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
「不要叫我云中!」云中勃然道,忽而又甜甜笑开,柔声道:「无恙,我们朝夕相对了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多亏你姑姑帮忙,现下我总算是知道了……你呀,你若早些告诉我,我又何必受这么久的苦?」
他一边说,一边俯身下去,两手轻轻抚上无恙的脖子,慢慢收紧——
梅影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别开了头。
无恙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脸,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目光却越来越温柔,那双眸子里滑过一种像是嘆息的东西,轻轻的阖上了。
「无恙!」
韦长歌、苏妄言正齐呼出声,眼前陡的一道银光霹雳般一闪,一股劲风颳得两颊生痛,却是吴钩在这关头奋起全力扑前挥出一刀。吴钩虽是中了迷药手足无力,但这一刀使出来仍是疾若电光、迅如奔雷,直有噼山破海之势。韦苏二人均出自武林大家,但此时见了这一刀之势,也是不禁骇然,半晌不能回神,方知「盖世」二字决非浪得虚名。
好在这一刀只为解无恙之急,来势虽猛却并不指向云中的要害。云中亦反应绝快,往后一掠,已退开丈外。
吴钩呼吸急促,颓然跌坐在地上。
无恙定睛看他许久,艰难地撑起半身,向云中道:「云中,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云中面无表情,半晌,一步一步走到无恙身边蹲下,视线扫过他颈上的红痕,再次把手掐上他的脖子。吴钩那一刀用尽了全力,此刻已经力竭,只怕连手指都动不了,绝无法再阻止他第二次,而韦、苏相隔甚远,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几人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脏都狂跳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云中喃喃道:「你知道么?从来没有谁对我像你这么残忍,但也从来没有谁对我像你这么好……我真恨你!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我恨你恨得想杀死你一百次、一万次!但,你死了,又有谁来逗我笑……谁来陪我哭……」云中缓缓起身,茫然长嘆,转身飘然去了。
无恙听着他开门远去的声音,两行眼泪慢慢滑下来。
众人望着洞开的大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味道,都默然无语。韦长歌环着苏妄言,自担了一份心事,眼看着无恙的眼泪一颗一颗沉默地浸入地里,直到肩上的重量一轻,才发现手脚都已经可以动了。
无恙依旧躺在地上,半晌,终于擦干眼,静静站起来。
吴钩握着刀,慢慢走到无恙面前。
梅影颤抖着叫道:「大哥」。
吴钩凌厉地扫她一眼,嘆口气,眼神又柔和起来:「我欠他的,也该还了……」微微一笑,倒转刀柄,往无恙面前一送:「我也等了你十二年了——你可以报仇了。」
无恙低头看着那刀,也不去接,好半天,才低声道:「我爹害你是为了报仇,你杀我爹是为了报仇,我要杀你也是为了报仇,都是为了报仇,云中又是为了什么?你是滥杀了无辜,我呢,我何尝不是害苦了他?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报仇、报仇——这十二年来我日思夜想就是报仇,何曾真正活过一天?」
他抬头看着吴钩,又问:「你呢?你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这十二年,你又可曾痛痛快快的活过一天?」
吴钩一愣,倏而强笑,掩不住一脸黯然之色。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流落天涯,却又放我一次、救我一次;姑姑爱我、怜我、养大我,却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瞒我,末了还背叛我;我爹和我娘,都说是神仙眷侣,原来也并非真心;还有云中,我以为我爱他,结果只是害了他……这一笔一笔的帐,究竟该怎么算……」
「云中既不杀我,我又有什么面目再提『报仇』?」无恙惨然一笑,从吴钩手里接过那把刀,远远抛开:「都算了吧……」
吴钩动容道:「无恙……」
无恙微微笑着,眼泪又再流下来:「他终于前事尽忘,我为什么不能?」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放过我?你为什么把那个箱子给我?」
吴钩沉默许久,终于道:「你的眼神,很像他……我很想把那个箱子,再送给小思一次……」
无恙微微点头,大步走了。
他身后,梅影的啜泣清晰地响起来,细微的声音,却在那一刻,掩盖了这十丈红尘所有的烦嚣。
尾声?须弥山
韦长歌和苏妄言骑着马,慢慢地走在回天下堡的路上。
「我还是有很多事不明白——」
「哦?」
「不管吴钩再怎么恨君思,杀了离鸿山庄所有的人也就够了,为什么连连伐远一家也要杀?」
「你忘了连伐远和君思是什么关系了么?」
「什么意思?」
韦长歌沖苏妄言笑了笑,悠然道:「连伐远是君思的岳父。从无恙的年纪算起来,大约君思第一次回中原的那几年,就已经生下他了。君思一直对吴钩说,等他报了仇,就会回去和他长相厮守。所以吴钩就算在知道君思杀了他师父,偷了刀谱的时候,心里也一定还是认为君思是爱他的。直到他到了离鸿山庄,发现君思早就瞒着他在中原娶妻生子,知道原来君思跟他说过的一切都是假的,连他深信不疑的君思对他的感情也是假的——对深爱着君思的吴钩来说,那应该是比杀他、杀他师父,还要严重的背叛。君思背叛了他的誓言,背叛了他们两人的感情,所以吴钩才会在盛怒之下屠灭离鸿山庄满门,接着,又迁怒于把女儿嫁给君思的连伐远,才又赶去杀了连伐远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