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徐振英只能离开,那凤儿便蹙眉说道:“殿下,我还以为周夫人会选择带着孩子们隐姓埋名的生活呢。没想到她竟然有勇气留在汴京城!”
周厚芳常处于内宅,因此对后宅妇人们的玲珑心思看得更透,她道:“她是不相信殿下就这么放过她,给自己留有后手呢。她害怕若是隐姓埋名,殿下依然会找到她,甚至派人将他们无声无息的弄死。可如果跟在殿下身边就不一样了,至少行走在阳光之下,殿下做事也会投鼠忌器。”
徐振英笑:“没错。说到底,她还是觉得我会斩草除根。也不怪她有这种想法,毕竟纵观历史,亡国之君下场都是没一个善终,她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凤儿立刻一记马屁奉上:“历史上哪朝哪代能有我们殿下这样的明君?竟然连前国皇帝都能留下,这将来在史书上必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徐振英笑着斥道:“你在外面漂泊多年,这本事见长,拍马屁的功夫也是见长。”
“我这可不是拍马屁,我是真心的!敢问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能有殿下这种容人之量?”
周厚芳笑道:“这不是容人之量,这是殿下的自信。现在老百姓都死心塌地的跟随殿下,对旧朝毫无留恋,殿下自然什么都不怕。”
徐振英对身后人道:“这其中也有你们的功劳。等金州府的大军赶到,我会根据你们之前表现论功行赏,也不枉费你们别着脑袋跟我干上这一场!”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众人全都是脸色一喜。
跟随殿下这么多年,宵衣旰食,孜孜不倦,一刻都不曾松懈,不就是为了造反成功以后封侯拜相改换门庭吗。
虽说徐振英一直没有提这件事,金州府的人也不好主动提起,因此都暗自揣测着到了汴京殿下会如何封赏,眼下得了徐振英的准话,一个个都兴奋得面色发红。
莫说其他人,就连徐振英身边最喜怒不形于色的周厚芳、钱珍娘等人,皆是一脸欢喜之色。
“周秘书,周夫人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能满足的尽量满足,他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要尽量授之以渔,教会他们生存的能力。”
周厚芳连忙应了。
“还有,今日下朝以后,百官们什么态度?”
明小双笑嘻嘻道:“殿下这刚一上来就动他们的蛋糕,他们自然是慌乱无措,当然,私下的谩骂估计少不了。”
徐振英也笑:“无非就是骂我妇人专权牝鸡司晨之类,这些年耳朵都听起茧子来了。骂人就对了,证明戳到他们痛处。让他们一天天的闲着,还想拿捏我,给他们找点事情做,省得一天到晚给我使坏。”
明小双道:“可不是,我看好像也没有人再关注韩相的事情。不过殿下,韩相此人…颇有几分大才,这样的人您当真不用?”
徐振英摇头,“虽有大才,却不大听话,心思也多,不好驱使。更何况金州府有才的人还少吗?等我四姐率金州府的大部队赶到,也就没有这帮朝臣们的用武之地。眼下嘛,还需要他们在那位置上坐坐,毕竟这些朝臣们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若是忽然大换血,于我们后面的交接工作不宜。”
听徐振英这样说,众人才知徐振英还当真不打算用这些旧臣们。
不过也是,之前金州府十几州都被经营得风生水起,由此可见大周朝的这一套道统已经落后。
那么也就意味着,这批闹事的朝臣们没有存在的意义。
不过于他们来说,却是幸事。
毕竟这汴京城的位置只有那么多,留给金州府的自己人不好吗?
——————————————————————
而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连德海回到家里,脱下朝服以后,连夫人身边的丫鬟便来禀,说是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回来了,此刻正在前厅等候。
连德海心中跟明镜似的。
这些年,老大老二两个儿子外放到地方,四女儿外嫁,汴京城内就只有老三一个姑娘,以及二儿子的家眷。
连秋枝排行老五。
这两个姑娘嫁的都是高门显贵,多少跟连家沾亲带故,眼下连家人都夹紧尾巴,低调度日,只恨不得徐振英永远都想不起他们。
因此便打发了这二人回来打探情报。
连德海换下官服,也知两个女儿心急,便快步去了大堂,果然一屋子男女老少全都望着他。
连老夫人虽然性子沉稳,可此刻也有些焦急:“老爷,今日您可见到昭王殿下了?”
“见到了。”连德海点头,又想起徐振英在朝堂上的手段,不由有些骇然,“此女了不得,怕是十个徐家人撺成一团都不是她的对手。也难怪…能白手起家,不过几年就打到汴京城来。”
连老夫人道:“徐家还真是好命,这眼瞅着一家子被流放,不曾想却风风光光的杀了回来。”
连德海一双厉眼扫过屋内众人,“你们之前…没有对昭王殿下有不敬吧?”
