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错,应该是这样。」苏妄言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韦长歌大笑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愉快地道:「你虽是读书破万,十停天下走了七停,但始终还是会有不懂的事啊!」
苏妄言哼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又问道:「吴钩回了他曾和君思一起度过许多时光的小屋,梅影留在了金家,不知道无恙怎么样,你说,他会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一定是和云中在一起吧?……对了,吴钩临走的时候,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妄言蹙起眉:「他要我跟三叔问好。真奇怪,他又怎么会认识我三叔的?只好回去再慢慢打听了。」说完了,忽而转头看过来。
「怎么了?」
「有一件事……」
韦长歌微笑着迎上他视线:「什么?」
「……上次那个赌局——不是说,要用最宝贵的物事来下注么?你呢?你加入赌局的时候又是用什么下的注?」
韦长歌一愣,继而笑道:「你想知道?」说完了,只是笑着看他,却不开口。
苏妄言被他看得恼羞成怒,大声道:「谁稀罕?哼,你不说我也知道——真正宝贵的东西又怎么捨得用来下注?别说用来下注,就算把天下所有的宝贝堆在我面前,我也决不肯交换!」
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骑在马上、正侧着头看过来的苏妄言竟无端端可爱起来。韦长歌忍不住大笑起来,半晌,含笑嘆道:「你说得不错,若真是宝贵的东西,又怎么捨得拿来下注?」
苏妄言想了想,终于也是一笑,继而,却是若有所思似的沉默了。
挟剑而行,日暮途远。高旷的天际,缓缓流过白云。
韦长歌远远望着驿道尽头的尘烟,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怅然。放马慢慢行去,不知为何,彼此都想起吴钩的话来——
「那以后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他,笑的样子、哭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我不后悔认识他,不后悔带了他回去,不后悔求师父收他为徒……爱了他,我不后悔;杀了他,我也不后悔。件件都不后悔,但我和小思又为什么会到了今天?这一桩桩的错事,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才是结束?」
——完——
《野狐泉》菖蒲
1.襁褓里的小狐狸
满月的夜里,牡丹花盛开了。银盘大小的牡丹花,锦缎一样美丽。一簇紧挨着一簇,开在水边,幽深如云。
水是一滩清泉。淙淙作响,清可见底。映着满天的明月星辰,荧荧闪闪,像是银河落到了地上。
银河之下,有光影欲燃。细看,却是一株植在水底的火红珊瑚树。树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千百枝条,通体透亮。红光游弋,乍离乍合,如同火焰。金色的鲤鱼,一群一群,在火焰中穿梭,快活不知年月。
韦长歌持了酒盏,悠然徘徊于银河之畔,修长身影倒映在鱼群间,长裾修袖,意态风流。
苏妄言就是这个时候来到的。几个云英紫裙的仕女站在花丛外,软绵绵地笑语:「堡主,苏大公子来了。」
月色里,苏大公子抱着个花红柳绿的襁褓,步履沉重,面有郁郁之色,不见平日的跋扈。
韦长歌不由得笑了:「这是谁家的孩子?怎的这么不爱惜,竟托给你来照顾?」苏妄言抱着襁褓,长长嘆了口气:「据说是我儿子。」
韦长歌一惊,手里酒杯直直坠入水中,徐徐沉在水底的白色细石上。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恍恍惚惚地凑上前,接过襁褓。花色俗艷的襁褓裹得严实,里面的婴儿只露出一张睡得正香的脸。小小的脸,不过半个巴掌大。毛茸茸的耳朵,尖细的嘴——那是一张狐狸的脸。
韦长歌瞬间挑高了眉:「这是什么?」「我儿子。」苏妄言迟疑着回答,顿了顿,又有些困扰地问,「韦长歌,你会换尿布吗?」
韦长歌沉默许久,扯开了裹在婴儿身上的花布。婴儿不只长了一张狐狸的脸,还长着狐狸的身子、狐狸的爪子、狐狸的腿、狐狸的尾巴……
——分明就是一只狐狸!
韦长歌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把这「婴儿」连同惯惹麻烦的苏大公子一起扔出门去。
他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口:「妄言,你怎么会认为……这是你儿子?」「这个么……说来话长……总之,暂且就算是我儿子吧。」
「可我以为……这是只狐狸……」「不瞒韦堡主,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孩子的娘是?」韦长歌道,声音里有种掩饰不住的动摇。苏妄言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婴儿」发愁,好半天,才抬头看着韦长歌:「一会儿再说,咱们还是先换尿布吧。」
韦长歌终于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狐狸也需要换尿布吗?」
苏妄言脸上满满的也都是疑问,却还是认认真真点了点头:「小孩儿家娇嫩,须得每过一个时辰就得餵一次奶,换一次尿布,一次都少不得。」
韦长歌定定看了他半天,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气:「好。先换尿布。」
锦衣云鬓的女人们嘻笑着接过长得和狐狸一模一样的婴儿,聚在花丛边,一边细语商量,一边煞有介事的,在那四条肥肥的小短腿间铺上柔软的雪白细布。出生没几天的小狐狸在白皙手指的抚摸下「唧唧」地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