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筱田治策说的那样,赵传薪没有渠道在韩国境内登报。
但他压根也没想那么干。
既然要夺回的是间岛区域,去韩国有个卵用?
当天夜里,赵传薪便带人去间岛区域。
就好像后世拿传单扫楼,赵传薪他们拿着报纸鬼鬼祟祟的挨家挨户门前放。
若是被人发现,那就大大方方的送一份过去。
若你想大嚷大叫?不好意思,那这事儿就大了。
就算你拿去擦屁股糊墙也没关系,质无所谓,反正量必须达标。
今晚上,刘永和也跟着来了。
他小声问:“赵队长,这真的有用吗?”
“拭目以待。”
“那要多久,才能看到结果?”
“这还只是预热,稍后还有更精彩的小电影呢,用不了多久,我就让间岛这里的人都仇视小日本。”
发完了报纸,时间已经很晚了。
赵传薪抬头看天,
有圆圆地月亮,有彩色的星星。
月辉洒下,能看见路旁绿茸茸的柳树稍。
远处,是被深邃夜空包裹住群山的轮廓。
耳畔,能听到图们江江水的哗哗声,和众人脚步踩石子和腿碰了苏子籽儿掉落的窸窣声。
也说不出来这些景物有多出彩,但却让赵传薪觉得心旷神怡。
他生在黑土地,长于黑土地,对这片土地有很深的感情。
他好吃懒做,他口无遮拦,但衣来伸手和嬉笑怒骂并不影响他爱国。
就像树人同志也爱国,也为这个民族发声,可树人同志的生活质量搞不好比赵传薪还高呢。谁能否定树人同志的积极和一腔热血呢?
树人同志还曾说,汉字必须被消灭,不然国之将亡。至少赵传薪没说过这话,不是么?
有时候,赵传薪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像臆想那般是虚幻的。
另外一些时间,他又觉得只要将这些边角料的臆想,打造的足够结实,足够细致,那臆想也会和现实世界交融。
可能,他做的这些事,在幻想家的眼里,远没有推翻清廷,更甚者是取而代之,不如这些惊心动魄的大事来的精彩。
但赵传薪觉得,他该做的是能把控的事,能看到机理的历史走向,而不是虚妄的体验派,不计后果的胡乱操作一通。
别人觉得他莽,可他自己却并不觉得是这样。
翌日,
间岛区域,当百姓打开房门,看到的就是放在门口,还带着墨臭味的报纸。
新鲜着呢。
普通人家,谁买报纸呀?有那钱,换点酱油,还能拌米饭多吃一碗呢。
但白给的,不要白不要。
有人不识字,但他们会看图看照片。
一个鼻涕娃拿着报纸兴冲冲的回屋,进了父母的房间:“爹娘,你们看,这画的是啥呀?”
他父母光溜溜的裹在被子里,迷糊的睁眼,没好气的说:“这不是报纸么?伱先出去,等会再进来。”
这是条件好的人家,竟然和孩子分屋住。条件差的,男女老少都挤同一房间,拉个帘子便能自成一个小世界。
晚上,只要告诉自己聋了,那就什么古怪声音都听不见。
鼻涕娃兴头不减,喜滋滋的拿着报纸出去了。
对于物资匮乏的年代,就算一张报纸,也能成为玩具。
鼻涕娃梳着个冲天揪揪,坐在自家门槛上,就着东边冉冉升起的太阳光芒,乐呵呵的看着报纸上的图画。
看完了画,又去看那些照片。
看完了照片,最后才打量上面的字。
他挠了挠刮的光溜溜的后脑勺:“可惜,这画太少了些。”
其实韩国百姓,也是有血有肉的百姓。尤其在间岛,家家户户穷困的没什么区别。
等会,他的父母穿戴整齐出来,从他的手里粗暴的夺过报纸。
男人识字,能看懂谚文。
他疑惑道:“日本人屠杀咱们百姓?我咋不知道这事儿?”
