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说道妙玉和莲心,
在荷花池遇到香菱,
说了一会子话,
两人就往稻香村而来。
不一会,过了那红砖绿瓦的怡红院,前面就是沁芳桥。但见前方柳堤两边,右手沿湖岸处是一地的梧桐芭蕉;近湖岸处,就是宝玉的亲妹妹、三姑娘探春住的秋爽斋。
而左手,则是有凤来仪的潇湘馆。
妙玉自然知道这里是黛玉的住处。
可她一个出家人,如果不是像今天这样,没有特别的缘故,是不可以去姑娘们的住处的。更不用说,刚经过的那一出红砖绿瓦处的怡红院了。
这个规矩,妙玉自然知道。
这座栊翠庵,虽然是世外桃源般存在,但毕竟是贾府园内的,家养的庵堂。
过了潇湘馆,右手的藕香榭赫然映入眼帘。原来心里念念不休的荷花,在这里也繁茂得很。
而左手处的芦苇塘,还没到映月的时候,更不用提映雪了。
待过了这一处山岗向前,远远的“杏帘在望”的旗牌子正立在马路中间。右手的暖香坞和蓼风轩,就是西府四姑娘惜春画画和常住的地方。
那惜春也是个极有悟性的。
上次惜春的丫鬟来,再三对莲心说,四姑娘想来拜会妙玉师傅,只可惜妙玉还未得闲,与那四姑娘一会。此刻见了惜春姑娘的住处,自然生出不巧可惜的心意来。
人和人的交往,总是过一天少一天。
上次约的时间到如今,不觉就已过了近半年。让妙玉心生感慨之余,不由期待起和这位四姑娘的会面了。
话说这妙玉随着莲心,来到稻香村的村口处,只见这里,就是被贾政称之为世外桃源的稻香村,于绿树掩映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村子的前后,竟有几百株杏花,这时节青杏已熟,到处都是杏子说不出的甜香。
往里面走不远,数楹茅屋隐约可见。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种新条竞发,一派生机。而沿路随其曲折,编就的两溜青篱,这时的迎春花仅剩繁茂的枝条。五颜六色的蔷薇,却正开了一墙。
再前行,但见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其近处分畦列亩,佳蔬菜花,都是颇有一番精细耕作的模样。
想来这里的主人,
不是个养花种菜的能手,
也是个爱花吃菜的行家。
早有丫鬟看见,守在村口等妙玉,就有进去通报的,妙玉算准了起身前去,只见里面走出为首的,正是宝玉的亲嫂子李纨。
只见这李纨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少女年纪,却是和兰哥儿孀居了多年了。身上穿得浅兰色的竹布褙子,月白色立领小袄,同色布裙,和身处的公府内堂的富丽相比,越发显得简朴清素。自有一份素雅恬淡的成熟之美。
再往上看去,发型是简单的桃心髻,唇色自然,重点放在了眉眼上,修眉联狷,凤目秀长,眼神含蓄中,却透出一丝幽怨。
而衣领上用到了白色小朵雏菊为主花卉,配葱绿底色。
那《石头记》说,这李纨本也是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偏这李守中继承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因此这李纨虽然青春丧偶,竟如槁木死灰一般。
妙玉看得真切,知道李纨身为大奶奶,却是一味守拙养正,倒也是个明白人。
看来这贾家,
早晚竟是得靠她,
再扶起来。
于是少不得上前双手合十施礼,口颂佛号,因说道:
“贫尼何劳大奶奶亲迎!这厢施礼了!”
李纨赶紧合十还礼:
“法师大德快请,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快请入内说话!”
妙玉随了李纨入内。李纨待要邀妙玉落座喝茶,妙玉用手示意止了:
“大奶奶无须多礼,先看视小主兰哥儿病体要紧!”
李纨不再客气,亲引妙玉入兰哥儿卧房。只见兰哥儿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少年。这会子平躺在卧床上,仲夏之时,却盖着厚厚的被子,犹自喊冷。
前面请了几个相熟的郎中,有说伤风的,有说风寒,有说风热。说风寒的,要用疏风散寒的之法,发热除寒解毒;说风热的,则要消热清凉解毒。
李纨一时没了主意,赶紧请婆母王夫人过来。
宝玉听说了,也赶紧过来看望小侄子。
你道为何李纨肯请妙玉来?
原来是宝玉替嫂子李纨出的主意。前回宝玉亲眼见识了妙玉的不世神功。知道以妙玉的本领,只要她肯出面,没有解决不了的毛病!
