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边说着众生平等,一边先将自己放置到『代天而行』、『为万民言』的高高在上,一边要给平等众生择评个凌驾之主,是否太过傲慢了点?」
「而一边念着慈悲、念着天下苍生,一边却将给平等众生择评个凌驾之主的『大事』,视为历练传人的『任务』……」
向晓久嘆了口气:
「我的文学造诣委实平平,只觉得『傲慢』一词着实不足以言之,想得到的几个词彙又委实太难听了点,也不好欺负你这么个小姑娘,竟是不说也罢。」
师妃暄僵立当场。
徐子陵也是怔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看了李世民一眼,又看了李世民一眼,再看了李世民一眼……
他是真心觉得这位李阀阀主不愧是世民兄的亲爹。
毕竟之前李世民也才干过不再多言却比继续直说都更厉害的事。
李世民:「……」
李世民看懂了徐子陵的眼神,
一时半会儿地,却又不好解释阿父和亲爹之间的区别。
李世民只好和徐子陵一起,看着向晓久沖师妃暄露出一抹笑,看着又和蔼又温柔、还仿佛真带着几分歉意的:
「这人年纪大了就是啰嗦了点,只道不问不说的,却还是不免吓着你个小姑娘。」
「好在错有错着——
个人揣测,这样言行与信念不一的做派,不定就是慈航静斋自地尼起,至今无一人可破碎虚空的关键?」
「我相信贵派是真心尚佛,真心嚮往众生平等,真心为天才万民福祉……
然而正是这份真心,与言行不能一致时,却远比虚情假意的心口不一来得遗祸更甚。」
「小姑娘以为然否?」
师小姑娘师妃暄:「……」
可怜师妃暄原本还只是身体僵直,给向晓久这么温温柔柔的一番歉礼下来,却是连脑子都木了。
最终师妃暄是连吐了三口血,脸色一度苍白颓靡而后、却又陡然精神红润,冲着向晓久深施一礼之后离开的。
离开的时候还留下一句「多谢李阀主指点」,又对李世民颔首致歉:
「之前是我太过傲慢了。世民兄有李阀主这样尊父在堂,确实无需外人聒噪。」
李世民:「……」
李世民又呆立半晌,到底是把那句「我阿父不是李阀阀主」给说出来了。
宫九眯了眯眼。
李世民求生欲很强地引了徐子陵拜见:
「阿父,阿爹。这位是徐子陵,是孩儿一见如故的两位好友之一……
子陵兄,这位是我阿父,河东裴氏讳寂者;
这位才是我阿爹,李阀阀主讳渊。」
徐子陵努力回忆了一下李世民方才见到这两位的反应,确实是「见过阿父」和「见过阿爹」的。
因徐子陵也有个几乎互为半身的好兄弟,这时候自觉推己及人,倒也并不觉得「裴寂」当着「李渊」的面,将李世民口口声声唤做小儿,又将师妃暄一通怼,有甚可怪异处。
徐子陵心性确实有几分偏向佛门的无为不争,
但向晓久之前那连番言语,不只将师妃暄震得吐血三口、又精神大振,
就是徐子陵也很是听进去几分。
这会子向晓久又很是给李世民面子,端出十分长辈姿态来亲切接待「自家小儿」的「知己好友」,对徐子陵将听进去的那几分琢磨之后的疑问,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徐子陵并没有那狠踩了他尾巴的「代天择主」,向晓久待他,就更多了几分平辈论道的客气。
大多数时候,向晓久虽然是个坚持己见的人,却也是个很懂得求同存异的傢伙。
像是当初,不也干脆利落地给苏少英和他家偶像道歉了吗?
方才怼师妃暄时会格外咄咄逼人,也不过是尾巴着实给踩疼了。
更难得徐子陵本性中虽有几分无为不争之意,偏又因为自幼崽底层挣扎求存之故,又很有几分敢想敢说、勇于接受新事物。
对于向晓久那么乍一听十分惊世骇俗的言论,诸如
「如果皇帝是个明君不能保证代代明君,甚至当代本人都不能保证时时刻刻英明,偏偏又还是个一旦昏聩,或者哪怕如杨阿摩那样还不算十分昏聩、不过急切几分就弄得天下民生凋敝、战乱四起的职位,那又何必一定要存在?」
等等,徐子陵初听说时神色比李世民这个好歹力持镇定的还要惊讶几分,可细一思量之后,却竟也能接受向晓久所说的:
「岂不见大禹之前,何曾又有家天下?
尧舜之治,又何曾不是圣贤之世?」
慈航静斋应该庆幸向晓久是在看过隋末乱世之后才正面遭遇她们的奇葩观念。看过乱世的向晓久对土着们的要求降低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否则无论是魔门还是慈航静斋,都能以战.犯论了。区别只在赤裸裸的凶残手段,又或者挂羊头卖狗肉的假模假式罢了。
第七十章
这一老一少很快达成大基调上的一致性,虽说在具体实施细节上仍有许多互相驳斥、说服处, 但也可谓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了。
李世民:「……」
李世民强烈的求生欲提醒他最好继续安静如鸡,
可李世民更加强烈的野心与抱负迫使他决然开口:
「阿爹,您也认可阿父的想法吗?」