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晋悼公、晋平公、晋昭公、晋顷公四朝,羊舌氏、祁氏的实力大大提升。
祁奚-祁午-祁盈,羊舌突-羊舌职\/羊舌肸-羊舌食我,由于两家都是悼公朝崛起,又都为中军官佐,三代以来,关系密切。
于是乎,他们渐渐被视为威胁——既强大又团结的两个家族,在统治者看来就是心头刺。
在智跞看来何尝不是?
两家加起来,实力远在智氏之上。如果把他们斗垮,两家的田地封邑便会充公。凭借此功,智氏在国君面前威风不少。再者,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收了祁胜的财币布帛,理当替对方消灾。
就这样,年轻气盛的羊舌食我和祁盈,因一件祸害伦常的家事,引火烧身,最终被抄家灭族。
说起羊舌食我,还有一段故事要讲。
羊舌食我是羊舌肸(即叔向)跟屈巫的女儿所生,也就是叔向的儿子。
屈巫,就是那个因为拐跑春秋第一大美女夏姬跟楚国令尹、司马结怨的“楚材晋用”的“楚材”。为了要楚国疲于奔命,他向晋景公主动请缨,带着军士战车,连同儿子一并驻扎在吴国,为培养吴国牵制楚国立下汗马功劳。
屈巫跟夏姬育有一女,生得柳姿玉容,娉婷有致。叔向欲要娶为妻,他母亲极力反对。母亲反对的理由是——夏姬乃不祥之人,所生之女也不是善茬,不能娶进门。
说起这位大名鼎鼎的夏姬,那个时期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闻诸侯。至今翻开史册,每每提及美女,她的名字总是赫然在列。
嫁给屈巫之前,夏姬已经嫁过两次。她的一生共结婚三次,三任丈夫都死在她之前。
丈夫死后,陈国国君陈灵公和大臣孔宁、仪行父都跟夏姬有染。因为某次君臣戏谑,激怒了夏姬和前夫所生之子夏徵舒。夏徵舒把三人杀死后,自立为陈君。为此,楚国以除逆之名派兵灭陈,将他杀死。
男尊女卑的时代,这些理所当然的都算到夏姬头上。于是,在叔向母亲这里,夏姬成了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三任丈夫、一任国君、两位大夫、儿子皆因她而死。
这样一位母亲生的女儿,偏偏又容颜姝丽,花容月貌,很自然的被当作母亲的翻版——又一个祸害家族的妖精。常言道:“大美必有大恶”,叔向的母亲深以为然。尤物足以移人,意志涣散必遭大殃。除非有大德大义者,方能降灾伏祸。
无奈,时任君主晋平公心血来潮乱点鸳鸯谱,非要撮合自己的师傅抱得美人归。最终,叔向只得奉命成亲娶美。
婚后不久,儿子诞生。孩子呱呱落地,叔向的母亲赶着去看孙子。走到半路,未见其人,先闻哭声。叔向的母亲皱眉说道:“此乃豺狼之声,又兼是子,真是狼子野心。他日羊舌氏族灭家亡,必系此子。”说罢,她头也不回的掉头就走,不看孙子一眼。
如果说这是为了给历史增添一点神秘的色彩,读起来更生动有趣的话,有一点却令人生疑——羊舌虎出事时,叔向的母亲也是金口银牙预判了他的结局(具体内容见本人拙作《月满前川》)。难道说,叔向的母亲是位掌握某种神秘预知能力的奇人?
