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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青衫落红尘,无弦作素琴

    杨暮客昨夜赶到留安城的时候太晚,自然不是办事儿的时候。蔡鹮还被羁押在临时府衙。


    在外头浪了两天,这不修边幅的样子让玉香笑了许久。


    杨暮客瞪眼道,“你这化形的妖精还能让我那婢子被人抓了去。当真是空有一身本事。这般时候还有心思笑!”


    玉香打发了季通,关上门对杨暮客说,“道爷您若再喊大点儿声,这船上人怕是都要被你喊醒了。”


    杨暮客皱着眉,声音放小了问,“那姓魏的没伤着蔡鹮吧?”


    玉香弯腰打量了下杨暮客那脏兮兮的脸,伸手变出一个水盆,“少爷给她的扇子好用着哩。土地神,城隍爷都护着她。生怕她受了一点儿伤害。”


    杨暮客盯着玉香打湿毛巾,“你晓得自己错了,便来献殷勤。我岂是那么好哄的?”


    玉香上前帮杨暮客擦脸,“婢子哪儿错了?道爷忒不讲理。那丫头去城里采买给您缝制衣物的器物,若问缘由,还是您让她做衣裳,才有了遇险之事。”


    杨暮客夺下毛巾推开玉香,自己随意糊弄地抹了抹脸。


    玉香继续说道,“罗朝太子来后,事情便定下了。作伪证的不敢继续弄假,说了真话。当堂那魏氏的少爷就被下狱,诬告的士人也杖三十,押下去候审。婢子自是不必出手,若弄出来点声响,还不是得您跟那些城隍大神去说道。那道牒里怕是又少不了一句。上清门紫明道长,放纵座下妖精,人间作弄妖法。”


    杨暮客斜眼看她,“你乃朱雀行宫祭酒座下行走,怎是贫道座下?”


    玉香噗嗤一笑,“咱可没朱雀行宫的敕令腰牌。随着您归山,旁人只能当婢子是你紫明上人座下的护道妖精。”


    杨暮客抻着脖子想了想,既然太子已经稳定了局势,明儿再去府衙看看便是。“行了,明儿我自己去衙门接蔡鹮,小楼姐身边离不开你。你且回去吧。”


    玉香作揖,“听道爷的话,婢子这就回去。明儿一早我先过来给您梳洗。您且睡下。”


    鉴宝会这两日在留安港内做成了两件大事儿。


    其一,集资购置粮食果蔬。敖氏航运经骨江一道运抵留安港,由当下郡内联合守军进行押运。太子为司长,太守为辅司。诸多士人望族将闲时耕地暂租给官家,隔离安置染疫灾民。


    其二,向周边众多国朝邀请青囊医师。鸿胪寺直接差遣使者随船,持太子手谕,可发放入境罗朝的合法身份凭证。


    怀王南下一路走过,似是一张大网。将南方士人家族尽数团结起来。应对国相针对士人的各种政令。太子在留安港内,似是机缘巧合一般的两件事儿。才是撬动国相权力的关键所在。


    太子向诸多士人家族展示,国家危难之时,不必你我相争,可携手共度艰难。招募域外青囊,太子绕过了礼部直接与域外诸国通使。以至于朝廷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达成了权利的让渡。北方士人利益集团垄断的向外发声权利,被太子以大义之名夺走。


    鉴宝会已经办了三日。但依旧不见声势削减。如今留安港愈发繁忙,各处来船沿着骨江抵达港口。


    太守高兴的嘴巴都合不上。


    敖麓一人在船上的厢房里,桌上放着那把五弦琴。五弦琴被极寒之风吹过,蚕丝和竹丝混合制作的琴弦已经被冻苏了。再弹不得。她小心翼翼地把琴弦都取下,放进了琴箱之中。


    身为修行有成的龙女,船上之事都瞒不过她。青姑娘对小道士的心意她自然明白,既不能告诉姜福,她便心想着如何交给小道士。敖麓小心翼翼地涂抹油脂,养护无人再用的无用之琴。


    涂抹完了油脂,敖麓的真灵从肉体飞出,飞向大江阴间的江女神国。


    敖麓见着了神国看门的女祀,“卫冬郡水师神求见江女神主。”


    女祀赶忙上前揖礼,“启禀神官,主母昨日北上,不在宫中。”


