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暮客在客房招待罗怀,把季通唤来让罗怀看看。
罗怀欲在罗朝帮助幽玄门建立分院,日后要教授俗道。且让他来练练手。
杨暮客自己教给季通那些,不成章法,拿着一本青灵门得来的俗道经文,亦是难堪大用。
季通笑呵呵地跟罗怀介绍了当下见识。说了能感知阴阳,能察觉灵炁之类的话。
罗怀摇了摇头,怕是连野外灵兽都不如。这样的根性,即便是修炼的俗道本领,只能奔着那些消耗寿数的术法而去。想到此处罗怀便看了一下季通的运势。这一看不要紧,看完了后满心诧异。因为季通若看命数,是个早就该死之人。一丝阳寿的神魂之火被些许功德灵韵吊着。
季通……乩童……难不成紫明道友拿这人当做乩童来养?他赶忙看向杨暮客。
杨暮客端茶吹吹热气,摇了摇头。
此情形诡异。
罗怀不敢妄语。面露笑容,“季壮士命数变幻,非是小王能够看清。小王修行不足,不敢妄下评论。”
杨暮客嘿了声,“我师傅当时把我和季通一起捡到,带入山里。修行的缘分落在贫道头上,他便改了命数。师傅已经是真人道行,有些东西他安排的,我至今依旧看不懂。”
罗怀点点头,“真人行事,依天地大势而动。玄妙不已啊。”
季通嘿嘿一笑,“那不知王爷有没有什么经文传给小的。日后给咱家少爷跑腿做事的时候也方便些。”
罗怀打开纳物袋取出一本书,“此书在灵土之上,有心向道之人人手一本。季壮士可拿去参详。”
“多谢王爷。”
杨暮客挥挥手打发了季通,与罗怀喝了几口茶。又带着罗怀去看巧缘。
巧缘躺在草棚里头舔着盐砖,瞥见了杨暮客领着一个贵人进来,赶忙翻个身站起来。
杨暮客摸着巧缘伸过来的脑袋,挠了挠马下巴。“这马儿口有尖牙,灵性超然。给定安道友瞧瞧牙口。”
巧缘噘着嘴唇露出了尖牙。
罗怀看了冷汗淋漓,这一行人都是什么东西。这样灵性超然的走兽不好好养在宗门里,来人世闯荡不是耽误事情么。要知道马只有几十年寿命,在外蹉跎几年,修不出来法力延寿,可就白白浪费这好根骨。
罗怀夸奖道,“此根骨的确罕见。天然水灵,来日可化风云。”
杨暮客拍了下巧缘,“这位是幽玄门的内门弟子,是贫道道友,还不给他作揖?”
巧缘站起来两个前蹄搭在一起作揖。
罗怀再夸奖道,“道友日后有了好坐骑啊。”
杨暮客摇头,“它不是贫道坐骑。贫道坐骑在西耀灵州当山神,因为些小事缺了德行,待补足德行后可来寻贫道。我那坐骑是一只山君之虎。早有化风的本事。”
罗怀尴尬一笑,“道友果然福缘深厚。”
杨暮客这是故意显摆么?算不上。他若真显摆,就应当抽出背后的法剑来。那才是真正的非凡之物。旁人看不见,隐匿于时空里。杨暮客当下是有些心急了。玉香他并非信不过,但是玉香已经变成了朱雀行宫祭酒座下行走,跟杨暮客终究是两路人。季通和巧缘若能多出些许本事,日后他也方便许多。他为季通和巧缘讨来些许东西,卖的是他的人情。这俩亲随要念他的好。
于是杨暮客说,“我这马儿我也不知能教些什么。不知定安道友可有指教。”
“这……”罗怀面色为难。终于,罗怀一咬牙,送出来一瓶丹药。“此丹丸可助内府蓄养法力,想来这马儿吃了有些用处。”
杨暮客笑呵呵地接过,塞进巧缘的嘴巴里,“如何服用?可有禁忌?”
“夜里入定前一粒,早上纳阳后一粒。”
杨暮客拍拍巧缘,“记下了?”
巧缘点头。
杨暮客带着罗怀离开马棚,对罗怀说道,“我拿人手短,也没有对等的财货赠与道友。那便赠与道友两则消息。”
罗怀认真地去听。
杨暮客背着手走在前头,放慢了步子,“贫道前些日子得见国神阅琅。阅琅说,如今罗朝大位罔替,神道亦是更换。他自此离了国神神主之责,也不再判定奴户。奴户法律还不曾更改,这坊间里贵人吃人的毛病犹在。灾祸临头啊。我还去过江女神教神国,江女神教乃是合悦庵企仝真人所建,那神国是她修行洞天。她成就真人之后,洞天自然收走。这江上也再无江女神教。骨江龙煞将要重新席卷沿岸。定安道友,这两则消息可觉着有用?”
