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川人缘差卫将离是知道的,这律藏大师对她和颜悦色,明里暗里相护着,到了白雪川这儿,直接就金刚怒目起来了。
白雪川好似意料之中的模样,道:“既然明王说了不公平,要如何解决?”
律藏大明王道:“曾闻你与温衍交手,能在其‘众生恶相’下全身而退,可有此事?”
“明王言重,温衍大师不过是见在下为晚辈,有意留手罢了。”
“无需作出一副惺惺之态,赢便是赢,输便是输。温衍不出手则已,出则必尽全力,以你的年纪能与其纠缠至此,想必百年来同辈之中再难有你这般人物。老衲有三式镇狱明王相,乃是佛子温衍同出一脉,念你师尊之面,接老衲三招,今日苦海便不会刻意为难,你可敢接?”
镇狱明王相……
卫将离一听就知道律藏大明王是刻意维护她,刚刚那两百多个废柴,她再打十倍都无所谓,可律藏大明王这种等级的高手,一出手向来非死即残,便是白雪川满功体的状态,后果也难说。
刚想出言相阻,卫将离就见白雪川似乎是想了想,在苦海的地盘,当着天下人的面,对镇守十八浮屠的律藏大明王说道——
“恕我直言,明王不如佛子温衍。”
——静。
这句话当然不是挑拨离间这么肤浅的意图,而是毫不给对方留面子地表示——我能和佛子温衍周旋,而你不如佛子温衍,所以你不是我的对手。
卫将离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律藏大明王喝了一声“妖孽”,翻掌便向白雪川拍去。
卫将离都没有拦——你不该被打谁还该被打?都说了别没大没小地对着武林前辈放嘲讽,怎么就管不住嘴呢?
接下来就不是芸芸众生能理解的武斗场面了,甫一交手,青石砌的斗战台直接从二人足下蛛网般裂出一条条蛛网似的石fèng,根本无法想像他们交手的力道有多大。
“拿出你的大日如来印,老衲倒要看看,是苦海的佛墙高,还是密宗梵土强!”
“呵~”
“……”
跟白雪川打架最可恨的地方就是在打架的过程中,他总能精准无比地戳中你所有的愤怒点,明明对他各种看不顺眼,还老是干不掉他。
卫将离深以为然,眼睛一直盯着白雪川的路数。
身为超一流的高手,她虽然在深宫里卧底了半年,但武者眼光依在,看了好一会儿,心觉不妙。平日里交谈之余不显什么,一对上等级相当的敌手,便能得见白雪川如今堕魔之深,已不是她所能衡量。
怎会如此?
心思电转间,骤见律藏大明王身形暴退,竟然有收手之意。
下方观战者一时骇然……他们明明看到律藏大明王还占着上风,怎么就忽然收手了?
卫将离也有几分疑惑,问道:“律藏大师?”
律藏大明王神色凝重,对同时也收了手的白雪川沉声道:“你已入歧途,再往前一步,便是无幽地狱,还不回头吗?”
余光扫过卫将离,白雪川敛眸道:“苦谛缠身,不得解脱。”
律藏大明王道:“何不放下?”
“捨不得。”
一句捨不得,引得律藏大明王一声嘆息:“你自造业,自受业。待无明灭相临身,你可还能灵台清明?”
无明灭相?
卫将离只觉心脏都骤停了一瞬。
她虽不识佛法,却也知道佛家如今最强的莫过于“诸相境界”。
佛有诸相,有众生相,有十二因缘相,相无强弱之分,悟出诸相,已入证道之路。佛子温衍杀荼黎罪者九千九百九十九,得众生恶相;律藏大明王镇浮屠三十年,得镇狱明王相,他们两者皆是佛道大家,非经数十年苦修不得诸相。
而白雪川这个甚至还未曾真正遁入过空门之人,听律藏大明王话里的意思,离诸相境界只差了一步。
律藏大明王深知再与白雪川交手,引得他心魔暴动,离无名灭相境界也不远了……以他的年纪和阅历,那绝非是什么好事。
场面一时寂静,忽然一声桀桀怪笑从云端顶上传出——
“律藏老儿,老夫与你吵了这许多年的架,还是头一次见你不战而退,无明灭相?哈~天下不过三个诸相境界,现教一个外人学了去,你佛家面上可好看?”
“咄!”律藏大明王一凛眉,抬头道:“呼延翎,你莫要以为今日场面混乱,你便能寻机脱逃!但凡让老衲在苦海一日,你就休想活着出苦海!”
呼延翎?还真的活着!
卫将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也还是悚然一惊——这绝对是老妖怪中的老妖怪,当年浊世论清的成员之一,如今怕是早已过耳顺之年,竟还有如此强的内力。
只听那呼延翎道:“律藏老儿你既然如此自信,这下面两个娃儿又要以老夫的人头作赌,何不让老夫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配杀我以名留青史?”
律藏大明王怒道:“你休想!”
呼延翎又道:“在场的多是你国青年才俊,而老夫年逾八十,老迈无力,若是这般还忌讳,那老夫瞧你这秀才起家的半壁江山也坐不了多久。”
……年逾八十老迈无力之人,能将声音透过十八浮屠镇魔壁传到这儿来?
怎么可能让这老妖怪出来!
律藏大明王正待着恼之际,忽然见人群排开,一排沙弥,开出一条道来,分列两侧,为首一人,白髯飘逸,禅意盎然,却是佛子温衡。
律藏大明王对苦海佛子是何等熟悉,一看他此时前来,拧眉道:“佛子温衡,你来此做甚?”
