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孤山脚下,竟有不下两万大军奔杀而来,只把司马懿惊得够呛,脸上变色:“是燕军么?这不可能,燕军主力此时应当回师援救襄平才是,怎会出现在此?”
胡遵策马下山,先率三千人马杀奔山脚,看到对面的两万大军打得竟是东吴的旌旗,为首的是诸葛恪,他倒提大刀,怒道:“无耻曹贼!竟敢偷袭我部、烧我战船,本将今日要把你们尽数葬在这里。”
诸葛恪“呼”的一刀劈将下来,如夹神威,将身前的一名魏军竖着斩成两半,血洒当场。他又是接连手起刀落,近身的魏军不是拦腰而斩,便是被刺落于马下。
胡遵见他气势汹汹,“吴狗好大的胆子,前来领死!”提刀也迎了过去。
两人拨马交锋,各自交了几个回合。诸葛恪震得手臂发酸,当即纵马跃出人来高,长刀顺势劈落,更是攻势凌厉。
胡遵双手将长刀架到头顶上,接了诸葛恪这一击,“砰”的一声,胯下坐骑禁不住被这股巨力掀得口吐白沫。胡遵也被震得气血翻涌,兀自死死握着长刀,诸葛恪的大刀悬于头顶,寒芒直渗下来。
诸葛恪臂力雄浑,不料对方的臂力也是不弱,满拟这一刀能将对方劈成两半,当即拨马后退几步,赞叹一声:“你这泼将倒是有几分能耐,报上名来。”
胡遵额上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哼道:“我乃魏国前锋胡遵,听了军爷的名号,还不快滚?”
诸葛恪哦了一声,怒道:“我道是谁?你这狗贼,竟敢偷袭我部,烧我战船,今日本将不斩你于马下,难消我心头之恨。”
胡遵听到“偷袭我部”、“烧我战船”八个字,只觉莫名其妙,骂道:“你是不是昏头了?”
诸葛恪脸上灰头土脸的,怒道:“我昏头?谅你尔等蠢货,竟逃到小孤山躲藏,本将今日先斩你,再擒司马懿归东吴。”
胡遵愈听愈奇,自己一直派兵沿途追击公孙修,都未跟东吴大军碰个照面,怎地污蔑魏军偷袭了他的军营,烧了他的战舰?可他不甘阵前示弱,反而哼了一声:“便是我烧的,你又能如何?”
诸葛恪冷笑道:“你承认是你烧的了?”
胡遵道:“不是我烧的,老子的意思是,就算是我烧的,你也奈何不了我。”
“混账东西,兀自狡辩!看我不斩你枭首示众。”
诸葛恪懒得跟他废话,挥舞着马槊冲将上去。
胡遵只得死命抵挡。
双方兵力大致相当,一时间杀声震天,偌大的小孤山烽烟四起。
此时,燕军斥候藏匿于小孤山南端的树干上,望见魏军和吴军展开遭遇战,正处于白热化阶段,杀得难解难分。
他赶紧跳下树来,吹了声哨子,一匹白马从林中奔来,斥候翻身上马,一路向北逃窜。
到得一处山谷,便看到燕军的五千骑兵此时正密密麻麻的窝在山谷内。
公孙修脱掉身上的盔甲,肩头都给压出了红印,疼得龇牙咧嘴:“妈的,这盔甲也太沉了。”
伦直笑道:“世子殿下,您没穿内衬,自然肩头磨伤了。”
他脱去沉重的盔甲,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肌肉线条分明,伸了伸懒腰,笑道:“方才在小孤山卸甲慌张,没来得及换。”
伦直道:“司马懿会上当么?”
