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把脏帕子拿去洗了,而后拿了一个新帕子,浸了冰凉的水,轻轻地放在我红肿的双眼上,一边为我消肿,一边回我道,“在前院呢,从前安置暗地里的事情,现在倒弄的是明面上的事情,王爷吩咐了,让王妃先休息。”
“这样啊。”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心知不该去打扰他,但抵抗不住那强烈的见他的渴望,所以我踌躇了片刻,还是低声道,“小竹,你去前院,把王爷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
“是。”小竹脆生生的应了声,将那过高的枕头扔到了一边,便利落的去了前院。
而后,我便安静的躺在床上,一边恢复着肢体的力量,一边任由白瓷为我用湿润的帕子敷眼消肿。
约莫盏茶时间过后,门被推开,因为眼睛被蒙着,我看不到是谁来了,只得大声道,“阿浔,是你吗?”
不过当那较之男子要轻许多的脚步声逐渐走到内室的时候,我失望的抿起了嘴。
“是我,主子。”小竹小声的道,“王爷没在前院,问了游二,游二也不知道……”
“这样啊。”我微微一笑,说不失望是假的,但现在他的确十分的忙碌,我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所以只能吐了口气,轻声道,“既如此,那就熄灯睡觉吧,现在也不早了。”
说完,我拿开面上的帕子,交给了白瓷,让她洗干净去晾起来。
白瓷点了点头,和小竹一起小心翼翼的吹了灯,而后关上了房门。
房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我一个人躺在宽大的梨花木大床上,有些害怕的翻了个身,想睡觉,却又担心再次进入到那个可怖的场景。
于是只得来回翻身,像烙煎饼一样,许久多不曾进入睡眠。
直到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我才恍然的发现,已经三更了。
这样晚的时间,聂南浔竟然还没回来。
他到底去哪里了?
我猛地自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褥就要下床,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又缩回了床上。
一个人抱膝依靠在床柱上,时间滴滴点点的过,不知多久之后,我终于听到了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躺在了床上,并为自己掖了掖被褥,而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做出我在睡觉的假象。
约莫十几个呼吸之后,房间门被轻轻的推开再关上,熟悉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我能从声音里判断出,他在外间喝了一杯茶,才掀开棉帘,慢慢的走进了室内。
男子轻手轻脚的摸着黑脱掉了外裳和靴子,又就着盆内给我敷帕子的水,清洗了手掌和面孔,这才掀起我的被褥,躺到了我的身边。
冰冷的气息一刹那扑到了我的身上,让我身体下意识的发出了一丝颤抖。
聂南浔仿佛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凉意,在距离我有一尺的地方躺了下来。
而后,呼吸渐平。
就这么睡着了?
我猛地睁开双眼,有些不忿的瞪了身旁的他一眼,心底有怒气涌起,便利落的坐起身,想要拿床被褥去别的地方睡,却感觉到用来撑着身体的手被猛地一拉,猝不及防之下,直接给栽倒在了床上。
床上垫着三层褥子,摔是摔不到我的,更何况,他用身体接住了我。
“怎么,不装睡了?”聂南浔带着笑意的声音浮现在我的耳畔,紧接着双手轻轻一撑我的身体,将我从他身上挪下来,放到了被褥之上。
“我没有装睡。”我强行辩驳道,“我是被你的动静给惊醒的。”
“真的?既然是这样,你坐起来是想做什么?”聂南浔轻声道。
“起夜。”我想也不想的回道。
聂南浔沉默了片刻,吃吃的笑了起来,“怎么,嫌弃我这么晚才回来?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忙那些生意琐碎忙到这么晚了。”
不知是不是我疑心作祟,总觉得他在刻意强调“生意”这两个字。
可是,借着朦胧的月光,我却又看到了他眼底的真诚之色。
一刹那,我犹豫了。
一直以来,聂南浔都是以如此让我信任的姿态出现,他宁肯自己受伤也要保护我,他为了算无遗漏的同苍都的皇帝作对,他为了我……
数不清的牺牲,难道还换不来信任吗?
