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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腿被天箍着,浪石白沫

    杨暮客陪同大家一起往一个小院走。


    大家夸赞小道士想法天马行空,逼着郡望雇佣艺伎。


    杨暮客眯眼笑问,“怎地,豢养美人儿这不是天下间男子的梦想么?贫道助其美梦成真,他们需感恩戴德才对。”


    大家捋着鬓角碎发,感慨道,“他们想养的是予取予求的玩物,非是有血有肉的女子。这便是大不同。”


    杨暮客面露羞涩,“贫道没想太多……之前的确想了很多,但思来想去也救不了整条江上的女子。便生了一个念头,找个地方,给他人做个榜样。人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总该能活着,像个人活着。”


    大家点点头,“自此便有人想着能上了岸,做了留安港的艺伎,靠着本事活下去。”


    杨暮客嘿嘿一笑,“那敖氏不也一直这么做么?否则又岂能轻易请来前辈?”


    大家慈祥地说,“敖氏可没有外商的身份,也不曾有太子撑腰,更不曾有挽救大厦将倾的功德。”


    杨暮客看着前头的岔路,“贫道不再与大家同路,有缘再见。”


    大家点点头,“少爷定要长命百岁,多行功德。”


    这话杨暮客听来只当是笑话,这老妪眼中长命百岁便是一生安稳,却不知是咒骂他杨暮客命短。上清门的修道种子,磕头喊一句万岁也不算过。


    那么杨暮客在这件事儿里赚到功德了没?


    没有。


    非但没赚到功德,反倒受到了无数咒骂。


    通了肾水,醒了雀阴。幽精也知晓在何处,只是未能通窍。此时杨暮客已经可搬运大周天,洗筋伐髓。神念不需神魂法外放,便能感知周遭灵性。遭人咒骂,功德受损,这咒骂声来自岸上诸多贵人之家,也来自江上舟船。


    有时候做了好事儿旁人真的不会念你的好。因为他们眼中那根本就不是好事儿。那是缺德的坏事儿。


    人家江上女子好好的,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你偏偏要把她们赶上岸去。凭什么?凭你小道士大功德,入了太子贵眼,便可仗势欺人?


    岸上的贵人之家平日里到船上赏艺狎妓,那是玩儿风情,是庄你情我愿的买卖。小道士一句话,就让许多女子离了花船。若是带走了贵人的体己人,可就再也没有眠花夜宿的机会。能不骂么?更何况,那场面话中,还似有推广此行径的心思。你自己不玩姑娘,也不许旁人玩。缺德!


    杨暮客大步流星地奔着府衙去,手掐灵官印,招来了当地土地。想听听这白日里府衙中魏氏父子可曾来过。


    土地在阴间叙述详尽。那魏氏父子被太守留下,太守摆酒与魏氏有意和解。


    太守的意思是,都是给上面的人做事。大家何苦互相为难。如今都给太子殿下办事儿,过往的隔阂自是尽数消解。


    魏宽拉着儿子言说了尹氏的种种不是,说那尹氏使者挑拨离间。本来郡望与太守之间就应当是琴瑟和鸣,亲密无间。日后太守的一切政令,魏氏定然会鼎力支持。


    这春香郡一个四处漏风的地方,今天午宴上,一件秘密都包不住。说了什么话,准备办什么事儿。明儿一早便要放在各家高位之人的书桌上。魏氏身为郡望甘心居于人下,这不知要遭多少士人豪族笑话。


    太守只是言说,这太子交代的赈济之事,一定要同心协力办好。可不能让太子寒心,谁若是敢吃拿卡要,定然法不容情。


    杨暮客从土地公口中得知,太守如此兢兢业业地办事。他噗嗤一笑。果然压力使人成长。留安港本来是油料航运的重要港口,楼船抵达之时这港口冷清也不见他着急。


    进了府衙,找到门子递了名帖。那门子赶忙将小道士迎进临时府衙,将小道士带到宴席中去。


    宴席里太守,太守的幕僚,魏氏众人,还有内官许东东皆是出门迎接。


    太守上前,“大可道长来临,我等荣幸之至。恰好屋中办宴,道长快快上座。”


    杨暮客被众人拥蹙着走进了宴客厅。土地神嗖地一声钻进了地面,不再露头。


    杨暮客落座本是太守的主座,拍拍一旁,“太守来同座。贫道用餐后才来。打扰诸位吃饭,过意不去。有些话说完,贫道就离开。”


