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
周克便敲开了房门。
李爱国看才刚早晨七点钟,感觉到这货其实是想蹭早饭。
不过谁让他是自己的奶兄弟呢!
李爱国让周克等一会,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换了一身便装。
要逛街了,总不能穿着铁道上的制服。
两人来到爱群西餐部,要了两份牛排啃了起来。
吃着饭,周克说:“淑娴怀孕了,需要进补。爱国,听说这年的海产干货特别便宜,我想带一些回去送给黄淑娴。”
李爱国拿起餐巾擦擦嘴角,“干货这玩意有真有假,有好有坏。咱们两个外行容易被人忽悠,等吃完饭找个本地人打听一下。”
身为穿越者,李爱国拥有无数被诈骗经验。
曾经有一位老缅的大漂亮,一口一个“大哥”邀请他去旅游、顺便欣赏民族舞。
幸亏当时太穷了,买不起飞机票,要不然就被噶腰子了。
李爱国对于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总是抱有足够的警惕心。
周克点头赞同:“我也听说过,我们所里的老刘去外地出差,买回了一盒鱼胶,宝贝的不得了,整天在我们面前显摆,谁知道是特么的炸猪皮。”
鱼胶炸猪皮.国人还真会玩。
不过还好,没有用老鼠头冒充鸭脖,也算是有职业道德了。
李爱国所谓的本地人自然是陈队长。
这货是本地人,跟三教九流都有关系,最适合当向导。
两人吃完早餐。
李爱国带着周克骑着借来的自行车,直奔羊城公安局,却得知陈队长立了大功,也得了两天休假。
两人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羊城郊区的一个大屋内。
陈队长此时正准备出去给媳妇儿买药,见到两人,把买药的任务交给他家三小子,把两人迎进了屋内。
“陈哥,贸然前来拜访,叨扰了。”李爱国将一個网兜递给陈队长。
网兜里装了两斤苹果和一盒麦乳精。
陈队长这个小偷克星,面对手持凶器的小偷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现在却拘谨得跟个孩子似的。
连连摆手:“李司机,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老陈,咱们可是战友,难道没有一点战友情了吗?”
李爱国跟陈队长在一块破过案子,两人在半个月的时间里,也建立起了深厚的战友情。
他径直把网兜放在桌子上,“再说了,这些营养品是送给嫂子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我就占你便宜了!”
想到卧床不起的媳妇儿,陈队长咬咬牙,放下了所谓的面子,将网兜放进柜子里。
这时候,里屋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老陈,是你朋友来了?”
李爱国和周克又进里屋,跟陈队长的媳妇儿打了声招呼。
当初陈队长加入专案组的时候,李爱国调阅过他的档案。
陈队长的媳妇儿在给他生完三个儿子后,突然得了重病一病不起,瘫在了床上。
虽说身为家属,看病不花钱。
但是,只是公费医疗的话,条件非常有限。
这些年陈队长为了把媳妇儿的病治好,到处求医,花光了家里面的积蓄。
档案上还附加了一条,他媳妇儿数次写信给公安局,希望能跟陈队长离婚,上级领导找陈队长谈话,都被陈队长拒绝了。
趁着陈队长帮媳妇儿翻身的空挡,李爱国隐晦地打量屋内摆设。
到处破皮呼呼的,窗户的玻璃破了,用一张旧报纸糊了起来,墙面坑坑洼洼没有刷大白,厨房的煤炉上摆着一口药锅,没有收音机,唯一像样的家具就是一辆油漆斑驳的二八大杠。
陈队长是领导级别,就算是有媳妇儿的拖累,家庭条件能如此窘迫,在后世也是不可想象的。
“真是抱歉,我不能起来给你们倒茶了。”陈队媳妇儿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一丝歉意。
她虽然常年卧床不起,捯饬得倒是干干净净。
身上的衣服虽补丁摞补丁,却看不到一丝污渍,乌黑的头发鞭上面扎了一根红头绳,给她平添了几分生机。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陈队媳妇儿卧床十几年,陈队能伺候到这种程度,由此可见此人是个重情义的人。
“客气了嫂子,今儿我们来是想借陈哥一用。”
跟陈队长的媳妇儿打了声招呼后,李爱国也说明了来意。
“我是本地人,各方面的人头都很熟悉,我带你们去,保证能买到最好最便宜的干货。”
得知两人要去买海产干货。
陈队长叮嘱两个儿子在家里照顾好母亲,又请来隔壁的王婶帮忙,便推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出了门。
“在羊城外地人买干货,一般去干货店,价格比较贵,不过质量有保证。
本地人则喜欢去番禺,那边距离港城比较近,有一个大型的农贸市场。”
“谢陈哥了。”
李爱国骑着自行车跟在陈队长身后。
陈队长绝对是一个“能人”。
看他五大三粗的一个爷们,但心细如发,能够在大街上抓到还没动手的小偷,自然也清楚李爱国他们的用意。
谁能不喜欢物美价廉的商品呢?