罗怀听后攥紧了拳头,“有用!多谢道长赠言。定安回去必会好好准备,应对危机。”
罗怀匆匆离开了洽泠书院。杨暮客告知的两条消息十分重要。
功德,谁也不嫌多。
贵人吃奴户香肉,这事儿想来紫明道长不愿意去管。因为无权无名。
骨江上龙煞重归,贾家商会已经早就牵头集资筑堤。只需查缺补漏。
罗怀以一本俗道之书和一瓶丹药换来功德,对他筑基来说有大用处。身上功德越多,遇见的外邪便越少。本来他去祭祀正阳国神,就是想得正阳国神的庇佑。在他筑基之时,能得一个安稳地界修行。身为罗氏子孙,他比旁人都明白,邪麒麟,那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功德瑞兽,怎会蠢到堕入了邪道。
罗怀直奔皇宫,去见皇祖父。
“皇孙拜见圣人。”
“乖孙不必多礼。”
一老一少,相视一笑。
“太子身子好些了没?”
罗怀正襟危坐,“回禀圣人,父王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似是做了噩梦醒来,正日日反思,每日粗茶淡饭,修心养性。”
圣人呵呵笑道,“好。那就好。禅让的风声早就放出去了,他若病倒了,年终大礼不能成,失了锐气。不知孙儿入宫可有什么事情啊?”
罗怀提起衣摆跪下,“孩儿请求变法。”
圣人抻直了脖子,瞪大眼珠说,“你说啥?”
罗怀叩首道,“如今罗朝灾祸横生,本因便是人道失序。怀儿游走四方,独我罗朝有奴户供士人食用规章。同类相食,无道也。怀儿恳请圣人下令,罢黜此道,还奴户庶人之身。使我罗朝再无人吃人的恶习。”
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父王身有反骨,你也得了他的坏毛病。你都去学道,身为修士,还要干涉世俗作甚。待你那妃子诞下朕的玄孙后。想来你也再不愿留在皇家。这事儿你能管得过来么?吃奴户,这是千百年来的习俗。一朝根治,怕是痴心妄想啊。嗯……以后说话说清楚了,朕还以为你要效仿冀朝呢。什么还政于民……空口白牙的……”
罗怀郑重地说,“祖父莫要小瞧了这吃人恶习。以往我罗朝人家安稳,香火鼎盛。但如今流民繁多,恰逢天地大变之势。人吃人,则化妖。若是贵人之家出了许多妖人,罗朝将会陷入大乱。”
圣人皱眉听后问他,“妖人……真的那么可怕?”
“妖人于人道,如秋日飞蝗,若不治,泛滥成灾。”
圣人沉吟着点头,“乖孙明日随我去礼部,咱们看看如何治。可好?”
“圣人圣明!”
其实杨暮客通知罗怀已经晚了一步。
阅琅早就不再炼丹,自然也不收取奴户胎光。那些贵人,有些是喜欢专吃小孩。士人之间有人相传,吃了受惊胎儿,可返老还童。几日过去,几番欢宴。已经有数个士人化妖。
入夜之后。化妖的士人老妪舔着尖牙,蹑手蹑脚地出现在街面之上。只听谁家有婴儿哭声。
尖爪子扒在矮墙头上,趴在窗户后头,闻着屋里的奶香味。那老妪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猴儿骑风落下,嘿嘿一笑,吹出一阵寒风,把那老妪冻死在了窗户下面。鼻子一吸抽走了老妪的神魂。
还是妖精的魂儿香啊。
没有了李甘吵闹,猴儿悠闲地走在街面上。它可不怕那些盯着它的神官。
“你们瞧,我可没有做坏事。吃了那妖精,大好功德一桩。你们还不快快去找别的妖精去?一直盯着我,不知多少孩子要被这些妖精祸害。”
一个神官果然骑风离开,只剩下另一个跟着猴子。
猴子无奈叹口气,它指着老妪说,“你看,这老太婆都能变成妖精。那她家中难不成只有她一个?她才多少胃口?能吃几个人?要我说,她家就在附近。你去她家看看,本尊就在这等着你。你若没找见别的妖怪,就一直跟着本尊。若是找到了,也赶紧传讯上报。”
另一个听着也觉着有道理,骑风走了。
猴子化成一阵黑风,直接飘进了洽泠书院里。
杨暮客入定,调用灵炁游走一周天。这次他一直捏着上清敕令,再无外邪靠近。但是一心两用,事倍功半,收获并不多。若是按照这个步调修行,怕是老掉了牙都修不到筑基。
依旧是神游内生世界,忽然看见了一个被铁链锁住的猴子跑进来。
猴子举止怪异,杨暮客并无印象。若是想象有个猴子妖精亦或是神仙,要么是无支祁,要么是孙大圣。但总归不是这个被锁链捆住的猕猴样子。
猴儿嘻嘻一笑,“你这梦景还怪宽敞嘞。难不成你那大鬼身子就变成了这样的梦境基石?”