    许东东掐着兰花指笑了声,“道长可是咱们得贵人。又岂能来了就走。我们自是要好好招待。”


    太守附和,“是极。许大人言之有理,若无大可道长,我等今日可是没有吃宴的机会。道长西面助太子平定义军,功德无量。”


    魏咸低着头不说话,魏宽候着脸皮说,“大可道长与小人也有过几面之缘。小人也曾一路奔波抵达望山县,欲想与前线共存亡。大可道长当真是我们春香郡的大救星。必须留下好好吃酒。昨日我魏氏受道长教导,心中还想着再与道长结缘,多多指导我魏氏行事不足之处。”


    杨暮客没管这些客套话,单刀直入,“昨日宴席,贫道大放厥词。诸位听来笼统,免不得要揣摩贫道心意。有些事儿,贫道其实心眼很小,若是你们做得不合贫道心意。贫道无缘无故拿你魏氏开刀,挖坟掘墓,魏家家主定然觉着不合适。”


    魏咸低着头抬眼看了看小道士。这怎么还说挖坟掘墓的事儿呢?


    魏宽点头,“确实不合适。”


    杨暮客两手揣在袖子里正色道,“贫道梦中有圣人授课。言说妇女可顶半边天。便是我家中,我也是听家姐所言。”杨暮客瞥了眼许东东,有些话憋了回去,继续说道,“世上之恩,可曾有比母亲之恩更大?”


    太守一旁笑着附和,“母亲之恩自是最大。”


    杨暮客点头,“所以希望诸位能将心比心些,大家长,大男子的性子都收敛收敛。贫道呢,让魏氏办那园子不求别的。只是想江上的女子有和容身之所。那些女子多才多艺,也读诗书。性子想来一日改不得。贫道若说,诸位待那群艺伎如待自己母亲一样。怕是你们心里要骂贫道。”


    许东东笑道,“道长莫要说让奴婢待那些女子当母亲,就是当成奶奶,奴婢也是心甘情愿的。”


    杨暮客摆摆手,“内官这话听来笑笑便好。”


    宴席上因此话其乐融融,也没了刚才的压抑。


    杨暮客继续说道,“最大之恩莫过生母赐命,最大之耻也莫过人尽可夫。这些女子是可怜的,贫道只希望诸位能把她们当成人来看。罗朝之中,那花船女子怕是还比不得尔等家中养的奴户。给她们一个做人的机会,好不好。”


    魏咸咬了咬牙,“敢问道长,怎地才算是当人看?”


    杨暮客端坐似如讲道,“她若是个艺伎,那就该是艺伎。她若是个婢女,那就该是个婢女。她若是农妇,那就是农妇。而后,她是一个有手有脚活着的人。要遵守公序良俗,要遵守罗朝律法。合法合规赚取生计之用。若有卖身契,她理当能赚钱赎身。身无债累,若想得自由,那大门也能让她走出。”


    魏咸纵然是个纨绔,却也饱读诗书。躬身说,“道长慈悲。”


    杨暮客笑嘻嘻地起身,与诸位躬身揖礼,“此行贫道总算办成了一件好事儿。希望诸位能有一天,是真心实意地帮着旁人,而不是受于情势所迫。另外,贫道不吃人肉,这宴席贫道就不留了。诸位,有缘再会。”


    待杨暮客大步流星地离开后,宴席沉默了许久。太守作为此间主人,长叹一声,“大可道长言浅意深啊。”


    杨暮客离开后同样感慨良多,还记得离开青灵门后。他与师兄讨论过人欲。师兄言语意思是他眼界浅,根本不懂人欲。那时他还是个泥巴身,只有腹中饥饿,食人之欲。如今肾水通了,欲望多了起来。杨暮客再不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人欲之事。他怕自己被人欲吃了,而不是他掌控了人欲。毕竟胭脂真的很甜。


    走路带风的杨暮客阴影张牙舞爪,诡异的煞气蓬勃而出。背后的尸狗神戴着白色傩面血淋淋地钻出来,太阳一晒滋啦啦作响化作飞灰。沿路的神官看到那青鬼的气势都远远躲着,可不敢凑上来。


