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声,女子静静地坐在饭桌边缘靠近墙壁的一角,她低垂着脑袋,只是静静地在绣着自己手上的绢布。
在她视线的末端,只能看见手指频频出错,锋利的针头一下又一下刺破她的手指,却因为厚厚叠叠的老茧的阻碍,没有一丝血流了下来。
那是两只互相依偎着的比翼鸟,在洁白的绢布中居然有着一对红色的双翼。
它们交错盘旋着,却意外的有神,似乎随时都要从绢布之中腾飞而出,互相化为连天的眷属,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针娘只是默然地看着这个洁白的绢布,以及上面那一对欢快惬意的鸟儿,没有丝毫的神情。
而在她旁边的饭桌上,一叠叠丰盛的小菜被规整的罩子罩着,就连旁边摇曳的灯光都不能透过竹罩渗进一丝一毫的光芒。
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针娘都有些困意,她终于听到在门外的茅屋栅栏上传来轻声拉动门扉的声音。
“针娘,我回来了。”
以及和往常一般无二的,我回来了。
只是,为什么这句话现在听起来那么的刺耳?
是和那个女人告别之后的我回来了,你的心情是温存之后别离的难过,还是再度见到我,回家之后的喜悦呢?
但是她还是笑着站了起来,就如同和之前无数个日子一般,笑着拉开门扉,笑着迎他走进来,笑着看他坐下,笑着和他说着这些平凡的琐碎。
也笑着看他温和地听自己述说着这些生活中无数柴米油盐的些微小事。
生活就是这样子,一条条在无聊和平淡中悄然过去。
针娘挤完了自己可以说的最后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怔怔地看着许继依旧俊朗的眉眼。
她一瞬间便愣住了,眼角迅速的抽动了几下,然后,她几乎是认命一般的微微扭转着自己的眼球弧度。
她看到了自己眼角细腻的皱纹,却在许继脸上看到了和当年如出一辙的俊朗。
她在快速地衰老,但是自家的许郎,似乎并不是这样.......
岁月依旧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是和自己的明珠暗沉比起来......
他是好酒醇厚,历久弥香。
这就是他和自己本质的区别。
针娘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她深呼吸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随口说起。
“下个赶集日,我交完王家定制的长裙,我到那时,陪你去城里走走如何?”
“多年没有入过城了,有些想去看看现如今是什么模样。”
许继一愣,但是看到针娘埋藏在黑暗中恬淡如一的眉眼,他立刻笑了,轻拍着手掌:“那自然是好的,进来西坊喧嚣,也有了许多新鲜的物什,给你买几件好的簪子也是好的。”
针娘咯咯地笑了:“许郎有心了,不过我现在这暗沉模样,买了也是轻怠了那些珍奇物什。”
你又给那个女人,买过几次呢?
许继笑着拉过针娘的手,摩挲着她手上的老茧,脉脉温情地说着:“什么暗沉模样,对我而言,你无论那个阶段,都是极美的。”
听见许继的话,以往针娘都会羞涩地收回手,但是此刻她却只让他这样静静地握着,在他宽大温和的手心里摩挲着。
针娘只看到自己的嘴唇动了动。
“是吗?”
她笑了,一滴眼泪从眼角悲哀地流下。
但许继却以为她是喜极而泣,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你看啊,就如你这双手,外人看狰狞粗糙,但是在我看来,却是极美的。”
“那些惟妙惟肖的万物,就是从你这双手上针织而出的啊。”
针娘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悲哀的哭泣,她听见青葱的自己被面前这个男子的言语无情地斩杀在那年柳树下。
死不瞑目。
“那我,到时候把这份力量亲自给你看看,你觉得如何?”针娘笑了,眼里闪动着危险的光。
许继一愣,然后连忙说道:“你说什么傻话,你不是说这不可剥离吗?而且,这可是你一生的追求,为了我,真的不值得。”
针娘叹了口气,继续循循善诱地说着:“没什么不值得的,我们没有子嗣,再过些日子,等我把那些事情忙完,我就不再干这活计了,我剥离出它来,我们一起远行,你觉得如何?”
针娘语气柔和,夹杂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许继一直在内心高高吊起的戒心终于放下了些许,他也笑了:“那自然是极好的。”
呵,傻女人。
他在内心冷笑。
针娘继续说着:“话说,近来你归家越来越晚了,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是和那个女人去什么地方了吗?
许继笑笑,只是答道:“近来字画的销量甚好,所以晚了些。”
近来那女人欲火正盛,所以缠绵多了些。
“怎么,你担心了?”
怎么,你起疑心了?
针娘笑着摇摇头:“没有,我怕你太辛苦。”
没有,我怕你不说实话。
许继叹了口气,亲昵地点了点针娘的鼻尖:“怎么会,要不然怎么养你啊?”
怎么不会,要不然怎么骗你把千缠丝剥离出来?
随即他低下头:“是是是,为夫的错,让你担心了。”
确实是我的错,让你起疑心了。
针娘低下头,笑着颔首:“你讨厌。”
你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