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恪眼看他这副口气,也知道诸葛诞存着必死之心,以坚守合肥新城,当即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谈别的了,双方真刀真枪见真章吧。”
此战作为吴国的倾国之战,几乎调走了全部的禁军,以及各州郡的人马,除了孙权所在的建邺尚有二三万人马保护外,为的就是攻克合肥。
吴国出面的将领阵容也非同凡响,主帅是大将军诸葛恪,右大司马全琮、灭寇将军丁奉这样的吴国老将,还有最年轻的奋威将军陆抗,也一齐参与了此战。
诸葛恪深知合肥新城经过魏国诸将的镇守,多有修缮与加固,又据险要之处,已经固守金汤。虽然新城中守将不过三千余人,却是极为难缠,轻易间不能攻破。
他所率前锋便有十万人,围城建造庞大的攻城武器,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每日都是大规模的攻坚战,除了雨天休战,凡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决不给予喘息的机会。
诸葛诞心中虽有兢惧,却也知道只能一路走到黑了,心中暗想:“诸葛恪目中无人,连诸葛孔明都不放在眼里,自必轻觑于我。这样也好,他既存了轻觑之心,便容易大意,我外示懦弱,内以刚强,寻找克敌之机,阻敌之策。”
张特见诸葛诞神色时喜时怒,不禁大疑,急问道:“镇东将军,你——你怎得了?”
他可真担心诸葛诞因为诸葛恪的几句言语就被策反了,毕竟敌众我寡,魏国的援军一时又不便前来,合肥除了死磕到底之外,完全就是孤军奋战。
诸葛诞回过神来,对张特报以一笑:“你放心好了,他心性高傲,容易轻觑于我,正是可善加利用的机会。合肥虽小,胜在险要,他二十万大军再怎得强攻,我等要守上三个月也不是难事。”
张特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认真道:“不错,这帮吴狗,仗着人多势众,便以为有机可乘,若非我方人少,自可出城与其一战。”
众人虽然对如何抗衡吴国的策略上有所分歧,可鄙夷孙权的为人及能力,却是整齐划一的。
驻扎合肥前线的魏国部队,都是多年来的精锐骁勇之士,也见证过孙权伐合肥的败走模样,是以人人不以为意,反而多有歧视。
巢湖口,吴军大营。
诸葛恪与全琮、丁奉、陆抗四人共同坐谈,商榷如何有序的进攻。他率先发表了讲话,笑道:“诸位对合肥怎么看?只可惜的是,本将对诸葛诞的了解并不多,虽为同族,素未谋面,辈分上大我一截不假,可其性情、能力全然不知。”
众人闻言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丁奉知诸葛恪是个看重实际的人,决不会因为同宗同族就对诸葛诞心慈手软,当年建邺大宴,孙权知诸葛恪才名在外,戏谑的问他:“你父亲跟诸葛亮究竟谁更厉害?”
诸葛恪面对这个问题,轻松的就避开了父亲与叔父之间的抉择,直接说是他的父亲胜过诸葛亮。在孙权的错愕下,他继续解释诸葛瑾之所以胜过诸葛亮,是因为父亲明白天命在吴不在蜀,投奔于吴国帐下是明智之举,而诸葛亮违背天意,倒行逆施,自然就逊色几分。
这一马屁把孙权拍得心花怒放,对诸葛恪也愈发的信任。
丁奉道:“魏国援军想施救,绕不开寿春,而寿春又有王凌携数万人马作乱,扬州响应者众多,急切间王凌不灭,援军是来不了的。若是趁此机会打下了合肥,可了却陛下多年来的心愿。”
诸葛恪点了点头,说道:“新城只要强攻上数月,必可击其塌陷,然后占其城池。”
全琮道:“可一面攻城,再筑土山,登高而击之,我等二十万之众,诸葛诞又无援军,久则必破。”
诸葛恪正是存了筑土山的念头,虽然工程繁复笨拙,却是攻破合肥的一大妙招,此城多年在张辽、满宠等人的监督下,已是固若金汤,只有用最笨重的堆人力之法,才能把合肥尽快攻下来。
坐在左首的陆抗忽道:“大将军,以末将认为,如今已经九月余,双方若是因大雪停战,则又推至明年,抵达春夏之际。到了盛夏酷热,兵士容易患疾生病,我等二十万之众,士卒吃喝同住,难免互相传染,那便极为不妙,大将军应当多加预防,避免军士染疾。”
“幼节做事谨慎,言之有理。”
