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吧,你们平常这么多人保护我,怕是城主身边的亲卫都没有我这边多。”罗轻舟被他说得有些发呕,“行,那我就苟活着,等你江部长来救我行了吧。”
阿陶却只关心火器的问题,一脸兴奋的对江永康道:“部长,咱们啥时候攻城啊!有了这火器,咱们就不用等那朱奎的人一起攻城了,直接火器一冲,那湘水府的城门不就炸开了吗?”
“对啊部长!咱们先杀进去占领湘水府,那湘水府就是咱们的地盘了!等朱奎来的时候,咱们再把他赶走就是!以前咱们怕他人多势众,现在我们可不怕他!”
“可是我们和朱奎还是盟约状态,这刚有了火器,就立刻卸磨杀驴,会不会有些不妥?”
“不妥你娘!我们是兵,朱奎是我们的敌人,对待敌人就得心狠手辣。”
“哎哎哎,老郭,你咋又说脏话!城主不是说了嘛,咱们得文明,上个月的流动红旗就是因为你个老小子随地吐痰而让给了常自在他们班,这个月要是再这样,小心班长揍你!”
“我同意老郭说的,反正朱奎一路打过来已经是兵乏马困,咱们先占领湘水府,再打他个措手不及!把他打回老家去,顺便把他占的那几个城也收回来!”
江永康却陷入沉思。
这帮人还不知道张婉君带着人从后面包抄,去偷朱奎的老家去了,得为她争取几日时间。
再说现在他们已经有火器,那么作战策略就得稍微变化。
朱奎那个人,虽然谋略是差了一些,但胜在一身忠勇,脑子也还算是灵活,若是能收拢来,再加以调教……
行吧,反正看徐振英这架势,早晚得打到汴京城去,不如早收些人进来,也好尽快填补武将的空缺。
“先不忙。”等手底下的士兵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够了,江永康才慢悠悠开口,“这火器非同凡响,若是伤了城里百姓如何?更何况守城的那个王异向来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此时他一定挟持城内大量百姓,我们还得尽量避免伤及无辜。”
这下可把士兵们给难住了。
以前他们总是认为,只要能打下城池就是军功,可后来上了经济课才知道战争其实打的就是资源消耗,所以每一场战争都得计算成本。
这个成本包括但不限于后方军饷、粮食、衣物、药品供给,还包括战士伤亡抚恤、百姓伤亡、基础设施重建。
人家打仗是只管冲锋陷阵,他们打仗出发前还得计算成本。
不过这么一计算吧,他们很多人脑子里都会有一个权衡利弊。
那就是这一场仗到底值不值得打?
若投入太高,伤亡过大,甚至还要举全州之力,那这场战斗的意义又在哪里?
更何况城主总说,人才是最宝贵的资源,因此他们在计算战争成本的时候,开始无意识的将百姓伤亡看做一个很重要的成本指标。
“行,那大家就都想想,怎么在使用火器的情况避免更多百姓伤亡。什么时候想好了,咱们再轰开湘水府的城门!”
江永康丢下这么一句,随后离开。
然而江永康他们显然低估了王异的无耻。
他们一万多人在湘水府十公里外的平地安营扎寨,等到夜深人静时,忽然听见有士兵大喊“奇袭”“着火”等,江永康是被一阵烟熏火燎给熏醒的,一睁开眼睛就闻见了浓烟,帐子一角似乎还烧起了大火!
一睁眼,营帐已经烧了起来。
还好将士们倒并未慌乱,大家分工合作,井然有序,一部分人去抓偷袭者,一部分人则组织用湿棉衣和泥土灭火。
火势并不大,很快就被扑灭。
倒是营地里闹了个人心惶惶。
大家都憋着一股火。
用脚趾都能想到,是湘水府的王异搞偷袭!
“江部长,放火的人好生歹毒!竟然用的是黑火油!这玩意儿一粘身上根本没法子熄灭,只能生扑!要不是弟兄们警醒,发现得早,咱们营地怕是得全部烧起来!”
“江部长,我看见了,湘水府的人从那边山头过来的,起码有一两百个弓箭手!”
江永康立刻疾呼:“罗轻舟呢!他帐子情况可好?”
大家都知道罗轻舟对于金州府的重要性,因此第一时间就冲向了罗轻舟的方向。
立刻有人答道:“罗院长没事,火没烧到他这边来!”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很快,阿陶等人抓住了放箭的人,这些人跑得并不快,此刻全部被捉了回来。
随即阿陶气得大叫:“该死的汉人,当真狡猾!竟然让一帮妇孺穿着他们的兵服来放火!”
