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的心思我最明白。”吴仁中抱着老大不小的子龙笑道：“他怕看过信以后，就表示知道你身上是带有学术任务的，就不好再像现在这样，支使着你干这干那了！”


    “你这孩子，对自己的领导要尊重。”刘美娥看来也是知道下头基层干部什么德性的，虽然在批评吴仁中，不过也抿嘴笑了，将周至的介绍信接过去看了一遍，基本确认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惊讶的说道：“什么肘子呀，原来是叫周至……”


    然后刘美娥的神色突然就变得郑重了起来：“咦，周至，大二，蜀大中文系……你，你是那一年我们省的文科状元！”


    “哇！肘子哥哥好厉害！”子龙跟着喊了起来。


    “你该叫叔叔！肘子和舅舅是一辈儿的！我也是，你要叫阿姨，不能叫姐姐！”沙马看来对之前子龙叫他姐姐有点意见，趁机提出修改。


    “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周至也有些讶异。


    “别忘了我是教委的。”刘美娥笑道：“你这个文科状元可是这几年少见的高分，然后还放弃清北，选读了蜀大中文系。”


    “你知道这个事儿当年在我们系统内有多轰动不？”在确认周至身份后，刘美娥的眼神都变了：“不算满分的加分，放弃大几十分的优势选择蜀大，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亏，大二就出来做调研，蜀大是录取你之前就同意你可以跳级？”


    “两年本科，再过两年直接给硕士？”


    周至想不到刘美娥这么一会儿脑补出这么多，赶紧说道：“我在高中时候就得到了蜀大辜老的指点，他是我国古代文字音韵，训诂学的大擘，因此我很早就确定了决心，要投入到他的门下，高考完毕后就直接填了蜀大中文系，别的都没选。”


    “至于两年修完本科课程，是进校后辜老按照我已经掌握的知识安排的学习进度，之前他有没有这个想法我不知道，但是在进校之前是没有说过的。”


    “坐坐坐，我们坐下聊。”刘美娥招呼周至坐下：“要是这样说的话，你应该是在辜老门下学习音韵学和训诂学，对吧？怎么又跑到联和乡去做毕摩采风了呢？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是这样的。”周至说道：“彝文其实是比汉文还要古老得多的文字，不过它的体系对于汉文来讲完全是一套独立的表意体系，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由彝文所承载的彝语音系，却对我们破解古代语言的真实发音，存在巨大的启发意义。”


    “比如我们汉语里，现在已经不存在类似英语中的//、//那样的塞擦音和塞音了，但是在彝语当中，却一样存在塞音、塞擦音，而且根据地区的不同，还有带不带鼻冠音的区别。”


    “因为彝语是古老的语言，因此它的不少独立于汉语发音体系之外的声母和韵母，也能够为我们解读汉语的音韵，提供一些参考。”


    “当然了，这还只是彝语和汉语音韵在学术上最直接的联系。在文学上，历史上，文化上，那就更有意义了。”


    “比如在彝族的传说中，和中原传说，西方传说一样，都有一场巨大的洪水。”


    “又比如关于造字的传说，彝人有种说法是一个叫做吉禄的聪慧老人，最早刻划六种家禽和六种野兽的形象，并到树上纪年，到石上纪月，最终创造出彝文。”


    “这个传说，也和仓颉仰视奎星圜曲之势，俯察鱼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从总体上来讲，保存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和独特文化，是保持我华夏民族文化多样性的重要措施之一；而彝语和彝文，作为历史最古老，传承一直持续，使用范围相对较广的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之一，又是其中非常重要的部分。”


    “我们国家当前的重点当然是搞经济建设，可要是因此而完全忽略甚至彻底放弃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留，等到将来物质丰富起来后再调头寻找精神食粮，怕是会发现损失巨大，且再找不回来了。”


    “好！这个同学说得好！”一个穿着干部服装的中年男子也出现在了门口，模样和子龙有几分相似，腋下夹着个公文包，正看着客厅的人招呼：“仁中回来了？沙马，这位是你的同学？”


    “爸爸！”“姐夫！”子龙和吴仁中沙马一起对着来人招呼。


    “不是，人家是蜀大的高材生，来凉山做文化考察的，正好也在联和乡，和仁中作伴了。”刘美娥起身接过男人的公文包：“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前年暑假我跟你说过的，省文科状元拿着比清北录取线还高几十分的成绩去了蜀大，就是他！周至，这是我爱人，李玉堂。”


    “这么说的话，那可真是久仰了。”李玉堂对周至伸手：“就是联和乡的条件艰苦得很啊，你省城来的大学生，很难适应吧？”


    “李哥你好。”周至伸出双手和李玉堂相握：“跟仁中在一起，感觉就还好，他能适应，我也可以跟他学习。”


    “我……”吴仁中张口就想来一句“我可不如何适应”，却被沙马日聪一脚踩在他脚背上，晓得乖乖闭嘴了。


    不过这些小花活如何瞒得过李玉堂的眼睛，笑道：“仁中什么性格我清楚得很，你们都不用给他打掩护，还跟他学习，他没少在乡里骂我吧？”


    “这个是真没有听到。”周至诚恳地说道：“当然我也是刚到联和乡，这段时间乡里正在组织春耕，装太阳能小电站，装孩子教室照明灯，仁中这几天太忙，不得空也说不定。”


    “哈哈哈哈……”李玉堂听周至这么一说，不由得开心地笑了起来：“所以我一直强调，基层能够很好地锻炼人啊！能够忙得把骂我都忘了，说明仁中是取得了很大的进步的！”


    “不过别一回城就把才学到的好作风给丢了。”李玉堂刚夸完，吴仁中都还没来得及高兴，批评立刻就顶了上来：“门口那辆车，又是谁借给你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有些人看似对你好，其实是想要拉你，拉你身后的人一起犯错误，赶紧还了，糖衣炮弹懂不懂！”


    “姐夫！”吴仁中好不容易正义凌然一回，立马反弹：“那是人家肘子的车，我就过了美姑才摸了摸方向盘！”


    “你的车？”李玉堂惊讶地看向周至：“那是路虎吧？冕宁那边有个铅锌矿老板发了大财，开得这个车，我记得是很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