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翎约晚了半息才反应过来,瞬间双目赤红。
“你竟是卫燎之女?!”刚刚不过是听律藏大明王说卫将离是乞颜部王女之后,未曾提及她还有一重身份乃是西秦大公主。而呼延翎似是对卫燎这名字恨极,一声暴喝,五指成抓袭来,竟势要将卫将离置于死地!
卫将离反应极快,正欲接招时,一袭白衣鬼魅般横在中间,拂袖轻扫间,四两拨千斤,三两下拦下呼延翎。
“呼延将军莫要是非不分,卫燎权欲薰心,卖女求全,与她何干?”
呼延翎哪里听他说话,抬掌便杀,一边狠招不断,一边恨声道:“卫燎……卫燎贼儿!若非他杀老夫义子,夺老夫兵符,大越怎会覆灭!老夫便是明日死了,今日也要诛他十族!”
白雪川似是早有预料,道:“造此杀业,以卫燎之冷血,也不会皱眉一下,还不如夺其汲汲营营之物,岂不是比让他一死来得痛快?”
若说别的,呼延翎或许不会听,但白雪川向来劝仇不劝恩,这一下说在点子上,倒真让呼延翎罢了手,神色阴沉道——
“这是何意?”
“苦海之外已有匈奴可汗派来的使节接应,只要你愿回元族,左贤王之位便虚席以待。与其在这里叫嚣,还不如去北方糙原,卷匈奴王旗,一雪经年之恨,如何?”
呼延翎神色阴晴不定了一阵,冷笑道:“看你年纪轻轻,城府却如此之深,有老夫当年几分作风。不管你所图为何,若与老夫有利,这份人情,老夫便记下了。”
——艹!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律藏大明王一见呼延翎转身要走,大喝一声“休走!”,人便追了过去,紧接着下面的江湖人纷纷而动,都想着先留下眼见得呼延翎趁机脱身而去,卫将离后脚便要紧跟过去,哪知人还没离地,便被白雪川伸手搂着腰拽了回去。
卫将离哪儿管他还想作什么妖,只觉得眼前的么蛾子就够大的了,手下不留情,十成十地跟他斗了起来,自台上打至台下,卫将离想朝呼延翎的方向走,白雪川却硬要把她往别的方向逼,如是走了百余招,沿途的神龛都打碎了两尊。
待人声已远,卫将离扶着一僻静出的经幢,表情十分狰狞:“说好了两国内斗,你特么怎么敢拉匈奴进来?!”
白雪川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道:“阿离且定神,听我细细道来。”
卫将离怒道:“我哪有时间听你细细道来,给我粗粗道来!”
“……匈奴内斗多年,势力早已分为东西匈奴,西为乞颜部,东为兀骨部,兀骨部凶残,每年一到南下劫掠之时,便要与乞颜部相斗,对中原并无威胁。”
卫将离这时候聪明了,道:“那你派一个军神级的呼延翎去匈奴,只要匈奴统一,中原岂不又是蒙难了?”
白雪川道:“我且问你,刚刚我所言之中,呼延翎要的是什么?”
呼延翎要的是什么?夺卫燎江山?
白雪川就喜欢跟人打哑谜,卫将离遭欺压多年,稍稍冷静下来便想到了个中的猫腻。
乞颜部对呼延翎有恩……要卫燎退位……
卫将离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表情变幻了一会儿,道:“倒是忘了……还有我弟卫霜明。”
白雪川颔首道:“卫燎一天在皇位之上,便要一天将你敲骨吸髓,我又怎能容他?自然是能一併处理,便一併处理了。”
卫将离:“……你要呼延翎按乞颜部与卫霜明结盟,给卫燎来个逼宫退位?”
这的确是现在最好的处理办法,光是东楚这边有一个反战的殷磊还不行,西秦那边也需得换一个柔和些的君王让百姓休养生息,最好的情况就是殷磊掌权,卫霜明继位,两国才得以平衡。
卫将离瞬间多云转晴:“还是你聪明,师兄,我们打个商量。”
白雪川:“阿离说的话我都乐意听。”
卫将离:“咱们这桩事完了之后离开东楚,别作妖了好不?”
白雪川:“私奔可以,收手免谈。”
卫将离又晴转多云:“那殷磊就是个瓜批,你跟他老撕个什么劲呢?”
白雪川嘆了口气,轻轻敲了敲卫将离的脑袋,敲得她一脸懵逼。
“因为他今天陷害了你一回,那图腾如此刻意,你还没反应过来吗?”
“……喵喵喵???”
第72章 72
殷磊你踏马敢坑我?
卫将离第一反应是想怼他,但杀到山脚下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对。
作为白雪川受害者协会荣誉会长,卫将离不得不琢磨一下白雪川话里到底有几成是真的,万一她要真是小暴脾气上来把殷磊给怼死了,那大家就都没法玩了。
卫将离到时,楚三刀已在山脚下等着接应,见卫将离一身杀意难抑制,不由疑惑道:“您这是——?”
卫将离道:“你们可看见呼延翎去往何处了?”
楚三刀道:“臣亦是听说了呼延翎出逃,特地赶来相阻,可事出突然,苦海山下又有八大山道,四通八达,实在难以追踪。”
卫将离看着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去了哪几条山道?”
