断了。 所以她才会在交手的一刹那选择只用落日剑去格挡。 刚刚云中君那一击,如果嬴抱月用的是红莲剑应战,红莲剑也会断。 如果她同时用两把剑,两把剑都会断。 高手对决,实力深浅一个照面就知道了。 这是李稷和嬴抱月第一次直面云中君的强大。 “抱月。” 嬴抱月的落脚点离李稷只有一步之遥,李稷在她出手时就做好了护住她的准备。他用巨阙剑的剑影遮住她,嬴抱月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双方就都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很强。 或者说,最强。 李稷在嬴抱月的眼中得到了对自己猜测的肯定,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 云中君并没有参加过位阶之战,也没有什么战斗记录留下,所以世人一直不知道他的实力。在过往的印象中,这个人比起一个纯粹的修行者更像是一个只会在幕后玩弄手段的卑鄙小人。 李稷没有想到,此人的战斗实力居然如此之强。 嬴抱月的身体状态没法和她上辈子相比,但她有着积攒了两辈子的战斗经验,目前的状态足以打败姬墨和许沧海。 云中君能一击断她的剑,证明他的实力现在远胜于她。 这意味着,云中君此时就是山海大陆上最强的等阶二修行者。 这人有着顶级的玩弄权术人心的头脑,居然还有着顶级的战斗力。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李稷蹙紧眉头,这样一个怪物不可能凭空出现。 哪怕当年智谋无双的太祖皇帝嬴帝,至少还有修行天赋不佳战斗能力不强这个弱点,可他们眼前的云中君却几乎没有弱点。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这样一个人? 如果他是西戎人的话,实在是太会玩弄人心了,对中原修行界和朝堂的了解又太深了。 而且这个人的剑术…… “你……”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云中君的背影,“你的剑法,师从何人?” 云中君握着剑转身,深色眼眸极为淡漠。 “对付你,老夫需要剑术吗?” 他抬剑指向嬴抱月手中的另一把剑,微微一笑,“不需要。” 云中君刚刚只出了一剑,按理说的确看不出什么剑术,但李稷知道嬴抱月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事实上,他当年和淳于夜对战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异常。 淳于夜的剑法就和他过去遇见的西戎人都不同,粗中带细,隐约有些中原剑法的影子。当然,高阶的西戎修行者为了提升实力素来也会学习中原剑法,他之前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看来,淳于夜的剑法应该是幼年时期由云中君亲自传授的。 有些幼年时形成的用剑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就像他现在用剑的很多习惯,都是李昭当年教给他的。 李稷还没理清思绪,云中君的第二次攻击已经开始了。 嬴抱月的身影消失在李稷身前,不等姬嘉树等人反应过来,地上已经瞬间出现了几十道剑痕,嬴珣等人被腾起的剑风逼退十几步,高台之上一时间只有李稷的身影还留在原地。 伴随一声闷响,嬴抱月回到原地,蹬蹬瞪踉跄着后退几步。 李稷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将真元灌入她的体内,嬴抱月低头噗的咳出一口血来,暗红色的血瞬间染红她的胸口。 李稷从身后揽住她,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目光冷峻地注视着不远处身上毫发无损的云中君。 姬嘉树稳住身形,仰头看着高台这一幕,垂在身边的左手指头微微颤抖。 太强了。 简直如铜墙铁壁一般。 姬嘉树无法看清两人的战斗过程,但他到底已经是天阶修行者了,他能够看出嬴抱月已经尽了全力,却依然不能撼动云中君分毫。 无论是在境界上还是战斗技巧上,这个男人都无懈可击。 最可怕的是,姬嘉树居然在两人的战斗中看到了云中君和嬴抱月身上有种某种相似的东西。 在姬嘉树看来,嬴抱月一直以来最强大的并非她的修行天赋和战斗技巧,而是她的战斗意志。 那种经历过一切遇到任何残酷的情况都波澜不惊,为了活下去能燃烧一切拼尽一切不惜一切代价的可怕意志和韧性,他以前从未在别的人身上看过,只偶然从那些尸山血海中蹚过的人身上才能察觉到些许。 姬嘉树简直难以相信,这种他只在嬴抱月身上见过的特质,他居然在云中君身上看到了。 姬嘉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特殊的感觉,下一刻嬴抱月的问题给了他答案。 嬴抱月擦着嘴角的鲜血抬起头来,看着背对着她的男人,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死过一次吗?” …… …… 第六百五十六章 实验 云中君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过身,将染血的剑尖再一次对准她。 嬴抱月站起身注视着男人的脸,即便对方脸上戴着面具,可她却清楚地察觉到,他在笑。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这个男人,在笑。 他的身上干干净净,只有手中的剑尖滴着鲜血。 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犹如死神一般。 嬴抱月心中一紧,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云中君和她一样,都是彻底死过一次的人,或者说都是曾经死而复生的人。 过往的身份彻底抛去,等醒过来,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 “你……” 不等嬴抱月再说些什么,云中君手中的剑再一次动了。嬴抱月刚想应战,却被人一把按在原地。 “你歇一下,我来。” 巨阙动,惊雷起。 李稷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随后剧烈的真元冲击出现在高台之上。 姬嘉树伸手搭在额前,压住被狂风吹得乱飞的头发,心脏剧跳。如果说嬴抱月和云中君的战斗是顶级杀人技巧的较量,那么李稷和云中君的战斗就是顶级力量之间的碰撞。 面对李稷的水法剑,云中君选择用风法来对抗,两者明明都是以柔克刚的剑法,可却被两人用得狂暴至极大开大阖,澎湃的真元气息如海浪一般在高台上铺开,压得所有生灵喘不过气。 四处乱窜的气流简直趋近疯狂,天地元气简直像是不要钱一般被剧烈压缩后狠狠撞在一起。明明朱雀神和腾蛇神都设下了屏障,可是姬嘉树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丢入了深海之中,在绝对的力量压迫下眼珠子都要爆炸一般。 “这个家伙……难道吃了白犬神吗?” 腾蛇和朱雀在天上观战,祂们无法插手这场战斗,只能尽量隔绝开战斗导致的真元扩散,护住其他生灵。 可光是旁观,底下的这场战斗都让神灵们心惊肉跳。 李稷在破境后的身体状态朱雀本来就已经看不懂了,没想到云中君的身体更加邪门。 在朱雀神看来李稷此时的状态更接近于半人半神的混合状态。人类的经脉是不可能承受得那么大真元量的真元爆发的,此时的李稷比起人更像是一个神灵的分身。 可面对李稷如此不计后果的真元爆发,云中君居然能和他拼上一个不分高下…… 这简直不好说到底谁更不像个人…… “哪怕是等阶二,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身体强度,”腾蛇深吸一口气,“此人的身体应该被彻底改造过,简直就像……” 黑衣女子目光变幻,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诡异的感觉,这时她的目光落到地上奄奄一息的淳于夜身上,脑中忽然被一种想法击中。 “难道说……” “怎么了?”红衣少年察觉到身边神灵语气的变化,“你发现了什么?” “这种将邪神寄生在人身上的邪术,不可能一次成功,死亡率应该极高才对……” 腾蛇心中泛起寒意,邪术因为不是正道,极容易失控,所以任何一种邪术都需要在人身上反复试验打磨。 用林书白以前的话来说,就是需要试验品。 淳于夜必然不是这世上第一个被邪神寄生的试验品。可这样的试验,又不是任何资质修行者都能作为试验品。 所以这世上第一个被白犬神寄生的修行者,又会是谁呢? “你是说,云中君之前也变成过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朱雀听完腾蛇的推论,也浑身发冷,“可看他的样子,完全没有被寄生的模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他完全接受了邪神,已经融为一体了?” 腾蛇神深吸一口气,“朱雀,你有多久没有看见白犬的本体了?” 朱雀愣了一愣,心中咯噔了一声,“说起来,自从那家伙和青龙大战之后,好像就没见过了……” 白犬神的本体是一头巨大的白狼,朱雀到现在还记得那头巨狼和青龙在西戎群山之中缠斗的模样,双方大战了一天一夜,无数雪山巨峰都在那场战斗中被夷为平地。 而在那场战斗之后,那头巨大的白狼就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青龙神的本体。 “淳于夜和他师父比起来火候差得太远,他的身体没能完全接受邪神,所以才会变成那般不人不鬼的模样,”腾蛇压制住内心的波澜,注视着底下激战中的李稷和云中君,“这个男人,很可能已经和白犬神完全融合了。” “不,这怎么可能……” 饶是朱雀神见多识广也难以接受,这时高台上传来一阵巨响,无数真元冲散开来,李稷和云中君错身而立。 “阿稷!” 嬴抱月一把扶住退到她身边的李稷,然而下一刻她扶在李稷后背上的手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种坚硬的,有如鳞片一般的触感。 “阿……稷?” 李稷的身体也颤抖了一下,明明知道嬴抱月在喊他,他却不敢回头。 “阿稷,你回头,你看看我。” 然而李稷依然没有回头。 嬴抱月回想起之前李稷破境之时反复切换的不同眼神,她意识到了什么,呼吸急促了起来。 李稷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弯下腰吐出一大口黑色的黏液。 不是血,而是黑色的黏液。 嬴抱月看着地上的那堆东西,浑身发冷。 “阿稷,你……” “看来你还是没能完全适应这副身体啊,”这时背对着他们云中君转过身来,用发丝遮挡着面庞的李稷,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你是我的第一个试验品,阿夜是第二个,”云中君微笑望着他,“只可惜你们都没有成功。” 李稷推开嬴抱月的手,站直了身躯。 “你错了,我不是你的试验品。” “我是以自己的意志站在这里的。” 姬嘉树此时站在另一个方向,面对着李稷,他隐约看见李稷发丝下的两只眼睛,赫然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颜色! “昭华?” 姬嘉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等他反应过来,李稷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了。 这一次,前所未有的磅礴真元笼罩住了整座高台,剧烈的真元震荡将嬴抱月都推下了台阶! “李稷?” “他想做什么?” 第六百五十七章 怪物 高台上的真元风暴庞大到连天上的朱雀和腾蛇的本体都快要被掀飞的程度。 地上的黑衣女子伸手抓住了从高台上摔下的嬴抱月,红衣少年则是护住了嬴珣姬嘉树一行人。 在狂风之中能站稳身形的大概就只剩下这两个神灵分身,腾蛇一手拽着嬴抱月的胳膊,一手望向台上的动静,然而不等她看清,她手里拽着的那个人就不安分起来。 “等等,抱月!” 嬴抱月的脚跟刚沾到地面就重新想往高台上冲去,险些挣脱腾蛇的手,腾蛇慌忙拽住她的手腕,下一刻却被她的脉象吓了个魂飞魄散。 嬴抱月的脉象十分虚浮,已经透支到了极致,根本不能再调动真元进行战斗。 刚刚她离那两人太近,心脉估计受到了冲击,此时气息极度不稳。 腾蛇惊魂未定地握紧嬴抱月的手腕,抬头看向高台上身陷狂暴气息之中的李稷,忽然间就懂了。 她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李稷会如此不管不顾地调动神灵的力量。 云中君实在是太强了,只要云中君不死,嬴抱月就会继续战斗下去,直到燃尽自己的生命。 “抱月,你不能上去!那不是你能参与的战斗!” 腾蛇望着被自己用神灵的力量困住却还不死心想往上冲的嬴抱月,简直是无奈至极。祂心里清楚,如果不打昏这丫头,嬴抱月就算把自己手腕拉断也会冲到李稷身边。 这世上不会有比她还要倔的人了。 李稷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不计一切代价只想尽快结束战斗。 然而……神灵的力量不是一介凡人可以轻易操纵的。 “腾蛇,那是……” 身边传来朱雀带着颤抖的声音,腾蛇深吸一口气,“你别喊了,我知道,是青龙。” 此时高台之上已经看不清两人的身影,厚厚的天地元气如云层一般遮天蔽日,只能看见两道模糊的黑影。然而腾蛇却十分庆幸有这道天地元气的遮挡,不然高台内部的景象很可能会吓到世人。 云层之中的两人,恐怕已经没有人形了。 腾蛇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青龙神的气息,而且是祂阔别已久的,属于青龙神本体的气息。 与此同时,腾蛇也感受到了白犬神的气息。和在淳于夜身上冒出的那个狼头上感受到的气息不同,这是一股更为浓郁也更加邪恶的气息,带着那种她最为厌恶的腐臭味。 云层之中正在对战的两个黑影,与其说是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更像是两个猛兽在互相撕咬。 这时腾蛇感觉到一直在自己手中挣扎的嬴抱月忽然停下了动作。 嬴抱月站在台阶之上,只是呆呆地望着高台上的黑影。 她这样的举动反而让腾蛇心中狠狠一惊,“抱月?” “腾蛇,”嬴抱月望着台上的两团黑影,轻轻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李稷了吗?” 腾蛇望着嬴抱月站在台阶上的背影,喉头忽然哽住。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腾蛇仿佛看见了幼年时期的嬴抱月。 她仿佛看见那个孤单的小女孩浑身染血站在澜沧海边,抬起头天真地问她,“你是谁?你见到我师父了吗?” 每当嬴抱月要失去重要之人的时候,她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抱月……” 腾蛇忍不住松开手,伸手去摸嬴抱月的头发,“你别这样,昭华君他……” 不等腾蛇说完,高台之上厚厚的真元漩涡中发出一声巨响,大量的天地元气爆散开来,云中君和李稷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人的衣衫都破碎了许多,尤其是后背的部分,但比起被兵刃划破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撑破的。 腾蛇望着两人后背的印迹只觉心惊肉跳,只能说此时两人还能保持人形,已经算不错的了。 有些秘密真的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 “谁赢了?” 眼前这场战斗已经是腾蛇都无法把握的程度,只能选择去问和青龙同为天之四灵的朱雀。 “这……” 红衣少年紧紧抿着嘴唇,“不分高下。” 青龙神虽为八兽神中最强,但是李稷的状态很不稳定,体内的青龙神尚且完全复苏,是一种刚刚新生尚处幼年的状态。与之相比白犬神和云中君的融合程度更高,云中君运用神灵的力量也更老练。 “这个男人真就一点破绽都没有吗?” 腾蛇神攥紧嬴抱月的手腕,连祂都觉得绝望起来。 “他到底是怎么能在被邪神寄生的情况下还保持自己的意识的?” 淳于夜被白犬神上身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被控制的状态,意识混乱行为失控,可云中君却一直保持着清醒,眼神清醒得可怕。 反观李稷这边,青龙神不是邪神,但李稷的自我意识早已出了问题,看上去正在失控的边缘。 人和神灵在神魂的强度上本来就完全不是一回事,按理说哪怕只有短暂的相融,人自身的意识都会迅速被神灵吞噬掉。 “也许,并非是白犬神吃了他,”红衣少年目光复杂地望着,“而是他吞噬了白犬神呢?” “你说什么?” 腾蛇活了那么多年,从未觉得这么震惊过,祂从未见过还有人能吞吃神灵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个男人真的是个活生生的怪物? 只是看上去披着人皮,但内里早已不知变成了何等模样。 “不管怎么说,必须在这里打倒他。” 只能说还好他们这边也有李稷这个特例,否则在太祖皇帝设下的这个逆天阵法下,祂和腾蛇都无法对这个人皮怪物下手。 但哪怕是现在的李稷,都不是云中君的对手。且李稷的状态不对,看上去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李稷身为人的意识消失完全变成青龙神,很可能会在阵法的限制下也无法对云中君下手。 这个人皮怪物真的没有弱点吗?朱雀神从未觉得眼前的情况如此棘手过。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绝不能再放跑这个怪物,这个扭曲的存在太可怕了。 “这个怪物留着贻害无穷。” 朱雀神皱紧眉头,“必须在李稷的意识完全消失前,干掉这个家伙。” “你说什么?” 原本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嬴抱月猛地回头,“什么叫完全消失?” 朱雀神倒吸一口凉气,祂第一次看见嬴抱月露出这样的眼神,居然有些吓到祂了。 “不是,抱月,我是说……” 伴随着朱雀神的僵硬,高台之下禅院和穆家军的战斗也陷入僵持之中,就在这时宫外再次传来马蹄声。 居然又有人来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誓言 此时被操纵的禅院弟子已经杀红了眼,广场上已经几乎要变成血肉横飞的地狱,青石的地砖都已经被鲜血染红。 哪怕穆家军再训练有素,面对这群已经失去求生意志只知道杀死对方的疯子也产生了恐惧之心。 毕竟他们是神智清醒的血肉之躯,而对方却已经不是。 因为这场战斗对于穆家军而言根本没有输赢之分,现在和他们战斗的禅院弟子都是死士,早已身中蛊毒,这些必死之躯只要能在死之前干掉更多的对手,那就是禅院赚了。 对方就像是一滩烂泥,只想扯着所有人一起毁灭,某种意义上所有的禅院弟子此时都变成了蛊,而云中君就是真正的蛊王,只要他不停手,这群蛊就会继续蠕动扭曲着,将更多的人拖入深渊。 穆由戎马半生,面对这种死缠烂打毫无撤退自保意识的对手,也觉得十分棘手。 他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无论是高台上对战云中君的嬴抱月和李稷等人,还是广场上对战禅院弟子的穆家军,此时都陷入了泥沼之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听见外面再次传来马蹄声,令所有人都重新燃起了希望。 “谁来了?” “还有谁来?” “是敌是友?” 云中君察觉到众人的动静,不禁笑了一声。 “谁来都没有用,”男人微笑着看着,穆由率领的穆家军的出现给了前秦人不切实际的妄想,以为来的人都是救世主。 “哪怕你们的那个皇帝和国师死而复生,都救不了你们。” 听见云中君的冷笑声,不少前秦官员和修行者群情激奋,高台上的腾蛇朱雀以及嬴抱月却一言不发。 事实上云中君并没有说错,此时的情况哪怕嬴帝和林书白再世都没有用。 此时此刻他们缺的不是战斗力,她、李稷和姬嘉树的境界已经不算低,腾蛇朱雀和尚未完全复苏的青龙神都在这里,却依然无法打败这个男人。 这并非是说云中君作为修行者已经强大到无人能敌,而是为了这一场战斗,这个人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 他事先就预料到了所有情况,抓住了所有对手的弱点,设好了这场精巧至极的对局。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这个眼含笑意的男人,撇开正邪立场,这个男人的确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为了今天的这个局面,他至少设局埋线了十年。 这样的心性,这样的能力,寻常人又如何能打败他呢? 嬴抱月原本以为云中君是一个纯粹的恶人,然而此时她意识到她想得太简单了。 这个人和她见过的白狼王、乌禅胥等人都不同,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人。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云中君走到这里的? 到底是何等的境遇和恶意的喂养,才能产生出了这样一个人? 嬴抱月不明白,能在邪神的寄生中都不失去意识,这绝不是一般的意志力和绝望能够支撑。 嬴抱月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恨意。 这是一个真正见过地狱的人。 云中君见过远比眼前的场面更可怖的事,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恐惧,也不会退缩。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都已经武装到了极致。 嬴抱月第一次从一个对手身上感到了一股无力感。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打败这个人。淳于夜是他养大的,但他能够将其作为道具毫不留情地利用殆尽,虽然鬼胎已经证实不是云中君亲生,但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嬴抱月相信云中君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也会毫不留情地牺牲吧。 就在这时,已经倒塌的阿房宫的宫门前,出现了新的阴影。 “是军队!” “是秦军!” 看清对方的铠甲和装扮,广场上的官员们再次激动起来。 居然这个时候还能有秦军来援,实在是超乎了众人的预料。 “哪来的?