诸葛恪哦了一声,对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并没有轻觑之意,虽说陆逊病死,陆氏也遭到了陛下的施压,毕竟根基尚在,又是江东的大族之一,比诸葛家这种外来户强了太多。
不说别的,陆逊病死后,其五千人马的私兵部下,就是由陆抗继承的。
而陆抗所表现出来的沉稳与镇定,也让诸葛恪有着一丝的忌惮。陆逊是怎得死了,吴国诸将心知肚明,完全是孙权借太子之争把陆逊给逼得郁郁而终。
若陆逊不死,诸葛恪自知要当上大将军一职有很长的路要走。
陆抗在给父亲办完丧葬的仪式,一人一马自建邺述职,孙权命人将一大堆搜集的竹简摆在他的面前,声称这都是陆逊参与太子之争的证据。
面对东吴大帝的咄咄逼人,陆抗临危不乱,据理力争,解释家父是忠臣,陛下若认为家父有参与储君废立之事,可指出证据。
孙权自知理亏,明白陆逊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也惊叹于陆抗的镇定,不禁感慨虎父无犬子,继续任用陆抗。
全琮听了陆抗的分析,虽也知其有理,心中大为不岔,他对陆逊有着不可名状的厌恶,“爱屋及乌”下把陆抗也捎带讨厌上了,撇嘴道:“大军调用,如何安排,是诸将各自的职责,难道你一人能节制诸军么?”
陆抗微微一笑:“正因诸人恪守本分,上行下效,爱护兵卒,不至瘟疫横行,散乱军心。我一人力微,众人齐心则力众。”
全琮哑口无言,只得作罢,心中却想:“陆逊这家伙即便是死了,也给陆氏留下了个好苗子,今后吴国加封大将军者,必然有此人。”
吴国太子之争时,全琮也被迫参与其中,在太子跟鲁王之间,全琮是押注了鲁王,其原因是次子全寄投靠了鲁王。
不得已,全琮写信给陆逊,询问一下他是什么态度?毕竟陆逊是吴国的重臣,他的态度是两宫都极为关注并竭力争取的。陆逊不想参与太子之争,回信对全琮的党争行为大加抨击,并劝全琮效彷金日磾杀子,以防将来给家门带来不幸。
然而,天底下又有几个金日磾呢,让人家杀掉自己的儿子,这种话能不惹怒别人吗?所以自此以后,全琮和陆逊积怨渐深。为了报复陆逊,全琮检举陆逊的外甥顾承曾谎报功绩,导致顾承一家被流放。
全琮见陆抗不卑不亢,有大将之风,一时也没了轻觑之意。
这时军营外通报建邺使者前来,宣读孙权的圣意,大体是攻合肥期间,不能相信魏军的任何停战、休战各种借口,以及人马相挤要避免瘟疫横行,做好各方面的防备。
诸葛恪讶然不已,不由得高看了陆抗一眼,心想居然能猜到了陛下的圣意。
陆抗满脸疑惑,他没想到陛下的旨意,竟与自己不谋而合。
然而实际上,孙权之所以下达此令,完全是因为来自燕王的书信中,所建议的两大问题。
孙权自知不是用兵的高手,却是用人的高手,自接任以来,所任的周鲁吕陆,无不为当世大才,立即就将公孙修的建议,化为自己的圣旨,速发至巢湖口,督令三军务必遵守。
而此时的公孙修,正在碣石城外五十里的听水涧伏兵,准备包围胡烈。
杨祚在引出了胡烈的交手后,立即便诈败而逃,率领五千龙骧骑快速向北而去,准备引至听水涧。
胡烈气急败坏,恨不得生吞了杨祚,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发兵万人直追杨祚。
魏军都是精锐之师,从后发追击,成批燕军的后背就成了活靶子,一面追赶一面射箭。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杨祚率领的这支人马甲胃精良,不仅燕军士卒从头裹到脚,连战马也是披甲上阵。
魏军所射的箭,便如同一盆水泼在了蓑衣上,羽箭跟水珠般四处弹开,不能伤其分毫,只有七八个倒霉蛋被射中甲胃之间的缝隙才倒毙于地。
胡烈吃惊于燕军装备的精良,在龙骧骑的多次征战露面中,也渐渐为世人所熟知,很难想象这样的铠甲是如何大量装备生产出来的。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击败龙骧骑后,一定要把数千副精良铠甲都收入囊中。
杨祚眼看还有三里地抵达燕王设伏的听水涧,当即命燕军回身向后射箭,前方有一狭隘关口,唯恐胡烈不跟着进来,也得适当的反击,才显得不是诱敌。
果不其然,胡烈眼看迎面飞来羽箭,提起左手的盾牌尽数挡下,怒不可遏,大声喝道:“给我追!”
