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乘风一剑
华灯之下,惊神山庄的前院正是热闹之时。沈翠寒正坐在大姐沈宿墨身旁。垂首摆弄着手里的百变三十六,“咔哒咔哒”的机关转动声甚是悦耳。但大姐沈宿墨却知他有了心事。
一旁的二姐沈弈维与大妹沈咏情也是默默对弈。许久,二姐沈弈维有意无意的开口问道:“翠寒,我听下人说你又受伤了?”
沈翠寒微微颔首,但转即漏出了开朗的笑容道:“无碍的,就是跌了一跤。我现在身体好了很多,没那么疼了。”
大妹沈咏情刚刚年满十岁,便学着大人语气跟着埋怨道:“绰儿姐姐也是的,明知翠寒哥哥身子弱,还……”
沈翠寒闻言抬手捏着大妹沈咏情的脸颊,笑骂道:“我哪里身子弱?家中只是个个练武,我不宜练武罢了!况且是我摔了一跤与绰儿何干?你这般说辞我可不喜欢!”
一旁侍立的沈绰闻言脸色一红,明亮的眸子里闪出了点点星光。
沈翠寒转头望了一眼沈绰浅浅一笑,然后又揉了揉沈咏情被自己捏过得脸颊,柔声道:“情儿可曾记得?去年踏青,大哥答应你,定要找到最漂亮的河石,你看这些你可满意。”说着沈翠寒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绣小袋,拉开束口将小袋之中的事物倒于了掌心。
沈咏情见状赶忙探头去看,发现掌心里摆着五六枚形状颜色各异的鹅卵石。有的晶莹剔透宛若水晶,有的浑圆中空宛若铜钱,有的色彩绚丽宛若宝石,有的造型奇特宛如生物。
沈咏情见状伸出小手,一把将这些鹅卵石抓过。然后放在棋盘外的石桌上一个个的平放,摆弄了起来,再也没了下棋的心思。
与沈咏情对弈的二姐沈弈维见状微微蹙眉,轻轻将手上一直捻着的白子,放回棋盒里。沈弈维探手拿过一粒剔透的鹅卵石,抬眼望着沈翠寒问道:“说吧,这次又费了多少功夫?”
沈翠寒张嘴吞下大姐剥好的一粒葡萄,微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几日而已。”
大姐沈宿墨微笑摇头,用素指轻轻点了一下沈翠寒的额头。柔声道:“我说那日见下人挑着五六筐河石去你那屋,以为是给你院子修葺。想不到竟然是给三丫头找石头。你也真耐得住心思,一颗颗翻找。”
此时一旁的沈绰开口插话道:“那五六筐河石也是少爷一颗颗挑选过的。少爷在河边与小六子找了十几天,这才让他们挑回来最后甄选。这天气本来水凉,少爷手指泡的都浮肿了许多。”
大姐闻言轻轻拿起沈翠寒纤瘦发白的双手,凉凉的并不温暖。大姐沈宿墨眼含温柔的望着沈翠寒,柔声道:“你这孩子真是倔强的与人心疼。下次我不许你这般做了!”
沈翠寒抬眼端详着自己大姐,如今大姐年近二十。生的分外明艳,一头秀发更是宛若泼墨,乌黑润亮。浓淡相宜的轻妆粉黛,让本就端丽的她,显得格外婉约动人。
沈翠寒将手覆在大姐的柔荑上,笑道:“我也是闲的无事,读书习武我皆不擅长,只能找这些小事打法心思。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心疼与我,但不能总让我呆在屋子里气闷啊。”说着转而逗趣道:“大姐,你生的这般美貌,性子还这般温柔。也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公子哥!”说着斜睨了一眼在旁的沈弈维,想要配合转移话题的眨了眨眼。
大姐沈宿墨闻言俏脸一红,将手中剥好的滚圆葡萄塞进了沈翠寒的口中,嗔道:“莫要油嘴滑舌与我寻开心,你越来越像爹爹那般。我听教书画的张先生说,你天赋斐然,只是心思不定难有精进而已。”
这时一直把玩着鹅卵石的沈咏情,用甜美如蜜的声音插言道:“翠寒哥哥,你不知道么?我听大娘二娘商量,说是要将大姐许配给枢密院白将军的儿子。那个白将军的恩师就是崆峒二老。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呢!”