打的什么旗帜?” “不认识,等等,好像是……” 来的是上百名骑兵,铠甲式样老旧,但依然能看出是秦军的式样,人数虽然没有穆家军多,但带着一股老兵的铁血之气。 “那个旗帜上绣的字是……” “归?” 广场上尚存的一些禁军老兵们揉了揉老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怎么居然能在一天之内又看到一个许多年没有看见的旗帜。 归家! “难道说,是归昌大司马带人来了?” 嬴晗日重病弥留之际,归昌身为前秦大司马原本应该留在宫中主持大局,然而此人却和嬴晗日身边的不少亲兵一起消失了。 因为朝堂上一片混乱,这种重臣在君王出事是落跑的事情在过往也不算罕见,也就没人去关注此人到底去了何处。 此时归家的旗帜一打出来,众人这才想起那个消失已久的大司马。 “不,领头的不是归大司马!” 有官员惊叫起来,众人这才发现这支骑兵领头的是一名看上去极为年轻的少年。 他骑马在最前方,身后远远地跟着一辆马车,马车外围有十几名骑兵护送。 穆由骑在马上注视着那名少年带着骑兵纵马进宫,松了口气,目光十分欣慰。 他之前的布置,到底没有白费,那名少年真的取回了自己的东西。 “归辰?” 姬嘉树等人站在高台上,看着那名领头的小将的面容,吃惊不已。 他没想到之前在狼背山上和他们一起消失的归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还领着一支陌生的军队。 “是归家军!” “居然归家也来了!看那军威,都是归老将军亲自带出来的人!” 嬴珣身后有上了年纪的前秦遗老激动起来,抓住嬴珣的肩膀,“陛下,归家一直忠于王室,归家军必然是来给陛下护驾的!” 归家是大秦三雄中唯一仅存的一家,归昌又一直担任大秦的大司马,在前秦遗老们看来归家是支持正统的,嬴晗日已死,那归家军必然就是嬴珣的人了。 然而面对手下的激动,嬴珣却面无表情。 “不,”他瞥了一眼身边定定望着广场上的嬴抱月,静静开口,“那不是我的人。” 如果说别的势力还有支持他的可能,可眼前的这名少年却绝不可能。 “只有他从一开始,就是抱月的人。” 归辰一路打马行至高台下,穿着铠甲下马,随后单膝跪地。 “吾将全部性命托予守护公主的利剑,奉其为唯一的主君,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这是当初他在云梦泽边许下的誓言。 而现在,他终于有了实现这句誓言的机会。 他是她永远的铁卫。 “殿下,”归辰抬头望向嬴抱月,“归家,前来护驾。” 第六百五十九章 本名 嬴抱月望着归辰的眼睛,她想要说些什么,似乎又什么都不必说。 这个从最初的原点一直陪着她的人,在最后时刻克服万难赶到了她身边。 他已经不是那个在院子里被亲生父亲派的护卫压在地上无力反抗的少年了。那个原本被家族抛弃的少年,已经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是她这辈子第一个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她的人,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相信他。 只是嬴抱月没有想到,他会做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找回归家散落的部众,得到这些人的承认,归辰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呢? 嬴抱月心中有些烫也有些酸,她不敢去想,此情此景她也无法和归辰说太多,只能朝他点点头。 归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后目光转为坚毅,转头号令身后部众加入广场上战斗。 众臣惊讶地发现归家军中有不少将领居然和穆家军里的人认识,有些人不是本来互相认识,而是从故人之子身上找到了老友的痕迹。故交相见,每名兵将眼中的都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即便十几年未见,物是人非,可配合起来却依然天衣无缝。 众人感到惊讶的同时,又恍然意识到这些人和他们的父辈在十几年前都隶属于同一个人的麾下,也许就是同个战壕并肩作战过的兄弟。 在归辰和穆由的指挥下,穆家军和归家军的军旗合并,靠在一起在空中飘扬。 眼前的场面犹如时光倒流一般,足以让上了年纪的人感慨万千。 “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样的场面……” “秦军,这才是秦军啊!我们大秦的虎狼之师啊!” “已经消失的穆家军和归家军居然能够重现,不是我在做梦吧……” “回来了,回来了,不愧是龙骧将军的后人啊!” “好似回到了大秦开国时的模样……” 归辰带来的人虽然不多,却极高地提振了穆家军和禁军的士气,广场上原本一团散沙的秦人似乎找到丢失多年的骨气,变得空前团结起来。 浑身浴血的穆由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幕,铁石之心都有些触动。 在二十年前,由太祖皇帝和大司命率领的秦军是山海大陆上最强大的军队,素来有“虎狼之师”的威名。 可自从八年前那场浩劫之后,秦军的威名就被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又有谁敢挑战秦军? 过去的时代,终究已经结束了。 穆由望向不远处亲自冲锋陷阵的归辰,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死去的老友的影子。 “归明啊,你也终于后继有人了。” 穆由喃喃念着老友的名字,握紧手中的长枪。 看着归辰奋战的模样,穆由既感到欣慰,心中深处有一个地方却又感到隐隐的痛意。 看到归明孙儿的模样,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了另一个没有留下后代的朋友。 “阿诚……” 如果金家没有出事,穆家原本是打算和金家联姻,而不是和归家。 骠骑将军穆由,车骑将军金诚,以及龙骧将军归明,大秦三雄最终活在人世上的只剩下他一人了。 如果金家没有出事,金诚不会绝后,他的女儿也不会错嫁给归昌受多年磋磨。 但这样的话,也不会有归辰这个孩子出现了。 穆由闭目长叹一口气,只能说这都是命。 从归家军出现开始,他就注意到了队伍最后方归辰派人专门保护着的那辆马车。看来现在贵阳城内的确已经乱成了一团,让归辰甚至不放心将母亲和妹妹安顿在城内,只能带着她们上战场。 归家……也实在是不容易。 穆由收起复杂的心绪,将所有精力都投入了眼前的战斗之中。 他和归辰能做的,也只有稳定住广场上的局势,控制住禅院弟子的攻势。 最终能打败云中君的,却只有嬴抱月他们。 然而…… 穆由看了一眼高台,忧心忡忡。 …… …… “铁卫?” 云中君站在高台上,漠然地看了穆由一眼,望着嬴抱月轻笑出声,“一个境界那么低的毛头小子,带着那么点人,能抵得上什么用?老夫还以为你能有什么援军呢。” 嬴抱月面色平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来了,就可以了。” 云中君收起笑容,目光变得冰冷至极。 “所以寡助者,必然就是失道者?” “这世上多的只有墙倒众人推的豺狗。不,那群人连狗都不如。” 嬴抱月蹙了蹙眉,她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到底哪里刺激到了云中君的神经,但她总觉得他的情绪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无论发生什么,这个男人都像是置身事外,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冷漠和轻蔑。 可自打归家军出现开始,这个人嘴上嘲讽,情绪却不复之前的冷静。 坚不可摧的冰面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怎么回事? 嬴抱月心中有一丝模模糊糊的感觉一闪而过,但不等她抓住,强烈的杀意和腥臭味扑面而来。 “还是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吧,看一群蝼蚁这么救来救去,真是恶心至极。” 云中君冷笑一声,脸上的面具下似乎有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抽动了一下,身形在原地消失。 杀气瞬间掠至嬴抱月的鼻尖,但不等她出剑,云中君的剑尖就被巨阙剑一剑挑开! “阿稷!” 李稷的身影也消失了,两人再次陷入激战。 嬴抱月想要冲上去却被腾蛇从身后一把抱住,浓烈的黑云再次缠绕住激战中的李稷和云中君,庞大的真元气息覆盖住整个高台,这一次连嬴抱月和腾蛇等人都被包裹入了两人战斗引发出的真气漩涡之中。 庞大的真元冲击让嬴抱月头晕目眩,她勉力睁开双眼,只能看见在漩涡的中心两个高速碰撞的身影,两人看上去势均力敌,然而就在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之时,在剑光之中,她忽然听见云中君的声音。 “你长大了呢。” “你母亲如果还活着,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大概会很是欣慰,”云中君含笑看着李稷的眼睛,“说起来,你的眼睛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还记得你原本的名字么? “赵寄。” 嬴抱月的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当年绣在发带上的那个“寄”猛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赵寄,这是李稷本来的名字。 第六百六十章 弱点 世人皆有弱点。 在听到云中君提到李稷本名的时候,嬴抱月心中顿时就涌出不祥的预感。 她想要喊李稷,但不管她怎么张口发声,她的声音都传不进去。 围绕在云中君和李稷的真元威压太过浓厚,嬴抱月看向身后的腾蛇和朱雀,两位神灵面露迷茫,仿佛根本没听见云中君在说什么。 “抱月,你听见了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听见啊。” 腾蛇不解地望着嬴抱月,“那两人在说些什么吗?” 难道是她一个人的幻听不成? 嬴抱月浑身发冷,但就在这时云中君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虚无缥缈,仿佛直接进入了她的脑子里一般。 嬴抱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幻境。 在顶级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中,如果在剑招上无法分出输赢,就会演变成在幻境中的精神对决。云中君是将李稷拖进了自己打造的幻境之中,而她不知为何也进入了这个幻境之中。 “你想说什么?” 幻境中的李稷知道云中君故意提起他的母亲是想撼动他的道心,面无表情地开口,“赵寄这个名字我早已抛弃了。” “这名字也不是我娘给我起的,我并不在意。” 对于给他起了这样一个不祥之名的父亲,李稷知道对方有苦衷,无爱便无恨。 “是啊,你抛弃了那个名字,亲生父母给你的姓和名你都不要了,”云中君微笑地望着他,“不愧是出生就害死了自己母亲的孩子呢。” 李稷目光发生了变化,握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 嬴抱月听得头皮发麻,云中君实在是太擅长诛心了,她一张口四周就有狂风朝她扑来,朝她嘴里涌去。 “阿稷,不要听他胡说八道!那不是你的错!” 嬴抱月大口喘气,强顶着窒息之感朝李稷撕心裂肺地喊道。 然而李稷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一般,执剑指着云中君的手微微颤抖,但最终还是稳定住了,“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是青龙神选择了我,”李稷强忍着心中不适,淡淡开口,“难道是我在娘胎里操纵了神灵不成?” 云中君是想把他母亲的死归咎到他身上,令他内疚。 那这个男人可就想错了。 他并非愚孝之人。如果说他当年的出生是一场错误,那也是操纵了他人生的幕后黑手的罪孽,不是他的罪孽。 “你倒是很会为自己推脱,”云中君微挑眉梢,“那你知道,为什么青龙神会选择你吗?” “你原本,应该是个死胎。” 李稷握剑的手僵住了。 “不知这位神灵大人是慈悲心发作还是怎么回事,在自己气息奄奄的时候,还想着救一个胎儿的性命,居然选择转生到了你的身上。” 明明有那么多强大的神兽可以附体,青龙神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本该胎死腹中的人类孩子,这一点实在令人玩味。 “最终你活下来了,但母体却没法承受神灵的力量血崩而亡,”云中君微笑地望着李稷,“你说,此事和你毫无关系?” “你在胡说。” 李稷胸口微微起伏,“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你不过是胡编乱造,想要扰乱我的道心。” “哦?”云中君笑得意味深长,“你若是真想这么自己骗自己,那就你就继续骗吧。” “不过,你出生前的事你想要推脱,出生后的事难道还想推脱不成?” 云中君微笑着望着李稷的眼睛,“你的一生,就是不断地害死别人,让自己活下去而已。” “八年前吗,那个给你起了新名字的女人,你不是也害死了她吗?” 李稷握着剑的手彻底颤抖了起来,“你……住口。” “看来这件事你心里有数,”云中君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我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为了封印你体内的青龙神,少司命当年又怎么会自我削弱,功力大失呢?” “不枉费当年我让人把你从冷宫里带出来,诱导你跑进云雾森林。” “你说什么?” 李稷愕然了,握剑的虎口渗出鲜血,“是你……” “是啊,是我。当然是我,”云中君笑着点头,“我就知道,那个女人能够发现你体内的神灵,如果她想要救你,就必然要杀掉一半的自己。” “当年的少司命太强了,几乎无懈可击,”云中君摇头感慨道,“如果不是你在她身上打开了缺口,别人又如何能够害她呢?” 嬴抱月站在结界外,听见这句话也愣住了。 当年她和李稷的相遇,并不是偶然,而是被人设计的? “林抱月原本没有弱点,她唯一在意的人只有林书白,而林书白比她更强大,”云中君在半空中翻转剑尖,围着李稷画了个圈,“是你,成为了她的弱点。” 李稷握着剑后退一步,掌心的鲜血一滴滴落在青石板上,“我……”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她原本可以一直躲在云雾森林里不出去。” 李稷后退一步,云中君就上前一步。 “保护我?”李稷目光恍惚起来,喃喃开口,“为什么……” “如果你是青龙神转世被发现,你就会像她小时候一样,被世人追杀吧,”云中君大笑起来,“真有意思,这大概是一种物伤其类?” “她是为了隐藏你的行踪,才选择主动出去和五千伏兵硬拼。” 李稷握着剑再后退一步。 “如果她不出去,李春兰就不会死,她也不会抱憾终身。” “只是可惜了,我原本还打算让你亲手杀了她呢。” 李稷猛地抬头,目眦尽裂,“是你?是你操纵了我的记忆?” 当初他躲在树后,亲眼看着李昭被人杀死,在他的记忆里杀死李昭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少司命。 而禅院的瞳术有操纵记忆的能力。 “没错,是我,”云中君瞥了一眼嬴抱月所在的方向,意味深长地开口,“你不记得我了吗?当初我可就站在你身后。” 嬴抱月一股凉意从头泛到脚。 所以当初她在恍惚中看见的,当年那个站在小李稷身后的人,就是云中君。 “没想到你那么容易就被人操纵了记忆,”云中君端详着李稷的眼睛,“把做所爱之人当成所恨之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可惜了,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擅长隐藏自己的身份,你在黎山脚下重新遇见她的时候,就已经杀了她吧?” “我说的对吗?昭华君?” “你敢说,在过去的一年里,你没有产生过杀了她的念头吗?” 第六百六十一章 真容 李稷握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高大的背影仿佛一瞬间塌了下来。 嬴抱月注视着那个背影,心如刀绞。 “你应该知道的吧,一旦和神灵融合,人就不能说谎。” 云中君愉快地望着李稷,更是越过李稷的肩膀,微笑注视着站在他身后的嬴抱月。 李稷却忽然止住颤抖,抬头望向他,“有过。” 嬴抱月心中一颤。 “我怀疑过她的身份,也想过要杀了她,也曾经无法控制对她的杀意。” “这一切都是真的。” 李稷静静注视着云中君,“我这么回答,你满意了吗?” 云中君眯起眼睛,“即便你的记忆是被人操纵,但是杀意却是从你的本心中产生的。” “别想推脱,就是你想要杀了她。” “就算真如你所说,那又如何呢?”李稷平静道,“我终究没有杀了她,而是爱上了她。” “我爱上了自己记忆中的仇人。” 嬴抱月愣住了。 身处幻境中的李稷坦诚得简直不像是平时的他。 云中君应该是隐藏了她的气息,故意想要李稷在她面前说出他曾想杀了她的事实,却没想到了李稷不但没有逃避,反而选择了直面这件事。 “我曾经对这件事感到无比的痛苦和罪恶,但是万幸,我爱上了她。” 李稷直视着云中君面具中的双眼,“我前后两次,都爱上了同一个人。” “你又不知道那是同一个,”云中君面无表情,“能把移情别恋说的那么好听,脸皮倒是真够厚的。你真的觉得夺舍之后,还能算是同一个人么?” “李昭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就算不是同一个人,又如何呢?”李稷平静道,“至少我此刻的心情是真实的。” 就像他也不知道他是谁,是人还是青龙神,是李稷还是赵寄。 他已经不想再犹豫和纠结了。 移情别恋也罢,负心薄幸也罢,爱恨不分也罢,此时此刻他只想坦然面对自己的心。 不管是对,还是错,这就是他。 不管他是人还是神,是李昭的阿稷还是嬴抱月认识的昭华君。 他的心从未改变过。 “如果我违背了我的誓言,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自会向她请罪。” 说完这句话,李稷的双眸变得前所未有的明净,他举起剑,指向云中君的心口,“你再怎么煽动都是无用的,因为我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 “而你呢?” 李稷注视着云中君的双眼,“你又能看清自己的心吗?” “我?”云中君笑了,笑声里满是轻蔑,“老夫已经无心很多年了。” “是吗?”李稷也笑了,“无心之人,如何能玩弄人心?” 李稷目光冷下来,“只有被剜过心的人,才能懂得如何诛别人的心。” “我说的对吗,云中君?” “不,”李稷一动不动地盯着云中君脸上的面具,“你真正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你不是西戎人吧?” 云中君眼中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你又懂什么?” “我已经摘下面具了,你也该摘下了,”李稷的目光锐利起来,后背的皮肤下有什么鼓动的东西一闪而过,瞬间无数水珠浮现在他身边,“让我来看看你的真面目!” “竖子!”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两人身边的幻境碎裂,剑锋狠狠撞在一起,无数气流奔散,地动山摇。 嬴抱月脚跟一晃往后倒去,腾蛇从后面扶住她,“抱月,发生什么了?” 嬴抱月无暇回答,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再次陷入激战的李稷和云中君身上。 两人出剑的速度已经快到连她这个等阶二修行者也看不清,剑光剑锋水珠风刃,无数股力量在半空中交汇,昏天暗地。 这般对战的阵势连朱雀和腾蛇都险些照拂不住,死死顶住护着众人的屏障,愕然看着眼前两人交手。 “这两个家伙,都不要命了吗!”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对战,还是青龙神和白犬神本体在西戎草原群山之中翻腾之时。 朱雀和腾蛇此时倒是庆幸嬴帝借助神灵力量给这阿房宫设下了层层阵法,否则如此交战之下,这片土地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广场上原本还在激战的禅院众人和秦军此时也被对战产生的剧烈冲击冲得四零八散,别说交战了,只能在慌乱中自保,死死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任何东西不被吹飞。 “那两个疯子是想同归于尽不成!这么打下去,所有人都会……” 腾蛇死死抓住嬴抱月的肩膀,于狂风中抬起头来,祂实在是不知道云中君和李稷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打法根本不是对战而是搏命,这两人和寄生在他们身上的神灵这是想要不死不休啊! 神灵和神灵搏命到底能有什么好结果?夹在之中人类的身体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疯了,真的是疯了。 腾蛇简直说不出话来,这时一声清脆的锐响响彻整个高台。 腾蛇从掌心感觉到嬴抱月的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 难道说,胜负已分? 风暴渐渐平息。 众人瞪大双眼。 一片又一片的青铜碎片,落到了剑痕累累的青石板上。 嬴抱月抬起头,怔怔望着眼前的画面。 云中君和李稷相对而立,云中君垂手而立,李稷则保持着举剑的姿势。 云中君脸上的面具,碎了。 嬴抱月呼吸一窒,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云中君的脸上看去。 她的心跳停跳了一拍。 云中君的真容第一次暴露在世人面前,然而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面容。 青铜面具从男人的脸颊上一片片掉落,露出一张面目全非满是剑痕和烧灼的脸。 四周鸦雀无声,李稷也愣住了。 没有人能形容的出这张脸的可怕,谁也看不出这张脸本来的模样。 面对众人愕然的眼神,被击碎面具的男人却忽然笑了。 “怎么样?好看么?” 李稷望着这张脸,原本坚定的道心有一瞬的震荡,云中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缝隙,眼中闪过一丝凶意,掌心腾起真元。 