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祁给出的理由是:季孙氏在鲁国地位稳固,绝非公室联合几名大臣所能撼动。鲁国一半兵权牢牢控制在季孙氏手中,除非叔孙氏、孟孙氏联手跟他反目——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三家都得完蛋。
所以,一旦季孙氏遭难,另外两家一定会出手相救。仅季孙氏一家,公室就很难占得便宜,更何况三家联手?
再者,公室失人心已有四世,军士、平民、奴隶,全靠季孙氏养家糊口,他们的生计、升迁、赏罚全都操控在季孙氏手上,他们肯定会为季孙氏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么一看,季公若等人的计谋,一定不会得逞。他们不动还好,假若他们轻举妄动,很可能被抄家灭门,甚至鲁国国君都不得不逃亡。
所以,无论如何,绝不能招惹季孙意如,嫁女儿一事,一定不能变更。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在此处找到了例证——乐祁所见,与子家羁不谋而合。
他们对形势的判定,说是洞若观火绝不为过。世事仿佛摊开的一本书,指明了第几页第几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们答案。透过表象,他们一眼看到本质,不费吹灰之力。
由此可见,宋元公对季孙意如这位大舅子兼女婿是又敬又畏。不去找他说情,显然是深知他的脾性。但是,身为一国之君,季孙意如驱逐鲁昭公的做法,令他有如芒在背的担忧——假若宋国朝臣也对他来这么一下,他也顶不住啊。
所以,他故意绕开季孙意如,到实力犹存的中原霸主——晋国寻找支援。同为姬姓国,鲁国对晋国一向忠心耿耿,唯其马首是瞻。宋国也一样。“彭城之役”后,从来没有挪过屁股,稳稳的站在晋国的阵营中。
料想晋国定然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于是,宋元公信心满满的上了路。这一次,不是晋国不帮他,而是老天爷不帮他——刚出国境不远,宋元公病倒不起,一命呜呼!
晋国。
“想不到鲁国国君刚出走,已有两人为此丧命。”赵鞅喃喃说道。
“一群智小谋大之徒,不知揆情审势,连累君王离乡去位,实在是罪大恶极。”蔡墨咬牙切齿道。
“事已至此,只得着手补救,但愿亡羊补牢,未为晚矣。”说着,赵鞅又长叹一声。
“鲁国国君这一去,怕是——”蔡墨摇头。
“啊?”赵鞅大惊,赶紧追问道:“何以见得?”
“鲁君身处齐境,却未闻齐国使者去往鲁国,与季孙氏商谈。”蔡墨眉头紧锁,似有千般难解之题堵塞胸中。
“听说鲁君抵达齐国后,齐国国君已在平阴慰问鲁君,还当众许下承诺,以莒国国境以西为起点,划给鲁君二万五千户。”赵鞅说道。
“先不论消息真假。”蔡墨笑了笑,有些不以为然。“如果齐君承诺兑现,还有谁为鲁君归国奔走?鲁君既然已经享有如此众多的人口劳役,何必回鲁国?而今的鲁国,公室还要看季孙氏脸色行事。有了二万五千户,便有了国君的享用威望,何必回鲁国做个小心翼翼的君王?”
“这么说,齐国的承诺不过是信口开河?”
“看看这些年齐国与我国的摩擦冲突,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反复无常,不讲信用?”蔡墨反问。
赵鞅想了想,说道:“从前是违背盟誓收留栾盈,后来又以结亲为由把栾盈送到曲沃。再后来是先与我国结盟,很快又偷袭侵占小国。看来啊,齐国想做霸王的心从未熄灭。”
蔡墨点点头,“如果承诺是真的,除非齐君得了失心疯。真要送鲁君归国,率军伐鲁,把季孙氏威慑住,代价岂不比白送二万五千户小得多?还能向诸侯各国展示齐国的实力,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鲁侯如果把齐国的承诺当真,心存希望,就是白白浪费时间在齐地耽搁。如果齐国真的兑现承诺,鲁君定是乐不思鲁。所以,无论如何,鲁君是难再归国了。”顺着这个思路,赵鞅得出结论。
“鲁国还有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国。”蔡墨幽幽说道。
“现今王室之事未了,恐怕鲁君之事要暂时押后了。”赵鞅说道。
“王室之事,恐怕一时半会难了,有得熬。”蔡墨歪了歪头,说道:“倒是楚国,不知因何四处筑城?”