    敖麓把袖子里的一个绣囊取出,说道,“这里面是香火砖瓦,可用作扩建神宫之用。请神宫女祀收下,待神主归来之时,帮忙通报一声小神曾经来过。”


    女祀接过绣囊,“娘娘放心,待主母归来,定会如实禀报。”


    天明时分,杨暮客睡得正香被玉香从被窝里薅出来。


    “道爷,水热好了。您去泡一泡。”


    杨暮客憋着一肚子起床气,只是哼哼唧唧跑到了浴室泡澡。躺在浴桶之中,闭着眼睛感受到血管舒张,一身疲累尽去。受冻后的肌肉酸痛也不见了。这身体……好像是肉身了。


    玉香撩开帘子进了浴室,“水里放了些药。您现在没有元气,只有些阴气养着身子,还是得靠外物调节阴阳。寻常人定然是早上不宜泡澡的。您却不同,见着大日之前,泡一泡养足了阴,才好纳阳。”


    杨暮客任由玉香帮忙洗头发,嘴里念叨着,“不是才偷了那青姑娘身子的元气,贫道体内怎就没有元气了?”


    玉香噗嗤一笑,“您都说了是偷来的。不能自生,那一点儿元气怎够您施展。两日不见,道爷进境飞快。这点儿元气便更不够用了。晒久了太阳,怕是让人瞧出来病秧子模样。多难看。”


    杨暮客被薅得头发疼,龇牙咧嘴,“所以说还是泥巴身子方便。”


    玉香帮忙把打结的头发捋开,“你若不怕疼,再让一把火烧了。重新聚一个身子去。”


    杨暮客睁眼哼道,“那贫道的苦不是白受了。早晚都要成人,但离成人越近,却越觉着还是死着的时候方便。以后怕是一点儿磕着碰着都不敢了。若把脑袋割了,便就再活不过来。”


    玉香轻轻摸着杨暮客的额头,“道爷不怕……”


    杨暮客撇嘴道,“我何时怕过来着?”


    去府衙接蔡鹮只是杨暮客一人去的。季通在外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得好好歇歇。


    小道士骑着小车不紧不慢。大可道长如今也算是闯出了名声,街头巷尾总有人认得他。待他恭恭敬敬。


    太子现在住着和府衙离得不远。去接蔡鹮之前,也得先与太子见上一面。


    郡守似是个把门的,住在前院儿。进了院门,由东宫侍卫引着往里边儿走。太守听见声响爬门一看,顾不得穿好衣裳,赶忙跑出来。


    太守上前作揖,“大可道长来访,下官不曾远迎。还请道长恕罪。”


    杨暮客挑起嘴角笑了下,“太守大人公务繁忙,贫道未做通报冒昧打扰,本来就是贫道的不是。大人何罪之有?”


    太守嘿嘿一笑,“您若是来与殿下会面,下官不敢耽搁道长。待到闲时,定然要去船上给道长赔罪。”


    杨暮客点点头,躬身揖礼,“那来日再会。”


    院儿里头太子那壮年形象此时有些憔悴,看到侍卫将道长领进门后,上前拉住了小道士的胳膊,说道,“事情紧急,未能与道长一同离开。请道长见谅。”


    杨暮客笑着跟随,待被领到了桌前,太子松开后欠身作揖,“贫道多谢太子殿下搭救房中婢子。”


    太子邀请杨暮客落座,“道长请坐。大可道长为我罗朝子民寒风中奔走,本王如何能容忍道长家眷遭人构陷?说起来都是我之错。未能顾得道长周全。”


    杨暮客继续客套道,“太子乃是贵人之躯,贫道身为过客,让殿下劳心实属不该。”说到这他抬眼看了看太子的疲累神色,依旧开口问了句,“就是不知……是何人要构陷我家婢子?毕竟我贾家商会,一路可是行功德之事,不曾招惹他人。”


    太子心如明镜,沉吟道,“说起来,俱是与本王相关。那魏氏受了他人利诱,要构陷本王行事不周,牵连了道长家眷。”


    杨暮客惊讶道,“竟然有人胆敢构陷殿下?殿下这等仁君自当是各方来朝,拿头便拜。何人如此大胆?”