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下广场的角落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娘!” 嬴抱月浑身一抖,那是归辰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发现归家军后方的那辆马车不知何时被掀翻了车顶倒在地上,归离浑身狼狈,正搀着一名妇人走出马车。 在看到那名妇人之时,已被云中君攻至面前正要抵抗的李稷发现,对方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目光 嬴抱月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穆容音了,她没想到归辰居然将母亲也带在了军中。 对于没有境界的普通人而言这个场合实在是太危险了。看见马车塌了嬴抱月吓了一跳,看见归离扶着穆容音走出来,两人虽然模样狼狈但看上去没有受重伤,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声轻微的噗嗤声传入她的耳朵。 嬴抱月猛地回过头,看见李稷手中的剑扎入了云中君的胸膛。 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连近在咫尺的嬴抱月都没有办法理解。 李稷神情有些奇怪,嬴抱月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讶异。 似乎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剑会刺中。 云中君的侧脸保持着一个浅浅的弧度,那偏向的方向,正是刚刚归辰和归离发出惊叫的方向。 嬴抱月心头一跳。 她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刚刚,云中君走神了。 高手过招容不得丝毫的疏忽,就在云中君走神的那一刹那,李稷抓住了破绽,将剑刺入他的心口。 云中君的走神只是一刹那,他猛地后退一步随后抬剑格挡。 咔嚓一声,剑光四射,巨阙剑险些被挑飞,李稷勉强握住剑后退一步。 云中君的胸口渗出大片黑色的液体,随后伤口在衣服的裂隙中缓缓愈合。 这一幕相当诡异,但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这样的愈合能力并不算奇怪,更何况云中君还和白犬神融合了。 李稷当然不指望这么一击就杀了他,不如说他刚刚能刺中这一剑,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你……” 云中君是个顶级的修行者,在刚刚数次的交手过程中,此人看漫不经心,但实际上一直掌控全场,全身气机滴水不漏。 这样高手刚刚居然会在对战中走神,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这不是正常情况下云中君会出现的失误,说明刚刚有什么突发情况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呢? 李稷盯着看上去神情自若,但实际上浑身气息已然不再安定的云中君。 修行者五感卓绝,他们在战斗中并非封闭五感,而是能够控制自己的道心不被任何外界打扰。 可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云中君的气息乱了。 要知道就连脸上面具被击碎之时,此人的气息都没乱。 在同一时间进入他们耳中的声音实在是太多了,到底是什么,干扰到了云中君的道心? 李稷心中惊疑难定,不禁侧目看了嬴抱月一眼。 他知道他看不清的东西,嬴抱月恐怕能看清。 嬴抱月同样感到震惊,她刚刚甚至没有看清云中君走神的过程。 但心中直觉告诉她,是那个声音。 让云中君走神的,是归辰的那声“娘”。 为什么? 嬴抱月微微攥紧手指,云中君他……会认识穆容音吗? 穆容音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从未去过西戎。 这两个人,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联系到一起。 在广场的角落里,被归离搀扶起身的穆容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骤然暴露在战场之中,她被四周的血迹吓得脸色苍白,但还是抓住女儿的手,朝归离勉强一笑,“娘没事,别让你哥哥过来,他还要保护公主殿下……” 穆容音的话语忽然停住了,她感受到了有人在看她,抬头朝远处高台上看去。 在半空中和嬴抱月视线相交,穆容音先是吓了一跳,随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公主殿下没事啊,那就好,辰儿……” 穆容音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正和李稷继续交战的云中君身上,随后凝住。 因为距离太远,嬴抱月看不清穆容音的表情,只能看见她视线的方向。 穆容音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云中君身上。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嬴抱月心底弥漫开来。 按理说云中君的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一个正常的妇人看见被吓得尖叫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盯着不放呢? 可如果云中君是穆容音认识的人,那样一张脸又如何能认出来? 除非云中君生来就长这个模样,否则说句残忍的话,这张脸被毁成这样,哪怕是云中君的亲生母亲,恐怕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来。 身边的归离也察觉到母亲的异常,“娘,怎么了?” 穆容音的身体晃了晃,低下头攥紧女儿的手,“没什么,娘有点头晕。” “是被血吓到了吧?”归离伸手捂住母亲的眼睛,“娘,您快别看了。” 这时归辰安排在穆容音身边的护卫都聚集了过来,将母女二人护在中央,挡住两人的身影。 穆容音的视线被遮住了,但就在被捂住眼睛的那一刻,她似乎还想要抬头朝高台上的那个方向看去。 嬴抱月远远捕捉到了那个瞬间,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 这时高台上再次响起清脆的锐响,李稷和云中君的身影分开,相对而立。 “阿稷!” 李稷捂住胸口,朝嬴抱月摇摇头,“我没事。” 不如说,有事的是云中君。 他之前那一剑虽然没有要掉云中君的性命,但到底是刺中了要害。云中君身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可更深处的经脉的破损无法短时间内愈合,笼罩在他身上的原本滴水不漏的气机有了一个溃口。 在高手对战之中,这样的破绽是致命的。 只要有了一个破绽,之后就好办了。 而且在刚刚的交手之中,李稷能感觉云中君明显的不在状态。 他的道心的确是被扰乱了。 李稷望着远处执剑而立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还要再打下去吗?”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是势均力敌,那么现在,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云中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李稷,“你觉得你能杀得了我吗?” 即便他一着不慎有了破绽,但李稷想要干掉他,没那么容易。 李稷沉默片刻,“投降吧。” “你应该明白,你今天已经赢不了了。” 通过之前的交手,他已经充分了解了云中君的实力。这个男人身后隐藏的黑暗实在是太过深厚,他如果真把云中君逼急了,就算能干掉他,付出的代价也难以想象,很大可能还会波及到其他人。 但云中君应该也明白,以他今天的状态,他已经赢不了了。 “这一局,是你输了。” “是吗?”云中君露出一个微笑,“输?怎么可能。” 他的身边忽然腾起一股强烈的气息,一只黑色的眼睛忽然从他的额头上鼓起,猛地裂开。 天地元气席卷开来,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出现在男人身后。 李稷看见过这个黑洞,和当初嬴抱月在西岭雪山上被带走时出现的黑洞一模一样! “不好,他想逃!” 第六百六十三章 父子 李稷没想到云中君察觉到形势不对,说跑就跑。 他和嬴抱月等人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这么多神灵都聚集在此,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让这人跑了,他们这边才输得彻底。 “想跑,没那么容易!” 李稷再次举起巨阙剑,正要聚集全身真元提气出剑,脑袋忽然嗡的一声,有些眩晕。 他身体晃了晃,捂住头。 “阿稷?” 嬴抱月心停跳了一拍,就想冲上去。 “腾蛇神!求您拉住她!” 李稷一只手往后一按,声嘶力竭地吼道,“别过来!” 上一次嬴抱月就是被这黑色漩涡带走的,他怎么敢再让她靠近这个东西? 腾蛇神连忙从后面抱住嬴抱月,就算李稷不求祂,祂也会这么做的。只是听见李稷那句恳求,腾蛇骤然头皮发麻,浑身都激灵了一下。 这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向神灵祈求,这副身体不会产生这样的反应。只有一种情况祂会产生这样的反应,那就是在神格不对等的时候。 只有上位的神灵破格向下位神灵请求的时候,祂作为神灵分身才会产生这种不对劲的感觉。 腾蛇从后面环抱住嬴抱月纤瘦的身体,心中微微发凉。 难道说李稷已经…… 这时腾蛇发现,嬴抱月的身体居然比祂这个冷血动物的身体还要凉。 腾蛇忽然不敢看嬴抱月的表情。 这件事对她太残忍了。 “朱雀!” 碍于地上的阵法,神灵虽然不能直接攻击云中君,但现在他想跑,出手困住他应该没有问题。 腾蛇控制住嬴抱月和保护嬴珣等人就已经焦头烂额,只能连忙向另外一位神灵求助。 “知道!老子不会让这家伙跑了!” 红衣少年憋了一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少年的身影从地面上消失了,随即一声锐利的鸣叫声在天上响起,熊熊火焰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云中君身后的黑洞上! “噗。” 云中君吐出一口黑血,身躯晃了晃,单膝跪倒在青石砖上。 他身后的黑色漩涡变小了许多,却没有完全消失。 天上的朱雀神扇动着翅膀,烈火继续朝云中君身上冲去,然而就在火焰要烧到云中君身上之时,青石砖上的阵法再次亮起,朱红的火焰被瞬间吸入地上的缝隙之中,无影无踪。 “吱!” 天上的大红鸟气得身上的羽毛都要竖起来了,却毫无办法。 李稷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缓缓抬起头来。 瞳孔的颜色在他的手掌下几经变幻,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没有人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那是一种从里到外都被一次次撕裂开,他却必须要一次次再缝合起来的痛。 撑下去,他必须要撑下去。 “拜托,”李稷轻声对自己体内的那个存在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答应过一个人,让她等他长大。 他说过,等他长大了,他一定能保护她。 李稷手掌下的双眸重新恢复黑色,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云中君。 云中君刚好抬起头,也正在看他。 在看见李稷布满血丝的双眼之时,男人的眼睛眯了眯,“你……” 云中君满是烧伤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还真是没给自己留后路啊。” “你还有心思管我?” 李稷淡淡一笑,“我和你不一样,并非孤家寡人。即便我不在了,我还有同伴能够延续我的意志。” “可你只想着一个人逃跑,谁又会来救你呢?” 云中君刚刚那个架势明显就只想一个人离开,完全不顾还留在广场上尚存的那些禅院弟子以及被他们这边抓住的淳于夜和鬼胎。 正如嬴抱月所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这样的人即便自身的能力再强大,最终也只会自食恶果。 “你今天一个人是无法离开这里的。” “哦?” 云中君望着李稷的双眼和他身后的嬴抱月,忽然闭上了双眼,淡淡道,“谁说我是孤家寡人?” 怎么?难道这人还留有后手? 李稷皱了皱眉头,“你要是不用蛊毒和邪神控制人,谁还会来救你?” “是吗?” 云中君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眼,看向躺在高台边缘宛如一具尸体一般的淳于夜,“你要装死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你没死。” “起来,带我走。” 嬴抱月一惊,她比谁都清楚淳于夜身上拥有何等潜力,与其说之前的战斗中他是失去了战力,不如说他是失去了战意。 他是甘愿败在了她的手下,而不是她打败了他。 区区锁链并不能束缚淳于夜。 如果他真的还想继续为云中君卖命,那么…… 然而下一刻,淳于夜依然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已经够了吧,师父。” 淳于夜微微睁开双眼,眼中满是疲惫,“我为你做的事卖的命已经足够偿还你的养育之恩了。” 他战斗了一生,真的已经够了。 他已经不想再战斗下去了。 他累了,就让这一切都在今天结束吧。 “如果你今天无法离开,你放心,我会陪着你一起死在这里。” “放弃吧,师父。” 这个人还想要他怎么样呢? 他已经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对于这个操纵了他一生他恨了一生却也一生无法摆脱的男人,他做不到亲手杀了他,但也实在不想再为他做什么了。 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淳于夜说完这句话就无限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不愿往云中君那里再看一眼。 云中君定定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 “是吗?” “可就算养育已还,你还有一恩未还。” 什么? 淳于夜微微撑开眼皮,满是疑惑。 “你今天必须要救我离开,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丧命于敌人之手,”云中君望着淳于夜,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阿夜,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轰! 宛如一记惊雷落入池塘,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一眼,都各自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无比震惊。 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淳于夜。 “你说什么?你说谎!” 淳于夜坐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碧瞳中涌动着汹涌的情感,“你说过,娘也说过,我姓淳于,我是白狼王的儿子!” “是啊,我们是这么说过,”云中君微笑地注视着淳于夜的碧瞳,“淳于瀚对自己的亲妹妹拥有如此扭曲的感情,如果不这么说,他又如何会让你活下来呢?” …… …… 第六百六十四章 残忍 淳于夜睁大双眼,愣愣看着不远处面目全非的男人。 他才发现云中君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碎裂。 他并非第一次看见云中君的真容,他小的时候也曾经无意中撞见师父摘下面具时的模样,但他只偷看了一眼,就被毒打了一顿。 这张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和自己相似的模样。 然而这个人,这个折磨了他十几年的人。 说他是他的父亲。 淳于夜目光恍惚起来,这一刻他仿佛再一次变成了那个装在袋子里挂在马背上的孩子。 他张开嘴,想发出声音嗓子却已经嘶哑。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最终,他笑了。 “你在说谎,”淳于夜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的嘴里有过半点真话吗?”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人有多擅长玩弄人心。为了活下去,云中君什么谎言都编的出。 淳于瀚那么一个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混淆王子的血统帮别人养儿子?更何况他后面还成了翟王,更不可能搞错了。 淳于夜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我是淳于氏的人。” “你的确是淳于氏的人,”云中君微笑地凝视着淳于夜的眼睛,“你的眼睛和你的母亲很像。” 淳于瀚和稚云的眼睛都是碧色的,淳于夜长得像他的母亲,所以淳于瀚光凭肉眼分不出来很正常,谁叫他和稚云是兄妹苟合呢。 “你和赵光,都是前代白狼王的外孙。对了,现在应该改叫他淳于光了,”云中君淡淡道,“从血统上你们都有资格成为翟王。” “只要你是你母亲生的,承认你的血统并不会混淆淳于氏的血脉。” “你忘了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淳于瀚是想杀了你的。” 淳于夜的双手颤抖起来,脑海里模糊的记忆逐渐复苏。 他想起来了。 他第一次见到淳于瀚并咬掉他手背上一块肉的时候,淳于瀚大笑之后说的话是。 “不错,是淳于氏的孩子。” “行吧,我就承认他的身份吧。” 淳于瀚从没有说过,他是他的儿子。 然而淳于夜依然无法相信 “不,这不可能……” 淳于夜喃喃道,“那个人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 以淳于瀚当年对他母亲那病态的迷恋,怎么可能放任她和别的男人生下儿子,还带回身边养大。 “你出生后他的确第一时间就想杀了你,是我带着你离开了白狼王庭,你才活了下来,”云中君微笑地望着他,“之所以五年后才带你回去,是因为你觉醒了修行天赋。” 他相信淳于瀚能看出这个孩子的潜力。 “你继承了我的修行天赋,淳于瀚可生不出这么境界的那么高的儿子。” “大概是五年的时间让他想清楚了,他不仅需要你的母亲,想要稳固王位,他还需要我。” “与其直接杀了你,不如让你认为是他的儿子,为西戎卖命。” 这群人…… 嬴抱月看着云中君一边说话一边走近淳于夜,简直难以相信一个人为什么能残忍到如此地步。 淳于夜是云中君的亲生儿子这件事比起他不是,对淳于夜而言要更残忍百倍千倍。 淳于瀚,云中君,还有淳于夜的母亲稚云公主。 他们到底把这个孩子当作什么? 如果她是淳于夜的话,此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命运。 “不……不……” 淳于夜手脚并用往后退去,“我不相信,你在说谎……” “哦?” 云中君面无表情地靠近他,“到底是还是不是,你心中应该有数才对。” “你娘应该告诉过你吧,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能伤害我,绝不能对我动手。” 淳于夜僵住了。 的确说过。 在他被送到禅院的时候,以及在他杀死亲兄长淳于牙之后,都说过。 尤其是在淳于牙死后,母亲病的奄奄一息,连声音都快发不出了,在临终前却还是固执地朝他重复。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对你师父动手……” “阿夜,你不能,杀了他。” “求你,不要……” 那个时候淳于夜不明白他的母亲到底在害怕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 他的母亲是害怕他再一次犯下弑亲的罪孽。 母亲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犹如魔咒一般环绕了他整个童年。 淳于夜的碧瞳剧烈收缩,望着云中君一言不发。 “看来你想起来了,”云中君望着地上少年的眼睛,“所以你该怎么做?” “你要看着你的亲生父亲被人杀死吗?” 他走到了淳于夜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这世上没有人对你有感情,除了我这个唯一的血亲。” “如果你娘在这里,这时候一定会让你保护我。” 淳于夜仰头看着云中君,瞳孔剧烈颤抖。 嬴抱月浑身发凉,刚想说些什么,淳于夜低下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很难形容这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嬴抱月心中一颤,不由得想起在草原上伤痕累累朝天长啸的狼崽。 “淳于……夜?” 一股剧烈的黑气从淳于夜的身体表面涌现,狰狞的狼头重新从他肩膀和后背上长出,七窍都涌出黑泥,犹如血水一般流淌至全身,浑身上下迅速被黑泥包裹。 “不好!” 庞大的黑风席卷开来,带着难以想象的恶臭和邪气,李稷瞳孔一缩身形一闪挡至嬴抱月面前。 嬴抱月没有动,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从风暴中心站起的淳于夜。 他垂着头手臂向下塌缩着,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他快要疯了。” 李稷抓住嬴抱月的手臂,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淳于夜。 极致的痛苦是邪神的养料,淳于夜在痛苦到极致之后,彻底唤醒了白犬神的能力。 淳于夜的后背长出了一对黑色的翅膀,伸手抓住了云中君的手臂。 