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以狼为信仰,狼群如果杀了东楚人,就会被匈奴的百姓认为是上天示警,继而全面支持挥师中原,到时连乞颜大汗的威名都压不住!唯一的转机就是她必须夺得汗王的位置!
月光一下子暗下来,视野尽头的高坡上出现了点点晃动的萤绿色,野兽骚动的声音传来。卫将离趁着月光从云fèng里漏下的光亮,看清楚了那些野兽——它们是上百头灰色的狼,似乎是因为冬天的荒芜季节到了的缘故,它们的眼仁显得格外幽绿,不断在卫将离身后游走聚拢,但似乎都慑于马上人特有的凶悍暴戾的气场而不敢冒进。
卫将离勒住马头,她看见晦月之下有一座荒废的城楼,它之后的糙原渐渐稀疏,露出黄色的沙低,绵延向远方。
……埙声从那里传来,带着一种只有她能听得懂的沉郁。
卫将离将月神放在一侧,落在地上瞬间,埙声骤然停止。卫将离唯恐她赶不及,直接变进入了城楼中。
这座城楼不大,上下皆被风沙侵蚀,唯有石窗口漏出的一丝月光让卫将离看见了里面的情状——
那是一头浑身雪白的巨狼,正乖觉地俯卧在城楼里,随着卫将离的到来,悄然睁开了它黄玉色的兽瞳。
大约这就是白狼王了……
正想试图去靠近一些时,卫将离耳畔忽然间多了一道他人的呼吸声,在她本能地想要反击之前,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倒了下去。
“……师兄,是你吗?”
“嗯。”
或许是出于这十几年来心照不宣的信任,卫将离没有急于去挣扎,而是惊异于他低得不同寻常的体温。
……就像是,刚从极北深寒的地方回来的一样,急切地想要在她身上寻求一丝知觉。
“你在这里想做什么?”
“等你来。”
他的声线带着一丝黑暗的靡哑感,无视了场合的不合适,手指从卫将离耳侧的发丝梳上去,解开了发带的同时,卫将离终于意识到他的异常,勉力抓住他的手:“师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你。”
“……”
卫将离的印象里,白雪川一贯是优雅的,他的优雅来源于他站在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去俯瞰所有人,从而随时有着一种淡漠世尘的目光。故而他总是一身清淡无垢的白,象徵他内心所坚守的一片净土。
而现在不,仿佛他忽然间不知何处捉了最深沉的夜色披在了身上,这让卫将离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的一些与生俱来的观念已经被彻底摧毁。
包括他对她一贯保持的礼教。
“为什么?”
卫将离的想到的只有这是无明灭相的异变,忧思瞬间超过了因略带一丝旖念的迷茫。
“你没事吗?”
颈侧的人笑了起来,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见了阿离自然就没事了……你看,那么多人想害你,像你小时候一样,有人来欺负你,我就把你的眼睛蒙上,等到我杀了他们,我们再一起上路……可好?”
透过他指fèng间的微光,卫将离看到了脚边匍匐的白狼正坐起来看着她,心中一凛,挣扎着坐起身:“你我约定未完,我们还在局中。”
“不是我心急,只不过大局已定,是我该收走彩头的时候了。”
那头白狼在原地来回踱了两圈,走过来蹭了蹭卫将离的手,卫将离一时有些恍然:“……你是故意让呼延翎以这白狼为藉口引我出来?”
卫将离看不清他黑色的兜帽下是何种神情,只见他伸手拍了拍那头白狼的头,出声道:“阿离。”
“……”
“你我之间,除了这些事,便再无别的话好说了么?”
卫将离一僵,白雪川很少对她直接提出不满,总是会以其他迂回的方式让她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抱歉,这个场合我不能……”
白雪川打断了她:“还记得师兄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喊你什么吗?”
——狼崽儿。
模糊的稚弱记忆里,唯有雪地里走来的少年的画面异常明晰。不知道她的名字的时候,他唤她狼崽儿,因为她会像狼一样咬人。
“我近来时常魇魔扰心,闭上眼时面前都是绵延起伏的尸山血海……真美啊,总想着带你去看。”
随着这句话说出,白狼呜咽一声,垂下头来。
卫将离不由得上前道:“……是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白雪川无声地笑了笑:“他们告诉我,那一年,咬了我的狼崽儿现在被一群弱小的鼠辈欺凌至斯……十几年过去了,阿离,为什么现在你这么弱?”