原来,这一年楚国没忙别的,忙着四处大兴土木——楚平王派薳射在州屈筑城,让茄地人搬过去住;在丘皇筑城,让訾地人迁去居住;派熊相禖在巢地筑外城;又命派季然在卷地筑外城。
“的确费解。”赵鞅也是直摇头。
“使民不安其土,民必忧。民有忧,君王很难不被延及。”蔡墨感慨道:“楚王自篡位以来,除了起初的那几年,休兵养民,之后又是劳民筑宫,又是与吴竞逐,输多胜少。而今又频频扰民,怕是年老昏聩了。”
“楚王行事荒唐,纵容小人作恶,致令太子出走,伍氏被诛。此番又劳民伤财,奢侈浪费,怕是祸及后世,殃及子孙。”赵鞅有感而发。
“说得好!”蔡墨对赵鞅竖起在大拇指。
赵鞅受宠若惊,“难道师傅也认可弟子的推论?”
“事情还未发生,终究只是猜测,待结局验证才能确定。不过——”蔡墨话锋一转,说道:“敢于大胆预测总是好的,足以证明你在思索判断。”
“弟子以为,未来楚国的政局,很大可能系于吴国。”
“何以见得?”
“从吴入州来开始,吴楚之争,绵延近七十年。起初,吴国只是小打小闹,偷袭劫掠。后来,吴国实力渐增,水师兴建,频繁扰楚,屡屡得手。最近几年,双方战斗的规模日益扩大,战事愈见惨烈。近来,吴国似乎已占据上风,优势明显,楚国却陷入被动,勉强应付罢了。”赵鞅一一分析。
“言之有理。”蔡墨点头,表示赞成赵鞅的看法。
“吴国势头正健,怕是很快又要对楚发难。”赵鞅推测道。
“楚国的实力跟庄王在位时相比,不用说,削弱了不少。然而,瘦死骆驼比马大,吴国偏居东南一隅,地域狭小,仍不足与楚国抗衡。再者——”
蔡墨话锋一转,说道:“位于吴国南面的越国,虽说弱小无助,而今还是楚国的附庸。假以时日,若得楚国扶持,便可成为随时插*入吴国心脏的一把利刃。”
“越国?”赵鞅想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有了印象,“似乎建国没多久,一直依附于楚国。”
“错矣,大错特错!”蔡墨指了指赵鞅,“没有考证,不可信口雌黄。”
赵鞅朝蔡墨讪笑又点头,表示认错。
蔡墨继续道:“越国始建于无余,有一千余年漫长的历史。传国三十余世,传到越侯夫谭之手。夫谭之子允常,即现任越王,开始拓展土地,渐渐有了影响力。”
“弟子鲁莽,幸得师傅教诲。”赵鞅冲蔡墨行礼,恭敬的说道:“弟子对越国知之甚少,故此想当然的以为是初初建成。”
“不足为奇,毕竟从前的越国的确藉藉无名,关于它的记载,师傅四处苦寻,也只得零星半点。”蔡墨说道:“越国在诸侯国中虽说未有影响力,谈不上强国,疆域却非一般诸侯比拟。”
“越国往北,大有可为。可是再往北推进,势必与吴国遭遇。”赵鞅缓缓说道:“如果越王野心足够大,吴越必有一争。智跞曾对我说起,我却不以为然。今日听师傅一说,似乎确有可能。”
“谁?智跞?”蔡墨十分惊讶,“他能有此推论,足见他的眼光格局。”
“可是,楚国与吴国相争已是愈见乏力,越国不过是楚国的盟国,想和吴国一争高下,谈何容易?”赵鞅又问。
“你可记得,当日吴国是如何崛起的?”蔡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