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凝视角,8月17日,农历正月初七)
上弦月爬上了天空,那是月神开始了她的狩猎。
阿尔忒弥斯手持着短弓,在水泥丛林寻觅着她的猎物,她的猎物的是,是那些那些无心之人,皎洁的月光是她的箭,群星的光是她箭的羽,被其射中之人,将失去睡眠。
我坐在楼顶上,望着那轮上弦月,我知道我已经被她所猎杀。
这栋楼并不是我家楼的楼顶,在我家的楼顶,享受这样宽广的夜空是不可能的,后方的高楼,也就是这栋楼,遮挡了天空。
夏澄警告我最近不要出门乱走,前日,这个小区里,就在这栋楼的楼下,刚刚发生了一起爆炸案,虽说是爆炸案,但最终也被当成了煤气爆炸事故被压了下来——这不重要。
在爆炸案中遇害之人是我的熟人,她之前常常对我说,要在明年情人节前找个男朋友,或者是找个老公,但是她最终死在了2018年中国传统的情人节之前——孤独而死。
我没什么感触,真的没有,虽然她就是那个在我小时候,在我的枕边讲着古老的希腊神话的那个人,她柔和的音是我幼时深刻的记忆之一,跟我讲那些故事的时候,她可能只比现在的我大一点吧。
希腊神话我差不多忘了个干净,但我记得阿尔忒弥斯,在我的记忆之中,阿尔忒弥斯便是个子高挑,有着月全食一般赤红的双瞳,以及月光一般顺滑的白色长发——和她一样。
每到每个月的初七或者二十三,这样的阿尔忒弥斯便会拿着机械效率极低无比的石英做的正曲弓,在夜空中狩猎,当然,她是女神,拿着机械效率低下的弓并不影响她狩猎的效率。今夜,不少人都将失去睡眠。
“呦,夏凝。”
叫我的是夏澄。
他左手提着把折叠板凳,右手提着塑料袋子,塑料袋子里几罐青岛啤酒,他把凳子放下,又看见我直接坐在地下,便索性也坐到了地上,但假若这样,拿凳子上来便成了浪费atp*的行为。
但是人生的能量本来就是用来浪费的。
他往我旁边挪了挪,往我伸出的手中递来一罐啤酒。
二氧化碳从狭小缝隙中喷薄而出声音,随之一起喷薄的还有啤酒花,白色的,呲。
“咋样,我带了不少上来,你在这单相思谁呢,大半夜的。”
单相思的人可不是我,单相思的人是夏澄才对。
“你喝慢点。”
我把空啤酒罐子扔到了身旁。
喝酒并不能让我愉悦,进入身体的酒精总能被我的肝脏快速的代谢掉,微醺,那是不可能的,或许有人会说不会醉是好事,这样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但是如果喝酒不会醉,那喝酒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喝酒不就是为了喝醉时的满足感么?
大家都喜欢喝酒,喝酒能让多巴胺分泌,能让人成瘾,这正是喝酒使人满足的有力证明。
我无法从喝酒中获得这种满足,甚至无法获得空虚感。
喝酒对我来说只是自我暗示而已,毕竟暗示总是比酒精有用的多。
“想哪个小姑娘呢。”
我问夏澄。
“我想你妈!”
