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之后的事儿不少,但和蒋庆之关系不大。
他把事儿尽数丢给了严嵩,严嵩大怒,说老夫大把年纪了,年轻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蒋庆之的回答是:老人家需要有事儿做,否则便会觉得人生毫无意义。一句话,有事儿做你老严能活的更长久些。
说完蒋庆之就扛着钓具出城了。
严嵩若有所思,赵文华顺势进谗言:“义父,蒋庆之这是故意的。”,他见老义父在思忖,便以为是在思索自己的话,心中暗喜,说:“战后诸事繁琐,赏罚最为关键,蒋庆之撒手不管看似大气,可最终这事儿还能绕过他去?”
“嗯!”严嵩轻哼一声。
赵文华心花怒放,“义父,赏罚之事最易得罪人呐!”
“嗯!”
“蒋庆之说有事儿才能长命百岁,我看他这是想让义父焦头烂额!”
老元辅从未在军中厮混过,军中派系众多,讨论赏罚时必然会你争我斗,而作为仲裁的严嵩弄不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是赵文华的想法,他轻声道:“他巴不得义父……”
“去死?”
赵文华点头。
严嵩叹道:“过来。”
赵文华:“……”
赵文华缓缓走过来,以为义父是要夸赞自己。
严嵩举起手。
啪!
赵文华捂着脸:“义父!”
“滚出去!”
赵文华狼狈滚了出去。
严嵩干咳一声,“来人。”
随从进来,“元辅。”
“记得夫人给老夫带了不少肉干,放哪了?”
随从想了想,“路上小人拿了一些出来,元辅说牙疼吃不动,便都放回了车上。”
“弄些好的来。”
“是。”
欧阳氏出手,那规模必须大……大的吓人的一包肉干,都是上等货色。
“长威伯去了城外钓鱼,你去一趟,把肉干送给孙重楼。”
随从看着自家老爷,“元辅,这……”
“速去!”
随从走后,老元辅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神色惬意。
那双老眼微微眯着,“想老夫速死之人多不胜数,但蒋庆之绝不在列。此子巴不得老夫长命百岁。有老夫顶在前面,他才好浑水摸鱼。”
想到赵文华的蠢,严嵩微微蹙眉。
这孩子以往没那么蠢啊!
其实赵文华不蠢,若是蠢货,如何能执掌通政使司?
他是太过嚣张跋扈,也就是太过眼高于顶。此等人有个通病,一旦被谁羞辱后,就会视为奇耻大辱,从此与那人不死不休。
蒋庆之当初折腾了赵文华几次,让他丑态百出,狼狈不堪。更是在诏狱中煎熬了许久。
赵文华发誓此生定要弄死蒋庆之。人一旦有所求,就会焦虑,急切。而多次出手无果,便是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就会心态失衡……于是别的时候正常的赵文华,在面对蒋庆之时总是会心态失衡。
“元辅,黄茂来了。”
“哦!”严嵩抬眸,颔首,随即黄茂进来,行礼后说道:“元辅,昨日下官接到京师友人来信,信中提及……”
黄茂瞥了严嵩一眼,老元辅神色平静,黄茂这才说道:“说此战两个结果,胜与败。败,自然不用多说,一拥而上,痛打蒋庆之这条落水狗。胜也不怕……”
“哦!”严嵩喝了口茶水。
黄茂看着他,“此战大胜,蒋庆之威望一时无两,大明第一名帅实至名归。九边军民,乃至于北方军民将会视他为神明。元辅,功高……它会盖主啊!”
严嵩微微颔首,淡淡的道:“还有什么?”
元辅看来是心动了……黄茂心中暗喜,“捷报一旦抵京,便会有人鼓噪,说蒋庆之有异心,身边谋士鼓动他谋反……趁着大军凯旋之际,突然发难,一举攻陷京师……”
“陛下不会信。”严嵩说。
“许多时候,猜忌就如同是播种。种子播撒下去,迟早有一日会发芽,开花结果不是。”
严嵩颔首。“这番话不是什么友人所言,是你自己的谋划吧?”
老元辅果然是睿智,看来没跟错人……黄茂笑道:“这只是下官的一点浅见罢了。元辅,蒋庆之挟功回京,此后在朝堂上定然会与元辅争斗。咱们先布局,所谓先下手为强……”
“滚!”
严嵩声音不大,却恍如雷霆,让黄茂愕然。
“请!”随从进来。
黄茂不解,低着头出了房间。
严嵩看着他出门,智囊沈俊在侧,严嵩问道:“你可知黄茂此举为何?”
