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李叔……多大岁数了?」赵威鹏眼睛直直地看着赵军,当初郑东海卖他「坐等发财」和「金银满堂」时,告诉赵威鹏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可赵军的叔,咋也算不上老辈人啊。
「我李叔四七年生人。」赵军道:「今年四十了。」
「比我还大两岁呢。」赵威鹏吧嗒吧嗒嘴,心里还有些盼望,「金银满堂」是赵军他叔编的,那「坐等发财」不是就行啊。
「那个……」这时赵威鹏酒醒差不多了,他身子往旁一歪,一把将豹子皮从屁股底下拽出来,然后问赵军说:「那个‘坐等发财"不是你叔编的吧?」
「那不是。」随着赵军摇头,赵威鹏脸上露出笑容,可紧接着就听赵军说:「那天我李叔上班没搁家。」
「嗯?」赵威鹏一怔,脸上笑容荡然无存,问道:「这什么话?」
赵军眼皮往上一挑,小心翼翼地观察下赵威鹏神色,他不想说但不得不说,只能硬着头皮说:「这是我俩兄弟编的。」
赵威鹏:「……」
「你俩兄弟?」赵威鹏抓着手里的豹皮,问道:「你认识郑学坤呐?」
「认识。」赵军点头道:「但他不是我兄弟。」
说着,赵军手轻轻抬起,食指快速往外一指就抽回,道:「你这俩张皮子都是我们卖他的。」
赵威鹏:「……」
赵军没敢往下说,心想得给赵威鹏一个接受现实的过程。
赵威鹏鼓鼓的胸脯剧烈起伏数次,然后把手中豹皮搭在腿上,随即问赵军说:「这两张皮子,你卖他多少钱?」
「三万。」赵军报出价格,这两张皮子正是郑东海最后一次去赵家时,打包买走的豹子皮与猞猁皮。但不知那老小子找了哪路高人,将那猞猁皮画成了豹子皮。
听赵军报出的价格,赵威鹏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只是微微点头。他买这两张皮子花了六万六,虽然让郑学坤赚走了不少,但赵威鹏不介意这个。人家出价,自己愿意买,怪不着别人,嫌贵可以不买嘛。
而且赵威鹏感觉「坐等发财」和「金银满堂」的寓意很好,想来赵军的李叔和俩兄弟都不是一般人。
「你李叔是做什么的?」赵威鹏问道。
「他是咱们林场调度的副组长。」赵军回答完,赵威鹏追问道:「那你那俩兄弟呢?」
「额……」赵军组织下语言,道:「有一人,我管他叫哥,他原来是油锯手。」
「油锯手?原来?」赵威鹏抓住了赵军话语中的关键,再问道:「那他现在干啥呢?」
「现在……」赵军迟疑了一下,说:「现在搁山下医院呢。」
赵威鹏一惊,诧异地问道:「当大夫啦?」
「不是。」赵军摇头说:「他住院了。」
「啥病啊?」赵威鹏刨根问底。
「内脏受伤。」赵军道:「再加上肋骨骨折。」
「妈呀。」赵威鹏问道:「咋伤那么严重呢?」
「那个……」赵军沉默了一秒后,答道:「他让黑瞎子摔石塘带上了。」
「你大哥跟黑瞎子摔跤啦?」赵威鹏好奇地问道。
「没有。」赵军苦笑道:「他没摔黑瞎子,黑瞎子摔他了。」
「那可挺惨的。」赵威鹏问道:「脱离危险了吧?」
「脱离了。」赵军说完,赵威鹏点点头,又问:「你刚才说俩兄弟,这个住院,那个人呢?」
「那个人……」赵军囧着眉头,瞟了赵威鹏一眼,道:「叔,你早晨见着过?」
「早晨见着过?」赵威鹏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开来,问道:「你姐夫?还
是那个于秘书啊?」
赵威鹏早晨就见了他们几个,其中能跟赵军称兄道弟的,只有周建军和于全金。
「不是他俩。」赵军道:「就那个……门卫。」
「啊!」赵威鹏恍然大悟,抬手往窗外一指,道:「就靠墙根儿撒尿那个?」
