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
雨点打在车窗上,车开动产生的风,将落在车窗上的雨点吹向后方,甚至让有的水滴逆着重力,向着车的顶棚爬去。
车内,即使窗外已经足够凉爽,空调还是被开启了,疾驰在高速公路上,我们并不能打开车窗,夏凝拿着一束康乃馨,面色凝重。她穿着秋季校服,在左边的胸前别了一个盾形的校徽,记得上学期的时候,我们校服上的校徽还是圆形的,这学期不知道为什么,换成了洋气的盾形,据说这是学生设计,然后投票选出的。
铁砧、齿轮、铁锤和书籍,这些东西我认为并不适合放在盾形的纹章中去。
虽然我的校服上已经有那个看上去蛮丑陋的盾形校徽了,但是为了和夏凝保持一致,我也别了一个校徽在左胸上。
按照计划,我们今天会在六点之前抵达国际机场,然后迎接从巴尔的摩飞过来的诺奖得主“星野龙之介”。我们会代表附中,给他献花,至于为什么要康乃馨,今天是9月10日,中国的教师节,虽然国际上的节日不是这天,但是正所谓入乡随俗。
在机场高速上,两辆黑色奥迪疾驰。
“是不是还有高新的人过来接机?”我问前座的带队老师,夏澄上周的时候貌似给我说过,我们的竞赛对手也会过来。
带队的老师是隔壁四班和二班的生物老师,她年龄不大,在车上显得有些紧张,还在我们出发前不停的给我们交代各种各样的事情,毕竟她也是临时拉来的,本来应该来的夏老师受了枪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没有,他们知道我们来了,就不来了,毕竟星野先生是来访问交大的,去高新只是顺道。”
带队的老师姓赵,平时我叫她赵姐,说来我是生物组的常客,和这些生物老师混的都蛮熟的。赵姐现在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作为老师的威严从后视镜里反射进我的眼中,明明她平时蛮平和的。她穿着学校的正装,而她的胸前别的是一个好看的经典圆形校徽。
我想起她上车前给我们交代的话语:“我英语口语一塌糊涂啊。”她的紧张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夏凝虽然面色凝重,但是可以说她绝对不是出于紧张而面色凝重的。其一,平时上学的时候她也不会摆出多么轻松的表情来,其二是她完全没有紧张的必要——毕竟星野龙之介,按理说,是她的亲姥爷。
“你看什么呢。”夏凝仿佛意识到我在盯着她看了。
“我在看你的头发有没有打理好。”
我知道,在她整齐的侧发下面隐藏着一对兽耳,而她所带着的褐色美瞳下面,是猫似的瞳孔和深蓝的虹膜。
“...”她没有回应我,把头扭回了前方。
“见到龙之介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没有。”
一开始说让她去献康乃馨的时候,她是拒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同意了。问她,她也不说,反而反过来说“你问题太多了”。
我的问题是很多,但是我就是想问,问题不多,我便不是我了。
车在t3航站楼的到达层前面停下来,坐在右边的夏凝下了车,进入了已经下车的赵老师撑起的伞下,而我只得自己再撑一把伞了。
她们两人走在前面,而我走在后面,我们就这样进入了航站楼,其实没有必要打伞的,雨不是很大,需要淋雨的路也只有短短几米而已,进入航站楼,收起伞,在过安检时转头看向后方,几个穿着西装的的人,那大概就是交大派过来的人了吧。
这并不重要,t3航站楼人头攒动,在国际到达,不少人守候着出口,有的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人的名字,我们也准备了牌子,一块黄色纸板,上面用着黑色马克笔写着hoshino。那是星野先生姓氏的罗马音拼写。
负责举牌的是我,不过我认为这个活应该让大学派来的人干,龙之介先生是来访问交大的,来我们附中演讲什么的也只是顺道而已。然而叫我们高中生过来,大抵上就是要让我干些杂活吧。
下飞机的人陆陆续续从出口出来,亚洲面孔里混杂着西方人的脸。我们等的人也是个亚洲面孔,我努力的把牌子举高,希望星野先生能在到达出口时就能看见。
我认得星野先生的脸,前几年他经常出现在电视上来着,直到他离开了曙光黎明。
在离港的人群中,我捕捉到了那个白发苍苍却又有着精神劲的亚洲老头,虽然上次在电视上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一头黑发。他看见了我举着的牌子,朝着我们的方向挥了挥手,我看见了他的微笑,我便也松开了举着牌子的左手,挥了挥手。
那就是星野先生了,真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星野先生迅速的向我们这边靠近,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健壮的亚洲男性。我有些激动的再次挥了挥手,星野先生可是我崇拜的对象...他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甚至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医学的发展。
待到星野快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这时候按照计划,夏凝应该走向前去送花,而她并没有做任何的移动。
“上啊,夏凝。”我放下牌子,小声的提醒着夏凝。
夏凝依旧不为所动,直至微笑着的星野先生走到了夏凝面前,星野先生先是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顿时紧张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连招呼也没打出来,他并没有在意。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凝之后,他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露出了一丝惊奇和疑惑。
“shiori?”星野先生开口问。
“haidesu.”夏凝回应冷静而缺乏感情。
准备上前搭话的大学派来的人见到这幅光景,也没敢开口,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待。而夏凝没有按计划行事,令赵老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long time no see, mr hoshino.”夏凝的语气毫不客气。
“确实是这样的。”星野先生说出了中文,但是有些蹩脚。“怎么你在这里?”