自行车在温暖的春风中一路驰骋,行驶了足足半个小时。
周围的楼房已经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矮房屋和粉刷在墙壁上的大幅标语。
再行驶一段路,街道上的人流逐渐密集起来,李爱国知道这已经进入了番禺的地界。
具体来说,这里应该叫做市桥,在民国时期已经成为了一个集市。
市桥马路狭窄,路宽8米,沿马路两旁的店房建有跨越行人路上空的“骑楼”,颇具南方的风格。
跟羊城市中心相比较,这里才算是真正的南方城镇。
陈队长要找的集市是个十字路口,位于桥东、大东、大北、东涌四路交叉点。
李爱国看到旁边有供销社,进去一打听,还真有椰树香烟。
这种烟在京城也是大名鼎鼎,使用的是津巴布韦等地区优质的烟叶,还带过滤嘴。
价格也不便宜,一块二一包,李爱国买了两条。
打开其中一条,取出三盒,给周克和陈队长每人一盒,自己揣了一盒,其余装在帆布包中。
陈队长拿过烟沉默了片刻,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装进了兜里,指着远处的集市介绍。
“市桥人将这个交叉点称为‘十字路’,街边卖货的大部分是真正的渔民还有社员。”
李爱国到集市一看,压根不像想象中的大型市场,反倒有点京城鸽市的感觉。
一条街两旁摆着摊位的自由市场,连个遮雨棚都没有。
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些摊主们不用担惊受怕,坐在摊位前面,抽着水烟袋扯着闲话。
市场上有新鲜的鱼虾,各种海产干货,最引起李爱国注意的就是有七八辆架子车上装了堆尖堆尖的香蕉。
“老陈,香蕉不是到十月份才成熟吗?现在怎么有了?”李爱国停下脚步问道。
陈队长正在帮周克寻觅海产干货,闻言站起身笑道:“香蕉一年四季都能成熟,成熟时间应该是看栽种季节,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啊.”
李爱国深深的看了看那一挂挂香甜的香蕉,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香蕉北方农村真的很少见,很多人基本都没怎么见过,大多在市级以上城市才有卖香蕉的。
去年刘国璋送给了李爱国家一挂香蕉。
刘光福见到了竟然把香蕉说成是“手指头”,惹得陈雪茹哈哈笑,当场掰了一根香蕉送给了他。
现在想来,刘光福这货可能是故意的。
总之,就算是在京城,香蕉也很罕见,价格极高,一般老百姓压根买不到。
如果把南方的香蕉运到京城,岂不是能够大挣一笔。
只不过李爱国生性谨慎,很清楚之所以没有人这样干,肯定有原因,还要细细筹划才可以。
他扭过头也去看向海产干货的摊位。
陈雪茹虽没怀孕,但是也可以买一些具备美白功效的干货。
旁边卖香蕉的是羊城郊区大石公社的社员。
看到有两人盯着香蕉看,生产队长陈大宝激动起来,烟头甩在地上,想要站起身。
见两人又扭头去看卖海产干货的摊位了,他气得一屁股坐了回去,摸出一根皱巴巴的土烟抽了起来。
“支书让咱们来卖香蕉,这下好了,每天交2分钱的管理费,足足三天了,总共还没卖掉一百斤香蕉,连裤衩子都赔进去了。”
旁边一位社员无精打采的说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咱也没办法啊,为了响应上级号召,咱们七八个公社把田全都改成了早香蕉地。
要是这些香蕉卖不掉的话,咱们都得饿肚子了。”
“我看啊,上面的领导压根没有调查,拍着脑门子就下了决定。”另一个社员气呼呼的说道:“有了成绩是他们的,反正轮不到他们饿肚子。”
见两人越说越过分,生产队长陈大宝摆摆手说道:
“行了,上面的决策,不是咱能议论的,还是想想该怎么把香蕉卖掉吧。”
嘴上说着想办法,陈大宝也清楚搞不好今年公社里的社员还真得挨饿。
香蕉产量大,价格也便宜,只有二分钱一斤。
关键大家伙的日子都不好过。
另外,隔壁十几个公社也推广了早香蕉,几乎家家户户都种,谁会舍得花钱买香蕉呢。
在以前,他们还可以用小舢板把香蕉送到港城。
这两年查得越来越严了,没有人敢这样干了。
发愁啊!