「嗯!」赵军抿嘴,重重一点头。
赵威鹏嘴角一扯,却听赵军说:「叔啊,我不知道这两张皮子你花多少钱买的。一开始吧,我啥都没想说。」
此时赵威鹏彻底醒酒了,听赵军这么说话,赵威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很重要的事。
「因为吧,一买一卖是生意,我不能砸人饭碗。」赵军说到此处,突然话锋一转,道:「但是我管你叫叔,我不能看着你让人骗。」
「什么?」听赵军的话,赵威鹏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一把抓起腿上的豹子皮,问赵军说:「这不都是郑学坤搁你手买的吗?」
「是。」赵军点头,赵威鹏追问道:「这不是金钱豹的皮吗?」
「是。」赵军再次点头,但他指向那张小的「金钱豹皮」,说道:「但那个不是。」
「这个不是?」赵威鹏胖手又抓过毛色发黄的皮子,问赵军说:「这不也是你卖给他的吗?」
「是。」赵军道:「但我卖他的时候,这是老虎崽子的皮。」
「老虎崽子?」赵威鹏瞪大眼睛,眼神中似有惊喜
赵军一看不对,忙向赵威鹏补充道:「就是猞猁,我们这边管猞猁叫老虎崽子。」
「猞猁……」此时赵威鹏的脸色,用东北话叫「撸(lu)撸着」,正常说就是阴沉的可怕。
「侄儿。」赵威鹏把那张皮子递向赵军,道:「你好好看看,这事儿可得整准成。」
赵军接过这张皮子,内外看了一遍后,将其还给赵威鹏说:「叔,这皮子是我打的、我扒的,没有错。」
赵威鹏也是个性情中人,听赵军此言,他坐在炕上立即开骂。
骂了能有两分钟,赵威鹏把皮子往旁一丢,一边下床,一边对赵军说:「侄儿,走,跟叔走。」
说完,二人从招待所出来,风风火火奔办公楼
到了办公楼,赵威鹏到周春明办公室外敲门。
于全金把门一开,见是赵威鹏,忙回头喊周春明道:「书记,赵老板来了?」
「嗯?」正在办公桌前工作的周春明闻言往门口一看,随即起身迎了过来。
「赵老板,怎么的了?」周春明问道:「住那房间不得劲儿啊?」
「没有,没有。」赵威鹏很有涵养,虽然被骗了,但在周春明、于全金面前并没表现出来任何负面情绪。
「住挺好的。」赵威鹏笑道:「周书记,我来是想用你办公室电话。」
「哎。」周春明闻言,忙招呼赵威鹏道:「那快进屋。」
赵威鹏跟着周春明进屋,赵军走在后面。
「赵老板,你是打外线呗?」周春明问了赵威鹏一句,却听赵威鹏说:「周书记,我找老楚。」
「啊,那打内线,那好打。」周春明拿起电话,通过内部线路接通了楚安民办公室的电话。
听着电话响声,周春明把话筒交给赵威鹏说:「一会儿就通了,那个……赵老板你跟楚局长唠着,我们出去溜达一圈。」
「不用,不用。」赵威鹏拦住周春明道:「周书记不用麻烦,我这没啥大事儿。」
赵威鹏话音刚落,话筒那边传来了楚安民的声音。
「啊!」楚安民接电话有特别,一般人接起来是「喂」,他是「啊」一声。
「啊什么啊?」作为老战友、老朋友,赵威鹏跟楚安民开了个玩笑,电话那边楚安民应该是回怼了他两句,就见赵威鹏笑了笑。
然后,赵威鹏道:「今天没开会,今天我跟我侄儿上山了……我侄儿?赵军,我俩一家子么……哎呀,我跟你说,老楚。那家伙,我今天上山不比他们小年轻差,嗖嗖的呀……真的,我枪打的也好,干特么五头大炮卵子……炮卵子!是炮卵子!五头都是三百斤朝上的呀……你特么不信,不信能行吗?我侄儿都给我拍照片了,等我洗出来的……」
楚安民那边说什么,赵军他们听不见,但赵威鹏的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周春明看了赵军一眼,心想这赵老板给楚局长打电话不能就是为了吹嘘吧?
