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丘俭心中惊讶不已,他没想到公孙修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卢龙道虽然绕道远,非常的凶险,可毕竟大部分时间都是能通过的。
傍海道就不同了,秋夏之际,雨水弥漫,加上海水的侵蚀,一旦错过最佳的通过时间,就会碰上跟曹操征乌桓的结局,由于浅不能通车马,深不可通舟船,最后被迫改道。
面对着毋丘俭疑惑的目光,公孙修也转头盯着他的眼睛,皱眉道:“仲恭若有不决,可你走傍海道,孤走卢龙道南下。”
毋丘俭犹豫了一会儿,随即道:“不——不必了,咱们既然有言在先,燕王走傍海道,我走卢龙道。只不过傍海道要走得快些,若是秋夏之际有大雨,可就难以行走了。”
“多谢仲恭的关心,孤已在思索南下之路。”
公孙修你还算是有良心的,但是不多,知道傍海道难走就留给了我,还愧疚地提了一嘴。当然两人名义上是“共同联手”,其实就是“共同闹事”罢了。
毕竟,单独的一股势力起事,都只是小火苗,司马懿堪比倾黄河之水而来,逮谁灭谁。
同时起事也就只能保持不会同时被灭了而已。
双方势力交换了彼此的战略,毋丘俭也不再逗留,率领人马回去准备。
公孙修相送出城,望着远处的幽州兵卒,邓艾大为不解,皱眉道:“王上,我们走傍海道,过于凶险了吧?”
“不会——”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疲惫至极,凡事总得搏那么一搏,低声道:“这反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换做是谁都想走卢龙道,孤是这样想,毋丘俭也这样想,司马懿更加这样想。”
邓艾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王上是认为,走傍海道虽然艰难,可却能避免司马懿的主力大军?”
公孙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如果是司马懿,你也会认为卢龙道才是上上之选。”
邓艾心下敬佩不已,赞叹道:“司马懿率主力从卢龙道北上,我们则可以静悄悄的从傍海道南下。”
他心想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低声道:“不行,若是静悄悄的通过,司马懿反而起疑心,应当大张旗鼓的从傍海道南下,命几支探路的前军顺傍海道南下,多列旗帜以为虚势。”
邓艾赞道:“此谓之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虚实相间,司马懿必受其扰。”
公孙修摸着自己的下巴,低头踱步了几圈,轻声道:“司马懿向来是多疑谨慎之人,他当年也走过傍海道,明白秋夏之际,雨水跟海水漫灌,道路难以通行的问题。现在正值四月,不上不下之际,行至中途容易碰到大雨天气,故而司马懿认为我有可能不从傍海道走。”
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而若是一开始就表现出,我军就是想从傍海道南下,司马懿就更加不相信我们是要从这里南下了,定然猜测我们是故布疑阵要引他绕远路。”
邓艾登时欢喜不已,虽然是一招险棋,可他跟随司马懿数年,倒是知他有个习惯,那就是喜欢深入研究,谨慎行事。
而且司马懿也明白燕王是谨慎的人,不可能出兵南下表现得大摇大摆的,定然会把主力投向卢龙道,而不会重兵把守傍海道。
公孙修笑道:“司马懿肯定以为,我军会同毋丘俭一齐南下了。策略上是不错的,等二虎相争,力乏气尽之际,消灭残余,可谓一箭双凋。”
后世的老蒋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与桂系不合,在征讨教员的途中,也是盘算着一箭双凋的算盘,不仅要把最终的目标给打下来,还得沿途把小诸葛给料理了。
小诸葛自也不傻,保持“不拦头,不斩腰,只击尾”的送客式打法,直接撤开防堵的核心阵地,退守龙虎关,给予敌军迅速西进的通道。<w.
两人研究了一系列的策略,都觉得“明修栈道而暗度栈道”的策略可行性非常强,预判了司马懿对燕军的预判之预判。
公孙修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当即命卑衍率领三千人迅速至傍海道沿途故布疑阵,以迷惑司马懿的耳目。
——
正在孤竹的司马懿很快就得知了王昶被杀、毋丘俭造反的消息,虽然早已猜到七八成,可当真确切的得知时,仍是怒火中烧。
司马懿眉头微微一皱:“毋丘俭看来是真的杀王昶,以跟公孙修联手了。可惜了,王昶是可造之材,没想到遭了这样的背运。”
胡遵道:“太傅,据斥候探查得知,傍海道有燕军的影子,看来是想从傍海道南下,卢龙道那边没什么动静。”
司马懿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这个小贼是谨慎之人,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公孙修称他为“老贼”,司马懿也在众人面前称其为“小贼”,皆是不甘示弱。
胡遵一愣,不明何意,忙道:“愿太傅指点。”
“岂不闻兵者诡道也?”
