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渎一愣,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燕王刚刚说的居然是“保大不保小”,心下不禁莫名的骇然起来。
他还道燕王是担心嫔妃难产,龙子不保,这才匆匆的从辽燧战场飞奔回来,却不曾想燕王担心的竟是柳王妃一人,甚至能做到保大不保小。
这在后世看来是道德基础底线与法律要求,在封建王朝中的皇储则极为罕见,毕竟皇帝的子嗣意味着几十年后的帝国继任者,每个儿子都极为珍贵,万一不幸绝嗣,国家极易陷入灾难性的动乱。
寝宫外人来人往,均在商讨着如何让柳青顺利的生产。
听着宫内传出来的哀嚎声,公孙修坐立不安的走动,身边的宫女见他身上披着沉重的铠甲,额上满是汗水,温声道:“王上,奴婢帮你先把铠甲脱下来吧,这——柳王妃还需要你呢。”
公孙修心中烦躁不已,听到最后这句话,心登时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在两名宫女的服侍下,他脱去了沉重的铠甲,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站在寝宫门前左右走动。
突然,屋内传来“砰”的一声,似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他心中一惊,顾不得别的冲了进去,寝宫内围起了长帘,柳青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身边围着四五个接生婆,一旁还在烧着开水。
柳青一瞥眼间,瞧见了旁边满脸关切的公孙修,登时眼前起了雾气,喃喃道:“我是不是——是不是起了幻觉,好像,好像看到王上回来了——”
旁边的接生婆忙道:“王妃莫惊,真的是王上回来了。”
柳青“啊”的一声,满脸的错愕。
公孙修快步上前,趴在床沿,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是我,不要紧张,放轻松,一切都能安然度过的。”
柳青心下感动不已。
接下来的时间里,公孙修都在外边待着,很快就听到一声啼哭,接生婆在里边欢呼地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生的是个男婴。”
公孙修欣喜不已,赶紧跑了进去。只见接生婆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尚自鲜血淋漓的,为他的第二个儿子洗澡。
公孙修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不肯离开柳青。
她露出笑容来,有种苦尽甘来之感,小声道:“王上,孩子生得,是像你,还是像臣妾?”
公孙修扑哧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男孩都是像母亲多一些,女儿才像父亲。”
柳青这时只觉腹部一阵剧痛,登时脸色微变。
公孙修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忙问道:“你怎么了?”
“好像——好像,臣妾肚子里还有一个。”柳青露出了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
公孙修愕然不已,“还有一个?”
乖乖,还是双胞胎。
接生婆一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即招呼众人,把布帘拉上,烧热水等各种准备为王妃助产。
公孙修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坐在石阶上等待了许久。
这一番轰轰烈烈的折腾,直到第二声婴儿啼哭声传出为结束。
公孙修霍地往里边跑,接生婆开心地说:“王上,是个女儿。”
他不理会宫人的祝贺之词,径直绕过接生婆,瞧了眼熟睡的柳青,这才如释负重的坐倒在地。侍卫连忙来搀扶他起身,到椅子上坐下。
