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楚国为复国欢欣鼓舞时,晋国也没有闲着。
当日,中行寅向唐侯索贿不成,以鲜虞之事紧要为由,拒绝了唐侯请晋联合诸侯发兵伐楚的请求。为了圆这个谎,也为了略尽人事挽回晋国的面子,士鞅亲自率兵征伐鲜虞。
要说此次出兵,也算师出有名,毕竟,两年前,鲜虞人趁驻守晋军大意轻敌偷袭成功了一回,还俘虏了晋军守将,着实把晋国人气得不轻。
此次战役,士鞅、智跞将中军,中行寅也率领上军参战。赵鞅则负责监国,留守绛都。
这天,一扫冬日阴霾,天清地朗,云开雾散,旭日高照,和暖温煦。好天气令人心生愉悦,赵鞅便邀韩不信、魏取到府中小聚。
“天公作美,冬日暖阳实在难得啊。”韩不信年纪最长,走在前面。
“冬已至,春天的步伐又临近了。”魏取抬头看累累花苞,说道:“待春气一冲,花朵绽放,新的一年就要到来。”
“这一年过得真快。”赵鞅感叹道:“楚国是当之无愧的焦点,无他国能望其项背。”
“差一点就把祖宗基业弄丢,多亏平王爱美,跟秦国亲上加亲,否则秦国是否援兵还说不定呢。”魏取调侃道。
“就算平王没有娶秦嬴,秦国与楚国仍是盟国。不过是与平王结为儿女亲家,仍是亲上加亲,想来也不会拒绝楚国的请求的。”韩不信语气坚定。
“按照原来的婚配,如果太子建继任楚王,楚王便是秦侯的女婿。现在嘛,昭王是秦侯的外孙。这么看,倒不好说孰亲孰疏,只能说秦楚之谊比山高比海深了。”说完,赵鞅笑了笑。
“若要追根溯源,两国情谊还是拜我国所赐呢。”说到此处,魏取也笑了。
“是啊。”韩不信点点头,“若非‘郩之战’惨败,秦国也不会主动伸出橄榄枝与楚国和解,两国的情深厚意也无从开始。”
“所以——”赵鞅想了想,打趣道:“楚国的复国之战,我国虽未参与,也算是幕后英雄,应当派人前往楚国讨杯赏酒才对。”
魏取和韩不信相视一笑。
“楚国的确要感谢我国,尤其是中行寅。”魏取说得煞有介事,其实是反话。
“若非他索贿不成,对楚作战的就是我国及诸侯联军,楚国的结局一定比现在好。”韩不信缓缓说道。
“小小吴国竟有如此大的能量,把堂堂楚国逼到如此境地。”赵鞅不由自主的竖起大拇指,“天时地利人合汇聚,直入楚国都城,令众诸侯国侧目。”
“吴国有今日的强大,我国功不可没。所以——”魏取笑而不语。
“所以,楚国有此大殇,也是拜我国所赐。我国虽然没有参战,却借吴国之手削弱了楚国。算起来,这杯邀功酒还是不去喝罢了。”韩不信摆摆手。
“看来,我国与楚国的冤家对头关系仍然难言改善,秦晋之好不过一瞬,秦楚之谊才算得上是天长地久情深义重。”说完,赵鞅大笑。
“要说秦国的表现,也算可圈可点。兵甲利器上阵,布军列阵有方,将士用命,的确不负所托。”韩不信脸一侧转向赵鞅,问道:“难道仅仅因为申包胥凄楚可怜,秦国就伸出援助之手?无利可图之事,秦国向来鲜少为之,难不成背后有利益交换?”
“楚王已归郢,并未打探到秦国得到实质性的好处,除了犒劳秦军送去若干黄金布帛之外。”赵鞅迎视表兄回道。
“外孙受难,外祖父却无动于衷。最后,是申包胥的悲泣奏的效。可见,什么盟国联姻,遇上大事未必管用。”魏取叹了口气又道:“若是没有其它回报,看来秦国这次是真的被感动了。否则,绝不可能只收这么点好处。”
“合该楚国国运未绝,吴王野心虽大实力却未能匹配,浅谋难远。”韩不信感慨道。
“仅凭区区三万兵士就想把楚国的领土吞并,绝无可能。吴王就算有此野心,也不可能施展开来。”魏取摇摇头。
“沉迷于楚王宫中的华服美人精致器物,吴国人哪里还有心思谋划长远?”赵鞅冷笑道:“吴王远来也不过是想抢夺些财物,一逞威风罢了。”
“假若吴王能以身作则,约束左右,郢都还能继续坚守。接着便以此为依托,收拾人心,笼络楚民,蚕食鲸吞,未必没有拿下楚国的一天。”
认真分析过后,韩不信又道:“吴国积蓄多年,方有此一役,又有孙武、伍子胥两位能人相助,为何不暂歇矜骄之心,从长计议,扩大战果?吴国与楚国的摩擦一日甚过一日,为的不就是把楚国的领地收归己有吗?”
