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江公寓。
阿桂身子歪歪斜斜,走一步退两步,沿着年久失修的木楼梯上楼。
四楼走廊灯还是老样子,忽明忽暗,像鬼火一样。
阿桂扶着墙干呕了一会,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边的污迹,喃喃着说道:“该死的老东西,还要进行下一步,你有那个本事嘛……”
“阿桂小姐,回来的这么早,今天不用上班吗?”徐思齐拎着公事包,从后面慢慢跟了上来。
阿桂靠在墙上,醉眼朦胧的看了徐思齐一会,说道:“你的事,我帮你办完了,还上什么班……”
徐思齐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阿桂撇了撇嘴:“怕什么嘛,这里连一个鬼影都没有,还有啥不能说的。”
徐思齐指了指8号房门,低声说道:“进去说。”
阿桂有些不以为然:“你是巡捕,胆子怎么这么小……”
对面房门吱呀一响,一名戴着金丝眼镜,大背头梳的一丝不乱的男子走了出来,见阿桂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赶忙上前伸手搀扶。
阿桂推了他一把,不耐烦的说道:“别碰我!”
“阿桂,你喝多了……”
“喝多了也不用你管!姓白的,我警告你,以后再敢动手动脚,让徐巡捕抓你!”
“阿桂,你别乱讲,我哪有动手动脚?”白姓男子一脸的尴尬。
阿桂怒道:“敢说没有,爪子给你剁了!实话告诉你,姑奶奶我也不是好惹的!”
白姓男子面红耳赤,无所适从的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让阿桂说的有些下不来台。
徐思齐客气的说道:“白先生,这么晚还出去。”
“出去会一个朋友。额、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白姓男子低着头,从两人中间匆匆走了过去,楼梯口很快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不花钱还想找女人,以为你姓白,就想白玩呀,我呸,做梦去吧!”阿桂对着楼梯口啐了一口。
徐思齐说道:“我觉得白先生人挺好,对你也不错。”
“好个屁,一肚子坏水!”
阿桂打开挎包,从里面翻找出房门钥匙,开门的时候,挎包脱手掉在地上,挎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徐思齐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香水瓶、香烟、火柴、胭脂粉饼等等,一样一样的放回挎包里。
阿桂打开了门锁,连推两下才把门推开,气得用力砸了一下房门,说道:“门也不修,灯也不修,黑心房东啥事也不管,就知道收房租……”
“包拿好。”徐思齐把挎包递过去。
阿桂伸手接过挎包,目不转睛的看了徐思齐一会,说道:“你呀,外表斯斯文文一团和气,其实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对不对?”
徐思齐皱了皱眉:“你喝多了吧?”
说话间,两人一先一后进了屋子。
“随便坐,别客气,我去给你拿汽水……”
“阿桂,别忙了。”
“我去给你拿汽水,可口可乐……”
“我问你,那双鞋底呢?”
“在包里。”
“包里?我怎么没看见?”
阿桂把挎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然后从挎包底层掏出一双布鞋鞋底,鞋码刚好是七号半,这就是梁红治家里窗台上脚印的由来。
“怎么样,想不到吧?”阿桂得意的晃了晃鞋底。
挎包最下面做了一个夹层,鞋底藏进去只有薄薄一层,只要不是特工人员,很少会有人注意到。
徐思齐略一思索,说道:“让你把鞋底藏在身上,你为什么要藏在包里?”
“那个老色鬼手脚不老实,万一他要是摸……”
“不可能!时间我都算准了,他没心情做那种事。”
“没心情做那种事……看起来,你好像很懂的样子呀,是不是和女朋友做过了?”阿桂吃吃的笑个不停。
“………”
徐思齐从公事包拿出一封银元,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把鞋底装进包里,说道:“阿桂小姐,今晚的事……”
阿桂歪坐在沙发上,懒洋洋的说道:“必须烂在肚子里,说出去对我没半点好处。你都讲好多遍了,真是啰嗦。”
徐思齐点了点头:“另外,我提醒你一句,你即使说出去,我也可以不承认,梁红治拿我没办法,你可就不一样了。”
阿桂叹了一口气,拉着长音说道:“懂。你是徐大探长,我只是一个任人欺负的舞女,谁能信我的话,还不是你说啥是啥。”
徐思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正准备掏钥匙开门,听到阿桂家里咕咚一声,他侧耳听了一会,隔着门板问道:“你没事吧?”
房门忽然一开,露出阿桂笑嘻嘻的一张脸,说道:“谢谢关心,我没事。徐探长,我告诉你一件事,想不想听?”
“什么事?”
“申江公寓整个四楼,没一个好东西!”
“………”
“哦,除了你和张老师。”
阿桂提到的张老师,是住在走廊另一侧15号房的张立伟,他是慕尔堂教会学校的国文老师,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在整栋楼里人缘都非常好。
刚刚那位白先生,大名叫白九卿,是南华电影公司一名不入流的配角演员,出演过几部毫无反响的电影。
别看他穿着光鲜体面,其实家里外面就那一套像样的衣服,由于很长时间没戏拍,经济情况基本是一种入不敷出的状态。
白九卿声名狼藉,曾经还蹲过巡捕房监狱,罪名是有伤风化,躲在女浴室图谋不轨。
“姓白的就不说了,还有5号房那个老乞婆,人前人后嚼舌头根子,说我是窑姐什么的,窑姐怎么了,五十多岁的人了,整天描眉打鬓,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啥好东西!”阿桂愤愤不平的说道。
“大家都是邻居,互相迁就一下。那个,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嗳,我还没讲完呢……”
眼见徐思齐关上了房门,阿桂鼻孔里哼了一声,嘴里嘟囔着说道:“你也不是啥好人!”
……
今天给梁红治打电话的人,确实是王冠樵本人,那封信也是他写的,完全经得起笔迹核对。
刺杀埃德里奇事件败露后,国民正府发出高额悬赏,在全市范围内通缉王冠樵,他要想顺利离开上海,就必须借助外力帮助。
徐思齐还是以国军身份,联系上了王冠樵,请他写上这样一封信,再帮忙打电话恐吓梁红治。
徐思齐许诺,其余的事自己来安排,不需要王冠樵出面,他只管擎等着分钱就好了。
事实上,王冠樵也帮不上忙,街上到处张贴他的通缉令,他就算胆子再大,也知道应该避一避风头。
徐思齐早就发现,阿桂极度讨厌梁红治,而梁红治偏偏犯了大多数男人的毛病,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