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时节,昼夜平分。便是,九月二十三日,中秋节的前一天。
夏家没法迎来月圆时分的团圆了。
曙光黎明公司的会客厅,里面稀稀疏疏有几个人,那都是熟悉面孔。
坐在靠前席位的奥晨星愁眉苦脸,站在会客厅后排的苏瑶光面容呆滞,几个对策组的家伙守在门口,低着头,而我的母亲,杨清源,站在会客厅的展台前。
我便是这里最格格不入的那个人了,穿着学校的正装,站在这帮人之中。
会客厅的沙发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几排小板凳,会客厅的讲台上装饰着白色的花,麦克风歪斜着摆放在上面。
我的母亲和门口的几人寒暄起来,声音很小,听不清内容。
另一个格格不入的人走进来,那就是同样穿着正装的,韩语冰。
学校的各位大概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曙光黎明家属院,一期工程一单元四楼楼401,九月二十日下午六时二十五分许,发生了一场剧烈爆炸,共造成一人死亡,多人受伤,然后大家就接到了夏凝再也不会来上学了的消息。
这两件事被自然的联系到了一起。
从二十一号开始,大家就完全没提及这件事,该上课上课,该写作业写作业,班里不断传播的流言忽然销声匿迹了,那些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的嘴也意外的闭上了。
直到二十二日早晨,一束百合花被放在了最后一排的靠门位置,一本被翻开的生物书上。大家才真正意识到,媒体所报道共造成一人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前面的李升开始向我打探消息,传言小心翼翼的在班里弥散开来了。
班里蒙上了一层灰色气氛,始终没有褪去。
明明夏凝只是一个没存在感的透明人而已,不是吗?对于这个班的绝大多数同学,夏凝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现在却是这样一幅悲叹又带着惋惜的样子,隔壁新中有人跳楼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你们悲叹惋惜呢?
但我没有立场说他们,我也是无意识杀人团的一员而已。
那束百合是韩语冰放上去的,她总是一早就到教室里去,她得到了爆炸案的消息...毕竟她的母亲,也是曙光黎明的人。
而且这不,她也受邀参加了夏凝的葬礼。
夏凝死于爆炸案,这或许就是这场葬礼的主旨了,等夏老师到了这里,母亲将念起悼词。
她将要悼念的是为信念而死的自由灵魂?还是一个虚伪的为了人类福祉无私奉献的工具呢?
谁知道。
夏老师从前门缓缓走入,他失去了他的左臂,但保住了性命,但夏澄失去了她,这四天,夏澄苍老了不少。原本的他就像青年一样,现在却像个老人。
夏凝在生命结束之后又救了她父亲一命,原本用于修复夏澄肺部的组织在夏澄胸部受伤后再次修复了损伤,让夏澄保住了性命。
但我知道,苏瑶光也知道,夏凝并不是死于爆炸案。
在将绿眼睛杀死之后,夏凝,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枚7.62乘14毫米铅心弹头,从她左侧太阳穴射入,从右侧的太阳穴射出,具体的细节我已经不愿意去想起了。
我只记得一朵曼珠沙华盛开的样子。
那朵曼珠沙华连续三天出现在了我的噩梦里。
今日早晨,躺在永生实验室,我母亲的床上,我梦见夏凝没事,我们在星期四一起把作业抱到夏老师办公室里,年轻的夏老师微笑着递给我和夏凝两块红枣饼干,然后我们一出办公室门,就吃下饼干,而红色的彼岸花,此时,便开放在了夏凝右侧的耳朵下。她向后倾倒,倒在了盛开在生物组中的红色花丛中,黑色的五四式掉在地板上,滑到了我的脚下。我用左手捡起那把枪,枪连着我的左臂消失了。
“无论多强的恢复能力,都没可能恢复那种损伤,那是对大脑的直接破坏。”
母亲告诉我。
我本能阻止夏凝的,也许。
大概吧。
母亲念起了悼词,如同讲台上讲课的数学老师,有意义的句子和言语就像被打乱了顺序,变得无法理解起来,我隐隐的听见有人啜泣,我也想哭,但我哭不出来。
我想起了夏凝扣动扳机前的微笑,混杂着满意的,绝望的微笑。
她死去了,绿眼睛也死去了,也许有一天曙光黎明也会跟着死去吧,死去的曙光黎明,这或许就是夏凝所期望的?
我不知道她活着有多痛苦,我不是她...但死亡对于她毫无疑问是一种解脱,否则她就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在世间的旅程。或许绿眼睛会明白吧,但他还是毫不留情的对夏澄动了手。
若是他不对夏澄动手,夏凝还不至于彻底丧失理智,和绿眼睛去死斗吧。
幸存者的弥撒持续了几分钟,或许几小时,或许半天,反正等我离开会客厅的时候,夕阳已经在对面的玻璃楼上留下了投影。
散会之后,人群逐渐散开了,他们大概都有要紧事情要忙,只剩下我,母亲,以及夏老师还在会场。
两个身影出现在了曙光黎明门口,母亲走过去,和他们说起话。
“杨导,关于夏凝遗体的事情。”
“人死不能复生,感谢你们不离不弃的研究与奋斗,你们尽快休息吧。”
“不,这里...有点不方便谈。”
“就在这说吧,这里都是相关人士。”
“我们恢复了她的部分生命体征,她头上的伤口已经自愈了。”
“什么?”
我母亲还没说话,我却惊叫了起来。
“但是大脑的破坏是不可逆的。”
两个身影其中之一说。
“人死不能复生,正如杨导...杨女士所说,二位还请节哀。”
“可是,不是说恢复生命体征了么。”
“别问了,陈宇。”夏老师沙哑的声音传来。“别问了。”
“夏老师,她恢复了生命体征了啊。”
“但她已经回不来了,那只是一个...空壳而已。”夏老师说,他语气平静,正如夏凝之前的那样一般。
这可能真的就是遗传吧,当需要压抑感情之时,这两人的表现竟然出奇的一致,本来像孩子一样活泼的夏老师,现在,用平静的语气叙述着不可逆的悲伤事实。
“可是不是恢复生命体征了么,能呼吸,有心跳。是这样的吧,是吧。”
我追问,但我不知道这些追问的意义何在。
“陈宇,有生命和活着,是两种意思。”夏老师说。“那只是活着的遗体而已。”
“夏建华,你...”
我母亲说。
“你们拿去用吧,说真的,曙光黎明没有她不是就活不下去么,你们现在开心了,你们可以永远拥有她了。”
夏老师说。
“什么意思,你要把夏凝的遗体交给他们么,这是夏凝所期望的东西么?她选择这条路,不就是想让曙光黎明完蛋么?”
“大概不是吧,陈宇,我们不需要照顾死者的感受,因为死者是没有感受的。”夏老师说。“我们要照顾的是生者的感受,这世界上还有70亿人呢,陈宇同学。”
“那您呢,您希望把夏凝交给他们么。”
“在众生之前,一人的祈愿连砂砾都不如。”
夏老师站起了身来,朝着我母亲点了下头,我的母亲失去了锐气,侧着脸,不敢直视夏老师的眼睛。
“就这样吧,明天是假期。”夏老师说着,走出了会客厅。“记得星期一,不,星期二收生物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