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听到这个消息,月娘呼吸猛地一乱。
高翰章不懂也就罢了,可自己伺候了杨一金好几年,怎么会不明白?
杨公公心性坚韧,绝对不是一个轻易会疯了的人。
如果连他都疯了,那说明这次浙江官场的事态很严重。
已经扯到了江南织造局,甚至要牵连宫里,连他也兜不住了。
只能把自己弄疯,好让这条线断在他那里,阻止别人继续追查下去。
可沈三岳已死,杨一金又疯了,江南织造局的事情,还能去问谁呢?
月娘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她已经知道吕芳吕公公的来意了。
“记住,将来不管谁问你们江南织造局的事,你们都一概不知!”
吕芳果然开口嘱咐道。
“除了我,没有人敢杀你们,就怕你们自寻短路。今后不管谁来逼你们,都不要理睬,都要好好活着。”
月娘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吕公公这话里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味道。
看来这次的事情,光是杨一金疯了,也许都不算完。
这位杨一金的干爹也很有可能栽进去。
也是,毕竟牵涉了江南织造局20年的秘密账目往来,这位人称“老祖宗”的吕公公不可能脱得了干系。
这时,高翰章淡淡插了一句。
“为谁活着?”
话里尽是心灰意冷。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这小院中内心煎熬着,恐怕早就想到过死了。
“为朝局!该死的人有些已经死了,不该死的就不能死。”
吕芳话中刚露出一点锋芒,立刻又缓和了下来。
他看着堂下站着的一对俊秀男女,目光忽然变得慈爱起来。
“就说我那个干儿子杨一金,要说坏,比谁都坏,要说他好,比谁都好。
“你们来之前,他就写信给我,说你们俩是天底下最般配的一对。他的话我懂,所以我答应他,让你们俩住在一起。
“我们这号人哪,这辈子缺的就是这个,最羡慕的也是这个。有时候,真希望别人般配。
“高翰章,你是个最聪明的,也是最糊涂的人。咱家教你一句,月娘并不辱没你。你不要想过去,也不要想今后,只要还活着,就在这个院子里,和她过好每一天。”
吕芳这一番话说得,真像个为儿女着想的老人家一般。
只是高翰章眼神虽然有些动摇,却仍然一言不发,没有开口答应一个字。
月娘见状,马上主动开口道。
“老祖宗,小女子既然认了杨公公做干爹,老祖宗您也就是我的干祖父。老祖宗刚才的话,我都听进去了。
“不管高大人嫌不嫌弃我,我都愿意伺候他,名也好,实也好。我会每天照看好高大人,直到哪一天,老祖宗叫我们死。”
此话一出,高翰章再也无法无动于衷,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月娘。
月娘也不再恭顺地低着头,而是大胆抬起头,与他对望。
2人目光相交。
仿佛已经对话了千言万语。
吕芳一脸欣慰地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这个僻静的小院,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等吕公公他们走了以后,高翰章回过神,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他避开月娘的目光,一甩袖子,离开正堂,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高大人?”
月娘不明白他好好地为什么突然变脸,一路跟了过去。
在卧房门口,被沉着脸的高翰章拦住了。
“上次是美人计,这次又是什么?连吕公公都搬出来了,你们到底要在我身上套出什么东西?”
月娘没想到刚才当着吕公公的面,这个男人明明有所缓和,可现在吕公公一走,立马翻脸。
不由得凄然一笑。
“我知道,你心里从来就看不起我。可我跟着你,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没有谁安排我,要从你身上套出什么东西……”
“我身上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套!”
高翰章嘲讽地笑道。
“杨公公也好,今晚来的吕公公也好,他们也把我高翰章看得太高了。”
“你本来就不高。这几个公公,还有朝廷,从来就没有谁把你看得很高。”
月娘一句话,便把高翰章噎住了。
此时的她,也不比以往。
刚刚吕芳带来的消息,让她心里一阵阵发堵。
虽然在外人看来,杨一金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大太监,手握江南织造局的大权,呼风唤雨,做过无数坏事。
可是在自己看来,的确就像吕公公说的那样,他待人好的时候,也是真好。
尤其是想起1个多月前在杭州一别,杨一金给自己那几样东西时说的话。
现在想来,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今天的下场,在给自己交代后事了。
月娘的心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烧,可又被堵得死死的,无处可倾泻。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吐出了几句心里话。
“他们让我跟着高大人你,不是因为你有多要紧,而是为了看住我。我毕竟跟了杨公公4年,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现在沈三岳死了,杨公公疯了,要是皇上再追究江南织造局的事,他们必须留下我这个活口。”
今天她抢着跟吕公公表态的意思,也在这里。
不光是为了借这个机会,跟高翰章表明心意。
更是为了让吕公公放心——
自己这个知道了太多事的证人,会乖乖听从他们的安排。
让她活,她便好好活。
要她死,她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对她这番掏心掏肺的交底,高翰章却一个字也不肯信。
“让你跟我进京城的时候,杨公公已经疯了吗?难道他没有别的打算?真像那个吕公公说的,他这个干儿子好起来,比谁都好?”
高翰章在小小的卧室里急促地来回踱步。
“沈三岳当初是花了20万两银子把你买来的。我高翰章区区一介翰林院修撰,不自量力外放了2个月的杭州知府。就是做十辈子官,俸禄加起来,也抵不上你20万两的身价!
“20万两银子买的一个人,竟白白送来伺候我?你们未免也太用心良苦了吧?”
“只恨当初因为喜好音律,被你们抓住致命处,一曲《广陵散》把我套住了。今晚又唱出了我家乡的小调,故技重施,也太小看我高翰章了!”
月娘被气得笑了起来。
她抬脚走进卧室,站在高翰章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问问你自己,从杭州到这里,我除了给你洗衣做饭,有问过你一句话吗?
“就算是当初在织造局的琴房里,你也应该记得,我曾几次三番叫你快走,是你……”
高翰章冷冷打断了她。
“你本秦淮名妓,这点戏还是做得出来的。”
月娘惨然一笑。
“……我本秦淮名妓?”
前面那么多长篇大论的指责,没有打败她。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忽然间将她击沉了。
一滴泪水飞快地滑落脸庞。
可高翰章非但一点也不买账,反而更加激动了。
“他们挑了你,自然因为你有着诸般本事。你现在不就在我的卧房里吗?
“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我高翰章就坐在这里,要是动一动,就算你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