沈俊抚须微笑,“黄茂甫到大同,就处处和张达针锋相对,多次给他使绊子。长威伯到了大同后,黄茂担心被报复,便主动投靠了元辅。大战时他不敢出手,战后便想利用元辅来对付长威伯……”
“私心太重。”严嵩一句话就决定了黄茂此后的前程。
在严党内部你可以有私心,但私心不能阻碍大事。
“那些人会鼓噪长威伯意欲谋反,实则是想让陛下生出臣子功高难赏,功高震主的猜忌心来。可陛下猜忌长威伯,难道就不会猜忌元辅?那些人若是出手,可不会撇下元辅。”
严嵩点头,“这几年老夫挡在陛下之前,让那些人寻不到机会攻讦陛下,惹来多少恨意。若说恨意如水,老夫早已被淹没多时。那些人岂会放过老夫?黄茂……”
严嵩沉吟着,沈俊说道:“元辅,长威伯此次难得释放了善意。”
孙重楼沙场救严嵩的事儿只有赵文华知晓,赵文华心怀鬼胎不愿说出去为蒋庆之加分。故而沈俊也有些疑惑,觉得蒋庆之把战后事儿尽数丢给严嵩不对。
“不过,他难道就不担心元辅在赏罚之事上针对自己的心腹?”
严嵩摇头,“他不会担心。”
严嵩随手贪,虽说蝇营狗苟,但眼光之敏锐,一眼就看出了蒋庆之的用意,“他这人是懒,不肯做这些繁琐事。”
“那赏罚之事……”沈俊轻声道:“此次不少人主动投靠咱们,是不是……”
“秉公行事!”严嵩说道,见沈俊有些愕然,便笑了笑,“蒋庆之看似撒手不管,可张达他们难道是吃素的?”
有蒋庆之撑腰,张达等人会鼓噪,一旦事儿闹大了……老元辅自家都没脸去见蒋庆之。
毕竟,救命之恩呐!
“夫人那边不是弄了些果脯?给孙重楼送些去!”
随从看着严嵩,觉得自家元辅有些魔怔了,出去嘀咕,“元辅对那小子比对儿孙还好。”
城外那条河流不大不小,回水湾处,蒋庆之带着斗笠,坐在马扎上,身边铺着布,上面放着各种下酒菜,另有美酒一壶。
今日的鱼情不错,没一会儿蒋庆之就钓到了几条大鱼。他手也不洗,随手抓了脆哨放进嘴里。
脆哨是前几日蒋庆之亲手弄的,特地用七成廋的上好猪肉下锅煎熬,把油脂熬出来后,放了些酒酿和酱油。
甜咸口啊!
脆哨不是干脆的口感,而是绵韧,有嚼头。
越嚼越香。
蒋庆之用一口美酒送下脆哨,徐渭来了。
这厮一来就先抓了把脆哨塞嘴里,自斟自饮了三杯,这才一屁股坐下,说:“赵文华和黄茂先前狼狈出了严嵩驻地。”
“大战时携手御敌,大战结束了,蜜月期也就结束了。”蒋庆之呵呵一笑,“严嵩不是傻子,他与我虽说有矛盾,有利益冲突,可利益一致之处也不少。所谓斗而不破,和而不同,我和严嵩便是如此,利益趋于一致的时候多,但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
蒋庆之玩味的道:“不过严嵩对此并无表态,可见老家伙也开始对我有了戒心。老严,不厚道呐!”
徐渭吃了几颗腌蚕豆,“我先前在市井里转悠了一番,听到有人说什么……伯爷被身边的幕僚蛊惑,意欲谋反。”
“你何时蛊惑了?”蒋庆之问。
徐渭干咳道:“这事儿吧!我觉着可以利用。”
“说说。”蒋庆之浑身放松,不想琢磨事儿。
从大军出京开始,蒋庆之就进入了一种浑然忘我的专注状态。
许多时候麾下看着他神色从容,仿佛没把这场大战放在眼里。却不知这只是兵法家的基本修为罢了。
无论遇到马上麻烦,淡定。主帅淡定了,军心才能稳定。
蒋庆之和俺答之间你来我往,互相攻伐,每次出手都显得云淡风轻,格外洒脱飘逸。可每一次出手背后蕴含着的大量算计和权衡,却不足为外人道。
大战结束,蒋庆之觉得身心俱疲。故而才会和严嵩拼酒。
人累了,总得麻醉自己,松弛一番。
此刻他脑子放空,听着徐渭在说话。
“等捷报到了京师,那些人会嫉妒若狂,会越发忌惮伯爷。既然如此,那何不如顺水推舟。”
“什么意思?”蒋庆之一怔,仔细看着徐渭,“你不会是……”
娘的!
徐渭这厮性情偏激,不会真的想鼓动老子谋反吧?
蒋庆之只是想想打江山和治理就觉得头痛欲裂。
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
徐渭微笑道:“把大军丢给严嵩,伯爷只身回京。”
那些人寻不到攻讦蒋庆之的地方,羞刀难入鞘,便会把矛头转向严嵩这个老对手。
“如此,伯爷不但顺利脱身,反手就让严嵩背上猜忌的黑锅。”
“祸水东引?”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