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
进了里屋, 似乎就不止量衣裳这么简单。
楚珩掩饰着道,“有凉水吗?我想洗漱一下。”
墙角就放着两缸山泉水, 纪雨宁别的尚可将就, 可有些好洁的毛病,这院里的一口老井积淤日深, 打出的水也不够澄净, 洗澡都嫌腌臜, 更别提做饭了。因此纪雨宁宁可多费些银两从挑夫手中买来, 也得保证一日之需。
这会子她就看着皇帝将那口满载的大缸轻松抬到后院里, 心想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人力气, 他若是不做皇帝,也能当个很好的将军。
楚珩痛痛快快冲了个冷水澡出来,就看着纪雨宁按着他脱下的外裳, 细致地在一块米白纸张上用炭笔描摹出大致轮廓, 透过那黑黢黢的印子, 楚珩判断自己的确是胖了——大抵是最近疏于锻炼的缘故。
幸好只是从八块腹肌胖成六块腹肌, 挤一挤还是能看的。
纪雨宁见他敞着胸膛出来, 脸上也没什么反应,只道:“料子是要挺括些的还是服帖些的?”
这个倒不固定, 取决于顾客自己的审美。
楚珩没留心她的话, 正懊恼难道自己的身材不够有吸引力?不应该呀, 他这样子总比白斩鸡好多了。
纪雨宁见他发愣,便自顾自地道:“那就做成夹层的好了, 里头用细棉布衬底,外边则是缂丝绸缎,如此既不失体面,穿着也舒服。”
话音方落,就见皇帝已站到跟前来,炯炯有神望着她。
纪雨宁:“……眼睛进沙子了?”
楚珩彻底拜倒,只能故作高冷的板起脸,“看看朕。”
纪雨宁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皇帝也不是小孩子了,跟谁较劲这是……
她也只好捧场地点点头,“很好看。”
这辈子她也没见过几个男人的裸身,除了她爹就是李肃——李肃那身排骨也没什么好看的,比较起来,皇帝无论从骨架还是肌肉线条都优越多了。
楚珩唇角便衔了一缕矜持的得意,像个展翅待开的孔雀。
他重新将腰带系好,这会子方有空讨论衣裳的问题,他觉得肩膀那里可以放宽一点,腰部还可以再收一收。
纪雨宁有点无语,“这样改还穿得下吗?”
楚珩道:“到时候便正合适了。”
反正衣裳不可能一天就做起来,在这之前他还得锻炼锻炼——到时候接她回宫,总得让人夸句郎才女貌才是。
纪雨宁笑道:“您现在就很好了。”
楚珩其实不爱听奉承话,但只要从纪雨宁嘴里出来的,他就怎么听怎么舒坦。
可见皇帝对人不对事。
纪雨宁将衣裳样子折成一叠收起来,道:“那您半个月后过来取吧。”
如今知道对方是皇帝,她当然不肯马虎,总得精心再精心才是。再者,这也是一份投名状,让宫中那些贵人们看看她的女红——纪雨宁骨子里还是有点好强的,尽管身份悬殊,她也不愿叫人瞧不起。
楚珩心想母后早就看过了,哪里用得着惊叹?至于另外一位……
他一直没跟纪雨宁提过石景兰的事,是怕坏了气氛,也是怕她误会,然而如今……
夫妇之道贵乎坦诚,楚珩最终决定说实话,“你不想问问朕后宫的事吗?”
纪雨宁放下针线,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果然她还是在意的。楚珩不知怎的倒有点高兴,虽然这醋吃得毫无必要,正踌躇该从哪儿说起,纪雨宁倒是自个儿开口,“听说陛下不爱女色,宫里至今只有一位盛宠无边的德妃娘娘,对么?”
石景兰的事,虽没人主动向她提过,可石家一门煊赫,这在京中是无人不晓的事。
盛宠无边则是她自己的揣摩了。
楚珩心说这又是哪里的谣言?当下急急道:“景兰不过是我表妹,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思,这个大可以放心。”
纪雨宁淡淡道:“既如此,陛下何必纳她进宫?她是您的亲眷,您却这样待她,不觉得过于无情了么?”
