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天下兴刀兵者,民之所哀。兴刀兵伐攻者,民之所幸。但如今内有鱼肉百姓者,外有兴刀兵之虎狼。这民……”沈逾川喟然一叹道。
“逾川兄心怀天下令人敬佩。但如今燕云十六州再起战火。兵部尚书等人上书吾皇,皆被那奸相拦了下来。据兵部传来的消息,仅尊嫂的家乡天渡一地,死伤就已逾千。”一个锦衣男子望着沈逾川感叹道。
这名锦衣男子正是前朝宰相包龙图的玄孙,包继荣。其父包洵曾官居太子太师与光禄大夫等职。包洵官风清廉,为人秉直,被奸相贾如道排挤。如今谪居江南,官居扬州牧。
包继荣虽也曾官居翰林院,但其性好武。一手太白醉剑使得形意兼备。可以算的上武林中剑法大家。因其父谴谪江南,自此辞官回家成了一代任侠。
“吾辈愚鲁武夫尚且知保家卫国,寸土必争。皆因燕云等地并不富庶,一年所缴税收不足江南百一。这奸相闭塞吾皇视听,不愿出兵驰援。纵容北方蛮族窝阔烧杀抢掠屠戮百姓。当地守军军需匮乏,百姓困苦无援。长此以往,燕云等地必将被窝阔侵占!这么多年血洒边疆的好儿郎,就算是白死了!”沈逾川怒而拍案,桌上的茶碗也是一阵蹦跳,碗中的香茗更是倾洒出了不少。
“逾川兄,今次窝阔部耶律光德集结十万大军攻打燕云。奸相在朝中粉饰太平。议和派的工部尚书等人皆是其门生党羽。嫂夫人人称燕云女侠,其父其祖也都为国捐躯。燕云十六州团练乡勇,抵抗窝阔入侵数十余年。全凭二位大侠广收门徒,习武明理,保得这一方安乐。倘若朝廷早日出兵驰援,官军民兵相互配合必能抵御耶律光德此次来犯。可这奸相实在可恨,前些时日弹劾了显王一脉的寇大人,致使出兵大计搁置。怕是大军开拔之日,燕云城池已然是座座危城。但看如今朝堂之势,割地议和已成主导。前人肝脑涂地前赴后继,后人只想庇荫安乐。我辈可悲可愤啊!”包继荣摇头叹息,心中的愤懑之色也是溢于言表。
“哼,区区一个奸相贾如道。我燕云派弟子众多,去取了他狗命便是了。包大人何苦多虑。”只听一个清吟般的女声在屏风后道。这女声轻柔幽远带着点点少女般的娇嗔。可话里的煞气却是任谁都听得出。
话毕就见一名少|妇由丫鬟陪着转屏风而出,一席华贵的苏锦云衣,出尘清雅。这少|妇看年纪不过三十岁,皮肤如玉般光滑温润。眉黛如燕,飞入天庭,朱唇如桃栽入地阁。双瞳更是莹熠灿灿神华内敛。头上步摇随着步履轻摆,但却有一分独有的飒爽,蕴藏在这款款温柔之中。
二人见女子落座,沈逾川脸上不由颇为尴尬,转头望了眼包继荣。包继荣起身,对女子施礼道:“愚弟包继荣见过嫂夫人。久闻嫂夫人燕云女侠的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小弟真是三生有幸。”
沈逾川见妻子燕歌绫出来,干笑了两声。赶忙走到燕歌绫身边柔声道:“夫人几时回来的,我听环儿说你要去云清寺上香。因何如此早回来?”