李纨听宝玉这么说,特意恳请婆母王夫人去请妙玉。妙玉见夫人那里的人陪着李纨那边的人,一起来请,开始还在纳闷,待听明白是王夫人有请他下山,去为兰哥儿把脉。妙玉到此才明白,自己这一行是非去不可了。于是就乐得让众人见识下自己新修的黄帝内经的医术。
这一天妙玉一早从栊翠庵出发,路上被香菱耽搁了一会。算是算着时间到的。
等大家都到了里屋,只见妙玉还在为兰哥儿把脉息,听息,观色。
这宝玉就想起了几天前,正遇到兰哥儿举着弓箭在后山追小鹿的事来。
宝玉生怕错过了什么,
赶紧向妙玉说了。
这妙玉看完兰哥儿的脉息脸面,先向在上座焦急等待消息的王夫人处拱手施礼。不管怎么说,王夫人都是她妙玉的恩人,这一屋里,可都是王夫人的至亲。
只听妙玉开言说道:
“兰哥儿自无大碍,小尼还要向夫人、大奶奶、宝二爷贺喜呢!”
众人面露惊讶,这话说的,明明是兰哥儿躺在床上面露寒热之症,却不知这妙玉所说得,喜从何来?
又听妙玉缓缓说道:
“兰哥儿天资聪慧,又得夫人、大奶奶悉心照看,自然与一般人不同。其纯阳体质,脉象清澈有力,自成圆满小周天运行,而与外部环境,又自有一种小周天连接大周天应对运行,竟是呼吸之间,都是身体自身的修习过程,其呼吸从上而下,到丹田处再回环天灵,每一次吐纳,竟都是提升身身的精进机缘。”
宝玉听得稀里糊涂,不觉就插言道:“照这么说,兰哥儿每次生病发烧,不仅无碍,倒成了好事啦!”
只见王夫人瞪他一眼:
“宝玉……”
吓得宝玉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妙玉闻言,却笑了:
“宝二爷说得没错!一般人感冒发烧后,病毒侵入内腹,总有些或多或少的害处。可兰哥儿这样的纯正之躯,竟然如道家高人重阳大师一般,每次病毒来袭,自体的防御系统都会得到增强,免疫力会得到更多的提高,并因此会解锁一些自身内在的新技能,等身体转好,竟会变得更强大,更聪慧了。”
在座的各位闻听此言,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奶奶更关心,自然还是放心不下,高兴之余将信将疑地问妙玉:
“大德所言极是。只是我这为娘的,是否也该做些什么,也好减轻一点焦虑之症呀!”
妙玉闻听此言,正要叮嘱李纨:
“大奶奶自然是闲不住的,目下正趋暑热,可以软绵毛巾蘸了温凉水挤干,敷于兰哥儿前额处,随时辰生发,间或以温热之水如此而交替更换。再者,捡兰哥儿平日最爱吃的,多放些葱花姜拳油盐之属,尽管做来吃了。能吃得下去了,兰哥儿自然就大好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不佩服!
只见李纨双掌合十不住声地口颂“阿弥陀佛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摩诃萨”,又过来拉住妙玉的手,深深施礼道:
“大德法师真是观世音菩萨再世,从此以后,我和兰哥儿说不得,初一十五吃素烧香念佛,颂扬观世音菩萨和妙玉师傅的无上恩德!”
妙玉要再说什么,只听宝玉又说道:
“改天一定让姐姐也帮我看看,能不能生一次病精进一次,也免得老爷太太总是不满意!”
说得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王夫人却不笑,自管对宝玉道:
“再胡说八道,仔细了你的皮!”
正说话间,得到信报的王熙凤,也急急赶了过来。凤姐和李纨,那是极熟的,也不用下人通报,凤姐就直接闯了进来,还没进门,就听得众人有说有笑,知道兰哥儿没啥大事,就边望里走,边开起了玩笑:
“我说妙玉师傅来了,病自然就好了,他们还狐疑不止,以为我瞎说,这下他们该信我了吧!”
说得大家又都笑了一阵。只听王夫人对刚进门的凤姐说道:
“你来的正好,也省的我再叫人去和你说了。从这个月开始,栊翠庵的公例钱不变。再从我的份子里拿出一半给妙玉师傅,让她自己忖度着用罢!”
李纨待要说什么,妙玉赶紧合十作答:
“小尼谢过夫人惠施。只在观世音菩萨前,日日为夫人和各位祈福便了!”
说完,向各位合十作礼告辞。
众人无不拱手还礼。
只宝玉还不死心,定要妙玉也给他看看面相,把个妙玉说得,像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专门给人打卦、看脉的术士一般!
想到此,妙玉不禁也为宝玉那些天真无邪又稀奇古怪的想法,在心里暗暗称赞起好来!
毕竟是心意相通的,到底不一样!
话说没过十日,兰哥儿就在李纨处大丫鬟素云及一众人等的陪同下,带着非止一样的珍贵礼物,前来叩拜山门,答谢妙玉!
