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率领死士进入武库,大批的兵器展露在眼前,刀枪剑戟、铠甲护腕,堆满了整个武库。
他明白夺下了武库,自己也胜利了一半,洛阳城内的禁军非战争时期只配戴轻型武器,大部分时间兵器都要统一收缴存入武库,没有手谕不可轻易打开。
而此时拥有了武库,相当于断绝全城禁军的武器来源。
司马懿冷笑一声,喝道:“全部佩戴铠甲!”
三千死士迅速脱掉衣服,将架子上搁置的铠甲穿在身上,系上护腕、戴上头盔,又分别挑选了长戟、斧钺、弓箭等兵器。
穿戴完毕后,为了与外界的禁军相区别,左臂各自系上白布,以示区分。
下一刻的三千死士从武库中走出来,俨然已成了全副武装的战士,这些人本就是亡命之徒,手无寸铁也敢追随司马懿的脚步攻占武库,此时全副武装到了牙齿的地步,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司马懿冷眼瞧着外边的众人,对司马孚道:“立即当一半人前往司马门,协助师儿进宫面见郭太后。”
司马门的冲突已达到白热化,双方交战得难分难解,作为皇宫的外宫门,宫墙内还有卫所布置着卫尉和卫士。宫城四面都有司马负责,每门一名司马。
不仅如此,司马门由于是通往禁中必经之门,所以司马门就是宫城的要害,占据司马门,就能阻止皇帝和外臣的联系,也能对皇帝直接构成威胁。
“继续攻!”
司马师浴血奋战,眼看司马门即将关上,引弓射死了十二名准备关闭司马门的禁军,他大声呵斥道:“尔等切勿作乱,郭太后被曹爽囚禁于宫中,我等是来解救太后秉持公道的。你们不是为曹爽卖命,不是在保卫皇宫!”
这一声怒斥倒是动摇了不少人的信心,毕竟曹爽的威压众人都是明白的,皇宫内几乎一切重要的官职都被曹爽的亲信把控了。
司马师冷眼瞧着众人,恰好身后传来大部队的动静,他回头一看,司马孚已率领千余名死士杀奔而来,登时大喜不已,喊了声:“三叔!”
两人合兵一处,气势更甚,几乎只在两个时辰内,就直接攻破了皇宫最重要的司马门。
司马师当场挥剑斩杀了守将,下令关上司马门,留下一部分人看守。
眼看着城门关闭,皇宫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司马孚脸色复杂地守在司马门前,司马师翻身上马,率领部队顺着通道直冲皇宫。
他张了张嘴,很想说“入司马门必须步行”,可转念一想自家连阴养死士、攻占武库、胁迫太后的事都做得出来,也不缺闯司马门这一个小小的罪行了,若当真论罪处罚,恐怕这是诸般罪孽中最浅的一个了。
司马师浑身是血,直入皇宫,遍地的宫女、太监破天荒的第一回瞧见皇宫内除了禁军外的军队,只吓得魂飞魄散。
永宁宫。
此时的永宁宫并不安宁。
郭太后不安地居于宫内,她明白外边正发生了怎样的剧变,一时间心神不宁,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角,脸色煞白,暗自想到:“曹爽刚带了芳儿出城拜谒皇陵,便出了这等事。”
再过了一阵子,厮杀声渐渐小了起来,郭太后还以为混乱结束,却不知寝宫外已经是遍地的禁军尸体,足有数百人。
司马师脸色肃然地跪于寝宫门外,朗声道:“中护军司马师前来救驾,望太后恕罪。”
郭太后浑身一震,命身边的宫女打开寝宫的门,她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澹然些许,走到门口,司马师浑身是血的跪在地上,身后跪着黑压压的一片浴血将士,也是各自挂彩,瞧着极为恐怖。
“爱卿免礼。”
她勉强地说出这句话来。
司马师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只盯着地面,沉声道:“请太后下旨,问罪曹爽。”
郭太后长叹一声,明白自己今日若是不下主意,只怕凶多吉少,点了点头:“只判太傅能念在曹氏的列为祖宗份上,忠心不二。”
司马师命人端上笔墨纸砚,郭太后只得亲笔下达了罢免曹爽兄弟等人的命令。
在接过懿旨后,司马师只是瞟了几眼,心中冷笑数声,转身便既离去,只丢下一句:“保护好太后,切不可有人犯上作乱。”
司马师调动兵符,下令关闭洛阳城门。
随着一道道城门关闭,洛阳彻底与外界隔绝,整个洛阳就在半日的时间中,沦为司马家所控制。
司马懿手持带血的长剑赶至宫中回合,司马师向他点了点头,表示郭太后这边处理完毕,沉声问道:“父亲,先一步怎么做?”
