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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出城一叙

    由于司马昭并没有选择秘不发丧,三军将士都浑身缟素,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天下。


    最先得知消息的自然是项城的淮军,当斥候汇报王凌等人,声称魏营上下缟素,人皆白衣,司马师暴毙于营内,众人均觉震惊,随之而来的便是大喜。


    王凌伸手重重地一拍桌子,大喜道:“好啊,司马师这小子居然无故暴毙,实乃天赐良机!”


    令狐愚多了个心眼,皱眉道:“会不会有诈?想引我们前去攻寨,岂不是成了自投罗网?司马师不过四十有二,正当壮年,怎会突然间就暴毙而亡了呢?”


    王凌反应过来,奇道:“以这样的借口引我等出面一战,确实有可能。”


    两人这一番疑惑,便正中了司马昭的疑兵之计。


    司马昭深知兄长的死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秘不发丧反而会引来王凌的进攻,于是反其道而行之,选择公之于众,而是让全营将士一齐缟素。


    果不其然,众人一见都有了迟疑,一连七八日的时间都不敢趁着魏军士气最弱的时刻进攻。


    ——


    徐无山。


    一路上的斥候不敢停留,跑死七八匹战马,快马加鞭,将关于淮南战事的重大消息送到了司马懿所屯的军营。


    中军大帐内,司马懿指着地图的路线,倡议着自己对进攻昌城的思路,师纂、胡烈等人都侍立在旁,不时地点头,对太傅的策略表示肯定。


    司马懿心中烦闷不已,所率领的十万大军被公孙修接二连三的击败,如今已折损了一半兵力,士气降至冰点。


    就连他的残忍性格,也不敢再命大军出征,而是选择了休整一月,以养士气。


    局部战争的失利还在其次,司马懿真正所考虑的深层次,还有司马家的切身利益。


    自司马家主持朝政以来,虽然在风气上推行节俭跟法治,跟曹爽主政时的任人唯亲、贪墨公产私田相比,全国风气为之一新。


    可时局却是乱成了一锅粥,司马懿在阻挡燕军南下的道路上,损失了五万人马,又因为一时大意,错信了王凌,导致淮军聚数万之众造反。


    就连西北一带,蜀汉姜维在桃西之战中,又斩杀了数万魏军,引起雍凉大恐慌。


    司马懿虽然人在幽州,不知京师之变,可也能揣摩到,群臣对他的辅政必然是极为不满,若不能反败为胜,那些大大小小支持的士族都会失望。


    失去了众望所归的名望,司马家即将铺平的道路也要生出来荆棘。


    胡烈看出了司马懿的忧愁,安慰道:“太傅,虽说幽州这边战况不利,雍州也为姜维所败,可诸将都同心戮力,镇守边疆不被贼寇所夺,此为一幸。再者说了,淮南王凌之乱,贼势虽大,却已被卫将军牢牢地压制住了,淮军被歼灭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只要卫将军平定淮南,就可迅速增援幽州或者雍州,则全盘皆活。”


    司马懿听罢微微一笑,有些感慨:“此言不虚,子元对淮南的用兵,使了合围包抄之势,王凌不得突破防线,将心不附、民心难用则久持必败。”


    说到这里,又把话题绕回了关于进攻昌城的路线,司马懿正聚精会神的讲解,这时斥候匆匆掀帘而进,跪在他的身边,双手托着书信,整个人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道:“太傅——淮南五百里加急文书……是,是长史司马昭寄来的。”


    司马懿听后一愣,心想昭儿这个时候在洛阳主事,怎会是从淮南寄来的呢?这个斥候匆忙下连报信都报错了。他当即接过书信,撕开封漆,随口训斥道:“行事慌慌张张,连军机都报错了,如有下次,严惩不贷。”


    斥候正想说自己没报错,司马懿已经阅读起了书信,当即闭上了嘴巴不敢反驳。


    整个大营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司马懿举着书信的左手微微一颤,随即极力地克制住情绪,把信塞进怀里,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斥候一愣,“太傅不回信么?”


