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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喝足水方可上路

    沙旋起舞,太阳火辣辣地把大漠烤得金黄。


    杨暮客看着前头迈着沉重步子的季通轻声哼哼,你牵着马,我挑着担。哼完就一脑门子官司,我肯定不是那挑担的角色,况且这也没担子啊。


    倒是那马极有灵性地不时回首望望,打个响鼻。它怎么想不明白方才那个小道士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个俊俏姑娘。


    小楼窃笑着拍了拍马首,军马老老实实地低头往前走。留下了一排蹄印沙坑。


    越过了一个又一个沙丘,季通抬头看了看太阳。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样不断赶路的沉默让小楼觉得甚是无趣,她回眸对着杨暮客打趣道,“你这模样倒是过得去,化身的时候因为神魂那泥胎是个男儿身,若不然我使个法力给你变个女儿身。”


    杨暮客打个哆嗦,“别……师兄!我真是个男的,千真万确的男的。”


    哈哈哈哈,小楼骑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我逗你玩呢!你还真以为我有法子给你变了不成?不过你要是想变作女儿身将下面那腌臜物割了去也行。”


    “唔不不不……”杨暮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你如今泥胎化成了凡胎,我方才告诉过你。你缺的是一口肺气初啼。没有这一口肺气,你五行缺金,神魂无法与身相合。最后只能变成一具活着的僵尸。这一路,你需找到你的人心,唤出那口肺气初啼,才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才能认你这个师弟。”


    “嗯嗯嗯嗯……”杨暮客点头如捣蒜。


    季通喘着粗气,见缝插针驻足休息说,“仙子,你为何不带着我们飞出这沙漠。前面没多远就是小镇,让那群没见识的凡人也见见仙子的法术。”


    小楼冷冷地看了看前面弯腰牵马的季通,高高在上地说给杨暮客听,“我使那凌空之法穿行于罡风之中极耗法力,师弟你且记住。不做斋醮科仪,擅自使用法术显现于凡人之中会勾连因果。而因果加身,皆是劫数业力。总有一天要清算的。世人皆知有仙,但不得机缘者无数。能见术法者,不是死人,就是有缘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杨暮客点头称是。现在小楼说什么杨暮客都得应着,他还在后怕小楼要给他动外科手术。


    季通能听得出小楼对自己的态度,他明白自己就是蝼蚁。哪怕给小楼牵着马,也是蝼蚁。心中哀叹,自己终归是一个凡人。能见得那仙人仙法,只不过算是个有缘人罢了。是个有缘看见的人……嘿,总比死了强!他咬了咬牙,直起身子继续牵马前行。


    观得人心的小楼淡然一笑,手中法决一掐,一阵清风拂过。季通瞬间都觉得身子轻了不少,那蠢马的蹄子也是甩得飞快。


    前面走得越来越快,杨暮客娉娉婷婷地追着。


    那风沙卷走了三人一马的所有足迹,终于到了一处高高的沙峰上面。一道城郭的高墙出现在了沙漠边缘,在灼热的空气中扭曲着。


    “停下,进了凡人的城镇,师弟你我都要以凡人的身份与他人相处。”小楼郑重地说,“从此刻开始,我就是万泽大洲朱颜国的贾家大小姐,贾楼儿。师弟,你这打扮,就先装作我的婢女。至于你这粗货,且当个武师护卫吧。”


    “是。师兄。”杨暮客糙着嗓子回答,他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师兄看着师弟玩世不恭的样子眉头一皱,“你是个哑巴!”说完手中一点,一道灵光打向了杨暮客的喉头。


    杨暮客瞪大了眼珠子,张嘴阿巴阿巴几句,一句声都发不出来。鼓着胸腔使劲张着鼻孔,喷出的凉气瞬间让嘴唇结了一层冰碴。


    至于季通,他倒是想了想,觉得还是说明白比较好。谄媚地笑着,“仙子,我乃是西岐国的七品马快,有官职在身,办作你的护卫不如用本来身份。这一来路上我可以用官身行方便之事,少些麻烦,二来我那行囊之中有捕杀盗匪的证据,换得资财方便路上使用。”


    小楼看了看季通,点点头,“如此这般更好。”


    “好嘞,贾家大小姐坐好。我们赶路了。”季通得令牵着马痛快地跑了起来,


    到了城郭之下一行三人一马都变成了正常速度,看着那破落的城门,困顿的守军,还有风扯着垂在杆上的西岐国旗。


    季通放下军马的缰绳,高声喝到,“周燕朗何在,某家从那沙海中缉拿匪徒归来,还不出城速速迎接。”


