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的描述,很耐人寻味。
得是什么样的药,才会让人没有中毒的症状,而是几次三番想往河里跳?
宋亦安想不出来:“那药粉你还有吗?”
碧云摇头:“我怕不够用,于是把一整包药全部放进了王兴的酒杯里,怕被人发现,等王兴走了以后, 就把药包在碗里烧干净,还用茶水浇灭,泼到了墙角。”
宋亦安挑眉:“哪个墙角?”
碧云道:“我住在那个屋子里,最边角的那个,就是那个墙角,晚上天黑, 没有人注意到。”
宋亦安亲自去看了。
墙角还有杂草,生长茂盛, 并没有被浇灌了毒液之后的萎靡。
她让开位置:“杏儿。”
甜杏认真检查了一遍, 从那些黑色、不容易发现的灰烬泥点儿上刮了刮,辨认了半晌,摇头:“可以确定是没有毒的……好像是面粉。”
碧云惊愕道:“面粉?不!怎么会是面粉?!我亲眼看到王兴喝下去之后变得平静下来。
他甚至一点儿也没想起来打我,把所有的酒水灌完,又喝光了茶水,直接就走了。面粉怎么可能会让他平静?”
宋亦安抓住关键点:“你刚说,他喝完了药,就喝了所有的酒水?”
碧云点头:“是这样。他好像……好像……很渴,是的,他好像很渴很饿,喝了很多酒和茶,还吃了不少下酒菜,临走的时候甚至还抓了一把点心边走边吃。”
她脸色有些发白:“他,他果然是被恶鬼俯身了吧!不然怎么会那样?”
宋亦安看她:“你为什么会想到鬼?”
碧云不解:“如果不是鬼附身,他怎么会不打我?他特意过来发泄的, 怎么可能会不强暴我?不打我?”
她神神叨叨:“一定是鬼, 是鬼附身,婆婆肯定是个很厉害的法师, 她让他喝了骨头粉,让他恶鬼缠身,自己跳河死了!”
明明是大清早的,阳光灿烂,可所有人都被她嘀嘀咕咕的样子弄得后脊背发凉。
骨头粉……
为什么会是骨头粉?
甜杏指尖抖了抖:“我很确定那绝对不是什么骨头的粉末。”
骨粉和面粉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倘若真的是骨头磨成粉,怎么可能被普通火焰点燃?
宋亦安摸了摸那些细小的粉末团子,的确是入手就轻松化开,没有坚硬的颗粒,不可能是骨头研磨所成。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碧云。
每个人的每个想法都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必然是受到了特殊的刺激或者暗示,有时候是听到,有时候是看到。
但她反复询问了碧云好几遍,碧云都说不出她为何会产生这种联想,只是坚定地认为,只有鬼怪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宋亦安记下了这个疑点——
王兴吃了“面粉”之后,便打消了欲望和施暴的念头,转而十分饥渴, 几次主动靠近水源。
另外, “面粉”本身很可能是没有毒的。
宋亦安站起身来:“回去吧。”
她看了一眼这院子的女孩子们:“我有几个庄园需要女工,工作并不轻松,要种花种草,养鱼养羊养兔子,铲屎倒屎……但有工钱,还管吃管住。
若是你们觉得自己无处可去,又受得了这份苦头,等按照律法把该坐的牢坐完之后,可以去长安城的沈家找沈家的管家,就说是我交代的。
若能够守规矩,不偷懒,本本分分做满一年,可以拿半年的工钱出来给庄子上的管事,他们会帮你们改了贱籍,做普通的平民百姓。”
女孩子们猛地抬头,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碧云呆呆看了宋亦安半晌,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不早点来?”
宋亦安看了她一眼:“即便是现在也不晚,倘若你愿意,出来之后也可以来,我这个承诺,在我活着的时候,都长久有效。”
碧云泪眼朦胧地抬头:“我,我还有机会?”
她哽咽:“可是我杀了人啊!”
宋亦安摇摇头:“是不是你杀的人还不一定,等抓到了那个‘帮’你的老婆婆再说吧。”
她挑眉:“我想,你应该是有走出来的这个机会的。被人利用了过失杀人,和故意杀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碧云呆呆看着宋亦安,眼泪扑簌簌掉落:“……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那个老婆婆长什么样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宋亦安走到了她跟前,垂眼看她:“没有人规定你必须要记住她,也没有人规定你必须让所有人都满意。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站起来,记住今天的一切,日后,再强硬一些,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再心狠一些。”
碧云瞪大了眼睛:“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宋亦安笑了笑:“先去牢里蹲着吧。”
她转身往外走,心里琢磨着那药粉的事。
连杏儿都不知道的毒药,且药效如此奇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或许,给碧云的所谓“毒药”只是障眼法?真正让王兴死亡的“毒药”,另有他物?
“太奇怪了。”宋亦安皱皱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不过总算是抓到了尾巴了。”
昨夜才雇了几个女骗子想来揍她和季青临,警告他们,紧接着晚上就出了偷盗卷宗的事。
然后就是今天的事。
掏钱雇佣女骗子的人,据那骗子头子说也是个年纪有些大的女人。
给碧云药粉的,是个婆婆,也是个年纪大的女人。
年纪大。
女人。
宋亦安站在巷子口,背后传来声响,是跟来的衙役们封锁巷子,查封院子的声音。
“最近接触到的死者,都是跟钱色脱不开关系的混账。”宋亦安琢磨着,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季青临走到她身边:“这附近有一家馄饨很好吃。”
宋亦安嘴巴快过了脑子:“吃!”
说罢,歪头看着季青临笑了起来:“跟季大人在一起,我都长胖了。”
季青临摇头:“殿下不胖。”不止是不胖,甚至瘦弱得让人心头沉重。
他垂眼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很认真地指了指街道尽头的方向:“那家馄饨店是对儿老夫妻,因为年龄大了做事慢,便把摊子开在巷子里头,哪怕是本地人知道的都不多。但,非常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