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家,在这里不能明说,卫将离却知道是太后的母族才能被如此称呼。
前朝大越卫氏宗族基本已经被太上皇殷凤鸣屠戮殆尽,而西秦这一支卫氏族人,因卫皇当年只是个不受宠的世袭郡王,还是匈奴女所生,与大越卫氏关系向来冷淡。所以太后的外家只能是一些异姓的前朝归顺的世家贵族,为在新朝求存而抱团挂上了太后娘家的名号。
——所以,这段时日的宫廷政变,实则是太上皇被困,这才使得篡位势力动作频频?
这么一想逻辑便通了,楚宫那么大的动静,连朝中大臣都知道了,太上皇怎会不知?太上皇没动作,群臣便以为太上皇也默许了那李代桃僵之事,长此以往这还能得了?
殷磊显然比卫将离早猜到这个可能,是以不急着夺回尊位,而是找准病根来夏宫里一探太上皇情况。
“太上皇可还在夏宫?”
“适才宋统领前去三宝殿拜会,太祖陛下似是沉疴缠身,说若陛下想去,一个人去探视便是。”
一个人?
卫将离对殷楚太上皇早已是郁愤在心,当即便道:“事不过三,这已是第三遍。难道太上皇不应给我一个交待吗?这般避而不见,是何道理?莫逼我破门而入。”
殷磊转头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在父皇面前闹事吗?”
“你特么还答应过我做一个积极向上讲文明懂礼貌的和平推手呢?现在你干啥了?说!”
殷磊:“……你先冷静。”
“走不走?再逼逼信不信我铲你。”
——卫盟主您这暴脾气,难怪初出江湖就被人砍了十八刀。
见一个也是见,见两个也是见,殷磊估计再拖下去卫将离就要开始啃夏宫的燕子瓦了,便带着她直入三宝殿。
殿中还是如上次的印象一般,只是佛香点得十分多,且都是珍贵的倒流香,香雾丝丝缕缕地垂下,显得三宝殿内颇有些缥缈模糊的意味。
卫将离一走进去,便锁定了一处白玉帘后的身影。
“——不是说了,勿要扰朕清修吗?”
那声音苍老却清晰,人还没看清,卫将离便知此人武功不凡。心下暗奇,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高手她差不多都知道,却不知道东楚太上皇究竟是何时也成为了少有的高手。
——殷磊,真的是亲生的?
殷磊没空去猜卫将离现在想的是什么,稽首道:“父皇,现下朝中内外交困,殷焱怕是无法控制住局面,还请父皇出山匡正楚国江山。”
帘子里传出两声木鱼响,片刻后,里面悠悠回道——
“江山是你的,存亡与否,已与为父无关。”
竟然不管?
卫将离当即就恼了,一边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一边怒道:“一句与你无关便算了?你可知你一句话,累我多少周折?!我倒要看看你这藏头露尾的东楚太上皇今日要怎么交待!”
糟。
卫将离发火的时机和速度都太快,殷磊想上前时,卫将离已经一脚踩在榻上,直接把白玉帘一扯,上好的的白玉珠叮叮噹噹落了一地。
卫将离正要开骂时,整个人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里面坐着的太上皇——
“卧槽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说炸就炸~
第73章 撕人
卫将离入天隐涯前,因在被扔在雪山上任她自生自灭了三天,根骨有损,落下体寒的毛病。后来她师兄给她找人借了只珍稀的火蟾放在她枕边,一夜过去她就再也不体寒了,这十数年来东奔西跑,天南地北到处乱吃,人就没病过。
说来也奇怪,那只火蟾一夜之间就没了,她去问过白雪川,后者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她许久,说火蟾有灵,已经和她的身心化为一体了,日后必然福泽不断。
卫将离信以为真,直到后来火蟾的主人上门来找事儿,她才知道白雪川是糊弄她的——那火蟾的确是和她融为一体了,是她半夜沉睡间饿了,朦朦胧胧地把枕头边的火蟾塞嘴里吞下去了。
至于火蟾的主人,是一个叫棋叟的老头儿,每隔两三个月就要来找她师父下棋,一下就是十二个时辰,一直念叨卫将离欠他一只火蟾,要找她赔。卫将离后来就真的去西南的火山口蹲守了七天,重新逮了只火蟾赔给他,但这棋叟说已经和他本来那只火蟾培养出感情了,不接受赔偿。
卫将离就毛了,棋叟再来时,再也没给这难缠的死老头一张好脸。
——只是没想到,她喊了那么多年的臭棋老头,竟是殷楚太上皇。
坐在帘后的是一个很普通的老者,花白鬍鬚,身形微佝,若不是眼中精神矍铄,见他那苍白脸色,还以为是死期不远了。
“父皇?你有病在身,可传过方太医了?”
太上皇并没有回答他,挥了挥手道:“殷磊,你先避开,为父有话与她说。”
殷磊看了一眼卫将离的神情,心里咯噔了一声。
卫将离的表情十分可怕,冰冷得像是随时要动手杀人一般。
“父皇……”
“下去吧,这段时日的帐,为父是该好好理一理了。”
实在不是什么劝和的气氛,殷磊转身离开前,对卫将离道:“记得你我之约。”
——在他面前,绝不对太上皇动手。
卫将离气得发抖的手握紧,好一会儿,才在殿内安神香的缭绕下静下来,沉声道:“你若无合适的理由,我不会看着你身负内伤的份儿上放过你。”
东楚太上皇殷凤鸣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可知老夫这一身五脏俱裂的伤,是谁留下的?”