    太子哈哈大笑,指着小道士,“你这娃娃,何处学来的这些话术。这早上与道长相谈一场,心里畅快许多。”说着他又叹息一声,“便是生来与众不同,又如何能跳脱世俗利益。道长学道好啊,我便是容不得儿子再受勾心斗角之难,也让他去修道。”


    杨暮客思索一番后问,“可是贫道在卫冬郡见过的怀公子?”


    太子殿下点点头,“吾儿海外归来,已非世俗之人。却要受我这世俗老父的拖累……”


    杨暮客恭恭敬敬道,“殿下不老。”


    “日日如此劳心,怕是未老先衰。”


    听到这话杨暮客眼睑低垂,太子这意思是不要继续问下去,别让他劳心。啧。可贫道心里的结打不开,那贫道的苦又谁知道呢?念头不通达,便吃不香睡不好。睡不香吃不好,便要心生杂念,不利修行。不利贫道修行,那便是血海深仇。


    杨暮客抬头龇牙一笑,“贫道肚量不大,有的是法子让殿下宽心。殿下只管放心,那魏氏一家不管多少口人,都活不到今儿日落。”


    太子琢磨一下,“要不您再变成亚尔道长,打我一顿出气?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杨暮客两手揣在袖子里,端坐着,“亚尔道长如今是冀朝官祠里的护法神,可来不得罗朝。”


    太子目光低垂,“我罗朝山里困着一条脊梁,本王恰恰缺了这条脊梁。若本王有了脊梁,罗朝和冀朝定然能和睦共好。道长不妨帮帮本王,把这条脊梁找回来。”


    杨暮客怎会轻易答应,推脱道,“殿下说得那条脊梁是歪的,京都那条才是正的。”


    太子好奇地问,“何人告诉道长谁是歪的?谁是正的?”


    杨暮客低头在袖子里抠抠手指头,“仙人说得。”


    太子笑道,“仙人又怎会管着世俗之事呢。这脊梁换了后,另做他处支柱岂不更好?”


    杨暮客皱眉认真地看着太子,“殿下真心实意?”


    “不若道长剖开本王胸腔看看,本王的心是否是那有血有肉的。”


    杨暮客摇头,“不必了。贫道能耐有限,当下怕是帮不上殿下。”


    太子了然道,“是本王糊涂了。着急了些。道长这等世外高人,行事定然讲究机缘。那魏氏,也非都是大奸大恶之人,若道长心气不平,本王可让魏氏登门道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杨暮客一拍巴掌,“那明日鉴宝会终了,贫道便领着婢子等着魏氏登台道歉。”


    太子摇头笑了笑,这道士当真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


    离了太子驻地,来到府衙之处。杨暮客站定在府衙门前等着蔡鹮出来。太阳高照,他也没撑伞。因与众不同,显得有些孤单。


    不多会,一个内官领着蔡鹮从府衙里走出来。


    内官跪地磕头,“参见道长。下官是殿下安排留守蔡鹮姑娘的太监。姑娘人身安全,是下官以头颅作保。当下姑娘下官送至道长身旁,职责已了。”


    杨暮客看着稍显憔悴的蔡鹮,“愣着作甚,过来啊。”


    蔡鹮抬头眼眶有泪,一头撞进杨暮客怀里。紧紧抓着杨暮客的衣裳,“少爷。您可算来了。”


    杨暮客拍拍蔡鹮的背,“大街上哭得难看,多丢人。回去有的是地方让你哭。”


    蔡鹮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杨暮客身后的小车。“婢子坐哪儿?”


    杨暮客抽出一块木板,担在小车车座后面。“坐板子上面,贫道这桌案本来是摆摊用的。当下你先上来当个吉祥物展示一番。”


    蔡鹮爬上去,把头埋起来。生怕露出脸丢人。


    杨暮客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不知赏给这太监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来一根朱笔。眼中金光一闪,开口道,“你这人身体残缺,五行不齐。贫道一笔朱砂帮你开慧。日后因命格招惹了邪祟,你自有警觉,小心躲避。”


    “多谢道长恩赐。”太监还是头一次遇见有人赏赐这个的,也不知如何去谢。额头被点上了一笔朱红,他也不知能不能磕头。只能目送二人离开。


    杨暮客骑着小车驮着蔡鹮悠哉游哉地往港口骑。


    云卷云舒,终是要到红尘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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