夏澄大喊。
当然,他不是在骂脏话,我是他女儿,他在情人节想我妈也是理所应当,但是我母亲已经去世十六年有五个月了,他能如此坚守,也实则令人佩服。
“你在想那个小姑娘。”
夏澄问我。
“阿尔忒弥斯。”
我回答他。
“啊,你喜欢月神啊,厉害了,看来你真的是小型哺乳动物。”
月神是小型哺乳动物的庇护神,但我不是小型哺乳动物,
“猫?”我说。“我不是猫。”
不能说我长着猫的耳朵就说我是猫。
“在很多文化里面,月亮都和猫有关系。希腊神话里面,贝斯特,就是月亮神,而且是猫面人身,而且还代表着女性魅力。”
“生殖神。”
我说。
月亮和生殖扯不开关系,在中国,月球上的动物是兔子和蟾蜍,这两种动物繁殖力之强我们有目共睹,究其原因,月亮和猫牵扯上关系,还是因为古老的生殖崇拜。
把月亮与女性的生理周期联系在一起,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就连现代人,也会掐着日历来规划自己性行为,以此来避孕或者备孕,古代的人,或许也会抬头望向天空之明月。口中念叨,今日是上弦之月,行房事必能得子。
楼下又有多少人此时正在行房呢?大概不多,因为前日的爆炸案,许多居民都已经迁离了这栋楼,也正因如此,我便能独占这里的好风景。若是放在平时,没人在这约会我都不信。
我的阿尔忒弥斯,你是否曾在这栋楼顶,与心爱之人一起仰望星空呢?
答案是否定的,阿尔忒弥斯的父亲,宙斯,曾赠与了她礼物,除了那把石英制成的机械效率极低的正曲弓,还有着世间所有的山脉,以及永恒的处女之身。
她也是带着处女之身死去的吧,我想,阿尔忒弥斯应该庇护她的。
“这么说还有点冲突。”夏澄说。
“阿尔忒弥斯是处女神,但是贝斯特却是又是生殖崇拜的化身。”他仿佛发现了我话语中的漏洞一般洋洋得意。“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研究神话,我并不清楚这些东西之所以是这些东西的缘由,倒是知识渊博的夏澄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喜欢神话故事的苏大姐也应该知道,但那时她大概是觉得我还太小,生殖崇拜什么的,如此这般的东西是并不适合讲个小孩子听的。
我宁愿从她嘴里听见这些神话,给夏澄讲出缘由来,也不愿意给夏澄机会来质疑我的说辞以及与我争辩。
“你说。”
但我实在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变向夏澄认输了。
“我也不知道。”
夏澄说。
如此这般,我俩便应该是战成了平手。
“别喝了!”夏澄喊。
“管我?”
“未成年人保护法,监护人应当关注未成年人的生理、心理状况和行为习惯,制止未成年人的酗酒行为。”
“不。”我拒绝他。
“给我留点!”
“不!”我再次拒绝他。
他才是应该少喝的那个,要是有一天他喝多了,肝不好了,有一天离开了,我便是孤身一人了。
“你可别喝死了。”
“我迟早要死。”夏澄说道。“而你就不一样了。”
“我也迟早要死,你可别早早的就喝死了才是。”
“喝不死,你爸这几年的研究也不是白做的,喝不死的,肝喝坏了就换一个。”
“你也得有钱换才行。”
他还真有钱换。
他也不是没钱,也不是装穷,只是他手里的那些钱,他不愿意花出去而已。
那是从曙光黎明里面榨取出来的钱财,以及她那逝去了16年零五个月整的女朋友留下的遗产。
“敬月神!不管是哪个,敬月亮!感谢她给我了个这么好的一个女儿,敬月亮。”
“你喝高了吧。”
“我没有。”
“你有多喜欢我妈啊。”
“比爱你少那么一点吧。”
“那她可真惨。”
“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
他把喝完的啤酒罐子装进塑料袋。
“拿少了啊,啧,夏凝,你一身酒气,你妈都从来不喝酒。”
“你也应该少喝。我是为了你好,才都帮你喝光的。”
阿尔忒弥斯是处女神,却又庇护孕妇和新生儿,我便又有了和夏澄争辩的资本。
月亮阴晴圆缺,如同怀孕的女性的小腹一般。
可是母亲再生育我之时却没受到阿尔忒弥斯的照顾,正如苏珊还是在处女之身时死去时,月神也没能庇护她。
月神是个没有信用的神,我想,但是月亮还是照常阴晴圆缺,月神怕不是把所有的信用积分都用在了维护月亮的运转上了。
“我母亲死的时候不是处女吧。”我问。
“你说什么胡话呢?”