沈翠寒闻言微微皱眉,望着含羞却带着几分忧愁的沈宿墨惊疑道:“大姐,你真的要嫁人了么?”沈翠寒想到自己最亲近的大姐就要嫁人,心中不禁酸楚不舍。
沈宿墨眼角微微泛泪,微笑着柔声安慰道:“娘的安排肯定不会委屈了我。就算嫁人离家,也定是为了我着想。”
沈翠寒看得出,大姐沈宿墨对于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心中是不甘的。沈翠寒皱着眉,缓缓叹了口气,坚定的道:“你若不愿嫁,我就去与三叔说。我只要你心中欢喜,你的欢喜忧愁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这时许久未出声的沈弈维叹了口气,轻声开口道:“你是男子,你当然无需烦恼。女子不嫁,时间久了,连家中丫鬟嬷嬷都要轻贱于你,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更莫要提那些远房的婆妈,在自己家中提起你,在她们口中你定是没人要的破烂东西。”说完轻轻咬着嘴唇,两眼也微微有些发红。
沈翠寒自小便懂这种感受,他本是宗族希望,但因自幼体弱,看惯了宗族亲戚之间的白眼与悲叹。所以他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坚强的,人前从不喊疼,精神也总是最饱满的。因为在沈翠寒心里,被人同情其实是件有些可耻的事。但沈翠寒却甘愿承受那些指指点点,毕竟他是沈家的嫡传,生来就要是背上这些的,但他觉得姐姐沈宿墨并不应该承受那些,她只是一个婉约明艳的女子而已。
沈翠寒闻言脸色一寒,沈宿墨见他如此,只是转过头无声哀叹。沈翠寒紧紧握住沈宿墨的玉手,坚定道:“谁要是敢如此说你,我定要割了他的舌头!他们若要强行把你嫁出去,定要先过我这一关!”
沈宿墨悠悠一叹,转过头从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温柔端丽间甚是惹人心碎。沈宿墨强笑着安慰沈翠寒道:“莫要为我担心,父亲他们自会考虑那些。或许……这是门好姻缘呢?”
几人正自惆怅间,庭院中的烛火忽然一暗。一阵杀气猛地从天而降,一柄长刀带着破空之声朝众人当头砍来。
就在这时沈弈维飘身而起,裙角轻摆间,一击诡谲的裙里脚,斜刺朝那长刀踢去。
而本正忧愁的沈宿墨也是猛地敛色,少女的柔弱也已顷刻不见。沈宿墨起身将弟弟沈翠寒挡在身后,手边的茶盏也如箭矢一般,朝那刺客面门甩去。
二人动作一气呵成,刺客只得抽刀闪退,错过了最佳的行刺机会。那刺客见一击不成,也不再战,飞身便朝庭院墙头越去。
只听一声闷哼,刺客身体便是一阵激震,刚刚跃上墙头的身影,便翻身坠下,重重摔在了地面上。而胸前则有一柄短刃没入,已然夺去了他的生机。
此刻庭院高墙之上,站立一名粉衣少女,秀脸如罩寒霜,正是居于隔院的燕秋怡。
沈翠寒从沈宿墨身后探出头来,先是看了一眼那倒地的刺客,惊骇中却强自镇定道:“怡儿速去给父亲他们送信!”