李稷想要上前拦住他,但剧烈的狂风居然令他也无法靠近。 “站住!” 云中君于狂风中回过头来,朝嬴抱月露出一个微笑,他嘴唇动了动。 嬴抱月眼前黑光一闪,脚腕传来剧痛。 原本已经瘫软在地的鬼胎不知何时一跃而起,狠狠咬住了她的脚腕。 一种难以想象的抽离感传来,嬴抱月眼前忽然一阵发黑,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要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了一般。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何处隐约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住手。” “阿云,留她还有用。” 第六百六十五章 夺走 那个声音很轻,宛如耳语。 嬴抱月听见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然而正在啃食她的鬼胎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忽然间就冻住了。 嬴抱月也被定住了。 这个声音她是陌生的,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又觉得有种熟悉感。 她察觉到云中君听到这个声音身体也有一瞬的僵硬,眼神一瞬间复杂到令嬴抱月都感到震惊。 她很难形容这种眼神,有仇恨有轻蔑有紧张甚至有……恐惧?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鬼胎也好云中君也好,之前都从未表现出对任何人和事的恐惧。然而这个地底下的人仅凭声音,居然就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云中君的反应让嬴抱月联想到淳于夜见到云中君时的模样。 难道说云中君的背后,居然还有人隐藏着在? 疯狂如云中君,居然也只是被人操纵的存在吗? 这个认知让嬴抱月如同置身冰窖。 云中君已经设下了一场如此庞大的棋局,如果连他都只是一颗棋子?那隐藏在那个局背后的人,到底又有多可怕? 然而嬴抱月此时没有时间去思考如此庞大的问题。 鬼胎明明已经被李稷废了修为,刚刚却差点吞噬了她的神魂,此时再不除掉祂,那她将永无宁日。 就在鬼胎定住的瞬间,嬴抱月手起剑落,一剑刺穿鬼胎的肩膀,将祂钉在了地面上。 黑乎乎的一团张开嘴,发出尖锐的啼叫声,声音真如婴儿的哭声一般。 嬴抱月心尖一颤,握着剑的手发起抖来。 她此时只要将剑往横向一拉,就能砍下这个怪物的脑袋,但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告诉她。 这是个孩子。 即便变成了如此的怪物,但祂的身体来自于嬴晗日和耶律静,是十月怀胎刚出生的婴儿。 这是由人的血肉孕育而出的一个孩子。 耶律静临死前的眼神不断地在嬴抱月面前闪过,令她头痛欲裂,就在这时,张嘴哭喊的鬼胎猛地侧过脸,一口咬在嬴抱月的剑上。 咔嚓一声,红莲剑上居然出现了裂纹。 “抱月!” 嬴抱月猛地回过神,她双手握住剑柄,然而握剑的手依然颤抖得厉害。 云中君看见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你果然,很弱啊。”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双手僵硬着向前划去,忽然有一双手从后面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是李稷。 但这一次李稷没有阻止她,而是推着她的手向前刺去。 “阿稷?” 嬴抱月愣住了,她的胸腔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不行,你不能动手,不可以……” 她心里清楚李稷比她更难下手,只因鬼胎的命运实在是和他太像了。他们都是在母亲的肚子里的时候就被附身,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被人当作孽障诛杀。 这种情况下让李稷去杀鬼胎,等于让他亲手抹杀童年的自己,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自己可以,你放手!” 李稷轻轻摇摇头,“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来承担这份罪孽。” “抱月,你不要害怕。” 我在,所以你不要害怕。 嬴抱月心尖颤抖了一下,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手下忽然传来震荡。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死期将近,剑下的鬼胎剧烈挣扎起来,黑乎乎的嘴张开,似乎在叫喊着什么。 “娘!” 就在那个模糊的字符喊出来的时候,嬴抱月和李稷的手同时动了。 红莲剑的剑尖划过鬼胎的喉咙,黑泥喷溅而出,那具小身体在地上颤抖了几下,不动了。 他死了。 哐啷一声,红莲剑从嬴抱月手中滑落,她跪坐在地上,呆呆地注视着那个小小的尸体,汗如雨下。 鬼胎临死前喊的最后一句话,是“娘”。 这个孩子,在临死前忽然有了自己的神智了吗? 他…… “抱月。” 李稷从身后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不要想了,都结束了。” 是,都结束了。 被淳于夜护在怀中的云中君望着地上鬼胎的尸体,眼中既有怒意又有不甘,但他望了地面一眼,最终收住了自己的眼神。 “阿夜,”他瞥了一眼半人半鬼的淳于夜,淡淡道,“带我走。” 淳于夜伸手抓住他,展开黑色的翅膀。 “站住!你们想往哪里跑!” 李稷和朱雀同时出手,但都被淳于夜身上翅膀扇动起的黑色飓风弹开,云中君和淳于夜的身影没入两人身后的黑色漩涡之中。 嬴抱月站起身,神情复杂地看着一点点消失在黑洞中的两人。 这时风暴中的云中君忽然从淳于夜的怀里抬头看向她,“嬴抱月,你以为你今天赢了吗?” 云中君的目光掠向广场的一角,旋即收回。 他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露出一个微笑,“我被夺走的东西,你终于也要失去了。” 这话什么意思? 一边的姬嘉树听见这句话不禁皱起眉头,虽然他们这边损伤惨重,但鬼胎已除,禅院弟子也基本被剿灭,云中君和淳于夜被迫夹着尾巴逃跑。 嬴抱月已经克服了她能克服的所有困难,穆家归家都已经公开支持她,她毫无疑问就是今天的赢家。 云中君此时说这危言耸听的话,是什么意思?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向前一步想要追问,但黑色的飓风冲天而起,云中君和淳于夜的身影消失在黑洞中,随后黑洞也在半空中消失。 嬴抱月追出去几步,停在原地。 白犬神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高台上的众人愣愣望着空荡荡的地面。 这时广场上爆发出一片欢呼,嬴抱月回过头去,只见穆家军和归家军已经俘获了所有禅院弟子,并且控制了所有宫人,士兵们举起兵刃,发出一阵庆祝胜利的呐喊声。 都结束了吗? 嬴抱月怔怔转过身,望着广场下欢呼雀跃的人们,怔怔说不出话来。 朱雀神和腾蛇神对视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原本神情紧绷的众人松弛下来,纷纷对视着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啊,真的结束了。 “阿稷……” 嬴抱月转过头,想要看向那个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然而就在这时,噗通一声。 李稷的身体晃了晃,倒了下去。 第六百六十六章 成王 看着那个从自己眼前滑落的身体,嬴抱月的心仿佛空了一瞬。 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了,手臂僵硬得甚至没来得及扶住他。 李稷的肩膀擦着嬴抱月的掌心跌落,倒向地面。 “昭华?!” 谁都没想到是姬嘉树第一个发现了李稷的异样,少年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眼疾手快撑住了那个软倒的身影,“你没事吧?” 李稷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就在众人以为他已经晕厥的时候,他挣扎着撑起脑袋,看向姬嘉树。 李稷看着姬嘉树的眼神似乎也很意外。 姬嘉树也是第一次和摘下面具的李稷对视,两人静静对视着,目光都有些复杂。 最终,李稷朝少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没事,谢谢你,春华。” 姬嘉树盯着那双熟悉的漆黑眸子,心里感觉有些异样。他总觉李稷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什么。 姬嘉树看向僵硬地站在一边的嬴抱月,这种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若是放在平常嬴抱月早就冲到李稷身边了,可她此时站在李稷一步开外,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居然像是不敢靠近一般。 “抱月。” 李稷扶着姬嘉树的肩膀,抬头望向嬴抱月的眼睛,黑眸里满是安慰和理解,“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你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众人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 嬴晗日和鬼胎都已经死了。 嬴珣尚未正式登基。 穆家和归家已经归朝,却并没有向嬴珣效忠。 那么大秦下一代国君,到底是谁? 嬴珣身后的前秦官员们纷纷意识到气氛不对,神情紧张起来。 嬴珣和嬴抱月之前一直分别站在不同的位置,王座下此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支持嬴珣的前秦官员们站在他身后,位于王座下的左侧,而嬴抱月身后站着李稷和姬嘉树,站在王座的右侧。 腾蛇和朱雀的分身对视一眼,消失在原地。 按照规矩,神灵不得插手这种事。 然而腾蛇神的本体依然在嬴抱月的头顶上盘旋,鲜明地表达了祂的态度。 伴随着神灵分身的消失,高台上的气氛紧张起来。 此时广场的人马也开始分成两派,穆家军和归家军纷纷往右边靠拢,一些支持年长的文官悄悄往左边靠拢,而一些仙官则站在中间左右摇摆。 不少年长的官员抬起头,看向站在高台上的嬴抱月的,目光相当复杂。 若是放在之前,谁都没想到,一介女流居然能在王位之争中入局。 在今日之战之前,根本没有人会考虑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可就在今日之战之后,没有人能够再忽视嬴抱月这个名字。 不管她是前秦公主还是少司命,毫无疑问,这个女人拥有足够的力量左右大秦的王位继承。 问题是,这个王位到底应该由谁来坐? 拥有权力和打破传统不是一回事。 站在嬴珣身后的官员望着嬴抱月的眼中满是警惕,似乎想要朝嬴抱月那边叫骂但又勉力忍下。 高台上的气氛相当微妙。 嬴珣毫无疑问是王位最正统的继承人。但是经过今日的战斗,所有人都意识到嬴抱月拥有的力量太大了。 如果她想,她甚至可以废掉嬴珣,选择从宗室里抱个幼帝扶上王位来当傀儡。 这时嬴珣身后终于有官员忍不住了,一位年轻的官员从人堆中走出朝嬴珣跪下。 “陛下,还请速速登基,安定民心。” 这位官员似乎是想要趁机朝嬴珣表忠心,回头看向嬴抱月一行人,冷冷道,“至于无关人等,还请速速退……” “退下”二字还没说完,之前骂过嬴抱月妖女的白胡子老头呵斥了一声,“王家小子,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滚到后面去!” 年长的官员一发话,原本嬴珣身后蠢蠢欲动想要趁机表现的其他年轻官员又都纷纷缩了脑袋。 白胡子老头走到嬴抱月面前,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公主殿下,您的功绩我等都看在眼里,我等十分感谢您为大秦所做的一切。” “不过,”老人语重心长地开口,“以公主的身份您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僭越了。您如果愿意待在您应该待的位置,那么大秦的国师之位……” 没有等他说完,嬴抱月收剑入鞘,径直走到躺在王座台阶底端的鬼胎尸体面前。 白胡子老头没想到自己会被无视,脸顿时憋成了紫色,抖着手指指着嬴抱月的后背。 “你……你……” 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伸手抱起那具小尸体。 嬴珣注视着她的背影,闭上了双眼,长出一口气。 白胡子老头气急败坏地转过头,“陛下,苍天在上,还请您速速登基,以告慰您父王的在天之灵。” 他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嬴珣身后的所有前秦遗老们齐刷刷跪地,随之齐声高呼。 “陛下,请您速速登基!” 广场上有一些官员也稀稀拉拉地跪下,但更多的官员目光犹豫,四处张望。 “陛下!” 然而面对这些人的呼声,嬴珣只是站立不动。 他长久地注视着嬴抱月的背影。 嬴抱月抱着鬼胎的尸体站起,转过身看向他。 “陛下!” “大公子!” 白胡子老头急了,跪着去拽嬴珣的袍角。 嬴珣扯出自己的袍角,静静走到王座台阶的底端。 白胡子老头和前秦官员眼中顿时绽放出激动的光芒。 然而就在这时,嬴珣忽然转过身,朝向站在一边的嬴抱月。 他掀起袍角,朝嬴抱月单膝跪下。 “陛下?” “大公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站起来!”白胡子老头看到这一幕简直就要疯了,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你对得起你父亲吗?你……” “住口。” 一直沉默的嬴珣忽然开口,冷冷道,“闭上你的嘴。” 这是嬴珣从来没有用过的语气,连嬴抱月都有些震惊。 嬴珣抬起头,注视着嬴抱月的双眼,轻声道。 “我想要自己,做主一次。” “这世上,我愿意俯首称臣的人,只有一个你。” 嬴珣望着嬴抱月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愿意成为我的王吗?” 嬴抱月长久地注视着少年这双和他父亲极为酷似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愿意,但不光是因为你的请求。” 嬴珣笑了,“我知道。” 这个王位不是谁让给她的,而是她下定决心要得到的东西。 那么这世上,就没有谁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目光一点点从这些她熟悉的人身上掠过。 穆由、归辰、归离、穆容音、霍湛、嬴珣、姬嘉树、李稷…… 还有很多很多此时没有到场的人。 她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 她已历尽艰辛。 而她终将成王。 这一次,是她自己要成为王。 嬴抱月转身,抱着鬼胎的尸体,一步步走上王座台阶。 王座下还沾着耶律静生产时留下的血和一滩黑泥。 嬴抱月弯腰将鬼胎的尸体轻轻放在他母亲的尸骸边,随后转身,坐到了王座之上。 高台之下寂静了一瞬,随后以穆家军和归家军为起点,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前秦王万岁!” 归辰人群中举起拳头,最先喊出了这句话。 “前秦王万岁!” 腾蛇神在嬴抱月的头顶上扇动着翅膀,秦人的山呼声响彻整座阿房宫,也在同一时间,响彻了整片山海大陆。 “前秦王万岁。” 姬嘉树站在人群之中,无限感慨地望着坐在最高处的那名少女,轻轻重复着这句话。 然而就在这个最热闹的时刻,姬嘉树忽然发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李稷不见了。 “昭华?” 嬴抱月坐在染血的王座之上,第一眼就看向下方她最想看到的那个人,可她却发现。 她找不到他了。 嬴抱月浑身僵住,刚想从王座上站起,下一刻她的唇上忽然传来温软的触感。 男人的发丝拂过她的面颊,李稷就站在她的面前,眼含笑意望着她,然而他身体的边缘却有些模糊,犹如身处幻境中一般。 “谢谢你,多给了我这么些时间。” 李稷低下头,仿佛在跟自己身体的某个存在说话一般。 “阿……稷?” 嬴抱月摸上自己的唇,声音有些颤抖。 李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是他们之间最初也最后的一个吻。 他望着坐在王座上的少女,眼中有着不舍有着痛苦,但更多的是释然骄傲和疼惜,“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他真的已经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的时间到了。 到了告别的时刻了。 “当初你离开我的时候,和我约定下辈子再见。” 李稷望着嬴抱月,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仿佛他还是那个在云雾森林里等她回家的少年。 “现在我也和你约定。” “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塞北卷】完 【山海卷】始 第一章 迷惘 阿房宫的夜晚,灯火通明。 距离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剧变已经过去了三天,但大殿前青石板上的血迹依然尚未完全洗清。 被解救的宫人们虽然蛊毒已解,但大部分还身体虚弱不能回到原本的岗位。恢复宫内秩序的工作大部分都由穆家军和归家军接管,到处能看到站岗的军士。 整个宫殿内气氛肃穆,能明显看出处于临时的紧张状态。但在嬴抱月这些天的安排和穆家军和归家军的努力下,整个阿房宫和贵阳城正在逐步恢复正常秩序。 夜已经很深了,姬嘉树一身素袍,沿着阿房宫侧面的石阶一路向前,拾级而上来到前秦御祷省前。 前秦王原本居住和处理政事的地方都是在甘露殿,但经过三天前的那场大战,整座甘露殿都已经坍塌需要重建,嬴抱月就将自己起居的地点临时搬到了御祷省原本属于国师的书房里。 书房前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穆家军,姬嘉树认出了其中一人。 “穆七。” “昭华君,”在门前站岗的穆七摘下面甲,少年人的眼里布满疲惫的血丝,看得出累得够呛,好在精神头还足。 “你今天都守了多久了?还不换班吗?”姬嘉树问道。 “等到下半夜楼校尉会来替我,”穆七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看了一眼身后亮着灯的书房,“楼校尉今天在搜查宫内残存的禅院弟子,累了一整天了,我多守一会儿,他能多歇一会儿。” 姬嘉树点点头,“你们辛苦了。” 嬴抱月刚登基,宫内外反对的势力都很多,身边并没有多少能相信的人。她宫内的守卫只能由固定的几个人来担当,难免辛苦。 不如说这三天,嬴抱月身边的人都忙得昏天黑地,宫内宫外有太多事要安排了。 归辰和穆由就不用说了,这三天姬嘉树就没看见这两人的人影,连归离、穆容音和姚女官等人都忙着照顾宫人,并安排嬴抱月的饮食起居。嬴抱月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仔细核查,因为就在昨天,御祷省内就发生了一波投毒,有两名仙官不幸身亡。 前秦目前的状态说是百废待兴都不为过,偏偏朝廷内外那些官员都无法信任。嬴抱月登基的第二天就清除了一波禅院安插的奸细,剩下的那些虽然现在还没查出什么问题,但也都无法保证真的效忠于新君,只能先观察着。 除了守卫之外,这些天来他们这些嬴抱月旧相识基本上都是一个当五个人用,忙得脚不沾地。 然而……只有一个人例外。 姬嘉树犹豫片刻,看了一眼穆七,“今天昭华君来过了吗?” 穆七目光陡然复杂起来,“来了一次,但只和陛下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姬嘉树目光闪了闪,“是陛下让他离开的吗?” 穆七似乎有些不安,咽了口唾沫,悄悄点了点头。 姬嘉树心头一缩,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天前的那一幕如同一根刺一般,一直深深扎在他的心中。 他们这些一直和嬴抱月一起旅行的人之中,最能干的人就是李稷。之前出了什么事,李稷也是那个最先出来主持大局的人。 可现在在这个最忙乱的时刻…… 李稷却缺席了。 直到现在姬嘉树都没有搞清楚李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闭上眼,三天前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就在嬴抱月坐上王座,他找不到李稷之时,抬头看见李稷骤然出现在嬴抱月面前。 从他的角度,他只看见李稷弯腰和嬴抱月说了些什么,随后退后一步,昏倒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在他们以为李稷身上出了什么大事之时,原本昏迷的李稷睁开了双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站了起来。 李稷低头看了嬴抱月一眼,转身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他身上原本的伤痕都愈合了,看上去一切如常,甚至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神采奕奕,原本虚浮的脚步都稳健了。 原本慌了神的众人发现是虚惊一场,继续纷纷笑着庆祝嬴抱月登基。 但姬嘉树当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李稷明明没事了,可嬴抱月定定站在王座之前,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的背影,像是丢了魂一般。 “抱月?” 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姬嘉树看见嬴抱月的嘴唇动了动。 他只听见了微弱的几个字,弱的仿佛是他的错觉。 “不是……” “不是啊……” …… “春华君?” 