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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算生死,谁人命

    掌印总管太监是圣人的贴身侍从,圣人午睡已久,是该进去唤醒的时候了。


    他推门进去,里头漆黑一片。熟练地找到了明灯,掌灯遮着灯光凑到床前。看着那没有起伏的被褥掌印太监心里发酸,有种不好的预感。


    “圣人……?”


    他先小声试探问了句,而后将手摸进被子按在圣人的脖颈上。圣人没了气息。


    掌印太监脑子嗡地一声,圣人薨了……


    一瞬间他瞪大了眼眶,几欲喊叫出声。长吁一口气,定了定神,颤颤巍巍地退了下去。太监沉默许久,熄灭了手中的明灯。


    出了门太监将门关死,听见里面的内锁卡扣声响起。他对身边的亲随说,“去通知御林军,将御书房围了,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靠近之人格杀勿论。”


    “是。”


    太监又对另外一个小太监说,“你跟着本官去议政殿。”


    “是。”


    几人快步来到了议政殿,内阁中三公正在忙于政务。


    掌印总管太监进去躬身作揖,“诸位爷爷,圣人薨了。”


    米太傅提笔慌张起身,张着嘴看向了裘太师。三公虽皆是一品大员,但内阁之中还是以裘太师为首。此等大事还需裘太师拿出章程。


    裘太师佝偻着身子站起来,对米太傅说,“吏部之事乃是重中之重,还不可停。米太傅且安心处置。”


    “是。”米太傅说完缓缓坐下,想定心批阅奏章却总忍不住手抖。


    而后裘太师说,“本官这便去国子监将诸位王爷请入宫中。李总管莫要心焦,还请差人去太医院将太医请来,断定圣人离世时间与离世原因。而后依国礼将圣人小殓。”


    “奴婢领命。”


    说完这些,裘太师对老神在在的虞太保躬身作揖,“太保大人……我等性命皆靠虞太保庇佑。”


    虞太保笑着睁开眼,点了点头。“老夫即刻调遣禁军。”


    “诸位,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圣人归天,乃是要事。我等需处置完全妥当。李总管,请安排飞舟,载本官去国子监。”


    “奴婢领命。”


    皇宫内礼司总管太监听了小的报告,屏退左右。他疯了一般弄散了发髻,粘了一张假脸,披上小厮的衣服慌慌张张提着鞋出了门。门外有备好的车,小的给礼司总管安排了一条静路,没有侍卫看守。


    这等大事礼司总管崔公公不敢用纸鸢、玉鉴。唯有当面传信才妥当。私通王孙,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需要面见玢王,得了玢王详细答复才行。


    到了玢王府,崔公公贸然闯入王庭,不待王爷起身相迎,慌张地说,“圣人薨了。”


    崔公公声音不大,但玢王听得真。有那么一瞬间的痴愣,而后玢王冷着脸对边上的亲信说,“告诉城外候着的镖人,押宝入城的时候到了。”


    “遵旨。”


    崔公公听完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问,“王爷可要奴婢在宫中做些什么?”


    玢王端着大袖欠身,“多谢公公急报,一路匆忙,不知公公可要在府中歇息?”


    崔公公眼珠一转,“不了。李总管已经召唤太医院太医检验圣人去世详情,诸多事情还需礼司处置,奴婢怕是难有空闲。还请王爷保重。”


    “崔公公,一路保重。”


    崔公公出了王府一路驾车,在小巷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担货的汉子。他也不敢多做停留,转了个弯冲出路口消失不见。


    赵霖的魂魄跟着日游神在城中闲逛,他远远看到了崔公公骑车的身影。这小家伙赵霖可太熟悉了,赵霖便对日游神说,“这附近可是玢王府?”


    撑伞的日游神赶忙回答,“启禀圣人,此地不远处正是玢王王府。”


    赵霖呵呵一笑,“朕十多年不曾出宫了,也不知王孙住的如何,去看看他的府邸。”


    “是。”


    巷子里汉子无奈地将货物装好,虽头脑有些发晕,但还是勉力将货物运到东家的店铺里。领了工钱便回家。


    他家离这挺远,是畲香园不远处的一个棚户区。畲香园倒了有六年了。以前这个棚户区住得都是给畲香园做工的人,后来畲香园倒了后四周的穷苦人家都跑来住。毕竟没有贵人差使家丁赶人。