如果不是陈大宝的头发茂密,这会已经全都抓掉了。
“买海产干货不要着急,咱们要一家一家转,谁家便宜买谁家的。”
陈队长看完了干货后,并没有直接让周克买下,而是拉着他们继续逛街。
几人一边闲逛一边问着价格。
李爱国也曾经买过海产,感觉比干货商店里的价格要便宜一大截,质量也好上不少。
另外,李爱国也在关注香蕉摊位。
市场上卖香蕉的架子车很多,加起来足足有三十多辆,只不过生意并不好,有些卖货的社员干脆蹲在地上玩起了纸牌。
这时候,一个袖子上戴着红袖箍的中年人从市场一头匆匆的走了过来。
他的左腿有点毛病,一瘸一拐的,速度却不慢。
市场上的商贩见了他都笑脸相迎的打着招呼,他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用锐利的眼神在摊位上扫视。
要是发现有人敢以假乱真坑骗顾客,他会冲过去,先是痛骂一顿,然后连人带货扔出市场。
市场上的老摊贩们都很尊敬他,一口一个“刘叔”的称呼他。
要说这“刘叔”也是石桥的名人。
当初为了便于交换物资,石桥形成了类似鸽市的市场,各种投机倒把者横行。
羊城人都知道石桥有三多,一是小偷多,二是骗子多,三是货物多。
后来市场逐渐半正规化了,刘叔出现了。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小偷和投机倒把者看到他只不过是个瘸子,并没有在意。
谁知道刘叔刚上班第一天,就揪出了二十多个小偷,将他们全部送到了派出所里,随后更是以雷霆手段制服那些投机倒把者。
石桥治安状况好转,逐渐繁华了起来,石桥人和周边来售卖海产农产的乡亲们都感念刘叔的好处。
有些人想请刘叔吃饭喝酒,换来的只有一脚飞踹。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一个瘸子咋练成了铁腿功呢!
刘叔正准备跟摊贩收取管理费,看到李爱国几人,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大步奔了过来。
摊贩们纷纷站起身来,手里抄起各种各样的家伙。
要是这三人敢跟刘叔犟嘴的话,他们不介意让这三人尝尝石桥人的热情。
看到有人奔过来了,周克正要掏手枪,却被李爱国拦住了,因为他从刘叔的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敌意。
刘叔奔到陈队长跟前,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陈队长:“陈队长?”
“你是.刘德利!”
陈队长先是愣住了,上下打量刘叔,浑浊的双眼中突然迸发出一道精光,拳头在他的胸口重重捶了捶:“你小子还活着啊。当初你怎么一声不吭的走了呢?
我已经跟上级打了报告,要调伱当正式的治安联防队员了。”
“队长,我瘸了一条腿,还怎么抓贼啊,就算是留在队里,也是个累赘。”
刚才还骂人掀摊子的刘德利,此时在陈队长的面前,就像是一个乖巧的孩子。
“咱们是兄弟啊,当初我招你进队,就已经告诉过你了,你啊.总是爱耍小孩子脾气。”
陈队长也清楚,现在就算是再教训刘德利,也已经晚了。
他拍拍刘德利的肩膀说道:“姓黄的那个老荣,还有他那七八个徒弟,全都被我们抓到了,现在估计在戈壁滩砸石头。”
“我也听说了,队长,真是太谢谢你帮我报了这个仇。”刘德利嘴角抽抽,眼眶有些红润。
当年他也是个老荣,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后来被陈队长抓到后,经过心置腹的教育,刘德利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在刘队长的推荐下,进到了治安队里,当了一名临时联防员。
刘德利因为嫉恶如仇,被一个老荣盯上了,最终导致了惨剧的发生。
从医院里出来后,感觉到以后没办法抓贼了,刘德利选择了主动离队,回到了老家。
一番机缘巧合,当上了这个不算正规的鸽市的工商管理员,负责收摊位费和维持治安秩序。
鸽市设置工商管理员,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
但是要知道,羊城这边政策宽松,既然没有办法清除鸽市,还不如把它纳入正规管理。
如此一来,既能帮助寻找活路的群众,又能增加基层单位的收入,还能方便市民。
简直是三赢!