“that’s a long story.”
星野先生恢复了他的微笑,夏凝双手递出了手中的康乃馨,而星野先生也双手接过了那束花。
“today is teachers'' day in china.”
“谢谢你。”
夏凝和星野先生说着彼此熟悉的语言,这个景象很奇怪。
在夏凝把花送出去之后,大学派来的人迎上来,和星野先生说上了话。这里仿佛并没有我们能够插上嘴的地方。
他们在招呼和聊天中转身离开,星野先生转头回来看了我们一眼,而大学的人则只给我们了一个背影。
“你好,我是星野先生的保镖。”格子衬衫的亚洲猛男走上前来。
冷漠是夏凝常常会抱有的感情,但是现在的她少有的半眯起眼睛来,即使是透过美瞳,也能看见属于她内心深处的一份无奈来。
“他刚才叫你shiori来着。”我问夏凝。
星野先生和大学派来的人渐行渐远,我们不知道为何,跟着赵老师呆站了一会,然后接过那个格子衬衫的亚洲猛男手里的行李,远远的跟上他们。
“他一直叫我shiori,我已经习惯了。”
“你以前认识么?”赵老师问她。
“小时候见他一次,亏他还知道我长什么样。”
“别这么说嘛。”我说。
赵老师并没有像我一样问问题,深究下去,而是跟着前面的几个人。
星野先生笑着和那帮人聊着天,仿佛很开心的样子,而他的壮汉保镖走在我们的跟前。
星野先生并没有上我们的车,他的硬汉保镖也没有。显然大学派来的车的给他们留足了位置,而我们的车只是用来装行李的。
虽然我知道星野是夏凝的姥爷,但是他们之间...怎么说?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冷漠。一个是带着慈祥微笑的亚洲老头,一个是缺乏表情的褐色头发兽耳娘。
没有久别重逢的时候的拥抱,也没有亲人之间热情的招呼,就是一句普通的问候,一句普通的“谢谢”两人的对话便结束了。
“明天他就来演讲了,夏老师能来么?”赵老师坐回前座。而我先上了车,坐进了车靠里面的位置。
“不知道,你问他啊。”一句话也没跟星野先生搭上,我有些莫名的烦躁,这种烦躁和后悔的感觉类似,但又不尽相同。
“那我给他打个电话,这家伙刚来没几天就掉链子啊,不行啊。”
“别这么说夏老师嘛,他也不想不来的。”
“他就是天天掉链子的人。”正当我想为夏老师辩解之时,夏凝突然接进来一句话,她说话的时候貌似有些生气,右腿不止的抖动着。
“没想到星野先生会说中文啊。”我说。
“我也不知道,被吓了一跳,亏我昨天用英文练了半天自我介绍,结果今天一个词都没蹦出来。”
赵老师恢复了平时待在办公室里时的状态,打开了话匣子。我很自然的和她聊起了天。闷罐子夏凝虽说不怎么开心,但是有时候聊到夏老师的时候,她也会插几句嘴,说几句她父亲的难听话。赵老师也毫不在意这些难听话——她已经知道了夏凝就是夏澄老师的女儿了。
“星野先生看起来满慈祥的啊。”我把话题重新指回了星野先生。
“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呢。”夏凝用小到前座赵老师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那声音很小,就连我也不怎么听的清。
“嘛,搞研究的都是这样的嘛。”赵老师回应了我,她应该没有听见夏凝的小声嘟囔。
之后我们又聊了聊夏老师在办公室的表现,夏凝在这个话题上意外的积极,还透露了不少夏澄在家的生活细节。回到学校时,已经将近七点了,但是从前天下起的雨还是未停。
今年的冬天,怕会是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