妙玉把兰哥儿让进大堂,让兰哥儿观看了观世音菩萨的法身,又捡了些紧要体己的话对兰哥儿说了,这才放素云牵了兰哥儿的手去了。
兰哥儿才一走,妙玉就找出那先天神数来,为兰哥儿打了一卦,只见其卦云:
蒙,亨。利贞。
其卦下坎上艮,
其象二阳治蒙;四阴皆处蒙者。
蒙,开蒙启智,蒙以养正。
其象曰:山下出泉,如蒙昧渐启。
其六四之象,困蒙,吝。
其六五之象,童蒙,吉。
困于蒙昧,则困难;
受到启蒙,则吉祥。
其上九曰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
其意为:上九,以责罚启发童蒙,不会做伤害他人之事,有利于抵御他人伤害。
这些话,对兰哥儿再合适不过。
也为宝玉放心了。
于是妙玉让莲心取出纸笔,但见妙玉几笔下去,勾勒出一幅简明扼要的神数图,写完包好,让莲心送去稻香村,亦是答谢李纨相邀回谢之心意!
没想到这兰哥儿真的如妙玉所说,此后的身体,虽说还有些先天不足的样子,人却是越来越精进异常。才十岁不到的孩子,几年间,竟然把那四书五经老庄春秋,各家的学说修学了一遍,偏那记性上,竟又是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前次和叔叔宝玉,还只是说说射鹿读书的事。这会子两人相见,竟能一起参详起那大不易理解的诗经、论语来了。
没过几天,兰哥专门一早吃罢饭,遵母亲的吩咐,随了碧月去怡红院处请安,一则答谢自己病中宝叔问候关切推荐妙玉之用心,二则也有学业上不到的疑问,想请宝叔解惑。
只见那眉清目秀的兰哥儿,难得来一次怡红院,晴雯见了,心里就已喜欢得不得了,像待自己的亲人一般。
袭人更是把那兰哥儿搂在怀里问长问短,把个腼腆的兰哥儿,羞得手脚都不知该放各处,只微笑着点头,任姑娘们问了去。
这天恰好宝玉还没出去胡闹。
于是一场叔侄间有关《诗经》、《论语》的对话,无意间,就这么展开了。
宝玉在里屋,听兰哥儿到了,半天却没有进里屋,只在外面和丫头们说话。就从内往外屋问道:
“外面可是兰儿到了?”
袭人听到,赶紧把兰哥儿抱着就进了里屋。兰哥赶紧从袭人怀里滚下来,给宝叔磕头请安。
宝玉看到袭人如此,竟不自觉就笑了,也不忌讳什么,就当着兰哥儿的面,对着袭人说道:
“平日也不见你如此热络。只兰儿来了,竟自变了一个人似的。赶明儿我去回了老太太,你就跟着兰儿去罢!”
袭人知道宝二爷是开玩笑,也随着二爷的话头回道:
“那敢情好,也不用困在二爷这里,受那些窝囊气了!”
说得宝玉哈哈大笑起来。
袭人也不管宝玉,只跟兰哥儿说道:
“兰哥儿一切放心,有什么你宝叔照顾不到处,出来找我便是。”
兰哥儿点头答应着,袭人出了里屋。
袭人还没到外间,只听宝玉问兰哥儿道:
“兰儿近来又读了什么好书么?”
只听兰儿答道:
“也未见什么好书,只是也不曾读那些不好的书,只《诗经》已经背到小雅了!”
宝玉听了这话不觉就笑了:
“诗经也算得是好书了。就只刚说到的小雅,也还罢了。到那颂诗的部分,竟是不背也罢了。”
只听兰儿回答道:
“宝叔说得是。颂诗原也不多,但不知宝叔说得是哪一首?”
宝玉对诗经,学问是最上心的。颂诗自然也熟得很,袭人只听宝玉在内间说道:
“那颂诗40篇开篇的清庙,就不背也罢了。济济多士,秉文之德。这话和孔夫子自己的话就于理不合,《论语》为政第二24章,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兰儿最近也正在用功于《论语》,不禁回宝叔道:
“宝叔说得是,夫子也有不到处。”
听闻此言,宝玉如得了知己般望着小自己五六岁、还是个孩子的贾兰。看来贾珠哥哥的这个儿子,还真是如妙玉所说,竟真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啊!
“回去好好用功读书吧!”
“是,宝叔!侄儿先告退了。”
再说那妙玉来大观园的前一年,西府少爷蓉儿家的媳妇秦可卿,不到二十岁就没了。这会子差不多离开一年,宝玉想起当初随可卿的一番游历,不禁伤心起来。
而妙玉这时也渐渐明白,自己和那秦可卿,竟也是有着莫大的干系。
欲知详情,且听妙玉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