燕歌绫斜睨了一眼沈逾川,道:“早些出门时,我听得沈总管说包大人要来找你议事,想必是谈燕云之地的战事。我大师兄与二师兄皆为燕云守官,我当然担心他们的安危。如此大事你却丝毫不与我吐露。我只能自己来见包大人了。”燕歌绫虽然声音轻柔,但是话锋却是颇多嗔怪沈逾川之意。
沈逾川先是看了一眼尴尬在场的包继荣。然后赶忙陪笑道:“我只道前些时日你刚与凤臣师兄通过书信,想必也是知道他二人的情况。便没有告诉夫人你……”说着赶忙接过丫鬟送来的一盏香茗递给燕歌绫。
包继荣望着这身材魁梧如山的沈逾川,如此低眉顺眼的对待自己的夫人。心里不禁暗笑:这沈大侠,一手惊神指独步武林。曾经在天山一指破三魔,重创魔教三大护法,武功之高可谓冠绝武林。谁曾想竟是个惧内之人。而这燕歌绫燕女侠作为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可谓艳冠群芳。想不到婚后竟是河东狮吼,御夫有方。
心念于此,包继荣正色道:“嫂夫人莫要担忧,据我在兵部的同窗所言,燕凤臣大人所在蓟州城与刘玉将军所镇守代州城均无大碍,虽多有交锋,但我方损失甚少。”
燕歌绫闻言展眉稍霁,微微欠身道:“多谢包大人实言相告了。”
包继荣咳了两声,汗颜正色道:“小弟身上已无功名,早已自辞翰林院,如今已是闲散一人再不敢称大人了。”
燕歌绫微微点头。展颜一笑,道:“包大侠哪里话,你虽已身无功名,但为百姓所做之事更甚从前。那些朝廷命官居于庙堂不知百姓疾苦,文人相轻,党派倾轧。如今奸相贾如道祸国殃民,包大侠尽管开口,我燕云派虽比不上少林武当,但门下弟子个个皆是悍不畏死之辈。倘若他们需要为国为民除了这奸相,我想他们必定会义不容辞。”说完燕歌绫不动声色的斜睨了一眼包继荣。
包继荣听闻此言,心道:这沈夫人家的燕云派我早有耳闻,其中不乏朝中暗探,有的更是深入北方蛮族窝阔,给我梁朝提供战时情报。倘若真是能如沈夫人所言,杀了这奸相贾如道。也算是为国正道了。
包继荣点点头,望着燕歌绫的倾城容貌。恭敬道:“嫂夫人高义,然这奸相身旁高手众多。光我知晓的就有曾经的魔道三剑莫不痴,莫不妄,莫不嗔三兄弟。传言大国寺主持百逝上人也是其坐上之宾。就算嫂夫人门下弟子众多,我怕也是力有未逮。奸相势大,我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为好。”
燕歌绫闻言眉间抹过一抹轻蔑之色,刚要开口。沈逾川便抢先道:“贤弟所言极是,杀了贾如道虽说也是法子。但他毕竟也是当朝一品大员。倘若圣上追查,莫不是要连累不少无辜之人。况且就算岳丈大人门人众多,但也不可枉顾了这些兄弟姊妹的性命。”说着沈逾川伸出右手轻轻揉了揉燕歌绫的肩膀。
就在这时正厅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踉跄走了进来。只见这少年黑发如瀑散落后心。脸上泛着灰白之色,剑眉明目,虽然眼瞳黑如灵玉,但眼神里却满是疲惫之色。少年英挺的鼻子上渗着细小的汗珠。如朱丹般的嘴唇已被咬破,这少年生的极为俊美,但气色看起来却有些许病恹恹的。眉宇间更是有着这年纪不该有的几分忧愁。
只见这少年裤管仿佛被什么刮破,膝盖处还有隐隐的红肿,显然是受了些创伤。散乱的发与身上的尘土青草碎渣,显得少年有些灰头土脸。
少年悄然走入,转身看到父母仿佛颇有些意外,微微愣神间眼神里有些慌乱。
燕歌绫见少年如此,微微蹙着眉起身来到少年身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秀帕。轻轻擦拭着少年脸上的汗水掸去尘土。柔声问道:“翠寒,你这是去哪了?为何如此狼狈?绰儿又去哪了?她为何没陪着你……娘不是说过了么,你身子弱一定不要乱跑。”
少年脸色微微一暗,低下头嗫嚅道:“孩儿知错了……”燕歌绫见他如此,有些愠怒的对身旁侍女道:“绰儿人呢?为何不跟着少爷?”