司马懿冷哼一声,捋须道:“现在从傍海道南下,时机已不是很合适宜,秋夏之雨降至,加上若是两军与傍海道相持不下,则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了,若是正月时分还有可能,此时已是四月,必是公孙修的诱敌之策,想故意引我从傍海道北上,最后扑了个空,他好跟毋丘俭从卢龙道南下。”
胡遵登时心悦诚服,心想还得是太傅啊,赞道:“那——太傅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向着卢龙道北上防御?”
“那是自然。”
司马懿人在马背上,以手捋须,目光远望东北,好似隔着千里,都瞧见了小贼嬉皮笑脸的模样,沉声道:“若是从卢龙道南下,与毋丘俭联手,两人的兵力当在六七万之间,若是另行招募,强行征兵,更加不可忽视,须得重视。”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沉声道:“我率领主力从卢龙道北上,你则率领偏师守在傍海道的北端,作为防范。”
胡遵当即点头道:“太傅放心,末将一定死守住傍海道。”
司马懿“嗯”的一声,对这心腹老将颇为放心,心想燕军跟幽州兵必从卢龙道南下,自己以主力抗击绞杀,胡遵率领偏师守傍海道清除杂兵杂鱼就可以了。
他当即抛出兵符,给胡遵接着,命其迅速赶至傍海道守住,自己则调动十万大军北上卢龙道。
此时的司马懿可不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举动,导致了双方的战争形势变成了两头倒。
——
而此时,毋丘俭已筹备好军需粮草,并把王昶的部下编入军中,率三万人从卢龙道南下。
华北平原跟辽东之间横亘着绵延数百里的燕山山脉,卢龙道是燕山山脉的东段隘口,能从险道穿过,虽然艰辛万分,但好歹保证了进退自如。
毋丘俭不知道危险将近,他虽不明白公孙修为何愿意走傍海道,可明白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就算碰上了司马懿的偏师,也有一战之力,纵不能胜,进退之间是安全的。
反观傍海道,现在已经是四月,如果不能在三个月内走穿,到得七月,便会在秋夏之雨的骤然冲刷下,把本就泥泞的道路化为了泥泽。
毋丘俭心下忍不住想到:“公孙修若是在傍海道碰上了司马懿,双方死伤殆尽,也算是罪有应得。一个是反叛自立的燕贼,一个是窃国霸政的老贼,最好共同殒命,还天下太平!”
想到开心处,不由得放声大笑。
毋丘宗策马跟随于后,见父亲突然无故大笑,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笑道:“父亲是在想公孙修当如何通过傍海道么?”
毋丘俭冷笑一声,有种说不出的痛快,笑道:“大抵也能猜得到,公孙修自视甚高,必以为能轻易通过傍海道,殊不知一旦碰上司马懿的偏师,必被阻挡进退两难。”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道:“当然,他若有本事迅速击败守将,傍海道完全不足为虑,前后不过四百余里的路程,确实要比卢龙道好走,可一旦有所变数,傍海道就是数万燕军的葬身之地。”
毋丘宗笑道:“父亲,你说这燕贼是否气数将尽呢?”
“气数?”
原本策马行走的他突然勒住马匹,想到这么多年来,公孙修就好似捡了天大的便宜,全然有惊无险的避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灭国灾难。
毋丘俭沉默许久,喃喃道:“非仰天时,亦人谋也。不管怎样说,天命在曹氏,不在燕国。他就算有三头六臂,别说是其他的了,就说司马懿北上,他都未必能活着走出傍海道。”
毋丘宗望着身后的漫长队伍,心中升起了无与伦比的自豪感,暗想:“这一战若能扫除司马氏,天下幽而复明,魏主重掌大权,我们可就从此流芳百世了!”
父子两人行军踏上了南下之路,毋丘俭心中充斥着忧国之心,他明白这一战很可能就是螳臂当车而已,但也得搏一把,以报先帝知遇之恩。
当然,毋丘俭不知道的是,他竭尽全力的命三军将士昼伏夜出,试图不留下太大的动静,另一头的公孙修却是大摇大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从傍海道南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