“能伤脏腑而不伤骨骼,将力道控制得如此之好,放眼当世,也只有我师父夫昂子了。”
太上皇嘆了一声,道:“我与夫昂子说了要你嫁来东楚时,他十分震怒,若非顾忌当世大局,早已让我立毙当场。他虽不能杀我,却说了只要你在东楚一日,就让我一日受五脏胀裂之苦。”
她就知道,师父虽然看似放任自流,实则最偏疼弟子。
“你既然知道师父不许,何必既苦了你自己,又苦了别人?”
太上皇不语,片刻后,摇了摇头,复又抬头看着卫将离道:“你觉得殷磊如何?”
“困龙之资,就算是我也觉得有些时候,他的精明甚至能匹敌白雪川。”
一直都很精明的人不一定能斗得过大部分时候糊涂、偶尔精明的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糊涂,什么时候精明,所以很难去把握他的节奏。
这就是卫将离觉得殷磊很可怕的地方,他考虑问题的时候大多犹疑不定,但一到不得不做决定的境地,他又会做出卫将离苦思许久都想不出来的高招。
太上皇略一点头,道:“殷磊幼时,曾很嚮往乱世江湖路,我见你时,便知道你是他心底所喜欢的那一类人。”
卫将离冷笑道:“他喜欢我就得来陪着?”
太上皇继续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这些年被他生母刻意孤立,性情被强压下去许多,我苦于他的帝王之心日渐消淡,无奈之下去了浊世论清,卫皇便向我提到了你。”
卫皇……
心里从来没有过指望,失望时也不会觉得寒心,只是麻木与杀意同长,卫将离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狂躁。
“八十万石粮食,我还真是被卖了个好价钱。”
太上皇道:“在此事上,我欠你一句致歉,虽不在乎是否要赔命,但还是想忠告你一句——指使密宗诸人对你以大义相挟的,正是卫燎本人。他日你若回得了西秦,勿要再与皇室打交道。”
“多谢你的忠告,即便作为帮凶,你最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太上皇闭了闭眼,垂首道:“殷磊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请你继续留在他身边,这是老夫作为一个父亲的请求。”
东楚太上皇,一代乱世枭雄,白手起家,生生从大越王朝手中撕下半壁江山,一生从未向任何人低头,更莫说对谁吐出一个“求”字。
但卫将离并没有买他的帐,倒退了两步,不怒反笑:“好一个忍辱负重的慈父,你要全你的爱子之心,何必非要拿他人做盾防?那么多女人,想嫁来殷楚的比比皆是,为何偏要逼我入局?”
“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有腥风血雨来磨练他;也只有你,才能引白雪川真正入世造劫。”
“别把话说的那么漂亮,错不在我,也不在白雪川,错在你,懂吗?”
“王者之愿想,莫过于江山一统,海清河晏。而一旦行于此道,势必会伤到无辜之人。”
——关我什么事?
卫将离不能理解他,也不想去理解他。
她知道王者之所以为王者,所付出的代价比她多上无数倍,可这并不能代表他们就能拿自己对痛苦的承受度去衡量他人。
“凭什么每个人都非要拿这些大道理来绑着我?凭什么你们觉得我就非得为了你们所谓的‘无奈’去流血?”
被如此质问着,太上皇一时也无言以对,垂眸道:“事到如今,杀也好剐也好,我身为东楚帝王,还是还得起的。只是在此之前,我要先送你一条该杀的人命。”
“……谁?”
“密宗宝音王。”
诱她去灾区,满口道德慈悲,实则是割她的肉全自己的仁善之道,又与西秦皇室合谋让剑圣绝她武道之路,又唯恐她和亲之后有后,拿烈毒坏她身子,若非翁玥瑚每次都悄悄换掉毒药,她早就死了。
宝音王……首恶当杀!
“他在何处?!”
“殷焱开罪西秦使团只是个开始,宝音王这两日已至苦海,接下来会在合适的时机前来刺杀于你,一旦你死在东楚,西秦皇室便会以殷楚害死你的名义出兵皑山关,而东楚这边镇守边境的已被换上了殷焱的部下,多半难敌西秦铁骑。”
听到前半段的时候,卫将离眼中杀机狂燃,待到了后半段,情绪忽然冷静下来。
“你说这么多,还是要利用我阻止宝音王,你东楚也能免于兵灾,是也不是?”
太上皇道:“你若不愿,谁也无法勉强你。”
“我不愿又能如何,好一出阳谋,我除了杀了宝音王,还有别的选择吗?”
连告别都没有,卫将离转身离去,刚一踏出门,便见右侧殷磊满脸愧疚地立在一侧,显然什么都明白了。
见了她,殷磊纠结了片刻,道:“如果你怕担上弒父的罪名……我能帮你。”
帮我什么?帮我杀了卫皇?
卫将离现在需要一个发泄的理由,寒声道:“你的位置让我很难相信你是为了帮我。再者,殷磊……你当我迁怒也好,我想杀什么人,要谁来帮,还轮不上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