此时堂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娇俏的少女快步走了进来,少女年纪十五六岁,生的钟灵毓秀,颇具灵气。粉腮微红额头生汗,显然是赶路颇急所致。少女见到少年站在燕歌绫身前,瞬间眼眶红了,赶忙跪倒在燕歌绫身前,低泣认错道:“绰儿该死,愿夫人责罚!”
燕歌绫看了一眼有些狼狈的儿子,脸色一沉,对侍女沈绰道:“一会回我房里再说,莫怠慢了客人!”
燕歌绫怜惜的看着爱子,玉手捋了捋少年垂下的额发。轻抚着少年的脸颊,柔声道:“寒儿你下去给腿上些药,换件衣服再来。”
这时沈逾川微微叹息一声,对着一旁有几分尴尬的包继荣歉意的一笑,道:“怠慢贤弟了,犬子顽劣给贤弟看了笑话。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燕歌绫闻言回过头,微微皱着眉,含怨带怒的道:“寒儿受了伤,你连关心一句都无,只知你那三分虚面,我看你才让包大人见笑。”
沈逾川不敢再言,只得低头拿起茶盏尴尬的与包继荣敬了敬。以茶盏遮面躲过了与燕歌绫的对视。
燕歌绫微微冷哼,转头柔声对少年道:“翠寒,快来见过你包继荣包世叔。”说着拉着沈翠寒朝包继荣身前走了几步。少年仿佛膝盖还有些疼痛,微微皱眉。但还是咬着牙紧跟着母亲,快步走到包继荣身前,恭谨的拱手施礼道:“侄儿沈翠寒,与包世叔见礼。礼数不周,让您见笑了。”说着撩衣便要再行跪拜。
包继荣知他膝盖有伤,口称“贤侄莫要多礼”赶忙起身搀扶。一旁的燕歌绫也是将爱儿的手肘托住,并未让其跪下。
包继荣扶直沈翠寒的身子,又望了望燕歌绫这倾城容颜,心道:这燕女侠不愧是曾经的武林第一美女,生的孩子果真甚是俊逸非凡。但见这孩子气色不佳,似有气血亏散之症。
包继荣轻轻牵过沈翠寒的手腕,探指诊脉,发觉沈翠寒气血亏虚,积弱已久。而且脉象紊乱,十分棘手。
包继荣微微皱眉,开口询问道:“我见贤侄面色不佳,似有隐疾。不知可曾寻访名医医治?”
燕歌绫闻言脸色微微一暗,带着几分幽怨的望了一眼沈逾川。然后开口道:“实不相瞒,翠寒身患奇症。曾寻医仙范青囊医治,但仍是束手无策。只有定时开些药物暂缓病症。”
包继荣微微一惊,讶然道:“医仙范青囊竟然也束手无策……不知是何奇症缠身贤侄?”