旁边立刻有人纠正他:“是大周朝的汉人可恶!”
阿陶抓了抓脑袋,立刻没心没肺说道:“对对对,大周朝的汉人狡猾!黔州府的汉人不是狡猾,是聪明!”
众人都知道阿陶没什么心眼,也并不往心里去。
他们的视线集中在阿陶抓回来的人身上。
这才发现抓来的人哪儿是什么兵,这一个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其中有妇人、少年、还有老人,他们穿着不属于他们的兵服,显得不伦不类,偏混在黑夜里也看不清楚。
此刻他们全都惊恐的望着江永康他们,身子抖得如筛子。
“各位官爷,别杀我!我也是迫不得已,那王将军抓了我家老娘威胁我不来杀你们,就杀我老娘!”
“我也是,我也是!那杀千刀的王异把我老婆孩子都掳走了,逼着我们来杀人放火,说杀你们一个,就让我家人一个!我也是被逼的!”
“各位官爷开恩啊!我不想来,可不来我儿子就得死!”
“求求各位官爷赶紧去把湘水府给打下来吧,自从我们湘水府被大小李王攻破以后,他们成日烧杀抢劫,不是抢粮食,就是抢女人,他们还强迫我们交一半的税收,说不交就的就杀全家!我们府君是个多好的人啊,也被他们砍了脑袋,一家老小都没放过,全都死透了!”
金州府的士兵们闻言,各个气得脸色发红,忍不住唾骂。
“妈的,这王异还是人吗!竟然威胁手无寸铁的百姓冲锋陷阵!”
“就是!杀老百姓算什么兵!有本事来杀我们啊!”
“将军,我看这王异这么嚣张,不如咱们现在就连夜攻进城去!”
江永康也怒不可遏,他心里迅速盘算着张婉君行军时间,想着先占了城池再把朱奎拖延在城里,也能争取时间,于是长臂一挥:“好,咱们立刻攻城!”
士兵们全都欢呼起来。
这几天他们只安营扎寨,看着崭新的火器,早就心痒难耐,只恨不得立刻将火器推到战场上去显摆威风。
好在,这一刻终于要到了!
阿陶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那群人问:“那这帮人怎么办?”
“放他们回去!”
江永康登时被人反驳,“不可,这群人放回去,万一他们给王异通风报信怎么办?”
“而且放他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放他们回去!”江永康却坚持,随后对这帮老百姓说道,“你们回去以后,就去告诉湘水府的老百姓,就说我们这几天要来攻城了,我们手里有厉害的武器,让老百姓全都躲好。”
在场士兵们闻言,都有些沉默。
阿陶并不懂,为什么一定要保护湘水府的百姓?
那是湘水府的百姓,不是金州府或者黔州府的百姓!
不惜一切代价占领城池,真心归降的百姓,才是他们的百姓!
这种不分敌我的做法,在阿陶看来就是妇人之仁!
可阿陶也知道,金州府那位掌权者向来看重百姓,不到非不得已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阿爷常说,这就是大人物的“仁心”。
阿陶才不懂。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再说这世界弱肉强食,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你不想被吃掉,就得变得强悍,这规则又有什么不对?
不过阿陶这话,可不敢跟江永康说。
黔州来的士兵们明显一脸不赞同,只不过碍于江永康的威压,没几个人敢跳出来反对。
那群人立刻感激涕零的朝江永康连连磕了几个头,随后才相互扶持着走了回去。
——————————————————————
而等朱奎带着他的四万大军千辛万苦的打到湘水府的时候,才惊愕的发现湘水府好像换人了——
远远的,硕大的红色旌旗在风中发出呼呼声响,上书偌大一个“徐”字,再看城墙上的那些士兵,各个头发寸长、身着奇装异服,可不就是黔州府的那帮青头贼?
朱奎和他手底下的人都愣住了。
虽说打大小李王手底下的流民并不费劲,可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啊,死了一批又是一批冲上来。
从樊城过来,自进入大小李王的地盘,他们前前后后遭受了好几波攻击。
加之一路攻城略地,他们伤亡虽然不算多,但是也难免形容狼狈。
偏湘水府的兵愣是衣着整洁,精神抖擞,竟好似在等着他们似的。
“朱将军,那是黔州府的人吧?”