    司马懿摇头道:“我今日有些乏了,明日再回信。”


    斥候当即退了出去。


    师纂等人心想五百里加急的公文,太傅居然只是瞥了一眼就不顾了,究竟是怎得一回事。


    司马懿脸色古井无波地分付了诸将的调遣,何人守哪里,谁伏兵于何处,都一一详细说明,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敢分心。


    胡烈正在细听,便瞧见太傅似乎有些异常,声音虽然依旧平和,可脸上却有一滴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划过枯藁的脸颊,在下颚停留了几秒,“啪嗒”一声落在了地图上。


    众人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司马懿随手一抹眼角,避免了当众难堪,摆手道:“今日之事,便说到这里为止,诸位将军,依令行事吧。”


    师纂等人领命应是,随后走出了军营,直到全部人都走了出去,唯独胡烈一人未走。


    胡烈小声地问道:“太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末将看你的情绪似乎——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司马懿呵呵一笑,坐在了胡床上,脸色阴晴不定,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般,喃喃道:“信中传来消息,我家师儿因为眼疾,不幸身亡。”


    “什么——”


    胡烈勐吃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抬手就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磕得额头一片乌青,颤声道:“末将该死,多嘴一问!”


    司马懿已没心情去计较这样的琐事,他双眼望天,浑然再也流不出泪来,心中一片苦涩,轻声道:“师儿就这样走了,我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天下之大哀,莫过于此。”


    胡烈额头渗出汗水来,惊惶地抬起头来,明白司马师之死对太傅来说意味着什么。司马师自幼聪慧,学闻广博,长成知名天下,更是在高平陵事变中暗中阴养三千死士,为司马懿的翻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作为内定的最佳接班人就这样走了,司马懿的内心煎熬可想而知,世间三大苦楚,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你出去吧。”


    司马懿长吁一口气,对胡烈道:“此番征战,你有丧父丧兄之痛,我有丧子之痛,可谓同病相怜。方才诸位将士俱在,若即言明则必生恐慌,是以隐瞒不报。”


    胡烈诚惶诚恐道:“太傅放心,末将绝不泄露出去。”


    司马懿惨笑一声:“也不用遮掩多久,昭儿没有选择秘不发丧,而是公诸于世。想来王凌那老匹夫必把真话当成了假话,不敢胡乱进攻魏营。”


    胡烈道:“二公子足智多谋,亦是可造之材。”


    他知太傅膝下共有九子,论长幼有序,还是才能出众,司马师都是当之无愧的继承者,其大局观跟隐忍耐心的程度,丝毫不逊于太傅。


    现如今司马师暴毙而亡,唯一堪当大任的就是司马昭了。


    司马懿心下苦笑不已,暗想:“我又何尝不知昭儿也是难得的良才,只可惜比之师儿,总有不如意之处。当初刚准备举大事之际,我说与兄弟二人知晓,夜里分别观察其神色,师儿酣睡如常,无任何惧色,昭儿则战战兢兢,彻夜未眠。由此可见,至少胆识上,师儿就要胜昭儿一大截。”


    他自知自己没有几年好活,司马家又处于将落未落之际,已跟魏国的命运紧密相连,若是族中的领头羊青黄不接,势必有倾覆之祸。


    ——


    与此同时,屯兵昌城的公孙修,由于消息闭塞,是最后得知这一消息的。


    邓艾欣喜不已,捧信狂奔入了帐内,笑道:“王上好消息啊,淮南传来消息,司马师暴毙而亡。”


    公孙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看来文鸯加入了王凌的阵营,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啊。”


    邓艾轻咦一声,诧异道:“王上,司马师暴毙而亡,跟文鸯有何关系?”


    公孙修笑道:“魏军对外当然说司马师是自然暴毙而亡,不然脸面挂不住。实则是因为左眼有疾,刚割下瘤子,被文鸯的突然劫寨给吓到了,眼珠子震出了眼眶,从而送了性命。”


    邓艾听燕王说起细节来,仿佛如数家珍,好似亲眼见证一般,奇道:“王上这是如何得知的?”


