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要轰动的大事,是赵传薪在天津城北洋大学礼堂内,与袁大头的北洋兵发生冲突。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英华,又是《大公报》的主笔,他不可能袖手旁观,任由别的报纸第一时间去刊登。
更何况,他还拍了照片,拥有全套第一手资料,连访事人都省了跑腿的工作。
但这件事,涉及到清廷的一桩大弊案,他报道的时候,又必须保持一个很微妙的中立态度,否则将会卷入官倾轧中。
他须得小心再小心。
所以,反复斟酌推敲文字,修改数次,然后马上递交刊印,最新一期的《大公报》提前出炉,以最快的时间出现大街小巷。
第二个出炉刊载此事的报纸,令人意外的是《泰晤士报》。
这是因为北洋大学的英国外教老师,将亲眼目睹的经过第一时间告诉了他的朋友——《泰晤士报》驻华首席记者,乔治·沃尼斯特·莫理循。
这两份报纸的影响力,目前便足以覆盖天津城、京城甚至全国的中外人士。
不过,让人不解的是,两份报纸内容看上去有点出入,值得推敲。
《大公报》摘选:赵利用地形之利,与王占元所率北洋军勉力周旋。枪火轰鸣,子弹乱飞。吾与一众师生在礼堂内只闻其声不见其场面,最终战火平息,赵已站在了门外的血泊中……
在标题上,和内容中,他的确采纳了赵传薪那种“标题狗”的噱头,只不过略作修改,让读者尽量不会事后因此而愤慨,又能充分博人眼球。
而《泰晤士报》文风则干脆写实的多:赵传薪以一己之力,血战北洋兵百五十人。令人惊诧的是,练兵多年的北洋军,竟不是赵传薪一人的一合之敌。最终,北洋军败退,留下四十五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赵传薪悍然只身追赶,一百余人四散奔逃,又死了七八人才得以摆脱。北洋大学在校师生无不瞠目,实难想象一个人如何能做到这般凶悍!可见,赵在美国的种种传闻,绝对属实。此外,还牵扯出清廷弊案,爱新觉罗·载振……
洋人并不会顾忌清朝的官内心作何感受,一五一十的将段芝贵以歌妓献于爱新觉罗·载振,才得以高升hlj巡抚这件事讲明。
此事轰动京城。
御史赵启霖立即弹劾段芝贵,震怒的慈禧太后也不含糊,诏命孙家鼐彻查此事。
并用四个字来形容:“丢人现眼!”
爱新觉罗·载振已经麻爪了。
召来幕僚商议对策。
幕僚捋着山羊胡:“这件事目前要做好两手准备。第一,与王爷通气,让王爷去和《泰晤士报》的报人协商。第二,立即辞退杨小姐,方可平息事端。”
爱新觉罗·载振将茶几上的茶碗,以袖袍全部卷扫在地,摔了个粉碎:“赵传薪,赵传薪,本官与此贼势不两立!”
此时杨翠喜也在,当面提议要辞退她,这让她面色惨然,感叹自己命途多舛同时,也暗自怀恨在心。觉得要不是赵传薪,自己这个阔太太当的逍遥自在,哪里会有如今这般境遇?
要说杨翠喜,那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当初段芝贵最早追求她,直接被她给拒绝。
因为或多或少,杨翠喜知道段芝贵是个什么样的渣男。
等攀上了爱新觉罗·载振,她方觉得有那么点意思。
至于才华横溢的李叔同,那只是少女怀春的梦。美梦再好也是虚幻,现实再差也令人觉得安心。
虽然内心忐忑,她还是出言安慰:“老爷还请息怒,保重身子要紧,别让宵小之徒气坏了身子。”
爱新觉罗·载振也是个情种,爱怜的摸了摸杨翠喜有些惶恐的脸蛋:“二丫,我……”
二丫是杨翠喜的小名。
两人相顾无言,颇有些苦命鸳鸯的意思。
而山羊胡幕僚见状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你侬我侬叽叽歪歪。
他忍不住催促:“迟则生变,还请大人早做决断!”
爱新觉罗·载振一咬牙:“就听你的!”