    那守城门的军士见到牵马的人不正是那大闹城镇的捕快?屁颠屁颠地放下长矛从栅栏里走了出来。


    “阿爷,莫喊。莫喊!周校尉奔丧去了。”说到这那军士愣了一愣,又期期艾艾地说,“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支支吾吾,痛快招来。”季通不耐烦地催促道。


    “就是阿爷你说要娶回渔阳的小娘阿桂,今日早上忽然毙命了。也不知怎么一口气就没喘上来……”那军士的话是越说声音越低。


    季通也是一愣,“你……说什么?”


    “阿爷,此事可无怪我们校尉。你说要娶那阿桂,我们军爷也就绝了和酒肆老板做亲家的心思。只是阿爷去那沙海中缉拿匪徒,这阿桂一家也要有人照料不是。所以军爷就时常去探望探望,并未有非分之想。今日早上军爷带着我等去照顾酒肆的生意的时候,那后宅的阿桂姑娘忽然就断气毙命了。真的与我家军爷无关呐!”那军士急忙撇清周家校尉与阿桂身死的关系。


    季通脑子里有股绳缠缠绕绕,好似明白,又好似有些晕。他那未过门的媳妇怎么就死了呢?霎时间无名火烧的心疼,胸如风箱,那气血竟自己搬运了起来。


    季通只觉得浑身燥热无比,怒向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抬手就要一巴掌拍死这个军士。


    就在此时小楼骑在马上唤道,“季壮士,莫要迁怒于此人。我们走出沙海,什么都还不清楚。你还是速速赶过去看看是个什么事态。”


    季通听到小楼的声音一个机灵清醒过来,放下了抬起的手。“滚回去当值!”


    季通也不管那松开的缰绳,前头带路。军马倒是慢慢地跟在了后面,它要比季通还熟悉这小镇。


    几个街道弯弯绕绕地走完,他们来到了酒肆的街口。那酒肆老板两眼无神,傻愣愣地看着周燕朗拿着另外一套麻衣塞到了自家婆娘手里。


    周燕朗唉声叹气地说,“桂儿命苦,若是与我早早成亲冲喜,也许不会落得如此下场。那季山塘去沙海中缉匪九死一生,怕是有去无回。如此倒好,两人做了同命鸳鸯。大娘你也莫要悲戚,快快穿好这麻衣,将桂儿的尸身送走。不然她这么一直停在家里,也不是回事不是?”


    那老板娘木然地接过周燕朗手中的麻衣,披到了身上。


    季通从街口疾步走了过去,他皱着眉看着此情此景。心中还在怀疑是周燕朗贪图阿桂的美色,要用诈死之法把那小娘皮送走。但他们也不知自己归期,季通又觉得没此可能。他走到了酒肆老板的身前,想了想,还是用晚辈之礼敬道,“丈人,某家……我……回来了。”


    那酒肆老板两眼无神地抬起头看着身前的札甲壮士。周燕朗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毫发无伤的季通,眼睛眨么眨,不知道说什么。


    忽然间,酒肆老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声大喝,“你这浑人。是你害死了我家桂儿,你看看你这嗜血杀人的模样,怎么能配得上我家闺女。我家闺女听说周校尉退了亲事,茶不思饭不想,只怕要娶自己的是个歹人。如今真让她猜着了!你说要娶她之后,孩子身子就越来越弱。哪知……今天早上……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走了……你这个杀星……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说罢那酒肆老板就使劲拿拳头捶打季通的胸口,砸得那札甲哗啦哗啦响。


    那酒肆老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干柴,季通也不觉着疼。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通想到了自家之事。


    那归元真人说仙玉夺人气运,冯家遭绝门户,自己本就孤苦无依,父亲出征未归,母亲病体早丧。自己唯独说了句要迎娶这阿桂小娘,莫不成就因这句话害了她不成?


    那老板娘看到季通两眼无神,不知想些什么。但是她清醒了过来,拉住了满手是血的酒肆老板。“当家的!当家的!你别这样!是咱家的桂儿命不好,享不了那渔阳城的清福。你快停手,莫要打官家了。”说着说着二人就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周燕朗慢慢挪步过来,斟酌地低声说,“季兄,某……没能招呼好他们。还请恕罪!”