一屋子女人脸色都有些慌乱,似乎都在回想。
倒是连三姑娘先叫委屈,“爹,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们也只是跟五妹多有来往,那徐家三房我们也是泛泛之交,我甚至都不记得有徐青莺这么一号人物,谈何去得罪他们?”
“你向来眼高手低,兴许你自己都不清楚就已经得罪别人!”
连三姑娘大叫冤枉,连老夫人便道:“如今再来翻旧账又有什么意思。想当年那徐家三房仰二房鼻息过日子,就算咱们无意开罪了他们,那也不是一人之事,除了三丫头,难道其他人人都对她毕恭毕敬?那个时候谁又能知道,一个小丫头能有那么大的出息,甚至能坐上那个位置……”
连二爷的夫人也道:“是啊公爹,若殿下真要找曾经欺辱过她的人算账,那咱们汴京城谁人能逃得掉?当务之急,是要打探五妹妹一家的下落——”
说到连秋枝,众人神色不一。
毕竟连秋枝走的时候,这一屋子的人所作所为不算光彩。
尤其是连老夫人此刻心情更是复杂。
她一方面盼着连秋枝过得好,因此还能拉拔全家人一把。
可又怕又妒她过得好。毕竟曾经对这个庶出的丫头,连老夫人可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碗水端平了的。
尤其是流放前夕,她暗示下人去让连氏和离之事,若连氏知道是自己的主意,怕是要跟自己反目成仇。
连老夫人只盼望连氏还不知道这一切,至少将母慈子孝的场面维持住,那也就够了。
这屋子里大约也只有连德海一人真心盼着连秋枝和那三个外孙女好,因此他此刻冷峻的脸上总算浮现出笑容:“我听金州府的人说,秋枝已经做到了部长的位置。音希更是出息,先后做过岚县县令、黔州知府,眼下是秘书办的主任,可谓是天子重臣。”
众人有些恍惚,随后脸色各异。
倒是连二爷的夫人问道:“父亲,这县令和知府儿媳听得明白,可秘书办主任是什么?”
连德海轻轻一捋胡须,眼中带笑,似与有荣光,“金州府那边官制跟我们汴京城不同,但是秘书办主任也约等于韩宗云的位置。”
“相国?!”屋内人这回惊得脸色一变,尤其是那连三姑娘带来的大丫头不可思议道,“可表姐跟我一般大年纪,怎会坐到这样位高权重的位置?”
连德海瞥她一眼,淡淡道:“你们都别忘了,当今殿下今年才多大年纪?她身边的能人异士,各个都年少有为青年才俊。如今大周刚换了天,这种议论年纪和男女的话少说,省得传到殿下耳里!”
连老夫人嘱咐了几句:“没错。殿下今年也不过十九岁,却已经独揽大权,可见其过人之处。这五丫头也是命好,竟然攀上了高枝儿。”
连老夫人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等他们一家回来,我们也主动一些,多走动走动,都是一家人,那打断骨头连着筋哪。他们久不在汴京城,怕是对城里已经不熟悉了,我做主从公中拨出五千两来先替他们提前打点一番——”
“如今这汴京城里房价水涨船高,五千两能买个什么样的房子?不如再出一些,凑个一万两,让他们回来也高高兴兴的。”
连老爷子大手一挥,把整个连家就掏空了三分之一。
连老夫人却无法反驳,只能咬碎牙,装作欢喜的应了。
谁让这徐音希和连秋枝都炙手可热呢。
其他人怕是上赶着都没门路呢。
而连三姑娘明显表情不太好看了。
想她作为连家嫡女,当年出嫁时也不过得了三千两的补贴。
如今爹倒是豪气,一挥手便是一万两出去,想到当年姐妹之间的争斗怄气,连三姑娘就觉得心尖尖疼。
“不过说起来,五妹也是命苦,这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膝下荒凉,一个儿子都没有。这眼前风光,将来该如何是好?”