姬嘉树猛地回过神来,看向穆七,“抱歉,我走神了。” “没什么,您还好吗?听说您好几天都没合眼了,”穆七担心地望着他,“您千万要注意身体啊。” 新的前秦王虽然已经登基,但前秦国师之位目前仍然空悬,御祷省群龙无首。大部分重要事务虽然目前都由嬴抱月亲力亲为,但仍然有很多事都需要一个能服众的高阶修行者拿主意。 姬嘉树虽然才十五岁,但如今作为阿房宫内除了嬴抱月之外境界最高的修行者,他担起了国师应当做的大部分事务,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这些人的主心骨。 穆七等人原本以为会是李稷来担当这个角色,却没想到登基大典结束后,李稷就称病不出几乎不见外人,他们遇到事情只能去找姬嘉树。 “我没事,”面对穆七担心的眼神,姬嘉树笑了笑,他看向依然亮着灯的书房 “抱……陛下还在处理公务吗?” 穆七点了点头,“您要进去吗?” 姬嘉树点头。 穆七让开身,姬嘉树踏进书房之中。 虽然这三天他每天都要来很多次,但姬嘉树进去之后,看到坐在公文之后的那个瘦削的身影,还是心中狠狠一痛。 嬴抱月坐在林书白过去的书桌前,桌面上各种信件、竹简、公文堆积如山,几乎要将她埋在其中。 但她面上却没有丝毫疲惫,只是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事务,时不时传音入密吩咐着什么。 姬嘉树知道她是在和山海居的暗卫讲话,虽然她人在阿房宫,但她关注着整片大陆的局势,眼线遍布长城内外各个国家。 察觉到有人进来,嬴抱月头也不抬就知道是谁。 “嘉树。” 她写完手上的一封奏章才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有什么事吗?” 姬嘉树手头上的确有很多事务要和她商量,但看见她的那双眼睛,姬嘉树心中狠狠被扎了一下。 嬴抱月的目光很冷静,很清醒,但深处……有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她人在这里,却仿佛无比孤独,遗世而独立。 “抱月。” 姬嘉树实在忍不了了,他伸手抽走嬴抱月手上的奏折。 “别敷衍我了。” “告诉我,”姬嘉树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你都累成这样了,他为什么不来帮你?” “李稷到底怎么了?” 第二章 神格 姬嘉树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但他之前问的时候,嬴抱月都以李稷在和云中君的战斗中受伤严重需要好好休息为由搪塞了过去。 姬嘉树之前倒也相信了,毕竟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李稷在那场战斗中付出了多少。 无论是鬼胎还是云中君,如果没有李稷当时近乎突破极限的战斗,那一天的局面简直难以想象。 在受了那么大的重创后,李稷要休息调养也无比合理。 但让姬嘉树无法理解的,是嬴抱月对待李稷的态度。 嬴抱月够奏章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沉默片刻,垂下头道。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昭华他太累了,需要休息。” “抱月,”姬嘉树没有再叫那个他还不习惯的陛下,望着眼下一片青黑的嬴抱月,他胸中久违地燃起了怒火。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伸手扳过嬴抱月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在你眼里,我很像一个傻子吗?” “还是说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值得你信任?” “是我的错吗?是我还是太弱小,太年轻了吗?” “我们不是伙伴吗?还是说你现在是少司命了,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辈?” 姬嘉树胸膛起伏,“前世今生,你只愿意信任那些上辈子就与你相识的人吗?” 嬴抱月注视着姬嘉树的双眼,愣住了。 望着少年眼中受伤的情绪,她眼中有光芒闪烁。 “抱歉,”姬嘉树情绪爆发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僭越。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躬身道歉,硬邦邦道,“前秦王陛下,是草民冒犯了。” “嘉树。” 嬴抱月苦笑一声,“不要这么叫我,我说过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不用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你这么叫我,是故意在让我难过吗?” 姬嘉树直起身,叹了口气,“抱歉。” 身份的骤然变化的确令人难以适应,要想一点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赵光和姜元元不也都成为王了,对了,还有莫华,”嬴抱月仔细一想,只觉得细思极恐。 当初聚在一起他们那一行人仿佛要承包了整个山海大陆的王位了一般。 “你之后见到他们几个也要陛下来陛下去,这么拘谨吗?” “那倒是……不会。” 姬嘉树愣了愣,他思考了一下,也觉得这个画面很是滑稽。 仔细想想他们之前一起旅行的这一波人,在短短一年内许多人的身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和之前就很正经的耶律华比起来,姜元元和赵光这两个最不靠谱的损友居然成为了一国之主,这点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嬴抱月是他们一行人中的第四位王。 姬嘉树心情放松了一点。但在内心深处,虽然都是王,前秦的国力甚至要弱于其他几国,但他总觉得嬴抱月这个前秦王是特别的。 他总觉得,她不会止步于此。 等等…… 姬嘉树回过神来,“私下里我不叫你陛下就是了。但你不要转移话题,李稷到底怎么了?” 嬴抱月再次沉默了,她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深夜里黑沉沉的阿房宫。 姬嘉树走到她身边,“真的不能和我说吗?” 嬴抱月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要告诉你,是我自己不想承认这件事。” 姬嘉树心中咯噔一声,“什么事?” 嬴抱月伸手抓住窗框,指尖用力到发白,仿佛要扎入其中一般。 姬嘉树吓了一跳,慌忙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继续用力,“抱月,到底怎么了?” 虽然不知道李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人还活着不是吗? 三天前在那场神灵之间的激战中,姬嘉树真的很担心李稷会有个三长两短。虽然他和李稷之间的关系颇为复杂,但作为一起历经生死的朋友,无论如何都希望各自能够平安。 看见李稷倒下的那一刻,姬嘉树真的觉得心脏都被吓停了。 好在李稷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至少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不管发生了什么,哪怕记忆神魂经脉这些出了点问题,只要人没事就好。 姬嘉树之前是这么觉得。 此时看嬴抱月的反应,他终于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嘉树。” “我们认识的那个李稷,他……” 嬴抱月紧紧抓住窗棱,深呼了好几口气,似乎接下来的几个字,对她而言有千斤重。 “李稷,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 姬嘉树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嬴抱月说了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那这几天的出现在宫里的李稷是谁?”姬嘉树简直心惊胆战,“李稷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嬴抱月咬了咬牙,“嘉树,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什么吧?” 那一天,就在李稷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没有察觉到异常的时候,唯独姬嘉树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他的确是有点不对劲,只是……” 姬嘉树有点语无伦次,“可我以为他只是伤太重了……我以为……” 就在李稷晕倒又苏醒后,他看众人的眼神变得非常陌生。姬嘉树以为是李稷受伤太重,神魂受损导致记忆出了问题。 李稷之前也出过这样的事,他以为李稷只要养养伤就能恢复正常。毕竟他们初相识的时候,李稷也是这样看人冷冰冰的。 “难道他被其他人夺舍了不成?”姬嘉树联想到嬴抱月的经历,喃喃道。 嬴抱月摇了摇头。 “阿稷从出生开始,身体里就有两个人格存在,”嬴抱月喘着气,仿佛受着无尽的煎熬。 “我们所认识的那个李稷,是作为人的李稷。” “可李稷的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他存在着。” 这个存在,其实在八年前她就见过。 八年前,就在李稷已经睡下她离开云雾森林里的那个小院之时,她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脚上拖着锁链浑身血迹斑斑的小李稷。 那个“小李稷”说他来帮李稷传话,她于是和他许下了下辈子再见的诺言。 而三天前大战刚结束,李稷在昏迷又苏醒后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抱歉,我们又见面了。” …… …… 第三章 崩坏 在听到那个语气看到那个眼神的瞬间,嬴抱月就认出了他是谁。 这不是她认识的李稷。 即便有着和李稷同样的外貌同样的嗓音同样的姿态。 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养大的那个孩子。 当年她离开小屋前第一次见到那个脚踝拖着锁链的孩子时,就明白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原本的李稷。 当时祂也承认了。 八年前离开小屋时匆匆一瞥,嬴抱月来不及去想那个凭空出现的另一个姿态的小李稷是谁。她甚至怀疑是她自己在脑海中幻想出来的,只为了弥补她无法和李稷认真告别的遗憾。 可现在,她再次见到了这个人。 祂长大了,和李稷外表看上去完全一样的人。 她也终于彻底明白了祂是谁。 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此刻身处阿房宫中的李稷,正是九年前她耗费半身功力精血封印起来的那个存在。 “抱月,你说什么?” 姬嘉树听完嬴抱月断断续续地叙述,整个人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另一个李稷是什么意思?那现在这个的李稷到底是谁?” “你应该能看出来吧,”嬴抱月抬头看向姬嘉树的眼睛,“三天前李稷和云中君战斗的时候,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的气息?” 姬嘉树手抖了一下,狠狠恍惚了一下。 李稷和云中君之间的那场战斗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远超等阶二修行者之间战斗的规模。 连朱雀神和腾蛇神在一边也只能勉强护住他们不被波及。 那几乎是一场神战。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云中君是被白犬神寄生了,已然变成了半人半神的存在。 那李稷呢? 能和云中君战至难舍难分的李稷,身体里又有着什么力量? 姬嘉树僵硬地开口,“是青龙神吗?” 嬴抱月看着他,点了点头。 消失已久的青龙神居然寄生在李稷的身上。 这种事…… 若是放在以前姬嘉树实在是难以想象这种事。但如果发生在李稷身上,他又觉得合理了起来。 从第一次见到李稷开始,他就觉得李稷身上有种难以言说的特别气息。 只是他没想到,他居然一直离传说中的青龙神那么近。 “所以李稷到底和青龙神是什么关系?” 姬嘉树蹙着眉头,一脸纠结,“是寄生吗?还是转生?还是……” 说实话他曾经猜测过,李稷是不是青龙神的转世之身。 虽然姬嘉树不是很想承认,但在他心里,李稷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像神一样无所不能的男人。 嬴抱月垂下眼眸,“其实我也没弄清楚。” 九年前,她还是林抱月的时候,在云雾森林里第一眼见到被人追杀的他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青龙神的魂魄寄居在了这个孩子的体内,且正在不断侵蚀他的经脉。 如果不加以控制,这个孩子会在成年之前就爆体而亡。 她封印住了青龙神的魂魄,但是她一直没搞清楚青龙神到底是如何看待李稷的。 以青龙神的强大,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祂的灵魂强度也绝对要强于一个人类的胎儿。 按理说祂完全可以彻底占据那个人类胎儿的身体,抹杀掉身体内原本的那个魂魄。 可青龙神不但保留了身体内原本的那个胎儿的魂魄,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让那个孩子的魂魄作为身体的主导。 嬴抱月在幻境中看过李稷的记忆,李稷小时候除了每天在辰时会全身经脉剧痛,基本上听不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李稷对青龙神而言是宿主?是祭品?是转生的对象?还是说…… 青龙神的魂魄和李稷的魂魄原本就是同一个?根本就不存在一体双魂的情况? 嬴抱月不敢再往下想,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李稷的体内有两个人格,一个是作为人的,另一个是作为神的。 “三天前的那一战,李稷动用了他体内还无法掌控的神灵力量,然后……” 嬴抱月攥紧胸口的衣服,仿佛要抠进自己的胸口一般。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她心底升起,痛彻心扉。 “抱月?” 姬嘉树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到底怎么了?” 嬴抱月抬起头,“他和我告别了。” 她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微笑,“我们约定下辈子再见。” 这一次,换她被一个人留下了。 “你说什么?” 姬嘉树有一瞬的呆滞,下一刻望着嬴抱月绝望的眼神,他忽然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身为人的李稷,消失了。 如今留在这世上的,只是作为青龙神的李稷。 那个和他们一起旅行一起参加大典,一起跨越六国,历经生死和考验,虽然面色总是冷冷的但会保护队伍里每一个人时不时也会嬉笑怒骂的昭华君李稷…… 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失去了那个他又敬又妒的朋友。 嬴抱月失去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 虽然嬴抱月没有直说过,但看见她看李稷的眼神,姬嘉树其实一直明白。 经过三天前的那一战,他更是明白得彻彻底底。 他早就输了。 哪怕李稷不在了,他依然不可能嬴。 “李稷他在和云中君战斗之前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吗?”姬嘉树喃喃问道。 嬴抱月呼吸困难起来,“他……知道。” 那一日,李稷在选择破境之时,应该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李稷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正如她了解自己身体的情况一样。他之前入魔的时候也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人格有些不稳,才选择避开她。 他什么都知道,却依然选择了调动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去和云中君对抗。 只是为了保护他们所有人。 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她。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面前沉默的嬴抱月,心中五味杂陈。 他轻而易举地就猜到了李稷的想法。那一日的战斗中,如果李稷不挺身而出,那么嬴抱月就会和云中君与鬼胎死战到底。 为了嬴抱月的安全,李稷选择了牺牲自己。 姬嘉树闭上双眼,死死握紧了双拳。 “他,还会回来吗?” 不管怎么说,李稷肉身还存在的这个事实,给了人一丝侥幸的希望。 姬嘉树从未如此希望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李稷没有死,他只是失忆了,也许下一刻就恢复了记忆回到了众人身边。 如果李稷就这么永远不回来,那他这辈子都无法赢过那个男人了。 混蛋。 姬嘉树在心中低低骂了一声,不知是在骂李稷,还是在骂他自己。 “我不知道,我……” 嬴抱月抬起头,声音颤抖,“如果我承认了……我……” “我之前不愿意说的……我……” 姬嘉树明白,他望着嬴抱月眼下的青黑,心如刀绞。 “好好好,我们不说了。” “都怪我,我不该问你。” 如果嬴抱月此时此刻承认李稷真的不在了。 姬嘉树很清楚,她就要崩溃了。 第四章 人选 姬嘉树望着眼前身形消瘦的少女,心里酸疼得要命。 他眼前的这个少女,虽然是等阶二的修行者,但她依然是血肉之躯。 经过这么多天的生死之战,嬴抱月的身心本来就已经到了极限,又遭受了李稷离开这个巨大的打击。偏偏她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每天有海量的人和事需要她处理。 她早就该崩溃了,偏偏她不能崩溃。 她在最伤心痛苦的时候成为了一国之君。 整个国家,甚至整个大陆的命运都需要她来担负。 谁都可以倒下,唯独她不能倒下。 即便心如刀绞,但嬴抱月还得保持着一切如常的态度处理国事。因为王座之下无时无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只等她表现出一丝错漏,就扑上来撕咬她。 嬴抱月说完那句话,就再次转身回到了书桌边,取下另一封奏章开始批示。 刚刚她站在窗边时眼中流露出的脆弱仿佛只是姬嘉树的幻觉。 “抱月。” 姬嘉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走到她身边,将他之前拿走的那封奏章还给她。 嬴抱月打开,盯着奏章上的字眉头微蹙。 “怎么了?”姬嘉树不禁问道。 “没什么,又是老调重弹。” 嬴抱月草草扫了一眼,就将奏章丢到了桌边的一个筐里。 姬嘉树这才发现她脚边放着好几个筐子,里面像是扔垃圾一般凌乱地堆着大量的奏章。 姬嘉树蹲下身翻了翻,不禁露出苦笑。 他知道嬴抱月为什么会这么对待这些奏章了。 这些筐子里的奏章主要分为三大类,一类是阿谀奉承问陛下今天身体如何的废话,一类是请陛下尽快册立王夫安定后宫繁衍后嗣的鬼话。 姬嘉树看着这些奏章上写的内容简直要头皮发麻面容扭曲。 王夫……后宫……甚至还有自荐自家子孙的…… 他不知道这些前秦官员是接受能力太强,还是在借婚假试探大陆第一位女王的态度。 总之这件事先搁置不谈。 剩下的最后一类,就是刚刚嬴抱月丢进去的那个筐子。 那里面的奏章,都是奏请嬴抱月尽快确立国师人选的。 其中有很多封来自于前秦遗老,在奏章上强烈要求嬴抱月册封嬴珣为国师。 嬴珣…… 姬嘉树握紧手中的奏章,目光复杂起来。 嬴抱月作为前秦第一位女王取代嬴珣登上王位,原本拥有继承权的嬴珣的地位一下子就变得尴尬起来。 放在过往历朝历代,嬴珣这样的身份,迟早要被新王除掉。 不少人都在猜测嬴抱月会如何对待这位前皇长子的独子。 嬴抱月在登基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恢复了之前嬴晗日封嬴珣的河间郡王的地位,让他回贵阳城内的郡王府内休息,无诏不得入宫。 嬴抱月并没有圈禁嬴珣,但这三天来嬴珣一直闭门谢客,待在郡王府内不出门一步。 嬴珣自愿放弃了争夺王位,可那群效忠他的大臣们并不甘心。 嬴晗日封的那位国师,嬴抱月已经下旨让对方告老还乡了,随后一直没有定下新国师的人选。 这就给了各方势力心思活动的机会。 嬴抱月现在手握军权,针对她这个王位目前敢动心思的势力还少,于是纷纷盯上了悬之未决的国师之位。 有林书白这个先例,秦国的国师拥有极高的权力,既掌控御祷省又掌控朝堂,凌驾于朝廷三公之上,甚至在战时能掌有兵权。 这几天为了帮助嬴抱月,姬嘉树仔细研究了前秦的律法,这才发现大秦的国师有多特别,更深刻体会到了林书白当年手上的权力有多大。 说是第二个皇帝都不为过。 虽然秦国的律法赋予了国师很大的权力,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控的。 比如之前嬴晗日任命的那位国师,就因为境界不够,在御祷省和朝堂均不能服众,形同虚设。 “这些大臣想让嬴珣当国师,是不是有些勉强?” 姬嘉树放下手中的奏章站起身,“境界不够吧?” 嬴抱月在手上的奏章快速书写着什么,“他们是在试探我的态度,想要点补偿。” 在那群人眼里,嬴珣身为王室正统主动放弃了王位,她必须要拿出一个位高权重的位置来补偿他。 “如果我不答应,他们下一步应该就是提出让我给嬴珣安排一块封地。” 姬嘉树皱了皱眉,“他原本应该有封地吧?” 按照惯例,郡王都会有自己的封地,一般是一个郡县大小的地方。 “他们嫌嬴晗日给的那块地方太小太偏,想要这块地方。” 嬴抱月转过身,在身后的六国地图上画了圈。 姬嘉树一看愕然不已,居然是前秦和南楚接壤的最为富庶的十个郡县,占了前秦土地的三分之一。 加上嬴珣外祖父在南楚的势力,嬴珣如果真拿到了这块封地,等于拥有了前秦的半壁江山,可以和嬴抱月直接叫板。 “痴心妄想!这是想分裂前秦!” “是啊,”嬴抱月淡淡道,“所以我将这些奏章都丢筐子里了。” “我暂时没空理那群人。”