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墙,里面热火朝天,外头寒风凛凛。
户部尚书还在和诸位高官举杯痛饮。那些个妖人默契地悄声在黑暗中攀爬。
妖人闻不到婴儿的味道了,也听不见哭泣声。宴席吵吵闹闹惹了它们心中厌烦。
既然吃不到婴儿,那就吃些老帮菜。
这些妖人默契地掩藏在黑暗中,靠近宴会的园子。
园子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诸多大臣在内,户部尚书定然要保护大家安全,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无关之人靠近,听了宴席上的内容。
圣人从别人口中听来消息,和派出探子得到消息。两种方式带来的后果云泥之别。
一个侍卫被妖人抓住了肩膀撕咬,疯狂嚎叫示警。
户部尚书宴席上听了侍卫嚎叫一愣,圣人当真要撕破脸皮么?他冷着一张脸哼了声,“诸位莫慌。我等都是朝堂中流砥柱。本官倒要看看,是谁人敢在我宴席上闹事。”
园子门一打开,吏部铨选司郎中看见了自己的老父,慌张喊了声,“阿父,你怎地来了尚书大人家宅?”
那老头抻着脖子一看,他认得自己儿子,却觉着自己儿子的肉好香。张大嘴露出一口尖牙,咬住侍卫的胳膊,拖着跑过去。侍卫抱团上前阻拦。
“打不得!打不得!那是下官的阿父啊!”
尚书眼睛一眯,咬了咬牙。“郎中大人,你确定是你父亲?妖人眼眸泛着绿光,已经非人。到底是何方妖邪,敢于京都作祟?”
宴席中寻妖司官员念经请神,官祠护法神讲神入体。只见红光闪耀,寻妖司官员赤手空拳地冲出去,三拳两脚打趴下一个妖人。继而再帮护卫抵挡其他妖人。
铨选司郎中上前抱住尚书大腿,“大人呐。求您让护卫手下留情。那当真是下官老父。下官老父年近百岁,怎能挨着棍棒敲打。”
户部尚书赶忙把他拉起来,“郎中大人可使不得,这些邪祟冲入我尚书府,定然是要阻我等合议。那妖人样貌想来也是幻化出来,贵家长老怎会来此呢?你好好想想,年近百岁之人,又怎能把我府中护卫咬得遍体鳞伤?”
铨选司郎中两眼无神地看看老父,又看了看尚书。只见府中的持刀护卫已经赶到,那些侍卫身着铠甲,手起刀落,几个妖人瞬间命丧当场。
铨选司郎中屏息走近了那无头尸体,看到了老人腰带上别着的一块玉佩。这玉佩是他家的家传之物,他瞬间就红了眼眶。
“阿父!阿父!当真是我阿父!”郎中回头怒视尚书,“你这宴会到底意欲何为,我阿父怎地从你家出现?你又为何要杀我阿父!我与你之仇,不共戴天!”
尚书环视四周,“诸位也觉着是本官安排?”
有些人也凑上前去,认出了这些妖人都是谁。无一不是豪族家中亲眷。他们不敢应声。
尚书背着手,牙缝里冒出声,“本官好心宴请诸位,却不想闹出这样的事情。诸位暂且留下,等刑部司和京都府衙门来人吧。事情要查个清楚,我要个清白,尔等也许要个交代。诸位以为如何?”
