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只听半空里有个女声应道:「多谢韦堡主盛情,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安安静静的水中银河忽然骚动起来。就连那珊瑚树的火红光影也陡然高涨起来。花丛边出现了一个面容皎洁的女人,绿衣红里,眉眼含笑,带着段天然的风流狐媚。苏妄言唤了声:「赵姑娘……」
女人摆动着腰肢,走到近前,款款一礼。韦长歌丢下勺子,彬彬有礼地招呼着:「阳台姑娘。」
赵阳台嘻嘻笑着,拢拢鬓发,那嘴里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涂了蜜似的甜:「韦堡主,那天见到苏大公子,妾身还以为这样的人物定然是举世无双了呢,现下见了韦堡主,才知道世上竟还有比苏大公子更俊俏的人物!真叫妾身开了眼界了。」说罢,抬袖掩口,微微一笑,一双眼睛滴熘熘地打着转,「不枉妾身费了许多力气,千方百计进来这天下堡。」
苏妄言顿时紧张起来:「你进天下堡干什么?」
「只是会个故人。」
「故人?」
赵阳台吃吃笑着,突然问:「苏大公子,你还记得妾身那情郎么?妾身每夜去那大宅探望墨砚,把合虚山上的事细细说给他听。墨砚变得温柔、体贴、能言善道,他让妾身动心极了,也开心极了——直到他活活剥了妾身的皮。」
「什么?」「啊!」韦长歌和苏妄言异口同声地低呼出来。聚在一旁的侍女们,也都纷纷惊异地掩住了口。
赵阳台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继续绘声绘色地说了下去。
「一夜,妾身像往常一样去会他。他正皱着眉头在庭中散步,看上去焦虑又恐惧。原来,他要找人去某个地方偷件东西回来,情急之间,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妾身自告奋勇,要去帮他偷东西。他深情款款,坚持不肯,说怕有危险。他越是这么说,妾身就越是要去。他只好把地方告诉了妾身,他要的东西就在一个金乌花纹的漆箱里,叫妾身直接把那漆箱带回来。又一再叮嘱,说万万不能打开箱子窥探里面的东西。
「妾身蹑了一阵风,到了地方,脚不沾地,捲起漆箱就离开了。他见妾身得了手,欣喜若狂,让人把漆箱搬到内室,一个人锁起门来看了好半天才笑吟吟地出来了,也没说漆箱里的东西怎么样了,只是大开华筵,不住劝妾身喝酒,兴致极高的样子。
「妾身的来历,他早就知道,也不怕醉酒后现原形惊吓到他,于是那夜,妾身便放心大胆的醉了。醒来的时候,到处黑沉沉的一片,没有一丝光。手啊、脚啊、眼睛啊……都疼得火烧一样。疼啊!连身子里的血都烧得要沸了。妾身不住挣扎,但四肢都一动不能动,只能在冷冰冰的地面上蠕动身体。妾身又想唤我那情郎过来,却发现自己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一双耳朵还能听见声音。
「妾身听见许多人一起走近了来,他走在最前面,笑得恣意飞扬。他摸了摸妾身的皮毛,嘆着气说:『多美的白狐裘啊。』」
赵阳台咯咯地笑弯了腰:「妾身听到他的话,真是委屈极了!韦堡主,苏公子,你们都来评评理——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他不爱,神通广大的狐狸精他也不要,偏偏只要一件白狐裘,你们说这人是不是蠢极了?
「他说:『阳台,你别哭,我也是无奈。谁叫赵姬只肯要白狐裘呢?天底下最好的白狐裘去年已被我献给了秦王。哪有第二件可以给她?』」
韦长歌微微有些惊讶,低声问:「你说的是孟尝君?」
「孟尝君是封号,他名叫田文。齐国孟尝君,有狐白裘,价值千金,天下无双。孟尝君入秦被困,随时有杀身之祸,于是派人向秦昭王爱姬求助。昭王爱姬提出想要那件已献给了昭王的白狐裘……」赵阳台嘻嘻一笑,「这些,妾身当年并不知道,全是后来偷听那些读书人说的……」
「后来呢?」
「后来嘛,他坐在妾身旁边,掉了几颗眼泪。他说:『昨夜,你要是顺利盗回白狐裘,我得了命,你也能活。可惜呀,好好的一件白狐裘,秦王却不爱惜,被火烧了几个小洞,就算送了去,赵姬也一定不满意。幸好还有你……』」
苏妄言仰头喝干了一杯酒,愤愤然道:「世上竟有这种无耻之徒!」
「那天,制狐裘的人说,狐狸要是死后剥皮,毛色便不好了,最好是活活地把皮剥下来。他知道妾身是狐狸精,所以先打断了妾身的四肢、剜了妾身双目、割了妾身舌头,好叫妾身看不见、动不得、念不得咒语,这才安安心心、仔仔细细地剥皮。」
赵阳台勾着眉角笑笑,抬手理了理发鬓:「妾身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断了气。等妾身清醒过来,已经只剩下一股魂魄,在天地间飘飘荡荡。妾身就像被那风牵引着,不知怎的,就回到了合虚山。你们可知道,妾身看见了谁么?」
「谁?」
「墨砚——妾身还在半空中,就一眼看到了他。他坐在扶桑树边,依旧在看合虚山主留下的那些故事。那个死心眼的笨蛋!」女人笑出了声来,「原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合虚山。孟尝不是墨砚,墨砚不是孟尝。只不过长得相似,妾身就自作多情,认错了人。可妾身怎么知道,凡人的心竟会比石头的心还要冷硬?」
赵阳台嘆了口气:「一别多时,墨砚仍然木讷沉默,但他一心修炼,法力已比妾身强了许多。他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给妾身重塑元神,又去人间找到妾身的尸骨,施法给了妾身一个新的身体。墨砚说,人间太苦,就在山里自在生活吧。但山里时日漫漫,妾身总忍不住想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