马蹄声如同惊雷般震荡开来,大地都在不住地颤动,伏于听水涧草丛中的公孙修抬起头来,当即命卑衍做好准备。
卑衍点了点头,立即吹了声独有的哨音,这一声轻响传开来,山道两面相继响起哨声,紧接着是羽箭开弓跟拉弩的声音。
公孙修持剑立于东面的秃岩上,望着大批的燕军终于赶至听水涧,身后是大批的魏军,心知成上千万的魏军队伍间,必有胡烈的身影。
此人一死,魏军的先头部队士气也就散了。
他心中不免紧张了起来。
杨祚疯狂的催促大军向前,飞快地抽着马臀,直到一举越过了伏击的山道,面前出现了一条急湍的河流,再往前便已不能人马通行,这才勒马。
他微微有些气喘,下令龙骧骑全部停步,等待追击上来的魏军。
胡烈一瞧见山道越来越狭隘,心中也担心有伏击,平原地带来去自如,自然就不必担心有伏兵。他心下生出惧意,当即勒令部下停住脚步。
这一经停下,不止胡烈本人,就连公孙修、杨祚、卑衍三人都同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麻雀临门一脚就要落入天罗地网了,他妈的——”
公孙修低声咒骂了一句,心中暗想选择在这听水涧伏击是有一定道理的,胡烈必然以为把敌军逼至了绝路,可乱箭射杀。
他只盼胡烈会上钩。
果不其然,胡烈并没有选择撤退,而是先命一支小部队追过去查探究竟,过了好一会儿,百夫长飞奔回来,喜道:“将军,好事啊,前面有河道阻挡,燕军人马不得通过,正在原地踌躇。”
胡烈闻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登时哈哈大笑起来:“燕贼居然把自己逼上绝路了,那就不必担心,一鼓作气地将其灭了再说。列水为阵,他杨祚是把兵书读傻了,学韩信背水一战!”
想通此节,立即发兵追了上去。
魏军一万人气势如虹,顺着山道直追将进去,胡烈果然瞧见大批的燕军被眼前的河流挡住,人马皆不可涉水而过,准备列阵交战。
胡烈冷笑一声,扬声道:“一个也不许放脱,全部都留下——”
当魏军进入了山道,公孙修、杨祚、卑衍都松了一口气,均想:“此贼合死于此!”
眼看魏军一鼓作气地涌入了山道大半段,正是不能进亦不能退的紧要关头,卑衍二话不说,立即发号伏兵进攻的信号。
一声如划破长空的鸣镝,伏于山道两旁的燕军弓弩手齐齐奔上来,只把胡烈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糟了——快撤!”
可为时已晚,两旁的燕军举弓端弩,在卑衍的指挥下,瞬间万箭齐发,上万人的大部队又挤在山道上,不得腾挪变化,霎时间成了活靶子,大量的魏军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箭射翻倒毙。
魏军几乎从中断成两截,瞬间死伤三千余人,只有二千人从后半段逃出了听水涧,而胡烈领兵于前,被卑衍的伏兵往山道上一合,登时困在了听水涧中。
杨祚不禁大笑,手下的龙骧骑背水列阵,也同时引弓乱射,与卑衍形成了两面夹击,疯狂输出的羽箭没命价的落在了魏军的阵营当中,中箭死伤者不计其数。
胡烈“啊”的一声,明白一时掉以轻心,已无活路可走,目光落在了杨祚的身上,当即抱着把杀父仇人也一齐带走的念头,竟不顾一切的冲向杨祚。
亲兵见他冲来,当即也不含湖,立即命人射箭。
无数的羽箭射来,胡烈胯下的战马就先中了箭,“扑通”一声马匹前蹄跪倒,马背上的他也顺势滚落,在地上翻了七八圈,依旧向着杨祚冲来,双方已不到二百步的距离。
然而杨祚只是冷峻地盯着他,亲自摘下马背上的宝弓,手搭一箭,“休”的射去,正中他的左腿膝盖。
胡烈左腿跪在地上,已经彻底走不动,他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来,下一秒就是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的羽箭如一蓬黑云般飞了过来。
而下一秒,胡烈周身七八百步的地上便斜插了一片的羽箭,他正面从脸颊至腹部中箭三十五枝,几乎整个人都如同一个插满了香的香炉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