燕秋怡见状,不禁咬了咬嘴唇,并未回应。而就在此时,又有数名刺客从房顶跳落,各自朝沈家众女冲来。此时一旁端着茶盘的两名丫鬟猛地冲出,飞身拦在了三位小姐身前。
只听燕秋怡朗声道:“燕云派弟子听令,誓死保护少爷小姐周全!”说完飞身跳到了刺客身前,与刺客战在一处。
只见燕秋怡短匕首宛若穿花蝴蝶,轻灵飘逸的穿梭于众刺客中间。而一旁的沈弈维也没闲着,手中围棋白子次第掷出,策应着与众刺客缠斗的燕秋怡。玉石白子虽多被刺客格挡,但只要击中,那些刺客皆是闷哼一声,足见沈弈维的劲力十足。
大姐沈宿墨将妹妹与弟弟挡在身后,退到了庭院一角,宛若一头雌狮警惕的守护着二人。
就在这时,一声乘风而来的长啸,传入了众人耳中。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宛若一道乘风而来的疾云,迅速刮进了战圈之中。
一柄软剑带着风雷之姿,迅速笼罩了众刺客。只听几声闷哼,这几名刺客全都翻身倒在了地上。皆是被剑尖点中了穴道。
沈乘风长剑连点,瞬间挑落了众刺客的面纱。沈乘风刚想开口叱问几人来历,忽觉脑后一阵破空之声。数十支弩箭便带着极强的劲势,朝沈乘风激射而来。
沈乘风微微皱眉,赶忙轻推了一把身旁的燕秋怡,稳稳的将燕秋怡推出了丈许。
沈乘风翻身软剑连抖,拨开了几支弩箭,自己也飞身退开。二人虽已安然躲开,但被制住的众刺客却成了目标。瞬间便被十几支劲弩射穿了咽喉。而就在此刻,房檐上飘身落下一人。
只见此人头戴斗笠,黑纱垂面。身上衣着鲨鱼皮黑色劲装。两手虽然空空,但是手腕上却带着精金铸造的护手。一看便知此人是外家横练的高手。此人手指遒劲如枯松,微微泛黑的指甲便知此人爪力精深。
沈乘风上下打量了一下此人,随即笑嘻嘻的朝燕秋怡点了点头。燕秋怡已然会意,立刻与两名丫鬟退到了沈家三位小姐身边。
沈家二女自小习武,四位娘亲更有两位是武林名宿之女,见识也颇为不凡。
二女见到那刺客,不由得心中骇然。因为此人早已埋伏了许久,幸得此人等到沈乘风出现后才现身。倘若开始偷袭之人便是此人,她们姐弟四人怕是早就要殒命当场了。
心下焦急间,沈宿墨与沈弈维同时担忧的唤道:“爹爹小心啊!”
沈乘风微笑着朝二女转过头,然后缓缓将软剑纳入腰间剑鞘。对着身前刺客拱手道:“这位仁兄,你今次来我惊神山庄莫不是挑错了对象?我沈家虽然仇家不少,但如阁下之能者,怕是不多。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就算是寻仇也该留下个名号,你说是吧?”
只见这名黑衣人体型如标枪,身形高瘦,但双肩极为宽大,宛若被人架起一般,分外细长的手臂,宛若猿猴一般直垂至双膝。这黑衣人耸了耸肩,仿佛是轻笑了几声,但却没有听到丝毫声响。然后此人便双臂架起,显然已经准备好了对决之势。
沈乘风见状,只得轻叹一声,低声嘟囔道:“打个架连个名字也不报,现在的人连江湖规矩都不讲了。”
说完猛地脚尖点地,飞身朝黑衣人掠去。只见沈乘风身如飞叶,脚步踏如灵虚。迅疾的朝那黑衣人身上连踢了几脚。
只听“嘭嘭嘭”的连响,那黑衣人抬手尽皆将沈乘风的腿法接下。沈乘风身形急转,翻身又是几脚,迅速朝黑衣人的下盘攻去。
黑衣人见状并未躲闪,反而长臂一抖,交叉甩下。宛若两柄钢鞭朝沈乘风腰间砸来。倘若被这长臂击中腰间,怕是沈乘风也得当场腰椎尽断而亡。
沈乘风不敢怠慢,踏步而点,轻点黑衣人膝盖借力飞身后退。沈乘风虽然可将此人髌骨踢碎,但也难免落得一个当场腰斩的境地。所以只是沈乘风飞身后跃,一连三个跟头落回了庭院中心。
此时黑衣人俯身交叉着的双手,宛若一柄剪子一般。摄人的气势,足见这一招的狠毒。黑衣人缓缓收招,那细长的双臂仿佛也鼓胀了一些。
沈乘风知道这是那黑衣人人内力充沛的表现,不禁摇头苦笑,打趣道:“这位仁兄,你这宁可自己废了髌骨,也要废了在下的招式,实在是让在下胆寒。在下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个二流货色,你要找人打架,为何不去找我大哥二哥?这里除了女子就是我这等闲汉,何苦要为难我们呢?”
