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离走得很决绝,带起的风不大,却一下子冷到了骨髓里。
殷磊沉默地望着卫将离的背影,身后传来太上皇带着些许逸嘆的声音——
“别看了,有得总有失,该走的你留不住。”
“没,只是想不通,她都没来过,怎么就……回不去了?”
……
——迷蝶林三里亭,密宗僧人出没。
卫将离邀战天下的消息传出去有一个月之久,足以让盟中兄弟随行而来,他们密切监控着苦海山下的情况,密宗这等与她有仇的组织,自然是监视的重中之重。
因呼延翎脱逃的影响,官道上都被急着回程将消息报给师门的武人堵得水泄不通。
而当卫将离折道去往迷蝶林时,却发现本来应该通往官道的迷蝶林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两个稀稀落落的茶摊,里面百无聊赖的小二正在打着呵欠。
那小二正昏昏欲睡时,忽然见一个头缠破败布条的中年妇人捧着破碗,操着一口西秦口音求乞,顿时面露不耐,像是轰苍蝇一样将那妇人轰远。
“又是西秦来的灾民,欠我们那八十万石粮食还没得还呢!哪儿有余粮给你?!滚滚滚,别挡着老子生意。”
卫将离的目光锁在那妇人身上,半晌,走过去问道:“大娘,你是西秦逃灾来的?不是粮食已经发放过去了吗,怎还会逃到这里来?”
那妇人呜咽一声,掩面道:“粮食都被官府剋扣了,哪里落得到百姓碗里……”
卫将离本来是想去扶她一把的,听到这话,收回手道:“那岂不是让西秦百姓都没有活路了?依你看,要怎么才能彻底解决西秦的灾荒?”
那妇人瑟缩了一下,低声道:“小妇人见识浅……”
“你是不是想说,只要西秦大公主死在东楚了,西秦就能以此为名挥师东进,届时天下一统,众生就得以普度了?”
妇人面露惊恐之色,转身正要逃之时,卫将离一脚把她踹在地上,扯下她的头巾,果不其然露出一个烫着戒疤的光头,竟是个番僧假扮的。
“你家宝音王不去学写话本简直可惜了,上次安排一个村的人一起演,这次都演到东楚来也就罢了,都直接要我为国捐躯了,他怎么不立地爆炸呢!!”
那番僧被卫将离那一踹,口中见腥,挣扎了两下,嚎道:“大公主息怒!小僧只是听师祖的话行事啊!”
“那可以,我放你回去,去和宝音王说,卫将离就在这儿等着,他若敢来我还敬他三分,若不敢来,他日被我撕上门去,小心我把他全身上下的窟窿眼都烫上戒疤!”
那番僧连连点头,正要逃时,忽然手臂一痛,身形失衡,一看右边只剩下一个血口的胳膊,顿时发出悽厉的惨叫声。
那茶摊中的小二直接吓得坐在地上发抖,只记得卫将离刚刚身形一闪,一条血淋淋的胳膊转眼间出现在了她手上。
妖异的碧瞳倒映出那番僧惊恐之状,盛满杀戾。
“忘记说了,我撕人……可从来不单单是在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傻皇帝没有啥希望的原因是他身份所限,江山和食人花不能兼得的时候,他还是会选择江山。
有一得必有一失。
第74章
卫将离拽得二五八万地扛了只条凳坐在路中央,满脸修罗相,吓得林子里的乌鸦都早早归了山林。
——是她错了,这世界上像她一样英勇果敢怼天日地的人已经快绝种了,说好的约架,对方却是个瓜怂放她鸽子,如何是好。
卫将离有点下不来台,毕竟宝音王的人撤走之后,这条道上之前的封堵也解了,不少江湖人都要从这里取道去官道,结果一来就发现卫将离跟个山贼似的横在路中间,直接被吓懵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看我我看你,很快就围了快五六十个人,站在离她百尺远的地方指指点点。
——再对本盟主英俊的背影指指点点,本盟主就要收门票钱了。
只是模样虽酷,小半个时辰后腿也麻了,卫将离不得不换了个深沉的姿势思考人生。
这逼得装,要不然让江湖上的人知道自己放了狠话却被放鸽子,日后颜面往哪儿搁?
卫将离掐了一下仿佛化作乱麻的大腿,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个不长眼的瓜娃子来挑战自己,这逼就保住了。
正在此时,忽然人群中一袭掌风袭来,卫将离登时起身迎击,一挡之下发现那掌上不带真气,想来也无恶意,定睛一看,便是一阵微愣。
“兰……”
“离开再说。”
来的自然是兰亭鬼客,他一来便与卫将离杀将起来,你来我往地餵招,外行看热闹,只觉得二人打得天昏地暗激烈无比,内行看门道,只有交手的当事人才知道这推手跟场圃里大爷们每天早晨起来打的五禽戏差不多。
这里地方大,打起来自然是不会局限在一个小小的茶棚前,打着打着便出了后面的人视野,就算他们想追,也跟不上二人的脚程快,很快就到了后面一个秋林里的马车前。
卫将离颜面得保,心满意足道:“怎么是你?”
“令师兄说是怕你下不来台,特地要过来解围。”
“你是替他来的?”
兰亭鬼客转头朝林子里的一辆马车吼道:“下次这等事你自己去!别老拿吾当幌子!”