公孙修瞧着两个白白净净的孩儿,一男一女,样貌极为可爱,眉宇间颇有几分相似,这让他感慨不已,跟这两个初到人世间的孩儿打起了招呼,小声道:“这里是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唔,妹妹出生相差晚了大约十几分钟。”
众位御医都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命算是保住了,柳王妃今日生下龙凤胎,要男有男,要女有女,当真是皆大欢喜。
齐渎在殿外捋着山羊胡,心中满是得意,倒不是得意于自己为孕妇接生的本领,而是大约去年的这一时候,燕王同时纳了两位王妃、二十六名才人,曾到御坊中命他暗中配了些壮阳药。想来是自己的灵药起了效果也不一定,不仅强筋健骨,还有生双胞胎的功效。
他早已为孩子准备了名字,柳青所生的孩子,男孩作为老二,取名公孙斌。
大儿子取名为“霸”字,是其雄武天下,蔑视群雄之意,就如项羽自封西楚霸王凌驾于诸侯之上。那时正是灭高句丽之战结束的时候,当时灭敌国、霸疆土,一时兴起的就取了这个名字。
二儿子取名为“斌”,则是文武兼备,名字之中有文有武,是个好的寓意。
至于女儿,公孙修给她取名为公孙素红。
公孙素红的小脸蛋粉扑扑的,又乖巧至极,每次瞧见他就会伸长了手,笑得眉眼弯弯,最惹他的喜爱。他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儿子还好,都是留在家里气老子的,宝贝女儿今后长大了,可是要嫁人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臭小子将来娶我的宝贝女儿。”
作为穿越者,他自然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像曹操似的,东塞一个,西塞一个,完全出于政治目的。除非自己心里觉得下嫁的驸马相貌、才能、品德样样过关,否则他是决不会干出联姻、和亲的事情来。
这番话说得十分激动,直把柳青都听得莞尔一笑,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没好气道:“王上,素红出生至今才十日,你就考虑到快十七八年后嫁人的事情去了。”
公孙修一愣,随即有些好笑,挠了挠头:“这倒也是,孤这考虑得有点过于长远。”然后又一脸严肃地道:“十七八岁还不能嫁人,太早了。”
柳青闻言好笑,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丈夫,又看向襁褓中的一双儿女,眼中尽是慈爱。
这一喜事当然要大加庆祝,毕竟燕王的第二个孩子诞生。
贾范建议大赦天下,公孙修登时陷入了犹豫,皱眉道:“此等喜事,固然要庆贺,可大赦天下,是否折了君子,恭让了小人?再者说了,孤营造的法申之令,要的就是以法治国,若是大赦天下,岂不是有违司法公正?”
他可是明白要是大赦天下,燕国境内各处关押的罪犯都会因此而减免罪刑。
贾范呵呵一笑,摇头道:“王上,凡事有利有弊。大赦天下除了谋反、欺君的罪犯不可饶恕之外,会免除幼弱、老朽、低智的罪犯一切刑罚,死刑者免其死,暂不释放,慢慢减刑,如此可好?”
公孙修对这样的减刑制度有点儿无语,完全弃律法公正于不顾,作为帝国的统治者完全出于非理性的行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皱眉道:“这未免太过不公。”
贾范摇了摇头,正色道:“古往今来,凡帝王家中有喜事,例如登基、嫁娶、生子,都会以大赦天下来普天同庆。”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可这却是彰显仁惠的机会,毕竟天下千家万户,难免有犯罪入狱的亲人,赦免其罪,亲属以及罪犯都会对王上感恩戴德,大恶之辈虽说曾经作恶杀人而入狱等候问斩,大赦后等于捡回了性命,出来后也未必都会作奸犯科,也有原因重新改过自新之人。而且——目前倾燕国之力,抵抗曹爽,百姓生活紧张困苦,偶尔大赦天下一次,收拢民心,也是好的。”