“以太后的名义下旨,”
他将长剑回鞘,略微思索,轻声道:“立即派兵驻守洛水浮桥,命令司徒高柔持节代理大将军职事,占据曹爽营地;太仆王观代理中领军职事,占据曹羲营地。”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凡有任何阻拦者,一律杀,不可顾后果。”
司马师浑身一震,当即领命而去,此举用得极为巧妙,以郭太后的名义下旨,政治力量已不弱于年幼的陛下,再以高柔、王观这样名望非凡的老臣持节前往营地占领并接管,几乎是无解之局。
而如此一来,曹爽身边可就只有皇帝了。
高柔等人早已准备许久,持节前往营地,司马师派兵占领浮桥,以免曹爽杀回来。
司马懿登上城楼,眯着眼睛,望着洛阳的局势分布,若有所思。
司马孚不禁问道:“二哥,你再想什么?”
“等人。”
他只澹澹地应了这样一句。
司马孚不禁长叹,望着须发皆白的二哥,低声道:“二哥现在是周勃。”
“周勃?”
司马懿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摇头道:“叔达,你我都老了,不再是年轻人了。”
司马孚皱眉道:“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二哥这把剑只杀了镇守武库的守将而已,待擒住了曹爽,还政于陛下,论功行赏,二哥就是当年的周勃。”
“此事暂且不提。”司马懿摆了摆手。
司马孚无奈,只得止住不言。
过了一会儿,蒋济快步登上城来,对司马懿道:“太傅,我派人搜索了一番,给桓范逃出城去了。”
司马懿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道:“此人鬼蜮伎俩甚多,素为曹爽身边的智囊,此人若是在他的身边,必献计对付我等。”
蒋济轻笑一声,捋须道:“我看未必,太傅尽管放心,曹爽那是驽马恋栈豆,只会盯着槽里的那点儿马料,除此外也没有别的抱负了。桓范献策再好,曹爽也听不进去。”
闻听此言,司马懿微微松了一口气,暗想这倒是确实,曹爽若是听得进去劝,也不会有今日了。
现如今武库攻占下来,郭太后也控制住了,自己以郭太后的名义发号施令驾驭整个洛阳,简直轻而易举。
唯独桓范让司马懿心生忌惮。
当然,只要曹爽鼠目寸光,身边的谋士再有计策也无济于事。
司马懿唯一担心的,就是曹爽带着天子曹芳,号召天下兵马勤王,那自己便有九条命也死路一条。
当务之急,应当稳住曹爽才是。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对身边的汲布道:“拿纸笔来。”
汲布连忙应是,快步去取来纸笔。
司马懿微一沉吟,写下奏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于御床,握臣臂曰‘深以后事为念’。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专威权。群官要职,皆置所亲;宿卫旧人,并见斥黜。根据盘互,纵恣日甚。
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专共交关,伺候神器。天下汹汹,人怀危惧。陛下便为寄坐,岂得久安?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前言。昔赵高极意,秦是以亡;吕霍早断,汉祚永延。
此乃陛下之殷鉴,臣授命之秋也。公卿群臣皆以爽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皇太后,皇太后敕如奏施行。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各以本官侯就第,若稽留车驾,以军法从事。臣辄力疾将兵诣洛水浮桥,伺察非常。”
这几乎是一口气促成,司马懿吹干了墨迹,交给身边的亲卫,叮嘱道:“立即送去给陛下。”
亲卫接过奏折,领命而去。
司马孚捋须道:“此信与其说是写给陛下的,不如说是写给曹爽看的。”