    离人越近,杨暮客就越邪性。纳阳好,纳阳能把歹毒心肠都拿出来晒一晒,不要被那阴阳玉化成的心脏带歪了神思。能忍住吃人,是一件大好事儿。能面不改色地当一个衣冠禽兽,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在做鬼与做人之间,杨暮客又坚定地朝着做人走了一大步。


    京都此时天色已暗,太子将宝剑挂在腰上后就不曾取下。


    回到东宫后,御书房的掌印太监便来宣旨。


    当今圣人年老力衰,难以应付罗朝势如累卵之情。今岁辞旧迎新之际,正是新旧交接之时。太子德行端正,正值壮年,顾全大局,明君之才。遂年终岁更之时,圣人与太子同去京都官祠,履行禅让典仪。


    国神观俗道方丈亲自入住东宫,严防邪祟入侵。东宫根器不全之人尽数撤离,东宫侍卫尽数由皇宫内卫替换。


    太子典仪之前需养精蓄锐,不可离京,不可敦伦,不可杀生。吃斋饮露,修心静气。


    钦此。


    太子妃听旨回了娘家。东宫一众太监也都去了禁宫的内务司,等着新差事。换防兵甲摩擦的咔咔声在东宫响个不停。


    老方丈提着一壶酒走进了太子的书房,“殿下可是觉着无趣?”


    太子起身揖礼,“小王拜见国师大人。”


    粟岳合上酒壶盖,转到身后。“殿下身上煞气浓重,刀兵不解。有碍平心静气修持。”


    太子平静地问,“国师真心保本王平安?”


    粟岳拿出一沓符纸,贴在门框上一张,“天下大势,滚滚洪流。如今要换殿下作那船首引路之人,老夫不敢有丝毫懈怠。”


    太子单手握住剑柄,抽出宝剑,看着那剑光倒影,“国师大人可知,这京都中,不知多少人盼着本王身死。本王不知此局是个死局,还是个胜局。”


    粟岳又贴好一张符纸,“这独木桥上,本就是你死我活。殿下走上桥来,只能一往无前。您只管往前走,老夫帮您照看后头。”


    太子剑指粟岳,“我能信你?”


    粟岳毫不在乎地说,“您必须信我。”


    太子将出窍的宝剑放在桌案上,“岁岁祭金,终到出鞘之时。国师可知今夜定然是血雨腥风?有很多人会因本王而死。国师大人怕是一生功德都要因护这暴君而消。”


    粟岳打了一个寒颤,“殿下莫要吓唬我这老家伙。您是罗朝正德之位,守着您老夫才能赚来功德。纵然是些杀孽,也是矫正风气。阴司和岁神殿能算得清楚。我国神观这些年来,受国相胁迫,做了些许得罪殿下之事。但殿下也当清楚,国神观从不干涉朝中权力变更。”


    太子提起朱砂笔在剑锋上写了正德二字。“我罗朝当今法统不正,何来正德之说?您这国师,与那国神日日相伴,又岂能不知本王从未踏入国神观一步。不曾与那国神一丝香火。”


    粟岳嘿嘿一笑,“王上理当清楚。我国神观,供奉国神,只是供奉那个名号。至于谁得了名号,我们这些道士并不在乎。是那神仙宗门也好,是元灵后裔也罢。只要能行科显道,修习道法之人皆是香火奉上,尊声神主。”


    太子面露好奇之色,“国师此言可与十六年前大相径庭。”


    粟岳嘿哟一声再贴好一张符纸,“十六年前没有妖兵压境,十六年前也没有神种作怪,十六年前没有金炁西来,十六年前……您还是个棒槌。”


    太子走出桌案,看着贴好的符纸。符纸上写着,敕令,阴司正神显德。


    国神观道士竟然用的是阴司敕令……


    夜黑死寂,京都寒风刺骨。


    白日里御书房掌印太监去东宫宣旨一事高官尽数知晓。同和坊明镜路一路住的都是三品以上大员。家家门户紧闭。


    站队的时候到了,自然要闭门好好思量。


    但更多人不必思量,因为利益攸关,他们早已别无选择。


    纸鸢纷飞,尽是沟通明日弹劾太子之事的信件。


    一众城防军着甲来至了相府门前。


    领头的校官毫不避讳地大声说着,“妖相窃权,致使国中上下蝇营狗苟。今夜我等奉圣王之命,铲除妖相,还我罗朝正道风气。相府中人,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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