“没有儿子,有音希这么一个女儿便够了。”连德海似乎完全听不出女人们的尖酸心思,竟还认真想了一下,“实在不行,从徐家旁支过继一个也行。”
连老夫人笑容僵硬,“老爷说的是。”
“对了,月娘的份例也抬一抬。她住那宝月阁朝东,到了冬天怕是比别处更冷。你给她挪一挪,就挪到东厢房,那边阳光充足,住着暖和一些。五丫头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别让她姨娘太寒酸,省得咱们让人嚼舌根子。”
连老夫人只能答应。
连德海又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要他们把徐家二房的事情放在心上。
等连德海离开以后,连三姑娘才冷哼一声:“五妹妹倒是好大的福气,眼瞅着都被流放黔州了,本来这辈子也就这样,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官身!谁能料到这世风日下的,竟然女人也能当官了!况且我听闻那部长,怎么也是尚书之位,竟比爹爹的官位还要高!也难怪爹爹这般捧着五妹妹!”
连老夫人一脸愁容,尤其想到当年流放前夕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是心虚,此刻只盼连秋枝什么都不知情。
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自然说话也有些敷衍,“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这下秋枝她衣锦还乡,月娘那贱人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连二爷的夫人到底是嫂嫂,不清楚连家这几位姑奶奶的恩怨情仇,加之她想起从前连秋枝在的时候,他家待这位五姑奶奶算是亲和,想来连秋枝怎么也会念他们的情分。
因此连二夫人如老僧坐定,下定决心不去掺和他们的是非。
说来说去,连三姑娘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恐惧,“娘,你说五妹妹不会还记恨当年咱们做的那些事吧?”
“我们做什么了?切莫自乱阵脚!”连老夫人本就心虚,被女儿这么一挑唆,心里更是慌乱,“不过是闺阁女儿间一些拌嘴罢了。”
“娘,您忘了当年您克扣月姨娘分例险些让她病死的事情了?”
连老夫人紧紧拧眉,狠狠瞪向连五姑娘。
倒是连二夫人立刻打圆场:“五妹妹如今今非昔比,她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总不至于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退一万步说,婆母您还占一个嫡母的身份,不至于落了下乘。与其在这里担心恐慌,还不如早些回去,把几个小姑娘培养起来。我听闻昭王殿下很喜欢任用女人,金州府那边的吏员考核最小的十三岁以上就能考,也不拘有没有成亲,这对于咱们来说可都是天大的机会呀!”
另外几人都震惊的望向连二夫人。
谁都没有想到,连二夫人竟然有外出做事的心思。
连二夫人脸色微红,“其实这也是相公的意思,她说既然如今是女帝当政,我们也要及时做出转变表示支持。这汴京城内有才的女子不少,若咱们连家能做那第一人,殿下自然会对我们另眼相待。”
连老夫人一听是自己儿子的主意,自然脸色稍缓,她心里暗恨这昭王殿下将汴京城里的风气都带坏了,竟然逼着妇人们抛头露面去做事。
可到底这话没敢说出口。
连二夫人自然知道婆母不喜,便道:“即使我们不出门做事,可我们小一辈的,像玉珠、元英她们正是十四五的年纪,若是能做个女官,有个一官半职的,将来也更好说亲事一些。”
连老夫人面色稍霁,“这话倒是没错。”
那连三姑娘一听也转过弯来了,她家自然是儿子,可也有一个待嫁的小女儿,如今刚好十四岁,还没有说亲事。
“二嫂说得没错,既然现在有机会,咱们可得争取。这有了官身,怕是侯府也嫁得。”
连德海并未将官场上的事情多说,因此她们还不知道汴京城内的官员要被劝退至少一半。
否则他们大约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婚事之上。
那连二夫人向来是个心思玲珑之人,此刻压低声音说道:“若真有想法的话,可得快些行动。前段时间,金州府的教材就已经卖断货了。如今一本课本就炒到了十两银子,这个价格还供不应求,更不要提会那拼音和算学的老师了!那都得靠抢!”
几人吓了一跳,心里也开始惶恐起来,“竟有这般抢手?”
“金州府那些女官们,可都是带实权的,就跟男人们是一样的!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儿,早早的就让家里姑娘接触金州府的月报,甚至悄悄带着家里女儿熟悉政务,那肯定是要把女儿往官吏上培养。”
连三姑娘着急得不行,尤其是一想到徐音希已经位高权重,而自家女儿却还什么都不会,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她和连秋枝斗了大半辈子,以前总是她踩到连秋枝的头上。尤其是连秋枝没她嫁得好,还没有儿子,着实是让她扬眉吐气许久。
可不曾想连秋枝竟然风风光光的回来了。
她不仅回来了,连带这徐音希也成了女官!
“这帮天杀的,墙头草!当时我大周朝还没亡呢,竟然早早的就和金州府暗通款曲!”
连二夫人不理会连三姑奶奶的酸气,只道:“我只是提醒家里人一句,若是有想给自家孩子一条出路的,得赶紧行动起来。否则一步慢,步步慢,可就一辈子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