“听尚书大人所言。”
刑部司很快就来了差人。刑部尚书听闻此事,本来都脱衣睡觉了,又从暖床里爬起来亲自来至案发现场。
林啸被太监叫醒,匆匆离了东宫。他这官儿还没上任,就要去处置这么一桩事情。当真头大。
礼部尚书看到了刑部尚书,又看到了林啸。脸色发青。长脸之事变成了颜面无存。任谁都不能心平气和。
刑部尚书呵呵一笑,“孙大人,今夜倒是热闹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竟然没喊老夫一声。”
礼部尚书欠身,“张大人身兼要职,不敢叨扰。”
张开背过身去,看着在场的众人。在场之人可不止是礼部一部官员,甚至还有他刑部之人。那刑部官员看到张开的眼神盯向自己,赶忙低头躲避。
张开对林啸说,“事涉朝中六部大臣,我等查案要小心仔细。死的人也都是京中贵人,本官建议,先将尸体收敛起来。别让孙大人家宅沾染了秽气。”
林啸躬身作揖,“张大人所言极是。”
安排好清查现场的工作后,刑部尚书张开和林啸一起离开。
孙尚书给在座宾客道歉,差人将宾客尽数送回家。这宅子他也睡不下去了。诸多差役在府中查案,他看见就心烦。让下人准备好了铺盖去皇宫的议政殿去睡觉。
圣人一觉醒来,听着太监汇报。
圣人吃惊于孙尚书家中闹了妖邪,而后问明了详细。呵呵一笑,“这姓孙的,以为他能把世家拧成一股绳。结果使错劲,伤着胳膊了吧。什么是命,这就是命。老天都看不下去他们这么欺负我们罗氏。”
太监附和,“圣人说的极是。”
“少给我溜须拍马,去把太子招进来。昨儿教他的话没用了。朕亲自考校他。”
“奴婢遵旨。”
没多久太子来到圣人寝宫。
“沁儿啊。”
“儿臣拜见父皇。”
“免礼。”圣人抱着暖炉躺在软椅上,两条腿搭在矮凳上打量着罗沁。“昨夜之事可听说了。”
“路上大伴已经言明。”
圣人抿嘴一笑,“你如何看?”
“儿臣以为,世家豪族为富不仁,此为天罚,以示警告。”
“不错。这些个士人豪族,吃得脑满肠肥,心生妖性,城中作祟。该是立新规矩的时候了。”
太子罗沁琢磨了下,“儿臣以为,这规矩该儿臣立。”
圣人眼睛一亮,“这回你倒是说了心中之话。为何是你立?非是我立?”
罗沁端坐道,“圣人与诸位老臣情深意长,不该伤了和气。儿臣与诸位大臣交往甚少,做起事来,少了掣肘。”
“你欲如何去立啊?”
罗沁盘算了下,“拉拢一伙儿,打压一伙儿。分而治之。”
圣人摇头,“错了。”
嗯?罗沁不解地看向父皇。
圣人叹息道,“你谁都不能拉拢。你是人主,你不能主动向任何一方示好。要别人主动向你示好才对。我罗朝已经无相位。沁儿你也没组内阁。我手底下这些老臣啊。你想来也信不过。那他们能信得过你么?你立了一个你自己都信不过的标杆出来。以后定然也会再折了那标杆。记住了!为人主,最忌讳前后不一。”
罗沁咀嚼其中意味,“儿臣明白了。”
圣人摇头,“你不明白。你不是我,我的路子你用不得。我是一个失败者。你心中理想远大,我教你什么都是错的。你不能听我的。今日之事,你去想一想。问一问过去的自己,问一问现在的自己。昨儿教你的话全都忘了吧。今日朝会,你自己来说。”
“儿臣遵命。”
皇权与世家的斗争,非一夕之争。否则当今圣人不会扶持一个尹氏出来。不会任由世家相互兼并。
分封出去的利益,是已经给了的。但是没分封出去的,也被世家给占了。这才是罗朝皇室如今最头疼的问题。
自庸合以来,皇族王公们内斗激烈。有本事的,早就死伤殆尽了。剩下了几支,风中残烛罢了。
世家当下有一种奇怪的态度。那就是你不能拿着我的东西赏赐给我!陆饼怎么敢两条腿踩两船?因为皇权没有逼死陆家的本钱。
罗沁去御膳房用餐,一个人想了很久。
等到上朝的时候,他脸上表情麻木。看着朝堂上诸多面色阴沉的大臣。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刑部尚书张开把昨夜的事情讲了明白。
“昨夜戌时,礼部尚书孙大人家中宴客。准备以雪婴宴招待朝中大臣。戌时四刻,有侍卫被吏部铨选司郎中大人家中长老撕咬。发出警示。经过一番打斗,所有妖人尽数伏诛。但后厨雪婴尽数丢失。今日丑时,寻妖司在土地庙中发现了丢失的奴户婴儿。此乃土地公发觉有人要宰杀数百婴孩,有伤天和,施法挪移走了婴孩。如今这些婴孩已经被京都衙门慈幼庵收养。这些婴儿经寻妖司断定,三魂齐全,七魄未生。除去身患白子病,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不可尽数断定为奴户子嗣。”
礼部尚书孙大人怒目而视,“张开!你莫要编造莫须有的罪名!”