“呃……”
说谎的人最喜欢把话语中的条陈模糊化,看似有理有据,一旦被突然问到细节,九成的说谎者都要语塞。
——嚯……原来真的是在坑我。
卫将离道:“答不上来?还是殷磊觉得派你来就能糊弄我?”
楚三刀满脸惭愧道:“臣亦是听命行事,请娘娘见谅。”
“楚三刀。”
“臣惭愧。”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打死殷磊比较合适?”
——什么时候打死都不合适!!!
楚三刀忙劝道:“请娘娘务必考虑太子的感受,冷静以待。”
“这种事儿你让我怎么冷静?一出啥事儿就往西秦人那儿黑,还利用我的身份,咋不上天呢?借我把刀,我去找他。”
楚三刀连忙捂住自己的刀,摆手道:“不可啊,娘娘不可啊。”
“扛三把刀你丫累不累?让我帮你分担一把啊!”
楚三刀心里叫苦连天,都不知该往哪里躲时,旁边的小道里走出来一个人,一见此情景,便瞭然了个大概,出声道——
“楚三刀,你先回去布置,朕来与她解释。”
自从与卫将离熟了之后,殷磊就很少在她面前自称“朕”,毕竟卫将离此人你很难在她面前拿些条条框框的来圈住她,像太后一样,高高在上地命令她,她才不管什么目无尊上,直接就翻脸。
身段放低些,她反而能听得进话。
楚三刀刚刚见识过卫将离的凶残之态,唯恐她一怒之下真的动手伤了殷磊,一时也有些踌躇。
殷磊又道:“没事,我们是解决问题,不是寻衅挑事,你下去吧。”
楚三刀见他神色笃定,又看了一眼卫将离似乎也没有那么生气,说了一句“臣就在五十步外”便离开了。
通往夏宫的山道上只剩下卫将离与殷磊两人,气氛就有些微妙。
卫将离也不说话,靠在旁边的青石山壁上看着他。
“你都知道了?”
卫将离发出一声冷哼,道:“行啊你,为免让百姓怀疑是东楚内斗,派了个假佛子把黑锅扔到西秦头上,好一个移花接木。废话少说,佛子温衡何在?”
殷磊前半段没有反驳,后面才道:“我知此事时,温衡大师已经遭袭,非我所为。”
“如何证明?”
“温衡大师乃太上皇只有,看着我长大,我怎会派人冒犯他?”
卫将离回忆了一下过去的细节,姑且相信了他这个说法,道:“可有线索?”
殷磊摇了摇头,道:“稍后你随我去夏宫,若能见到太上皇,便知答案。”
卫将离道:“你等等,我确认一下——我们的目的是天下止战,对吗?”
殷磊神色一顿,道:“你问这个作甚?”
“回答我。”
殷磊未答,在深宫中和走出来之后是不一样的,暂时解脱了皇帝这个身份后,看到的是东楚繁华之后的满目疮痍,和西秦的野心勃勃,让他不得不认识到一个危机——东楚决不能在他手上断送。
可以说殷磊现在处于一个焦虑混乱的状态,看到卫将离这个矛盾的中心点,便更加焦虑。
“抱歉,我无法再空谈那些虚无缥缈的止战之策,现在内外交困,欲有所得,必有所失。”
眼里倒映出苦海山下的云海,卫将离淡淡道:“这不是仁者的手段。”
“但,是王者的手段。”
——楚皇我见过了,他那面相虽看着驽钝和气,却不是那种求个相安无事便会满足的,是真正的帝王之相。二姐给你一个忠告,你要助他,点到为止即可,若过了界,便可能是江河溃堤,不是你之手所能轻易阻挡的了。
梅夫人提醒过她的话,到底还是成真了。
卫将离没有问他为什么心态转变,而是问道:“那如果有朝一日,像那天的裴景升说的一样,拿河洛平原百姓的性命才能换取胜利,你会这么做吗?”
“也许到了不得已为之的时候……我会这么做。”
“即便史书对你口诛笔伐,挂个千古昏君的名头?”
“不愿是一回事,因进退两难而不得不为又是另一回事,昏君便昏君吧,总不会比懵懂无知时更差。”
“……”
殷磊像是她本来应有的人生轨迹一样,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被捧在云端上长大,待到知事后方知周围危机四伏,自然而然做出了真龙天子应有的选择——牺牲一些东西,成就王途。
半晌,卫将离道:“幸好我是蛟命,能坦然于心。”
……
——知道为父为何会让你娶一个流落民间的西秦公主吗?
——为何?”
——你像她摒弃的另一面,而她像你心里祈盼的自己。
上一次与太上皇见面时,殷磊便听他这么说过,当时不解其意,如今才有了同感。不谈其他意图,太上皇是给他找来一把火,让他看清自己的影子是怎样的,她是如何在面对困局时斩出自己的路的。
殷磊心里一直在否认卫将离这个人,他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能在历经磨难之后还能固执地以自己的方式重新回到她想要的位置。
从未被失败的耻辱绊住分毫,只有求胜的决心。
有那么一段时间,殷磊甚至于有些嫉妒,若是易地处之,让他站在卫将离的位置上,恐怕早已因恨世而黄泉归葬。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待到了夏宫时,殷磊的亲卫列成一排,向他禀告道:“夏宫之内虽然发现有外家的宗族精锐,却都在末将调兵前来前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