可是,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所以,两件事加在一起,不由得令人总结出一个经验——大美者,非常人能消受,否则可能反受其累。
晋献公迷上骊姬,太子申生被迫自杀,重耳、夷吾逃亡他国;孔子的先祖孔父嘉娶了倾城之姿的妻子,被太宰华督窥见样貌,派亲军追杀孔父嘉,杀其家人,抢夺其妻。
齐庄公和权臣崔杼的后妻东郭姜私通,很快被崔杼察觉,于是装病引齐庄公上门,设计将其困住杀死。杀死齐庄公,崔杼嚣张了一阵子,又被同僚庆封陷害——利用原配之子与后妻之子的矛盾,将崔氏杀了个片甲不留。
无数先例证明,娶个风华绝代的佳人,守不住的,身死家破,守得住的,不过是延缓了伤害——自己无事,后代却倍受煎熬。所谓厚德载物,无德无才无义者,不足以负荷美人美酒高官厚禄,迟早会败。
叔向的母亲,因为两次预言,载入史册。不幸的是,她一语成谶,羊舌氏果败在羊舌食我之手。
羊舌氏、祁氏的覆灭,是晋国公室的一大损失。两个家族的完结,意味着从悼公开始的扶持公室成为过往。到此,公室已是奄奄一息,积弱积贫。相反,卿族势力借机扩张,公室只能望洋兴叹。
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不是智跞,而是晋顷公的短视刚愎。不论智跞如何花言巧语,晋顷公都不应该相信——借杀两家便能扬国君之威,增加国君的话语权。事实证明,恰恰相反,晋顷公逞的是一时之威,却没有收获应有的权威。
对智跞而言,经由此事,他最大的收益就是得到了国君的信任,祁胜送的财物不过是意外之喜。他思前想后,终于寻到一个靠山,虽然一时看起来并不能倚靠,君威毕竟还在,他可以狐假虎威,做一些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有了君权可借,许多事情方便很多。
毫无疑问,借刀杀人的旗开得胜,增加了智氏在六卿中的分量。
相比智跞,赵鞅仍是懵懵懂懂。虽然他已过而立,早已不是孩童少年,但是,在政治上,他仍是青涩的。他信任朋友,把智跞当作知音。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他们的三观根本不在一个阵营,至少目前看来的确如此。
智跞没有故意欺骗赵鞅,他不止一次的表露过他的无助焦虑,赵鞅却认为,只要四家联手,兄弟齐心,没有过不去的坎。急于抢得头筹的智跞,等不及渐渐发展,他要异军突起,捷足先登。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选择朋友或是伴侣,只有共同经历过许多事情才能真正了解对方是怎样一个人,是否适合自己。磨难逆境是试金石,也是照妖镜。透过它,分辨真伪善恶,照出妖魔鬼怪。
经由此事,智跞的贪婪自私不择手段第一次完完全全暴露在赵鞅眼前。这一切,与往日的温情脉脉形成鲜明的对比。赵鞅被刺痛难以接受,转而变得痛苦,也是情有可原。
这是父亲赵成离世后,赵鞅第二次痛彻心扉的难过。他感受到了深深的背叛——智跞正向他们曾经共同憎恶的士鞅靠拢,与他则是渐行渐远。
未来会证明,六卿斗法早已不可避免,公室公姓被牺牲不过是迟早的事。在日益严酷的角逐中,智跞不过是提前预支了红利,将来谁都不比谁更高尚廉洁。
未来未曾抵达之前,我们只能顾及眼前。
眼下,有一件事令赵鞅担忧不已——舅老爷的病一日重过一日,眼看是好不了了。很快,魏舒就要正式替代他成为中军元帅。与此同时,士鞅则顺位升迁至中军佐,距离最高权力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是这样......
从前以为智跞是友,如今已知完全不可靠。再看魏舒,双方年龄差了一辈,走动也不勤快,关系一般。表兄资历还不如自己,做个情感上的寄托还行,至于其它,还得靠自己。
赵鞅又一次陷入孤独——不是未成年无人玩耍被人孤立的寂寞,而是精神上的孤苦无依。他的重心坍塌,内心失衡,空荡荡的。
他对智跞失望透顶的同时,也对自己嗤之以鼻。朋友是自己选的,他听从本心,跟智跞做了朋友。他对这位朋友寄予厚望,希望他除了与自己志趣相投之外,还能与他并肩作战,开拓未来。
可是他忽略了一点——人是会变的。
人是环境的产物,个人际遇、家族遭遇、国家形势,都会都会人的行为产生影响。
赵鞅是稳中求进,智跞要的是借势而上,迅速突围。际遇赋予各人的使命不同,行事风格自然不同。
在这孤苦无奈的时刻,赵鞅特别想念一个人——他已远离绛都七年,不知何时能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