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彭祖的这一番分析,大致合乎情理。
夏侯玄中了燕军的虚增兵力地幌子,以为有数万大军围攻,吓得没怎得抵抗就把掖县给丢了。
当此局面,公孙修面临着魏国的两路大军东征,一主一偏,若是真的还有余力往青州分兵增援,早就如此做了,分兵的结果只能是兵力不足,被曹爽一举击败,整个辽东都要失陷。
第一次是假的,第二次当然也是假的,燕军已经黔驴技穷,再也无力改变局面。
田彭祖心中笃定:“夏侯玄会被欺骗,却唯独骗不了我等。若是我们能出兵将其击溃,岛链或许能再夺回来。现在这等腹背受敌的局面,还试图伪装出增兵的模样,是真的把整个青州的文武大臣都当成蠢人了。”
田彭祖淡淡一笑:“立即调二千人马,由我亲往之,将其击溃,看他们还能不能做伪装。”
韩升吃了一惊:“公子,既知是假的,不去理他,紧闭城门安坐也就是了。冒险追击,恐有危险。”
田彭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正色道:“韩长史有所不知,我等虽知是假,可整个青州的男女老幼、大小官吏均不知真假,还真把燕贼当成了会施法妖术,能以草人化兵的神仙了。我此番出兵击之,一在粉碎谣言,二在消灭残余敌军。那看似满载大军的敌船见了我就望风而逃,青州胆小如鼠之辈,自然知其虚实。”
韩升苦笑一声,也只得同意,心中也信了七八成,只觉田彭祖此举出兵,必能获胜。
当即召集二千魏军精兵,田彭祖身披铠甲,头盔上的盔缨极为耀眼,胯下骑着高头大马。
黄县的城门缓缓打开,二千兵甲卷起漫天尘土,直奔沿岸而去。
九丈崖。
这是一座立在海边的孤崖,崖如其名,高达九丈,生得极其陡峭,崖壁几乎是垂直的,这是由于海水不知多少千万年的冲刷腐蚀才形成的奇观。
而现在,七千名燕军要攀上这个极其高的悬崖。
邓忠伸手摸了一下崖壁光滑的青苔,不禁皱起了眉头,讶然道:“杨将军,这——这如此绝壁,且不说高耸入云,崖壁如此光滑,要如何攀爬?”
九丈崖之名并非虚数,而是实打实的九丈。
换算下来就是三十米,按照后世的建楼高度计算,合约八层楼的高度。
这样的高度万一失足掉下来,基本上就一摊肉泥。
杨祚呵呵一笑:“这个无妨,王上早已想到如何登上去了,已赶制了一批攀崖的军械。”
在他的一声号令下,民船中不仅把大量的绳索给搬下船,还拿下来几千双特制的军鞋。
样式跟质地与寻常鞋子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鞋垫是加了块铁片,铁片中钉着钉子,每只鞋自鞋底中探出七八根钉尖。
邓忠了然,这样的鞋子穿在脚下,崖壁再光滑也可产生些许的抓力,倒是一个极其巧妙的东西。
众人换上特制的军鞋,民船则全部返航,到各个码头之间引诱魏军的目光。
杨祚目视列阵于崖下的燕军,微笑道:“谁能第一个爬上去的,赏千金。”
此声令下,即便九丈崖令人望而生畏,也有不少燕军高举手臂,想要成为第一个攀崖登顶的人。
其中一名个子矮小的兵卒抢至前来,举手道:“将军,卑职斗胆一试。”
杨祚见他五短身材,不由得嗤笑一声,说道:“就你这矮小个,能行么?”