“他们这么快就打下湘水府了?”
“湘水府里面有五万大军驻守,这才几日啊,他们怎么就把湘水府给打下来了?”
“难不成他们有增援?”
“将军,咱们眼下进还是不进?”
这话立刻让朱奎等人心中警铃大作,“先不慌,派几个人去打探一下情报。”
早有斥候已经在湘水府里转了一圈,与大军汇合后立刻来报朱奎,只不过那斥候双目血红,脸上像是在做梦的神情:“是妖物!黔州府来的都是些妖怪!将军,咱们打不过他们,快跑吧!”
朱奎当下两个大耳刮子,打得那人脸生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恐惧道:“朱将军,这帮妖人有顶厉害的武器,那天我刚到湘水府附近,就听见天空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在晃动…紧接着那城墙都被炸飞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不仅是城墙,就连城墙上的人都飞了起来,胳膊、腿、脑袋全都搬了家!还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你说你娘的胡话呢!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厉害的武器,这一定是妖法!”
“真的!”那斥候打了个寒战,想起当日之场景,忍不住浑身战栗,“后来我快马加鞭赶过去,才发现他们那武器离城墙几公里远,竟然把城墙都打穿了!我听见他们都管那武器叫火器!”
朱奎听到此处,才不觉脸色大变!
“当真有这样厉害的武器?”
“可不是!后来我又去城里转了一圈,听那老百姓们都在说,说那日天地颤抖,就跟地龙翻身似的!那天所有人都吓傻了!湘水府的那个王异,人被炸飞了十几丈才落地,当场就死透了!”
众人光是想象,就觉得那画面又诡异又可怕!
最开始以为他在说梦话的人,此刻全都一脸凝重的听着,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火器只打了几下,城墙上的人就都死绝了!大小李王的人见此,根本不敢打,直接举白旗投降,欢欢喜喜的迎接黔州的人进城!”
朱奎抓着那斥候的衣领,“那黔州的人伤亡如何?”
“毫发未损!”
“放你娘的屁!”朱奎呸了一口,“我就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厉害的武器!”
“将军,您若是不信,您就去西城门那儿看看去!那儿城墙上打穿了好几个大洞,他们还在修补呢!”
朱奎闻言,立刻打马,向西城门狂奔而去。
他朱奎想象不出世上有如此厉害的武器,更想象不出有了这样的武器,他们还怎么跟黔州府的打仗?
身后几个将领也急忙跟上。
等到了西城门附近,远远的看见那声势浩大惊天动地的战场遗骸,朱奎才觉得头皮一麻!
只见那城墙上像是被人凭空打出了几拳,到处都是巨大的洞眼,甚至可以看见里面湘水府的建筑。官道的路被炸烂,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像是烟味,没见过烟火的大周朝人自然不知道这就是火药的味道。
亲眼见到这一片神迹废墟,朱奎终于相信那惊为天人的武器存在。
可是随后心里却是一阵紧张。
如果对方将来在战场上大规模的使用这种武器,那么他们还有对弈的必要吗?
昨日的王异,就如今日的他们,将来他们也不过和王异一样,只能将城池拱手相让而已。
打,怎么打?
这武器连城墙这样坚如磐石的东西都能直接炸开,他们这些血肉之躯冲上去,也不过是去送命罢了!
徐振英。
这个反贼的名字第一次被深深的刻进了朱奎的脑子里。
光是想起这个名字,朱奎就觉得背后生寒。
他仿佛透过这片残垣断壁,看见了那个未知又巨大的背影。
几个跟上来的将领也沉默了。
这仗还怎么打?
只这一眼,他们就已经想收拾东西回樊城了,然后日夜祈祷着黔州府的铁蹄不要继续往东面扩张。
有人回过神来,大喊一句:“将军,我们必须尽快告知明王殿下!”
“将军,咱们还继续攻城吗?”
“攻城?怎么攻,你跟我说怎么攻?!”
“可咱们大老远的跑到这里,难不成就将湘水府拱手相让给这帮青头贼?!若是明王问起,我们要如何解释?难道说见了人家有厉害的武器,就被吓得裹足不前?”
他们之前还想着凭着军队人数的碾压,从湘水府再一路打到黔州府去,此刻这些黑乎乎的大洞、溃烂的城墙仿佛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他们脸上。
朱奎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立刻回樊城!”