司马懿澹澹一笑道:“此信就是给曹爽的,教他清楚我的意图,得知只要束手就擒,只按照军法处置,剥夺一切军政大权,不伤其性命,保其全族安危。”
司马孚恍然大悟,心想此时的幼主,或许已被曹爽当成底牌握在手里了,若他当真以天子的名义召魏国各地的兵马,反攻洛阳,司马家的一切努力都将被抹平。
尹水之南。
曹爽在携曹芳及数千人祭拜了皇陵,便听到洛阳内乱的消息,司马懿竟然真的凭空变出了三千死士攻占洛阳。
昔日公孙修所言,一语成谶。
曹爽脸色微变,赶紧率领手下的数千人在尹水之畔驻扎,命人伐树作为鹿角,安营扎寨,准备抵挡司马懿的进攻。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司马懿竟如此能隐忍,还能把三千死士藏匿得密不透风,趁着自己前往高平陵祭拜之际,不到一日的时间就控制了整个洛阳,速度何其之快。
《剑来》
他望着草草安扎的营寨,心中怅然若失,尽是恐惧之意。
曹芳脸色微变,望着混乱中建营扎寨的曹爽,忙问道:“大将军,此乃何故?”
曹爽脸色一僵,勉强笑道:“陛下放心——只是,只是出了点变故,还请进马车内歇息,不会有事的。”
曹芳见他在模样,心惊不已,只得回入马车,内心告诉他定然是洛阳出了事。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几乎没人能反应过来,且详细说明洛阳内的真实情况。
未知,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曹爽在营帐内苦思冥想,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亲兵揭帘走进来。
他心中本来就害怕,处于天人交战中,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只怕他吓得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亲兵吃了一惊:“大将军,您——您这是怎么了?营外桓范求见。”
曹爽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忙道:“我没事,快让桓范进来。”
亲兵立即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去而复返,把桓范给带了进来。
此时的桓范狼狈不堪,身上的袍角都撕成了不规范的条状,脸上也是一块青,一块红的,望见端坐的曹爽,登时松了口气:“大将军,不好了,司马懿率死士攻占武库、控制了皇太后跟洛阳,又吞并洛水浮桥。下官是趁着城门关闭的间隙逃出来的,不敢走大路,只敢走小路,是以摔得一身如此。”
曹爽只听得心惊不已,司马懿竟然当真干出了这样的事,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骇然道:“这该如何是好?”
桓范道:“大将军不必惊慌,司马懿控制了洛阳,可是控制不了整个天下。目前洛阳不可归,可携天子入许昌,以天子名义号召各地兵王勤王,则大军一到,司马懿不过待死之身,不足虑也。”
曹爽陷入犹豫不决中,茫然道:“此事——此事过大……容我考虑一番。”
桓范登时气结,皱眉道:“大将军,间不容发啊。”
又听得营外亲兵汇报,曹爽命其进来,那亲兵手捧奏折,朗声道:“报大将军,洛阳有信使传奏折于陛下,您是否先过目后,再呈与陛下?”
曹爽听说是洛阳的信使,必然是司马懿写给曹芳的,自他控制皇宫以来,凡是奏折他都是先于曹芳过目,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皇帝。听得亲兵如此说,忙道:“快快快,拿上来,我来瞧瞧司马懿说了什么。”
亲兵不敢怠慢,连忙将本该第一时间呈与曹芳的奏折,交给了曹爽。
曹爽此时满脑子顾及自己的安危,生怕被司马懿率领的大军突然杀来,甚至把附近的数千屯田兵也召至营寨旁戎卫。
他急不可耐地翻开奏折,借着油灯细细观看,居然有了几分缓色:“太傅只想着罢免我而已?不是要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