    公孙修耸了耸肩:“秘密得知的。”


    邓艾只当作燕王有密探散布于天下,不再追问,满脸地感慨道:“司马懿最用心培养司马师,是把他当成百年后的继承人,现在暴毙而亡,多年心血付诸东流,还白发人送黑发人。”


    公孙修幸灾乐祸地一笑:“死得好!现在老贼的心里肯定不好受,我等正好趁隙而攻。”


    说到“趁隙而攻”四字,在场的众人无不热血沸腾。


    邓艾笑道:“或许当年司马师就该死在辽东了,若不是臣的搅和,也不能让他苟活至今日。”


    公孙修不禁感慨,长叹道:“是啊,说起来这也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在辽东之战中司马师妄图率军偷袭,被我识破后重兵包围,若不是士载拼死截救司马师,小贼兴许当时就死了。”


    一直以来,燕国群臣都称司马懿为老贼,他的儿子自然而然的也就称一声“小贼”。


    邓艾打趣道:“是臣多事了,为了还司马懿之情,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解司马师之围。但教人世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不是为此,臣不会被王上所俘获,自也不会受到王上的垂青恩宠,就不会有此机遇一展所长了。”


    众人齐声大笑,均充满了愉悦的心情。


    便在这时,斥候匆匆来报:“王上,魏军又来了,为首者是司马懿的旗帜。”


    “还来——”


    公孙修“呵”的一声,这段时间以来他击退了魏军的空档期,已把右北平郡大量的百姓都征调到傍海道填路,部分青壮则迁往燕国,以充实人口。


    现在听说司马懿又来犯,杨祚有些好奇地道:“魏军多有噩耗,主领淮南的司马师刚亡故不久,正是士气低落之际,居然敢大举出兵。”


    邓艾笑道:“想来是司马懿秘不发丧之故,就是为了提振士气,不愿为人所知。”


    一旁的卑衍适时插嘴道:“他哪能瞒得了天下的悠悠之口啊?老贼跟魏军将士不说实话,末将偏要率军到他的营门前宣扬司马师的死讯。”


    公孙修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走吧,出去看看司马懿这老贼。”


    燕国诸将照例登城,城下魏军已列阵相迎,司马懿领头当先,胡烈跟师纂从旁陪护。


    公孙修笑道:“司马懿,今日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节哀吧。”


    司马懿脸色一沉。


    众人都一片哗然,不明白燕贼的话是什么意思,胡烈策马在三军将士面前打了个圈儿,斥责道:“列阵之际,不许交头接耳,那燕贼信口胡诌,切勿相信。”


    可这试图掩盖便更加遮挡不住,杨祚已命三军将士七嘴八舌地说着司马师死于淮南之事。


    公孙修心下好笑,双方同时都有一个活宝。


    司马懿沉默了许久,对师纂道:“命人邀公孙修出来一叙,我要与他列阵而谈。”


    师纂领命应是,当即命人到城下交涉。


    邓艾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笑容,低声道:“王上,好机会啊,司马懿从态度坚决灭燕,到如今列阵而谈,这是准备要撤军了。”


    公孙修点了点头,笑道:“好,出城与他一叙。此刻他肯定是心乱如麻了,不止儿子死了,魏国群臣对司马氏的鄙夷之心只增不减,多年来积累的名誉都要扫地。当初曹爽当政,虽然时政混乱,任人唯亲,可四方还是稳定的。司马懿掌权以来,整个天下都乱成一锅粥,有内乱外乱,群臣相疑,长此以往,任他再厉害也要受人鄙夷。”


    邓艾、杨祚、卑衍三人当即安排出城会面事宜,先是约定好场地、人数、间隔距离等问题。


    在一切谈妥后,双方大军各自列阵,间隔三百步远,气势逼人。


    司马懿率先一人一骑策马出来,公孙修也适时地策马上前,双方都抵达了两军阵前的核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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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修笑着打了声招呼,下意识地环视周遭,笑道:“太傅,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没人听得见。你我说几句肺腑之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旁人。”


    司马懿脸色复杂盯着他看了好半响,眯了眯眼睛,澹澹道:“公孙修,你是个聪明人,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别的再也不多言,可好?再这样打下去,迟早两败俱伤。”


    公孙修正色道:“我当然知道,一直以来,我只愿守着一亩三分地,奈何天不遂人愿。所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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