    最近有人传言说畲香园被盘出去了,盘给了一家域外商人。说是叫贾家商会,是朱颜国的大使亲自勘察定下的买卖。


    陶冬冬四处寻活计,就是为了攒出些钱来搬走。省的到时候贾家商会赶人没地方住。去别的地方租间破屋,让妻儿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子就行。


    陶冬冬到了家,将工钱放进枕头匣子里。这匣子的开法只有他媳妇知道。他媳妇去给大户洗衣裳了,女儿正领着儿子在屋外头择野菜。


    “丫头,我睡一会儿。”


    “知道了,爹爹。”


    到了晚上。圣人薨了的事情已经从宫里传了出来。有些敬重圣人的人家在门楣上挂了黑布白花。


    陶冬冬的媳妇揉肩从路口回来,家里大丫头正领着弟弟煮粥。女人进屋看见男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上去拍了一巴掌,“还睡,丫头都要煮好饭了。”


    陶冬冬还是一动不动。


    女人上前将男人的脸掰过来,只见陶冬冬一脸乌青,嘴唇发白,已经没气儿了。


    “啊……当家的!丫头啊!”


    “咋了?阿母?”


    “哎呀啊!你阿爷没了啊……”


    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爹爹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只说是床上躺一会儿。”穷人儿女早当家,陶樱子虽然才十三岁,但已经晓得事情了。若爹爹没了这个家就塌了。


    陶樱子上前抓着爹爹粗糙的大手,梆硬,搬不动。


    “啊爷!你醒醒!阿爷!”


    陶樱子脸上的泪珠噼噼啪啪地往下掉。


    陶小芳在门口傻愣愣地站着。他还小,不明白。但街坊四邻都凑了过来。


    这陶冬冬这么壮实的一个汉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没多会儿捕快进街宣读告示,“圣人离世,诸多禁忌。”


    什么不许穿红戴绿,什么不许唱歌取乐,不准办红白喜事。


    里长是个老头子,让陶冬冬媳妇找了张席子将陶冬冬裹了放在了远处的一个破屋里。等着七日过了,圣人的丧事过后再给陶冬冬办事儿。


    汪凤醒来的时候红霞满天。出了客房门瞧见王府里的家丁侍从都披麻戴孝,红的绿的装饰也都撤了。汪凤径直奔王府王庭走去。


    王庭外头的小太监将汪凤拦住,“王爷入宫去了。圣人薨逝,王孙需灵前尽孝。”


    汪凤问,“王爷可留什么话给下官?”


    “王爷说,汪公子日前答应的事情,要尽心办好。等王爷忙完了圣人小殓,要听汪公子的故事。”


    汪凤拱拱手,“多谢公公。”


    “公子不必多礼。”


    汪凤到王府行车处登上飞舟,先从千机盒里拿出来明龙河运的账簿。八千河工北上。看完了汪凤揉了揉眉心,现在下船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而后又瞧见了落在桌上的纸鸢,展信一读。是刘绍光的消息。


    刘绍光去那畲香园看了看,言说这附近都是棚户区,人多眼杂,便是想要闹事,也怕是不好掩盖。


    汪凤带上叆叇提笔想了想,落笔写下,“阻其工期。”


    汪凤心中所想,圣人丧期至少半月不得动工,若要再加上刘绍光暗中阻挠。那工期又要延后。贾家商会的不凡楼要建在园子里头,那园子的名声臭了,贾家商会的不凡楼也得不到好。刘绍光是个底下的人,阻其工期的手段无非就那么几种,泼皮闹事,工地伤人,闹民扰民……先让这所谓的人民公园在民众口中的名声臭了再说。待到贾家商会寻解决办法之时,汪凤再去登门拜访。


    刘绍光才从那畲香园回来,坐在刑部司门房里跟捕快吃肉喝酒。圣人薨了的事情他们已经得了信,感慨世道无常。刘绍光对圣人其实颇有微词。当年他殿试不过就是圣人出题太难。如今圣人去了好啊,圣人去了,刘绍光便觉着头顶上压着的大山没了。


    正在兴头,一只纸鸢飞了进来。展信一看,阻其工期。


    刘绍光啧啧称奇,这汪凤竟然也有不干脆的一天。以往听闻,汪家公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看上了谁家的产业,明刀明枪地抢上门,无人敢不应。今儿竟然退缩了,要慢慢炮制。


    正想着,刘绍光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今日里那周围的棚户区死了个人。


    刘绍光拉来一旁的捕快,耳语几句。


    趁夜几人跑到了畲香园不远处的破屋里,将那裹了席子的尸体挂到了畲香园的门梁上。


    刘绍光在宵禁之前来到了里长的家,留下一些资财拂袖而去。


    从日出开始,晨钟不停。今日从早到晚要敲响整整三万响。


    在钟声里,正抱着茶壶咗水的杨暮客听见了敲门声。杨暮客才绕着小院跑了十二里,一身臭汗。尸身乏累,这时候有人上门他自然没个好脾气。


    “季通。去看看是谁。”


    季通开门一看,竟然是京都府衙门的捕快。


    “几位请问何事上门?”