杨暮客听了这话就明白这猴子是知他根底的,站定了问,“敢问阁下是?”
猴儿挥挥爪子,“无名无姓……记着入狱之前,正法教的焕酉真人管我叫猴拿。意在定是被拿住的猴子。你这小辈儿,叫我一声拿前辈就行。”
杨暮客恭恭敬敬地作揖,“拿前辈,不知您是如何入我心相之中。”
猴儿惊讶地看着杨暮客,“你这人会编瞎话儿哩,这入定的梦你叫心相。那来日你观自身性情之时内景,又该叫个什么?”
杨暮客大喇喇地说,“晚辈随口起名,前辈莫要介意。”
猴儿却正经地说,“不。你说这是心相,那就是心相。因为这是你的内景。你瞧。”
只见随着猴儿指向,杨暮客看到了一个短发少年,正在树下看书。猴儿挥挥手,打散了幻影,“你这时看内景还早着哩。莫要看,莫要看。本猴儿来此,是有人托话让我问你。”
“前辈请问。”
猴儿背着手直起身,来回踱步,似是变成了一个仙气飘飘的老者。“你为何不舍了那大鬼之身?你岂不知,即便消耗干净了鬼身的法力,但那躯壳依旧是不净之源。修行路上,自是舍掉累赘,轻装上路。如此流连过往,怕是难成大器。”
说完猴子嘎嘎嘎笑道,“我学得像不像?像不像?”
杨暮客听了问题沉吟许久,老实作揖答,“晚辈不知。”
“诶呀。不知便不知。你不知你为何如此,也不知我学得像不像。好生无趣。你那些身上鬼物,不知多少人垂涎着哩。你那丢掉的肺,我帮你收走,送到了一个仙人手里。那仙人日后要承你的情。你丢掉的内脏,我也嘱托海主帮忙捞了起来。送给了另外一个仙人。本来你那身子,有一个大能可是一直等着。但你没丢,这不怪了么?你要不要把你送给那丫鬟的丹药给我,我去送给仙人。这样也算搭上人情。是也不是?”
杨暮客却未答拿前辈的话,而是说道,“前辈问晚辈问题,晚辈答了。但晚辈心中也有疑问,不知前辈能否回答。”
猴儿蹲着看他,“你问。你问。”
杨暮客恭恭敬敬作揖,“敢问前辈是否是兮合真人口中欲要谋害我的大妖?”
猴儿扯扯身上的锁链,“我怎地害你?你看,这魂狱的链子捆着我哩。我要害你,你北上那一次路上就把你吃了。还等到现在作甚。”
杨暮客这一听,便知这猴儿一路都跟着他,似那李甘一样。那么李甘与他是一伙的么?现在回想桥上诡异的幻境。那李甘诓骗他拿出来一个傩面。他下意识地去摸,傩面不见了。呵呵,事情想通了。那个假的傩面原来也是他身上鬼器。李甘跑来追问他,也应是得了旁人指使,取他身上舍弃的鬼器。
“如此一来,晚辈明白了。现在晚辈回答前辈问题,那丹丸,既已送出,就非贫道之物。前辈应去问玉香,非是问晚辈。”
猴儿跳了一下,惊讶地说,“你可知你拒绝以后,不但没了一桩机缘,还可能得罪了一个大能?”
杨暮客正经地回答,“晚辈不知前辈所指何事,既不知何来得罪。若当真得罪,想来大能不该与晚辈计较。现在晚辈提问,前辈如何从魂狱中逃出。”
猴儿歪头一笑,咯咯一声,“嘁……猴属金,关我那魂狱是火狱。火是什么?”
火?火是阳之显化,火是热之离散。杨暮客明白了,这眼前的猴儿并非是真的猴拿,而是借着火烧逸散的神魂。所以那链子都在存在。
猴儿恍然,“怪不得归元愿意收你为徒。好聪明的道士。这等情形都要学上一些事情,你不怕么?”
杨暮客说,“火是辐射。是逸散的能量。想来前辈是从逸散的能量中逃离出来。前辈可知要害我的大妖是谁?”
猴儿气鼓鼓地说,“你这顽童!一问一答,累不累。你先答我你怕不怕。有什么话一次说清楚。惹我厌烦,我也吃你了你。”
“晚辈不怕。”
猴儿哼了声,“我带你去看企仝。”
杨暮客神魂飞出天外,来至了企仝真人的洞天之内。
此时已经没有神国,也不需香火。有能耐的女祀都已经入了罗朝神道去做神官,剩下的都是些本事还不到家的女子。
杨暮客又瞧见了青梅。
青梅看到那小道士的魂魄愣住,自从拿到了生前遗物。她心中总是挂着小道士。帮着真人绣锦布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流泪。
而杨暮客匆匆与她错过。似是忘了她。
雀阴曾乱心性,化作一炉火。
烧了干净,又怎还顾得上纷纷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