公孙修轻声道:“司马懿最擅长审时度势,他若粮多兵少,便选择同敌军慢慢打消耗战。要是粮少兵多,就选择不顾一切的追击消灭,此司马老贼的作风。司马懿看到我等不过区区五千人,会毫不犹豫的追击,此占了极大的上风。”
伦直捋须长叹,笑道:“这一路上,咱们可丢弃了不少的军需物资,诸如粮草、盔甲、战马,可都成了迷惑司马懿的障眼法了。”
公孙修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司马懿何等人物,不示之以弱,是不会全力追击的。这一路上虽然丢掉了大量的物资和辎重,可能引诱得魏吴交兵便是值得。双方若是争得不死不休,两败俱伤,那就更加好了。”
旁边的粗犷大汉满脸虬髯,肩上扛着一柄马槊,笑道:“这一招,是那什么孙子的兵法,叫作……叫作什么吃饭灶少,还是灶多吃饭来着?”
此人是燕军的监军公孙衍,也是公孙修的族中叔父,在军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公孙修不禁失笑:“叔父,不是孙子兵法,是孙膑的兵法,此计名曰‘增兵减灶’,是孙膑入魏进攻都城大梁,在魏军南撤的必经之路桂陵设伏。为迷惑魏国的庞涓,孙膑先是命士兵造灶十万,庞涓追踪发现有十万个灶台推算了齐军的吃饭数量,次日却只有五万个,到得后天只有三万灶。庞涓大喜,证明齐军一入魏地便四处溃散,吃饭的齐军也愈来愈少,于是大胆的孤军深入,不料却中了孙膑的计策,至马陵被齐军以上万张驽射杀。”
公孙衍哈哈大笑,他粗通文字,也不通兵法,可听侄儿讲解得甚是有意思,不禁大笑:“对,你说得不错,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司马懿和诸葛恪被你同时牵着鼻子走,双方引军相攻,咱们向北挺进襄平,等他们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公孙修只是平静一笑:“叔父,现在不容乐观,咱们要快点离开,司马懿和诸葛恪都是聪明人,一旦回过神来,可就要疯狂追击我们了。现在就五千人马,领兵将领止你我三人,决计是抵挡不住的。”
公孙衍、伦直两人同时点头。
他自佯装不敌遁走,便一路上把没用的铠甲、粮草、旌旗都扔在地上,作出军心涣散早已奔逃的模样。
司马懿瞧见这样的景象,自然而然的便认为擒敌寇首不远了,率大军星夜奔走。
公孙修索性命燕军的铠甲全部抛下,换上先前在辽水北端俘虏魏军所得的盔甲,并竖起曹魏的旌旗,大摇大摆的行进。
他率军偷袭了诸葛恪驻扎在大孤山的水师战舰,引诱吴军的大批重骑兵追赶。吴军战术比魏军更加奇诡,险些让诸葛恪给包了饺子。
公孙修率军逃奔至小孤山,将魏军盔甲、衣饰、旌旗都填进坑中掩埋,随后又全员躲进闭塞的山谷中,并下令全军不可发出任何声响。
数千匹战马的四只马蹄都裹上了麻布,马口也用绳索束紧不得呼叫,部分闹腾不安分的战马手起刀落斩了。
他深知军队不以重刑重威不可御下,下达命令发出声响有超过蝉鸣声者,皆斩。
一开始,有小声讲话的士卒,被下令拖出去斩了。接着是伤员身上有伤,也忍不住哼哼唧唧的,旁边的士卒拼命捂住伤员的嘴巴,以棉布塞嘴不得呼声,如有不听劝者,再斩。
接二连三的斩了四十余名犯禁的士卒,全军寂然无声。数千人马伏在山谷内,便如幽谷一般。
在听到斥候传报魏吴在小孤山大交兵,厮杀得难分难解,他这才松了口气,自得其乐地想到:“诸葛恪啊真是对不住了,可燕吴毕竟是联盟友军,友军有难互相分担,也是理所应当的。”
“走吧,辽口跟辽隧都已经遍布魏军跟吴军,由他们自个打去吧。”
公孙修昂然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皱眉道:“我们也回师襄平,解我父王之围。”
伦直翻身上马,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宽厚背影,不禁想到:“世子仁政爱民,有雅量又有权谋,由世子殿下早日承继燕国,才是辽东的唯一出路。”
一想到公孙渊短视无谋,不仅跟辽东周遭的高句丽、鲜卑族闹掰,还在魏吴两国之间互相讨好,又互相交恶。
引得三方势力介入,已投了十万大军征伐辽东,若不是世子殿下帮着各种擦屁股,只怕辽东三十万百姓都跟着遭殃。
伦直心中犹豫不已,对公孙修道:“世子殿下——”
他一愣,拨转马头,奇道:“参军有话,不妨明言。”
伦直犹豫再三,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夫不敢妄言,可实在不忍辽东有难,瞧着沃土化作焦土,万民沦为枯骨。”
公孙修心想你这老小子倒是良心人,点头道:“参军此言,深得我心。若不是为此,我怎会为此东奔西走,跟魏吴两国反复的交战呢?”