女人伸脑袋瞧稀罕:“是不是才发生的事,还没传开?”
“嗯,我得去打听打听。对了,这报纸从哪来的?”
两口子看向了坐门槛上的鼻涕娃。
鼻涕娃挠挠后脑勺:“不知道呀,门口就有。”
这种情况,发生在间岛区域的每一家。
识文断字的自己看,不认字的问邻居。
一开始,他们是这样打听的:“日本人屠杀咱们百姓了吗?”
好了,如果没人辟谣,那他们就要开始传谣了。
慢慢地,就变成这样问:“听说了吗,日本人屠杀咱们百姓!”
随着太阳升起,拉高。消息酝酿到最后,变成了:“天杀的小日本,不得好死,竟然杀我们韩国百姓!”
这就是赵传薪要的结果。
千万不要高估百姓的理智,不要高估乌合之众的智商。
后世,经常一个傻子都能看穿的谣言,却能造成百姓哄抢某种货物的效果。
反正别人都抢,你不抢,心里就发慌。
手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的。
那就抢吧。
现在的效果也差不多。
别人都信了,你不信?
那你这人没良心,你脱离群众了铁汁。
你不信?那你不热爱我们大韩帝国,你不信你就精日知道吗?
你不信?那必须和你掰扯掰扯,看等日本人杀来了,你是怎么死的!
既然这样,那就信了吧。
是的,日本人屠杀韩国百姓了!
这一阵风暴刮的,比刘永和想象的快,比赵传薪预料的还猛。
当斋藤季治郎带着韩国警察狗腿子再来间岛区域的时候,直接懵了。
一群百姓聚集起来,拿着冬天没储存好而烂掉的土豆,拿叶子枯黄没法吃的烂白菜叶,拿田间地头的屎疙瘩,远远地朝斋藤季治郎丢了过来。
斋藤季治郎的随从大怒:“八嘎,你们这群刁民,想要造反吗?”
“呸!日本人不得好死!”
“滚出韩国。”
“不,应该是日本人滚出中国!”
斋藤季治郎低头看看衣服上沾着的未知生物的屎,恶心的不行。
见群情汹汹,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随从愤怒的拿枪,对准了渐渐逼近的垦农。
韩国警察则满脸迷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当集体勇气爆发,垦农们无视了黑洞洞的枪口,群情激奋下继续向前。
在中国,日本人还在得寸进尺的试探阶段。
但是在韩国,日本人已经顺利度过了那个试探期,现在是无所顾忌的阶段。
斋藤季治郎的随从在他没下令前,就阴狠的开了一枪。
砰!
一个年纪较大的垦农倒下了。
开枪起到了震慑的效果。
垦农们急骤后退,集体勇气倏地消失。
韩国的百姓也有个特点——不打就跳,挨打就服气,过段时间风声小了继续跳。
他们敢怒不敢言,像海滩上随潮而动的红蟹,高效、有序的撤退,转眼就消失不见。
只留下家属,低着头,眼中带着日本人看不见的仇恨,将老者的尸体拖走。
斋藤季治郎倒也没有刁难开枪的随从,毕竟起到了效果不是吗?
他回头,冷冷地问韩国警察:“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国警察的目光,闪烁的像朝阳投射在柳稍下的斑斓阴影,躲躲闪闪,却是相顾无言。
斋藤季治郎有种相当不妙的预感,隐隐觉得,此事和赵传薪不无关系。
冷哼一声:“给我查!”
韩国人的事,还得是韩国警察出面调查。
“是!”
同样惦记赵传薪的,还有陈昭常和吴禄贞。
早上起来,陈昭常的眼皮子总跳。
他忍不住遣人去找来吴禄贞。
吴禄贞刚吃完饭,心情还不错,背着手,嘴里哼着不知哪个剧的曲儿。
“陈大人,找我有事吗?”
