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御医急匆匆赶到了新安巷,下马后,为首的御医苦笑,“看陛下的意思,这位若是生产不顺,咱们难逃罪责。”
“长威伯在大同为国厮杀,应当的。”另一个御医却觉得理所当然。
“可这毕竟是第一胎!”
但凡学过医的人都知晓,妇人第一胎最是凶险。
“尽人事……”
“听天命!”
几个御医进了伯府,随后黄锦急匆匆也来了。
“如何?”
一进门黄锦就问道。
富城说道:“今日娘子醒来后便有些发动之意。”
李恬此刻躺在产床上,脑海中依旧是昨夜的噩梦。
——娘子!
梦中的蒋庆之一袭白衣,看着丰神俊朗,伸手含笑,似乎准备牵着她去郊游。
转瞬场景一变,变成了沙场。无数敌军蜂拥而上,他们嘶吼着,兽类般的凶狠……
蒋庆之一人站在沙场中央,手中握着长刀,眼睁睁的看着敌军逼近。
他怒吼一声,迎着敌军冲了过去。
天上雷霆大作,接着有闪电劈下来……李恬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那闪电恍若实质,就劈在了蒋庆之和敌军中间。
一道鸿沟挡住了敌军,蒋庆之不禁大笑,可他竟然抬头,刀指着苍穹喊道:“我不服!”
“夫君!”李恬呼喊着,焦虑万分,想让他退回来。
“我不服!”蒋庆之依旧仰头冲着苍穹咆哮,“凭什么?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
李恬突然想到了蒋庆之曾说过的梦话:凭什么把我丢在这?我要回家!
轰隆!
苍穹之上雷鸣不断,仿佛上天在震怒。
“我要杀出个朗朗乾坤!”
梦境一转,蒋庆之身披甲衣,身后是千军万马。他冲着前方那乌压压的人群喊道:“众将士,随本伯杀敌!”
那些敌人呼喊着,举着……那是什么?
那是……书卷!
那些敌人,竟然是儒门子弟!
无数儒门子弟挥舞着手中的书卷冲着蒋庆之咆哮,那些书卷化为利器,化为利箭,覆盖了蒋庆之。
“夫君!”
李恬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吓醒了。
随后,小腹一阵剧痛,她知晓,那个孩子要来了。
蒋庆之审核过多次的两位产婆就在边上,看着神色轻松。
“娘子安心。”王婆婆笑的慈眉善目的。
为了安产妇的心,两个产婆都以婆婆自称。
但私底下黄烟儿去打探到了消息,说生产时有黑白无常在侧,若是产妇或是孩子该死,黑白无常就会收割人命。产婆们担心自己报了真实姓名会被黑白无常勾走,所以都以姓氏加婆婆二字称呼。
另一个李婆婆也很是轻松的道:“娘子身量不算小,产门应当开得快,”
李恬嗯了一声,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娘子,宫中黄太监来了。”
黄锦的声音传来,“陛下令咱带着御医来了,县主只管安心生产。”
“嗯!”李恬觉得疼痛缓解了些,笑道:“这孩子是个乖巧的。”,话音未落,一股剧痛袭来,她不禁咬紧牙关,眉心紧皱。
前院,富城召集了护院们,国公夫人送来的国公府十余护卫也在。
“娘子生产,说不得就会有些跳梁小丑作祟。府中看好各处,把好门户,前院诸人不得乱走,但凡乱走的,拿下!”
富城眼中有隐忧,这时夏言回来了。
“夏公,如何?”富城问道。
“纯属谣言。”夏言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老夫去了直庐,成国公说,昨日才有庆之的奏疏送到,俺答正想法子逼迫他出城决战。”
“可此刻……”
“大概决战开始了。”夏言笑道:“不过还早,这起码得三五日吧?”
夏言见护卫们神色肃然,便说道:“无需担心。”
“夏公不知,外间有一起小人在造谣,说伯爷兵败投了俺答。还有人说娘子早就跟着伯爷去了大同,如今府中的不过是替身罢了。昨日就有人在巷子外窥探,老奴担心那些人闯进来。”
“老夫先前来的时候,见到了个熟人。”
“谁?”
“陆炳!”
“那就好。”
巷子口,陆炳冷冷吩咐道:“陛下吩咐,在那孩子出世之前,但凡新安巷出了什么岔子,值守之人,尽数全家发配北方!”
发配东南还有一线生机,毕竟倭寇上次被长威伯一顿毒打,最近消停了不少。发配北方……那是死路一条。
十余锦衣卫肃然应诺。
“陆指挥使。”
芮景贤来了,身后跟着十余彪悍番子。
“东厂来作甚?”陆炳冷哼一声,担心道爷对自己不满,或是不放心。
“咱虽说对那些权贵没啥好感,可长威伯这等为国不惜身的好汉子,咱还是佩服的。听闻县主生产,咱就带些人来……”
芮景贤目光扫过侧面,几个男子站在那里,见他看过来,便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却疾步往外走。
“咱都来了,还想走?”芮景贤指着几个男子,“拿下!”