了解了刘德利的遭遇,陈队长欣慰的点点头:“好好好,德利,你没有走邪路,就没有辜负我当年的期望。”
“队长,您教育过我,做人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我一辈子铭记在心。”
刘德利看到李爱国和周克,看看陈队长,突然问道:“这两位是外地人吧?”
李爱国今天穿了一身本地人常穿的便装,并且刚才一直没有说话。
这位工商管理员的眼可真够尖的。
“这两位是铁道部门的同志,他们今天来到这里,是要购买一些海产干货。”陈队长把李爱国和周克的身份介绍了一遍。
“这个好说,我知道哪家的干货最好。”
刘德利见陈队长在言语间跟李爱国很亲昵,立刻意识到此人应该是陈队长的朋友,便带着几人来到了一个摊位前。
说来也巧,这摊位就是刚才周克他们逛过的摊位。
刘德利走过去问:“老张啊,你的干贝多少钱一斤?”
老张头一看是刘德利,急忙笑着说:“是刘叔啊,要是你要,我白送你。”
刘德利不耐烦的说道:“你少给我来这套,这两个是我朋友,卖多少钱吧?”
老张头一看两人是刘叔的朋友,掂量了片刻后,才说道:“既然是刘叔您的朋友,五毛钱一斤。”
这年月海鲜价格普遍比较低,李爱国在琴岛的时候,渔民只能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吃海参。
琼崖纵队的老兵去机务段做报告时,他感慨地说:“你现在的生活多好啊,你每天都有棒子面吃,我们那时很苦,每天只能吃鲍鱼。”
鲍鱼壳比鲍鱼肉更值钱,海参、海参和海胆都被被喂给鸭子。
干贝比较特殊一点,它需要经过泡制。
特别是摊位上的干贝色泽透亮,颜色呈土黄色,状态密实,要是放在后世,像这种野生超大干贝,至少需要上千块钱一斤。
刘德利一听火了,站起身说道:“就你这干贝还要五毛钱一斤?你自己留着玩吧!”
说着,刘德利把手里的干贝甩在摊位上,站起身拉着李爱国的胳膊:“走,爱国同志,兄弟给你找一家又好又便宜的。”
老张头看到刘德利发了火,也着急了,连忙从摊位上站起身,拦在了几人面前。
“四毛五,怎么样?我这里还有鲍鱼,买一斤干贝,送半斤鲍鱼!”
好家伙,买一送一啊,这人还真有生意头脑。
刘德利的脸色这才缓和不少,转过身看着老张头说道:“老张头,你家的干贝是咱们石桥最好的,但是你这人太狡猾了,生意才不如人家小刘他们几个。”
“是是是刘叔,我以后肯定老实点。”老张头搓搓手,讪笑着点点头。
李爱国听得目瞪口呆。
啥?教育做生意的人要老实,刘德利的脑袋瓜子没有坏掉吧?
啥?这是五十年代?那没事儿了。
在刘德利的教育下,老张头变得实在了不少。
他家的货好价格也便宜,李爱国跟周克都买了不少。
此时已经到中午了。
李爱国把陈队长,刘德利和周克请到了不远处的国营饭馆里。
荔枝肉、三不沾、烧海参、清蒸鱼点了一大桌子菜。
大家伙都坐下后,周克几人倒上了酒,李爱国站起身端起酒杯说道:“这次来到羊城,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两位好朋友,来,走一个。”
“爱国同志,你太客气了,你远来是客,这顿本来我请的.”
陈队长有些尴尬,不过他也知道李爱国是爽朗的性子,便不再说什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坐在陈队长旁边的刘德利看着满桌子的菜,再看看那两壶好酒,心中重新评估了李爱国的身份。
能随随便便请一桌子如此丰盛的菜肴,此人不像是工资一百多块钱的火车司机。
刘德利和陈队长也都是豪爽的性子。
酒倒上之后,连喝了三杯,而且是一饮而尽,虽说七钱的丰收酒杯,三杯也就2两多。
但是这酒是本地酿造的土酒,三杯下去两人脸皮都有些发烧。
刘德利红着脸说道:“爱国兄弟,我看您也是个体面人,来到咱这穷乡僻壤,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买点海产干货吧?”
正在夹菜的周克和陈大队筷子都停了下来,扭头看向李爱国。
李爱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啧啧两声说道:“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为了买干货,不过看到你们集市上的香蕉,我有了一个小小的想法。”
刘德利夹起一颗花生米,不在意的问道:“你想买几斤香蕉?”
“几十吨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