伦直一愣:“世子殿下,您的意思是,您的出兵全然出于公心,并无私心?”
他沉默少许,正色道:“辽东既为燕国,辽东之民既我燕国之子民。非天下奉一人,乃一人奉天下。”
伦直登时眼睛放光,情不自禁地点头:“不错,不错。世子能这么想,辽东三十万子民皆可安居乐业。只是——”
“只是燕王倒行逆施,引得政治混乱、诸国围攻,对吧?”
公孙修似笑非笑地说。
伦直苦笑一声,“老夫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我也是。”
他耸了耸肩:“昔年中原有黄巾之祸、董卓之乱,不说远的,曹孙刘三国之间的战争,从赤壁之战到今日就打了将近三十一年。我曾祖父曾为辽东太守,接济大量中原逃难避祸的难民,变为一方沃土,方有今日。”
公孙氏起家是从公孙修的曾祖父,也就是公孙度。从汉朝的小吏起家,升任尚书郎、冀州刺史,后被免官。后来董卓带西凉劲旅进入洛阳,把持少帝控制朝政,在同乡徐荣的举荐下,公孙度被任命为辽东太守。
也正是中原之乱,董卓无瑕顾及东北,公孙度自立为辽东侯,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越海取胶东半岛北部东莱诸县,开疆扩土;又招贤纳士,设馆开学,广招流民,威行海外,俨然以辽东王自居,史书评其为“称雄海东”。
公孙度传位于儿子公孙康,也就是公孙修的祖父。
祖父也是狠人一个,当时官渡之战中,曹操乌巢大捷击溃了袁绍,袁氏中的袁尚、袁熙二人流亡辽东,公孙康斩二袁的首级献与曹操,得到曹操的宽厚嘉许。
再然后,公孙康早亡,由于其子公孙渊年幼,便由公孙康的亲弟公孙恭代为掌管辽东。
公孙恭以叔父之名代掌辽东,可把长成的公孙渊看得艳羡不已,可又找不到机会夺回来。
直到公孙恭患上了男性疾病,只能净身割去生殖器官成为阉人,身体虚弱不能治理辽东,公孙渊趁机胁迫公孙恭退位,这才执掌了辽东。
就目前来说,公孙恭被侄子公孙渊软禁了十年的时间,在大牢里还未死。
执掌辽东后的公孙渊不服天下任何人,先是跟孙权眉来眼去的,在魏国抛来招揽意愿,二话不说斩了东吴使者,把东吴得罪了个透。又接受魏国封的乐浪公,然后叛魏国自立为燕王。
伦直早年追随公孙渊,直到如今心灰意冷,认为燕王已不能统领辽东,叹道:“世子殿下若能继位,受命于危难之间,则可救辽东万民于水火之中。”
此言一出,他抬起头来,只见策马走在前方的世子殿下,竟如没事人似的,可肩膀却抑制不住的颤动。
继位?
怎样继位?
玄武门剧本还是杯酒释兵权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