“绶卿啊,本官让你派人盯着间岛,有什么动静么?”
吴禄贞知道这位巡抚大人压力不小,因为慈禧总催促,让他尽快督办了结间岛的事。
朝廷不明白这种夹缠不清的外交关系,只觉得将界桩挪回原位就大功告成了。
他笑着说:“盯着呢,放心吧陈大人。”
陈昭常点点头:“朝廷来了旨意,说是如果那背水军一再捣乱,就让本官带人剿灭他们。”
慈禧的意思是,什么背水军,不过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随手剿了就是,不能让他们破坏了和谈的大事。
吴禄贞的好心情顿时不翼而飞。
他赶忙说:“万万不可。实际上,徐总督也收到了朝廷的电报,徐总督已经回复朝廷了,此事万万不可。”
徐世昌回复慈禧的就一句话——时机不合,此事暂缓待议。
毕竟是手握军权的封疆大吏,有能力有手腕,他说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陈昭常叹口气:“赵传薪那边,如何了?”
虽然他不同意吴禄贞和赵传薪合作,但眼下陈昭常承受来自两方的压力,心里开始急切起来。
正要说话,吴禄贞的副官匆匆来报。
“参议,间岛的韩国垦农和日本人发生冲突了。”
“什么?”陈昭常的反应很大,从椅子上惊坐起。
那副官兴奋的说:“早上,斋藤季治郎去间岛视察,被一群韩国百姓拿烂菜叶子和粪蛋砸了。愤怒下,斋藤季治郎的随从开了枪,当场打死一个百姓。”
吴禄贞和陈昭常对视一眼。
我曹……
这不会是赵传薪的手笔吧?
当初,他可是当着斋藤季治郎和筱田治策的面,言之凿凿说要在报纸上造假新闻。
难不成,真让他做成了?
但那怎么可能呢?
吴禄贞摆摆手:“告诉人,密切关注间岛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都要来报。”
“是!”
等副官离开,吴禄贞莫名的带着些与有荣焉的快感:“怎么样,陈大人,我就说赵传薪此人是个奇人,他和他的背水军动不得。关键时候能起大作用。”
这是好事,陈昭常觉得压力都去了些。
但嘴上肯定是不服气的:“哼,看着吧,等日本人出来辟谣,很快这件事就会平息下去。对我们驱逐日本人,收复国土,又能有什么帮助?”
呵,死鸭子嘴硬!
吴禄贞知道,日本和韩国军警侵犯间岛,除了想要一个入侵中国的跳板外,还要在间岛地区进行征税、清点户口。
所以,那里的韩国垦农的态度也相当重要。
若是群体反抗日本统治,他们即便修筑了统监府派出所,也至少会失去一半的意义,就是个空壳子而已。
陈昭常又说:“除了我们在这里积极争取,本官还将消息通知了各大报纸,以便于民间和国际上的舆论发酵。”
吴禄贞对此不以为然。
英国人站在小日本那边,美国佬向来喜欢坐山观虎斗,然后行那火中取栗的事,其余列强多半也是坐视不理罢了。
就是再发酵,也不过是关起门来自嗨罢了。
……
再说赵传薪,知道了发生在间岛的事情后,早饭都多喝了一碗粥。
刘永和对赵传薪的手段惊为天人。
“赵队长,你这招简直太有用啦,小鬼子现在肯定会头疼。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接下来,等待日本人辟谣。”
这话很让刘永和懵逼:“为啥?不该乘胜追击,继续造谣吗?”
人家要是辟谣,不就做无用功了吗?
