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成全了他,人心力量对比成就了他,他幸运的成为后者——这个人就是夫概。
夫概秉持的是“臣义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谓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只要行为符合道义,不必得到君王首肯,可自行定夺。如果因此战死也在所不惜,只望能攻入郢都。
就是凭借一腔视死如归的血气果敢,夫概率领手下五千精兵,大剌剌的直奔楚军营地。
吴军这种自杀式的袭击把本已吓得心胆俱裂的楚军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如在梦境,手脚不听使唤,根本无力反抗,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跑,努力的逃跑,只要活命就是胜利。
五千兵马在楚国军营横冲直撞,挥刀就劈,见人就砍。楚军慌不择路,难以列阵,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反抗。为了保护主帅,史皇和武城黑战死。二人没有尽为国之忠,却尽了臣属之职,掩护令尹杀出重围,逃出生天。
早已无心恋战的囊瓦接下来的行为令人叹为观止——直接弃军,抄小道奔郑国去也!
回看楚国的历任令尹,虽有不少昏庸无能之辈,却难寻在紧要存亡关头不顾而去的令尹,囊瓦算是创造了历史。
能逃到哪里?谁敢收留弃军之将?就算勉强苟活,良心何安?擅自更改已经敲定的应敌之策,拖累大军连连失利,早该做好为此赔上性命的准备,还敢逃?真是作死无下限。
愚蠢通常跟懦弱结盟,明智往往与勇敢相伴。当初背弃约定有多随性自大,此刻就有多狼狈窘迫。
主帅不知所踪,大夫副帅先后战死,谁来带领这群失魂落魄的楚国士兵?答案是没有。
最终,抱头鼠窜的乌合之众像没头的苍蝇,要么束手就擒,要么相互踩踏,死在自己人之手,要么就死于乱箭刀戟,真正逃出去的十中一二。
等到残存性命的军士终于停下脚步喘息时,他们来到一条河面前。
微风吹拂,波光粼粼,宁静悠远。如果是平日,泛舟其间,水鸟穿梭,采苹拨水,定是闲适惬意,流连忘返。可惜,此刻是逃命的关头,他们无暇欣赏美景。身后有追兵,前路茫茫,他们彷徨无助,不知所措。
此时,吴军的五千兵马士气正盛,风头不减。大部队并没有跟随而来,毕竟,没有吴王的命令,除了夫概,其他人不敢以身试法。夫概既然得手,吴王也不便责罚,只是大军仍压后,没有也没必要调遣。
楚国残兵和吴国五千人马在清发水(今湖北安陆市境内涢水)对峙。
双方都跑累了,在河流附近暂停歇息。
吴王派人传令,既然已是囊中之物,早早收了,以便大军继续往前冲,早日深入楚境。夫概的行动释放的意思却相反——不急,待楚兵渡河时再发动进攻,事少功多,事半功倍。
不得不说,当年的公子光退化了,不复往日的果断睿智,从前的豪情血性不再。当然,也有可能是,地位变了,考虑问题更审慎,更周全,不再是匹夫之勇,热血奔腾。
眼前的夫概替代了公子光,他杀伐果决,意气风发,视死如归,冷静多谋。
很快,楚国的惨兵败卒头也不回争先恐后的渡河,行进到一半,夫概便率领麾下士兵对楚兵发起了攻击。
先头的想赶紧靠岸,奈何心慌脚软,迈不开步子;中间的两头不是人,向前太远,靠后又人挤人;后面的距离吴军最近,打得哭爹喊娘,痛哭流涕。
“半渡而击”不愧是屡试不爽的致胜法宝,吴军聪明的利用了这一点,轻易攫取到果实——近半楚军被俘。
如果有如果的话,残存的楚兵中有个有威信又兼头脑冷静的将领站出来主持大局,临河不渡背水一战,估计楚军的损失不会那么惨重。可惜没有如果,恐惧压倒常识,败军之卒仍难逃劫难。
正在此时,楚军主力兵败的消息传到沈尹戌的耳朵。他当机立断,率领部属兵马从息邑(今河南息县)赶来应援。军情紧急,不敢有丝毫懈怠,大军昼夜不停,众将士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到同伴身边,解救其于水火之间。
前方战事不停,侥幸过河的楚军踉踉跄跄的来到河对岸。他们身心俱疲,又渴又累。肚子饿得“咕咕”叫,手脚发软,已经迈不动步伐,填饱五脏庙升至当务之急。尽管惊魂未定,却不得不着手寻找开阔平地埋锅造饭。他们在雍澨(今湖北京山县境)停留,倒米入锅,生火烧饭。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一步输,步步输,人心散,地利失。此时的楚军,天都不助,不怪吴军运气好。
夫概率兵赶到对岸时,楚军正准备吃饭。看到吴军,哪里还有闲心用饭,又开始逃亡之旅。于是,吴军施施然的坐下,慢慢享用敌人亲手炮制的热气蒸腾的米饭。饱腹之后,抹干嘴巴,拿起武器,继续追赶楚军。
一边是饭饱力足,一连是脚软心慌肚子空空,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就在此时,沈尹戌率部赶到,双方展开激战......
楚国郢都。
按照计划,预计会有二十万大军参与此次战役,本该信心满满,踌躇满志才对。可是对手是吴国,近十年来楚国对吴少有胜绩,所以,朝野上下仍是忐忑不安。
再加上事先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吴军突然窜至汉水东岸,如同盗贼从天而降出现在家门口。速度之快,如同晴天霹雳,不及掩耳,更人令人惶恐不安。
沈尹戌部先出发,令尹囊瓦所领军士随后抵达汉水西岸。按照原定计划,囊瓦负责牵制吴、唐、蔡联军,确保其不能渡河,保持警戒即可。待沈尹戌完成任务绕到吴国联军身后,至少需要七至十日。
不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前方探子来报,令尹所率部属已渡过汉水与吴国联军展开激战!
沈尹戌前脚刚走,可能刚刚离开楚境,怎么令尹就跟对方交战了?难道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发生,以至于不能遵守约定?沈尹戌知道这个变化吗?令尹可曾派人告知?
就算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应是吴军急不可耐的强渡汉水,令尹不得不应战。不太可能......令尹主动前去吧?毕竟,隔着汉水,双方对峙,我方何来特殊状况?
各种猜测让楚王十分困惑,朝中上下也议论纷纷,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转念一想,就算临时更改了应敌之策,楚国的兵力仍占据上风,区区三万吴军,何足为惧?
渐渐的,一切恢复如往常。楚王安心呆在宫内,只待捷报来传,凯歌奏响。
只有一个人愁眉不展,恐惧焦躁,心乱如麻。
他清楚的记得,父亲亲口告诉他,令尹已经承诺,以逸待劳。无论如何,没接到父亲的传书之前,一定会老老实实守在汉水一侧不动如山。
绝不可能是父亲主动要求更改对策,也不可能父亲掉头刚走就发生什么重大的军情,沈诸梁的直觉大声呐喊: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很快传来战报——令尹所率部与吴国联军三战皆北!消息传到郢都,整个宫殿的气氛像凝固了似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悲凉惊惶从头到脚笼罩沈诸梁的全身,不安在心中扩大弥漫,溢出身体。三万人的吴军加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蔡国、唐国军队,竟然能把十多万楚军击败,而且是三战三胜,这是何等锐不可挡排山倒海气壮山河的气势?
楚国不是中原小国,而是曾经的中原霸主,尽管风光不再,也不至于沦落到被区区三万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吧?究竟从何时开始,楚国竟如此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