说完,兰亭鬼客扭头便走。
卫将离也没拦他,转头望向马车里,的确能感觉得到她师兄在里面。
那马车极大,帘子也很薄,风一吹便露出雪白的袍角,只见白雪川正在马车上的书案上些着些什么。
他写字时,除非教人写字,往常都是全神贯注的,甚至于有些严肃,这种情况下卫将离是不太敢出声相扰的。好在他动作也快,三两息间便停了笔,把案上的东西放在一侧,这才支在案上转头道:“你要杀宝音王,为何不与我说?”
“……到底是我的事”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白雪川的口气很平静,却有些不怒自威,卫将离跟小时候一样低头挠了挠耳根,道:“我错了。”
“宝音王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你欲叫战他,他唯恐有诈,绝不会赴约。”
“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的?”
“我只是来查宝音王的行踪,哪知你竟在这里叫战。”
……为她报仇的事儿,他还一直记着啊。
卫将离一时也无言以对,直到白雪川嘆了一声,示意她上车来,道:“大事说完了,说点小事,你来看这个。”
白雪川铺开一张江山地图,看右下角的日期落款,竟是一幅前朝的古图,不过其描绘的山川之详尽,非百年之功不得成,现在的行客未必能及其万一。
就是这样珍贵的一张图,直接就被白雪川一笔硃批在两个地方圈了圈。
“这是?”
“太荒山脚的河洛平原和殷楚北方的临胜三州。”
太黄山脚的河洛平原自不必说,东楚粮道命脉之地,西去便是与西秦相通的唯一一条入口,西秦若是想东进,非这里不可。而临胜三州,则是北接匈奴领地,只不过地势险要,东匈奴兀骨部很少南下。
卫将离还是懵逼:“这河洛平原我知道,那临胜三州我没去过,若失了此会如何?”
白雪川略一沉吟,十分形象地向她解释道道:“就是以后临州鲈鱼、云州金枣、胜州贡梨便都归了匈奴。”
哦天哪这太可怕了,简直不能更严重。
卫将离神色肃然,一看他圈出这两个地方,道:“待宝音王杀我之后,西秦和匈奴想联手从这两处所在进军?”
白雪川看了她一眼,道:“宝音王自身难保,想杀你何其之难?他但凡敢露一丝痕迹,我便能让他求死不能。”
卫将离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莽撞,道:“那既然他都杀不了我,师出无名,西秦要怎么出兵?”
“若想令一国出兵,不止能以仇为名。”白雪川拂袖一扫,铺开一卷晾干的绢帛,道,“还能以求救为名。”
卫将离低头一看:“……”
那绢上是一道仿殷磊笔迹手书的谕旨,内容竟然是以殷磊的口吻描述同宗兄弟篡位,欲向西秦和匈奴借兵入东楚夺回皇位的旨意。
——尼玛!你从扶植殷焱篡位前就一直想着干这事儿???
白雪川要么就不搞事,要么就搞一票大的,现在西秦早已蠢蠢欲动,带呼延翎回到匈奴之后也会呼应他的请战,而东楚这边外防疲弱,内乱未断,若横遭两国夹击,必死无疑!
“阿离,你在无法阻止殷焱篡位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九成的机会,现在可还觉得手中有几分胜算?”
事儿都是真的,一国之主因内斗篡位而找他国求援,本来就是前朝先例,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而白雪川完全有自信这件事会如他预料一般发生,以至于根本就不需要对卫将离保密。
卫将离拧眉想了片刻,道:“不可能,国书若无玉玺加盖,不可能生效,在哪儿都是这个道理。”
“阿离说得对,那么,话说回来。”白雪川好整以暇地敲了敲桌面,露出袖子下的凤眼菩提珠,看着卫将离道:“万事俱备,只欠传国玉玺,阿离,告诉我它在哪儿?”
——她怎么就那么手贱,拿走传国玉玺也就算了,干嘛非得把菩提珠扔里面去?
卫将离和他对视了片刻,扭头就往外蹿,被他早有预料地像拎猫一样伸手捏住后领,翻身按在车里。
白雪川低头看着她,道:“你想自己交出来,还是我亲手来找?”
……
拾翠殿外这几日每至中夜便会传来板车拖行的辘辘声,有时一辆接着一辆,有时又稀稀落落。待到次日清晨时,拾翠殿的宫人出门洒扫,便会看见门前发黑的血迹。
这是一种震慑。
宫里每天都在死人,或是因为清洗,或是因为宫里最近出现的江湖人作祟。
那些江湖人凶戾残暴,虽然不敢明着闯进后宫中,却会时不时地掳劫落单的巡夜宫女,往往次日便会被发现宫女已冷的尸体。
龙光殿的新主人对此不闻不问。
翁玥瑚知道他并不是没有能力管,而是不在乎原主人女人们的死活,甚至于十分厌恶。
也许在他看来,这些女人都有可能是逼死元后的凶手。
好在拾翠殿靠近扶鸾宫,太子也因卫将离之故,对此地多有照顾,慢慢地,殷焱也对这里放松了监视,那些江湖妖人并不敢轻易靠近。
可如今心慌的是其他宫苑的后妃们。
在这样的政变面前,她们的争宠手段、言辞争锋几乎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新皇”根本就没有到后宫来过一次,家族为新皇送来的贵女们毫无用武之地。
“……我早已与那几姓的嫔妃们说过,这些都无用,男人们的争斗,你便是想搀和,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