楚珩虽一向欣赏纪雨宁能言善辩,可当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他反而觉得棘手了。
幸而他自己的清白站得住脚,当下把石景兰当初被退婚一案原原本本道了出来——这在石家原本是忌讳,太后怕侄女听见伤心,从不许人提起的。
这会子也顾不得许多了。
楚珩叹道:“朕之所以不碰她,也是盼着她将来若遇上心仪之人,能以完璧之躯许嫁出去,以免误了她的终身。”
纪雨宁便不言语。
楚珩默默看着她,“换成是你,当初根本就不会进宫,对不对?”
纪雨宁点头,若她早知楚珩是皇帝,她就会设法远离他——李家是个争权夺利的大漩涡,可皇宫更是龙潭虎穴,至少在她看来如此。
但,如今她既与楚珩有了情丝,还有了孩子,纪雨宁便只能沿着这条既定的道路去走了。哪怕前途未卜,她也会勇敢地走下去。
楚珩松了口气,果然她还是在意自己的,他最怕纪雨宁有话闷在心里,或是干脆来个失踪,幸好,他们对彼此都很坦诚。
“德妃膝下养着我大哥遗下的一双儿女,你若有空,也可以去看看他们,两个孩子都很可爱。”楚珩振作精神道,他知道纪雨宁喜欢孩子,此举必能引起她的注意。
纪雨宁果然眸子一亮,“几岁了?”
楚珩笑道:“左不过六七岁上下,才刚刚开蒙呢。”
纪雨宁记在心里,这么说来,她还能跟那位德妃娘娘探讨一下育儿经了,进宫的心情忽然迫切了些。
*
石景煜带着那包杏脯回到家中,倒是没敢藏私,把一家人都唤出来尝尝鲜,颇有点孔融让梨的架势。
石景秀讶道:“二哥从哪儿闲逛回来?人都换了个模样。”
以往在私塾里都不见这样懂事,气走了好几位先生,这回却是男大十八变,竟有了谦谦君子之风。
石景煜得意道:“可不正是纪家。”
要说纪夫人可真是个有本事的,他跟着她受了几日熏陶,自觉温文尔雅许多——要是没有楚珏那个狗腿子在一旁就更好了。
哪知石景秀差点让杏仁给呛着,忙咽了口茶,一双眼睛瞪得比杏子还圆,横眉怒目地道:“你怎么也跟她厮混在一起?”
“是父亲和大哥让我去的,你不是也听见吗?”石景煜理直气壮道,绝口不提自己被纪雨宁美色吸引。
石景秀冷笑,“那你也作践够了,如今陛下都不计较,你怎么还去捧她臭脚?”
石景煜觉得二妹说话不该这样难听,皱眉道:“纪夫人与咱们无冤无仇,如今还与石家做起生意,多多往来不是应该的么?”
石景秀嗤道:“那是你没骨气,你可知陛下先前下了一道圣旨,立她为淑妃,还以皇后仪仗接她回宫,这不明摆着打大姐的脸么?”
石景煜挠了挠头,“那,纪夫人不是也没接么……”
“那是她欲擒故纵,你当她安着好心?”只要一想到大姐在宫中所受的煎熬,石景秀就义愤填膺,更可气的一家子没人帮大姐说话,任由这个二婚女踩到大姐头上——莫非在父亲眼里,权力比亲情还重要?
石景煜小心翼翼提醒她,“可是大姐也被退过婚。”
严格来讲,两人都是二婚,谁还瞧不起谁?
石景秀戳了戳他脑门,没好气道:“你究竟站在哪边的?”
石景煜因为过于纨绔的关系,在家中年纪虽非最小,地位却是最低,以前妹妹训他,他都只好安心受着。
但这回却是异常执着,“我觉得你错怪纪夫人了,她不是那种人,与其担心她会否为难大姐,还不如担心大姐会否为难她更好。”
又道:“你先前不是怕兆郡王被她拐跑么?如今甚好,纪夫人进了宫,便没人跟你抢郡王了。”
石景秀咬着下唇,心想就是这般她才不甘,明明纪雨宁已经是皇帝的人,楚珏却还成天围着她转——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明明已攀上皇帝这株高枝,却还四处引诱男子,浑忘了妇德二字该怎么写。
她总得让她知道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