公孙修闻言豁然开朗,原来贾范是这个意思,那倒是可以,大赦天下本就是与民同乐的契机,是最大程度能收获民心的手段,今日的燕国战乱频频,用大赦天下来缓和民心,本就是历朝历代惯用的手段。从如今的形势下大赦天下,倒是一件利大于弊之事,若是天下安稳太平,则就要少用了。
杀人犯免死,也只有受害者的亲属会感到气愤了,可也决不会反对,毕竟难免自己的家中族中也可能出现犯罪的人。
“若非你的点破,孤倒是漏了这一节。”
公孙修心想这正是古人的智慧啊,如今百姓生活拮据,艰难困苦,也只得在封建社会行封建之事了。
有一份统计是从秦朝到清朝的两千多年时间中,史书记载历朝历代的大赦天下共有一千二百次,换言之平均每两年就有一次大赦天下。
东汉灵帝在位二十二年,大赦天下搞了二十次,可也没能挽回亡国的命运。
唐朝享国二百九十年,大赦天下搞了二百六十六次,平均十三个月就有一次赦免。若是犯罪赶上时间,只要不犯罪无可恕之罪,都能豁免一死。
宋朝就更加离谱了,北南二宋加起来三百多年,各种赦免搞了近四百次,堪称刑罚最轻的朝代。
“只要不滥用大赦天下的权力,对天下还是有利的。”
公孙修心中默默地告诉自己。
穿越者总会有一种莫名的自负,比古人要聪明百倍千倍,穿越古代智比张良、拳打诸葛。而实际上古人只是短于没有后世的见识,论智慧历朝历代都是玩心术权谋的高手,比比皆是。
由此,他在贾范的建议下,推行了第一次的大赦天下,诏令自燕王宫一出来,传遍整个燕国的郡县,引来万民欢呼。
他们之中有不少是父亲、丈夫或者儿子入狱的,眼瞅着就要秋后问斩,突然就得知燕王大赦天下,由死刑减免为关押,只要后续表现良好,便能重获自由。
亲人免于刑罚,避开死罪,这对于备受煎熬、日夜难眠的百姓来说,如何不感激燕王的仁德呢。
而在公孙修大赦天下之际,魏国从洛阳出发的使者,也已抵达了辽东,来到了曹爽的军营中。
曹爽望着前来的使者,禁不住把眉头一皱,随即嗤笑一声:“很好,你那司马老儿父亲,趁本将统兵在外,率百官弹劾,逼本将退兵,谋得一手好棋啊。”
眼前立于军营之中的,乃是被临时任命为使者的司马昭,此时的他手里握着从洛阳带来的诏书,含笑地望着曹爽,恭敬地说道:“大将军,此话定是他人中伤家父的,群臣弹劾大将军,家父可不曾参与其中,反而处处为大将军说话。”
曹爽眼睛一眯,心中冷笑不已,暗想好人坏人都让你司马懿做了,倒成了我的不是,澹澹道:“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太傅一番了?”
司马昭忙道:“不敢,不敢——家父与大将军,那都是为国家尽忠尽职的良臣,只是偶尔政见上有冲突而已,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再者说了,这是经由群臣商讨,陛下的旨意。”
望着曹爽不解的目光,司马昭续道:“谕旨中陛下也郑重的声明了,由大将军自裁之。毕竟我等皆在数千里之外的洛阳,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只有大将军一人掌握全局的情势。陛下说了,若大将军觉得仍有胜算,可趁势而进,若是没有胜算,则当撤军。”
曹芳的最后这句话,看似雅量放权,实则也是无奈之举,保留几分皇室的颜面。
毕竟曹爽一人大权在握,要想作威作福是拦也拦不住,谕旨中最后的一段话,也是给曹爽提个醒,再狂妄也得注意天下士人的怒火。
曹爽冷静下来,魏国毕竟不是完全由他一人说了算,咬牙道:“陛下的旨意我也明白,百官不知如今的形势,才吵嚷着退兵。前期失利皆在于不知燕军的虚实,本将已命毋丘俭重新操练兵马,凭着我大魏兵强马壮,带甲数万的精兵,要攻灭燕国,只不过掌指之间。你回去禀告陛下,不出一月,本将拿下辽燧,再直捣襄平,必可夺下全境。”
司马昭当即命身旁的随行官吏记下,随后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先命人回去禀告,在此等候大将军的凯旋归来。”
曹爽虽然不痛快,可也只能忍了,士族层层联手动真格了,使者督战来的竟然都不是他的同党派系,而是司马懿的儿子,显然朝野上下都关心自己的胜败。
他冷哼一声,脸现傲气地道:“那你就留在此地,好好看看,我是如何亲手灭了燕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