矮小个的兵卒笑道:“卑职经常爬山爬树,肯定没问题的,将军放心。”
杨祚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小个道:“将军,卑职叫作楚辉。”
“好。”
杨祚目光转向一旁的副将,吩咐道:“把带头爬崖的名字记下,登崖成功的赏千金,登崖不幸失足摔死的,抚恤其双亲。”
副将忙道:“是。”
绝壁几乎垂直,崖壁也光秃秃的没有受力点,可好在崖壁呈龟裂状,尚有大大小小的缝隙可以着力,不至于一筹莫展。
杨祚先挑出三十人同时攀崖,这三十人无一不是精湛老手,对攀崖也有着极高的天分。每人的腰间都系着一根绳索,要顺势将绳索带到崖上。
楚辉往掌心中吐了两口唾沫,用力地戳了戳,接着把腰间的两支短柄倒勾握在手里,奋勇当先的爬下。
他个子虽然矮小,可跳起来的瞬间,手中的倒勾深入崖壁中,“喀”的一声牢牢勾住,右臂猛地发力,整个人也顺势窜上几尺,接着左手的倒勾也顺势上探,勾住更高的一处,不一会儿就爬了二丈有余。
杨祚跟邓忠同时眼前一亮,心想这小子虽然个子矮小,可是臂力雄浑,加上身法也灵活,倒是个攀崖的绝佳人选。
三十人拼命地往上爬,腰间系着的绳索便如长长的尾巴,不时有人爬到六七丈的高度失足滑落,在惨叫声中摔将下来,“砰”的一声大响,脑浆夹杂着鲜血流了一地。
杨祚面不改色,冷冷道:“继续上。”
后续的燕军也不再怕的,又跳出七八人解下死尸身上的绳索,系在自己的腰间,拼命地往上爬。
这样的攀崖有个巨大的问题,便是一路攀爬上去,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一旦崖壁碎石松动,或者体力不支,从崖上掉下来基本连治都不用治。
楚辉勉力爬到了七丈左右的位置,恰好有块凸起约两个脚掌大小的缝隙,给了他一个落脚的容身之处。在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任谁的体力都有些吃不住。
楚辉长吁一口气,右手的短柄倒勾笔直的刺入头顶上方的崖缝中,这一处的崖壁倒是极深,三尺来长的倒勾都没了进去,牢牢地卡住了。
悬崖下的杨祚瞧得心惊不已,暗想可就差最后两丈左右了,大声道:“切记稳住身形,你若站得稳,边休息片刻,还差两丈就登至崖顶了。”
楚辉累得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落脚处仅有两个脚掌大,身子又无法回头,只能伸手倒身后挥了挥,示意自己没问题。
便在这时,左边上方的一名燕军脚下打滑,从半空中直坠下来,惨叫声中双手乱挥乱舞,眼看着就要砸到楚辉。
众人也不免吃了一惊,楚辉知道给他胳膊肘子撞一下自己决计是站不稳的,可人在半空中又避无可避。当即把心一横,抓住腰间的绳索,往插在崖壁中的倒勾上绕了两圈。
“砰”的一声,楚辉被对方的肩膀撞到,身子一晃,二人急速坠下。
楚辉连忙抓紧了手中的绳索,只见那根系在楚辉身上的绳索疯狂的向上窜去,杨祚心中一凛,当即二话不说上前抓住那根绳索,猛地里向下一拽。
这一拽足有二百斤的力气,楚辉下堕的速度登时止住了,整个人在半空中挂着乱晃。
他吓得脸色惨白,低头一看,却是前将军杨祚一把揪住了绳索,这才避免摔得骨断筋折的厄运。那个撞倒他的士兵就没那么好命了,结结实实的摔在杨祚的脚边,血溅了杨祚一身。
杨祚脸色涨红,手臂青筋暴跳,脚步也难免有些虚浮。
这时七八名燕军也一并围上来,帮杨祚拽着绳索。
楚辉用腰间的绳索在倒勾上缠了一圈,此时便如同成了滑轮般。
杨祚数人每人用力往下拽绳索,楚辉就向上升几尺,加上他自己动作麻利,很快又爬回了原处。
“呼——”
楚辉松了口气,眼看着还有两丈左右,他站在了两个脚掌宽的落脚点,将腰间的绳索解了下来,把绳头系在了倒勾上,增加配重,他用力甩了几圈,碰运气般向上奋力一抛。
这一抛绳索向上又窜了两丈,飞上了崖顶。
在欢呼声中,楚辉慢慢地拽动绳索,突然绳索系着的倒勾也不知勾中什么物事,竟变得极为稳固。他用力向下拽了几下绳索,发觉纹丝不动,应该是勾住了崖顶的石缝,或者缠住了树木之类的。