“吴国拿不下楚国。”赵鞅斩钉截铁的说道。
“有贤良筹划,军士威猛,兵器锋利也不行?”韩不信问道。
“不——”赵鞅的表情很复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
“吴国的确国力强大,历任吴王个个心怀称霸中原之志也不假。只是......大都急功近利,少有十年大计,所以......拿不下楚国。”魏取的语气中透露着惋惜。
“深得吾心。”赵鞅点点头,十分赞同。
“若我是吴王,有称霸中原之心,只有两条路——”韩不信低头想了想,“要么西进,要么北上。”
“西进就是与楚竞逐,北上就要与齐遭遇。”魏取看了看韩不信又转向赵鞅,问道:“若二位是吴王,当作何选择?”
“西进虽艰难,却不失为最务实的一条路。”韩不信说道:“齐国虽好对付,再往西就是诸侯小国,再来就是我国,困难重重。”
“想来经历此番大劫,楚王一定会吸取教训勤勉持国,励精图治。吴国呢......已经失去一次绝佳的机会,将来不会再有。所以——”赵鞅顿了顿说道:“未来,北上恐怕是不得已的选择。”
“无论如何,吴国的称霸之途都是山长路远,绝非易事。”魏取总结道:“对吴国而言,我国这位曾经的诸侯霸主对霸权的淡漠可称得上是他们北上最大的动力,齐国内部的大族内讧相互掣肘也是吴国的胜算依据。”
“可惜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韩不信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看来我等还是对吴国寄予厚望,执一腔爱国热忱,就是希望楚国不济。”赵鞅的语气充满自嘲。
“吴国毕竟是我国扶持的,看着它一天天强大,像自己养的孩子。偏偏又和我国的死敌针锋相对,看着实在让人解气。”魏取说道。
“是啊,想想从前楚国给我国制造了多少麻烦?会战几次,大小战役无数,持续近百年。父辈对战事的抱怨至今仍历历在目,实在不想我辈沿着旧路再走一遭。”说完,韩不信站了起来,松松筋骨重又坐下。
“话虽如此,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赵鞅感慨道:“高祖父和爷爷曾经引以为傲的霸业,葬送在我辈之手,仍是憾事。”
“事难两全,未必是遗憾。”魏取话锋一转,说道:“节省下来的国力,可与北狄戎国争个高下。拓展国土,向北扩张,不失为好事一桩。”
“也只能往前看了。”韩不信无奈道:“鲜虞之战,我军所向披靡,士氏和中行氏又可表功封地,可喜可贺。”
“战胜鲜虞本非难事,之前不过是因为轻敌傲慢。但是——”赵鞅想一想,说道:“要想完全令其臣服恐怕也非易事。”
“想不了那么长久的事情了。”魏取轻轻一笑,说道:“晋楚争霸,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结果仍只落得个和解订约相安无事的结局。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争得头破血流?还不如一开始就握手相谈,划定界限,井水不犯河水,省力节用。”
“早知三日事,世上无贫者。”韩不信说道:“今日之情势乃昨日抉择之结果,明日之事又是今日所行的延续。行过即是,无从反悔,只得坦然接受结果。”
“表兄说的是。”赵鞅用力点点头,“好比当初我国扶持吴国,不过是想依靠他牵制楚国,何曾想到我国与楚国弭兵?楚国已非劲敌,说不定吴国日后会与我国执成水火,对吧?”
“难道因此就否定当初的援助不成?非也!当日之决策解决当日之困境,无人能承诺奏效多久。更无人能预见未来,定出个万古不变放之四海皆准之政令,一劳永逸。”
“两位所言极是。”魏取连连点头,说道:“既是如此,我等凡夫俗子又何必忧心忡忡?辜负了眼前的大好风光,岂不可惜?”
赵鞅会意,立马站起身,看向韩不信,三人遂往外走,迎向晴空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