这黑衣人缓缓挺直身子,右臂舒展长伸。对着沈乘风的喉咙缓缓捏紧了拳头,手指咯咯作响间甚是骇人。
就在这时,一声鹰隼长啸,破空而来。一只神俊的白头隼盘旋于二人头顶之上。白头隼猛地一声啸叫,一节竹筒瞬间掉落。沈乘风挥手接住,轻轻从竹筒里抽出一张宣纸。只见纸上草书如狂风,力透纸背的写着三个字,“杀无赦”。
沈乘风见状,抬眼望了望空中盘旋的白头隼。无奈的叹了口气嘟囔道:“杀性这么重,怪不得你讨不到婆娘。当着一群孩子杀人,你咋不来呢!”说完将宣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了草丛里。
沈乘风缓缓将腰中软剑轻轻抽出。一丝不可察的剑意仿佛也随着长剑而出,隐于剑尖利而未发。
沈乘风叹了口气,道:“这位兄弟,刚才你若退走,你还不至于血溅当场。我的几个孩子也不至于看这血腥一幕。可惜……”沈乘风的笑容已然敛去,双目如电射入了黑衣人的内心。
黑衣人见状仿佛如遭雷击,猛地长身掠起,就要朝房顶掠去。沈乘风长叹一声道:“哎……晚了!”说完身形宛若一道疾电一般,瞬间到了黑衣人身前。此时沈乘风所呈现的轻功修为,更是让这黑衣人大吃一惊。
黑衣人双臂长探,如鹰隼利爪般的双手直插沈乘风的哽嗓咽喉。沈乘风虽然长剑平举,但长度却与此人双臂长度不相上下。沈乘风面露怜悯之色,猛地一声清啸。软剑便如利矢一般脱手而出,全无破空之声。
黑衣人只觉哽嗓一凉,然后瞬间脖颈滚烫。这破空而来的软剑,带着无比强劲的力道,裹挟着黑衣人的身体,击穿了琉璃砖瓦,把他钉死在了房顶横梁之上。
沈乘风飞身之势未完,房顶埋伏的十几名弩手也瞬间抬手朝沈乘风扣动了弩机。沈乘风一阵轻蔑的大笑,猛然间轻展双臂,数十柄小剑脱手而出。
只听几声闷哼,十几名刺客弩手的咽喉全被|插上了一柄精钢小剑。众黑衣人身形瘫软,尽皆倒在了房顶的砖瓦上,但颇为奇怪的是,这些死尸却没有一人脱力滚落。
此时房檐下的沈宿墨等人发出了呼唤。沈乘风伸了个懒腰,摇了摇头看着众尸首,高声道:“宿墨,带弟弟妹妹们去找你娘。莫要往这房顶上瞧,小孩子看了怕是要睡不着觉的。”
说完,沈乘风便俯身坐在房顶上,看着那清冷的皓月,喃喃自语起来:“鬼手飞猿常白亦……看来麻烦事是要没完没了了,你说是吧……我的亲家?”说着十数道血河缓缓从房顶流下,一时间血雨淅沥,让整个院子布满了血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