而杨翠喜身体忍不住战栗起来。
百感交集,心情如同沸腾的开水。
“老爷,能不能……”
幕僚打算了她的话:“你不过一风尘女子,而我家主子将来是要继承王爷爵位,更何况现在处于尚书高位。
伱怎地如此不知轻重?不要能不能了,这件事不容商量。”
杨翠喜怨毒的看了一眼幕僚。
后槽牙差点咬碎了。
她的内心隐隐正在黑化,可爱新觉罗·载振却觉得自己更加悲壮。
仿佛赶杨翠喜离开,他是最煎熬,最痛苦,最悲剧的那一位。
以至于,他拂袖而去:“此事交给你去办,我实在不忍心……”
最终,杨翠喜被幕僚送回了段桂芝那里。
而段芝贵眼瞅着到手的鸭子又飞了,当着被送回的杨翠喜的面,羞成怒的拍桌子:“真是成也杨翠喜,败也杨翠喜!如今要你还有何用?来人,立即联系城中富户卖掉杨翠喜,价高者得之!此女,必须马上脱手!”
言语中,俨然将杨翠喜当成了烫手的山芋,和可以随意买卖的货物。
杨翠喜看着脸色狰狞的段芝贵,内心无比悲凉。
还不如当初和李叔同远走高飞,不至于受此凌辱。
于是,面无表情,默不作声,所有的情绪消失的无影无踪。
段芝贵一看,觉得有股凉气自心头窜起。
都说最毒妇人心,这个女人确实不能留了,即便她长得好看。搞不好,某天她端着一碗药:“大朗,该吃药了。”
一碗毒药毒死他!
所以,当手下回来报,说天津城的一个富商王益孙,愿意出价三千五百两银子。
这个价钱对段芝贵来说,自然是亏了。
也就是他购买时三分之一的价格而已!
但他已经等不及了,立刻道:“成交,让他拿银子来!”
于是,在一天内,杨翠喜先从爱新觉罗·载振家里,被送到段芝贵这。又从段芝贵家里,马不停蹄的送到富商王益孙那。
王益孙看见杨翠喜的第一眼,便觉得欢喜。
这颜值,是他的菜!
他猥琐的笑着上前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可惜,现在是白天。等晚上,我会好好疼爱你的。现在,来人,将她送到楼上,锁好房门,我晚上回来以前,都别让她出去!”
杨翠喜:“……”
她发誓,今后一定要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
清廷批示醇亲王载沣、大学士孙家鼐查办爱新觉罗·载振的弊案。
他们到了天津城,“查”到的是杨翠喜并没有给爱新觉罗·载振做妾,而是卖给了天津城的富商王益孙。
然后,戏剧化的结果来了。
因为查无实据,弹劾爱新觉罗·载振的御史赵启霖被革职了……
就特么很扯淡,连街头巷尾玩耍的幼童都能绘声绘色的讲两句杨翠喜和爱新觉罗·载振不得不说的故事。
可清廷却将御史赵启霖给革职了。
不但是赵启霖,连他的老师军机大臣瞿鸿禨,也被污蔑说买通了《泰晤士报》,怀私挟诈,污人清白,最终同样被革职回籍。
一时间,舆论哗然!
谁都不是傻子,可你们却堂而皇之的将大家当傻子糊弄?
朝野中,无不议论纷纷,都在讥讽庆王父子的丑闻,同情翟、赵等人。
爱新觉罗·载振终日不安,主动辞去农工商部尚书一职。段芝贵也失去了即将到手的hlj巡抚位置。
眼下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天津城,探访局。
杨以德坐在办公桌前,他对面是张占魁。
“兆东,我这位赵老弟,可真是能折腾呀!搅风搅雨,竟然把京师官场的水给搅浑了。不得不说,杨某平生最佩服的就是他。载振想要报复,却被反咬了一口,搞得尚书职位都去了。现在,他们爷俩已经沦为京津两地的笑柄。”
张占魁乍听闻这些消息的时候,同样目瞪口呆。
人不在官场,却能凭一己之力,将一个王爷一个尚书搞的灰头土脸,甚至现在爱新觉罗·载振连门都不敢出。
报纸上盛传赵传薪不但是一代战神,更是位神仙,不出手则已,出手石破天惊。
但也不全是利好的消息。
张占魁苦笑说:“总办,可朝廷还下了旨意,说赵先生意图造反,全力捉拿他。如今,一点赵先生的消息都没有,这可怎么办是好?”