“律藏师叔见谅。”佛子温衡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容,如今有些肃然,道:“传佛子令,开十八浮屠,放十六层之恶徒呼延翎。”
第70章 70
苦海的三位佛子中,佛子温衍重武、佛子温仪重智,而佛子温衡给人的印象是其十年如一日的淡然。
不喜插手苦海事务,文从温仪,武从温衍,唯一坚持的是对佛法的求解,每至佛辩会、或者是代表佛家的诸法辩会,他便会现身,以其高深的佛学勘正苦海的佛宗地位,是以与喜好佛法的皇室走得最近。
今日,他还是第一次行使苦海最高指导的权力,要求释放浮屠恶徒呼延翎。
“温衡,这是何意?”
“呼延翎三十年囚期满,请放其出浮屠。”
全场譁然,有些江湖人不顾僧人拦截,大声道:“温衡大师,您向来德高望重,怎会不知呼延翎若得出升天,天下必然大乱,倒时我楚地烽烟四起,西秦必然趁虚而入,若东匈奴趁此南下……我们、我们可是要亡国的啊!”
天底下若有谁能真正动摇东楚的根基,这呼延翎必然是当中的一个。
尤其亡国这二字一出,所有东楚人遍体生寒。他们好勇斗狠是真,可到了真正面对亡国危机时,所有人的本能都是先来阻止这个可能。
律藏大明王本是打算今日就算放出呼延翎,也必将他诛杀在此,可佛子温衡一出现,又见卫将离一脸意外,他便知事态不对,上前一步道:“温衍,呼延翎之生死非同小可,你可想清楚了?”
佛子温衡道:“人都有为难之处,还请律藏师叔放人,事后老衲自会与师叔解释。”
佛子的决定就是苦海最高的指令,便是律藏大明王高出佛子一辈,也无法违逆佛子的决定。
律藏大明王神色变幻了一阵,道:“既然是佛子之命,老衲便是不愿,也不得不从了。”
正要遣武僧随他上十八浮屠押出呼延翎之时,卫将离忽然开口道:“大师且慢。”
“卫盟主又有何事?”
“律藏大师坐镇武林多年,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今日说话却算不得话了?”
律藏大明王心知这是卫将离在抛藉口,立即回道:“如何算不得话?”
“大师分明说过,要给我一个挑战呼延翎的机会,现在我人已休息好了,大师也与我同门过完招了,就等着战呼延翎,怎么温衡大师一句话,我先前败的那二百位侠士就都算了?就算我同意,那二百位侠士不是亏了吗?”
场下被利用彻底的二百位侠士:……
律藏大明王道:“那卫盟主可是想现在挑战呼延翎?”
卫将离看了一眼白雪川,后者微笑点头,转头对律藏大明王道:“自然,只是我与同门还未分出胜负,不知可否压后?”
此时佛子温衡出声道:“卫盟主向来做事干脆,不如今日便了结此事,老衲在此也算作个见证。”
他怎么这么急?一定要在今天让呼延翎出来?
卫将离又望向白雪川,此时他面上不显,但卫将离一看他眼里有些许探究之色,便肯定他和此事无关。
佛子温衡……可疑啊。
“在下与卫盟主同门一场,自当礼敬友爱,待呼延翎出来之时,我们二人分别挑战便是。”
律藏大明王道:“那你二人谁先谁后?”
只听下一刻他们异口同声道:“我先。”
二人沉默了一下,又觉得对方在设套,又同时说了一句:“师妹(师兄)请。”
——你们不要这样,气氛很尴尬的。
浮屠塔里的呼延翎似乎也很好奇外面的情况,听到这儿,怪笑道:“这对儿同门小辈儿倒是有点意思,请来请去不如让老夫出来一点,看谁不顺眼便第一个开刀,如何?”
卫将离何惧他挑衅,反口道:“只怕呼延大将军老刀易钝,若是折了什么,青史又要多添一笔新红,大将军可要注意了。”
“女娃娃人小口气倒是挺大,待老夫出来看看你是不是比常人多生了三头六臂!”
苦海浮屠塔建立以来,只有被关进去的,少有被放出来的,呼延翎算是首开先例。
卫将离刚刚挪开的不过是一个容一人通过的小fèng,此时律藏大明王亲自下场,便能看到力量上的不同——先是轻提一口气,足可看到双臂肌肉几乎快要撑破袖口,随即一手按在按在龙石侧面,另一只手按在后面,下盘并没有像卫将离那样充满破坏力地把脚下的石砖都踩烂了,而是更为内敛雄浑的力道,如是发力一退,断龙石一口气被推出半丈远,露出下面黑漆漆的通道。
“十六浮屠——启!”
一声机窍动,上方的浮屠塔传出隆隆之声,一静之后,从那地底通道里涌出一阵阴风,随之而来的是几声清晰的脚步拖着锁链的声音。
就像是一个初学步的孩子飞速蜕变为健壮的成年人,两三步之后,步伐的回荡声越来越稳重。
耳力过人的不止是卫将离一个,所有有相当修为的人不禁都紧张起来,手中有武器的都不自觉地将手按在武器上。
待到那脚步声趋近至洞口时,忽然停了下来,待周围的人精神一瞬间提起又随着时间回落的时候,忽然一条灰色身影流星般掠出,手中黑钢锁链直奔律藏大明王,似想要将其直接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