    “敢问来者何人?”


    “鄙人季通,贾家商行护卫。”


    “这是京都衙门签署的公文,请贾家商会众人随我等回去调查畲香园悬尸案。”


    “悬尸案?”


    “今日有民众发现,尔等购置的畲香园旧址门楼上疑似有人自缢身亡。”


    “你稍等,我进去通报东家。”


    “请快去快回。若尔等不予配合,我等将强制执行。”


    “知道了。”


    杨暮客喝足了水,吹了口寒气。屋里雪花纷飞,他正准备钻进浴桶泡澡,季通回来说了门口捕快因何而来。


    “贫道洗个澡换件衣服就出来,你先去通知家姐。”


    “赶紧的。因为你洗澡耽搁了,人家冲进来……多难看。”


    “贫道削你昂……”


    没多久一行人随前来捕快乘车到了京都府衙门。


    京都府衙门挂着黑布白花,本来该有民众观审,但因为圣人丧礼取消了一切聚众活动。民事大堂里很安静,只有京都府畲县县令在堂上。


    太守在宫中服丧,府尹在休沐。七品县令处置外商之事逾矩,但事急从权。县令捏着鼻子认了。


    大堂里一块显影壁照展示了畲香园门楼上悬挂着尸首的画面。


    玉香带着面巾,引着同样不露容颜的小楼走进去。县令赶忙让师爷给贵人看座。


    “几位贵人,这畲香园有人自缢身亡。这是捕快抵达时留影画面,这里还有一封遗书。”


    小楼听着县令断案。


    县令说这人是因贾家商会购置了畲香园地产,这些棚户住民因没有地契,要被驱赶。自缢之人家中贫困,不得活。留书发恨,自缢于畲香园门楼梁上。


    朱哞喘着粗气从飞舟上下来,站在大堂门口听着里头县令断案。只要这县令口出狂言,朱哞就要冲进去,揽下诉讼之责。


    小楼听着皱起眉头,她何曾要驱赶这些棚户住民。这些棚户住民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杨暮客在一旁静坐,袖子里掐了个诀。胎光出窍,来到阴间。


    胎光掐算着方位来到了畲香园,四周看了看,没有生魂。既是没有生魂,那便说明生魂被阴差拿走了。


    胎光径直奔向城隍阴司。


    阴司城隍亲自来接,见着紫明道长如见亲阿爷似得。


    “小神拜见无量上人。”


    胎光登时便惊了,这是一朝国都城隍,怎地这般软骨头?胎光上前将其扶起问,“城隍何以如此大礼啊?”


    “启禀上人,圣人离世。本城将要血雨腥风,还请上人慈悲,救此城人道苦难。”


    “人道之事,贫道不可干预。其中理由,城隍请言明详细。”


    “朱雀行宫祭酒真人化凡于此,人道气运因其变化。煞气西来,邪气生自人心。道长当匡扶人道。”


    胎光挠了挠脑门,原来那时感应到的炁机变化当真是师兄干扰了人道气运。如此一来责任必须杨暮客自己替师兄担起来。


    胎光躬身,“敢问城隍大人要贫道如何去做?”


    “当下城中人道俗道心思不定,文气道场浮动不稳。还请道长定乾坤。”


    胎光不满地问,“能不能详细点?这个时候了还打什么哑谜?”


    “请道长讲学扬名,将圣人离世散掉了人道气运重新聚拢?”


    “不会聚到贫道身上吧……”


    “不会……”


    胎光安心地点了点头,而后猛地一拍脑门,“贫道来找你们有事儿。”


    “上人请说。”


    “我家师兄化凡盘了个园子,那园子今日死了个人。贫道来阴司问个明白,那人是如何死的,魂魄在哪儿?”


    城隍拿出了天地文书,将昨夜之事一一回放。


    啧。胎光看后眉头紧锁,好啊,这个时候还要玩这等龌龊伎俩。


    怒意,五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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