赵军也是无语了,自己刚认识这叔真是个乐子人,让骗了好几万块钱,拿起电话就吹上nb了。
「我不是,我有正事儿。」估计楚安民那边也听得不耐烦了,赵威鹏忙进入正题,道:「我那个……我那天买两张皮子,你看着了吧……我让人骗了……哎呀,你别问那么细啦,你就在那边给我找人吧,一个叫郑学坤,完了我侄儿说还有个叫郑东海的……对,对……好嘞。」
赵威鹏撂下电话后,跟周春明抽烟、喝茶外加一顿抱怨。听说赵威鹏是让郑家父子骗了,周春明拿起电话打到驻林区派出所。周春明记得,那俩人曾在派出所备案过,所以向派出所咨询一下,是否知晓那二人在何处落脚。
赵威鹏向周春明道谢,然后招呼赵军要走。
「周大爷、于哥。」在临走之前,赵军对周春明、于全金说:「我叔让人骗这事,咱尽量不让场子人知道。」
赵军说这句话时,在「场子人」仨字上,语气加重了几分。
周春明、于全金顿时心领神会,异口同声地道:「肯定不能!」
赵威鹏看了这三人一眼,感觉这其中有事。
从招待所出来,赵威鹏一边往招待所走,一边问赵军说:「侄儿,你刚才跟周书记说那话是啥意思?」
「嗯?」赵军一怔,就听赵威鹏道:「是不是这林场有人跟那郑学坤认识,你怕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啊?」
「不是,叔。」赵军闻言笑道:「我们林场有个大喇叭,啥事儿都往出传,整不好啊……你让人骗这事儿啊,能传的整个林区都知道。」
听赵军这么说,赵威鹏笑了。
「侄儿啊。」赵威鹏笑道:「你这话说的,就有点儿大了吧?」
赵军看了赵威鹏一眼,心想这大老板应该是一路顺风顺水,没遭受过社会人儿的毒打。
此时此刻,林场收发室中,李如海正伏案疾书。
稿纸本上,第一行标题赫然写着:赵二雪夜宿深山。
开头借鉴《桃花源记》,写道:解放后,永安赵二坏、李大憨以打猎为生……
忽然,李如海笔尖一顿,把赵二坏、李大憨的坏、憨二字划去,改成了赵二和李大。
接下来,李如海着重描写赵二夜宿深山又饥又饿。但天无绝人之路,赵二在山里找到一个跑山人窝棚。但临近年关,跑山人回家过年,人去窝棚空,没留下什么粮食。
赵二在窝棚中翻了一顿,找到了三个土豆。
那土豆扔在窝棚里时间久了,表面都被耗子啃过。
但赵二也顾不上了,生火将土豆烤熟,然后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热乎乎的土豆让赵二活了过来,吃下一个土豆,赵二又拿起第二个送到嘴边。赵二咬了一口,感觉不对。虽然是冻土豆烤了,没有黄瓤土豆面面的口感,但也不应该跟干吧草似的呀?
赵二起身,拿着咬过一口的土
豆走到火把下,定睛一看不由得一哕。那哪里是土豆,那是跑山人捡来生火的马粪蛋呀。」
一个句号结尾,李如海放下钢笔,有些意犹未尽。
这故事情节,他参考了陈学义的遭遇,写完李如海感觉很满意。
「大爷呀,大爷。」李如海盖好钢笔帽,拿过大茶缸捧在手里,喃喃自语道:「是你先对不起我的,你就休怪小侄儿无礼了!」
李如海记得那天早晨,是赵有财敲窗户把李大勇叫了出去。然后也不知道他跟李大勇说了什么,回来李大勇就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
当时李如海害怕极了,虽然有金小梅、李宝玉保他,李如海没挨这顿打,但李大勇不让他回家参与李刘两家过礼。
这让李如海很伤心,也生气赵有财不讲究,自己一次次帮他,他竟然这么对自己。
随着李如海轻叹一声,林场下班铃声响起,李如海起身走出收发室,然后转身锁上了收发室的门。
今天早晨,他应该下班,然后由另一个老头子接班。但李如海跟他同事串休,这一礼拜他都不准备回家了。
一是跟家里怄气,二是他要下周休七天。李如海认为这样,在这选完屯干部后,自己能在屯里跟上任妇女主任交接工作,并尽快地投入工作当中。
而眼下,他要去永福屯吃席,毕竟礼钱都随了嘛。
这时,一辆挎斗子停在李如海身旁,刘金勇喊他道:「走啊,如海。」
「刘叔,你们走吧。」李如海摆手道:「我去前儿坐通勤车,回来再跟你们回来。」
大冬天坐挎斗摩托多冷啊,李如海才不傻呢。刘金勇也不想坐这个,但他们晚上得回林场执勤,那时候通勤车没有了,就得坐这个回来。
「这小子……」刘金勇没跟孩子计较,但他却叫住李如海问道:「那个……赵军不撵那熊霸呀?」
今早从永福屯回来,刘金勇又带着人上山追那熊霸,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那我不知道啊。」李如海道:「这两天我也没回家,我不知道。」
「那你一会儿看着赵军,你问问他。」刘金勇道:「周书记说了有奖金,场里出四百,我们这些保卫员凑钱再给添二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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