    季通颤着嘴唇长吁一口气,“与你无关。我且去屋里看看那阿桂。我们……我们也未曾见过……你说?你说她怎么就死了呢?”说罢他也不理会周燕朗,直直地往那酒肆的后院走去。


    小楼和杨暮客就站在街口远远地看着,大致也明白了事情的因果。


    这小镇的一切都在小楼的阳神知觉下,看到了院中的枯树,明悟在心。对着杨暮客说,“那院中的桂花树乃是数百年前飞走的一片月桂树叶长成的。如今你师傅把那树心塞进了你的体内,那飘落在外的月桂树叶也就没了根系。想必那家的姑娘是与这桂花树魂木相连,桂花树枯了,她命数自然也就尽了。”


    杨暮客抬头看着马上的小楼,眼中尽是不解。想到,师傅说牵魂木心,怎么又变成了月桂树心?


    小楼却能听见杨暮客的心声,解惑道,“牵魂月桂,长生蟠桃,大梦菩提,火炼扶桑,黄钟李子,有灵人参,天雷箭竹,此乃七种先天灵树。”(这个世界没有月亮,月同等于肉,为活物的意思。)


    杨暮客听完小楼的话一阵烦躁,这话岂不是说我才是害死那阿桂姑娘的真凶?


    小楼也不理会杨暮客的胡思乱想,她继续用法相看着,七情六欲,细细体味。


    那季通走进了西厢,看到了躺在土炕上的尸身。


    阿桂穿着粗布长裙,晶莹剔透的脸上没有血色,长长的睫毛挂在紧闭的眼皮上。原来这就是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季通慢慢地朝着阿桂的尸体走过去,坐在炕沿上。手拿起那阿桂冰凉的小手,摸起来和那杨暮客肉胎的胳膊一样。冰凉的。这才死了这么一会儿人怎么就这么凉呢?他伸手摸了摸阿桂的脸庞,滑腻腻的,像是缎子一样。


    季通看着那少女清丽的面庞,轻声说着,“我……我也没想着强娶你。再怎么说……我也干不出那强抢民女的事情。”


    房中久久无言,直到季通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呐……对我好的人都死了,都死了啊……你说你跟我面都没见过,怎么就会这样呢?”说完季通站起来摸了摸身上所有的衣兜,一件像样的配饰都找不出来。往怀里的口袋一揣,是一把石灰。


    这下他急得一脸的哭相,终究还是把他那官牌掏了出来。躬身放到了那停着尸身的床头,“阿桂……桂儿……我斩了那十六杀一伙,可是还没来得及换成财富,我身上唯一看得过眼的也就是这身札甲和官牌了。你要不嫌弃……这官牌就与你合葬了吧。这官牌虽是个鬼脸样子,其实这个东西叫獬豸,乃是上古的神兽。最是正义的神兽了……这身札甲你肯定是不喜欢的,上面都是那恶人的脏血,女孩穿起来也不漂亮。你要是喜欢这官牌,就睁眼看看,来,睁眼看看呐。这里面有金子呢,真真的金子呐。七品官才能拿到金打的牌子呐……”


    说着说着季通两眼通红,一低头看到上面都是那酒肆老板的血,觉得自己真是一张臭嘴,便抿着嘴说不下去了。他使劲用两个眼睛往房梁上看,眼泪没落下来,都忍了回去。


    许久,站立无言的季通重新低下头看着那少女,“就这样吧,嗯,就这样……”他把那官牌塞进了阿桂冰凉的小手里。回身看到了屋外站着的周燕朗和酒肆老板两口子。


    那两口子此时哭得天昏地暗,他们也明白阿桂的死其实和季通没有关系。是真的自家闺女命不好。这季通应该是个好人,是能为了追杀恶人奔袭千里的真汉子。


    季通走到厢房外红着眼睛看着周燕朗,“我……走了。本来就不该来,可还是来了。你以后就替我照顾好这两位老人家,这一口袋,是一伙逃民的耳朵。那马儿我要骑着回渔阳,军械也需带上,这些耳朵就算补偿,你拿了换军功钱财罢……”


    周燕朗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季兄放心,你丈人和丈母我都会好好照料。只要我周燕朗在这镇子一天,他们就享一天清福。”喜笑颜开地接过那装着五当家一伙人耳朵的口袋。


    “嗯。”季通点点头出了院子,朝着那路口停着的小楼和杨暮客走去。


    小楼看着眼眶通红的季通,转头对着杨暮客说了句,“这样的情景,可有助你找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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