此时沈逾川这才站起身,叹了口气对着包继荣解释道:“犬子不知为何血亏不足,只要跌倒磕碰,肌肤之下便会红肿不堪。疼痛之时可谓苦不堪言,愚兄虽然遍访名医,但皆是苦无良方。”
包继荣闻言也是怜惜的望向沈翠寒,沈翠寒微微浅笑道:“多谢世叔挂碍,侄儿已然无事,并无大碍。”说话间仿佛自我安慰一般轻轻颔首。
包继荣暗自摇头,心道:这沈家一门英杰,各个都是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想不到第三代竟然身患奇症。这少年也算得意志坚韧。此怪病医书中确有记载。发病疼痛之时可谓苦不堪言,而且得此病者多是英年早夭,这孩子生的如此俊朗出尘,骨相也算是极佳,真可谓天妒英才了。
包继荣微微颔首,捋髯微笑安慰道:“贤侄俊雅不凡,无惧病痛。此间莫要气馁,日后定可寻得良方痊愈。我今日来的匆忙,也未给贤侄准备什么礼物,这样吧……”说着包继荣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皮包。这皮包看样子像是西域之物,装饰与中原地带颇有不同。
包继荣拉起沈翠寒的手,对着沈翠寒展颜笑道:“世叔我没带什么好物,手上只有我从西域所得的一个小物件。此物颇为有趣,我至今未有所参详。贤侄若不嫌弃,可否代我解开这其中奥妙?”说完将小皮包放在了沈翠寒的手心里。
沈翠寒看着手心沉甸甸的皮包,又看着包继荣和蔼儒雅的面庞。心中好感倍增。沈翠寒缓缓躬身一礼,道:“多谢世叔厚爱,侄儿不敢妄取。”说着便双手捧回到了包继荣的面前。
包继荣摆了摆手,捋髯道:“一个小物件而已,是我从西域的一位僧人处所得。当时那僧人遭十几名马贼围攻。我只是出手帮了那僧人一把。那僧人感念我出手,便送了我此物。不怕嫂夫人笑话,据那僧人所言,此物名为百变三十六。倘若能参透其中奥妙,可谓其乐无穷。”
燕歌绫闻言面露好奇之色,拿过儿子手中的皮包。轻轻打开那个青铜的封口卡扣,从中取出一物。
只见此物为三角形状。有四个面,每个面上都有大小一样的九个三角形。细数之下共有三十六个小三角。每个小三角上阳刻着三十六天罡星的名讳。做工之精良,可与鲁班神机门所做事物媲美。燕歌绫微微用力竟然可以使这些三角形旋转移动,可谓甚是有趣。
燕歌绫心道:此物确似是个机巧玩意,此物做工精良定藏奥妙。包继荣此人文武全才,能得其随身携带定必非凡物。
燕歌绫端详了一阵,微微一笑,将此物塞回皮包里。递还给儿子沈翠寒。燕歌绫对包继荣福了福,道:“多谢包大侠了相赠了。”
燕歌绫柔柔一笑,看了眼一旁的丈夫,嗔怪道:“都快正午了,逾川你也真是慢待了包大侠。环儿,速去吩咐厨房准备午膳。”说完侍女环儿便应了声“是”,垂首快步走了出去。
包继荣见燕歌绫如此,只好微微行礼,道:“那就叨扰嫂夫人了。”
燕歌绫微微颔首,忽然开口问道:“包大侠,您博览群书。曾官居翰林院。想必对这百变三十六定有所了解吧?我见此物上阳刻天罡三十六,天魁天孤等字。是道家之众神,可此物却偏偏落在一个番僧手里,岂不奇怪?而且看这做工,当今世上怕是只有鲁班神机门的门人才能做出了。”
包继荣面露惊诧之色,佩服道:“嫂夫人果然好眼力,在下却也是这么认为。但在下尚未遇到鲁班神机门雷家之人,未得其证。依在下之见,此物绝非常物。其中必定藏有秘宝机巧。”
沈逾川闻言开口道:“那如此秘宝怎可以落入一个孩子手中。此等贵重之物,翠寒是万万收不得的。翠寒,快将此物还给你包世叔。”说着走到沈翠寒身前就要拿走皮包。
包继荣赶忙伸手挡住了沈逾川,哈哈笑道:“逾川兄,你这是端的瞧不起在下了。此物虽机巧百变,玄妙有趣。但落得我手,我却无暇参详。令公子天资聪慧,此物落得他手,方为物尽其用。将来必可参详出其中奥秘,这样也算一桩快事了。逾川兄你就莫要推辞了!”
说着包继荣便转头拍着沈翠寒的肩膀,微笑道:“贤侄,你哪天参详了奥妙,可定要告诉我啊……”说着便是捋髯开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