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要这群人不蹦跶得太过,她准备先搁置这个问题。 姬嘉树看了嬴抱月一眼,忍了忍没有开口。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嬴珣的身份实在太敏感,只要他活着一天,那么围绕着他的争端就不会停止,一定会有别有用心的人那他生事。 更别提嬴珣还短暂登基被人叫过陛下,甚至执掌过禁军。 但凡是个正常的君王,就算现在不动手,最终也会一盏毒酒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姬嘉树把不准嬴抱月是怎么想的。 如果是她本人,姬嘉树相信她绝不会伤害嬴珣。可是她如今已不再是单纯的嬴抱月了,她是前秦王。 他的父亲从小就告诉他,无论身为君王还是身为国师,有些事必然身不由己。 “你看我做什么?” 嬴抱月停下笔,“担心我不知什么时候就给嬴珣送一盏鸩酒吗?” 姬嘉树吓了一跳,“抱月,我……” 嬴抱月笑了笑,“我就和你直说了吧,我永远不会伤害他。” 第五章 梦魇 姬嘉树心中微微震动,但他不说话,只看着她。 嬴抱月望着他的模样,不禁笑了,“嘉树,有人教过你,是吗?” “抱月,”姬嘉树苦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说的话。” “我明白,”嬴抱月毫不介意,反而感到欣慰,“你这样也好。” 她原本还担心姬嘉树品行太过纯良不适合进入官场,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他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 “君王之言不可信,”嬴抱月道,“你父亲告诉过你这句话吧?” 姬嘉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嬴抱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既觉得心酸,又觉得安心。 某种意义上,姬家的确是家学渊源。如果她没有猜错,姬墨应该是从小就在把姬嘉树往国师的方向培养,无论是在修行上还是在为人处世上都是对他能灌多少灌多少。 嬴抱月大概能猜到姬嘉树从小受到了多么严酷的培养。 虽然这么培养孩子的手段过于残忍,但出身在这样的家族,有些事情无法避免。如果只是觉得孩子年幼什么都不锻炼他,那么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会变成许冰清那样。 许沧海选择以已之力护女儿一生一世。 姬墨则是选择将儿子直接丢入残酷的人间斗兽场,让他凭自己的力量活下来。 倒也无法评价这两人到底谁对谁错,毕竟姬墨这种养孩子的方式,如果不是姬嘉树资质足够心智坚强,很可能挺不过去。 “君王之言不可信啊,”嬴抱月抬头看向窗外漆黑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墙。 “我师父上辈子也告诉过我这句话。” 但她不知道,林书白本人到底自己有没有真正相信这句话。 王权是个怪物,能够吞噬掉一个人的本性。 不管你和一个人之前是多么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当那个人登上王位之后,他说的话就全都不可信了。 狡兔死,走狗烹。 嬴抱月想起嬴帝登基后金、穆、归三家的遭遇,心里堵得慌。 “以我的立场很难保证我不对嬴珣下手,”嬴抱月叹了口气,“我说我能保他一世平安,估计也没人相信。” 就算现在她不下手,等到局面稳定下来后,她身边的近臣也会不断地劝她除掉嬴珣。 嬴珣的存在会成为朝堂不安的源泉。 嬴珣是她亲手带到这个世界上并允诺照顾一生一世的孩子,哪怕她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她。 但她不能保证她永远都不会伤到他。 为了嬴珣的安全,她选择连自己都不相信。 “我本来不想说这些,”嬴抱月笑了笑,“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就会将嬴珣送走。” “送走?”姬嘉树一愣,“送到哪里去?” “后辽。” 嬴抱月目光重新转移到桌上摊开的奏章上,“那里有一个人,是嬴苏的朋友。即便我有朝一日鬼迷心窍想要害他,那个人也会保护好嬴珣的。” 谁? 姬嘉树有些反应不过来,从嬴抱月口中听到嬴苏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震撼了。 “是山鬼大人吗?” 嬴抱月摇了摇头,她笑了笑,“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姬嘉树发现她似乎格外看重手上的这份奏章,凑过去看见奏章上的笔迹,他顿时就明白了。 这封奏章上打着山海居的纹章,出自李梅娘之手。 姬嘉树顿时紧张起来,“长城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这些天来除了阿房宫内部的这些事,嬴抱月最关注的就是永夜长城那边的局面。 “禅院和叛变的西戎人暂时没再进攻,不过……” 嬴抱月目光凝重,“赵光发来消息,又有两个翟王宣布独立了。” 西戎总共有十二王庭,在赵光宣布继承白狼王之位后,只有八个响应了他的诏令。而宣誓效忠于他的八个王庭中,此时又有两个宣布脱离白狼王的掌控。 “云中君,应该是已经回到西戎了。” 嬴抱月目光微沉,“不然这两个翟王不会突然倒戈。” 赵光名义上已经登基,但西戎此时至少一半的力量不听他的号令。 这个局面就很糟糕。 现在看上去局面已经稳定,但事实上只是暴风雨的前兆。 “我被夺走的东西,你终于也要失去了。” 云中君在临走前对她说的那句话,已经兑现了。 她失去了李稷。 嬴抱月伸手扣住书桌的边缘,强忍住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 所以云中君,也曾被夺走过重要之人? 他到底是谁?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张满是烧痕的脸,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她还需要一个人帮她确定一下。 “嘉树,”嬴抱月抬头,“现在太晚了,你明天早上来的时候,可以帮我请一个人过来吗?” “好,请谁?” 姬嘉树原本还以为嬴抱月要找穆由或是归辰,却没想到她沉吟片刻,“我想见归辰的母亲,你明天带她过来吧。” 姬嘉树有些惊讶,还是点了点头, “太晚了,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嬴抱月继续低头看手上的奏章。 “抱月,”姬嘉树皱眉,“你不睡觉吗?”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此时已经三更了。 “嗯,我看完这封就睡,”嬴抱月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骗我,”姬嘉树看向书房另一角的矮塌,上面的被褥整整齐齐,三天来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 “你要睡觉,”姬嘉树按住嬴抱月拿笔的手,“哪怕打个盹都行。” 前两天局势太过紧张,姬嘉树不敢劝她,但现在李稷的事也说开了,前线暂时也没有发生大的战事,嬴抱月真的需要休息一下。 嬴抱月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就像一张一直绷着的弓弦,姬嘉树真的很害怕她不知什么时候就断了。 “我在这里替你看着,你就算睡上几个时辰,也耽误不了这些国事,”姬嘉树加重了语气,“一个合格的君王也要学会休息,过度疲劳会让人判断力下降。” 嬴抱月之前虽然也喜欢逞强,但她心里有数,知道如何偷空休息,放松自己的精神。 可是这些天来她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火炉,只是一味剧烈燃烧,死活不肯松弛下来。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姬嘉树,笑容有些凄凉,“嘉树,不是我不想睡。” “我睡不了。” “我只要一阖眼,就会回到那一天。” 回到李稷和她告别的那一刻。 第六章 远客 一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她就觉得很痛。 “嘉树,我觉得很痛,”嬴抱月看向他,眼神无助,“可是我不知道我哪里痛。” “失去嬴苏后,我遇到了他,可现在,他也离我而去了。” 甚至同样是因为保护她而离去。 她又如何能走的出来? 姬嘉树呆呆地站在原地,僵住了。 嬴抱月眼中的情绪仿佛只要打开一个口子,就汹涌地让人无法承受。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父亲教过他很多,却没有教给他如何面对这种事,如何劝慰遇到这种事的人。 这种事是教不会的。 姬嘉树此时才意识到,他的人生阅历到底是太浅了,经历的生离死别也太少。 他从小到大都还没有真正经历过重要之人离开。 可嬴抱月……少司命林抱月不一样。 从嬴苏到大司命再到李稷……姬嘉树只是想想都为她感到痛,而他能够感到的痛不及嬴抱月的千分之一。 这三个人中的每个人都可以说是世上最爱她也最护着她的人,却接二连三地离开了她。 看着嬴抱月眼中的悲伤,一种难以想象的恐惧浮上姬嘉树的心头,他连忙伸手捂住嬴抱月的眼睛。 “抱月,快别想了,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不睡就不睡吧,”姬嘉树呼吸急促起来,“但你要答应我,如果身体撑不下去了,一定要叫我,记住了吗?” 姬嘉树理智上知道应该劝嬴抱月休息,应该想个法子让她将体内的悲伤释放出来,就这么郁结在心迟早会出事。 但他心里清楚,他做不到。 不是嬴抱月不够信任他,而是他所参与过的她的人生,实在还是太少了。 如果林挽弓或是李梅娘在这里,嬴抱月也许还能面对着这两人哭出来。 可他不行。 偏偏这两人现在都在永夜长城,离不开一步。 姬嘉树内心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偏不能表现出来。 嬴抱月拿下他的手,收住眼中的情绪,朝他笑了笑,“嘉树,别担心,我没事的。” “我答应你,如果累的受不了要倒下的时候,我一定会第一个叫你,好不好?” “你今晚先回去休息吧。” 姬嘉树看着对方勉力挤出的笑脸,虽然心中焦虑但知道他的确不该再留在这里了,不然嬴抱月还要分心去顾忌他的情绪。 “好,我先告辞了,明早我带穆夫人来见你。” 嬴抱月点点头。 姬嘉树走出书房,回头看了一眼合上的书房门,忧心忡忡。 “怎么办呢……” 他一边发愁一边走下台阶,姬嘉树知道自己解决不了嬴抱月的痛苦,但他并不打算放弃。 既然他无法让嬴抱月释放出情绪,那就只能找来让嬴抱月能哭出来的人。 但除了林挽弓和李梅娘,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她完全放下防备呢? 姬嘉树捂住脑袋,想着自己要不要去问问穆由。毕竟现在阿房宫里也就只有穆由资历足够老,了解少司命过去认识哪些人。 就在姬嘉树焦头烂额之时,耳边忽然传来穆七的一声怒喝,“什么人?” 姬嘉树猛地抬头,发现台阶下原本空荡荡的广场,居然站着一个人影。 他顿时一个激灵。 以他的境界,居然没有发现此人的气息! 来人穿着一身雪白的祭服,腰跨一柄长剑,低着头看不清神情,身上的气息深不可测。 这个时间段不可能有大臣入宫,能够绕过那么多守卫悄无声息地出现阿房宫中,这个人至少是个天阶修行者! 偏偏此人还深夜出现在嬴抱月的寝宫前。 “来者何人!站住,不许再靠近了!” 书房前的所有护卫一时间全部如临大敌,姬嘉树猛地伸手拔剑出鞘。 就在他要调动全身真元的时候,台阶下方的那个身影缓缓抬起了头来。 看见那张脸,姬嘉树猛地愣住。 “你是……” 这时穆七端详着那人身上祭服的样式也愣住了,喃喃开口,“后辽国师?” “什么?”姬嘉树猛地回头,“你说谁是后辽国师?” “那个人身上的祭服……”穆七抬手指向来人的胸口,“爷爷教过我们,只有后辽国师才能将白虎的头像绣在祭服胸口。” 每个国家在国师祭服样式上的传统各有不同,既然是穆由所说的,那应该是没错的。 可后辽国师不应该是山鬼吗?怎么会变成这个人? 难道山鬼出事了不成? 姬嘉树陡然吓出一身冷汗。 台阶下站着的青年像是会读心一般,看向他微笑着开口,“别担心,山鬼大人无恙。” “抱歉,事出突然,大概天亮后阿房宫就会收到消息了。” “我这次来,就是亲自向前秦王陛下解释这件事。” 姬嘉树松了口气,他收剑入鞘,“你怎么来了?” 他犹豫片刻不知该如何称呼此人,对方到底要年长于自己,思来想去,姬嘉树拱手向对方一礼,“慕容殿下。” “叫我飞澜就好,”慕容飞澜拱手还礼,他上下打量着这个一身疲惫但看上去成熟了许多的少年,眼中浮现出敬佩。 “好久不见,春华君。” “你已经是天阶宗师了啊。” “我火候还差得远,当不起宗师之名,”姬嘉树苦笑,“倒是你,什么时候破境的天阶?” “前不久的事,”慕容飞澜笑了笑,“西戎骑兵冲击后辽长城,在下不得不冒险破境。” 慕容飞澜轻描淡写几个字,姬嘉树却已经能够想象当时的凶险。 在整个永夜长城保卫战中,出事的一直都是北魏境内的长城,后辽从未向其他国家求援过。 但这并不意味着后辽国内风平浪静。 后辽在其他国家没有关注的情况下,自行实现了政权的平稳过渡。 如今的后辽王已经是慕容飞澜的大哥,先王选择自行退位将王位让给了长子。 但和其他几国临危受命的年轻继承人不同的是,后辽太子并不年轻,连孩子都已经不小了,继承王位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只是姬嘉树没有想到,慕容飞澜会成为后辽的国师。 按照传统,不是只有白虎神子才会成为后辽国师吗? 第七章 靠谱 “国师由神子担当一直都没有明确的规定,”慕容飞澜看着一脸疑惑的姬嘉树笑了,“只是习惯性地这么认为了而已。” “山鬼大人不能下西岭雪山,这些天来指挥长城上的战斗十分不便。” 即便山鬼能够千里传音,但在危难时刻国师不能亲临战斗现场,多少还是会有损将士们的士气。 “所以经过商议,山鬼大人决定将国师之位让出来。” 慕容飞澜道,“后辽王已经昭告天下,国师之位暂时由二殿下慕容飞旭担任。等到新的白虎神子出现后,再考虑是否要选择新的后辽国师。” 战争时期做出这样的决定倒也是合理,只是这个人选…… 慕容飞旭? 姬嘉树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所以说您现在是……” “我是飞旭啊,”慕容飞澜笑眯眯地望着姬嘉树,“我和春华君在中阶大典上有过一面之缘,你难道已经忘记了?” 好吧…… 看来那两兄弟又在玩身份互换了。 姬嘉树算是明白了,当慕容飞澜想要行动自由的时候,就会变成和自己容貌相仿的二弟慕容飞旭。 经过在西岭雪山下的相处,他已经不会认错这兄弟二人了,只看眼神姬嘉树就知道对方不是原本的后辽二王子慕容飞旭,而是原本的后辽太子,如今的后辽王——慕容飞澜。 姬嘉树倒是能理解慕容飞澜为什么要隐藏身份。毕竟他之前参加个中阶大典都要伪装成弟弟。现在他的身份已经是后辽王了,不可能随意外出,更别提夜访阿房宫。 只是…… 为什么不让真正的慕容飞旭来呢? 姬嘉树定定望着含笑站在台阶下的男人。 身为后辽王的他现在应该也日理万机才对,到底有什么事需要一国之君深夜亲自来阿房宫一趟呢? 后辽早已独立,更换国师一事根本不需要通知前秦王。 “春华,”慕容飞澜看出了姬嘉树的疑惑,朝他笑了笑,“她还好吗?我是来见她的。” 姬嘉树心中被狠狠撞了一下,顿时明白了慕容飞澜深夜到访的目的。 “你跟我来。” 一众护卫虽然满脸疑惑,但看见姬嘉树亲自领路,也就没说什么让了开来。 姬嘉树带着慕容飞澜行至嬴抱月的书房前,展开一个屏障。 慕容飞澜感觉到了,停住脚步看向他。 “她的情况不是很好,”姬嘉树盯着眼前紧闭的书房门,“李稷出事了。” “昭华君?” 慕容飞澜目光凝重起来,深深叹了口气,“怪不得。” “我不知道你知道了多少,”姬嘉树道,“我不能说很多,你进去自己问吧。我先走了。” 慕容飞澜微微吃惊,“你放心让我一个人进去?”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姬嘉树笑了笑,“我能做的事已经都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转身走下台阶。 慕容飞澜望着少年的背影,眼中露出敬意。 他转身看向紧闭着的书房们,神情再次变得严峻起来。 吱呀一声,他推开了门。 …… …… 坐在书案前的嬴抱月抬起头来。看见来人,眼中没有丝毫的意外。 “我们许久未见了,你倒是惊讶一些啊。” 慕容飞澜反手关上门,笑着开口。 “可我早就察觉到你的气息了啊。” 嬴抱月无奈一笑,放下手中的奏章,“你怎么来了?” 慕容飞澜随意地走到书案前,翻了翻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看来你这王位真不好坐啊。” “你还说我,”嬴抱月苦笑,“你难道坐的就轻松吗?” “我起码十几年前就接受这个命运了,”慕容飞澜弯腰靠在桌子上,靠近盯着她的眼睛,“可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当他在后辽收到嬴抱月登基成为前秦王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真真切切感到了震惊。 在女修都被抵制的情况下,成为山海大陆上第一位女君主,这将是一条多么艰难的道路,慕容飞澜很清楚。 当年大司命林书白在距离王座那么近的情况下都没有染指王权,嬴抱月却选择走上这条路。 嬴抱月沉默片刻,抬头望向他,“你说,嬴苏会怪我吗?” “这是一个不可能的假设,”慕容飞澜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明明那么聪明,看来真是累到神志不清了。” “如果嬴苏还在,你根本不需要背上这副担子,”慕容飞澜望着嬴抱月消瘦的侧脸,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在我原本的设想中,嬴苏会成为皇帝,而你会成为他的国师。” 这是他年轻时所能设想的最美好的珠联璧合。这样的愿景让他最终甘愿放弃了和昭阳郡主的婚约,接受自己本来的命运。 但嬴苏的英年早逝改变了这一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珣儿不适合当皇帝,”慕容飞澜把玩着嬴抱月耳边的碎发,“说实话,嬴苏当年也不适合。” 嬴苏性格过于仁慈,不精于权术,所以最终成为了朝堂斗争中的牺牲者。 “你真敢说,”嬴抱月苦笑,“你以前明明说过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那是建立在你会在他身边辅佐他的基础上,”慕容飞澜冷静道,“嬴苏的能力不如太祖皇帝,这一点有目共睹。” 嬴珣的能力比之他父亲又更不如,又是从小被臣子养大的,在如此乱世中登基,只会成为被利用的傀儡。 “即便嬴苏还在,他也不会想看见自己儿子当一个这么窝囊的君王。” 现如今嬴抱月将这份苦差事接了去,为他儿子顶去了所有压力,嬴苏如果还在高兴还来不及呢……不。 慕容飞澜端详着嬴抱月的脸叹了口气。 嬴苏如果还在,看到她现在这个模样,只会心疼死。 “你不用担心嬴珣的事,他如果这么登上王位才会不得善终,”慕容飞澜直起身来,“我今晚来也是为了带走他,对外你就说他身体不适去西岭雪山休养了,那边自有地方安置他。” “我会照顾他一生一世的,不枉我和他父亲相交一场。” 第八章 选择 嬴抱月一怔,她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慕容飞澜是嬴苏生前最亲密的朋友,人品贵重又能力出众,正是负责保护嬴珣的最好的人选。 且让嬴珣去大陆最北边的后辽,也能让他避免受到在南楚的外祖家的控制,安度余生。 只是嬴抱月没想到,她还没有联系慕容飞澜,对方就自己提了出来。 “怎么?” 慕容飞澜望着愣住的嬴抱月,揶揄道,“你是太感动了说不出话来了吗?” “你这人,”嬴抱月忍不住笑了出来,点点头,“这件事我本来就打算找你帮忙。谢谢你,飞澜。” 她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位上辈子的老友到底有多靠谱。 能认识这样的人,是她一辈子的幸运。 “有什么好谢的,”慕容飞澜耸耸肩,“按辈分嬴珣还得喊我叔父呢,我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倒是你……” 慕容飞澜端详着嬴抱月的脸,眸光流动,“我带着嬴珣走了,谁来照顾你呢?” 嬴抱月再次愣住。 她沉默片刻,低下头,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知道吗?” 慕容飞澜盯着她的头顶的发旋,“你从小说话没有底气的时候,就会避开别人的视线。” 嬴抱月攥紧了手指,抬头恶狠狠盯着他。 “我已经恢复到等阶二的境界了,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欺负我?” 慕容飞澜笑了。 “阿月,看来你的记忆真的恢复得差不多了。” 连生气时的神情都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和他记忆中的小阿月一模一样。 慕容飞澜忍不住伸手摸上她的头顶,“去西戎,吃了很多苦吧?” 嬴抱月摇摇头,“都过去了。” “能想起来的事基本上我都想起来了,除了临死前的一些事情。” 慕容飞澜目光严峻起来。 那就是一些最重要的隐秘还没想起来。 “抱歉,一直没能来帮你。” 嬴抱月摇摇头,“你稳定住后辽那边的局面,就已经帮了最大的忙了。” “说实话,我之前并不是很担心,”慕容飞澜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因为你身边有很多帮手。”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嬴抱月的身边永远能吸引这个时代最闪亮的星辰追随左右。 尤其是在东吴中阶大典,当他看到李稷和姬嘉树两个人的时候,慕容飞澜就知道这辈子她已经有了新的守护者。 特别是李稷。 看到嬴抱月看李稷的眼神的时候,他真的心里一咯噔。 恐怕那两个傻子当时自己都没察觉到吧。 慕容飞澜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你现在为什么过来了?”嬴抱月朝他一笑,“我的状态真的那么糟糕吗?” 慕容飞澜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在他的目光里,嬴抱月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刚刚是春华君领我进来的,”慕容飞澜淡淡道,“我本以为是昭华君会留下来帮你。” 