“……”
“你这么弱,我会忍不住把你收回去的。”
温和的口气,直白的谴责。
卫将离闭上眼压下内心翻腾的涩然,道:“我遭到的不公我会一一报复回来,你太心急了。”
他们之间又回到了从前的矛盾上——一个想要彻底掌控,另一个则是想要取得对等的位置。
卫将离太过于傲慢了,她拒绝用女人的感情去软化对手,而是选择了硬碰硬。
“我与你说过,你没有这个能力的时候,我会收回你的自由,代你去解决他们。”
卫将离固执地看着他道:“我的问题就是你,我从小就憧憬你,一直想变得像你一样强大,直到站到和你一样高的位置我才能心定。你对我的保护,我固然感激,但我不想因此堕落成我自己最恨的软弱的模样。”
这就是卫将离,他一手养大的,像是他的影子一样的人。
“我的确说过……要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可阿离……我不止是养你长大的人,还是——”撩开她耳侧的发丝,危险的气声扫过耳间:“会纠缠你一生的人。”
这是卫将离早晚都要面对的对话——血肉之躯总有忍不住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们不可能一直以一种纯对抗的形式对峙下去,至少白雪川是不会允许的。
卫将离退了一步,掐紧了手心:“等我结束这场乱局,我……”
“晚了。”
白雪川的宣告很随意,随意到甚至都不能多分走他一分的注意。
“从今夜开始,匈奴南下,先灭东楚,后屠西秦……那些人拖了你太多时间,阿离,告诉我,你还能做得了什么?”
“我能做厄兰朵的王。”
“哦?”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狼群忽然骚动起来,天边传来悠远的号角声,划破寂静的长夜。
月光重新从被风吹散的云层后落了下来,映照得卫将离的眼眸与一个颓丧的失败者相去甚远。
“——谁也没说,要当汗王,非要按糙原的规矩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一旦写个什么文,到中间的时候非加一点魔幻现实主义的元素……都是布袋戏的锅。
小芍药属于那种先谈正事再谈恋爱的正经人(?),师兄则是谁打扰我谈恋爱我就杀谁的任性病娇。
ps.当年我初来jj的时候啊,jj简直是盘红烧肉……现在出家多年,想写点啥酱酱酿酿的都只能放素油,蓝过。
第88章 88
“……老夫记得那一年说过了,尹家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泾阳尹氏,从大越时就已经是九州最大的藩镇节度使,曾在乱世时代掌握十六万大军,大越卫氏后裔西迁之后,也是因其接应及时,才未能让东楚大军打过太荒山来。
西秦卫皇感念尹家太公忠心,特赐镇国之名,改其属军为天狼卫,有擅调大军出关讨伐之权,以此震慑北狄诸国。
尹太公年已六十,英武不减当年,只有时隔多年再见家人的闲饮才看得出来——父亲老了。
“起来吧,你的牌位已上了尹家的祠堂,连你娘也当你死了,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儿……不孝。”
闲饮在见到泾阳公时,便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放浪形骸,伤了何止一人,一时内疚灼心,只能长跪不起。
“你该跪的不是我。”泾阳公神色淡淡地道:“自以为洒脱,逍遥江湖,可知道有个原本高傲的姑娘因你退婚之故被人耻笑三年,最终不堪羞辱远嫁他乡?那孩子这些年啊……从未恨过你一句。”
闲饮总想着世上哪里有那般巧的事,但那样的事的确是发生了。
记得他得知真相之后,做了他最不齿的事——逃避。直到把翁玥瑚送入药翁那里,他也没敢说出半个字的道歉之言。
无所畏惧的江湖客,此时却无端端害怕起来……他怕一切挑明之后,是不是什么都来不及、回不去了?
然而事实是,就算他再逃避,也无法不承认,他欠了翁玥瑚半条命。
“我会补偿她……”
泾阳公冷笑道:“说得轻巧,你拿什么补偿她?你以为被你毁了半辈子后,那姑娘还会原谅你?别说你会娶她的话,你不配。”
闲饮摇了摇头,再次在泾阳公面前叩首,抬起头时,眼底多了一丝平静,抽出身后随身多年的雁翎长刀,插在身侧。
“尹家家训,不忠当斩,不义当诛,请容儿最后再姓一次尹。”
“你……心意已定?”
“儿生不能尽孝,死当尽忠全义。既是欠她的命,待我从匈奴归来,海内靖平时,自会还给她,还请父亲……全了我的道义。”
泾阳公转过头去,掩下眼底的痛色,道:“你明知她不会要你的命,岂非故作姿态,陷她于不义?”
“我自会找个她找不到的地方自我了结……一切因缘,皆是我一人作孽。父亲说的对,是我配不上她,但父亲若想让我之后几十年,看着她与别人在一起……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忍不住再害她一次,还不如让我来生再还。”
“逆子!这就是你的义?”
“这是我的情义,也是我的业障,请父亲……成全。”
泾阳公心中一恸……儿子的神情,和许多年前,他执拗地走出家门时一样决绝。
“拿起你的刀,要死……就给我死在战场上!”
……
星斗回旋,苍茫的糙原上亮起连绵的火把。
密集的马蹄声cháo水般涌向匈奴的雪圣河,这是一支幽魅一般的军队,犹如夜行的狼群,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匈奴的腹地。
泾阳尹氏的天狼卫是匈奴最忌惮的一支军队——他们曾经是驻扎在西凉府最为强大的铁壁,清楚厄兰都大糙原每一条河流、每一个坡起的位置,让匈奴数十年来只敢扰乱东楚的边关,而不得不派王女来和亲。
闲饮十六岁时曾随父亲出过一次塞外,那时他也是如卫将离当年一样骄横,初上战场,便单枪匹马杀了整整一队抢劫商旅的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