“刚开始我还替赵老弟担心一二。”杨以德很轻松的样子。“兆东,你小看了赵老弟,他可是能人。能人无所不能,朝廷又不是第一次下海捕文书,怕什么?你看着吧,我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杨以德的直觉是准确的。
赵传薪本来休息两天,准备去模范监狱营救张榕。
可外面没完没了的搜捕行动,严重妨碍了赵传薪的营救计划。
这些其实也能忍,无非多耗一些时间。
可关键是,他从报纸上看到了背水军的消息。
本来,背水军是计划等日韩先出幺蛾子,然后后发先至的出手的。
可不知为何,双方提前发生了冲突。
虽然报纸上只是说,当地的百姓和韩国警察发生冲突,警察被打死一人,打伤三人。但赵传薪敢肯定,这必然是刘永和的手笔!
冲突虽然不严重,但日本人却向清廷发出了严重的抗议,说有人意图破坏中韩友好。
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赵传薪正喝茶呢。
“噗……”
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破坏中韩友好,成功的将他给逗笑了。
他赶忙拿抹布将桌子上的水擦干净:“感情,背水军现在反倒是成了恶人了!”
原本打算再等等,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行动。
可见到这条消息后,赵传薪决定不等了。间岛的事情,才是今年的重头戏。
既然清廷非要掰掰手腕,那成全那位老佛爷好了。
想到这,他愣了愣神。
隐约记得,慈禧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死的。
如果自己不抓紧时间,找机会跟她装一波比,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吧?
可具体要怎么操作,就有待商榷了。
再就是,他记不清究竟是今年还是明年,总不能去京城问问她:“你到底哪年死?给个机会?”
他将自己的大褂脱掉,换上一件翻领带毛的夹克,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在大饭店门口的马厩,马夫正给马加草料。
忽然,马厩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借马一用。”
马夫狐疑的打量赵传薪:“这里没你的马吧?”
赵传薪丢了一小袋钱过去:“我买最大的那一匹马。”
马夫慌乱接着钱,以分量估计,钱其实不少。
可问题是,他只是被雇佣来照料马匹的,并不拥有所属权。
哪里敢给客人把马卖了?
“这不行,你可以等我去问问,人家是否乐意卖。”
“抠抠搜搜的,能干成什么大事?”赵传薪劈头盖脸训斥马夫。“叫你拿着,你就拿着,马我就骑走了。”
马夫一听,那哪能行?
赶忙向前阻拦。
可赵传薪将手枪往马鞍上一摔:“好朋友,要懂得分享。何况,我出的价,是你们难以拒绝的。”
看着赵传薪手里明晃晃的马牌撸子,马夫干咽口水:“额,是,是,你骑走吧。”
赵传薪满意点点头,翻身上马。
他单手将马牌撸子上膛,换枪,再上膛,换枪,再上膛……
那一声声干脆的咔吧咔吧上膛声,听的马夫的眼皮子直跳。
赵传薪要提前多上膛一些枪,他不打无准备之仗。
正坐立难安的马夫也不敢走,忽然听赵传薪笑嘻嘻的对他说:“朋友,我问你,想不想赚一笔钱?”
马夫立即摇头:“不想。”
“……”赵传薪话锋一转:“要不怎么说,狗肉上不得宴席呢?
啥也不是!”
马夫:“……”
我招谁惹谁了我?
赵传薪见他还是不说话,恨铁不成钢的拿撸子指着马夫的脑袋:“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答应我,一定要挣这份钱!”
马夫赶忙小鸡啄米的点头:“好的,我挣,我一定要挣钱。”
“这就对了,大丈夫岂能一日无钱?你去北洋军的兵营,告诉他们,在三里开外的那个宝轩茶楼,发现了赵传薪的踪迹,然后你就可以领赏钱了。”
马夫眼睛转动着,想要先敷衍过去保住性命。
可惜演技拙劣,被赵传薪一眼看穿。
“我劝你,不要动歪心思,老实的去告密领赏。否则的话,我还会来这里找你麻烦的。”
马夫立刻哭丧着脸。
就必须告密呗?
可赵传薪是谁?
