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同志正式离任，山南县委为他举行了一场规模很小的欢送会。


    本来，杜平要大张旗鼓搞欢送会，而且还特意安排了群众给路书记送万民伞一出戏。但是，他的提议，遭到了路远的坚决反对。


    路远在山南接近五年，并没有太多的可圈可点政绩。唯一的作用，就是平衡了山南县三大派系的关系。


    五年里，大家都相敬如宾，没有出现重大的意见分歧。山南县的政局表现出稳定团结的局面。


    路远时隔几年后才得到提拔，据说是因为他原来的领导对他工作不甚满意。


    五年没有搞出来政绩，足以证明路远的水平，值得商榷。


    但是，没有政绩的路远，却赢得了山南人民的爱戴。


    毕竟，在他差不多五年的任期里，路远没有因为营造政绩而劳民伤财，更没有因为面子工程而让山南财政背上沉重的债务包袱。


    按路远的说法，他在山南几年，把山南历史的欠债全部清理了干净。政府没有任何外来债务，也不存在内债。


    山南县的财政表现，虽没有像其他县市一样轰轰烈烈，因为大搞政绩工程而欠下巨额地方债。反而因为毫无内外债的山南县，却成了其他县市羡慕的对象。


    路远的家在省城。他是山南县在任四年多，唯一没有住进县委家属楼的领导。


    路远四年多的山南履职，全部住在山南宾馆后面的一栋贵宾楼。


    白天，为路远同志举行的欢送会，陆天明没有参加。


    不是他不想参加，而是他没被安排参加。


    他没参加路书记的欢送会，却参加了专案组的讨论会。


    专案组会议上，各方的表现让陆天明有些摸不清头脑。


    杨晨态度坚决，要求专案组放人。支持他的有法院和检察院。


    陆天明坚持要将事件真相调查清楚后再决定放人。他的意见得到了杜平与纪委胡伟的支持。


    本来是相持不下的意见，最终还是陆天明选择退了一步。让派出所的石头平安无事走出了专案组。


    陆天明选择退步，并非是认可杨晨的说法。他知道现在留置石头，并不能对真相调查起到决定的性作用。


    把石头请来专案组问话，他走的就是一条打草惊蛇的路数。


    他这是故意将风声放出去，表示专案组已经盯上了人口资料这一块。


    李亮现在矢口否认滑坡掩埋了群众。他的理由是乌鸦坳根本就没这十三口人，怎么会有掩埋一说？


    支持他的说法依据，就是户口登记上，没有这十三口人的资料。


    但李亮显然忘记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陆天明去派出所协助整理户籍档案。


    苦水乡的户籍档案虽然没有及时输入微机管理。但全乡每一个人的户口登记却丝毫没有遗漏。


    李亮怎么也不会想到，借着协助整理户籍资料的陆天明，会在发现乌鸦坳户籍资料后，悄悄私下复印了一份人口管理档案。


    当初李亮将陆天明安排去派出所协助整理档案，目的就是防止陆天明乱说话。没想到他会弄巧成拙，反而让陆天明掌握到了致命的第一手证据。


    陆天明深知，现在把档案资料公诸于世，首当其冲的就是派出所的石头。


    派出所没有将十三口人的人口资料录入户籍管理系统，究竟是遗漏，还是故意为之，现在还不好界定。


    毕竟，工作中出现失误的情况，比比皆是。


    这件事即便追究起来，无非就是工作失误。被追责的人，只能是石头。


    陆天明内心是不相信这是因为失误造成的遗漏。他坚定地认为，这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将这十三口人的痕迹彻底抹去，从而让乌鸦坳的滑坡事故因为没有人员伤亡而轻轻带过。


    户籍资料缺失，陆天明相信石头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就说明，让户籍资料凭空消失，一定有上面领导的授意。


    但是，领导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就成了目前亟待调查清楚的问题。


    从进入专案组工作开始，陆天明晚上很少出门。


    他因为在县城没有房子，又因为专案组是临时性的工作。他现在就像路远书记一样，借住在山南宾馆里。


    陆天明晚上不出门，一是他不爱凑热闹。二来，他在县城的朋友本来就很少。即便有几个过去的同学，却也因为各种原因，而让他选择不联系。


    白天的专案组会议，他一开始与杨晨针锋相对，紧接着他又表现出妥协的意思，实现了杨晨要求放人的目的。


    表面上看，他是因为抵受不住杨晨的压力而妥协。实际上，他的妥协就是他打草惊蛇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要倒逼着指使销毁户籍档案的幕后人主动跳出来。


    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陆天明打开门，便看到门口站着笑吟吟的路远。


    陆天明连忙将路远迎进门，客气地招呼道：“秘书长，您还没休息啊？”


    路远主动来访，让陆天明很感意外。


    他虽然与路远接触得不多，但他能感觉出来，路远是个内心非常正直的领导。


    他在山南几年，一直奉行不拉帮，不结派的风格。他亲民，关心群众疾苦。曾努力想让山南县实现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和免费养老目标。


    遗憾的是山南的财政实力，支撑不起他实现目标的愿望。而且，他提出的“三免”政策，也遭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在山南几年，路远一直自嘲自己碌碌无为。


    他是一个很清醒的领导，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


    他的不足之处，主要就表现在柔肠寡断上。


    他一直被视为山南历史上最弱势的县委书记。


    路远进门，打量了一下房间，笑笑说道：“小陆，生活还习惯吧？”


    陆天明小声回答，“领导，我现在很好。”


    路远便在沙发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包茶叶递给陆天明，“去烧壶水，泡点这个茶来喝。”


    陆天明连忙答应，拿了电水壶去水龙头下接水。


    路远喊住他道：“这水怎么能泡这样的茶？拿矿泉水烧。”


    陆天明的房间，宾馆每天都会给他安排两瓶矿泉水。


    水一烧开，路远便亲自操刀，泡了两杯散发着浓浓茶香的茶。


    “这是碧螺春，是珍品。”路远介绍说道：“平时，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陆天明嘿嘿笑道：“秘书长，托你的福，我今天有口福了。”


    路远微微一笑道：“天明啊，我是来与你话别的。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山南了。说实话，我心里舍不得啊。”


    陆天明道：“我非常秘书长您的心情，您在山南几年了，肯定会有感情的。”


    “我愧对山南人民了。”路远怅然叹道：“这些年，我没为山南人民作出贡献啊。希望山南的人民能原谅我。”


    陆天明赶紧说道：“秘书长您言重了。山南这些年在您的带领下，处处都是朝气蓬勃的兴旺景象。”


    路远摇摇头道：“天明啊，你也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不是我不想作为，而是情况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