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的态度变化，让玄奘感觉到了一种极大地反差感。


    就好像前一秒，还在打水漂、吹泡泡，并且蹦跳着将一个个泡泡戳破的小男孩。


    后一秒，突然间长叹一声，坐下来。


    如同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般，絮絮叨叨的讲起了自己过去，数百年前曾经历过的无奈与困惑。


    虽然矛盾，但又好像并不矛盾。


    猴子性格简单直率，但却并不是个傻子。


    他有自己的正义感、是非心，一诺千金绝不轻易食言。


    经历了五百年前的肆意妄为，又在山下压了五百多年。


    在这些日子里，他除了回顾自己的过去之外，能做的事情其实非常有限。


    特别是在他得到女娲娘娘相助，恢复部分法力之前的二百年里。


    用两百年时间，反复的回顾思考自己过去经历的一切。


    就算他原来真的只是个顽童，两百年后，也早已思考成一个老头子了。


    而自己能成为聆听者，让猴子坦然将心中堆积的郁结，一吐为快。


    玄奘在略感欣喜的同时，也不由得升起了几分责任感。


    也是，若要寻证本心，不首先帮助猴子解开心结，又如何能够做到？


    回想起之前，自己竟想凭着六根清净竹的力量投机取巧，还好没有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玄奘心中仍然庆幸不已。


    而现在，猴子既然愿意敞开心扉，那么玄奘自然也会全力相助。


    于是，依据猴子方才所言，玄奘试探着提出了他的猜测。


    “所以，悟空你是在天庭寻找线索未果，就想着用点其他手段，引菩提祖师主动现身吗？”


    树上的猴子听了呵呵一笑，感叹道。


    “我说师傅，你这人还真是敏锐的可怕。


    和你聊天，刚说两句心里的秘密，几乎就要被你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有些事情，俺老孙还是思考许久之后，才逐渐察觉到的呢。”


    猴子自嘲般的干笑了两声。


    像是没事找事似的，随手折了一节老树上的枯枝，叼在嘴里继续道。


    “俺老孙当年摘光了蟠桃树，扰乱了蟠桃会，还吃掉了兜率宫里的所有仙丹。


    事后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惊讶。


    俺老孙一直想着，玉帝既然肯给面子，认了这个齐天大圣。


    那么只要没人惹我，我也乐意安安稳稳的。


    大圣府中有仙吏伺候，每日还有御酒二瓶、金花十朵，寻常仙果无数，什么都挺好的。


    俺老孙虽然喜欢热闹，闲不下来，但也并非不知好歹。


    玉帝让我去管蟠桃，这事天庭里的很多神仙听后，都当成笑话讲。


    不过俺老孙当时，却将这份新差事，当成是那玉皇大天尊的信任。


    想着就和当初养马一样，也让蟠桃园里的桃树都长势旺盛，多接几个果子。


    这样，俺老孙就能光明正大的，吃自己亲手种出来的蟠桃了！”


    说到这里，猴子咯嘣咯嘣的将枯枝一节节掰断，接着又随手一抛。


    好几根正好敲在玄奘的光头上。


    玄奘也不在意，只将枯枝扫落在地。


    “但最后你没按计划走，难道是因为那摘桃的七仙女说，蟠桃会里没请你？”


    “没错！那事气死俺老孙了！齐天大圣这个称号，好歹是玉帝他亲封的。


    若是蟠桃会上连个位置都没有，俺老孙不说啥，玉帝面子上他过得去吗！”


    提起这事，显然是把猴哥气的炸毛了。


    隔了五百年，火也没全消。


    不过，猴子那气哼哼的状态，却并没能维持太久。


    “但……也并不能算是全对！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将事情彻底闹到无法回头的地步?。


    当时，俺老孙本打算直接去凌霄宝殿，或者披香殿中，找那玉帝老儿大闹一场。


    让他在蟠桃盛宴上给俺多摆一张桌子，事情嘛，就这么揭过也挺好的。


    谁曾想，转念间看到那满树仙桃，一时性起，竟真把事情给搅得一塌糊涂。


    直到被那佛祖压在山下，冷静下来后，俺还觉得有些没想通，当时怎么会那么冲动。


    后来才逐渐发觉，其实，俺老孙心中的真实想法，就是要把事情闹大，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猴子微微停顿片刻，而后学着菩提祖师那老成持重的语气，念叨出声。


    “去吧……此后多行善事，不可作恶，不然我不饶你……”


    念完后还清清嗓子，换做他平日的语调方才继续道。


    “这是临行前，菩提祖师对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或许就是因为这句话，俺老孙才将事情闹大的。”


    玄奘听到猴子这么说，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所以，你这是想要做一件恶事，犯一次大错，故意逼须菩提祖师现身？”


    猴子躺在树枝上，双手枕在脑后，没有回应。


    但玄奘却知道，他应该是猜对了。


    这世间一切有情众生，恐怕除了彻底斩去三尸，与天合道的圣人外，都做不到绝对的理智。


    猴子也一样。


    他其实很清楚，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怎么做，才能既不将天庭得罪死，又能为自己争取到应得的东西。


    但猴子心中真正想要的，却并不是那些正确、妥当的选择。


    玄奘侧身抬起头，便见到那猴子仰面躺在一条粗枝上，正望着头顶的星空微微出神。


    半晌后才回应道。


    “是啊……哪怕是将俺老孙剥皮剉骨，神魂贬去九幽之地，万劫不得翻身。


    也好过那整座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还有菩提祖师他老人家，都从未存在过一样。


    如果他们都不是真的，那俺老孙这又算是什么？


    学到的这一身本事，祖师传我的长生术、七十二变、筋斗云，也都是假的吗？”


    猴子说这些话的时候，玄奘忽然就感觉不太对。


    再微微打开金蝉天目一看，果然，树上那猴子的法力波动，已经跌到了金仙初期。


    原本从五行山内吸收的五气，也在跟着一起剧烈波动，看那样子，几乎是马上就会直接散去。


    若是这五气一散，猴子的修为，恐怕就得直接跌落金仙境界。


    玄奘急忙出言打断道。


    “怎么会，须菩提祖师，他老人家不是还传了你一套大品天仙诀吗？这修行功法也是假的？”


    “哪有什么大品天仙诀。”猴子闻言一笑。


    “那是俺老孙自己胡诌的，菩提祖师传的功法，就只是长生术，没有名字。


    说不定，这个也是假的。”


    玄奘也笑了。


    “若是假的，你342岁时就已经投胎转世去了，现在哪里还能好好的躺在这，与贫僧闲聊？”


    “也是！毕竟还有你这个，去过灵台方寸山，见过须菩提祖师的和尚在！”


    猴子在树枝上伸了一个大懒腰，却听玄奘用开玩笑似的语气道。


    “其实贫僧上次，是梦中进入的灵台方寸山，也是在梦中见到的须菩提祖师。


    说不定，悟空你哪天晚上睡着了，也能重回灵台方寸山呢！”


    “梦中？！”


    猴子一个激灵，似乎是差点从树枝上跌下来。


    “俺老孙被压在五行山下时，好像……好像是三百年前，就曾经梦到过一次须菩提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