十余番子冲过去,几个男子被按在地上,其中一人努力抬头,悲愤的道:“我是秀才,我是秀才,凭何拿我?”
芮景贤走过去,蹲下,伸手拍拍男子的脸颊,“你是秀才?秀才公怎地来了新安巷?别说你在新安巷有亲戚,若是有,咱亲自赔礼。若是没有,咱……亲自把你的手筋脚筋挑了,如何?”
男子眼中多了惧色,“我只是来走走。”
“走走?哪里不好走,偏生来新安巷,送去咱东厂走走。”
芮景贤起身,拍拍手,对陆炳说道:“外面谣言四起,有人南下避祸,有人忧心忡忡建言议和,城中也有些异动,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圣教……非常时期,陆指挥使,你我当精诚团结才是。”
陆炳淡淡的道:“这些都只是小患,捷报一至,尽皆烟消云散。唯有白莲教……”
“咱担心的正是白莲教。”芮景贤压低声音,“京师空虚,那些疯子一旦发作,听闻有权贵也信了这个所谓的圣教,整日说什么飞升极乐世界。”
“谁?”
“那是咱的功劳,陆指挥使这是要准备抢一把?嗬嗬嗬!”
芮景贤长笑而去。
西苑,嘉靖帝和王以旂等人正在商议战事。
王以旂站在舆图前,指着乱岭关说道:“乱岭关有万余精锐,辅以七千……狼兵,此战可立于不败之地。”
说到狼兵时,严世蕃再度质疑,“那些土兵若是悍勇,怎会轻易下山服软?”
嘉靖帝也有些不解,“当初广西那边土司闹腾过,官兵轻易镇压……”
能被蒋庆之称之为看门狗都不如的官兵镇压,那些所谓的狼兵面对能吊打大明官兵的俺答铁骑有用?
老王也不知蒋庆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笑道:“想来长威伯是有数的吧?”
嘉靖帝说道:“朕虽说不懂战阵,却也知晓乱岭关乃是此战的要害,乱岭关在,此战至少能不败。乱岭关有失……”
“主客易位!”老驸马也看出来了。
“按理今日的奏疏该来了。”严世蕃看了殿外一眼。
从五日前开始,蒋庆之和严嵩的奏疏就是每日一份。
这是安京师君臣的心。
崔元说:“莫非是大战来了?”
严世蕃最近在琢磨此战,“大同右侧长城被俺答部拆掉了一处,偏师便是由那里入关。若是俺答从那个口子长驱直入……大同和京师的联络就被断掉了。”
“王卿。”嘉靖帝看着王以旂,这需要专业人士来分析。
王以旂说道:“九边防御看似牢不可破,可这道防线太过漫长,无法处处看防。俺答若是想大举南下,处处都是漏洞。”
“你是说九边毫无作用?”崔元尖锐的质问。
“不,九边的作用就在于威慑。”王以旂说:“若俺答大军倾巢南下,那么大同守军便能出击,切断他的粮道和归路……不过……”
“京卫被长威伯带走大半,附近精锐大多去了乱岭关,一旦乱岭关破,俺答就是鱼入大海。至于什么粮道,老夫不知兵,也知晓就粮于敌的道理。”
崔元目光炯炯,“京畿一带大户多,俺答麾下只需劫掠数十家大户,那粮草就足矣。”
“所以,还是乱岭关!”严世蕃总结道。
嘉靖帝心中有些不安,但神色依旧平静。
“陛下,要不……”崔元目光闪烁。“长威伯与元辅的奏疏按理该来了,可……臣以为,要不……”
“要不什么?”朱希忠开口。
“南京那边最近不大安分,陛下要不……南下坐镇……”
轰隆!
崔元这话恍若雷霆,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南下坐镇!
实则便是南下躲避俺答的大军。
嘉靖帝冷冷的道:“朕哪都不去!就在这里,就在京师。”
“陛下!”
张童急匆匆的跑进来,手中举着一份奏疏,“长威伯的奏疏!”
“拿来!”
朱希忠急不可耐的冲过去,接过奏疏,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道爷。
嘉靖帝不满的看了老纨绔一眼,慢条斯理的打开奏疏,可左脚却在轻轻动着……
第一眼!
第二眼!
第三眼!
几个近臣几乎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究竟是什么?!
陛下你倒是说话啊!
嘉靖帝抬头。
眼中利芒一闪而逝。
“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