一刹那,我原本有点犹疑的心,瞬间又坚定了下来,“那好,你以后不许再那么晚才回来了。”
“好……”聂南浔微微一笑,慢慢的躺在我的身侧,柔声道,“睡吧,羲和。”
我点了点头,闻着男子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味儿,终于稳稳地陷入了梦乡。
十一月九日,武安侯府。
恭亲王妃盛玥面无表情的带着贴身丫鬟,在武安侯府的后花园里闲走。
托那个公主大嫂的福气,往日里顶多算普通的武安侯府后花园,现在栽满了各种各样的珍馐花朵,其中以黄色的腊梅最为抢眼。
众所周知,梅花多数都是红色或者粉色的,黄色的腊梅较为稀少,连皇宫里也不过是去年才挪种了十几株,今年才开了花。
可谁又知道,大公主府里也有不下十株黄梅花,据说是当年陛下早就为大公主准备好的,和皇宫里的十几株是一批。
如今,武安侯府因娶到了大公主的缘故,也跟着沾了光,分到了两株载种在这后院里。
虽然因为挪种的缘故,梅花开的远不如大公主府和皇宫里来的灿烂,但相较于其他没有这花的人家,也是足够可以了。
可是武安侯府里的人并不喜欢。
因为每次看到这两株黄色腊梅,他们就会想起,精心培育的嫡长子尚了公主,从今往后只能成为一名没有实权只有名头的驸马爷了。
盛家不甘心,盛家每个人都不甘心。
可谁让皇权大过天,他们不甘心,也得接受大公主嫁给了盛家嫡长子这件事情,也得在大公主跟前露出浅浅的笑意。
而后,在大公主携盛家嫡长子回公主府之后,又变脸一般,开始低低的咒骂了起来。
往日里,盛玥也是这么一个盛家人。
但现在,她望着有些衰败的黄腊梅,忽然觉得,这个比自己小的公主嫂子并没有那么讨厌。
至少,她是个受帝宠的公主。
至少,她比自己过得要舒坦,要恣意。
至少,她愿意帮自己。
盛玥抬起手,轻轻的放在一朵开的还算鲜艳的黄腊梅,正准备摘下来。
冷不防耳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盛玥一抬起头,就看到盛家庶二子媳妇,也就是她所谓的二嫂,正挥舞着手中的帕子,一脸笑意的看向她,“哎呀,这不是恭亲王妃么,怎么回娘家回了快十天了恭亲王还不来接你回去,是不是不想接回去了啊。”
人胖,嘴还贱,明知道别人不想听什么还是说什么。
盛玥眯起眼睛,右手微一用力,原本准备小心翼翼摘下来的黄腊梅,就这么被恰成了一团浆糊。
黄色的水渍,沾染了盛玥葱白似的手。
“劳烦二嫂关心了,这毕竟还有盛玥的父母在,盛玥是父母的亲生女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毕竟我是盛家的嫡女。”盛玥收回手,用白色的帕子轻轻擦拭掉黄色的水渍,而后双手交握在胸前,十分淡定又矜贵的回道。
她故意做出尊贵的姿态,又着重讲了自己“嫡”的身份,无外乎是告诉这盛家庶二子媳妇,无论怎么样,自己都比她这小门小户娶过来的庶子的媳妇要强。
“哟,明明就是赖在娘家不走,说的那么好听,跟唱的一样。”不过盛家庶二子媳妇好像丝毫不在乎她如此暗鄙自己,直接一甩手,不屑的道,“没见过回娘家回那么久的夫君还不来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是聂盛氏,可不是盛大小姐了。”
说完,不等盛玥反唇相讥,直接甩着帕子,扭着水桶般的腰身离开了。
饶是盛玥气的几乎要断了牙龈,却也无法传递给了这盛家庶二子媳妇。
“可恶。”她低下头,恨恨的道,“谁说我回府十天还没有被夫家接回去,明明才……九天……”
一旁的丫鬟,可怜的看了她一眼,最后同情的垂下了脑袋。
盛玥无力的笑了。
当初怒而冲出恭亲王府回娘家的举动,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团笑话。
聂千翎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去了哪里。
九天了,整整九天九夜了。
谁家女子回娘家会回这么多天?
远一点的,也不过住个三五天,近一点的,当天就回家了。
可是自己倒好,眼看着要在娘家住了有十天了,却始终不见夫家来接。
虽然爹娘不嫌弃,但总有人在旁风言风语。
比如这位庶二子媳妇,又比如一些没有眼色的下人。
盛玥恨恨的想,他们不就是看着自己不被恭亲王重视么,不就是看着自己迟迟没人接,才怠慢自己的么。
想当初,自己刚回来的那一天,他们有多么舔着脸上来巴结自己。
而今才九天,才九天,就已经从巴结变成了嘲讽。
这一切,都是他们赐予自己的……
都是他们!
盛玥手中微微用力,几乎要将自己涂了厚重丹蔻的指甲给折断。
就在这时,她脑中忽然浮现出大公主信誓旦旦的保证,用力的双手被慢慢的松开,她仰起头,对着大片的黄腊梅,缓缓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