张开瞥了一眼孙大人,“本官所言皆有证据,经刑部司衙门和京都府衙门双方断定,在场被击杀的人员尽数都已妖化。根据怀王之前所言,天地与以往不同,食人的确会产生妖化。”
圣人微微一笑,“孙卿家,昨夜为何宴请我朝中大臣?如此喜事,竟然不通知朕一声。你们一同寻欢作乐,却让朕独处冷宫之中。你我多年交情。这回着实伤了朕的心呐。”
孙大人赶忙跪下,“微臣宴请诸多宾客,乃是因为齐癸家中办丧事,但齐家宅院招待不了众多宾客。作为齐癸上官,微臣于自家宅院招待前来吊丧之人。”
圣人摸着膝盖伏矢孙大人,叹了一声,“孙卿家果然是忠义两全啊。”
孙大人被这样说,脸上一红。是又羞又怒。
“朕老了。来年就退下去了。太子。你来说说吧。”
“沁儿领旨。”
罗沁站在中央,环视诸多大臣。他的腰身被一股气息扶起,傲然地看着他们。
“中州变化,我罗朝为之先。”
一句话,朝堂中央的大臣皆是默不作声了。堂外站着听朝议的官员似是也感受不到寒风。
那大堂里传出去的话,为今天定性。
孙大人莫名的慌张,脸上汗珠滚落。他此时觉着,有些事情,还是莫强求。变法,就变呗。
“本王得天地眷顾,勤读苦读,三十五载寒暑。而当今罗朝天下,自古从未有之。父皇德行圆满,欲于今冬禅让与本王大位。本王欲改国号,正阳过刚,庸合过柔。麒麟复来,神圣降临。私以为,我罗朝为中州之先,当得其神圣之名。本王罗沁,待承大位后,欲为神圣罗朝之主。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哈哈哈……沁儿果然心怀壮志。孙大人,你为礼部尚书。不知这神圣之名,可合乎我罗朝之礼?”
“合……合……合!”
罗沁继续说道,“律法改之,非一朝一夕可成。祸乱平息,非孤王一力可成。我罗朝自此应同心协力,一扫沉疴,迎新世道。诸位同僚,土地神官都看我等食人于心不忍,我等饱读史书,还不如等吃香火的泥像乎?”
林啸于六部之末,但身为太子忠党。他冒大不讳上前一步,高呼,“圣王仁慈。若圣王有心重整罗朝天下,微臣肝脑涂地,誓死追随。”
圣人非但没生气,哈哈大笑,“林啸爱卿。身强力壮。我罗朝天下,有你这等忠臣,定然能开历史先河!”
邱悦看了一眼礼部尚书,叹息,“老臣亦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朝最老的臣子都这样说了,朝堂之上自然是一同喊着,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费麟化作女子落下,寒冬里送来一缕暖风,京都大地重焕生机。
罗沁看到了费麟,心中种种明悟。向天一礼,众朝臣随之礼天。
兵部尚书罗真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官道中央。路旁的树上香花绽放。禁军开路,一路高呼,“北境驱赶妖邪得胜!罗真大将军威武!”
朝堂上得知罗真骑马入京的消息,众多人欢欣不已。这常胜将军终于回来了。众多人似是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礼部尚书孙大人跪下向圣人说,“微臣身体每况愈下,求乞告老回乡……”
杨暮客和罗怀站在一棵树下。树上黄花飘香。
一旁是书生搂着女子开窗看着禁军游街,一旁是衣着单薄的庶民兴高采烈。
杨暮客揣着袖子蹲下,脑子里想到了一首词,用在此处不大合适,却也再合适不过。
“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
罗怀感应到了京都中气韵的变化,奇道,“我罗朝怎地一夜之间便有大兴之相?”
杨暮客撇嘴,“贫道舍了五年阳寿,给你罗朝求来的。还不谢谢我?”
罗怀听后站定,撩起衣摆跪下叩头,“多谢紫明道友恩情。”
杨暮客蹲着看他笑了声,“日子长着哩。记着给贫道做成个长生牌位,供在你幽玄门的俗道道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