“我就问问,说不定你和她之间是柏拉图式的爱情。”
要是放在平时,我问出的问题绝对可是算是胡话,但是在多种既定事件已经发生过的这种考量下。这个问题还是有值得探讨的必要的。
毕竟我是个幸运儿,生命开始不是从母亲的输卵管里,而是在培养皿里,住在母亲子宫里的时间甚至没有住在液氮罐子里的时间长。
我是直接被人工植入到子宫内膜的,我的出生并不能当做前面的事情有没有发生过的充分条件,我想,但是如果直接把这话说出来,绝对会变得很奇怪。
所以我选择了一种更奇怪的问法。
主要还是想凸显出月神没有信用,要是我母亲死去的时候还是处女,那么我便没有信仰阿尔忒弥斯的动机与动力了,虽然我之前也不信仰阿尔忒弥斯。
“你是公然打探你父母的性生活。”
“怎样,我还酗酒。”
我数了数罐子,我喝了能有六瓶把,一瓶330毫升。
“但你是个好女孩,我知道,像你这种好女孩应该找一个配的上你的人。学校里有没有看上的小哥哥。”
“没有。”
“就真的一个都没有?”
“没有。”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不知道。”
“真不知道?”
“找个喜欢我的吧。”
我说,这边是我心里所想的了,告诉夏澄也并无任何不妥。
“你肯定很招人喜欢,美丽可爱动人。”
“并没有。”
“学校有没有想要追你的人。”
“有。”
“哇,还真有,你怎么说?”
“他没勇气来追我。”
“没勇气怎么能叫想要追你嘛。”
“没勇气追和不追是两回事。”
夏澄步步紧逼,我必须做出反击。
“你才是,你实验室里最近怎样,有没有小姑娘追你,杨清源呢,有谁追杨清源。”
我并不想打探别人的桃色新闻,我只是想让话题从我的身上转移开来。
“我已经离开曙光黎明了,彻底离开,了,里面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杨清源,你问杨清源干嘛。”
“你俩都孤苦伶仃。”
“我有女儿,人家杨清源也有个儿子。”
“我就问问。”
“别说杨清源了...杨清源...算了算了,告诉你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啧啧,你也没别人好告诉。”
“说。”
“当年我在霍普金斯,你杨阿姨可是我情敌。”
“嗯?”
“也不算是情敌吧,怎么说呢,你妈喜欢我,杨清源喜欢你妈。”
“嗯?”
“算了,我不想说了。”
“...”
夏澄知道如何勾起我的好奇心,也知道我在抑制自己好奇时有多么痛苦,他宁愿让我痛苦,也不愿意继续说下去,这大概足以证明他不是个好父亲。
“我喜欢杨清源,杨清源喜欢你妈,你妈喜欢我,结果杨清源回国就立马结婚了。”
“你喜欢的不是我妈。”
“我先喜欢的不是你妈而已。”
“杨清源对你母亲是真的...热情。”
“或许我母亲就应该和杨清源在一起。”我说。
这样我就不会出生,我母亲也不会因为生我而死亡。
“然后我给他们当电灯泡,说不定也挺好的。”
“你后悔了?”
“我不后悔,绝对不后悔。”
夏澄拍了怕我的肩膀,我闻到了他鼻腔中喷出的酒气毫无疑问说明他已经醉了,人在喝醉之时经常说胡话,但我并不觉得他说的是胡话。
这算什么,酒后吐真言?
“夏凝!在我死之前我会一直爱你的!你放心啊!但是我死了,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那你就别死!给我永远活下去。”
我吼叫。
月神,轮回之神,不朽的象征。却无法让人不朽。毫无能力却被人信仰?这不公平。
有一天,我的这具身躯也会腐坏吧。
“回去吧。”
我对夏澄说。
这边是我的七夕节了,没有情人,只有一个纪念情人与往事的父亲。
*atp,腺嘌呤核苷三磷酸(简称三磷酸腺苷)是一种不稳定的高能化合物,是由腺嘌呤、核糖和3个磷酸基团连接而成,水解时释放出能量较多,是生物体内最直接的能量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