然而已经太迟。
有人脸色一变,登时一片死灰之色,“将军,黔州府的人来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金州府的人。
以前他们只知道西南有个小反贼,叫徐什么的,手底下全是流民,不成气候,且一年来从未向外扩张,论起声势和实力完全不如大小李王和舟山王。
乌合之众嘛。
他们料定只要朝廷腾出手来,打他们就跟玩似的,一冲就会散,轻易便能收回黔州金州。
更听闻他们那边的人喜短头,不管男女,都留寸长的短发,因此他们习惯性的称呼他们为青头反贼。
可眼下,看见那残破不堪被炸飞的城墙之后,再看他们这帮人,朱奎等人心里总不是滋味。
不提那怪异的着装和青头,这黔州府的兵那是各个身强力壮,双目有神,光是气势二字,就完全压倒他们!
众人心里已经生出怯意,也料定自己怕是走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江永康率几百人骑马而来,见着最前面的朱奎立刻下马,笑着拱手欢迎:“这位便是朱奎朱将军吧,老远就看见你们的人了,为何来了却不进城去?”
这一句话,让在场人都是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离湘水府的位置还远着呢,少说有十公里,这帮人怎么就知道他们已经来了?
朱奎心里有些打鼓,表面却大喇喇的一笑:“哪里哪里,只是听闻前两天湘水府地震了,所以想着先四处看看情况。”
“不是地震。”江永康倒是不瞒他们,“是我们城主新研制的一种武器。这玩意儿就是威力有些大,还是第一次投入战场使用,看把这城墙给炸的千疮百孔的,回头还得修!真是麻烦!”
众人听得眼皮子直跳,不敢接话,只有朱奎笑眯眯道:“武器?你们城主研制的?我倒是有些好奇,什么样的武器能把城墙都给击穿?”
“你们要是好奇的话,可以进城一看啊。”
朱奎一愣,“我们…可以看?”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江永康哈哈一笑,顺势搂着朱奎的肩膀,好得跟许久未见的亲兄弟一样,“咱们可是定过盟约的,既有盟约,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有什么不能看的?再说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金州府那边多的是!罢了,这些事情先不说,走走走,朱将军远来是客,咱们先进城一叙!”
朱奎满脑子都是那个火器,又一心想了解金州府那边的情况,如今见江永康盛情相邀,只能满心同意。
等走进了湘水府,朱奎才发现这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刚破城的地方,必然是一片废墟,也总是免不了要死人。可湘水府内百姓们大多都是一脸喜色,且都井然有序,丝毫不见城破后的惊惧。
城内巡逻的士兵倒是挺多,朱奎走进才发现这里几乎每条街道上都设了两名巡逻,用以帮助百姓恢复生产。
最难能可贵的是,朱奎敏锐的发现,湘水府的百姓们似乎并不怕这帮青头贼,甚至与他们关系甚好。
如此一番走走看看,倒是叫朱奎心里越发瘆得慌,更不敢小觑这帮来自穷乡僻壤的反贼。
说是反贼,那明王也是反贼,谁又比谁高贵?
可这里的反贼,却处处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滋味。
更别提那个火器。
江永康一边走一边说道:“湘水府的百姓们过得是真苦啊,自从大小李王的人占了这地方以后,强逼着他们纳税,这关键岗位上也全是一帮大字不识的泥腿子,至于农时耕种、天文历法、地理堪舆更是一窍不通,反累得百姓穷困潦倒。因此百姓倒是欢迎我们来。”
朱奎干笑两声。
江永康这话叫他更是没有底。
听起来好像他们黔州府金州府的人很通政务一般。
不是听说那边都是流民吗?
朱奎打定主意要探一探他们的虚实,又想着自己背后是明王,金州府的那位若是会做人的话,必不会为难他。因此他也就大着胆子跟着江永康一起逛起了湘水府。
“朱将军,你们从樊城一路过来,路上战况如何?”
朱奎略一沉吟,“我们自接到你们的密信以后,就立刻召集大军出发,不过一个月就接连攻下了兆县、旸县、昭平等地。”
“看来这回你们收获颇丰啊。”江永康脸上笑意盈盈,却并不给人压迫感,他是富商之子出身,因此亦有圆滑的一面,“不过大小李王手底下都是流民,根本不禁打,我们的人一冲,他们几乎就弃城而逃。说起来,这大小李王虽然名声在外,内里却是花架子,如今他们的人都被我们赶到腹地一带,想要东山再起怕是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