嬴抱月像是被烫到一般,放在桌边上的拳头猛地握紧。 “飞澜!” 所以说有的人多智近乎妖也是非常讨厌。 “抱歉,是我冒犯了,”慕容飞澜叹了口气,“不过我本可以说的更过分。” 比如,他本以为昭华君才是她最终选择的人。 “春华君说李稷出事了,到底怎么了?”慕容飞澜凝视嬴抱月的双眼,“那孩子的身世应该不一般吧?是不是和百里家有关?你既然恢复了记忆,是不是可以把所有事告诉我了?”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你可真够可怕的。” 聪明到可怕。 “和琼华君比起来,那还是差一点,”慕容飞澜眯眼一笑,“那位才是真的老妖怪。” 很好……她以后一定要把这小子这个评价告诉宋斋。 嬴抱月整理了一下心情,简明扼要地将她上辈子和李稷的相遇、李稷的身世、以及他和云中君战斗中遇到的事讲了一遍。 慕容飞澜听完,一言不发盯着一个地方出神,沉默了大概一刻钟时间。 嬴抱月知道他是在整理大脑中的信息。 某种意义上,这位青年是她两辈子里见到过的全大陆最聪明的人。 ……除了宋斋之外。 一刻钟后,慕容飞澜抬起头来,“你想听我的结论吗?” 嬴抱月头皮微微发麻,“说实话,不是很想。” 她很害怕从他那里听到那个确定的答案。 “不用害怕,你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慕容飞澜苦笑道,“我是人不是神”。 人的行为他能预料,可神灵能做出什么事,不是他一个凡夫俗子能想象的。 毕竟当年谁能想到,消失已久的青龙神会附身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上? “如果云中君没有说假话的话,李稷的命运只掌握在青龙神的手上,”慕容飞澜目光复杂,“既然当年是青龙神让他活下来的,那么他能否重新回到人世,只能看青龙神的意志。” 李稷等于和青龙神做了交易,他借助青龙神的力量抵抗云中君,作为代价他自己的人格和意志会消失。 青龙神占据李稷的身体也是理所应当的。 没人可以指摘,也无人有能力干预。 别说人了,神都做不到。 青龙神本来就是八兽神中位阶最高的神灵,朱雀也好腾蛇也好,都没有资格指挥祂。 “抱月,你应该明白,至少短时间内他是没有办法回来了。” “我知道,”嬴抱月紧闭着双眼,死死咬着牙关。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慕容飞澜瞥了一眼她脚下堆满奏章的筐子。 “国师的人选,不能一直空置。” 再这么空下去,只会导致前秦朝堂上的混乱。 嬴抱月作为秦王,想要坐稳王位,当务之急就是赶快立好自己的国师。 “我明白,”嬴抱月睁开双眼,叹了口气,“只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 “是吗?” 慕容飞澜定定望着她的眼睛,“你明明知道,你身边就有合适的人选。” 嬴抱月定住,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 慕容飞澜毫不退让,只是冷静地盯着她。 最终嬴抱月败下阵来。 她低下头,攥紧书案上的毛笔。 “他不合适。” “他太年轻了。” 第九章 前路 “你果然知道我说的是谁。” 慕容飞澜眯起眼睛,“年龄不是问题,他和你现在这具身体不是正好年龄相仿吗?” 嬴抱月偏过头去,“那不一样,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慕容飞澜笑起来,“抱月,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别忘了,如果你和他那场和亲真的落到实处,他现在估计连自己的孩子都已经有了。” “慕容飞澜!” 嬴抱月咬牙切齿地喊他的名字,有点想把这家伙这张嘴堵上。 “抱歉抱歉,”慕容飞澜严肃起来,“但年龄不是春华君当不了国师的借口。” “自古英雄出少年,”他的目光认真道,“你上辈子统领三军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而已。” “他如今已经是最年轻的天阶修行者,又有那样的父亲,没有人会怀疑他将来能够成为等阶二的神子。” 就算现在年轻了一点,但无论是修行者还是文武百官,无人敢真的轻视他。假以时日,姬嘉树足以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姬家本来就是按照国师的标准去培养他的,你将他留在身边,算是占了南楚的大便宜。”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他的确能够成为国师,但不是我的国师。” “你说得对,嘉树迟早会成为等阶二的修行者,”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如果不出意外,他能够成为下一任的玄武神子。” 到那个时候,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去北魏成为耶律光的国师。 北魏有效忠于他的义军在,有耶律华和孟诗在,姬嘉树一定能大放异彩,大展宏图。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北魏还有许沧海和拓拔寻在,”慕容飞澜淡淡道,“你身边现在没有比他境界更高更擅长处理国事的人。前秦比北魏更需要一位称职的国师。” “我自己就是等阶二,”嬴抱月面无表情道,“我就是前秦境界最高的人。我不需要国师,我可以自己解决所有问题。” 慕容飞澜的目光冷下来,“抱月,你想把自己累死吗?” 嬴抱月低头重新坐到桌边,“也就忙这么一段时间,等一切步上正轨就好了。” “你这是在回避问题,”慕容飞澜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加重了语气,“这不是你的作风。” “姬嘉树一个南楚人留在阿房宫里,这些天应该也在为你忙上忙下,你不给他一个官位,只让他束手束脚。” 嬴抱月低头望着慕容飞澜的手。 那上面有很多伤痕和茧子,可以看出他这些天有多辛苦。 如果不是真的担心她,这么个聪明人是不会开口干预其他国家内政的。 她沉默片刻,“飞澜,谢谢你。” 慕容飞澜笑了,“那肯和我说实话了吗?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你应该知道。” “我不能给他他想要的东西,。” 嬴抱月抬起头来,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感情,“就这么把他留在我的身边,对他不公平。” 姬嘉树还年轻,他有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多的选择。她不能在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回应对方感情的情况下还将他绑在身边。 她不能。 慕容飞澜望着嬴抱月认真的神情,微微动容。 但他并没有像嬴抱月想象的那样闭嘴,反而点了点头,“我的确知道。” “但那又如何呢?” 慕容飞澜耸了耸肩,“你以为姬嘉树想要什么?你王夫的位置吗?” 嬴抱月咬牙,今天第三次想要把这人丢出去。 她忍不住深呼吸,在心中重复对自己说这人大老远跑来一趟不容易,不容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慕容飞澜伸手点了点嬴抱月的眉心,“你身处那两个人的中央,看不明白也正常。” 这也是他今天来这一趟的目的。 这种事若是放在平常,以嬴抱月的清醒她完全能够处理好。 可偏偏嬴抱月对于姬嘉树心怀愧疚之心。这种愧疚困住了她,也困住了他们三个人。 “抱月,我就直说了,”慕容飞澜目光锐利起来,“哪怕今日李稷没有出事,我也不认为他适合当你的国师。” 嬴抱月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秦国不需要两个像你一样的人,”慕容飞澜淡淡道,“国君和国师应当是互补的存在。” 嬴抱月和李稷,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这两人的成长环境都不正常,战力卓绝,心性坚定。若是遇上同一件事,这两个人大概都会拿出同样的处理方案。 “你和李稷身上的味道很相似,都少了点人味,”慕容飞澜笑了笑,“一个国家不需要两个像你们这样的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我没人性吗?”嬴抱月假装生气道。 慕容飞澜笑了,他知道嬴抱月明白他的意思。 在不知道李稷身世前,他还不知道如何形容李稷那种奇异的感觉,但现在他明白了。 李稷的身上有一种神性。 恰好嬴抱月身上也有。 一个国家不需要两个具有神性的人。 且嬴李两人如果放在同一个国家,是对战力的一种浪费。 “对于昭华君而言,他的最佳去处,不是在这里,”慕容飞澜看向嬴抱月身后的那张地图,“是西戎。” “他应该去西戎当国师,辅佐白狼王。” 嬴抱月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一顿。 慕容飞澜说的是对的。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友,眼光太毒。 “姬嘉树才是最适合你的国师,”慕容飞澜用食指叩击着桌面,“他是世家子弟出身,名声极好,父母又都是世家出身。有那样的家世,无论是朝臣还是修行者都要卖他三分薄面,无论做什么都方便。” 换句话说,姬嘉树的人味十足,正好和嬴抱月互补。 嬴抱月以女子之身继位,本来就争议极多。所以她需要一位出身正统,受到各方势力承认又对她忠心耿耿的人来当她的国师。 姬嘉树正是最好的人选。 “我知道你对他心怀愧疚,但你要是这么想,未免太小瞧他。” “也太小瞧我们修行者了。” 慕容飞澜声音冷了下来,“正如我刚刚所说的。他从小勤学苦练,是只为了成为你的王夫吗?” 嬴抱月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住。 “男女之间的感情固然重要,但我们修行者有我们的抱负。” 慕容飞澜深深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不是吗?” “你的师父一生未曾婚嫁,但她是大秦唯一的国师,你可曾问过,她是否后悔?” 嬴抱月的双手颤抖起来,“她从未后悔过。” “没错。” 慕容飞澜知道嬴抱月能想明白。不如说她本就明白,只是身处其中着相了而已。 “你若真心为他不值,就应该给予他修行者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一条施展才华的通道。” “既然是人才,就应该去往他最能发挥才能的地方。” 玄武神子也好北魏国师也好,这并非姬嘉树作为一名修行者所能够达到的顶点。 “我觉得,”慕容飞澜俯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不会只满足停留于现在这个位置,你身边的人也是如此。” “我说的对吗?” “前秦王。” 第十章 释放 慕容飞澜将前秦王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变了。 不再是看朋友的眼神。 书房中的气氛骤然改变,嬴抱月抬头看他,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她知道这一刻的慕容飞澜不再是她和嬴苏的朋友,而是代表整个后辽利益的君王。 她合上手上奏章站起身,和慕容飞澜平视。 “这种事我怎么能轻易告诉你呢?” 嬴抱月笑了笑,视线变得锐利,“让我先把秦王的位子坐稳了再说吧。” 慕容飞澜的一席话已经彻底点醒了她。 这么多内忧外患都需要她一个个去平定,若是在立国师这样的内政上她都在这里犹豫不决,还配当什么秦王? 这个回答相当疏离,但慕容飞澜听的十分高兴。 嬴抱月的眼中已经恢复了不少昔日的神采,找回了过往的魄力。 “看来你想明白了?” 嬴抱月点头,“你说的没错,既然我已是秦王,那必须先以秦国利益为重。” 如今正在战时,她必须要为这个国家挑选一个最合适的国师。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南楚不放人她都要和南楚抢,到了手的人才她还在这里犹豫属实是矫情了。 “你能想明白,那就没有问题了。” 慕容飞澜露出一个微笑,“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嬴抱月只要正式进入一国之君的状态,秦国就没有任何需要操心的。 现在需要操心的,就只有她本人的状态。 “既然有国师帮忙,这堆奏章可以不用看了吧,”慕容飞澜捏住嬴抱月的肩膀,朝床那边抬了抬下巴,“去睡觉。” “等一下,我还……” “这堆东西到底有多重要需要你这么废寝忘食地去看?” 慕容飞澜淡淡道,“真正重要的事根本不是在书房中处理的。” 嬴抱月无法反驳。 对方是更有经验的一国之君,话说的是实打实的。 慕容飞澜不容非说将她拽到了矮塌边,按着她坐了下来。 “飞澜,你先回后辽吧,我真的没事了。” 嬴抱月仰头望着他,“不是我不想睡,我实在是……” “我不是想逼你睡觉,”慕容飞澜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让你听听自己的声音。” “你这样,让我怎么回去?” “抱月,你在哭啊。” 嬴抱月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一走进来,就听见了哭声,”慕容飞澜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你在哭。” “骗人。” 嬴抱月冷静下来,微笑着望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哭了?” 慕容飞澜静静望着她的眼睛,“你的心在哭。” “你忘了?我一直都能看得出来。” “九年前,我就看出来了。” 九年前林抱月的身边还有林书白的陪伴,可九年后她的身边并没有多少真正了解她的人在。 所以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来一趟。 在踏进书房看着嬴抱月从书堆里抬起头的那一刻,慕容飞澜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嬴抱月孤身一人坐在书房里的时候,她其实一直在哭。 那是一种无声的恸哭。 望着慕容飞澜认真的目光,嬴抱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夜里非常安静,整个书房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两人呼吸的声音。 “抱月,你以前告诉过我。” “眼泪可以冲淡世间的悲伤。” 慕容飞澜轻轻抚摸着嬴抱月的脸颊,这种抚摸不带男女之间的欲望,只有家人之间的疼惜。 嬴抱月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紧紧抓着慕容飞澜的衣摆一点点弯下腰去,肩膀微微抖动。 “哭吧,”慕容飞澜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无比温和。 “这里没有其他人会看见,有屏障在也不会有人听见你的哭声。” “在天亮之前,把该流的眼泪流完吧。” 嬴抱月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无声又急促的哽咽。 “飞澜,为什么每一次当我意识到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离开我呢?” “为什么我不能再强大一点呢?” 如果她足够强大,师父就不需要为了保护她牺牲自己。 如果她足够强大,上辈子嬴苏就不会被人暗算。 如果她足够强大,她就能自己对战云中君,李稷就不会出事。 大颗大颗泪珠落到慕容飞澜的鞋面上,慕容飞澜心头一紧。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拍着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的后背,“就这样,哭出来就好。” 慕容飞澜知道,嬴抱月需要的不是安慰,这些事她自己能够想通。 她需要的是情绪的释放。 这段时间她遇到太多的事了。 心爱之人的意外,大司命之死的真相,以女子之身登上王位的压力…… “哭吧,抱月。” 慕容飞澜的眼眶也红了。 “这世间的很多事本来就是无解,哭够了,擦干眼泪再上路就好。” 嬴抱月低着头弯着腰,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不知哭了多久,她肩膀的颤动渐渐停下,身体向前软了下来。 慕容飞澜伸手接住,将她弯腰抱起,放到榻上盖上被子。 望着榻上紧闭双眼的少女,他的目光严峻起来。 慕容飞澜转身走到书房前,打开门。 果不其然,之前已经离开的姬嘉树正面贴门站着,满脸紧张。 门突然打开,姬嘉树双眼猛地睁大,满是警惕。 慕容飞澜没有多说,“进来。” 姬嘉树闪进门内,一眼就看见躺在榻上的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剧烈波动起来 “抱月她……” “她没事,但也有事。” 慕容飞澜迅速解释道,他怕解释的太晚这少年会拔剑出鞘把他砍了。 “她哭了一场,心里的热毒都泄了出来,”慕容飞澜皱眉道,“但她体内暗伤太多亏空严重,乍一放松下来,疲劳都泛了上来。” 从前秦到南楚到东吴到后辽到北魏到西戎…… 这一路上无论受了多少伤,嬴抱月一直靠着意志在硬撑,她从未停下来过,还不断的突破极限强行破境。 她的这具身体,从里到外,早已伤痕累累。 如今在大痛大悲之后,身体一放松,她积攒的疲劳和伤病就一股脑泛了上来,来势汹汹。 姬嘉树伸手搭上嬴抱月的脉门,手指像被烫到一般跳起来。 嬴抱月的脉搏混乱到令他难以想象。 “这……这……” 这绝非一般的医者能够解决的情况。 姬嘉树想不到有什么人能够医治她,嬴抱月自己就是他见过的医术最为高超的人。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人能救她。” 慕容飞澜深吸一口气。 “谁?” “琼华君,宋斋。” 第十一章 送人 “你是说中唐的渔阳王?” “没错,”慕容飞澜点点头,“宋斋智慧天纵,是我见过最有办法的人。他的话应该有法子给抱月调理好身体。” “那赶紧派人去请宋大人来吧。” 姬嘉树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嬴抱月,心急如焚,“需要我们这边做什么尽管说。” “请?” 慕容飞澜有些意外,“你是说让宋斋到阿房宫来?那恐怕不行。” “为什么?”姬嘉树一愣,“是需要很高的代价吗?” “那倒不是,”慕容飞澜弯腰摸了摸嬴抱月的额头,果不其然烧的滚烫。 “抱月有事,宋斋是一定会救她的,只是琼华君他出不了中唐。” “他身份贵重,境界却低,离开自己的地盘会有危险,”慕容飞澜解释道。 宋斋作为中唐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境界却只有等阶七。这导致他出行不便,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府邸。 “再说了,他境界不够无法快速赶路,就算要赶到阿房宫最快也要半个月的时间。” 嬴抱月目前这个状态,可拖不了那么久。 “那怎么办?”姬嘉树愈发焦急,“那派人去接他,可否可行?比如我去,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保证他的安全。” 慕容飞澜摇头,“最好的办法是送抱月去中唐。” “中唐气候温暖,是个疗养的好地方。” 嬴抱月的身体会损耗到这种程度,和她这一年来多次出入苦寒之地有很大的关系。即便已经成为了天阶修行者,身体构造发生了改变,但修行者依然是肉体凡胎。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不好好调养的话会落下病根,如果将来她要……” 慕容飞澜欲言又止,考虑到姬嘉树的年纪,将有些话咽了下去。 姬嘉树没有意识到问题,呆呆发问,“将来什么?会对抱月有什么影响吗?” 慕容飞澜有些无奈,低声道,“嬴珣母亲和之前东吴的先王后都是因为难产去世的。” 姬嘉树呆滞住了,连话都说不顺畅,“你、你是担心……” 担心嬴抱月留下病根影响生育? “是我操心太多了,”慕容飞澜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毕竟生不生育是嬴抱月的选择,“但她这副身体的确需要好好调养。” 如果不趁这次将隐疾全部解决,又被嬴抱月勉强遮掩过去,之后真的会出大问题。 “我明白了,”姬嘉树的神情严肃起来,“既然如此,就送她去中唐。” “其他的问题,我们来解决。” 嬴抱月刚登基却要离开阿房宫,他很清楚这件事会对前秦的朝堂局势造成多大的影响。 但为了嬴抱月的身体,不管有多大的压力,他们都要撑下来。 慕容飞澜知道此事的艰难,看见姬嘉树能下定决心,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有魄力,不愧是新的前秦国师。” “国师?”姬嘉树闻言呆住,“你说谁?” “说你啊,”慕容飞澜笑了笑,“抱月在昏迷前已经告诉我,她决定封你为前秦的新国师。” “我?” 姬嘉树整个人都僵住了,“我怎么配……” “国师配不配位是国君说了算,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慕容飞澜淡淡道,“她决意要用你,你只要说你愿不愿意就可以。” 姬嘉树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她如果能够信任我,我愿意。” 慕容飞澜静静望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少年,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另一群雄心勃勃的少年人。 他闭了闭眼睛,“祝你武运昌隆。” “相信你的成就将来会超过你的父亲。” 姬嘉树笑了笑,“我并不想和那个人比较。他是他,我是我。” 慕容飞澜微微睁大眼睛,笑了,“你说得对。” 虽然眼前这位少年比自己要小十岁,但慕容飞澜并没有在他面前摆长辈架子,平视着他的双眼,“那么前秦国师,我们先来讨论下怎么送抱月去中唐。” 这才是令人头痛的问题。 姬嘉树沉重地呼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向床上的嬴抱月,“她……会这么一直昏迷不醒吗?” 如果嬴抱月一直昏睡,就需要用马车将她带去中唐,那么路上耽搁的时间就会很长。 “不会。” 慕容飞澜低头看了一眼,“如果我现在离开,她应该立刻就会醒。” 姬嘉树闻言一怔,他顺着慕容飞澜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嬴抱月的手一直抓着慕容飞澜的衣角。 就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样。 慕容飞澜在心中长叹一声,幼年时颠沛流离的成长经历将她的身体改造成了这般没有安全感的模样。 即便身体伤痕累累,但只要察觉到危险,嬴抱月就会本能地立刻绷紧神经强逼自己保持清醒。 “嬴苏刚过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慕容飞澜道,“只有大司命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能睡着。” 姬嘉树愣住,“原来是你这样。” “她有没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在你身边睡着过?”慕容飞澜问道。 姬嘉树点点头,他不禁想起西岭雪山的那个夜晚,“那个晚上李稷也在。” “是吗?” 慕容飞澜垂下目光,神情有些复杂。 “按理说,你作为国师应该留在阿房宫稳定大局,但以稳妥见还是陪她一起去吧,至少送她到中唐。” 反正以姬嘉树的境界,一个人从中唐回阿房宫也不过半天不到的时间。 姬嘉树如释重负,他刚刚还在担心慕容飞澜不让他送人。 嬴抱月现在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心慌。 “抱月大概要在中唐待多久?” 慕容飞澜沉吟了片刻,“以她的伤势,至少要疗养半个月左右吧。” “半个月?” 姬嘉树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那……阿房宫内怎么办?” “要如何向朝臣解释呢?” 嬴抱月此时如果称病不朝,必然会在朝野内外引起轩然大波。但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她作为国君好几天不露面,这也搪塞不过去。 其实有个办法,就是让嬴珣作为郡王代理理政,但姬嘉树心知肚明,这是决不能碰的法子。 “我有个办法,”慕容飞澜笑了笑。 “让抱月御驾亲征。” 第十二章 加入 “亲征?” 姬嘉树闻言傻眼,片刻后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假的?” 让嬴抱月假借御驾亲征的由头带人离开阿房宫,离开前秦后她到底去了哪里,可操纵的范围可就大了。 “没错。” 慕容飞澜笑起来,“东吴王赵暮人已经御驾亲征,目前正在永夜长城逗留。有这个先例,文武百官也不能说什么。” 永夜长城的局势放在那里,嬴抱月去那边视察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至于国内,就先由国师监国,”慕容飞澜道,“你明面上不要跟着君王出城,私下汇合。送完抱月到中唐后,就立即赶回来。” “我明白了,”姬嘉树点头,神情凝重,“就这么办。” “不过,出征的时候怎么办?” 既然他明面上不能跟着嬴抱月,那嬴抱月出城的时候,身边又由何人护送呢? 姬嘉树和慕容飞澜面对面站着沉默了。 两人心中都有一个人选,偏偏那个人选已经消失了。 “我去找归辰吧,”姬嘉树叹了口气,走到书房门口。 他刚一打开门,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正站在门外。 看见这个人影,慕容飞澜和姬嘉树同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你是……” …… …… 六月,中唐。 马车声辘辘,姬嘉树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一片鸟语花香的景象,不禁心中赞叹。 在北方颠沛流离了近半年,他不知有多久没有见过这般生机勃勃的美景。 窗外的风景已经完全远离了北方的萧瑟和沙漠的干燥,温婉又富丽,一派江南水乡的富庶。 只是呼吸着湿润芬芳的空气,身体仿佛都松弛了下来。 如果马车里不是这个气氛的话,这的确算是一场还算轻松都旅行。 姬嘉树放下车帘,有些头大地回过头。 中唐的气候的确很温暖,他们此时所坐的马车内部也很豪华。只是马车内的温度却很冷,和车厢外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 一切都还得从此时坐在马车内的一个人说起。 这辆马车是他们进入中唐地界的时候坐上的,此时车内有五个人。嬴抱月躺在车内一张固定的床上正在昏睡,姚女官坐在榻边照顾她,慕容飞澜坐在床的另一边在看书。 而就在床脚的位置,端坐着一位长发飘飘的青衣男人。 这个人就是车厢内寒冷气流的来源。 青年在嬴抱月的床尾盘腿而坐,闭目入定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一般。 然而祂身上的可怕存在感,让人无法将祂只当成雕像。 三天了。 和嬴抱月等人一起走南闯北的这一年里,姬嘉树坐过很多次马车,却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寂静压抑的旅行。 但也不能怪车厢内的其他人不敢说话。 毕竟不是谁都有和青龙神一起共居一室的机会。 姬嘉树小心翼翼放下车帘,绕到床的另一边坐下,察看了一下嬴抱月的脸色。 嬴抱月睡得很沉,像是要把这一年都没睡够的觉都睡完一般。 姬嘉树看着她的模样,既心酸又有些安慰。 三天前在和慕容飞澜商量好将嬴抱月送到中唐的细节后,慕容飞澜将自己的衣角从嬴抱月手心抽出来,嬴抱月果然就醒了。 姬嘉树原本还以为嬴抱月会反抗去中唐的事,却没想到嬴抱月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乖乖按照慕容飞澜的安排行事。 最终一切都按照他们制定的计划顺利行事。嬴抱月假借御驾亲征的名头,带兵去视察永夜长城那边的情况,带着归家军和穆家军的部分人马离开了贵阳城。 离开贵阳三十里后,兵马由穆由归辰接应,他则和慕容飞澜带着嬴抱月姚女官沿小路离开。 在他们进入中唐地界之后,一切变得更加顺利。 基本上他们每到一个郡县,都会遇到提前来迎接他们的人。 “是南楚昭华君吗?在下是松阳县丞门客,我家主人让我在此等待诸位客人。” “是昭华君吗?在下是淮阳县丞侍郎,我家主人让我在此等待远客。” “是昭华君吗?在下是渔阳王府黄门侍郎,我家主人让我在此迎接诸位。” …… 无论是食宿还是马车,一路上都被提前安排得井井有条,未卜先知到让姬嘉树觉得恐怖的地步。 他问过慕容飞澜是不是提前将他们的行踪告知了中唐这边,然而慕容飞澜只是摇摇头。 “我是发了一封信说我们要去,但具体的路线应该是宋斋自己推测出来的。” 只靠推测,就能做出这么妥善的安排吗? 这天下真的有这么聪明的人吗? 姬嘉树之前没有和宋斋打过交道,最多只是在宴会上远远地见过一面。越是靠近中唐,他对这个只有等阶七却被誉为战国六公子的人感到好奇。 总之,因为宋斋的手眼通天,他们这一路上基本上没有遇到任何困难。 嬴抱月从进入中唐后就开始精神不济,一直在昏睡,宋斋安排的马车可以急速飞驰却不颠簸,他们在宋斋安排的人帮助下一直畅通无阻地走官道,在研途驿站不断换马,明天就能到达中唐的都城了。 一路上都很顺利,除了…… 这个人的存在。 姬嘉树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瞥向端坐在床脚的“李稷”。 这位成员的加入,是他们路上唯一的意外。 三天前,就在他打开书房门之时,发现李稷居然贴着门就站着门口。 不,应该说是有着李稷模样的青龙神。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 谁也不知道祂什么时候来的,又站了多久。 从嬴抱月身上得知李稷身上发生了什么之后,姬嘉树还是第一次和这位面对面接触。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打了个照面,如果不是自己境界足够,姬嘉树觉得他能被吓得坐到地上。 “昭……李……青……” 姬嘉树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愣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 青衣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若是不习惯,还是像以往那样叫我即可。” 祂的声音和李稷时一模一样,却毫无温度,简直不像个活物一般。 姬嘉树后背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呆呆看着对方穿过他的面前,一路走到嬴抱月床前,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等等,您要做什么?” “你们要送她去中唐是吗?” 青衣男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我也去。” 第十三章 江楼 对于已经被青龙神占据了身体的李稷,姬嘉树完全不知该如何和对方相处。 过去在和嬴抱月他们一起旅行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和神灵分身相处过,比如腾蛇神,在西岭雪山遇见的花璃甚至还有变成小孩子的应龙神,他都接触过。 刚开始相处的时候,姬嘉树也觉得很惶恐,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可青龙神不一样。 哪怕在八兽神之中,青龙神也是最为特别的一个。作为天阶四灵之首,青龙神可以说是神灵中的神灵,祂留下的传说太多,祂太强大也太神秘。 姬嘉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这位传说中的古神离得这么近。 最令他无所适从的是,对方还顶着李稷的脸。 摘了面具的李稷的这张脸,同样令姬嘉树很不适应。 如果李稷还在,他觉得他应该会忍不住开口,“你还是把面具戴上吧。” 真的是很难让人形容的一张脸。 在昏暗的马车内,那张脸简直如一轮明月一般,灼灼照亮了车厢的一角,令人无法忽视。 真的是神一般漂亮的一张脸,美得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不过现在也的确不是个人了。 察觉到了视线,端坐如一尊雕像的男人睁开双眼,漆黑的瞳仁看过来,“怎么了?” 姬嘉树内心抖了一抖,立即低头看书,“没事。” 他总不能和这位说希望祂戴张面具吧? 青衣男人闭上双眼,继续打坐,仿佛天地万物都与他无关。 姬嘉树听见身边传来一声轻笑,抬头看去,只见慕容飞澜的视线从书页上移开,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你笑什么?”姬嘉树恼火。 这两天他渐渐和慕容飞澜混熟了,说话也随便了起来。 “没什么,”慕容飞澜笑着将视线转回书页上,“你俩这相处方式,挺有意思的。” “那您和他去聊聊呢?” 姬嘉树露出一个微笑,“麻烦问问他为什么要一起来中唐。” 慕容飞澜耸肩,“我可不敢问。” “问了恐怕也不会和我说。” 三天前,当青龙神提出要和他们一起送嬴抱月去中唐的时候,他和姬嘉树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反对。 他虽然擅长揣测人心,可并不擅长猜神灵的心思。 毕竟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在没有遇见嬴抱月之前,慕容飞澜对于八兽神的印象都是天上的庞然大物。也就在遇见嬴抱月后,他才发现神灵原来也会从天上下来。 只不过…… 慕容飞澜目光掠过坐在床尾的青衣男人,眼中浮现出敬畏之情。 作为一名高阶修行者,有一件事必须时刻铭记在心。 那就是不管神灵的模样有多么像人,永远不能忘记祂们的位格要远高于你。 和神灵相处某种意义上与和猛兽相处时是相通的。不管对方表现得有多通人性多么友善,都决不能忘记对方是动动手指就能要你性命的存在。 人是人,神是神。 青龙神虽然在过往的传说中都被描述得善良又正派,但那毕竟只是传说。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青龙神。 没有人真正了解这位神灵,也没有人敢说自己了解神灵的想法。哪怕是所谓的神子,也只能算是八兽神的奴仆而已。 在这座马车,青龙神真正不会动的人,大概就只有嬴抱月一人而已。 慕容飞澜并不敢多加揣度那位存在,他收回目光,望向沉睡中的嬴抱月。 嬴抱月在清醒的时候,对待这位青龙神的态度也是尊敬而又疏离的,和对待腾蛇神时完全不一样。 青龙神提出要和他们一起去中唐,她也什么都没说,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 对于这位神秘的青衣男子……姑且称他是人吧。 比起“他”的真实身份,慕容飞澜更在意的是嬴抱月对待此人的态度。 说实话这两人在一起时给他的感觉,真的相当微妙。 这三天来,青龙神在马车中大部分的时间都这样一直盘坐在嬴抱月的床脚一动不动。 但当嬴抱月短暂苏醒的时候,他又会消失在车门外,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等到嬴抱月再次睡着后,他又会悄无声息的回来,继续打坐。 慕容飞澜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有种不够用的感觉。 如果真如嬴抱月所说,李稷身为人的部分已经彻底消失,此时占据李稷身体的是青龙神,那么该如何解释青龙神这诡异的行为? 作为神灵,既然已经取回了自己的力量,那么祂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回到东吴,守护自己的国家么? 跟着他们来中唐到底想干什么? 但如果说李稷没有消失,此人的一举一动又和李稷并不相同,那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威严和冷酷不是假的。 慕容飞澜叹了口气,既然想不通,他也不准备去想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见到一位远比他更聪明的人。 他想不明白的事,就交给宋斋去想吧。 …… …… 中唐的马车比姬嘉树一行人预估的速度还要快,就在夜幕降临的时刻,一座繁华的都城出现在了道路的前方。 “诸位客人,那就是我们中唐的都城,衡阳城。” 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姬嘉树伸手揭开车帘。 难以想象的热闹景象远远地映入眼帘。 中唐都城的城门远没有南楚和前秦那般高大,简直像是没有城门一般,到处都是摊贩和货车,灯火通明,看得出商业极为发达。 衡阳城凭江而建,有山有水,秀丽温婉。 车夫拿出一面金牌,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城,停在江边一栋极为风雅的高楼边。 借着一盏盏挂在江边的灯笼的光芒,姬嘉树看见楼上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风雨楼。” 中唐风雨楼。 姬嘉树心中一凛,这是在姬家的情报网中受重视程度不下于北寒阁的一个地方。 这里就是中唐王宋德明名满天下的弟弟,渔阳王宋斋所执掌的风雨楼了。 “诸位贵客,我们主人等待多时了。” 马车在风雨楼前停下,一位模样精干的管家带着五名打扮得十分利索的伙计站在门口,满面笑容。 “请进。” 第十四章 娘家 姬嘉树以前只是有所耳闻,进入风雨楼内部之后,他才真正领会到什么叫江南烟花之地的富庶。 风雨楼外部看上去和山海居与流云楼都差不多,一进入内部,姬嘉树才发现别有洞天。 外部是酒楼,但内里完全就是宋斋的王府。极大的一个园子临山而建,亭台楼阁弯弯绕绕犹如迷宫一般,草木繁茂,明明身处闹市之中却有着隐居深山的悠然与静谧。 嬴抱月依然昏迷不醒,但渔阳王府的管家提前为嬴抱月准备了软轿,一切准备都十分妥帖。 姬嘉树等人跟在软轿的后面一路走进去,有种进入独属于风雨楼主人的王国的感觉。 他现在能够明白,为什么当年林书白两次生产都会选择在中唐这个地方。 这是独属于琼华君宋斋的地盘,也是世上最坚实隐蔽的堡垒。 如果是陌生人进入没有人引路,不管多高阶的修行者,都一定会迷路。 姬嘉树打量着这个既隐蔽又绿意盎然的地方。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真的很适合金屋藏娇。 不知道上了多少台阶,转过了多少弯,一个小小的院落出现在众人眼前。 院子所有的屋子都是竹子搭建,雅致非常,非常像江南巨富之家的闺秀会居住的地方。 “这里是我们主人给抱月小姐准备的房间,旁边也有各位落脚的地方,”管家露出一个微笑,“房间已经布置好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只要敲击床头的玉磬,就会有人把东西送来。” “我们主人还在会客,请诸位先歇歇脚,他一会就会过来。” 抬轿的伙计放下软轿,从院内走出几位同样干净利落的侍女,将嬴抱月安顿到室内睡下后,就又懂礼地退下了。 姬嘉树发现这栋风雨楼内的下人也都与众不同。每个人都像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干活利落却毫不多言,眼睛也绝不四处乱看。 服侍的侍女们退下后,整个房间内又再次恢复了在马车内的状态。 还好宋斋给嬴抱月准备的房间里,除了闺阁小姐用的东西还有好几个书架,让他们这几个大男人不至于无事可干。姬嘉树走上前翻了翻,书架堆满了珍贵的草药和武学典籍,每一都像是精心挑选过。 “这个房间……” 姬嘉树的目光扫过房间内奢华却又低调舒适符合嬴抱月喜欢的陈设,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算中唐财力惊人,这么些奇珍异宝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准备好的。 难道宋斋从很久以前就安排好了这个住处,只等着嬴抱月回来吗? “就像养女儿一样,对不对?” 慕容飞澜走到他旁边耸了耸肩,“真是宠的没边了。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明明这丫头这一年来一次都没想着要回来。” 姬嘉树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床上传来动静,一直昏睡着的嬴抱月咳了几声,睁开了双眼。 “殿下,你醒了!”姚女官惊喜地开口。 姬嘉树回过头,果不其然之前坐在床尾打坐的青龙神睁开双眼,朝床上淡淡扫了一眼,走出了房门。 “我这是在……” 嬴抱月捂着脑袋,缓缓坐起身,看见身边陌生的环境,眼中浮现出疑问。 姬嘉树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嬴抱月怎么会睡得这么熟?之前和她一起旅行的时候,不管受伤再重看上去睡得再沉,她都会保持一丝清醒,对周围环境的变化保持警惕。 嬴抱月从未像现在这样,仿佛全然放下了警戒睡得完全失去了意识。 哪怕有慕容飞澜和他在身边,但身体的本能按理说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的。嬴抱月不可能那么容易改掉自己睡觉的习惯。 难道是她的身体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吗? 又或者,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改变了嬴抱月的身体呢? 姬嘉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看向青龙神离去的方向。 嬴抱月每次醒的时候这人就会离开,在她睡着后再回来,坐在她的床尾一动不动。 之前姬嘉树以为只是青龙神不愿和清醒的嬴抱月碰面,可现在这种情况…… 难道说是青龙神做了什么吗? “李稷”在的时候,嬴抱月似乎总是睡得格外的沉。 姬嘉树思绪正在纷乱,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风雨楼的下人们都是练家子,境界虽不说绝顶但都不低,走起路来都轻手轻脚。姬嘉树一下子就听见门外之人脚步粗重,是个低阶修行者。 这是…… 姬嘉树还没反应过,一位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走进了房间。 姬嘉树曾经在宴会上远远见过宋斋一次,当时就记得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风姿俊朗,胖胖的模样哪怕穿着祭服也只像个商人,令年幼的他感到十分失望。 可这一次见面,姬嘉树才明白是他小时候眼光太浅薄。 宋斋大概是刚从宫里上赶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身体依然是那样圆润,胖胖的肚子上镶嵌着宝石的腰带绷得紧紧的。 但是人在举手投足间的风姿与身材无关。 渔阳王宋斋站在门口,一双明亮的黑眸含笑朝坐在床上的嬴抱月看过来。 “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刚睡醒的嬴抱月还有点懵,可是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她恍惚的眼神一下子就凝住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很多无言的东西在他们之间流淌。 姬嘉树左右回头看着两人的眼神交流。 他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看嬴抱月的眼神里,看到了“慈爱”这种情绪。 无论是他的父亲姬墨还是曾经的北魏国师许沧海,他们看嬴抱月时候,眼神远比宋斋复杂冰冷许多。既像是看着一个敌人,又像是看一个替身,他们仿佛总是在透过嬴抱月在注视着另外一个人。 唯有宋斋站在那里,眼里真真切切地只映衬出嬴抱月一人,目光的暖意就如同中唐的气候一般,如潮水般包裹而来。 姬嘉树想起慕容飞澜那句“简直就像是在养女儿一样”,顿时恍然大悟。 宋斋大概真的把嬴抱月当女儿来看。 “好久不见,”嬴抱月注视着宋斋的双眼,抓紧了被子,“你还好吗?” “我很好,”宋斋笑了笑,“只是你看上去不太好。” 嬴抱月苦笑,摸摸身上的被子,“要是好的话,我也不会被人送到这儿来。” “那倒是。” 宋斋走到嬴抱月床边,伸手搭上她的脉门。 片刻后,他笑了笑,“我先确认一件事。” “小阿月,你不会怀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