这一来就方便许多了,楚辉双手抓紧了绳索,三下除以二的速度爬完最后的两丈,整个人终于成功登上九丈崖。
杨祚大喜,扬声道:“姓楚的,把绳索往上拉。”
楚辉歇了一会儿,目光四处转了一下,这才发现抛上来的倒勾恰好卡在两块花岗岩之间。
接下来就好办了,依照杨祚的指示,楚辉把绳索快速的往上拽,很快便拽上来七八丈的绳索,崖下的燕军把事先以粗厚绳索编织的巨大绳网摊开。
楚辉拽上来一角,将末端套在了悬崖顶上的花岗岩上。
这一来就轻而易举的搭建了一片紧贴在崖壁、长达九丈的绳网。
趁着夜色中,七千名燕军开始顺着绳网往上爬,众人有了绳网,脚下又穿了抓壁极牢的钉鞋,攀爬九丈崖轻松了千倍都不止。
大约花了数个时辰的时间,燕军这才全部的登上了九丈崖。
杨祚也累得够呛,眼看七千人攀爬着绳索上来,除了兵器跟够吃三天的干粮以外一无所有,战马也没办法从九丈崖上来。
他命令士兵在原地休息一夜,自己跟邓忠在角落坐下,苦中作乐地道:“想我大燕的辽东铁骑威震海东,想不到为了偷袭黄县,把我们从骑兵变成步兵了。”
邓忠精疲力竭,听得杨祚讲笑话,也跟着笑了几声:“就算七千人皆是步兵,也可破了黄县。这里一旦攻下来,魏国支援曹爽的粮道就要改道。”
杨祚也跟着点了点头,“当年司马懿就是在黄县建粮仓屯粮,运至辽东的。”
“现在不怕了,先休息一夜。”
邓忠捶了捶后腰,望着寂静空旷的九丈崖,笑道:“此处安静的针落可闻,魏军也绝想不到我们在此登城,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杨祚也不禁失笑:“魏军自然不会傻到认为我们更傻,挑选这样的地方登岸,不知道的还以为燕军人人都背生双翼,能如飞鸟般跃过这样的绝壁。”
两人一齐大笑。
次日一早,事先约定会合九丈崖的斥候策马上来,兴奋地道:“将军,卑职已瞧见黄县方向有二千余魏军直奔沿岸而去,气势汹汹。”
杨祚闻言大喜,霍地站起身来,笑道:“很好,看来驻守黄县的守将已经中计,他还以为虚增兵力的诓骗之计,我军会用第二遍。却不曾想虚实相间,上回用兵为虚,此次却是实。”
邓忠也爬起身来,皱眉道:“还得探查清楚,领二千人马奔沿岸的是何人?若是程培的话就有点棘手,那说明田彭祖尚在黄县中。程培等蝇头苟蝇不足为虑,姓田的却不易对付。”
他与田彭祖在南长山岛的激战中也明白了双方各自的可怖之处,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慨。
杨祚心想连邓忠都说棘手,那便是真的棘手了,皱眉道:“再探再报!”
斥候当即下得崖去。
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来,斥候飞速地直奔上崖,喜道:“报杨将军、邓先锋,领二千魏军的统率是田彭祖。”
邓忠登时脸现喜色,对杨祚道:“杨将军,这下可以全力取黄县了,在下不惧黄县的二千兵马,只惧此一人。若由他守城不易欺骗,黄县便是固若金汤,我等虽众而不可速得其城。要是程培等人,那便是土鸡瓦狗,一战可擒。”
七千人都是轻兵疾行,身上并无多少的干粮,维持不了数日。这会儿沿岸的百姓“畏燕如虎”,早不知有多少携老扶幼逃进山中避难。
就算是要想当乱军抢粮食吃,就凭各处十室九空的屋舍,抢到的粮食还不够大军塞牙缝。
“很好,立即进发黄县。”
杨祚哈哈大笑,在他的授意下七千人迅速下崖,直奔黄县。
九丈崖距离黄县倒是不远,只有六十余里,此时的燕军已铁了心要殊死一战,没有多余的辎重,单兵负重只有形影不离的兵器跟干粮而已。
要以快速的行军抵达黄县,几乎没有任何的难度,目前缺少的并不是兵员,而是粮草。
或者说,缺少的是时间!
此时的黄县被调走了二千魏军精骑,便由韩升带领余下的二千人。
韩升在城头上踱步、眺望、自言自语,一个人默默地出神,暗想:“总觉得不大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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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