“你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去练兵,这种造谣传谣的事,我才是专业的,你不懂。”
“额……”
这些日本人就是喜欢跳,赵传薪料定他们会有所反应。
这些卑鄙无耻的小矮子,在闹腾和消停之间,就差了一朵蘑菇云。
赵队长也就是没有,有的话关键时期给种一朵,随后的余生大概便可以躺平了。
这几天,赵传薪在第一时间,给自己打造了一把躺椅。
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躺着了。
美中不足的是,躺椅的扶手,缺乏了厚重的包浆质感,有些剌手。
另外下面没有海绵垫,硌屁股,差评。
干饭趴在旁边,老僧入定般,闭着眼舒服的晒着太阳。
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
一人一狗,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赵传薪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随手拿起旁边崔凤华送来的,很“正经”的报纸。
上面记载了清廷整治关外三省的消息,报道了一些政策和取得的成就,鼓吹徐世昌等人的付出。
然后竟然还有劝农的文章,不过比起明朝以及以前那种可笑的《劝农书》,这份报纸上的就实际了许多。
竟然还记载了如何选择良种,如何制作农具等等。
继续向下翻,赵传薪看到了一则让他震惊的消息。
标题是——太湖强盗抢劫银行。
往下看,竟然还和他有点关系。
太湖上有众多的盐枭,多是穷苦出身,以贩卖私盐为生。
自从清廷缺银子,开始将盐业归公经营后,连李叔同的家道都败落了,这些盐枭的日子更加不好过。
为了反抗清廷的官盐官卖,这些盐枭聚集在一起,购买了枪支弹药,以太湖辽阔的水面、便于隐蔽的特点,横跨江浙两省的不同县域,逐渐形成了打家劫舍的强盗。
这些太湖强盗,不仅仅和官府干,也经常在水上抢劫船民、渔民,绑票劫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比之关外的绺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廷的官兵,除了北洋六镇外都是什么货色?
就好比之前赵传薪在鹿岗镇周围打交道的那些官兵,不但不敢来剿他们,有时候还会和他们通风报信。
在太湖区域也是这般。
这些太湖强盗,有枪有人有快船,和马背上的胡子一样来去无风。
谁都不放在眼里。
是日,一群太湖强盗,忽然跳帮到了靠岸的水警炮船,几下就将那些水警制服,将他们绑起来控制好,顺带着缴了他们的枪。
并且,还大胆的跑到了巡捕的驻所内,将一众巡警也都给制服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赵传薪真是瞠目结舌。
这群太湖强盗,比他赵传薪还牛逼,抢银行前先将巡捕驻所给端了。他赵传薪也不过是偷偷摸摸进行提款而已。
继续往下看。
这些强盗,分兵几路同时操作,有的制服巡警水警,有的则进攻银行。
银行钱库警卫不肯交出钥匙,这群强盗直接开枪将警卫打死,然后从他身上搜出钥匙开了钱库。
报纸声称是因为之前的“无名大盗”四处劫掠洋人银行,才让太湖强盗看到了“商机”,于是效仿。太湖强盗,此次劫掠,盗走了高达4万元的钱财。
赵传薪将躺椅的扶手拍的砰砰响。
旁边随时等候差遣的崔凤华好奇问:“赵队长,发生什么大事了?”
赵传薪痛心疾首:“世风日下,岂有此理,没有王法了!”
崔凤华伸头一看,他是识字的,看报的速度还挺快,粗略一扫,大概的内容便了然于胸。
他竖起拇指:“没想到,赵队长还忧国忧民,实乃我辈楷模……”
话还没说完,就听赵传薪气急败坏的说:“抢个银行,竟然只有区区四万块,这也敢称‘高达’?简直他妈的岂有此理!”
赵传薪痛心疾首的是,不知从哪个银行开始改变策略,减少警卫人员同时,加强了储备金的运输。
就是钱一旦超出某个数目,立刻就运走。
这样一来,省下了警卫的钱花在了运输上。就算有人来盗,损失反而比警卫森严时候来的更小。
难以想象,等他将来再去洋人的银行提款。就算他提上一整夜,累的像和十个小姐姐加班后的虚弱模样,怕是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万元。
这连他曾经提款的零头中的零头都赶不上。
邻居不听话了,不帮忙攒钱了,赵队长不气才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