忽然,马夫一愣,重新打量赵传薪。
见他身材高大,没有剃发,戴着一副眼镜,这不是前些日子下发海捕文书里的人么?
对辽,就是同一个人,也叫赵传薪。
如果有人提供线索,会给予巨额奖励!
马夫打了个激灵。
可赵传薪为何要让他去告密呢?
“额,赵,赵,赵先生,这时候你不该逃走吗?”
赵传薪乐呵呵的说:“兄弟,人不能总逃避,像我这种猛士,肯定是要直面淋漓的鲜血的。”
“……”
思前想后,马夫最终还是答应了:“赵先生,那得罪了,不要怪我!”
“瞧你说的,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放心吧,我原谅你了。”
选择宝轩茶楼,赵传薪是有考虑的。
那里地形对他最有利。
进可直切小站兵营,退有水库保命,河道四通八达。对别人来说是背水一战,对他来说却是进退自如。
茶楼所在街道屋脊相连,高低错落,地形还挺复杂的。
赵传薪到了茶楼门口,抬头看看“宝轩茶楼”的招牌。
忽然,他垫步助跑,跃空起跳,茶楼的伙计才刚出门准备迎接,就看到赵传薪的手拽住了招牌上,两腿在下面晃荡。
“客官,你要作甚?万万使不得呀!”
赵传薪见伙计站在下面,仰着脖子劝说,便吼道:“快闪开,别砸到了你。”
说着,一手抓着上沿,拿出精灵刻刀将固定处割断。
茶楼招牌轰然跌落,溅起了些许尘土。
即便伙计跑的快,也还是被吓得心肝怦怦直跳。
掌柜的,打杂的,加上伙计,全都跑了出来,拎着凳子,扫把,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赵传薪落地后,愕然看着他们。
尤其是掌柜的,胡子花白,侧着身子,脚步不丁不八,手里拿着一把扫帚,用扫帚把儿直指赵传薪胸膛。
赵传薪发懵:“咋地,叶师傅,你要切我中路?”
“知道老朽姓叶?那还敢造次?老朽可不是好惹的,敢拆我招牌,我一个人能打十个!”
赵传薪乐了:“那你来呀,动手吧,我能扛得住。”
“哼!这就遣人去报官,到时候有你好看。”
赵传薪摆摆手:“那不用了叶师傅,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去报官了,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
赵传薪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掏出几块银元递过去:“招牌借我一用,回头你再做一块。”
给了钱,也不管发懵的几人,自顾自的掏出精灵刻刀,开始在招牌背面刻字。
几人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赵传薪在此!
赵传薪?
叶掌柜觉得耳熟。
对了,这几日报纸上,全是这人的消息。
血战北洋兵,泄露庆王父子的丑事,扰乱京师官场……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近来让人津津乐道的大事。
这人就是赵传薪?
别看叶掌柜的一把年纪,可当年也是王者,曾要考取功名,立志干一番大事业,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可惜,没考上!
他得知眼前这人就是赵传薪,顿时激动起来:“庆王父子,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端的是不为人子!赵先生干的好!一块招牌而已,今天老朽不要你钱,随便拆!不过,赵先生这样张扬,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听他这样一说,赵传薪眼睛转了转,又掏出一袋子钱:“接下来,可能不光是拆招牌那么简单了,你应该需要重新装修。叶师傅,一码归一码,钱还是要收的。”
老头放下扫帚,问:“怎么说?”
“因为有人去向北洋军报告我的行踪了,待会会有北洋兵找过来,我怕他们迷路,所以用你的招牌提醒一下。”
叶掌柜张大了嘴巴。
他发誓,活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骚操作。
感情,怕他们迷路设路标,你还挺好心是吗?
赵传薪将钱塞进他的怀里:“听我一句劝,叶掌柜赶紧带着伙计,找地方躲躲。枪炮无眼,小心受伤。”
哆嗦一下,叶掌柜赶忙回屋:“快,随我去收拾细软,把值钱的带上。那张梨花木的椅子,也给我搬走。”
哪怕他是个老愤青,可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临走前,叶掌柜还不忘问一句:“赵先生,你当真不怕北洋兵么?”
“是啊,你才能打十个,我要打一千个!”
“……”
你特娘的比我还能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